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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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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假面的盛宴]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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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3:38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同一時間,東宮也是風聲鶴唳的狀態。

    從太子中毒之始,整個東宮便被封禁了,所有不相干的宮人內侍一律留在屋中不准隨意走動,當時牽扯在內的所有人全部被單獨拘禁了起來。

    包括所有見過九娘的人,以及那株藥材經手的太醫以及熬藥端藥的內侍等等,全部被分開帶走問話。承元帝將此事交給了阮榮海親自監督,阮榮海也知曉此事關係重大,接到口諭後,親自坐鎮審訊。

    其主要目標首先便是能接觸到那碗藥的人,只可惜終究動作終究還是慢了,那名經手藥材的太醫在聽聞太子中毒之後,便畏罪自殺,可見是早有預謀。而接觸過那碗藥的人,承元帝知曉太子中毒後,當場震怒拖出打死了幾個,剩下的無論被怎麼刑責,均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透出。

    所有不利的證據皆指向九娘,拿到這個結果後,阮榮海嘆了一口氣,將東西呈給承元帝,心中對楚王能幫楚王妃洗清罪名並不抱任何希望。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太子那邊一直沒有壞消息傳出,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

    另一邊,整個楚王府都動了起來,長豐在收到命令後,便帶著人直接前往那處宅邸。他們幾乎並沒有費任何力氣便潛了進去,只可惜就如同楚王所言,撲了個空。

    在長安前往洛陽的官道上,一輛外表極為不起眼的馬車正在踽踽獨行。

    車廂中只坐了兩人,兩個女人。

    兩人皆是做尋常人家打扮,唯獨其中一人尤其特別,頭臉皆被包住了,乍一看去就像似得了麻風病的病人。

    從皇宮裡出來後,蕭如便被人帶去換了衣裳,又換了車,然後直接出了長安城。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我要見你家主子。”蕭如緊緊的攥著裙擺佈料,手指骨隱隱泛白。

    坐在她身邊的婢女,道:“如今最緊要的不是這些,而是要趕緊離開長安。我家主子說了,答應你的事一定會辦到,只是此一時非彼一時,你的安全最為重要。咱們先隱蔽起來,待事情過後,自會替你安排。”

    這些話之前這婢女便對她說了,可惜蕭如滿心難安。

    那次見過王四郎後,她傷心欲絕暈倒在路邊,醒來之後便發現自己被人關了起來。她想過許多自己可能面對的場景,卻惟獨沒想到對方關她竟是因為蕭九娘。

    蕭九娘,這個她兩輩子都逃不開的夢魘!

    上輩子因為自己某些隱晦的心思,再加上形勢所迫,她暗中模仿過蕭九娘許久,然後設計取而代之。沒想到這輩子,她明明希望可以遠離她,只想過自己的日子,卻依舊陷入同樣的死局。

    蕭如是怕蕭九娘的,不光怕的是這個同母的姐姐,更是怕她背後的那個男人。

    所以重活回來,哪怕她恨蕭九娘入骨,卻從不敢去招惹她,即使因為某些原因,她必須有求於她,她寧願自己的臉放在泥裡被她踩,也不敢生出一點冒犯之心。

    上輩子蕭如之所以會生出那樣的心思,一是因為她已經騎虎難下,二也是因為暗中有人逼迫。她不知道對方是誰,她只知道自己若是不照著對方所言去辦,自己將會死無葬身之地,尤其她本就妒忌同母的姐姐,於是便順勢而為。

    而這輩子,因為上輩子的夢魘,她明明已經特意將自己和蕭九娘區分開來,她有意無意的讓自己有別於她,卻依舊沒有想到又有人在自己身上動了心思。

    這樣的一張臉,究竟是她的運,還是她的孽,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蕭如滿腦子混亂,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聽從對方的了。

    “那咱們要離開多久?你主子答應我的事,什麼時候能夠辦?四郎他,我想見見四郎……”

    蕭如依舊有些不放心,尤其這種類似在逃亡的情形,更是讓她滿心忐忑。

    婢女半垂的眼中劃過一抹譏諷,可當她抬起頭來,卻成了滿臉安撫:“娘子,奴婢不是對你說過了嗎?待事情過後,主子自會替你安排。如今最主要的是你的安全,您又何必這會兒要急著見王家四郎,待風頭過後,主子替您安排,風風光光的見不是更好?”

    “可是四郎已經定親了,我怕……”

    婢女拍拍她的手,安撫道:“娘子別怕,那薛家的娘子祖母過世,她是要守孝的。且有我家主子在,自會幫你安排的妥妥噹噹。奴婢知道您累了,您好好的睡上一覺,待到了地方,安穩的呆上一段時間,待風頭過後,咱們再風風光光的回長安……”

    *

    夜已經很深了,楚王府的外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常順看了一眼坐在書案後的楚王,小心道:“殿下,此事也急不得,您晚膳沒用,若不然用些膳,便歇下吧。”

    屋裡很安靜。

    良久,楚王才道:“本王這會兒不餓,長豐回來了嗎?”

    常順搖了搖頭:“咱們的人手都撒了出去,可這種事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有結果的,有長豐和楊甲在,這事想必很快會有​​個結果。奴婢聽正​​院那邊說,王妃不在,小主子哭得厲害,若不然您去看看小主子?”

    楚王靜默了一會兒,方點了點頭。

    剛靠近正房那裡,就聽到一陣小兒的哭泣聲,可能已經進入了尾聲,也可能已經哭得沒有力氣,聲音並不洪亮,只是斷斷續續的抽泣,隱約可以聽出其間的嘶啞。

    常順將楚王推進屋後,便上前斥道:“你們怎麼看孩子的,讓小主子哭成這樣!”

    蓮枝等人滿臉憔悴,又帶著些許驚慌之色,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小主子如今會認人了,又黏王妃黏得厲害,奴婢等人無能,辦法都想盡了,實在是哄不住。”

    楚王看著那個被奶娘抱在懷裡,哭得抽抽搭搭的奶娃,“餵他吃了嗎?”

    奶娘連連點頭:“吃了吃了,小主子吃得可飽了。”

    也就是說吃飽了沒事嚎著玩?只是你也不能和任事不懂的奶娃計較。

    “給本王。”

    奶娘猶豫的看了楚王一眼,將小木木遞到楚王手中。

    “好了好了,你們都先下去吧,蓮枝和小翠留下來侍候。”常順道。

    一眾人魚貫退了出去,楚王這才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抱著孩子進內室去了。

    楚王沒有說話,三人也不敢跟進去。蓮枝和小翠面面相覷,心中有些擔憂,殿下他會哄孩子嗎?

    可里面奶娃的哭泣聲倒是慢慢消退了,也讓兩人暫時放下了心。

    楚王垂首看著掛在自己胸前,緊緊抓著自己衣襟的小奶娃。孩子似乎哭累了,眼角還掛著淚水便睡著了。他默默的看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指去拭了拭他眼角上的淚水,伸手將他抱下去,放在床榻上。楚王也沒有離遠,而是和衣在外側躺了下來。

    常順探頭進來,看了看內室中的情況,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幫楚王褪去了腳上的靴子,又拿了被褥幫著父子倆蓋上。

    室中再度恢復靜謐,楚王卻一點睡意也無。

    長豐等人在那處宅子中撲了個空,宮裡阮榮海那邊的消息也已傳了過來,情勢極為不妙,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九娘,若是找不到那人,九娘這個黑鍋就背定了。即使承元帝明白其中另有貓膩,可為了對整件事有個交代,九娘也必死無疑。尤其,太子至今還未醒,能不能醒來,還要另說……

    懷裡的奶娃突然抽泣了一聲,讓楚王一驚。垂眸去看,他依舊還在熟睡中,楚王學著九娘一樣,去摸摸他的額頭,摸了一手薄汗,便從衣襟裡掏出一條帕子出來,替他擦了擦。

    你也想​​她了嗎?

    其實本王也是。

    *

    楚王感覺自己只是閉了一下眼睛,便被人叫醒了。

    睜眼一看,是常順。

    “殿下,宮裡有消息傳來,太子殿下醒了。”

    楚王當即就想起來,卻感覺身上沉甸甸的,側首去看,發現胸前依偎了一個小東西。

    “去叫蓮枝進來。”

    常順輕手輕腳的出去,很快便帶著蓮枝進來了。楚王小心翼翼將兒子放在床榻上,見他沒有醒,才慢慢坐了起來,穿了靴子,下榻。

    “照顧好他。”

    丟下這句話,楚王便離開了。

    已是卯時,宮門已經開了,楚王坐上馬車便往皇宮趕去。

    到了東宮以後,承元帝已經來過一趟,又離開了,床榻上太子的臉色蒼白的像一張紙,見楚王來了,對他虛弱一笑。

    “抱歉,五皇弟,又連累你們了。”

    楚王的眼神十分複雜,“皇兄相信不是九娘所為?”

    “孤能感覺到她很厭惡東宮,但孤也相信她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幹出這麼不理智的事情。只是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孤也想不明白。”

    楚王點了點頭,道:“皇兄您好好休息,一切以您的身子為重。您放心,皇弟一定給你個交代。”

    楚王來得快,去的也快,像一陣風一樣又出了宮。

    掖庭宮,一處逼仄的宮室中,九娘躺在只鋪了一層薄薄被褥的木榻上,望著那扇狹小窗子透過來的微弱光亮。

    天,終於亮了。

    *

    東宮的封禁雖是只經過了一夜便解除,但當日種種的異常,都讓許多人嗅到一絲異樣。

    蕭皇后命人打探,卻怎麼也打探不出來東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純和殿那裡也十分安靜,安靜到近乎異常。

    趙王府中,趙王坐立難安的在書房中踱步著,他面容憔悴,但滿眼都是亢奮的紅血絲。

    從事情初始,他便命人盯著楚王府的動靜,從楚王被召進宮,到楚王府被圍楚王妃被帶走,再到楚王從宮裡出來回到楚王府……

    趙王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拼了命想打探東宮那裡情況如何,可是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出來。僅能從楚王府那裡看出,事情似乎並沒有像他所想那樣發展。

    太子死了嗎?只有楚王一個人出現,想必楚王妃定然不是身死就是被關了起來,可為何楚王竟沒有被父皇遷怒,甚至將楚王府外圍著的金吾衛都撤離……

    整整一夜,趙王都在想這些問題。

    他想不出來所以然,如今唯有等,那些毒雖然不重,但以太子那千瘡百孔的身體,定然承受不住,只要太子一死,楚王府就完了……

    一名內侍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楚王見他進來,停下腳步:“陳太醫那邊聯繫上了嗎?”

    內侍搖了搖頭。

    趙王自我安慰一笑:“無妨,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你命人給純和殿那里傳信,讓母妃盯緊東宮那邊的動靜。”

    “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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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發表於 2016-6-17 16:03:51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那名來傳話的宮人離開後,大門便又從外面鎖上了。

    九娘回到木榻上坐下。

    她已經被關在這裡兩日了,每天都是度日如年,幸好沒有讓她等待太久,楚王命人給她傳了話,也讓她知道事情大致情況是怎麼樣的。

    九娘反射性便想到了蕭如,無他,能假扮她不被人發現在東宮行走一趟,這世間除了蕭如,大抵沒有旁人。

    自蕭如失蹤後,便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到實處,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在這種時候,用這樣的方式坑了自己一把。可再怎麼不忿,她如今被拘在這掖庭宮,自保都難,又何況是複仇。不過楚王沒被自己牽連,到底讓九娘放下心來,就算事情真的到了毫無迴轉的餘地,最起碼有楚王在,木木也不會發生什麼事。

    嫁了人,生了子,似乎心態完全變了。上輩子的蕭九娘除了楚王,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打倒自己,而現在卻是顧慮重重,走一步恨不得看三步。若是早知道是這種結果,九娘覺得自己真應該早點下手毒死太子。

    是的,九娘早就有這種想法。

    就在自己被逼著抱著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一趟趟來回東宮與楚王府之間,那種憋屈與不忿讓自己內心的潛藏了許久,以為早已消失的陰暗,又再度慢慢浮出水面。

    可她不能,她不是一個人,她身邊還有楚王,還有木木,還有那麼多靠著自己的人。若是一個不慎,等待自己的就是萬劫不復。

    所以她怯弱了,她退縮了,​​她宛如困獸一般任自己龜縮在那層龜殼下面,寄望著別人可以放過自己一馬,可最後等來的卻是差點命喪黃泉。

    若是早知是這種結果,她真不該婦人之仁。九娘又一次的想。

    想完之後,她又自嘲的笑了,她來到那扇高高的小窗子下,仰首看著外面的光。

    這裡是掖庭,據說被投入這裡的犯婦,沒一個能安然走出去的。

    她還能離開這裡嗎?

    九娘覺得自己不應該絕望,她應該相信楚王。

    *

    蕭如聽信了那婢女‘風風光光回長安’的話,卻沒有想到竟是這樣回來的。

    這一路上,她們為了隱藏蹤跡,沒有敢帶多的人,只有她和那婢女兩人,還有兩個扮成馬夫和隨從的護衛。不敢住驛站,不敢打尖兒,甚至連路上的茶肆都不敢去,一路疾奔,車馬不停。

    卻還是被抓了,就在剛到洛陽城外的時候。

    蕭如認得帶頭抓她那人的臉,上輩子就是這個人將她抓起來的。接下來,蕭如便陷入無盡的恐慌與懼怕之中……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那個人一定會抓住她的,不管她藏得再怎麼深,再怎麼遠,他都一定會抓住她……

    蕭如的記憶再度回到上輩子。

    血,到處都是血,然後便是冰冷死寂的黑暗。

    她覺得自己彷若是瞎了一般,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外面是天明還是黑夜,永遠是一片黑。當她甫一睜開眼,看到便是黑色衣袍下擺起伏的龍紋,和那雙用金線所繡盤龍紋的黑色龍靴。

    她嗅到一股極為好聞的薰香味,卻讓她瑟瑟發抖,心臟緊縮到快要裂掉。

    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下她……

    她大抵也要死了吧。

    “把臉抬起來。”

    她不敢動,卻被人強制將臉抬了起來,然後她便看到最近總在她夢裡出現的那張臉。這張臉長得如何,她記得併不清楚,卻在這一刻突然生出了‘原來他長這樣’的念頭,同時心想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她阿姐背後的那個人。

    他果然來了。

    火光很亮,她被晃得睜不開眼,忽然聽到一個近乎低語的聲音。

    “不過是一隻老鼠而已,你又怎麼會像她。”

    緊接著,那道身影便轉身離開了,她只看見那水波似的龍紋在她眼裡盤繞著,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來。

    “雖是不像,但看著還是礙眼,那就毀了吧。”

    “唔,此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都佔全了,別讓她死得太容易。”

    ……

    蕭如怔怔的看著眼前那個人。

    她想露出一絲表情都不能,只能感覺到心臟緊縮到快要裂掉。

    一股淡淡的、極為好聞的薰香纏繞著她的鼻尖,她似乎聽到了一陣陣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想喊,她想叫,卻怎麼也喊叫不出來。

    血,到處都是血,還有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

    楚王蹙著眉,看著眼前這張臉,突然有一種恍惚的感。這張臉此時十分狼狽,白得像紙,嘴唇發青,額頭鼻子上全是汗。可以看出她似乎很怕,渾身都在哆嗦……

    她不是九娘,九娘不會如此的。怕他的人很多,可從一初始兩人相識,九娘便不怕他。

    “你就是蕭如?”

    見跪在地上那女子不答,長豐上前用腳尖踢了踢她。按照以往,他根本不會注意腳下的輕重,卻在腦海中閃過此女的臉後,下意識便放輕了動作。

    一張王妃的臉。

    若不是此人是他親手抓回來的,若不是長豐知曉王妃此時被關在宮裡,他還真覺得是自己認錯了人。

    “問你話呢,回話。”

    蕭如癱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若不是她眼睛依舊大大的睜著,還以為人死了。

    長豐湊上去檢查了一下她的情況,對楚王說:“主子,這人好像嚇傻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連眼神都不會動。

    楚王眉蹙得更緊,長豐一巴掌甩了過去。

    “別給我裝死!”

    蕭如摔倒在地,這一巴掌似乎像是打破了魔咒,她一面驚恐的看著楚王,一面往後退著,連滾帶爬。

    “……你別殺我,跟我沒關係的……我承認我是妒忌她,但我不過是挑唆了幾句……是四郎他,是王四郎偷了她妝奩裡的藥,在她碗裡下了毒……真的跟我沒關係,我沒想害她的,我是被人威脅了……你已經殺了王家滿門,你就放過我吧……”

    楚王目光一緊,也顧不得遮掩自己可以行走的事實,來到蕭如的身邊。

    蕭如見他靠近,嚇得直往後退,直到抵上背後的牆壁。她使勁的揮舞著自己的手臂,神情錯亂,眼神顫抖:“你走開,你這個惡鬼,為什麼你就是不放過我……我是她的妹妹啊,親妹妹,你怎麼能對我下如此狠手……我姐姐最疼我了,她不會原諒你的……”

    她哭嚎的聲音就像夜梟,刺耳又難聽,“……楚帝你放過我吧,你高高在上,是九五之尊,我不過是個賤人,你就放過我吧……”

    聲音戛然而止,卻是長豐一記手刀打暈了她。

    “殿下,此人受驚過度,若是想問話,不能逼得太緊。”長豐沒少對人刑訊逼供過,見過太多這種情況。有些人心理素質太差,一嚇就精神失常,就像是一根已經繃到極致的弦,一不小心就會斷裂。若是緩緩,說不定還有迴轉的餘地。

    “可有辦法讓她恢復神智?”

    “只能等她醒過來再看,若還是不行,恐怕就沒有指望了。”

    楚王點了點頭,“無妨,有這張臉在,足夠接下來用。”

    他轉身回到輪椅上坐下,袖下的拳頭卻是緊緊的握了起來。

    ……

    蕭如從一片混沌中醒來。

    她感覺渾身上下到處都疼,尤其是胸腔,僅僅只是呼吸,便讓她疼得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突然身體一僵。

    “醒了?那就將方才的話說清楚。”

    蕭如聽到自己脖子嘎嘎作響,好不容易才抬起頭,看向坐在暗處那人。

    她瞳孔緊縮了一下,指尖遏制不住的顫抖著。

    “別跟本王裝傻,你要知道本王有一千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

    “哎,你說裡面那女的方才說得那話是什麼意思?”

    長豐撞了撞常順的臂膀,眼睛往房門那處斜了一下。

    “你都不知道,咱家怎麼知道!”常順不耐的翻了他一眼,離他遠點。 “該聽的就往耳朵裡聽,不該聽的就別去聽。”這是常順的經驗。雖然他也是挺好奇的,但他絕不會像這蠢貨一樣問出來,殿下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既然如此,那就裝傻吧。

    長豐哼了一聲,沒有再問。

    其實他的好奇心並不重,若不是這女的長得實在太像王妃,方才又說出那樣的話,他是絕不會浪費自己好奇心的。不過他也明白常順的意思,不該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好。

    不知過去了多久,裡面傳來楚王的喚聲,兩人推門而入。楚王坐在輪椅上,那女子依舊在牆角處瑟縮著,半掩著臉,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楚王意味深長的看了兩人一眼,輕描淡寫道:“廢去手足,割了舌頭,別讓她死了,明日本王帶她進宮。”

    “可——”

    長豐猶豫,按著他們之前的計劃,定是要此女出言指控趙王才是最佳,若不然僅憑他們手裡那點證據,根本不足以證明此事與趙王有關。

    “本王只需要她這張臉,不需要她會說話。”

    楚王警告的瞥了長豐一眼,長豐渾身一寒,頓時應喏。

    牆角處的蕭如像是突然驚醒了一般,叫囂了起來,聲音淒厲而尖利。

    “楚王,你這個惡鬼,你不是人,活該你上輩子得不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哈哈,你看見她死了,是不是很絕望很痛苦?我告訴你,上輩子我能弄死她,這輩子雖然差了那麼一點,但她最後一定會死……這是命,這是宿命,她逃不掉的……唔唔……”

    長豐手腳極​​快的上前將她嘴死死摀住,讓聲音消彌在空氣中。

    站在一旁的常順,冷汗直流,他上前踢了長豐一腳,氣急敗壞道:“磨蹭什麼,這聲音實在太難聽了,咱家夜里肯定要做噩夢的。喏,給你,趕緊的。 ”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丟在地上。

    長豐撿起匕首,只見銀光一閃,一聲慘叫過後,蕭如暈了過去,嘴裡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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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4:07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就是此人?”

    光可鑑人的金磚地面上,一名女子被隨意扔在其上,她手腳軟弱無力,癱在地上就像是一條死魚。

    阮榮海將手中的拂塵別於腰後,親自走上前去抬起那女子的臉,隨著他的動作,女子的面容呈現在眾人眼前。

    一對柳葉眉,形狀姣好而微微有些上挑的眼,挺直的鼻樑下是一張花瓣似的唇。此時她的面色十分慘白,嘴角泌有一道血絲,若是見過楚王妃的人,都能發現此人與她驚人的相似。

    承元帝眼底有著訝然,不光是他,近在咫尺的阮榮海也是一臉吃驚。他回頭看了承元帝一眼,承元帝遞給他一個眼色,他便用空出的另一隻手去搓那女子的臉。

    楚王眼光閃了閃,並沒有去阻止。

    一番搓揉過後,除了將那女子的臉搓得通紅,並無異樣。

    “朕倒是聽說過楚王妃有個同胞妹妹,沒想到兩人面貌竟是如此相像。”承元帝沉吟道。

    “回父皇的話,此女雖與九娘是一胎雙胞,但以前除了面容有八成相似,氣質卻迥異,以往有不少人見過兩人,卻並不會將兩人認錯,兒臣也曾見過她。只是她在一年多前便無故失蹤了,所以這次的事發生以後,兒臣便下意識想到了她。兒臣再見到她時也十分驚訝,沒想到她失蹤了這麼久,再次出現竟然變得和九娘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這話只說了一半,但承元帝應該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承元帝點了點頭,指著癱在地上的蕭如,問道:“她這是怎麼了?”

    此時的蕭如樣子十分怪異,整個人癱軟無力,彷若被抽去了骨頭也似。人也很虛弱,似乎就剩了一口氣。

    “兒臣手下人找到她時,就成這樣了,她被人廢去了手足,舌頭也被割了。也不知是誰下的手,竟是如此殘忍。 ”楚王略有些感嘆道。

    承元帝眉頭緊鎖起來,半響沒有說話。

    楚王目光閃了閃,打破寂靜:“父皇,不知兒臣現在是否可以去接回自己的王妃?”

    承元帝靜默了一瞬,對阮榮海使了一個眼神。

    阮榮海笑著站了出來,“殿下,奴婢這便命人去辦。”

    楚王出了紫宸殿。

    他將蕭如帶進宮面聖,其間並沒有透露出太多的消息,甚至連幕後的趙王提都沒提。其實有了蕭如的這張臉,便足夠說明一切了。他因為某些忌諱,不能讓蕭如出言指證趙王,但承元帝並不是傻子,他自然會去想會去查。

    蕭如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失蹤?失蹤以後再次出現,為何會變得如此和蕭九娘相似?若是此舉成功後,得利者又是誰?

    事情並不難查,楚王讓長豐留了幾條尾巴在外面,只要承元帝順著線去查,自然會查到幕後主使者是誰,其實甚至不用查,猜都能猜中。

    而這其中更為讓楚王有些訝然的,就是整個事過程中承元帝的態度。

    也許之前太子中毒,他確實很惱怒,可當太子脫險清醒之後,他那股憤怒便理智的消失了。

    楚王突然意識到一個真相,承元帝也許會收拾幕後主使者,但絕不是此時,失去了趙王(或是成王)的牽制,三足鼎立的局面便會毀於一旦,他和太子會徹底被人忽視,大勢將徹底傾向另一邊。畢竟對於過繼一事,許多人雖心知肚明,可私底下贊同的卻沒幾個。前陣子承元帝沒少暗示心腹官員提議此事,可朝堂上附議之人卻是寥寥無幾。

    一個年幼的皇太孫,和一個成年的皇子,瞎子也明白該選哪個。為官者官途不過短短數十載,待儲君長成,這朝堂上的官員還能剩下幾個,還不如支持成年的皇子,從龍之功輕而易舉便能得到。

    楚王看向遙遠的天際,遠方一片片宮殿群巍峨。

    他默默的想,也許他之前完全想錯了。

    *

    九娘在掖庭的這幾日過得併不差,除了所住的宮室有些破舊不堪。

    每日三餐都會有人給她送來吃食,這些吃食也許不若她平日里用的精緻,但絕不是殘羹剩飯,也讓她能夠吃飽。她以往也不是沒有吃過苦的,飯食雖是有些難以下嚥,但為了自己的身體,她並沒有拒絕。

    被褥也是全部換成新的了,因為天氣寒冷,甚至有人給她送了炭盆。除了不能出去,九娘的日子過得還算安逸。

    又是一天清晨,早早便有人給九娘送來早飯。

    早飯很簡單,不過是一碗稀粥,兩個饅頭,還有一碟醃菜。九娘就著醃菜慢慢的喝著稀粥,吃著饅頭,一頓飯吃了許久,才用完。用了早飯,九娘將盤碗放進食盒,便圍著屋中開始走動。走了一會兒,她感覺到身上熱了,才又回到木榻上坐下。

    被困在這方寸之間,她每日除了坐,便只能躺,若不是相信楚王的信念一直支撐著她,她恐怕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她每日最安然的時候,便是將自己腦袋全部放空,什麼也不去想,這樣就能安穩的渡過一日。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動靜,緊接著九娘聽見有人開門鎖的聲音。

    她靜靜的想著,早飯已經送過來了,難道還有什麼事嗎?

    正想著,門從外面打開了,一道偌大的光柱直接照射進來,將正對著門那處照得更亮,也顯得其他處更為陰暗。

    每日給她送飯的那名內侍慌慌忙忙跑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王妃大喜,楚王殿下來接您了。”

    九娘有著片刻的怔忪,很快她便站了起來,快步往門那處走去。到了門前,她反而有些怯怯了,依著門框用手半擋著眼去看庭院中的那人。

    今日難得有太陽,他一身規制親王冠服,淡金色的太陽光灑射在他身上,彷若給他添了一道金邊。九娘突然覺得有些羞於面對他,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去看身上的衣裙,她已經多日未曾梳洗過了。

    她有一種想躲開的衝動,卻見他挑起俊眉看她:“怎麼?捨不得離開這裡?”

    幾乎與話音落下的同時,九娘便來到楚王身前。

    “殿下。”

    楚王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他伸手握住九娘的手,吩咐常順:“走吧。”又對九娘說:“回去再說。”

    出了這座小院,九娘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什麼樣一個地方。

    入眼全是灰色,灰色的宮牆,灰白色的屋子,以及灰色的屋頂。一路往外走去,沿道跪了許多身著灰色衣衫的女人,這些人有老有少,年紀不等,但俱是滿臉麻木之色。其中也夾雜了幾個身著其他顏色衣裳的人,這些都是管理這些罪奴犯婦的女官。

    這掖庭宮分了幾個部分,而九娘這幾日所待的地方便是關押罪奴犯婦的所在。

    這裡有犯官之女,有犯錯的宮人,甚至還有妃嬪。來到這里後,無論你之前是什麼身份都不重要了,要麼便是被幽禁起來,要麼便是日日勞作不休,還有一種下場就是死。就如同九娘之前方才到這裡一樣,差一點就那麼死了。極少有人能安然無恙出去的,更何況是有人親自來接,且那人還是個男人。

    男人對掖庭來說,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生物。所以這些人雖是恭敬的趴伏在地,但還是有人偷偷抬起頭去偷看,甚至有不少女官也忍不住想看兩眼。只是眼神在掃視到對方衣衫下擺上的金色的龍紋,便瑟縮了回去。

    這種環境讓九娘極為不舒服,她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手,楚王眉頭微蹙,低聲對常順道:“走快些。”

    出了這道宮門,便見宮門處停了一輛馬車。

    九娘和楚王上了馬車,常順坐在車前副座,馬車便沿著這條很長的巷子,往外行去。直到出了皇宮,九​​娘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看向楚王,一時之間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兒子還好嗎?”

    楚王點了點頭,沒有告訴九娘那小東西十分鬧人,每日都得他哄著才能入睡。明明還不大,連話都不會說,卻曉得折騰人了。

    “你……”

    九娘還在斟酌說什麼,人已經被拉入懷裡了。

    “本王很想你,兒子也很想你。”

    九娘忍不住想笑,伸手環上他的脖子,“我也是。”

    眼淚卻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到了楚王府,又是一片混亂。

    蓮枝幾個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九娘還未進正院大門,便放了火盆讓她跳過去,還找來了艾葉輕輕抽打她身上,並在她身後灑了鹽,說是去晦氣的。九娘一一照她們所言做了,之後一路直往正房而去,木木已經被奶娘抱著在正房裡候著了。

    一見到許久未見的兒子,九娘便忍不住腳下快了幾分,小奶娃木木先是有些疑惑的看著九娘,跟著似乎認出來人是誰,便伸出手來'噢、噢'的讓九娘抱。

    九娘喜笑顏開,伸手去抱,哪知木木卻是一躲,然後又伸手噢噢噢。九娘回頭一看,才發現兒子伸手的對象竟然不是自己,而是楚王。

    心猛地一酸,又有些窘,九娘分明看到楚王望她眼神中的笑意。

    強壓著滿腹憋屈,九娘先去了浴間沐浴更衣,出來後見楚王正半倚在軟榻上,木木坐在他的面前,兩人正玩得開心。

    玩的遊戲十分蠢,卻是木木一直樂此不疲的。就是兩個人拿著一個玩具丟來丟去,你丟給我,我丟給你,每逢木木自己丟的時候,他便會樂得咯咯大笑。

    見九娘出來,父子倆望了她一眼,又自顧自玩去了。

    九娘突然發現一個很恐怖的事實,她離開不過幾天,向來黏她的兒子竟然叛變了。這致使她烘乾了頭髮之後,抱著兒子可是好生親近了一番,直到木木顯得要更親近她一些,她才得意的去看楚王。

    果然有奶就是娘啊!

    九娘低頭看著埋在她懷裡的臭小子,摸了摸他的額頭,心下感嘆。

    木木吃奶吃睡著了,九娘和楚王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論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聽完了更詳細的版本,九娘出了一身冷汗。

    趙王此舉看似冒險,實則謀劃之深,讓人嘆為觀止。若非楚王手下機緣巧合之下,洞悉了趙王的異常,因此順著查了過去,甚至不惜花費近一年的時間去盯梢探查,根本不可能勘破趙王此次的陰謀。要知道蕭如已經失蹤一年多近兩年,一件根本不起眼的小事,若不是楚王手下探子事無鉅細,怎麼也不可能會聯想到蕭如身上。

    就算事發之後,九娘可能會往蕭如身上聯想,可一時之間根本沒有找此人的頭緒,錯失了良機,等待兩人的就是萬劫不復。

    唯獨讓九娘有些訝異的是承元帝的態度,在太子發生了這樣的事後,表現如此沉默的他,實在不像她想像中那樣愛太子至深。

    夫妻兩人想到一處去了。

    九娘聯想了下太子身上所發生的這些事,感嘆道:“也許他並不若想像中的那麼看重太子。”

    楚王淺笑,笑得意味不明:“父皇確實看重太子,但同樣他也是一個皇帝。”

    頓了頓,他又道:“人越老,顧慮的也就越多,也越容易鑽牛角尖。不過甚好,說不定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聽了此言,九娘當時不懂,但是很快不久之後她就完全明白了。

    *

    收到楚王妃已經回到楚王府的消息,趙王忍不住砸了一個茶盞。

    緊接著而來的便是全然的恐慌。

    他太明白他父皇的手段了,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呢?

    楚王既然能捉到蕭如,定然洞悉幕後主使者是誰,老五那人就是父皇的一條狗,自然不會對父皇有所隱瞞。

    所以父皇一定知道了,且一定不會放過他。

    因為他害了太子。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太子就是承元帝的逆鱗。

    打從知曉蕭如竟落在楚王手裡,而他至今連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派去送蕭如離開的手下也音訊全無,趙王便知道事情要遭了。

    他萬分後悔自己不該留蕭如一命,應該直接就結束了她,也免得留這麼大個把柄在外頭。可就如同楚王所言,趙王做事喜歡凡事留一手,留有後手並沒有錯,可不該留的時候留了,就會造成大禍。

    也是趙王太過自信,他自信蕭如失蹤了一年多近兩載,且在蕭家是屬於爹不疼娘不愛,沒人在乎的角色,估計所有人都淡忘了這個人。卻萬萬沒有想到表面毫不在意這個親妹妹的九娘,實則心中對蕭如在意至深,因著九娘的提醒,楚王才會在這麼個不起眼的人身上花費功夫,事實證明九娘當初所顧慮並沒有錯。

    不過是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趙王書房裡侍候的內侍便被打了好幾個,致使其身邊服侍的人個個膽戰心驚,生怕被遷怒。

    就在趙王宛若困獸也似,恨不得將天捅個窟窿出來才能爽快的時候,宮裡有人傳信,是純和殿的人。

    劉貴妃只說了一個字,靜。

    一動不如一靜,趙王從來對自己母妃篤信至深,自然強壓著滿心焦灼,竭力讓自己靜下來。

    所以在外人眼裡,這陣子趙王府十分安靜,消停得簡直有些異常。其實不光是趙王府,成王府也是如此,同樣楚王府也沒有免俗。

    似乎大家都在等,等著看承元帝接下來的動作。

    可承元帝竟然一直沒有動靜。

    *

    九娘回府後便病了一場。

    回來當天白日里還好,夜裡的時候有些發熱,還是楚王發現後叫來了劉太醫。

    劉太醫如今對半夜被叫來正院,已經不感到稀奇了。且他早已有所準備,王妃在掖庭那種地方呆了幾日,她身子歷來弱,會生病並不意外。

    只是劉太醫過來把脈,卻並沒有診出個什麼問題來,九娘發熱也只是低熱。劉太醫無奈,只能開了退熱的藥,讓人熬了藥先吃再看看。

    哪知這藥並未起任何作用,到了第二天早上,九娘發熱比夜裡更為嚴重。整整折騰了一天,都沒找出問題來,幸好九娘只是發熱,也沒其他問題,這時余嬤嬤來了。

    她拉著九娘去了內室,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說是已經找到問題關鍵所在,此事就不勞劉太醫再費心,她來即可。

    劉太醫有些不服,不過看余嬤嬤那副樣子,便知曉王妃患的是婦人病,這婦人病太過複雜,劉太醫精通的也不是這個,只能任其為之。

    原來九娘發熱不是其他,而是因為堵奶了。

    九娘一直親自餵養木木,奶水一直未斷,被關在掖庭的這幾日里,她奶水充盈,卻並未能及時擠出,便結成塊兒堵在裡頭了。

    這堵奶的問題可不是劉太醫能夠解決的,哪怕他醫術再高,也束手無策,且也不能與他說。幸好余嬤嬤有經驗,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先是熱敷,然後便是按摩,九娘一向不怕疼的,也被疼得眼淚直掉。待按摩完了,便將木木抱來吸吮。余嬤嬤說吸開了便好,每日熱敷和按摩不能少,過幾日就能好了。

    於是楚王便經常看到九娘和幾個侍女偷偷藏在內室里幹什麼,每次出來都面紅耳赤(疼的),甚是嬌羞(還是疼的)。連餵兒子的次數也多了,以往她每日也就餵個三四次,這幾日卻是有空就將兒子抱進去餵,經常把木木餵得嚎嚎大哭。

    木木這娃兒看似聽話,實則也是個脾氣強的,他明明不餓,娘還一個勁兒往他嘴裡塞,他能不哭嗎?

    楚王留了心,終於有一日忍不住了,聽見兒子在裡面哭,便闖了進去。

    進去之後,也沒發現有什麼,只是見她手托著那團渾圓,兒子腦袋左右擺動,似乎十分不耐的樣子,還知道拿小手去推。

    “你在做什麼?”

    九娘直接呆了,靜默了一瞬,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趕忙拉上衣襟,又將木木放在榻上,自己手忙腳亂的整理衣裳。

    楚王又問,九娘還是不答。

    見楚王一直看著自己,似乎在等待答案,九娘實在忍不住了,才小聲將事情緣由告知楚王。

    楚王當時態度不顯,只是點點頭便沒再問了。

    夜裡,兩人歇下,九娘半夢半醒之間,就感覺到有人在解自己衣裳。

    這種情況從來不少,所以她也沒有反抗,只是在對方解開自己的衣裳後,她下意識用手臂半環著胸,因為這幾日那裡一碰就疼。

    玉臂被拉了開,一顆黑色的頭顱埋了過去。

    黑暗中,楚王含糊不清的聲音響起。

    “兒子既然不喜,你找本王就是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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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4:29 |只看該作者
第163章

    又是一年的除夕。

    今年的除夕家宴依舊設在麟德殿中,太子臥病不能出席,承元帝也沒什麼心思飲宴,只是露了一下面,便離開了。承元帝都離開了,這家宴自是持續不下去,所以草草便結束了。

    新的一年初一開始,長安城內便連著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首先便是朝堂上有幾位重量級的官員,提議給太子過繼一事,打頭的便是尚書省右僕射阮成茂。

    阮成茂素來愛惜羽毛,會提議這種事,實在讓人有些驚訝。可靜心一想,便能明白他此舉裡的意思。如今太子妃失勢,東宮妃嬪以阮側妃最得太子另眼相看,連承元帝對此女都是頗為看重。

    阮側妃是誰啊,是阮家的嫡長女,若是給太子過繼,定然會記名在東宮的一名妃嬪名下。如今有這資格的除了太子妃,便只有阮側妃了,其他的還用說嗎?

    一時間,朝堂之上對於阮成茂毀譽參半。但不管怎麼說,以前關於過繼一事,只是小打小鬧,如今由‘右宰之稱’的尚書省右僕射提出來,又有數名官員附議,就不得不讓人重視了。

    朝堂之上關於這件事的爭議很大,有贊同的,有不贊同的,還有不少和稀泥以及坐山觀虎鬥的。不過承元帝曖昧的態度,也讓眾人看在眼底,看來承元帝是打定了主意想給太子過繼,若之前只是小打小鬧試探一番,這回就是動真格了。

    看明白這一切,許多人都坐不住了,紛紛參與進去。一時間,朝堂上分外熱鬧。而作為事情的另一個主角,楚王府卻是十分安靜,頗有些不管不問的模樣。

    就在這時,長安城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此事與朝堂無關,不過只是在市井中流傳罷了,但不要小瞧流言的力量,很快連許多勳貴世家都知曉了這件事情。

    長安城來了一位名醫。

    多有名?非常有名!

    據說其醫術十分高超,專治旁人不能治之病。他來到長安城後,便在機緣巧合下治好了兩個必死之人,一時間聲名大噪。這些勳貴世家達官貴人們,個個都怕死,關於求醫問藥之事自然是慎之又慎,本還想再看看風聲,哪知這位神醫剛冒出頭,就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請走了。

    請他的人正是楚王。

    楚王有腿疾,多年不良於行,這並不是先天的,而是頑疾,這件事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楚王府這麼多年來一直沒停下四處尋訪名醫求醫問藥,只是並沒有尋到可治療他腿疾之人,忽然有個絕世神醫出現,楚王府那裡自然不會漏過。

    無數人感嘆自己慢人一步,還有許多人抱著看戲的心情,當然也少不了有那些人各種揣測。這神醫似乎很有一手的樣子,難道他真能醫好楚王的腿?

    一時之間,關於太子過繼之事的動靜反而消停了,眾人的目光皆聚集在楚王府那處。

    只可惜自打那神醫進了楚王府的大門,便再沒有任何風聲透出。無人知曉他到底是能醫,還是不能醫,醫不醫的好。因為此事,長安城內各大賭坊還開了盤口,賭這神醫到底能不能醫好這楚王的腿。

    此事傳得沸沸揚揚,自然驚動了承元帝。

    承元帝親自發話召神醫進宮,美聞其名想關心一下兒子的病情。

    每當承元帝有所動作時,九娘便忍不住會陰謀論。

    她對楚王說,承元帝必然沒懷什麼好意,若是這神醫說醫不了,自然就罷了,可若是說能醫,就怕承元帝會對這神醫下手。

    其實這神醫必然得醫得了啊,若不然楚王幫著造這麼大的勢,又是為何。

    楚王卻是笑道,這就是他為何會替這‘神醫’造這麼大勢的原因,眾目睽睽之下,承元帝不可能也不會對此人下手。就算是真動了什麼念頭,那也是暗裡操作的。

    神醫被召進宮,承元帝親自問其可有把握醫好楚王的腿。

    神醫答曰:然。

    眾人嘩然。

    不管怎麼說,神醫最後安然無恙的回到楚王府,一心一意開始與楚王治腿。楚王府再度緊閉門戶,隔絕了外面許多人的目光。

    這期間楚王府裡極為安靜,楚王也擺出一副認真治腿的樣子來。九娘之前料想過的陰謀詭計或者暗中生亂,竟然一次都沒發生過。尤其是承元帝那裡,居然一次麼蛾子都沒出過,實在讓人愕然。

    *

    九娘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極為愜意,除了侍候楚王,就是照顧兒子。

    隨著時間的過去,木木也一天天的長大了,如今他雖還不會走路,卻是精力十足,會爬的孩子娘折騰不起,一不小心就會險象環生。

    無奈之下,九娘特意在正房這裡另闢了一個房間,裡面擺了偌大一床榻,床榻四周圍以欄杆,裡面鋪著厚軟的被褥。每當閒暇無事的時候,便將兒子放在其中,這樣一來也不怕他摔下來,更不用擔心磕著碰著,給九娘省了不少事,木木也十分歡喜。

    深夜,寂靜無聲。

    簾幔之後的床榻上,正在熟睡的人突然自夢中醒來。

    如墨的眸子默默翻滾良久,終於歸復平靜。他側頭望了身邊熟睡中的人一眼,依舊是那張熟悉的嬌顏,卻是讓他心生恍然。

    自那日從蕭如口裡聽到許多不為人知的事後,那中斷了許久的夢,再度開始延續。

    白色的高頭大馬,紅色的嫁衣,喧嚷至極的場面……

    他不知道夢中的‘他’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態,看著她出嫁的。只知道心情極為不好,‘他’覺得那是背叛,‘他’一直是那麼覺得的,甚至當初她拿著自己給出的承諾,去換回所謂的自由,‘他’也是這麼認為。

    沒有人能在背叛‘他’後還能安然無恙,她算是唯一的例外。

    ‘他’厭惡她至極。

    不過也僅是如此罷了,‘他’應該上心的是大業,而不是一個女人,一個對‘他’而言不過是條狗的女人。

    ‘他’果然坐上了那個位置。

    ‘他’想,那個虛偽而功利的女人肯定會後悔的。嫁人真的那麼好嗎? ‘他’其實可以給她更多。

    ‘他’知道她過得不好,雖‘他’對她視如敝屣,可關於她的消息還是一點點傳入‘他’的耳朵中。

    閒暇之餘,‘他’有時候會忍不住的想,當她再度面對‘他’時,她應該是一副什麼樣的面孔?是狗腿似的巴結,還是假裝出來的柔順?她在他眼裡一直是隻小狐狸,看似柔順,實則柔順的皮子下全部都是刺,一不小心碰觸過去,便會扎得滿手都是傷。

    為了想看看她到底是什麼樣的面孔,‘他’給了她一個封號,榮國夫人,食邑千戶,‘他’覺得這是她應該得的,雖然她背叛了‘他’。

    她進宮謝恩,‘他’卻下意識的迴避了,只讓她對著紫宸殿三跪九叩。

    之後她離開,‘他’卻是站在殿中望著她的背影許久。

    那時的‘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他’真的錯過了什麼。

    這個問題,上輩子直到她身死時,‘他’才弄懂。

    而這輩子的楚王卻是一早就懂了,也許之前懂得不是太清明,可他卻下意識的緊緊抓住,不退不讓。

    ……

    楚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似乎要將滿腹的鬱氣全部吐出。

    身邊的人素來覺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側過身來往他懷裡鑽了鑽,手抓住他的衣襟,又沉沉睡去。

    楚王突然發現兒子和她竟有驚人的相似,兩人都是那麼喜歡抓人衣襟。

    他將她往懷裡攏了一攏,再度闔上眼。

    *

    當楚王醒來時,身邊便沒有人了。

    他隱隱聽見隔壁屋有笑聲傳來。

    披上衣衫,下榻。

    他熟門熟路的往笑聲那處而去,遠遠就看見屋中偌大一張床榻上,她一身淡青色衣裙倚在榻上一角,那個長得越來越像他的臭小子,光著屁股一邊爬一邊哈哈大笑,口裡還含糊不清的喊著娘、娘。

    木木終於千辛萬苦的爬到目的地,啊嗚一聲一頭埋在她娘的肚皮上。歇了兩個呼吸的時間,他繼續努力往上爬,因為不著力,根本上不去,幸好九娘還算善解人意,將他提了上來,放在自己肚皮上坐著。

    木木十分歡快,為了慶祝自己得到最終的勝利,他坐在九娘肚子上一顛一顛地蹦彈著,嘴裡還發出噢噢噢的歡呼聲。還沒蹦兩下,人突然就飛天了,他左顧右盼一時有些茫然,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被扔回了起點。

    楚王眼含不悅的看九娘一眼,明明這不是瞪,讓九娘卻感覺這就是瞪。她不禁有些心虛,乾笑著道:“他喜歡玩這個,我就陪他玩了,兒子其實不重的。”

    楚王鄙夷的瞧了​​一眼那肥墩墩胖乎乎的小子,回了九娘一個眼神,大概的意思就是你哪隻眼看他不重的?

    九娘轉了轉眼珠,倒打一耙:“還不是你慣出來的毛病,你陪他玩了兩次,他就記住了。現在你不陪他,就只有找我了。”

    楚王懶得理她,索性今天也沒事,便褪了鞋也上了榻。

    這榻十分大,差不多佔了半間房的面積,別說躺兩個大人一個奶娃了,再來三組都能裝下。

    只是楚王素來注重形象,這種不雅之舉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幾個在正房這裡服侍的侍女也明白這點,所以當楚王進了這間屋後,就魚貫退去了屋外,門也被半掩上了。

    九娘從牆角拿了兩個軟枕過來,給楚王墊在身後,讓他可以靠的舒服點。

    她如今越來越佩服自己的奇思妙想了,自打兒子會爬以後,這處就漸漸成了娘倆的棲息地,看楚王這樣似乎也有被傳染的跡象。不過這樣確實挺好,這上面地方大,放一張小案幾,既能用飯又能看帳,偶爾在上面練練字也是可以的,同時又能兼顧看兒子,可謂是一舉數得。

    楚王這段時間在府中治腿,該做的樣子自是要做足了,前院那裡能少去盡量少去,大多都是在正院這裡。今兒早上起來,九娘見楚王睡得沉,難得他如此,便沒有叫醒他,自己先陪著早起的兒子來了這處玩耍。

    “殿下,我讓她們傳膳?”

    “你還沒用?”

    九娘搖了搖頭,嗔了一眼又往她爬來的兒子:“這小子精力旺盛,醒得也早,早上起來我就用了盞冰糖梨水,想等著你起身後一起用。”

    “那讓她們傳​​膳。”

    九娘揚聲叫人,吩咐了下去。話音剛落,一個小肉團子向自己撞來。

    她哎呦一聲裝作痛苦樣,往後面倒去,然後就不動了。小木木愣愣的坐在那裡,瞅瞅爹又瞅瞅娘,小胖手直往九娘那裡指,嘴裡含糊不清的喊著娘。

    楚王無語,原來她平時就是這麼騙兒子的。

    木木見娘不動,心里大急,爬過去就使勁用手拽她衣裳。就在他著急露出哭相要哭出來時,九娘猛地坐了起來,一下子將他抱進懷裡。木木尖叫一聲,緊接著便木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笑得口水噴了九娘一臉。

    九娘一把將他放了下來,對著他光屁股就是輕輕一巴掌,“找你父王去。”想起兒子根本聽不懂父王這兩個字,她又道:“找你爹去。”說完,便去翻帕子擦臉。

    木木雖然不懂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這個爹他是聽得懂的,見娘一副懶得搭理自己的樣子,他便樂顛顛又爬去找爹了。

    九娘上輩子對子嗣求而不得,這輩子生了這麼個寶貝蛋子,自是愛​​進了心坎裡。一般貴婦們養育兒女,大多是將孩子交給奶娘,平日里噓寒問暖就好,唯獨她和人不一樣。寧願不出門交際,也要天天圍著兒子打轉。

    她對養孩子並沒有什麼經驗,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偶爾余嬤嬤會在一旁指點一二,漸漸也摸出了一套屬於自己的經驗。

    如今木木雖不足周歲,但可以明顯看出比差不多大的小孩要聰明多了,大人所說的話,比較簡單一些又常說的語句,他大多能聽懂,且精力十分旺盛。在如今孩子很難養極易夭折的當下,孩子精力旺盛就是代表身體好。

    木木的身體確實不差,極少有不舒服的時候,也不像有的孩子那樣成日里被奶娘抱在懷裡,顯得病怏怏軟趴趴的。這些歸咎於九娘對他的粗養,她從不讓奶娘總是抱著孩子不丟,包括平日里她自己帶木木的時候也是,除了餵奶的時候,都是將他放在自己的小床上。再大一點,會坐了會動了,就給他換一個寬敞的地方,到如今會爬了,九娘也從不拘著他。

    大人多運動可以強身健體,少得疾病,小孩子多爬爬多動動,身體也會好些。反正九娘是這麼認為的,如今看來效果還不差。

    木木又去舔著臉纏楚王了,這邊蓮芳幾個開始擺膳。

    她們先抬了一張四方的矮桌過來,置於榻上,然後便開始絡繹不絕往矮桌上擺放膳食。擺好後,幾人便下去了,只留了蓮芳在一旁侍候著。

    九娘過去將兒子從楚王身上抱下來,一家三口去了桌前用膳。楚王自用,九娘卻是從蓮芳手裡接過一隻湯匙,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給兒子餵食。

    如今木木還沒斷奶,但已經開始添加輔食了,吃的東西讓楚王來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不是些米糊,就是菜糊,不光形狀看起來奇怪,顏色看起來也奇怪。可木木卻是吃得很是香甜,楚王適應了好久,才適應過來自己兒子竟然吃這樣的東西。

    今天木木吃的便是一碗黃色的糊糊,裡面添了蛋黃,所以他吃得十分香,小嘴兒吧唧吧唧的。楚王的餐桌禮儀很好,素來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更不用說吃飯吧唧嘴了。他看了靠坐在九娘懷裡的木木好幾眼,一副忍得很難受的樣子。

    九娘戲謔的瞥了他一眼,低頭跟兒子說話:“乖乖,好不好吃?”

    木木這會兒可不會說好吃,只會說一個字,吃。見娘不餵他了,小手指指桌上的碗,“吃,吃。”

    “好,咱們吃,吃飽飽,木木長壯壯。”

    這又是楚王難以忍受的一點,九娘經常自說自話和一個屁事不懂的孩子說話,這也就罷了,其間言語中的那種親暱感,是哪怕面對自己都不曾有過的。

    九娘餵飽兒子,便將他給了一旁的蓮芳,讓她抱下去給木木擦嘴淨手換衣裳,自己則拿起筷子開始用早膳。楚王本是已經用夠了,見她方拿起筷子,便不由自主又多用了幾口。

    兩人前後腳放下筷子,進來幾人撤桌子收拾殘局,又端了水服侍兩人漱口淨手。一番弄罷,木木也換了乾淨的衣裳回來了,一家三口又窩回了榻上。

    九娘感嘆一口,這種日子真是過得即愜意又頹廢,她這陣子都吃胖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去瞥楚王,看他依舊是一副身材挺拔消瘦的模樣,忍不住有些嫉妒。

    “殿下打算什麼時候好?”

    這個好自然指的是腿好,也就是楚王正式腿愈,在人前露臉的時候。

    楚王沉吟道:“晟兒周歲前。”

    九娘這才反應過來沒多少日子兒子便要周歲了,周歲自然是要擺宴的,難道楚王是打算藉著這個場合,宣布自己已經可以站起來的事情?

    “希望到時候不要再出什麼麼蛾子。”九娘感嘆道。

    這陣子她雖過得愜意,但神經一直緊繃著,直到承元帝那邊一直沒有什麼動靜,才慢慢鬆懈下來。

    楚王沒有說話,心裡卻明白九娘的顧慮。

    不過在他來看,承元帝那邊大抵是暫時不會有什麼動作,他腿愈之事已經勢不可擋,阻止也沒用。

    就如同他之前所言,人越老,顧慮的也就越多。隨著承元帝日漸年老,太子身體越來越差,混亂的局勢,漸漸失控的無力,早已讓他方寸大亂。

    父弱子強,這是一個避免不了的事實,即使承元帝總是視幾個兒子為掌中物,可任其揉捏,但隨著時間的過去,兒子們的勢力在逐漸增長,他日漸老去,手中的勢力一點點被瓜分,所有的一切也開始慢慢脫離他的掌控中。

    尤其從來被他視為可利用工具的楚王,如今也不聽話了。

    三足鼎立的局勢,失去承元帝唯一可操控的一角,他又能再去牽制誰?如今牽制不牽制,早已不由他做主,接下來的局面,該由強者說話。

    恐怕趙王和成王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對於楚王的‘腿愈’,兩人樂見其成。三個人自己打起來,總比頭上壓個太歲,還要防著一旁有人對自己出手的強。

    對於承元帝,所有人都忍耐到了極限。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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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4:43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轉眼間,就到了木木周歲這日。

    比起楚王府上次擺滿月宴,這次周歲宴的場面要更壯觀一些。尤其許多人惦著楚王腿疾一事,楚王府的嫡長子周歲擺宴,楚王自然會露臉。打聽不到消息不要緊,到時候直接看到人便好了,所以長安城裡各家各戶收沒收到帖子的都來了。

    幸好楚王府這裡早有準備,也沒出什麼岔子。

    前來賀喜的人太多,木木在前院抓完週便被奶娘抱走了,九娘則留下負責招待今日前來賀喜的女賓。

    至於男賓那處,由胡應榮和楊甲幫襯著招呼。今日楚王也如眾人所願的露臉了。甫一露臉便迎來了眾多人的驚訝的目光,與輪椅為伴多載的楚王終於站起來了,雖因康健問題暫時還只能杵著手杖行走,但僅是這些也足以讓人驚嘆不已了。

    楚王能站起來這代表著什麼,心裡有點譜的人都明白,看來以後朝中的局勢又將產生變化,皇位的角逐者又多了分量很重的一位。

    更令人驚訝的是,趙王成王這兩位不但沒有顯出什麼不悅之色,反而對楚王的腿愈似乎十分高興的模樣。兩人滿臉笑的連著敬了楚王幾杯酒,倒是讓宴上的一眾人頗為有些看不明白。

    皇宮,紫宸殿。

    與楚王府的熱鬧相比,紫宸殿這里安靜得異常。

    承元帝早早便命人賞了東西去楚王府,待前去傳旨的內侍回來後,紫宸殿這裡的氣氛便降至到了冰點。

    龍案後,承元帝正在批閱奏摺,阮榮海半弓著腰跪在一旁磨墨。穠豔的朱墨隨著他的動作,和著水,慢慢融化來開,粘稠的血紅色,刺目驚心,讓人乍一看去,還以為是血。

    承元帝並沒有大發雷霆,這在脾氣越來越暴戾他的身上,實屬罕見。只有阮榮海知曉,陛下不是不惱,只是最惱的那陣子過了。從那名神醫的出現,到楚王如今可以站起來,這期間陛下焦躁難安,卻又強制壓抑,宛如困獸,可當事到臨頭他反而有一種異常的平靜。

    這種平靜讓阮榮海膽戰心驚。

    東宮,太子也收到了這個消息。

    他半靠在榻上,如今的他瘦得更加厲害了,明明是四月的天,身上還蓋了一層厚厚的褥子。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啊,五弟終於可以站起來了。”太子笑著道。

    一旁的福泰卻是鼻頭酸澀。

    *

    這場筵宴一直到夜幕降臨才散,九娘筋疲力盡的回到正院,連兒子都不想抱了,去東廂看了看木木,便回房沐浴更衣。

    蓮枝問她是否傳膳,九娘歪在貴妃榻上搖了搖頭,說是等楚王回來再說。

    不多時,楚王便回來了,也像九娘一樣先是沐浴換了輕便的衣裳。待他從浴間出來,晚膳已經擺好了,夫妻二人用了膳,便去歇下了。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楚王腿癒後,要正式進宮面聖。雖承元帝那裡沒有動靜就是好消息,可事情到底怎樣,還是要到時候才知道。

    次日一大早,楚王便進宮了。

    他到的時候,承元帝還未下朝。紫宸殿裡的內侍都對楚王不陌生,恭恭敬敬的將他請了進去,在偏殿中坐著喝茶,等待承元帝下朝回來。

    這一坐便坐了一個多時辰,其實承元帝早就下朝回來了,只是他招了幾位大臣議事。楚王求見的消息也遞上去了,只是上面人沒發話,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質疑。

    冷板凳?

    楚王並不是沒有坐過,若是連這點道行都沒有,他如今達不到這種地位。

    茶,已經換過好幾盞了。

    正殿那裡終於傳了楚王,偏殿這裡服侍的小內侍恭恭敬敬的將那根紫檀木的麒麟杖遞給楚王,又扶著他站了起來,將他送出殿門。

    楚王杵著手杖,腳步略有些蹣跚,進了殿後,便來到殿中央的位置跪了下來,顫巍而不失堅定的拜下,“給父皇請安。”

    龍案後的承元帝,端詳著跪在下處的人,似乎第一次見楚王的樣子。

    良久,才道:“起來吧。”

    立在一旁的阮榮海屏息靜氣,大殿兩側還立了不少內侍,俱是含胸垂首,似乎渾然看不到楚王站起來艱難的模樣。楚王先單手撐地,另一隻手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手杖,藉著手杖的支撐,先立起一條腿,又立起另一條腿,之後站起。

    說來簡單,可等他站起來時,已是滿頭大汗。

    他似乎有些窘然,對承元帝歉道:“兒臣失儀了,兒臣的腿暫時還有些不聽使喚,馮神醫說是許久未走的原因,多練習走動,慢慢就能好了。”

    承元帝點了點頭,道:“你的腿能好,父皇甚是安慰,也算是了了父皇的一樁心願。去看看太子吧,要知道他可是一直惦記著你腿的事。 ”

    “是。”

    楚王躬身又行一禮,才緩緩往後退去,退至門邊,才轉身邁過門襤,往外行去。

    從承元帝這個位置,可以一直看到楚王出門下了台階,看著那個略有些蹣跚卻脊背挺直的背影,他目光晦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太子已經等楚王許久了。

    旁人看不顯,福泰卻是知道,自打那次中毒後,殿下一直精力不振。用了早膳後,福泰幾次勸太子歇一會兒,都被他打岔過去了。

    福泰知道殿下在等楚王,楚王的腿一直是太子的心病,雖昨日便收到了消息,但福泰想,殿下要親眼看過,恐怕才能放心吧。

    楚王來後,阮靈兒便避去了偏殿。

    太子讓人給楚王搬了一張月牙凳,讓他坐著說話。

    他先是問了問楚王腿的情況,知道他如今走路還有些不便,是長久未走動的原因,慢慢鍛煉便能痊癒後,便鬆了一口氣。

    “你的腿能好,也算是解了孤一樁心事。”

    看著滿臉病弱卻笑容爽朗的太子,楚王眼中閃過一抹複雜。

    “讓皇兄勞心了。”他低聲道。

    太子渾不在意的擺擺手:“這算不得勞心,你的腿是因孤而起,你又是孤的弟弟,說起來也是孤愧對你才是。”

    “當不得皇兄如此說。”

    太子眼神複雜的看著眼臉半垂保持恭敬態度的楚王,“孤欠你一句抱歉,希望來的不會太遲。”他頓了頓,又道:“你不要怪父皇,說起來… …”

    “臣弟從來沒有怪皇兄的意思。”楚王抬起頭來,眼神灼灼的看著太子。

    太子在他的眼神下,幹白的嘴唇上下翕張了幾下,終於化為一聲沉沉的低嘆。

    從小他便和幾個兄弟不親,唯一稱得上還算親近的就是這個當年最小的五弟。過了這麼多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孰是孰非已經說不清了,這份兄弟情義終於在外力的干擾下變了質。

    “罷了,也是孤迷惘了。”太子苦笑一下,將心裡所想講的話都咽了下去。父皇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父皇,說到底一切都是為了他,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五弟不去怪父皇。 “你進宮一趟不容易,還是早早回府歇息吧,雖是腿好了,還是要注意一些。”

    “謝皇兄關心,臣弟告退。”

    福泰趕忙靠了近來,扶起楚王,楚王站直後,便對太子躬了躬身,然後往門外走去。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站定,背對著太子道:“不管皇兄相不相信,臣弟從來沒有怪過皇兄的意思。臣弟很感激皇兄,若是沒有皇兄的庇護,也沒有如今的我。”

    所以,即使被逼到那種份上,明明他可以很簡單的解決,​​卻從來沒有動過那種心思。為此,兒子差點被過繼出去,九娘差點命喪黃泉,他為此一直潛伏等待,卻從來不悔。

    人,總要有一絲自己的底限。楚王一直在尋求一個兩全的辦法,而如今他似乎找到了。

    望著楚王消失的身影,太子臉上的苦澀更加濃重了,他伸手掩住自己的眼,良久,才低低的道:“這究竟是怎麼了……不過,這樣也好……”

    *

    楚王從宮裡回來,九娘便收到消息了,只是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楚王也沒有出現。

    她問過之後才知道,楚王從回來後便一直待在書房裡,這其間並沒有召人前來議事。難道在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九娘忍不住了,命人去書房那處遞話,問楚王是否回來用完膳。

    不多時,楚王便回來了。

    九娘也沒有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是吩咐讓蓮芳傳膳。一頓飯用的安靜至極,九娘看得出楚王似乎有心事,至於這心事為何卻並不知道。

    大抵是九娘的眼神太明顯,兩人上榻後,楚王才開口說道:“太子殿下從小便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幾位太傅都對他諸多誇讚,不管是從才學還是從心性,小時候我曾聽過太多人說,太子身為儲君,將是大齊之福。父皇對他也是頗多寄望,可惜……”

    可惜太子的身子太差,光這一點就足夠將太子所有努力全部抹除了。

    “……小的時候,看著父皇那麼看重太子,其實心中多少都會有些嫉妒的。不光是我,估計成王趙王等差不多都是如此吧,可不管我們怎麼做,父皇眼裡似乎就只有太子一人……母妃過世後,我雖被放在和鸞殿由皇后養著,可日子並不好過,宮裡捧高踩低的人太多了,一個不受人重視的皇子,連個奴才都不會將你放在眼中……”

    “……慢慢便學會了去討好這個皇兄,太子是一個待人很體貼的人,他即使暗裡對我頗多照顧,卻從不會在表面上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這種另眼相看,只會害了還年幼的我……直到那次圍場刺殺,我替太子擋了一箭……我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我其實是利用了他……”

    這是九娘第一次聽楚王開誠公佈的談起這些事,這些內情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還是因為上輩子拼湊而來。九娘聽得出來楚王的口氣很複雜,自打嫁給楚王以後,九娘對他了解越來越多,一個真實的楚王在她眼前漸漸呈現出來。

    原來楚王也並不是全然的冷心冷情,心狠手辣,他也會復雜,也會糾結,也會因為某些事徘徊不定,迷惘為難。

    很多時候,尤其是那陣子趙王妃因意外小產,九娘卻在之後有了身孕,以及誕下木木後,承元帝想把木木過繼給​​太子的時候,九娘也曾懷疑過。若說趙王和成王不好下手,但以楚王和太子的交情,設局害了太子對楚王而言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上輩子九娘便懷疑太子最後身死,並不是自然死亡,而是為人所害,最可疑的人便是楚王。

    按理說,被逼到那種地步,以楚王的秉性應該會下手的,可楚王卻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

    如今這件事終於有了答案,原來楚王不是不能下手,而是不願。

    按理說,九娘應該埋怨楚王的,因為他的不願,自己經歷了那麼多的擔憂與害怕,甚至瀕臨死境。可九娘卻沒有這種感覺,她突然感覺自己和楚王貼得更加近了。那種感覺並不太好形容,卻輕輕的撥動了她的心弦。

    其實兩人何其相像,人,總是還要有一絲自己的底限的。

    “你沒有怪本王吧?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卻讓本王弄得如此復雜。”楚王將九娘拉入懷中,緩緩的順著她的長發。

    九娘蜷在楚王的懷裡,搖了搖頭:“沒,九娘不是那麼沒良心的人,不管如何,太子殿下出手救了我幾次,且我相信殿下一定不會讓九娘還有兒子出事。”所以即使被關在掖庭,差點沒一瓶鳩酒命喪黃泉,她也依舊堅信楚王一定會救她出來。

    楚王沉沉的嘆了一口氣,聲音在屋中打了個轉兒,漸漸消彌在空氣中。

    *

    次日,承元帝傳下口諭,召馮神醫進宮與太子診病。

    對於這件事,楚王早就有所預料,承元帝一直關心太子的身體,突然來了位神醫,又治好了楚王多年的頑疾,承元帝不可能不動心思。

    按理說,這件事應該由楚王來主動提起的,方顯恭敬與孝道。只可惜經歷了這麼多,避嫌這個道理還是要懂的,這個口只能是承元帝或是太子來開,而不是楚王。所以馮神醫雖是治好自己的腿,楚王還一直留他在府中,並沒有讓他‘消失’。

    馮神醫是個貌不其揚的老者,從面相來看根本看不出這神醫神在哪處,只是之前有幾個令人驚嘆的例子,也由不得人不敬重他。

    人吃五穀雜糧,不可能會不生病,所以時下人們對‘大夫’這一職業,都是非常尊敬的。當然,到了皇族這一階層,尋常的大夫不可能會入他們眼中,可若是‘神醫’,就另當別論了。

    馮神醫先去紫宸殿叩見了承元帝,承元帝並沒有當即便讓他去東宮,而是讓他先給自己請脈。

    承元帝坐於龍案前,手腕上搭了一條明黃色的帕子,馮神醫恭敬的跪在他面前,抬手與他把脈。

    馮神醫把脈並沒有持續太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捻了自己細長的山羊胡一下,道:“陛下可是夜裡多夢、盜汗,偶有心慌、氣短、耳鳴之症狀?若是草民沒有診錯的話,此乃是眩暈之症。”

    承元帝沒有說話,一旁的阮榮海答道:“陛下確實有神醫所說的這些病狀。”卻是並沒有提是不是眩暈症。

    馮神醫心下了悟,點了點頭,“此症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並不嚴重。用藥控制只有輔助之用,關鍵陛下還是得少思少慮,忌肝火旺盛。”

    肝火旺盛者,目赤、易怒、頭痛、脅痛、耳鳴、眼乾,說白了也就是承元帝動怒太多的緣故。這個道理承元帝自己也懂,卻是從沒有一個人敢如此明晃晃的說自己脾氣太過暴戾,甚至連隱晦的暗指都不敢。

    說一個皇帝脾氣暴戾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就是說他是一個暴君。為君者最忌被人稱之為暴君,因為古往今來暴君的下場就沒好過。

    “你大膽!”承元帝怒斥。

    馮神醫並沒有被嚇得當即就跪下來求饒,而是態度不徐不疾的順了順衣袖,垂首斂目手拜道:“草民乃是醫者,醫者自然百無禁忌,以病症為主。若是草民說了什麼惹怒了陛下,還請陛下贖罪。”

    承元帝哼了哼,道:“繼續。”

    馮神醫放下雙手,垂於身側兩旁,“此病以靜養為主,不宜勞累,若是靜養得當並不會有什麼大礙。放血遏制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過極必傷。”

    又被馮神醫說中了一條,承元帝這個老毛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太醫們的說法與之相同,只可惜承元帝從來是左耳進右耳出。其實也怨不​​得他,只是脾氣在此,且越來越多的煩心事,也由不得他能控制住。

    最近這一年多來,承元帝頭暈眼黑的次數越來越多,喝藥無用,太醫們只能採用放血之法。此法倒是挺有用,也能管上一陣兒,可惜近日來連放血之法都沒什麼用了。

    這次馮神醫被召入宮與太子診脈,承元帝將之先召到紫宸殿,說是想試試此人是否真材實料,實則承元帝也有想試試他能不能治好自己的意思。可惜就如同馮神醫所言,此病若說嚴重也挺嚴重,若說不嚴重其實也不嚴重。

    忌怒、忌勞累便好。

    可惜若真能如此,此時也用不上馮神醫了。

    “朕還以為你醫術多麼了得,沒想到也不過如此,白污了‘神醫’之名。”

    “草民恐慌。”

    其實馮神醫一點恐慌的樣子都沒有,還是那麼的閒適淡然,彷若自己面對並不是手操生殺之權的當今陛下,而是一個尋常的求醫問藥者。

    “草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者,從沒有敢妄然自稱什麼神醫,這些都是不明事理者人云亦云而來,草民受之有愧。”

    “那你的意思是朕也是人云亦云的無聊之輩了?那你治好楚王的腿又是做何解?”

    果然來了。

    馮神醫面容不顯,“草民萬不敢如此評論陛下,陛下聖心獨斷,之所以會召草民來也不過是一片愛子之心。至於楚王殿下的腿,乃是毒素淤積所致,草民之所以能醫好,也不過是剛好對症罷了。”

    承元帝半響不語,眼神晦暗莫名。

    良久,方道:“阮榮海,你帶他去東宮給太子看看吧。”

    其實此時承元帝已對此人能治好太子,並不抱任何期望了。太子的身子乃是胎裡帶病,常年羸弱所致,冷不得熱不得累不得勞心不得,其實若說是病,還真沒有什麼病。與他這病異曲同工,藥石罔顧,只能慢慢靜養。

    可身在這宮裡,對平常人來說十分容易的‘靜養’,對他們來說卻極為不易。

    果不其然,馮神醫去了東宮以後,認真為太子把脈,得出的結論與眾太醫診斷的差不多。

    之後馮神醫離宮,傍晚的時候,一輛馬車悄悄駛離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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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5:01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若說真正對馮神醫能治好太子抱有莫大期望的,還要屬阮靈兒。

    早在聽聞到馮神醫此人,她便動了這種心思,不止一次與太子說待楚王腿愈,能不能把馮神醫請進宮來一趟。太子清楚自己的身體,根本不是神醫不神醫能治的,可不想讓阮靈兒失望,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待馮神醫離開後,阮靈兒便避去了偏殿,過了一會兒回來,眼圈微微有些泛紅,但臉上還強撐著若無其事的模樣。

    太子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孤的身子已經是這樣了,並不是人力可挽救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可……”

    太子渾不在意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行了,孤的身子孤自己心裡清楚,一時半會不會死不了的,你放心就是。”

    阮靈兒聽了這話,衝動的上前去掩太子的嘴,掩了之後才發現,她此舉有些失儀了,忙放下手來。卻無法止住眼淚,晶瑩剔透的淚水順著她尖細的下巴,一滴一滴的滴落下來,在被褥上慢慢暈了來開。

    “別哭。”

    她再也忍不住了,撲在太子懷裡,痛哭出聲。

    “靈兒不想讓殿下死,不想……”

    太子半靠在鬆軟的靠枕上,蒼白的面色近乎是透明狀,他輕輕地拍了拍阮靈兒瘦弱的脊背,安慰道:“孤不會死,不會的……”

    這是阮靈兒第一次在太子跟前如此失儀,哭完後,她即是羞澀,又有些內心忐忑。幸好太子只是眼神溫和的望著她,並沒有怪她的意思。

    又到了太子服藥的時候,阮靈兒一勺一勺的侍候太子用藥,又服侍他漱口擦嘴。藥效很快便上來了,太子陷入沉睡中。

    每當太子睡著之後,便是阮靈兒唯一可以空閒下來的時候。

    阮靈兒以前即不信佛也不信道,卻在太子那次病重之後,便在浩然殿偏殿的一間小屋子裡供了一尊佛像,每日早晚三炷香,閒暇還會來念經祈福,從不會漏下。

    她進了小佛堂,先是上了三炷香,然後便跪在香案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閉上雙眼默默祈福。待一套下來完畢,她對著佛像拜了三拜,便起身去了一旁的書案前,開始抄寫佛經。

    她每日都會抄上一卷佛經,然後供奉在佛像前,待供奉夠了天數,便一併燒了,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夠感動上天。

    阮靈兒每次抄佛經都是跪著抄的,她說這樣才夠虔誠。每當看到這麼虔誠的娘子,香兒便會忍不住一陣陣的心疼。

    她從小跟在阮靈兒身邊,吃過苦,受過累,捱過打,同樣也榮光過。按理說如今她是太子側妃身邊的一等大侍女,應該是別無所求了。可日日看著自家側妃如此,素來不懂佛神這一套的香兒,也會忍不住在心裡替太子祈幾句福,只希望太子能夠康康健健的活著,讓側妃不要傷心。

    阮靈兒已經抄了半個時辰了,這期間一直沒有人來叫她。既然沒有人來,那說明太子還未醒,她自是一心一意希望可以將這卷佛經一氣呵成。哪知香兒卻不依她,硬是要讓她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喝盞茶,吃點東西,緩緩再抄。阮靈兒素來是個沒主子架子的,且香兒服侍了她這麼多年,只能依了她。

    香兒服侍阮靈兒在一旁坐榻下坐下,端了茶和幾樣點心,又跪坐在一旁給她捏腿。

    捏著那緊繃如石的小腿,香兒忍不住抱怨道:“娘娘,您也該注意自己的身體。您身子本來就弱,這大半年來日日在殿下身邊服侍,勞心勞力的,一刻不得松閒,好不容易可以休息會兒了,您又要抄那勞什子佛經。瞧瞧您那臉色,連點血色都沒了。 ”

    “打住,這話你對我說說也就算了。服侍殿下,那是我的榮幸,也是我心甘情願如此的。若是可以,我情願減我自己的壽,換來殿下的身體康健。”

    香兒就知道會是這種答案,但還是忍不住說道:“奴婢也不是不讓您服侍殿下,只是您也該注意自己的身體,您的月事自打在阮府那會兒就不准,一直也沒有調理,您恐怕都還沒有註意到吧,您已經又有兩個月沒來月事了,上一次也是淅淅瀝瀝的只來了兩日。這陣子您老是頭暈,若不然請個太醫來看看,反正咱們東宮缺什麼,就是不缺太醫,您也不要只顧著殿下不顧自己。”

    香兒不說,阮靈兒還真沒有發現自己月事又沒來。她的月事一直不准,每次來都會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死了算了,所以她從不會關注此事。沒嫁入東宮那會兒,也曾偷偷找大夫看過,大夫說她身子從小就沒養好,日後慢慢調養就好了。可惜當年在阮府,自顧尚且不暇,又哪裡能調養什麼。

    至於來到東宮,早先兢兢業業,不敢招事惹事,後來好不容易得寵了,又怕人說自己恃寵而驕,到了現在,更是一門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根本想不起自己來,因此這事就一直拖著。

    “才多大點事,還用得著去請太醫?”阮靈兒皺著眉,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香兒對自家主子簡直是沒脾氣了,遂道:“您要是自己不去,索性奴婢便去求了殿下,殿下仁厚,奴婢就不信他會不管這事。”

    阮靈兒趕忙道:“你千萬別去對殿下說,殿下如今勞不得神,真是拿你沒辦法,這事我自己來就是。”

    “那娘娘一定要說話算話。”

    阮靈兒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定一定。”

    *

    自打楚王腿愈之後,朝中便呈現出一副詭異的局面。

    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承元帝雖使著手下官員屢屢提出過繼之事,但奇怪的是附議的人沒有幾個,反對的人也寥寥無幾​​。似乎就像是在唱獨角戲,而看戲的人都是一副你願意唱自是唱,反正咱們對此事興趣不大的樣子。將承元帝氣得不輕,紫宸殿頻頻傳來咆哮聲與摔東西的聲音,當然這事也就只有宮裡的人才窺探些許端倪。

    若是給尋常人過繼,此事自然由承元帝決定就好,關鍵此人乃是太子,而他打得主意是給太子過繼後,定下立皇太孫一事。這件事就不是他能一力決定的了,還需大多數朝臣同意方好。事情陷入僵局的狀態,且似乎有一種持續不下去的味道。

    當然,承元帝若是有這麼容易會放棄,他就不是承元帝了。

    一日,朝會上,承元帝親口提了此事。

    阮成茂一系官員紛紛附議,頗有今日便將此事定下之勢頭。

    只可惜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早前對此事反應不大的眾朝臣,似乎是終於夢醒了過來,紛紛跳出來反對。且反對的有理有據,尚有多位成年皇子在,即使太子不成,也沒有越過諸位皇子去封一個小奶娃為皇太孫之理。

    臉皮一下子就撕破了。

    一干朝臣紛紛引經據典,證明此事有多麼的荒誕無稽,甚至有那剛正不阿的御史,拼著得罪阮僕射的嫌疑,彈劾其為了一己私慾,不顧大齊江山社稷之穩,只差沒指著他鼻子罵,他之所以會支持過繼一事,完全是因為他想圖謀不軌了。

    阮成茂當朝被人噴了個狗血淋頭,且他根本沒有辦法去反駁,他能說自己沒有私心,只是想遂了承元帝的心思嗎?

    肯定不能,於是只能受著。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反擊能力的,與他一系的幾位官員紛紛站出來替他說話,這下樂子大了,眾朝臣頓時轉移砲口,槍林彈雨全衝著阮成茂一個人去了,坐在龍座上的承元帝倒是沒人再去關注。

    只是承元帝同樣氣得不輕,看似都去針對阮成茂,其實說白了,這些人就是在針對他,那一句句罵阮成茂的話,其實就是在罵他昏庸無能。

    承元帝一向專斷獨行,這還是第一次在自己的朝堂上,受這種氣。他只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心跳加速,耳鳴不止,就聽到阮榮海淒厲大喊一聲‘陛下——’,然後整個人就暈過去了。

    此事震動了整個朝野。

    天吶,一群大臣在太極殿吵架,竟然將陛下吵暈了過去。

    朝臣們才不會承認承元帝是被氣的,那不是擺明了說自己有罪嗎?他們只會說阮僕射實在不成樣子,你看陛下惱他都惱得生病了,足以證明陛下有多麼不待見他。至於之前,眾朝臣當朝撕擄開來的起因,全然讓眾人給忘了個徹徹底底。

    承元帝被匆匆送回紫宸殿,並請來太醫診治且不提,成王收到消息後,樂得一擊掌,說道一句活該。至於這活該說的是誰,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趙王,小心龜縮了好一段日子,哪知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在劉貴妃的提點下,他也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安然,甚至野心和膽子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母妃說得確實沒錯,父皇他老了,失去了楚王這條狗,他就像是斷了自己的爪牙,看似兇惡無比,實則卻是色厲內荏。

    兔子逼急了尚且還要咬人,更何況是狗呢?

    楚王此人確實有些討厭,唯一不讓人討厭的就是他愛妻如命,為了一個婦人,竟然昭然若揭的和父皇作起對來。不過此番甚好,兄弟三個打起來,總比頭上壓著一尊永遠掀不翻的太歲更好。

    蕭九娘此女,甚佳!

    *

    承元帝幽幽的自混沌中醒來。

    他剛強了一輩子,早年看似默默無聞,實則文武兼修,一身武藝不差任何武將。當年之所以能自血雨腥風中殺出來,奪了那帝位,除了計謀不弱於他人,也是因為他能親自上陣領兵的緣故,手下也很是網羅了一些忠心的武將。

    再詭詐的心思,在全然的武力之下,也會被摧毀殆盡。

    幾十年來,即使他已經是九五之尊,也從未落下過自己的武藝。身手且是其次,關鍵是習武能讓他身強體壯。這麼多年來,各種繁重的朝務,已經讓承元帝意識到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是多麼重要了。可再是鐵打的身體,也禁不住多年的嘔心瀝血與勞心勞力。

    從外表來看,這些年來承元帝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頭髮白了些許,臉上多了些皺紋。可是去看他身體內裡,就能看出其實他早已是強弩之末。

    承元帝很不喜歡這種眩暈和虛弱的感覺,他掙扎了一下,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當即就坐了起來,而是眼前一片又一片的黑斑閃過,胸口悶得生疼,泛起一陣陣作嘔感來。

    他聽見阮榮海在哭,哭著讓他注意龍體,他徑自不依,好不容易在阮榮海的攙扶之下,自榻上坐了起來,靠在身後的軟枕上。他心中一陣暢快,覺得自己戰勝了什麼,面上卻是一片赤紅,氣喘吁籲。

    一陣倉促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有人淒惶的喊著‘太子殿下來了’。承元帝好不容易才驅走眼前那片黑斑,壓下心口的那股作嘔感,便看見太子穿著厚厚的夾衣,坐在輪椅上,讓人推著來了。

    父子兩人,一人面白若紙,一看就是久病未癒。一個面色赤紅,雖是強撐著剛毅,卻難掩病態之色。

    太子不禁落下淚來,喊道一聲‘父皇’。

    承元帝拍了拍龍床,啞聲道:“元章,你怎麼來了?朕沒事。”

    嗓音的嘶啞讓承元帝有些發怔,很快他便反應過來,揚聲斥道:“你們是怎麼侍候太子的,他身子不好,你們就由著他出來?!”

    撲通撲通,跪了一地的宮人內侍,一旁守候已久的太醫們也紛紛跪下了。

    “父皇您別怪他們,是孩兒自己要來的,您都這樣了,孩兒怎麼忍心不來。”

    “朕沒事,都是這群庸醫小題大做。”承元帝側首望著那群太醫,眼含厲光,“你們來對太子說,朕有事沒有?”

    一旁的太醫們趕忙訕訕答道:“陛下無事,無事。”

    太子怎麼可能會相信呢,可他也不忍戳穿承元帝的謊言,只能佯裝無事擦了擦眼淚,道:“父皇沒事,孩兒就放心了,父皇萬萬要以龍體為重。 ”

    承元帝點點頭,敷衍了太子幾句,便以太子身體不好,讓人送他回東宮去了。

    待太子離開後,寢殿中的氣氛頓時降至了冰點。

    承元帝冷冷的道:“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你們就都不要來見朕!阮榮海,你去看到底是誰膽子這麼大,竟然用這事去驚擾太子!”

    阮榮海面露苦澀,到底還是應喏了下來。這還用誰去驚擾,陛下當朝暈倒,不過一會兒功夫,便傳遍了整個朝野內外,東宮那裡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承元帝轉頭又去問太醫自己的身體情況,經過這一會兒時間,他已經感覺到自己身體有些不對了。以往這眩暈之症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卻是第一次這麼來勢洶洶,且他方才坐起來時,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左臂有些不聽使喚。

    他不禁動了動自己胳膊,可當他發現左臂真的有些不聽使喚時,頓時怒了。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當然並沒有這麼誇張,可這群太醫中也被遷怒了兩人,當即就在承元帝的大怒下,被拖了出去。至於拖出去幹什麼,熟悉承元帝秉性的都知道。

    剩下的太醫們,俱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領頭一個戰戰兢兢道:“陛下當不得再怒,若是仍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這……只不過是個開始……”

    這人也是豁出去了,方才答話的兩人都被拖出去了,如今他領頭,也只能他來答。不說實話是欺君之罪,說了實話,可這實話,實在是不好聽。

    承元帝閉目許久,方才沉沉道:“你們的意思,朕明白了。該怎麼治就怎麼治吧,朕的這條胳膊可還能複原?”

    領頭太醫摸了一把冷汗,答:“臣等人暫時還不敢確定,不過慢慢養著,復原的可能性應該很大,不過需要時間調理。”

    承元帝放下心來,只要能夠復原便好。

    他並不知道,這領頭太醫還是有所隱瞞。承元帝此病症說白了就是卒中,這卒中之症又有輕和重之分。輕者就如同承元帝此時這樣,頭暈不適,噁心乾嘔,身體的某一部分技能會呈現出一種障礙。這種障礙是永久性的,想讓其改善可以,但是想徹底復原卻是不能。

    而重者,'卒然不省人事,全如死屍,但氣不絕,脈動如故',或是'昏不知人,口眼歪斜,半身不遂,並痰厥、氣厥',甚至還有暴斃的可能。古往今來,有許多人突然暴斃,其實便是這種病症。

    只是領頭太醫是肯定不敢和承元帝說實話的,若是告訴其這條龍臂以後大抵都是這樣了,以承元帝好面子的性格又怎能忍受,恐怕又會拖出去幾人,以洩心頭之怒。

    太醫們都退了出去,寢殿中恢復了靜謐。

    承元帝本還想起身活動活動,哪知卻被阮榮海死死的攔住,再加上他的身體確實支撐不住,只能歇罷。

    好不容易消停下來,阮榮海見承元帝的情緒還算穩定,小聲對他稟道:“陛下,成王趙王齊王楚王幾位殿下,還在偏殿裡候著呢,說是想給您侍疾。 ”

    承元帝濃眉一豎,本想發怒,想起太醫們說的話,遂強制壓下怒火,“讓他們滾!”

    阮榮海也不敢多勸,當下便出去傳話了。

    他傳話自是不敢原話照搬,而是十分含蓄的說承元帝剛服了藥,已經睡下了,讓幾位皇子殿下都先回去。

    成王幾個猜都能猜到承元帝會是個什麼反應,自是不信的,不過他們此番前來本就是做戲,既然承元帝不待見,自然也不想在此浪費時間。

    當然該敬的孝道,還是要敬的,承元帝願不願意見他們,與他們來不來可沒有什麼關係。如無意外的話,以後每日這些人都會再來求見一次。

    幾人魚貫出了紫宸殿,待到了殿門外之時,便各自拱拱手散去了。

    此後幾日,成王幾人果然天天來紫宸殿點卯,承元帝本不想見他們,但礙於顏面只得招了幾人見面。

    成王慣是個會做戲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要給承元帝侍疾,趙王不甘落於其後,也是如此,可俱都被承元帝拒了。

    之後,承元帝好不容易將龍體養好了一些,便不顧太醫的阻攔要去上朝。上朝所面臨的第一件事,就是尚書省右僕射阮成茂乞骸骨的上書。

    阮成茂其實是被逼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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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5:15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乞骸骨,顧名思義請求使骸骨歸葬於故鄉,回老家安度晚年。一般用於年老且並未犯錯的官員,自請求去。

    當然也有那種因在某些地方犯了皇帝的忌諱,生怕招來聖怒,給自己留有一絲顏面的自請求去。一般若是皇帝大度的話,大多都不會拒絕這種請求,畢竟在明面上,做皇帝的還是需要一個寬容大度的好名聲。

    可這一切都不符合阮成茂當下的情況,論年紀,他正值壯年,仕途再持續個一二十年,不是問題。論聖心,阮成茂是承元帝一手提拔起來的,說是承元帝的一條狗也不為過,自是承元帝指哪兒打哪兒,絕不會咬錯人,又怎麼可能會失去聖心。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阮成茂都到不了乞骸骨的地步,可他偏偏上書求去。

    阮成茂自然不是心甘情願的,說白了,他都是被逼的。

    自打那次承元帝當朝昏厥之後,他便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狀態。闔朝上下口徑統一,俱是說因他的居心叵測,才會惹來承元帝震怒,致使其當朝昏厥。對於之前承元帝提議過繼及立皇太孫之事卻隻字不提。

    他心裡清楚這些朝臣背後定有人指使,如今有人生怕這池子水不混,剛好藉著由頭混淆視聽,順便阻止給太子過繼。同時阮成茂為官多年,在朝堂上也不是沒有政敵的,此時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時?

    這是阮成茂為官多年以來,第一次面臨如此大的危機,說是眾矢之的也不為過。關鍵他無從辯駁,且失去了承元帝的支持,他更是舉步維艱。

    為官者都重官聲,而如今隨著事情越鬧越大,及流言的大肆擴散,如今阮成茂別說官聲了,名聲都臭大街了。連長安城裡一個小小的販夫走卒都知曉有一個大官,仗著自家女兒在太子跟前受寵,挑唆著想過繼楚王府的嫡長子給太子,待日後皇帝和太子皆不在了,他好挾天子以令諸侯。

    別問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販夫走卒,是否明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總而言之人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不僅如此,連阮成茂以前富貴之後拋棄糟糠之妻,另謀高枝,致使前妻鬱鬱而終的事都被人深挖出來了。

    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阮成茂已經徹底成了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小人。往常與他來往叢密的一些朝臣,雖暫時還沒有表現出來恥與他為伍,但俱是閉門不見,讓阮成茂為洗清自己的奔走,頻頻受阻。

    無奈之下,阮成茂只得求助自己的岳父,前尚書省右僕射徐免。

    徐免如今已是古稀之年,退下來之後便將手裡的人脈俱都交給了自己的女婿,一心在家含飴弄孫。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徐免在右僕射位置上坐了這麼多年,雖遠離朝堂許久,但其人脈和眼光都是不差的。

    阮成茂出事後,徐氏不是沒有回娘家求助過,但俱被徐免拒絕了。因為眼光老辣的徐免十分清楚,這是有人故意想拿阮成茂開刀。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打消有些人想給太子過繼的心思,再說隱晦點也有告誡承元帝的意思。哪怕你是九五之尊,有些事情能做,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說白了,就是打狗給主人看,而阮成茂就是那受了池魚之殃的狗。

    而這幾個人惹不得碰不得,一個不慎,就是闔家顛覆的下場,徐免賭不起。

    當初徐免便曾點撥過女婿,坐在他們這個位置,已經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何必再去貪那外戚之貴,可惜阮成茂卻被富貴迷花了眼。他雖高居尚書省右僕射一位,可官職地位比他高的大臣並不是沒有,首先那左僕射就壓在他頭上,更不用說還有中書省的中書令,門下省的兩位侍中。這幾位老臣中,他資歷最淺,年紀最輕,之所以會坐上這個位置,除了承元帝的破格提拔,也是沾了岳父的光。

    人前他風光無限,其實內裡酸甜只有他自己清楚,朝堂上的那些朝臣,表面上對他恭恭敬敬,其實個個都瞧不起他是靠裙帶關係起來的,若不然這些年他也不會為了證明自己,一心只撲在政績上。

    阮成茂雖跟隨承元帝多年,但也並不是沒有自己的小心思,從龍之功他一直惦記著,天上突然降下一個大餡餅,他不伸手去接還真是對不起自己兢兢業業多年。

    若是過繼之事一旦成了,阮家這個在長安城內根基淺薄的新貴,便會一改早年劣勢。皇太孫記名在自己女兒名下,以後皇太孫登基,自己女兒一個太后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且主弱臣強,必然需要有力的臣子去輔佐幼帝。楚王作為親父,以承元帝的秉性必然會防著他,最好的手段便是另立一人牽制與他,而這個人選除了他,沒有別人。

    所以阮成茂明知道此舉極險,但還是照著承元帝的意思去做了,他依仗的自然是簡在帝心。可惜這個‘帝’不中用,竟然因為此事當朝就垮下了,讓自己落了一個孤軍作戰,被潑了一盆子污水在身上,洗都洗不清的下場。

    徐免看著面容難掩憔悴之色的女婿,沉默良久,之後給出一計——

    示弱以敵,以退為進。

    阮成茂不愧是徐免最看重的女婿,當下就反應過來。離開徐府後,便開始閉門不再見客,一門心思的隱遁起來,連朝中政務都不再伸手去碰了。

    外面人只當他痛定思痛,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家中反省。又追著打了一陣兒,到底勢頭慢慢消退下來。

    就在這之際,久病多日的承元帝終於上朝了。

    當日,阮成茂當朝上書乞骸骨。

    朝野震驚,承元帝未准其所奏。

    *

    下了朝後,眾朝臣紛紛都在議論此事。

    看著這個不過幾日頭髮便多了幾縷銀絲,紫色的官袍穿在其身上略顯空曠,一下朝便直奔宮門,停都未停的阮成茂,眾人目光復雜。

    這些朝臣大多都是文人出生,素來秉持著君子之道,雖因各種原因紛紛對阮成茂出手,但到底還是有幾分良知在,且同情弱者乃是人之常情。此時看著這個風光多年的尚書省右僕射淪落到這種地步,幸災樂禍者有,憐憫者也有。

    當然眼光老辣者更是很多,也差不多洞悉了阮成茂此番行舉中的意思。

    “左僕射大人,您說這阮容和他……”一名身著紫色官袍,腰繫玉帶的中年官員猶豫道。

    他身前立著一名老者,此人就是屹立兩朝不倒,官拜尚書省左僕射的洪慶洪老大人。

    洪僕射現年六十多歲的樣子,容長臉,發須花白,面容和善。如果只是看外表,其實也就是一個尋常的富家翁,可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此人老謀深算,乃是非常人。

    洪慶笑呵呵地撫了撫花白的鬍子,看了一眼遠方那漸漸縮小的背影:“以阮容和的傲氣,若是沒有人指點,他可做不到這一步。”

    “您老的意思是?”

    洪慶只笑不答。

    “好了,這事兒與咱們也沒什麼關係,咱們只用看戲就好。至於戲是如何演,往下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洪慶丟下這句話,便撣撣衣袖,慢慢悠悠的往宮門那處走去。

    *

    自打上書乞骸骨之後,阮成茂就自摘了官符閉門在家。

    今日在府中開了幾分地種菜,明日去釣釣魚,日子過得極為悠閒。有人上門拜訪了,他也會視以往交情見上一兩人,整個一閒散富家翁的打扮,對別人的試探以及朝政大事卻隻字不提,儼然一副待承元帝下了詔書以後,便要解甲歸田的模樣。

    而朝堂那邊,承元帝也屢屢當著人面提起阮僕射,待不自覺叫出阮僕射的名字後,方才發現此時已物是人非,更是感嘆阮成茂其人的勤勉忠義,一副唏噓緬懷的模樣。

    這一君一臣做起戲來,旁人也只有旁觀的份兒。

    果不其然,承元帝沒堅持多久,便傳下口諭命阮成茂趕緊回來。

    大體的意思就是如今朝廷離不開阮大人,承元帝也離不開阮大人,愛卿你趕緊回來吧,雖是你之前有諸多錯誤,但人生在世,誰能無錯,瑕不掩瑜,朕願意原諒你。

    承元帝還是不改以往的做派,出了什麼事是絕然不會說是自己的錯的。那日朝堂之上因為過繼及立皇太孫之事鬧得那麼大,甚至連阮成茂這個右僕射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承元帝久病歸朝,回來第一件要面對的事,就是怎麼將之前那事給解決了。

    他素來注重顏面,怎麼會允許這種'錯誤'發生在自己身上,既然眾朝臣已經善解人意的找出了罪魁禍首,他索性便忘了自己之前之舉,將此事的起因完全歸咎在阮成茂的身上。

    阮成茂又背了一個黑鍋且不提,面對承元帝派來傳口諭的內侍,他哭得一派淒楚可憐,但還是叩謝了承元帝的厚愛。之後又上書一封乞骸骨,請求承元帝准許他告老隱退。

    承元帝依舊不准。

    這君臣兩人不煩,那些看戲的都看煩了。到瞭如今這種地步,差不多所有人都看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其實阮成茂打得主意十分明顯。

    恰恰應了其岳父徐免所說的那句話,示敵以弱,以退為進。

    先是閉門在家不出,那種情況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反正已經分辨不清了,還不如由著他們去。人們都是同情弱者的,且就算痛打落水狗,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自然不會做得太過。

    待風聲淡去,自己的靠山歸來,這一紙乞骸骨書就成了徹底攪動輿論的利器。

    那麼多人裡總有一些是背後沒人的,只要輿論偏向自己一方,那些別有心機者自然不敢追著自己打,且承元帝定然不會任自己離去,而所謂的乞骸骨就成了阮成茂所表現出來的一種姿態。

    甭管是欺騙自己,還是欺騙別人,總而言之此事必然會就此落幕,旁人也不會再度提起。

    而如今他和承元帝這麼一唱一和的演下去,不外乎是在擺姿態中又將自己拉高了一個層次。

    你們看我是真無心官途,更對所謂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感興趣,如今連官都不想做了,足以證明我有多麼的光風霽月。連當今的挽留,我都拒絕了,我是一個多麼高潔的人,所以說你們之前的那些欲加之罪,都是錯誤滴。

    對於阮成茂來說,裡子有了,面子也有了,污水就算沒洗清,差不多也沒那麼臭了,只要再堅持一陣子,洗白那是分分鐘。而對於承元帝來說,沒有損失一員大將,又將之前的事敷衍了過去,愛卿是替自己背了黑鍋,自己幫著演一齣戲,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自是樂意。

    打算都挺好,可會有人讓他們如願嗎?

    阮成茂本來打算是三請三辭,方顯自身光風霽月,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了。

    如今外面幾乎沒什麼人再詬病他,對他的言論也開始傾向正面,可未免也太正面了吧。

    不知從何時​​起,外面關於阮成茂之前的一些詬病,一夕之間全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全是誇讚阮僕射有多麼的光風霽月,品行高潔的言辭。

    且有理有據,一些上門拜訪過阮成茂的人們紛紛證明,阮僕射確實品行高潔,清如冰壺,淡泊明志,懷真抱素,飲犢上流,那將阮成茂誇得那叫不是一個凡人,儼然一副淡泊名利,視功名利祿為無物的模樣。

    甚至不惜舉例說明,說阮僕射為官多年,早已是積勞成疾,身體也不若以往了,又說阮僕射親口說,這種閒雲野鶴的日子才叫舒坦,還說阮僕射如今在家中開墾了一些地,想體驗一下農人的生活,又說人生短短就是這幾十年,前幾十年他報效給了朝廷,剩下這些日子也該是留給自己,順道也是給後輩們退位讓賢……

    這些話和事確實阮成茂曾經說過也做過沒假,但人家那是客氣,是客氣也是做戲好嗎?誰讓你們儼然一副當真的模樣!

    可你能說,你能做,你還不允許別人當真嗎?

    外面這股勢頭剛盛行起來,徐免見勢不妙,便趕緊招來女婿,說這背後定有高人指點,讓其趕緊想辦法,若不然只會有一個下場,騎虎難下。

    可此時已經晚了,外面一片歌功頌德,只差將阮成茂誇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好臣子。且如今就算想辦法,又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難道逢人便去說我其實沒有你們所說的那麼好,我就是個沽名釣譽的,我其實都是在演戲,那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嘴巴?

    面對這一切,阮成茂面上帶笑,心中卻是苦澀非常。

    前來阮府拜訪的人更多了,甚至早先對其唾罵不已的人,也有許多上門對其致歉,還有則是仰慕阮僕射其高潔,前來瞻仰的。用白話一點的說,就是阮僕射是一個品行高潔的人,咱們多來沾沾光,自然也就高潔了。所謂物以群分,人以類聚嘛。

    一時間,阮府門庭若市,而阮成茂心中的苦澀無人能知。

    *

    聽楚王講完最近他在外面幹的一些事情,九娘不禁扑哧一笑。

    她素來知曉楚王手段非常人,但還是第一次發現他竟如此捉狹,那阮成茂想必被他坑得不清。

    楚王一副正經臉,似乎非常疑惑九娘在笑什麼,也不為自己搶功勞,說道這其中也有趙王和成王的功勞。楚王這話並沒有假,這世間歷來沒有永遠的敵人,在當下這個時候,趙王成王楚王三人默契很好的一致對上,頗有一種要將天撕個窟窿的嫌疑。

    “那這阮成茂還能翻身嗎?”九娘問。

    楚王笑得意味深長:“到了這種時候,他即使想翻身也沒辦法了,不光他自己不允許,父皇那邊也不會允許。”

    楚王確實說得沒錯,承元帝從來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陪著一個臣子演戲已經夠讓他掉面子了,若不是為了遮掩之前自己的'昏庸'之舉,他就算​​想保阮成茂,也不會做到如此地步。

    而如今他潑著面子不要,去保對方,卻沒想到竟然會保成這種結果。承元帝並不傻,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再看不出背後有人操縱,也白瞎了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

    承元帝即是憋屈,又是惱怒,更是心疼。為了結束這場鬧劇,他快刀斬亂麻的在阮成茂的乞骸骨書上,批下了一個血紅的朱字,準。

    批完這個字後,他腦中血液一陣翻騰,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

    承元帝的這次暈倒,又加重了自己的病情。

    之前他雖一直在養病中,但政務一直抓在手裡沒丟,這次可沒有上次那麼好了,承元帝直接臥病在床,起都起不來了。太醫院那里三申五令,讓承元帝一定要靜心休養,若不然龍體堪憂。

    承元帝為人再剛強,如今也撐不住了,只能將政務交放給三省六部,其中讓尚書省左僕射,中書省中書令,以及門下省的兩位侍中,共同協理,而自己則在紫宸殿中養病。

    承元帝的這連著兩次暈厥,在朝野內外引起很大的震動,甚至將阮成茂辭官退隱之事都掩蓋了下來。

    東宮,浩然殿。

    太子一直關注著這件事情,得知是這樣一個結果後,他除了苦笑,也僅能是苦笑。

    “父皇今日可好了些?”

    承元帝不准太子前去紫宸殿探病,太子也就只能日日派身邊人去探個究竟,然後回來告訴他。

    “陛下的精神比昨日好了不少,不過依舊不能下榻,殿下您將胡太醫都派過去了,有胡太醫看著,陛下定然不日就會康愈。”這稟報之人自然是報喜不報憂,不過承元帝此時確實沒有什麼大礙,就是有一半身子陷入麻木狀態,行動自然不若以往方便。且他這次病症來勢洶洶,受不得任何刺激,只能臥榻靜養。

    太子點了點頭,揮手讓其退下了。

    又坐了一會兒,太子看了一眼福泰,道:“去看看阮側妃。”

    福泰面色一喜,忙下去安排了。

    阮靈兒如今就住在偏殿中,距離太子的寢宮並不遠,太子坐著輪椅,讓福泰一路推了過去。進去後,就看見阮靈兒聽到動靜從榻上起來,要給他行禮。

    “行了,你身子不如以往,不用給孤行禮,坐著吧。”

    阮靈兒也並未反抗,在榻沿上坐下,手輕輕的覆在小腹上。

    “你今日可還好,他可有鬧你?”

    阮靈兒唇角小弧度的翹起,搖了搖頭,“他沒有鬧我,妾身很好。”頓了頓,又道:“殿下,其實妾身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還是能在您身邊侍候的。”

    太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就算不念著別的,念著他,也不該如此任性。”

    阮靈兒吶吶垂下頭。

    須臾,一抹甜蜜的笑意掛上她的眉梢、唇角,是那麼輕盈,濃郁。太子看在眼裡,卻是又一陣苦笑。

    他嘆了一口氣,道:“如今乃是非常時期,此事不宜宣揚出去,不僅是為了孤,也是為了你和他,所以孤才會對外稱你因侍候孤,積勞成疾,需臥病靜養。你平日里的也多注意些,別讓香兒走漏了風聲,有什麼事就來跟孤說,或者跟福泰說也行。”

    阮靈兒乖巧的點點頭。

    太子又想起阮成茂之事,到底還是沒有和阮靈兒提起此事。

    其實阮府之前便屢屢往東宮這邊遞信,想求見阮靈兒,但消息俱都被太子命人截下了。阮成茂身上的事,他不能插手,也不宜插手,事已至此,能保下命就是不錯的了。

    他不禁又想起外面的許多事,還有承元帝的身體,更是一陣煩惱上了心頭。他又和阮靈兒說了一會兒話,便離開了這處偏殿。

    有些事情,必須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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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5:30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自打承元帝又抱恙歇朝,趙王成王等一干做兒子的,又開始每日奔波在宮裡宮外的路上。

    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積極,似乎大家都認為這次承元帝肯定不好了,卯足了精神想往承元帝跟前湊。

    只可惜承元帝並不給他們面子,連見都不見他們,一干人等全被攔在了寢宮外,連蕭皇后這個做皇后的都不例外。若說如今對承元帝病情有所的了解的,除了幾個一直呆在紫宸殿不准外出的太醫,及福泰等一干在其身邊服侍的內侍,便只有太子那邊了。

    趙王很急,但這事急不來,只得一面和成王楚王打著機鋒,一面心裡猜測承元帝到底怎麼樣了。是真的不好了,還是如上次那一樣只是臥病幾日便又好了?劉貴妃在宮裡經營多年,唯一打不進去的就是這紫宸殿。

    成王同樣如此,只是表面比趙王沉得住氣多了,此時他似乎心無旁騖,除了每日來紫宸殿敬孝道,便一心一意為承元帝祈福。甚至在府中設了佛堂,命府上一應女眷俱齋戒為承元帝祈福,包括他自己也不例外。

    因為此事,這陣子成王在外面風評很好,許多大臣都紛紛誇讚成王至孝。

    又是一年隆冬季節,外面滴水成冰,紫宸殿中卻是一片暖意融融的。

    趙王幾個坐在偏殿中喝茶,看似平靜至極,實則個個眼中難掩焦慮之色​​。

    不知過去了多久,阮榮海從裡面走了出來,幾人放下手中的茶盞便圍了過去,楚王因為腿腳還有些許不便,被拉在了後頭。

    “諸位殿下還是請回吧,陛下剛服了藥,又歇下了。”

    趙王成王滿臉失望,尤其齊王形容憔悴,似乎非常激動,抬腿就給了阮榮海一腳,“你這個老匹夫,莫不是你故意攔下不往裡面通報的,若不然父皇怎生一直不見我們?”

    阮榮海在承元帝身邊服侍多年,別的沒練出來,眼神卻是挺好的。所以他一見齊王抬腿,順勢就往後面倒去,人是倒了,那一腳卻沒挨在身上。

    “老四,你幹什麼呢,怎麼對阮內侍這麼無禮!”趙王趕忙去攙阮榮海,又對他歉道:“阮內侍,你千萬不要見怪,老四他也是急糊塗了。咱們都擔心父皇的身體,可父皇他一直不見我們……”

    誰不知道齊王是趙王身邊的一條狗啊,所以趙王這番做戲可沒人會信。不過也知道趙王齊王此番所為是為了一探究竟,成王和楚王倒也沒攔下他,只是站在一旁看戲。

    可惜阮榮海不接他招,阮榮海苦著一張臉,扶著腰艱難地站了起來:“哎喲,趙王殿下,您可是折煞奴婢了,萬萬不當您如此。”他連連作揖:“幾位殿下,奴婢可沒有膽子攔著各位殿下,這是陛下的聖意,還望體諒一二。”

    說完,他便擋開趙王的手,扶著自己的腰,讓一個小內侍攙著,一瘸一拐的往裡面走去了。

    留下趙王幾人,想走吧,不甘心,這日日來紫宸殿磨洋工,一直沒有下文,任誰都心浮氣躁。可不走吧,又覺得沒甚希望,心裡更是恨承元帝狠心無情,連自己親兒子都防著。

    趙王不禁對齊王抱怨道:“你也是,何必去得罪於他,這些閹人個個心眼小,愛記仇,你看著吧,他定要給我們使絆子。”

    這是遷怒,以前趙王沒少這麼幹過,且齊王也習慣了,雖是一臉不忿,卻回到一旁坐下,彷若方才那個暴躁的人不是他也似。

    成王和楚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端起茶盞喝茶。

    眼見到了中午,裡面還是沒有要傳他們的動靜,趙王叫來一個小內侍讓他進去傳話。不多時,那小內侍哭喪著一張臉出來了,道:“奴婢到不了陛下身邊,去找了阮內侍,可阮內侍上午挨了一腳,扭傷了腰,這會兒正在榻上躺著呢,自是沒辦法去給諸位殿下傳話。”

    這是藉口!這確實是藉口,可你能衝進去把阮榮海拽出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癱在榻上起不來了?趙王恨恨的挖了齊王一眼,甩著袖子就走了。齊王站起來對趙王楚王兩人拱拱手,也隨後離開。

    偏殿又恢復了靜謐的狀態。

    成王睨了楚王一眼,道:“五弟的腿如何了?本王見你最近走得是越來越順暢了。”

    楚王垂目看著茶盞裡的茶湯,眉眼未抬:“勞皇兄掛心。”

    成王嗤了一聲,正想說什麼,從裡面又出來了一個小內侍,赫然是阮榮海的乾孫子小路子。

    他躬身對成王楚王兩人行了禮,對楚王道:“楚王殿下,陛下宣您進去。”

    成王一緊手裡茶盞,眼神直直的盯著小路子。

    小路子彷若未察,只是半弓著腰侯在楚王身邊,成王不得不出聲問道:“父皇只傳了五弟?可有傳本王?”

    小路子一臉笑盈盈的,又帶了幾分為難,答:“回成王殿下的話,陛下確實只傳了楚王殿下。”

    說完,他便隨在楚王身側往裡頭去了,成王不由自主站起來,上前兩步,卻被一旁侍候的兩名內侍攔下。

    他一緊袖下的拳頭,到底沒有拂袖而去,而是又回了自己位置上坐了下來,半垂的眼中閃爍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楚王隨著小路子進了寢殿,寢殿中並不明亮,但也不覺黑暗,鎏金盤龍連枝宮燈在角落中散發著暈黃的光,光線十分柔和。

    楚王越過一層又一層的簾幔,在龍榻前站定下來。

    榻上躺著一名老人,乍一看去,根本不會將此人與素來威猛強壯的承元帝聯繫在一起,但看其面龐,確實是承元帝無疑。也不過是一場病而已,似乎就將承元帝整個人都掏空了,躺在被褥下的身軀消瘦得厲害。

    楚王默默的站著,沒有說話。

    承元帝靠在軟枕上,雙目闔著,似乎正在沉睡之中。阮榮海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湊在楚王身邊小聲道:“陛下自打病了,便多覺,太醫們所開的藥中也帶有安眠作用,想必陛下這會兒又睡了過去。楚王殿下,若不然您先坐一會兒?”

    楚王點點頭,便去了榻前的一張棉墩子上坐下。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在這間寢殿中,看不見外面的天色,也未放置沙漏,自然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榻上的人一直沒醒,楚王便一直坐著,殿中輕悄悄的。

    突然,榻上的人動了一下,還不待楚王反應過來,阮榮海便不知又從哪兒冒了出來,湊到龍榻前。

    “陛下,您醒了?”

    榻上的人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阮榮海側首小心的看了楚王一眼,輕聲道:“楚王殿下一直在一旁候著呢。”一面說,一面將承元帝扶坐了起來。

    當承元帝醒來之後,一身氣勢似乎便回歸了他的身上。雖是難掩一臉病色,但滿臉威嚴不容人輕忽。

    “你來了?”

    楚王站起身,行了一禮:“兒臣見父皇未醒,不忍打擾。”

    承元帝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空檔中,魚貫進來了一行內侍,手裡端著熱水、銅壺、棉帕、唾盂等物,由阮榮海親自動手,小路子打下手,侍候承元帝洗漱。

    洗漱完,阮榮海又小聲問承元帝是否要用膳。承元帝靜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不多時,膳食便送來了。

    承元帝如今吃不得葷腥,只得以清淡為主,所以這膳食也不過只是一碗粥羹。

    試膳內侍用棉帕子包著持起一柄湯勺,舀了些粥放進另一隻小碗中,正要吃下,被承元帝突然抬手打斷了。他看著楚王,哼道:“你們一個個不是叫著要給朕侍疾嗎?如今表現的時候到了。”

    楚王一愣,一旁立著的幾名內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腦袋恨不得扎進褲襠裡。

    殿中安靜得嚇人。

    楚王並未多做耽擱,步上前去,從渾身發抖的試膳內侍手裡接過那隻碗,用湯匙舀了幾勺餵入口中吃下。他在宮里長大,自然知曉承元帝用膳的規矩,待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便拿起那隻雕龍白玉碗,去了龍榻邊坐下。

    此時粥已經不燙了,溫度剛剛好,楚王舀起一勺遞於承元帝嘴前。

    承元帝直直的看著他,楚王眼瞼半斂,面色不顯。

    良久,就在一旁眾人嚇得都要跪下時,承元帝突然動了,吃下了那勺粥。

    楚王餵粥的動作十分優雅,即不顯女氣,又不會太過僵硬,看起來就像一幅畫一樣。承元帝卻是怒目圓睜,似乎和那粥有仇似的,一口一口吃著,好像不是在吃粥,而是在撕咬著肉。

    一碗粥好不容易喝完,連阮榮海此時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楚王將碗遞給阮榮海,又從小路子手裡接過溫熱的帕子,給承元帝的拭了拭嘴角及鬍鬚。

    承元帝的臉像糊了漿糊也似,整個人僵硬得厲害。

    用了膳,便要喝藥了,還是如同之前一般,楚王先試了藥,之後又去餵承元帝。比起方才,承元帝似乎要自在了不少,喝完藥後,他冷哼著道:“如今想朕死的人多得很,你也不怕當了替死鬼。”

    撲通撲通,內侍們跪了一地,楚王神色卻是淡淡的,沒有說話。

    “你若是煩了,就趕緊滾回去吧,朕不需要你們貓哭耗子的假裝要侍什麼疾。”

    楚王抬眼望了承元帝一眼,“兒臣看父皇精神似乎不錯的樣子,所以兒臣想父皇定無大礙。”

    承元帝哼了哼,眼中閃過一抹隱晦的神色,左側身子傳來的陣陣無力感,讓他心中突然有些煩躁火力全開。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太子所說的話——

    “……兒子無能,辜負父皇栽培多年,如今身心俱殘,後繼無望,自請辭去太子之位,請父皇另選賢良……”

    “……兒子知道父皇疼愛兒子,可兒子實在無力承擔,與其事到臨頭被逼退位讓賢,何不瀟灑一些,自動求去。兒子如今別無所求,只想常伴父皇身邊好好的活下去……”

    承元帝當時很憤怒,同時又感覺有一絲悲涼。他知道太子所言不假,他更清楚其實太子並不是故意​​想傷他的心,而是事實如此。他從來覺得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可現實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

    他的眉皺得更緊了,“既然你喜歡,朕也不攔著你。今天你先回去吧,明日起,朕允許你來紫宸殿侍疾。”

    “是。”

    *

    待楚王回到家中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九娘早就等急了,若不是知曉他在宮裡,還真以為出了什麼事。她服侍楚王褪去了外面的大氅,又換下了羊皮靴子,之後用熱水暖了手和臉。

    “你說父皇只留了你一個人侍疾?”九娘十分驚訝,道:“他在打什麼注意啊?不會又想玩分化這一套吧?”實在怪不得九娘如此多想,而是承元帝素來麼蛾子多,由不得她不去猜忌。

    楚王沒有說話,眼中的光芒卻是頻頻翻滾,似乎在想什麼問題。

    良久,楚王出聲道:“先不管他想幹什麼,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在宮裡可得注意些,這世上最可怕的可不是人有我有,而是我有人無。”

    九娘說得確實沒錯,不患寡而患不均,當你有的時候,別人沒有,那就成了一樁原罪。

    現如今,每日讓楚王最為感覺到如坐針氈的時候,就是在趙王成王眼皮子底下被人請入內殿。那種憤恨的目光,恨不得將他的背戳兩個血窟窿,幸好楚王素來是個鎮定自若的,若不然還真不知該如何自處。

    楚王每日都很辛苦,一大早入宮,到了天黑宮門快下鑰​​的時候,才能回來。其實他在紫宸殿裡也沒什麼事可做,頂多就是端茶倒水,餵膳餵藥,要麼就是乾坐著。累倒是不會太累,就是太磨人性子。

    且承元帝喜怒無常,臉色時陰時晴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心情好,什麼時候心情不好。怪不得人人都說久病之人脾氣都怪,承元帝本身就不是個脾氣好的,這一病後,脾氣更壞了。

    以往沒有楚王在的時候,阮榮海首當其衝,如今有了楚王,自然是楚王頂在前面。幸好楚王素來是個臉冷的,不管承元帝怎麼發脾氣,他似乎都全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可你讓外面人來看,他們都不會這麼看,他們可不覺得侍疾是件什麼多辛苦的事,若是楚王開口和人換,恐怕趙王成王都會前撲後擁的撲上來。

    幾個兒子都被擋在外頭,只見楚王一個,還留他一人侍疾。這種種行舉裡代表的意思,容不得趙王等人不心焦。尤其因為此事,朝中的風向又開始變了,甚至有流言在暗裡流傳,說承元帝要換太子,而下一任太子就是楚王。

    也不過只是半個月的時間,楚王便遭遇了一次馬車打滑,兩次狙殺。幸好楚王早有防備,也算是有驚無險。

    承元帝知道這些事後,笑得十分惡意:“如今想朕死的人很多,想你死的人也不少。”

    楚王懶得搭理他,眉眼淡淡的。

    承元帝看他臉上那塊兒淤青,這塊兒淤青是前日楚王所坐的那輛馬車突然雪地裡打滑,同時馬又受了驚所致,雖楚王身邊有高手保護,但還是把臉撞青了一塊兒。以前承元帝從沒正眼看過這個兒子,如今離近了去看,突然發現這個兒子眉眼竟讓他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有些像太子,不,不,而是像那個人。

    他和惠兒完全是男女的兩個極端,他長得高大粗壯,而惠兒卻是精緻柔美。他的幾個兒子中,以齊王最肖似他,趙王成王取了他高大壯碩的體格,可若是說長得最像她的,除了太子,便是楚王了。

    楚王沒有她的血脈,可蝶妃卻與她像了七八成。

    想起蝶妃那個與她同樣柔美的女子,承元帝突然心裡煩躁起來,揮手打掉楚王手裡的藥碗,嚷道:“滾滾滾,臉都摔成那樣了,也不知道回去養著,污了朕的龍眼。”

    楚王無語的站了起來,隨手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拭了拭胸前被潑濕的布料,“那兒臣就先告退了,明日再來。”

    承元帝哼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只是不耐的揮了揮手。

    待楚王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後面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明日將晟兒帶來給朕看看。”

    “好。”

    *

    木木已經一歲半了,說話很流暢,就是走路還有些不穩。

    不過如今天氣寒冷,九娘怕他著涼,本就給他穿得厚,小孩子胳膊腿兒都短,又包得跟隻小熊似的,他能走穩當嗎。所以甫一見承元帝的時候,就給他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阮榮海心疼得臉都皺了,趕忙湊過去將胖娃娃拉了起來。

    “小皇孫,你沒事吧,有沒有摔疼?”

    楚王這個當爹的卻是站在一旁,彷若沒看到似的。木木被阮榮海拉起來還有些愣愣的,不過也沒哭,推開阮榮海的手,繼續自己方才未行完的禮。

    他娘昨兒晚上特意教過他了,算是臨時抱佛腳吧,把見人該怎麼說話行禮都教他了。反正這宮裡讓他行禮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倒是並不難,木木也記住了。就是他穿得太厚,胳膊腿兒都彎不過來,讓他有些為難啊。

    “行了,起來吧。”承元帝看不下去的道,又去斥楚王:“你這個當爹的是怎麼當的,孩子這麼小,就這麼為難他。”

    木木偷眼去瞄楚王,見自己爹被訓了居然沒有反抗,他年紀雖小,但還是知曉爹是不喜歡他的,尤其不喜歡他和娘呆在一處,每次他吃奶了,或者鬧著和娘睡,他都會黑著臉訓他。此時見到一個人能訓親爹,親爹還不敢反抗,他頓時覺得這個人好厲害,好親切啊。

    於是,木木果斷去了承元帝身邊,就像楚王每次訓他時,他躲到娘身邊一樣。楚王本來還不氣的,一見兒子犯錯後表現出來的小摸樣,頓時臉黑了下來。

    承元帝還是第一次看楚王臉黑的樣子,表情十分愉悅,招手讓木木靠近點,問:“你叫什麼名字,知道朕是誰嗎?”

    “我叫木木,大名叫穆晟。你是皇爺爺吧。”

    承元帝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聰明機靈的小孩子,尤其這麼小,說話就如此順溜,不禁來了興致,“你怎麼知道我是你皇爺爺的?”

    他自是不知道這些要歸咎於九娘經常和木木說話的原因,從還在木木襁褓時,她便自言自語和兒子說話,待兒子會說話後,更是將他當做大人一般,所以木木的邏輯思維和言語的流暢度,都是超過同齡的小孩。

    “是阿娘教我的,她說明天我會見到一個白鬍子老頭,穿黃衣裳的,那就是皇爺爺了。”木木小屁孩,果斷將自己親娘賣了個徹底,

    承元帝的臉黑了一瞬,楚王的臉倒是不黑了,嘴角還小弧度的勾了一勾。承元帝抽搐著嘴角道:“那朕要是今天沒穿黃衣裳呢?而是穿藍衣裳或者綠衣裳?”同時瞥了一眼楚王,似乎在說‘你家王妃就是這麼教孩子的’?

    “那你就是藍爺爺了唄。”

    承元帝一愣,須臾,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很聰明。”

    木木一點都不謙虛的點點小腦袋,頭上虎頭帽子上的小老虎的耳朵,也跟著他的動作一點一點的。 “我阿娘也是這麼說的。”

    承元帝笑得更加愉悅了,瞥了楚王一眼,“比你爹聰明多了。”

    這麼小點點的都會討好哄人開心了,這大的卻一點都沒學會,梯子都給遞了,他硬是不順著爬上來,還要讓他費盡心機的將小的弄過來。

    木木側首看看自己的親爹,胖乎乎的小臉上滿是為難,猶豫半響還是道:“可阿娘說我沒阿爹聰明,阿娘說阿爹是世間最聰明厲害的人。 ”

    羞羞臉,秀恩愛被兒子揭穿了。

    承元帝笑得有些怪,阮榮海憋得滿臉通紅,楚王倒還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模樣,但若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耳根子後面紅了一片。

    楚王有些惱羞成怒的蹙起眉,對木木道:“快過來,你皇祖父龍體不適,你別打攪他。”

    承元帝拉著小胖孩兒不丟,嚷道:“你成日里的冷著一張臉,朕看著就煩,晟兒比你聽話多了,讓他在這裡陪朕。”

    楚王自然不能說不,只能點頭應下。

    於是,繼楚王博得承元帝的青眼後,楚王府的長子更是得承元帝另眼相看。日日伴其身側,承元帝每隔幾日都會召一二朝臣問問朝堂上的事,已經有不少朝臣在承元帝身邊見過這個年紀不大卻十分聰明的小皇孫了。

    之前因小皇孫過繼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最後此事無疾而終,如今承元帝臥病在床,僅留了楚王和其子在身邊侍候。這一切行舉裡的含義,都不得不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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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發表於 2016-6-17 16:05:46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承元帝很喜歡木木,幾乎已經到了同食同寢,日日帶在身邊的地步。

    九娘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但也知曉照如今這個局勢來看,是有利於自家的。可局勢大好的同時,同樣也代表著危機四伏。每日將楚王和兒子送走,九娘便會憂心一整日,直到晚上父子倆回來,才會放下心來。

    木木並不排斥進宮,從小就在娘身邊打轉的他,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人和那麼大的地方,雖然他每日都必須陪著那個'皇爺爺',但'皇爺爺'對他還不錯的樣子,送了他好多好吃好玩的東西,最重要的是'皇爺爺'訓爹爹的時候,爹爹居然不敢反抗。

    木木回來後將這些事講給九娘聽,聽得九娘是哭笑不得。兒子倒是不用哄了,要轉頭去哄被兒子惹得惱羞成怒的男人。

    北風呼嘯,漫天飛雪,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多了。

    馬車一路駛入皇宮,一直到了紫宸殿前才停下。往常楚王是沒有這個待遇的,尤其自打他腿愈之後,更是車架到了內廷前就必須下車,如今託了兒子的鴻福,甚至能坐著車到紫宸殿前。

    楚王先下了馬車,然後轉身從車裡抱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胖孩兒下來。

    紫宸殿前早有無數內侍等候著了,一見車門打開,就趕忙擁了上去,打傘的打傘,擋風的擋風,阮榮海也在其中,他行了禮後便伸手想接過木木,卻被小木木躲開了。

    一個嫩嫩的童聲響起,“我自己會走,不要你們抱。”

    若說之前阮榮海對木木的親熱和殷勤是裝出來的,如今可就是實打實的了,現如今誰不知道楚王府的小皇孫是紫宸殿的第一人啊,那是讓阮榮海跪在地上給他騎大馬,阮榮海都不敢說個不字。

    “外面雪大,進去了再自己走。”

    和兒子相處多了,如今楚王也不會將木木當成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兒了,而是用對待大人的方式。

    木木見爹如此說,且能給他撐腰的人都不在,只能點點頭,老老實實讓爹抱著走。一路到了紫宸殿廊下,楚王才將木木放了下來,木木先小步的在地面上來回走了兩步,又蹦了兩下,才往殿裡跑去。

    不用楚王說,阮榮海一個眼色,就有幾個小內侍匆忙攆了過去,一面在後面追,一面壓著嗓子喊‘小祖宗慢點跑’。

    木木經過側殿時停下腳步,好奇的看著站在那兩個大人身邊的小孩兒。

    說是小孩兒,其實兩個人都比他大,只是如今在木木心中,大人就是爹、娘、皇爺爺,阮內侍那樣的才是大人,而小孩兒就是跟他差不多高矮的小個子。其實人家明明比他高許多,根本不是差不多高矮。

    成王笑瞇瞇的對木木招了招手,道:“你是晟兒吧,我是你皇伯父,你可以叫我三伯父。”

    趙王不甘示弱的也插言道:“本王是你二伯父。”又將身邊的穆梵拉到身前來,對木木介紹:“這是你大堂哥。”

    木木歪著頭去看成王,明明這個人沒有穿黃色的衣裳,為什麼要叫皇伯父呢?不過他記得娘跟他說過,自己好像是有伯父和叔叔的,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據說是他見著要行禮的人。

    於是,他似模似樣的拱了拱小胖手,“三伯父大安,二伯父大安。”

    跟著他的眼神就又放到成王趙王身邊的兩個小孩兒身上了,這兩個小孩兒一個是趙王府的庶長子穆梵,另一個是成王府的穆弘,兩個都是七八歲的模樣。穆梵生得有些​​單薄,皮膚白皙,眼睛細長,穆弘則是虎頭虎腦的,看起來十分活潑。

    成王笑瞇瞇的將穆弘往前推了推,道:“這是你二哥。”

    穆弘十分機靈地跑到木木身邊,去拉他的小手,脆生生的道:“我陪你玩吧。”

    楚王剛走進來,就聽到這句話。

    阮榮海也聽見了,趕忙擠了過來,彎著腰對木木說:“​​我的小祖宗,你還沒去給皇祖父請安呢,可不能玩。”

    木木有些猶豫,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和小孩兒玩過,所以‘去玩兒’的誘惑力很大。不過他每天來都是要先去見過皇爺爺的,看在皇爺爺送了他那麼多好玩的東西份兒上,木木覺得自己還是先去給皇爺爺請安的好。

    他點了點頭,伸出小手讓阮榮海牽著,“那咱們先去給皇爺爺請安,不知道皇爺爺今天有沒有聽話的喝藥。”

    在紫宸殿呆得時候多了,小木木也是知道承元帝吃藥是一件十分令人頭疼的事,他不止一次看見皇爺爺將藥碗砸在他爹身上。小孩子自然是好奇的,於是他在他爹嘴裡得出了一個比較含蓄的答案,你皇祖父身體不適,所以才會不小心打翻藥碗。

    自然是挑承元帝在的時候說的,承元帝那個囧就別提了。

    而回去後他娘的說法就比較直白了,你皇爺爺不聽話,聽話的小孩兒都會乖乖喝藥。會是這個答案,歸咎於之前木木有些著涼了,病了兩日,當初九娘哄他吃藥就是這麼說的。

    對於一個小屁孩兒來說,自然是九娘說法好讓他理解,於是他就理解成為,皇爺爺之所以會不喝藥,是因為他不聽話的緣故。

    阮榮海一聽,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連聲道:“咱們小主子可真孝順,都會關心陛下喝藥了,待會兒見了陛下,您可好好跟陛下說說,陛下肯定會好好喝藥的。”

    “真的?”

    據九娘這陣子的教導說,紫宸殿裡這些內侍,個個都是老人精,所以說話只能聽一半。木木雖不太明白這裡頭的含義,但也學會了質疑。

    “肯定是真的。”阮榮海連連點頭。

    “那好吧。”

    僅看木木這一會兒的表現,成王和趙王就知道他們打探來的消息沒錯,這小孩兒就是一個小人精,小妖孽!才多大點啊,奶都還沒斷,說話竟然有條有理,連規矩禮儀都不差。對比自己家的兒子,平添了一種不如人的感覺。

    成王倒還好,趙王已經去瞪穆梵了,穆梵膽子本就小,被自己父王一瞪,更是忍不住往後瑟縮了一下,眼中泛出淚花來。

    阮榮海已經牽著木木往裡走了。

    成王使了一個眼色,站在原地的穆弘就追了過去,牽上木木另一隻手,又對阮榮海道:“阮內侍,弘兒也去和皇祖父請安。”又對木木笑瞇瞇的說:“咱倆一起唄,待會兒咱們再一起玩。”

    木木才多大點啊,可看不出來這種機鋒,一聽又能請安,又能有人陪著玩,兩全其美的事情,自是連連點頭。

    “好啊。”

    然後他便一副小主人的模樣,領著穆弘往裡頭走了。

    阮榮海大急,可又不敢當著這麼多人面說反對的話,心中即恨成王心機深,竟然利用小孩子,又怕等會兒進去承元帝惱怒。

    這時,趙王又上來添堵了,推著讓穆梵也跟上去。

    這種時候要是阻攔,那可就是要撕破臉皮的節奏,且會落一個苛責小孩子的名聲。阮榮海心中連連叫苦,跟了上去。

    楚王瞥了一臉笑容的趙王和成王一眼,沒有說話,也往裡走去。

    趙王啐了一口,心裡暗罵,得意個什麼!

    寢殿中,靠臥在龍榻上承元帝,一看見那圓滾滾的小人兒,眼角的皺紋就忍不住的攏在了一起。

    木木咚咚咚的跑了過來,先拱了拱小胖手,說了句皇爺爺大安,然後就爬在榻前問:“皇爺爺,你今天有沒有乖乖的喝藥?”

    承元帝本是一張慈愛的老臉,聽到這話頓時窘了,調試了好幾下,才道:“皇爺爺已經喝藥了。”

    話音還未落下,他就看見慢木木一步進來的穆梵和穆弘,最後面跟著阮榮海和楚王。阮榮海一臉苦相,快步走了過來,附在承元帝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穆梵和穆弘似乎是有人教過的,上前便跪下磕頭行禮,又向承元帝問安,規矩和儀禮都不差。

    承元帝面色不顯,置若罔聞,低頭問木木:“木木用了早膳沒有?”

    木木點點小腦袋,答:“用過了,用了粥和幾樣糕糕,吃得飽飽的,不信你摸小肚子。”

    他一點都不含蓄的便要撩了衣擺,露出自己的小肚皮。這又要歸咎於九娘的'習慣',木木如今已經可以吃飯了,但這種年紀小娃兒,撐不得餓不得,又不懂飽飢,九娘便自己總結了一招來看兒子到底有沒有吃飽,摸小肚子。

    阮榮海趕忙去按他的小胖手,道:“小主子,可不能撩衣裳,小心著涼了。”

    承元帝也連連說相信小木木用過早膳了,好不容易將認真的小娃兒安撫下來,承元帝瞥了穆梵和穆弘一眼,問木木:“你想和他們玩嗎?”

    木木轉頭去看跪在地上的兩個小哥哥,又望了承元帝一眼,點點頭。

    承元帝用可以活動的右手,摸了木木小腦袋一下,“既然想去玩兒,就去玩兒吧,皇爺爺累了,要睡一會兒。”又對阮榮海說:“領他們去偏殿,小心看著。”

    阮榮海心領神會地躬身應下,一手牽著木木,走到穆梵和穆弘身前,笑著道:“兩位小公子趕緊起來吧,陛下龍體困乏,奴婢領兩位去和小主子玩。”

    這一個小主子,一個小公子,很明顯將木木和他們劃分開來。木木還小,聽不懂,穆梵和穆弘兩人卻是若有所思。

    八歲的年紀,在尋常人家來說還是小孩兒,在皇宮裡來說已經不小了。於阮榮海這個老人精來看,眼前這兩個不過是披了一層小孩兒皮的人精,趙王和成王兩位殿下既然處心積慮的將兩人送進來,定然必有所圖。不過這一切都和他沒有什麼關係,陛下自有主張,他只用看好手裡牽著的這個小祖宗就好。

    自打木木來到紫宸殿,旁人還沒有感覺,可紫宸殿裡服侍的內侍宮人們感覺尤其明顯。陛下發怒的時候少了,最近這些日子也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拖出去幾個人。

    於這些侍候人的奴婢們來說,什麼天下大勢皇位之爭,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自己的小命兒才是最重要。所以他們待木木也是有幾分真心所在,最起碼有這位小主子在,也算是給自己的小命兒加了一道安全鎖。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阮榮海回來了。

    楚王正坐在一旁棉墩子上給承元帝念奏摺,見他回來了,不由的停頓了一下。承元帝睜開眼睛,阮榮海也沒避著楚王,稟道:“奴婢讓人給兩位小公子里里外外重新換了一身,如今他們正陪著小主子玩呢,小路子帶人看著。”

    承元帝面色不顯地點點頭,闔上目:“繼續念。”

    阮榮海去了一旁站著,楚王又開始為承元帝念奏摺。

    *

    這處小偏殿面積並不大。

    說是偏殿,其實就是一處暖閣,自打木木來後,這就成了他的地盤。裡頭全部被重新佈置了,所有的家具桌案俱都被軟皮包了角,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極為軟綿的狐皮褥子。放在外面都是拿來做毛皮衣裳的上等狐皮,放在這裡就成地墊了,皇家的富貴可見一斑。

    地上放了許多玩具,什麼小老虎、小綿羊、小木刀、撥浪鼓、九連環、魯班鎖,不勝枚舉,甚至連檀木所製可供孩童騎著玩的小木馬都有。殿中省的內造局最近這陣子啥都不忙了,就忙著做些孩童們玩的小玩意兒。

    小路子用‘殿裡熱,換身衣裳舒服些’為藉口,先領著穆梵和穆弘去換了一身衣裳,然後便讓三個小孩子脫了鞋,坐在狐皮褥子上玩。

    木木還是第一次同小孩兒玩,十分大方,將自己的玩具都捧來給兩人。穆梵和穆弘也十分給面子,接過玩具就玩起來,三個人玩得十分開心。

    到底年紀相差太多,像穆梵穆弘這個年紀早已是開蒙,如今要跟著先生日日唸書了,而木木卻是個任事不懂的小奶娃,成日里只知道吃睡玩,又哪能真正的玩到一起去。

    穆弘心存討好,人也機靈,自是挖空了心思陪著木木玩。穆梵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了,父王一直不怎麼喜歡他,這次領他來宮裡竟然是讓他討好一個小奶娃,他更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他知道眼前這個小奶娃是誰,楚王府的嫡長子,與他們一樣同樣是龍子鳳孫,可兩者之間的待遇卻是天壤之別。據說之所以皇祖父會認了他們,皆是因為這個穆晟。當年他滿月之時,皇祖父為他賜名,順帶將他和穆弘的名兒也賜下了。

    順帶?

    這對龍子鳳孫來說,真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早年穆梵是不懂侮辱是什麼意思的,自打名正言順後,趙王府里便多了許多先生平日里負責教導他。有教規矩禮儀的,有教禮義廉恥,有教孔孟之道,有教騎射之術,應有盡有。掛著一個‘皇長孫’的名號,穆梵身邊少不了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懂得也就慢慢多了起來。

    至少他懂得了比較,還懂得了嫉妒。

    只是穆梵素來膽小怯弱,這種心思也只是藏在暗裡,並不敢顯露出來。他自認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可別忘了小路子這些內侍們可是在宮裡混跡長大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啊,阮榮海委以重任讓他們好好的看著,他們自然就好好的看著了。

    木木雖看不懂這其中端倪,但他能感覺出那個小哥哥似乎並不喜歡自己,便和穆弘玩得多一些。穆弘本就是個活潑跳躍的性子,一會兒耍大刀給木木看,一會兒兩人又去騎小馬,不一會兒兩人就玩得大汗淋漓。

    小路子湊了過來,“哎喲,我的小主子,玩出汗了吧,奴婢讓人幫你擦擦汗換身衣裳好不好?”

    九娘經常會對木木這麼說,所以木木也是懂的,便點了點頭,於是便來了兩個小內侍將木木抱了起來,離開了這處偏殿。穆弘也沒被拉下,也被領下去擦汗換衣裳了,倒是穆梵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裡,也沒人搭理,頗有些淒冷的意味。

    穆梵一緊手裡的玉質九連環,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繼續垂首默默地解著。

    *

    木木在玩耍的同時,楚王這個做爹的可一直沒有閒下。

    為承元帝念了一會兒奏摺,承元帝便累了,將剩下的奏摺交給楚王讓他看,說等他醒來以後,讓他稟給他這奏摺裡寫的什麼,以及該如何決策、批閱。

    楚王從來不笨,自然明白承元帝這行舉裡代表是什麼意思,便將奏摺抱去一旁翻閱。楚王以前也不是沒有處理過政務,但州郡的政務與一國政務卻是兩個概念,尤其他以前並沒有涉及過這方面的事情,對許多情況都不是很清楚,所以進行的並不是很順利。

    待承元帝快到中午的時候醒來,聽完楚王稟奏後,臉黑得嚇人,將楚王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楚王即不反駁也不解釋,只是默默地拾起被承元帝扔在地上的奏摺,承元帝瞥了他一眼,讓內侍領著楚王去他的書房,又吩咐下去宣了柏榮海、劉冠策兩位中書舍人從一旁協助。

    “好自為之。”

    丟下這句話後​​,承元帝便讓楚王離開了,楚王不見頹廢之色,反倒有一種躍躍欲試與蓄勢待發。

    中書舍人乃是正五品的官職,官小卻位高,掌侍進奏,參議表章、草擬詔旨制敕及璽書冊命等事,並兼管中書省內部事務,可就省內所討論的軍國大政及報上的奏狀,發表自己的初步處理意見,算得上是皇帝身邊的近臣。

    從連著多日幫承元帝念奏摺,到如今可以參與朝政大事,算是一個比較大的跨越。眾皇子中,除了早年太子被承元帝帶著處理過一段時間的朝政大事,楚王算得上是第一人,承元帝其行舉裡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耐煩的揮退楚王,承元帝閉目養神了一陣,出聲問阮榮海:“木木呢,快午時了,領孩子過來用午膳。”至於楚王這個爹,承元帝的親兒子,卻被他忘到角落去了,渾然不覺這時候讓楚王去理事,用不了午膳的楚王以及那兩個被連累的中書舍人該有多麼的可憐。

    阮榮海是多麼善解人意的人啊,趕忙道:“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小主子馬上就到。”

    小木木被領去見承元帝了,偏殿中就剩了穆梵和穆弘兩人。

    成王和趙王兩個將兒子送進來後,便離開了,這會兒自然也不會派人來領他們走,兩人自是要繼續留在紫宸殿的。

    兩人被領下去用膳,偌大的一桌吃食,精緻而色​​香味俱全。沒有人為兩人擺膳侍膳,只有兩個小內侍遠遠的站在柱子下。與方才在偏殿時,被一群人圍著,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待遇。

    穆梵有些食不知味。

    穆弘方一開始還有些拘謹,慢慢便放開了,也不管穆梵如何,只顧自己大快朵頤。他素來精力旺盛,又陪著木木玩了一上午,這會兒自然是餓了。

    穆梵複雜地看了穆弘一眼,覺得心裡有點堵,不自覺眼中便顯露出痕跡來。

    “你有那麼餓嗎?”

    穆弘睨了他一眼,懶得搭理這個人。

    他自然不是個傻的,能跟著作為姬妾的親娘長這麼大,怎麼可能會是天真無邪。他十分瞧不上穆梵這人,說白了,他們就是來藉著討好穆晟,以期達到留在紫宸殿留在皇祖父身邊的目的。相信他的父王是這麼交代他的,穆梵的父王也是。可此人卻是看不清自身處境,明明不受重視還喜歡端著一副架子,一副受了什麼屈辱的模樣,怪不得據說他在趙王府裡不受寵呢。

    穆弘才不會好心的提醒他。他們兩人目標一致,自然同時也是對手,若是穆梵離開,他能留下,想必父王會更對他另眼相看吧。

    穆梵看清穆弘眼中的鄙視,彷若被扎了一下也似,他想跳起來和穆弘爭執一番,可忌憚著這是紫宸殿,旁邊又有內侍看著,只能按下心中的不忿。

    “你就不嫉妒嗎?明明他是小的,我們為長,還要這麼捧著他!咱們同樣都是皇祖父的孫子!”穆梵聲如蚊吟,蒼白的小臉兒泛起一抹異常的潮紅,同時也有一絲扭曲。

    穆弘又瞥了他一眼,將自己飯碗端的遠些。這種人真是沒救了,有多大碗吃多大碗飯,他就算嫉妒穆晟,也不會傻得在這裡顯露出來。看來不用他幹什麼,這人就呆不久。

    小木木飽飽的在承元帝身邊用了一頓午膳,然後就被人抱去了一旁小床上午睡。小床就擺在龍榻一邊,可見承元帝對其恩寵。

    承元帝這個人怎麼說呢,你入了他的眼,就是百般都好,若是不入他的眼,那就是萬般不是。用白話點講,你若是合了他的眼緣,他可以對你好到極致,參考他對太子。若是沒有合他的眼緣,此人就冷酷得令人髮指了。

    看小胖孩兒睡著後,承元帝小聲問:“那兩個呢?”

    阮榮海用同樣小的聲音答:“成王和趙王兩位殿下將兩位小公子留下就離開了,這會兒兩位小公子剛用完午膳,在偏殿里呆著。成王府的那位目前倒還好,趙王府的那位、心思有些不正。”

    阮榮海說得比較含蓄,但承元帝是誰,自然心裡明。

    他冷哼了一聲,闔上雙目,“下作人,只會使些下作手段,竟然拿著孩子做筏子,給朕盯緊了。”其實在別人心目中,楚王何嘗不也是拿著孩子做筏子的'無恥小人',若不然趙王成王也不會病急亂投醫使出這招。

    “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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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6:02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楚王一直紫宸殿書房裡待到天黑,還沒有出來的跡象。

    還是木木記著天黑了,要回家找娘,鬧著要找爹爹要回家,承元帝才命阮榮海前來召楚王。

    楚王出了書房,面容可見疲憊之色,但雙目奕奕,似乎精神很亢奮的樣子。他與兩位中書舍人道謝施禮後,便匆匆來到位於紫宸殿後方承元帝的寢宮,接了木木後,父子二人便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另一邊,穆梵和穆弘兩人也被各自送到和鸞殿以及純和殿,自有其祖母照料。

    九娘早就等急了,正想命人去宮裡那處探探,就聽人稟報說楚王和木木回來了。一家三口一起用了晚膳,楚王前去沐浴洗漱,九娘則在兒子嘴裡知曉今日他多了兩個玩伴的事情。

    將兒子哄睡後,讓奶娘抱走,九娘回到臥房中,楚王正半倚在床榻上,並沒有睡著,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事情。九娘也沒有打擾楚王,輕手輕腳去浴間洗漱回來,悄悄摸上床榻,去了裡面的位置躺下。

    室中的燈光暗了下來,是蓮枝出去的時候熄了燈,只在室中一角留了一盞起夜燈照明。燈光暈黃,並不刺眼,透著紗帳投射進來,只有微微的光亮。

    楚王往下躺了躺,將九娘圈入懷中,她這才開口詢問木木那兩個玩伴之事。

    “不用在意,不過是趙王成王兩人病急亂投醫所玩的鬼把戲。”楚王淡淡的道。被下的大掌觸到滿手溫軟,似乎有記憶似的,在上面漫不經心的游移著。

    “那木木和他們在一起玩,不會有什麼事情吧?”兒子的事,不由得九娘不上心,尤其這次趙王成王明擺著別有居心。

    “你別忘了那是什麼地方。”

    九娘頓悟。

    是啊,那是紫宸殿,承元帝的地盤。以承元帝最近待木木的情形來看,他不可能也不會讓木木在紫宸殿出什麼事,所以她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這樣一想,九娘倒是放下心來。恍過神兒來才發現楚王在幹什麼,她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人堵住了嘴。

    今日的楚王似乎特別興奮,一場事罷,九娘只覺得腰間酸疼難忍,俱是被他大力撞的。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她準備下榻去浴間淨身,哪知又被他拉住壓在身子底下。

    九娘如今是不抗拒這種事的,說白了她也嚐到了其中的滋味,且她與楚王大婚近三年,楚王一直只有她一個人,男人找其他女人為了什麼,不外乎就是為了這事兒,所以她也是樂意之至的。

    只是今日不免有些過了,待一場又罷後,她已經連起身去沐浴的力氣都沒有了,臨睡著之前,她嘟囔道:“你今兒怎麼了,怎麼如此興奮?”

    楚王撫著她汗津津的光滑脊背,狹長的雙目在昏暗中灼灼發亮。

    興奮嗎?也許吧。

    *

    次日,當木木跟著楚王來到紫宸殿時,穆梵和穆弘早已在那裡候著了。

    承元帝沒有發話,自然一切照舊,穆梵和穆弘又陪著木木玩了一日。

    只是與木木相處越久,穆梵和穆弘兩人越能感覺到其中的區別待遇,例如木木可以隨意去后寢殿見皇祖父,中午還會被叫去用膳,並在皇祖父的寢殿裡小憩,而他們除了昨日見了一次聖顏,之後再未被召見過,午膳也是兩個人孤零零自己用的。紫宸殿的宮人內侍們並不怎麼待見他們,雖表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但兩人還是能感覺出他們那種恭敬背後的冷淡與疏離,與待木木的討好親熱全然不同。

    穆弘倒還好,他從小在成王府裡就不怎麼受待見,奴才們的捧高踩低他見過太多。可穆梵就不行了,他雖在趙王府也不怎麼受待見,到底還有個做姬妾的親娘,他親娘並不受寵但性格是個潑辣的,母子兩個雖過得磕磕絆絆,但也是熬了過來。

    不受重視的日子是難熬的,小時候他也會問阿娘,為何父王會不待見自己。他娘自然不敢議論皇家辛秘,只能安撫兒子說,他是趙王的長子,又是皇長孫,總有一日他們的境況會改變,所有人都會來捧著他。那一天終於到來了,穆梵享受到了被萬人所捧的滋味,父王也一改早先冷淡,開始重視起他來。高高在上的日子過久了,他又怎麼能忍受再度回到之前的狀態,去低三下四捧一個小奶娃的臭腳。

    他憤恨、不甘、憋屈、嫉妒,自然不會像那狗腿子穆弘似的,去討好木木。如是幾日下來,區別就出來了,木木待穆弘要親熱的多,與他卻不甚親近。

    木木的態度自然影響到了紫宸殿服侍的內侍們,這些內侍不免對穆弘多了幾分另眼相看,對穆梵卻還是照舊。

    就宛如惡性循環一般,穆梵心中的憋屈一日比一日更甚,終於有一日他忍不住了。

    木木被推到在地,當時他只是愣了那麼一下,想不通為什麼他給那小哥哥玩具,他不接也就算了,還推他。跟著他就反應過來手肘上和後背上的疼痛了,頓時哇哇地哭了起來。

    “穆梵,你幹什麼!”穆弘一面斥道,一面著急去拉跌倒在地的木木。

    這時,一旁站著的幾個內侍也反應過來了,趕忙湧了上來。

    “小主子,沒事吧?”

    “哪裡疼,快告訴奴婢。”

    其實地上鋪著厚厚的狐皮褥子,木木怎麼可能會摔疼,只是他摔下去的地方有些不湊巧,上面擺了幾個玩具,於是便撞疼了他。

    木木素來很少哭的,他之所以會哭,一是穆梵的態度嚇到了他,他才這麼大一點兒,哪裡能明白人眼中的惡意,只是覺得這個哥哥態度有些嚇人。再來也是因為確實很疼,殿中燒得有地龍,溫暖如春,所以他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襖子,一下子跌到那幾個硬物上,肯定會疼了。

    小路子滿臉懊惱,乾爺爺讓他看著小主子,就是對他委以重任,如今卻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也是他完全沒有想到,這趙王府的大公子竟然如此愚笨,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敢對小主子出手,他腦袋裡到底是怎麼的想的!

    也是小路子等人思想進入了一種誤區,在他們看來,換成一個成年人,或者換成任何一個有衡量的人,都不會幹出這種蠢事來。可恰恰穆梵也就是個小孩兒,還是個剛對任何事似懂非懂,有些長歪了的小孩兒,他又怎麼會權衡利弊呢,頭腦一時發熱,就這麼乾了唄。

    小路子掀開木木的衣裳,看到那白嫩的小身子上有兩塊兒紅色的淤痕,恨不得將穆梵給生吞活剝了。他暗下心中的憤恨,似笑非笑對穆梵道:“小主子還小,就算小公子有什麼不滿,也不該推弟弟啊。”

    這會兒穆梵也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嚇得小臉兒煞白,嘴唇直打哆嗦,“我、我沒……”

    小路子哼道:“公子最好還是想想怎麼跟陛下解釋去吧。”說完,便抱起抽抽搭搭的木木,帶著一眾內侍浩浩蕩蕩的走了。

    “蠢貨!”穆弘在一旁嗤道。

    *

    這其實本來就是一件小事。

    說白了,就是小孩子之前產生了一點兒小矛盾,然後其中一方一時衝動動了手。若是換在尋常人家裡,又是堂兄弟,也就不了了之了,且小孩子不記仇,說不定扭頭便又能玩在一起。

    可在偏心眼的承元帝的小題大做之下,它就不是件小事兒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素來愛笑的小胖孩兒哭成這樣,在加上小路子為了撇清自己在一旁告狀,太醫來了檢查傷勢,掀開衣裳一看,承元帝頓時黑了臉。

    “小小年紀如此心思歹毒,竟然對年幼的弟弟下狠手。阮榮海,讓趙王將人領回去,好好管教。”

    僅這一句話,就足以將穆梵從雲端打入地獄了。

    讓親祖父說心思歹毒,這個標籤將會一輩子打在穆梵身上,洗都洗不掉。且此番趙王費盡心機將穆梵送進來,可是大有所圖,這會兒被送走,趙王能饒過他麼。

    穆梵被送回純和殿,趙王急急趕來,了解清楚情況後,他本就是個不穩重的,當場給了穆梵一巴掌。

    劉貴妃心裡也很惱火,她沒想到這庶孫竟然如此不懂事,可看見趙王竟去打孩子,不免心中的煩躁更多了幾分。

    “你打他作甚!”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穆梵這會兒早就被嚇傻了,只能縮在一旁的嬤嬤懷裡,想哭不敢哭,想叫不敢叫。劉貴妃一個眼色後,小臉煞白的穆梵就被抱下去了。

    趙王宛若困獸般在殿中來回踱步:“這可如何是好,這小畜生被送了回來,穆弘還呆在紫宸殿裡,這次成王可是要笑死本王了。”

    劉貴妃抬眼望了兒子一眼,斥道:“你能不能不要本末倒置,如今可不是成王笑不笑的事兒。”

    “那母妃你說如今該怎麼辦?”

    劉貴妃揉了揉眉心,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此計本就是無奈之舉,本宮也沒報多大的期望。既然不成,索性不去再想。本宮早就對你說了,你父皇從來不是一個會因為一個奶娃,而改變決策的人。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奶娃,便對楚王另眼相看。”

    “那您的意思是——”趙王的瞳孔縮了縮,“難道父皇真的有換太子的想法?”

    劉貴妃緊緊的攏起眉,徐徐地長出一口氣,“說不定真是如此。”

    “那我們該怎麼辦?”這已是趙王一會兒時間裡,說的第三個‘怎麼辦’了,足以見他心慌意亂。

    “能怎麼辦?再看看吧,左不過急得不光是我們。”

    *

    這皇宮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不一會兒闔宮上下就知道了。

    唯一稱得上是水潑不入的,只有紫宸殿。

    每日中書省都有奏摺送入紫宸殿,也常有三省中的機要官員被召覲見,但極少有人知曉這些官員見得併不止是承元帝,還有楚王,而那些奏摺大多也都是直接送到楚王的手上。

    唯一知曉內情的僅有那幾名近臣,但既然能在這​​個時候被承元帝召來的,必然是其極為放心之人,這些人也不負承元帝所望,對在紫宸殿的經歷緘默不談。

    朝堂之上看似平靜至極,實則暗藏無數波濤洶湧,隨著大雪紛飛,時間終於進入了臘月,天氣突然放晴,雖還是寒冷,但不免讓人不免心情愉悅。就在這時,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太子親自上奏請辭太子之位。用的藉口不外乎身體羸弱,不堪重負,辜負了承元帝與眾大臣的期望之類的等等。

    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承元帝便準了,緊接著一道聖旨頒下,震動了整個朝野。

    承元帝準太子所奏,並封其為惠王,同時另封楚王為太子,擇日舉行太子冊封大典。

    這道聖旨讓寒冷的臘月頓時熱火起來,長安城內群潮湧動,暗裡議論紛紛。可質疑的朝臣卻並不多,因為承元帝之前的行舉便有這種跡象,只是許多人都被那小皇孫的得寵引去了注意力,反倒沒將心思放在其父楚王身上。

    太子身體常年羸弱,剩下幾名成年皇子中,以趙王成王楚王最為優秀,尤其楚王如今也沒有不良於行的障礙。溯本回源,楚王並不比趙王成王差什麼,甚至更為優秀,且有個得寵的嫡長子,會是楚王即太子位,似乎並不讓人吃驚。

    尤其三省中深受承元帝信賴的幾位近臣心中早已有數,見這幾位都沒出聲質疑了,旁人也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

    一時間,楚王府門庭若市,楚王卻緊閉王府大門,還是如同以往一般,每日奔波於紫宸殿與王府之間,並不與朝臣私下接觸。

    而這兩道聖旨對趙王和成王來說是全然的震驚,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承元帝會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轉眼間又到了一年除夕,因為承元帝龍體抱恙,這個新年皇宮裡過得十分冷清。次日,新年元日,也是一歲之首,慣例要舉行大朝會,是時不光有文武百官覲見,還有各方使節前來朝拜。因承元帝抱病,自然不能出席,由太子穆謹亭代行。

    經此一事,穆謹亭雖還沒有經過正式太子冊封大典,但也算是實至名歸,要知道連先太子如今的惠王也是沒有撇開過承元帝,獨自代行大朝會的。

    新的一年初始,禮部的第一樁大事就是要開始操辦太子冊封大典事宜,同時皇宮里內侍省和殿中省也開始忙碌太子遷宮一事。

    只是此事卻被現太子穆謹亭拒絕了,他言稱惠王在東宮居住多年,且惠王如今身體抱病,遷宮一事暫緩,不急。

    禮部眾官員甚是為難,因為此事不合章程,按理說皇子封王以後,除過太子都是要遷出宮外的,要麼在宮外建府,要麼就是出藩封地,還沒有這種留在宮裡不走的。可惠王身份非比尋常,又有承元帝在,既然太子都說了,旁人自是不好質疑。

    承元帝知曉這一事後,甚悅。

    *

    其實此事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如今的皇宮乃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兩座皇宮合併而成,又分太極宮與大明宮。太極宮始建於隋朝,因其為前朝舊唐的正宮,也是當時的政治中心與國家象徵,故又稱“大內”。前朝高宗脩大明宮後,改稱“西內”,大明宮為‘東內’。高宗以後,舊唐皇帝大多移居大明宮,政治中心因此而轉移。

    但太極宮因其崇高的地位以及其所蘊含意義極為不同,所以並未被遺棄,一直作為政務處理機構存在。尤其是太極殿,每遇登基、​​殯葬、告祭、朝賀等大禮,都還在此舉行。為行事方便,太極殿的東側設有門下省、宏文館、史館,西側設有中書省、舍人院等,為宰相和皇帝近臣辦公的處所。

    所以與玩賞意味極為濃厚的大明宮相比,太極宮才算是最具有正統特色的皇宮。而太極宮又被分為三個部分,其中中軸乃是太極宮,左右分別是掖庭宮與東宮。此東宮才是太子正經所居之地,因承元帝憐憫先太子元章從小身子羸弱,而比起太極宮,大明宮的景緻與環境要更為好一些,於是太極宮的東宮被棄之不用,太子元章移居大明宮蓬萊山。

    當然,太子所居之地才是‘東宮’,而太極宮的東宮恰好就解決了當下的難題。

    經過與各方商議,太子穆謹亭決定遷宮至太極宮的東宮,而大明宮的‘東宮’不動。只是大明宮的東宮肯定不能再叫東宮了,而是回歸本來的名字‘蓬萊山’。

    東宮因多年不用,自是要進行修葺的,同時太子冊封大典也開始緊鑼密鼓的張羅起來。

    陽春三月。

    在經過兩個多月的緊張准備,穆謹亭終於經過了太子冊封大典,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和太子冊封詔書同時下的,還有冊封九娘為太子妃的詔書,只是太子妃的冊封典禮肯定要在太子冊封典禮罷才會進行,這又是一項大的工程,暫時急不來。

    另外,如今太子一家也該遷居皇宮了,只是東宮那裡還有幾處暫時沒修葺好,且最近穆謹亭一直忙碌著熟悉朝政,只能暫緩。

    這近大半年來九娘一直很忙,再加上程雯婧也忙著自己的婚事,所以兩人很少見面。

    如今楚王榮登太子之位,九娘也一躍成了太子妃,自然少不了有人上門賀喜。程雯婧就算再忙,這會兒也要上門道賀的。

    “木木呢?”程雯婧坐下後,問道。

    “他每日都和他爹一同進宮,在陛下身邊侍疾,如今我見兒子的時候倒成最少了。”九娘抱怨道。

    “這是你的福氣,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程雯婧說話還是這麼無遮無掩,不過不這樣也不是她了。

    福氣嗎?

    確實算是吧。連九娘都沒料想到事情會進展的如此順利,感覺就像是做夢一般,​​突然楚王就成了太子了,離那個位置那麼近,而承元帝似乎全然沒有想攬權不放的跡象。

    楚王說承元帝是個聰明人,九娘覺得再聰明的人碰到這種事情,大抵都沒有想像中的那般瀟灑。畢竟太子還在,而承元帝在太子之事上的執拗,依舊曆歷在目,如今這麼快刀斬亂麻的另換太子,著實讓九娘吃驚不已。

    其實別說是九娘了,別人何嘗不也是如此。

    好吧,如今太子已經不算是太子了,而是惠王。楚王也不是楚王了,成了太子,到現在九娘都還有些不習慣這種稱呼上的突然改變。

    “你的事情怎麼樣了?”九娘問。

    這兩年來程夫人一直忙碌著操心女兒的婚事,挑選過來挑選過去,在去年的時候為程雯婧定下了一門婚事,當初訂婚之時九娘還特意上門送禮道賀了。

    男方是程雯婧親爹懷化大將軍程繼陽早年的一個手下,姓寧,名澤峰,此人無父無母,敢打敢拼,以不過二十些許的年紀便得了一個五品游擊將軍的銜兒。

    換著以前,程夫人是絕對不會挑這樣的人作為自己的女婿,即使在程繼陽口裡對此人是頗多贊辭。可自打經過王四郎的事兒後,程雯婧面上不顯,但行為處事間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婚事上也極為不順,給她選誰,她都是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逼急了,她便嚷著不要嫁人。

    而程繼陽也對程夫人的眼光開始質疑,早先礙於夫人顏面,不好質疑那王家的王四郎,如今那王四郎將女兒害成這樣,程繼陽自是意見很大。

    在程繼陽這個大老粗來看,男子太過文弱不中用,讀書讀多了的人都奸猾,要像家中這些兒郎們這樣方是良配。可在程繼陽心中是良配的,大多都是體格壯碩,鬍子拉碴,行為舉止十分粗放的大老粗,這樣的人在程夫人那裡又通不過,於是寧澤峰此人便又再度進入程家夫婦的眼底。

    此人以軍功起家,家世是單薄了點,但程家家世不差。且無父無母,程雯婧嫁過去後即不用侍奉婆婆,又不用應付小姑,家庭情況單純,程雯婧嫁過去後就能當家。尤其此人又是程繼陽極為欣賞之人,從程繼陽這裡是通過了。而其雖是軍中出身,但長相並不粗獷,還算稱得上是英俊,讓程夫人來看也算是可以。

    這兩年來程夫人為了程雯婧的婚事操碎了心,要求也漸漸放低了,以往看不入眼的人如今也能看入眼了。關鍵是此人與程雯婧認識,又與程雯婧的親哥哥是同僚,人品為人都是一等一的,算得上是個良配。

    唯獨有一點不好的就是,寧澤峰駐守邊關,若是程雯婧嫁給他,以後大抵是要離開長安生活的。

    而程雯婧這兩年也被程夫人逼急了,見是寧澤峰這個‘熟人’,考慮了兩日,便爽快的答應下來。按照程雯婧對九娘的說法,什麼情情愛愛對如今的她來說太過虛無縹緲,爹娘哥哥叔叔們都說是好的,那一定是好的了。

    聽見程雯婧這麼說,九娘有些心酸,大抵是因為如今她和楚王感情甚好,她也希望程雯婧能得到一個一心人。只是感情之事從來虛無縹緲,有時候有的人一輩子都遇不見一個,那麼至少要選一個對自己好的。

    九娘並沒有見過寧澤峰,但既然程家人上上下下都說好的,那一定不會太差,她只能忠心祝福她。

    “婚期定在八月,我出嫁後,咱們就見不著了。”程雯婧一臉不捨。

    九娘一愣,安慰道:“沒關係,你那未婚夫也不可能永遠呆在邊關,說不定便有回調長安的時候。”

    程雯婧點點頭,笑著打趣:“也是,如今你是太子妃了,日後便是皇后。有你這個枕頭風吹著,我就等著你把我吹回來。”

    九娘知道程雯婧這是在和她開玩笑,佯裝被逼無奈道:“行行行,到時候我一定在我家殿下枕頭邊兒使勁吹風,爭取把你給吹回來。”

    兩人相視而笑,笑聲在春風中飄蕩得老遠,王府的下人們都知曉這會兒太子妃心情好著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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