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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如果靈魂能夠流淚,墨涵定會淚如泉湧。
目睹了前世與九問和堯冶(季悠之)的糾葛,除非胸口埋著一顆石頭做的心,否則怎還能淡然處之?
墨涵揪住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種虛空的疼痛。沒有肉體,不能切實感受到錐心的苦痛,只有靈識的感知,空空的、虛虛的,哭也哭不出來的那種悲苦、憋悶、隱忍卻是比淩遲還要難以忍受。
為什麼要讓她知道這些過往?是為了讓她記起對九問的愛,還是為了讓她想起對堯冶的欠?
她死都死了,何故讓她再經歷一次前世的愛恨糾葛?
墨涵跪在虛空的誅仙台上,直直地瞅著那片浩瀚的雲海,目光空洞,充盈著無盡的悲傷。
「孩子,你該回去了?」就當墨涵要變成石像,永遠地跪在那裡時,身後響起一陣蒼老淡漠的聲音。
墨涵回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她前世的師父。
墨涵知道他是仙人,該是能夠看到自己的,便跪在地上朝他磕了個頭,說:「師父,小桃愚鈍,請師父提示。」
師父淺淺地歎了口氣道:「孽緣,由天定,由人結。」
「他們的歸去都由你決定,回去吧。」拂塵一揮,墨涵便陷入了黑暗中。
浮浮沉沉,飄飄蕩蕩,墨涵的神識似已封鎖,似還開敞。她似乎聽到一個沉澈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悲傷低低地喊著她的名字,她似乎感受到他的呼吸淺淺地吹在自己的唇上,她似乎感受到胸口的疼痛慢慢消失,心跳聲低弱卻沉穩……
墨涵慢慢睜開眼,待視線聚集,入眼的是一個俊朗的男子——謝譜,或者該叫做普榭。
他半眯著狐狸眼,見到墨涵醒來並沒有一絲驚訝,眼裡沒有絲毫喜悅,充盈著複雜的波光。
墨涵輕輕地眨動眼睛,費力地開口,道:「小九呢?」
謝譜驚訝地看著她,半響才反應過來,「你……還記得他?」
墨涵簇緊眉頭,有些不解:「我怎會不記得他?」她不過就是去後山尋小學書,然後……對了,她掉下懸崖,墜落到崖底的時候被什麼東西貫穿了身體。可……
「我……不是應該死了嗎?」受了那麼大的創傷怎還能活下來?
謝譜看著她,目光越發深沉,他的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麼,卻終是咬牙忍住了。深吸了口氣,不鹹不淡地道:「你沒死,墜到崖底尚有一口氣在,剛巧一位絕世神醫路過,便救了你。」他說著假話,毫不磕巴。
呵,怎能說真話?!
他很想告訴她事情,可他從來不會違背大哥的意思。
不過,她的記憶怎會沒被封住?他明明在她身上施了法。
墨涵看著謝譜的眉心,自己的眉頭越擰越緊,「你說謊。每次你說謊的時候,眉心便會不由自主地動兩下,這個習慣從你還是只小狐狸的時候便就有了。」
謝譜這會兒磕巴了:「你,你,你……」
「小普,告訴我實話。小九呢?」墨涵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堅定地看著他。
謝譜將驚訝吞下肚子,咬緊牙關,執拗地將頭扭向一邊,一句話也不說。
墨涵目光沉沉地望著謝譜,腦子裡卻在回想有什麼術法能夠將她破損的心臟復原,並將靈魂召喚回來。
謝譜被墨涵盯得臉上越來越熱,卻還是咬著牙不肯說。他答應了大哥不能說的。
墨涵從前世的記憶中迅速搜索能夠起死回生的術法,一點一點一條一條,快卻不曾遺漏。
室內的光線慢慢地變暗,謝譜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僵硬了,卻是不敢回頭去看她一眼。雖然怨她前世今生都將大哥害成那般,卻也清楚她對大哥情真意切。如若真的將實情告知於她,他怕她會崩潰掉。
不知過了多久,當室內光線全速退去,墨涵方聲音顫抖地說道:「莫非……小九用的是換離?」
換離,用施術者自身的身體靈粒修補傷者的身體,被施救者受傷越重,施術者身體所受傷害越大。
她是已死之身,要救她,就只能以命抵命。
謝譜的唇動了動,半響沒有吱聲,算作是默認。
大哥九問以自己將將成形的身體救活了墨涵,他還是不想讓大哥就這般默默死去。
墨涵沉默了。
無聲無息的,只有雙眸溢出止也止不住的淚。
謝譜夜能視物,看著墨涵的傷痛,他也禁不住悲從中來,眼裡慢慢湧上霧氣。
墨涵哭了好久,往日的一幕幕帶著斑駁的色彩從腦海裡快速閃過,幾千年的光景卻似只過了一瞬,那麼清晰卻又帶著薄薄的霧氣。
當記憶流動到她與九問在桃源練術法時,墨涵卻愣了一下,將記憶往前倒帶一般的回想一遍,立刻瘋了似地抓住謝譜的袖子,沙啞的聲音很是急切:「他,他還有救。」
看著墨涵哭了這麼久,謝譜傷心了好一陣子,早就坐在凳子上陷入了假寐狀態。乍一聽到墨涵半傷痛半欣喜的聲音,他給嚇了一跳:「誰?誰還有救?」可只一小會兒,他就反應了過來,「你是說大哥還有救?」
墨涵點點頭,將自己從前世記憶中獲得的救人術法告知於他。
***
景朝都城新開了家繡坊,名叫九墨軒,不過一年就成了都城老百姓歡喜光顧的地方。繡坊的花樣多,樣子時有更迭,頗得青睞。
聽說,繡坊剛開張那會兒,都城最大的青樓醉香榭曾去捧場,一下子就定了一千零一個繡品,意喻千里挑一,卻是讓九墨軒的老闆忙得不可開交,自然銀子也賺了個盆滿缽盈。
而又有傳言,九墨軒的老闆美若仙子,性情溫好,與鄰里商鋪關係很是融洽。
許多相熟之人均曉得,九墨軒的老闆墨涵墨姑娘有個習慣,每日清晨傍晚都會繞城轉悠一圈。
墨涵與人道此乃鍛煉身體的好法子,可使身體康健、延緩衰老。
如此美人親口相授保養秘訣,都城女子競相模仿。
可,心細之人便會發覺每當墨涵經過景三王爺府時便會在遠處的拐角處靜靜地站立片刻,等著上朝的景三公子,待他上了轎子,轎子走遠,她方才繼續未完的路。
醉香榭的老闆謝譜倚著自家青樓二樓的欄杆望著將將繞城一圈經過此處的墨涵,漂亮的狐狸眼中不由暈上一層霧氣。
已經三年了。
她日日如此,風雨無阻,用鍛煉身體來掩蓋她想見景三或者說是見景三身體裡的那個靈魂的幌子。
三年前,墨涵突然想起救治九問的法子。就是用引魂術將九問的魂魄引入與他最契合的身體,供他休養生息。
而這個身體,毫無懸念的便是景三公子,也就是季悠之的身體。
當年九問之所以會在季悠之的身體中蘇醒,完全是因著兩人的前世糾葛最甚,且恰巧體型相似,靈識相契。若非二人愛上了同一個女子,兩人應會成為最要好的朋友。而正是因著這種相似相通,他們才會對同一個女子如此執著。
墨涵想到這一點,結合前世記憶,方拜託謝譜施法引導九問的靈魂。
先前謝譜因著九問將他忘記,下狠心說只救他一次。也就是當九問的靈魂在季悠之的身體中將養恢復時,便會助他脫離季悠之,形成自己的身體。而九問卻輕易地將那次機會換成了讓謝譜幫墨涵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當時,謝譜很憤恨,賭氣說以後必然不會幫他。可,怎能忍心袖手旁觀?
這次,九問又因著讓墨涵起死回生,使得形神俱損,作為弟弟,謝譜也只能一邊嘟囔著一邊任勞任怨地忙著救他。
而為了墨涵能守在九問身邊,他又幫她在京都開了家繡坊,並把自己的大本營從基陵縣搬了過來。
唔,打死他,他都不會承認,其實他也是想守在九問身邊,更怕墨涵孤身一人在京都無人照應。
閃神之間,墨涵已是在樓下喊了他三聲。見他一副憂鬱的小模樣,墨涵不由搖頭笑了笑,繼續往回走。
若非季悠之,哦,不,是景三公子娶了君國的公主,她應該會應徵做他的丫鬟吧,就近照料,她總是安心些。這會兒去做,卻是不合適的。畢竟若她不小心流露出對「季悠之」一星半點兒的愛慕,于她于季悠之于他的妻子都是不好的。
這麼些年觀察下來,她知道九問尚未醒來,她也看到了堯冶師兄這一世的幸福安康。
謝譜說,堯冶輪回了幾世,前塵往事的記憶早已封凍,這一世季悠之與她相處那麼些時日卻是沒有對她動心,作為堯冶時幾千年沉積下來的愛意應是消淡。若他此世一生安穩,與妻子舉案齊眉,壽終正寢時應是能回歸仙界,做他的規矩神仙。
這樣,應是極好的。
墨涵如是想。
回到繡坊,如往常一般坐在繡架前一針一線地繡著圖。
圖上桃花灼灼,幾片飄落,花樹下白衣男子嘟著嘴不肯吃女子遞來的蜜桃。
一邊繡著,墨涵的嘴角便就掛起了笑,眼角霧氣緩慢積聚,逐漸氤氳彌漫了雙眸。
門簾外有人進來,喊她的名字,她忙起身擦掉將將滾落的淚珠,整理一番,掀簾而出。
見是中城的李媒婆,不由有些無奈:「阿婆,我無意嫁人。」
李媒婆卻是腆著臉笑道:「姑娘都二十了,林員外的大公子一表人才,家財萬貫,看上了姑娘,將正妻的位子留著給姑娘都留了兩年了,姑娘還是考慮考慮吧。」
墨涵客氣有禮卻又疏離地笑了笑:「阿婆替我謝過那位林公子,墨涵已有意中人,只想等著意中人來此尋我,與我完婚。」
李媒婆的巧嘴又嘮叨了兩刻鐘,見墨涵還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終是作罷,歎了口氣,扭著腰走出繡坊。
墨涵回到幕簾後,繼續手邊的繡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墨涵幾年如一日地繞著京都轉圈。
起先剛來京都的三五年,還時常有媒婆上門說媒,可時日長了,京都的人都曉得九墨軒的老闆已有那心尖尖上的人,且情深不壽,日日等待。
日子轉眼過了十年,隨著她來到京城的李可兒的三個兒女都成了半大的孩子,墨涵卻依舊不鹹不淡地等著九問。
十年來,李可兒不屈不撓地時時念叨,勸她嫁人,可她每次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尋別的話移開話題。
謝譜和傅綾也勸過她,讓她莫要再繼續等下去,都道或許九問還要養好久好久才能蘇醒。
墨涵卻依舊拒絕他們的好意,這般一天天一年年地等了下來。
當年作為姬無歌,她等了一生一世,九問被關在潛水之巔受苦那麼些時日。
後來她回到仙界,卻是被天雷劈中去了性命。九問為救她偷了還仙丹,被推上誅仙台。
這一世,他又為了她耗盡神魂,陷入沉睡。
如此深情,她怎能忘卻,將就著嫁與他人。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五十年也罷,只要她還活著,她便會一天天地等下去。
又是一年除夕,墨涵如往常一般轉到景三王府,遠遠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像每年的除夕一般,靜靜地站在拐角的巷口。
站了小半個時辰,知道那扇門不會再開啟了,便就無聲地對自己笑了笑,朝著那扇門道了聲:「春節快樂。」
然後,繼續靜靜地往前走。
她今年二十七歲了,在古代算來,已不再年輕。
雖然古人活得年歲較少,多在四五十歲壽終就寢,好在她不算是古人,雖活在古代,卻是身體康健,保養有方,應該還能再等上三四十年。
可是,那個時候等到了,她怕也不會嫁給九問了。
都是老太婆了,她怎好意思嫁給他?
她之所以要等下去,只是想,只是想看到他蘇醒的那一日吧。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慢慢地穿街走巷,回到繡坊,到里間看著牆上一幅幅的繡品發了會兒呆,回味了一番作為夏水桃時、作為姬無歌時、作為她墨涵時與九問相處的點點滴滴,看著看著,想著想著,便就流下淚來。
過了一個時辰,到了晌午,有人來敲門,她知道是李可兒尋她吃飯了。便擦了擦淚,看看銅鏡中自己的眼圈紅通通的,便快速地在那四周抹了些水粉遮掩。
覺得一切無恙,看不出她曾哭過,方才去開門。
門開了,灌進一股寒氣,墨涵怔了怔,將將回去的淚便就又湧了出來。
門外的人半眯著狐狸眼,漾開一抹溫軟的笑,宛如桃花璀璨,春光灼灼。
他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淚痕,道:「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回來娶你,回來讓你做我的夫人我的妻,回來與你相伴一生,永生永世,回來繼續我們曾經未盡的緣未完的情。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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