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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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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假面的盛宴]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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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7:20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時間進入了五月,天氣漸漸的熱了起來。

    九娘早上送走了夫君和兒子,便扭頭回房裡又歇下了。這一覺便睡到巳時,蓮枝聽到房裡有動靜,走了進來。九娘在她的服侍下先喝了一杯水,之後漱口淨面。漱口的時候,嘴裡的水已經吐出來了,卻又乾嘔了兩聲。

    蓮枝擔憂看著她:“娘娘,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兒不舒服,若不然請劉太醫過來看看?”

    九娘壓下心中的嘔意,搖了搖頭,“這會兒大抵​​也看不出什麼,還是先放放吧。”

    最近她總是嗜睡,胃口也不是很好,因著前頭生了一胎,所以九娘如今心裡對自己身子也是有些數的,可能是又有了。

    她之前身子一直不好,意外之下才懷了木木,當初坐月子的時候,余嬤嬤便說了,在月子中好好調養一番,可起事半功倍之效。之後,果然她身子不若以往那般懼寒了,月事也慢慢開始正常起來,劉太醫後來給她把脈,說她身子已經差不多調養好了,以後不用再擔心不易生養之事。她想,以她和殿下同房的次數,早晚都會再懷上一個,沒想到這個時候來了。

    上個月沒有換洗,九娘便有些懷疑,之後症狀慢慢明顯起來,她越發肯定自己是有了。

    蓮枝聽到這話一愣,面上帶了幾分喜色:“娘娘您是說——”

    “虧你還是我身邊的​​大侍女,居然沒看出來。”

    蓮枝赧然,又是驚喜又是心虛道:“也是奴婢疏忽了,只是這陣子事情太多,奴婢竟然忘了您上個月沒換洗的事。”

    其實也不怨蓮枝,自打開年後,楚王府的事情就特別多。楚王被封太子,且暫時沒有遷入宮中,還住在宮外,各家各府就好像是聞到腥味的蒼蠅俱都蜂擁而來。上門拜訪的若是男賓倒還好,自有前院那裡應承,可大家似乎也知道太子如今忙碌,大部分時間都在宮裡忙著,便紛紛派自家府上的女眷上門。

    此一時非彼一時,早先九娘想著避諱,極少出門走動交際。如今身份改變了,不管她願不願意,都不可能還像以前那樣抱著只顧過自己小日子的想法。太子初即位,地位不穩,且又有成王趙王在一旁虎視眈眈,作為太子妃的九娘免不了要為自己男人考慮,自是要挑選一些適宜結交的勳貴官員家的女眷結交一二。

    於是,楚王府少不了舉辦各種筵宴花會,九娘這個做太子妃的都忙得暈頭轉向了,蓮枝幾個心腹大侍女自然也不能閒著。

    “好了,我可沒有​​怪你的意思,這陣子確實事情太多,我也是心裡有些懷疑罷了。如今月份還小,先放著看看吧,過陣子再招劉太醫過來把脈。”

    蓮枝連連點頭,輕手輕腳的待九娘更加仔細了,彷彿她有多麼脆弱似的,倒是惹得九娘發笑不已,又不是頭一胎了。只是蓮枝可不管是不是頭一胎,太子妃有孕就是大事,殿下剛封了太子,太子妃就有孕了,這可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

    不一會兒的時間,蓮芳幾個也知曉九娘有孕的事兒了,幾個人都是滿臉喜色。九娘卻是與她們說先瞞著,畢竟還沒確定,若是猜錯,可就惹人笑話了。

    晚上,待穆謹亭回府後,便知曉了這一事情。木木一整天沒有見到娘了,可是想得厲害,一看到九娘就宛如一顆小砲彈似的,往她撞了過來。

    穆謹亭伸手就把他擰了起來,小胖孩兒被擰著衣領子,小肥腿在空中直蹬。

    九娘見此一愣,笑了笑,對滿臉委屈的兒子招了招手,道:“木木乖啊,可不能撞阿娘,娘有些不舒服。”她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解釋有孕之事,只能用不舒服來代替。

    被放下來的木木也顧不得委屈了,疑惑地看著九娘:“不舒服?阿娘病了嗎,是不是要喝藥?”不舒服對於木木來說,等於是要喝那苦苦的藥。

    九娘頓了一下,用兒子能懂的語言解釋:“阿娘沒有病,只是有了小弟弟,所以阿娘暫時不能抱木木了,阿娘沒有力氣,也抱不動你了。”她做出一副非常遺憾的樣子。

    “小弟弟?那是什麼?”木木睜著大眼,滿臉茫然。

    穆謹亭好笑的瞥了這母子兩個一眼,去了屏風後面更衣。

    九娘絞盡腦汁的想著怎麼和兒子解釋小弟弟是什麼,想了半天才道:“小弟弟就是和木木一樣的小娃兒,他會和你一起玩,會叫你哥哥,以後你可以和他一起吃飯睡覺……”

    “那是不是就和弘哥哥那樣?”木木興奮地打斷道。

    九娘的臉僵了一下,之後若無其事道:“是啊,不過小弟弟和弘哥哥是不一樣的,他和木木更親近,因為你們是一個爹娘所出,血脈相連。”

    木木可不懂什麼叫同一個爹娘所出,他只要知道是會像弘哥哥那樣陪著他玩就好。他連連點頭,小臉兒樂滋滋的,宣告道:“木木會把自己的玩具都給小弟弟玩的。”

    九娘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嘆了一口氣。

    楚王被封太子後,穆弘便被送走了,承元帝之前是打著利用這件事來轉移成王的注意力,順便分裂他和趙王關係的主意。既然事情已經辦成了,穆弘自然不適合還放在木木身邊。

    但是木木那會兒已經會記人了,且穆弘一直用心討好他,所以兩人也算是建立起了一種友誼。穆弘被送走的時侯,木木哭了整整一天,之後好不容易將其哄好,又專門給他找了兩個5.6歲的小內侍陪他玩耍,此事才算罷。但這個有生以來第一個‘小伙伴’,還是在他心目中佔據了不可磨滅的地位。

    也許隨著時間的過去,他會逐漸忘卻這​​段記憶,但這會兒恐怕還不能,所以九娘這麼一說,木木便想起他的‘弘哥哥’了。

    這一切都是九娘聽楚王說的,她是一個比較理智的人,所以能理解承元帝和自己夫君的這種做法。也許有些殘忍,但不得不這麼做,因為誰也不敢輕忽狗急跳牆的瘋狂性。

    木木被蓮芳牽下去淨手淨面換衣裳,穆謹亭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將他哄好了?”他眉眼清淡,口氣疏冷。

    九娘嗔了他一眼,道:“什麼他不他的,他是咱們兒子!”

    穆謹亭輕輕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若不是對穆謹亭的性子太過熟悉,九娘真會誤解他和兒子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明明是親父子兩個,他卻總是這麼冷淡。幸好九娘對他足夠了解,知曉他其實是挺在意兒子的,只是不怎麼會表達。

    “你對兒子好一些,若不然他長大後會怨你的,說不定還會以為自己是抱養來的。 ”九娘玩笑道。

    穆謹亭沒有搭理她,眼睛望著她的肚子,手指上前觸了觸:“這次生個女兒吧,孤不想要臭小子,要一個跟你一樣的女兒。”

    這話配著穆謹亭的口氣,乍聽過去有些怪異,但細聽就能發現其中的情意綿綿。九娘忍不住紅了臉,“誰知道是男是女啊,就怕到時候讓殿下失望了。”

    穆謹亭渾不在意道:“無妨,這次生不出來,下次再生就好,總會生一個出來。”

    九娘不禁有些囧囧然,這是要把她當母豬的節奏?不過上輩子求而不得,這輩子她並不排斥生養孩子,別說排斥了,其實是求之不得。

    於是,她很爽快的點了點頭。

    *

    九娘上一胎懷木木的時候,懷相並不怎麼好,這一胎也沒好到哪兒去。

    那一次的干嘔似乎拉開了一個序幕,她又開始了一系列的各種折騰,食慾不振,吃什麼吐什麼,聞到一點兒什麼不對的氣味兒,便是一陣翻天覆地。唯獨比上次好點就是嗜睡,只要睡著了,倒是能減輕一些不適。

    穆謹亭忙著熟悉朝政,九娘也不想分他的心,就讓身邊人瞞著他。幸好他在府裡的時候並不多,日日早出晚歸的,也就是晚上的時候回來會兒,倒是一直不知九娘身子不適。

    他倒也發現九娘慢慢消瘦了下來,但有著苦夏做藉口,似乎也能說通。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起來,穆謹亭似乎越來越忙了,回來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晚。心疼男人這麼來回折騰,九娘便讓他若是時間晚了,就不用回來了,反正宮裡不缺地方住,免得次日天不亮就要走,還怕路上出個什麼意外。

    雖現如今十分平靜,但九娘還沒忘記去年那會兒穆謹亭頻頻碰到狙殺,自打穆謹亭被封太子以後,成王與趙王便表現的十分沉靜,似乎完全死心了的模樣,但任誰都不會相信這種假象,只會覺得他們是在潛伏,尋找一擊必殺的機會。

    這日,穆謹亭進宮時並不准備帶木木,九娘十分驚訝。如今木木深受承元帝寵愛,一日見不到就會念叨,不帶他進宮不怕承元帝責備?

    他解釋道:“留他在府裡陪陪你,孤昨日跟父皇說過了。”

    九娘也沒有多想,想著今天一整天都能和兒子呆在一起,也是挺高興的。遂,點了點頭。

    穆謹亭離開後,九娘和木木玩了一會兒,然後娘倆一起睡了一個回籠覺。睡到快中午的時候,兩人起床。用午膳時候,九娘又開始折騰起來了。

    這還是木木第一次看阿娘這樣,被嚇得有些發懵。九娘心裡連連懊惱,她一個人呆在府里呆久了,竟然忘了要避著兒子。只能強壓著心裡的嘔意,匆忙哄了他兩句,便讓蓮枝將他領走了。

    吐到最後,九娘嘔出來的全部是酸水,讓小翠撐著灌了一杯白水後,她癱在榻上直喘氣。

    “娘娘,你沒事吧。”蓮芳一臉可憐巴巴的樣子,小臉兒比九娘還白,差點沒急哭出來。

    九娘無力地擺擺手,“讓我躺一會兒,你交代下去讓奶娘將木木哄好,別忘了餵他吃飯,暫時別領他過來,免得嚇著他。”

    “是。”

    九娘一下午都是昏昏沉沉的,到晚上精神才稍微好了一些,勉強用了一碗白粥後,她吩咐蓮枝將木木領過來。她心裡還惦著中午那會兒兒子被嚇得不輕的事,這會兒精神好了,自然想哄哄他,免得日後給兒子造成心理陰影。

    木木被領過來的時候,已經用過晚膳了,小胖孩兒可憐巴巴的樣子,精神還有些萎靡,可見似乎還記著中午那事兒。

    “阿娘,你是不是病了,就和皇爺爺那樣?”

    九娘將他拉過來,柔聲道:“阿娘沒有病,阿娘是懷了小妹妹,所以才會這樣,當年阿娘懷著木木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所以木木別怕,過一陣子就好了,你看現在阿娘不就好了?”

    木木疑惑地端詳了九娘好一會兒,才姑且相信阿娘是好了。

    楚王命人回府傳話,說今晚留在宮中不回來了。九娘給木木講了一會兒故事,又給他洗了澡,自己也沐浴了一番,娘倆便歇下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九娘突然聽到一陣異動。睜開眼睛,發現外屋和庭院裡的燈很亮,她叫了一聲來人,小翠擎著一盞燈匆匆走了進來,滿臉凝重之色。

    九娘感覺到一種不詳感,不禁問道怎麼了。

    小翠面色猶豫,到底還是沒有瞞著九娘,說皇宮那裡好像出事了。

    九娘心中一緊,就想坐起來,才發現一旁熟睡的兒子。遂,放輕動作,從榻上起了來,隨意披了件衣裳,便拉著小翠一同去了屏風外面。

    “到底怎麼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聽下面有人來報,說皇宮那邊似乎走水了,外面街上有許多身穿各式鎧甲的官兵,往皇宮那邊湧了過去。消息是孫一總管命人報上來的,他說似乎有人想犯上作亂。”最後這句話,小翠說得有些遲疑。

    犯上作亂?

    九娘腦海里白了一下,跟著就反應過來,這是有人想逼宮?她不用腦子就能想出是誰做下的,不是趙王就是成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兩人一起合謀,這大抵是狗急跳牆了吧。

    她顧不得多想,讓小翠服侍她穿上衣裳,就往屋外走去。

    出了房間,果然遠處的動靜更加明顯了,東北方向隱隱有火光傳來,再看天上,依稀可看到天空中飄蕩的濃煙。

    夏日的夜空,宛若一匹最上等的黑藍色緞子,點綴著無數星芒,襯著遠處暗紅色的火光,更顯驚心動魄。

    這麼高的火光和濃煙,定是極高處的屋宇起了火,大明宮位於整個長安城最高處的龍首原上,那麼著火的地方必然是皇宮無疑了。

    殿下,殿下還在宮裡呢……

    蓮芳幾個也都起來了,俱都神情緊張地站在九娘身邊,見她面色凝重,小翠不禁安慰道:“娘娘您擔心,刑一和幾個侍衛隊長都在府裡呢,咱們府里人多,侍衛也多。刑一和孫一總管已經安排下去了,所有門戶都已緊閉,護衛軍帳死士都已到位,不怕有人闖進來。”

    九娘聽了這話,不禁想到早上穆謹亭離開之前的異常行舉。他沒有帶木木進宮,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宮裡一定會發生一些事情?還有這麼周全的安排,這是不忍她擔心了?他到底想做什麼?他此時安全嗎?

    不,他怎麼會安全呢?他既然想引蛇出洞,定然會以身犯險。

    幾乎只是一瞬間,九娘便洞悉了穆謹亭的所有想法,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心也不禁提到了半空中。

    蓮芳急道:“娘娘哪裡是在擔心自己,你別忘了殿下還在宮裡呢。”

    是呀,殿下還在宮裡呢。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既然皇宮那裡走了水,叛軍定然是攻進宮裡了……

    一時間,幾個侍女都沉默了下來。

    小翠強笑道:“娘娘您別擔心,殿下素來算無遺漏,定然不會有事的。”

    希望如此吧,如今九娘也只能抱著這個希望,殿下上輩子都能安穩無恙的坐上那個位置,這輩子定然也一樣。

    這時,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

    正是孫一,他行色匆匆,身後還跟了幾個侍衛。

    “娘娘,您沒事吧?府裡上下都已經安排好了。”

    說話間,孫一偷偷抬眼瞅了瞅九娘的神色,又道:“您不用擔心,殿下早就知曉今天晚上會發生一些事,所以府裡的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他也只知道這麼多,至於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九娘強撐出一抹笑,對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

    確定正院這裡沒事後,孫一便退了出去。這裡畢竟是正院,他並不適宜呆在這裡。

    夜風徐徐,拂起了九娘幾縷髮絲,她面色有些怔忪,呆呆地望著東北方向的夜空。

    蓮枝道:“娘娘,咱們進屋去吧。”

    九娘點了點頭,便轉身往屋裡去了。

    沒有人能睡著,九娘回屋後,便命小燦去守著木木了,自己卻在貴妃榻上坐了下來。屋裡很安靜,府外的動靜離這裡似乎很遙遠,卻平添了一種讓人坐立難安的焦躁感。

    九娘拿了一本書,靜靜的看著,可是上面的字怎麼也看不進去。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九娘手一鬆,不禁站了起來。

    蓮枝已經先一步出去了,只聽得外面有陣陣交談聲。不多時,蓮枝回到屋裡,有些猶豫對九娘道:“娘娘,安國公府那邊來人了。”

    九娘一愣,不禁問:“他們來幹什麼?”

    “來人說,宮裡那邊似乎有叛軍作亂,據說今日太子殿下和小皇孫都不在府裡,老夫人擔憂您的安慰,所以特意遣了府裡的侍衛前來接您回去,說是這樣一來混淆了目標,也免得有人拿您做筏子威脅到太子殿下。”

    九娘眉頭一擰,問:“確定是安國公府的人?”

    蓮枝搖了搖頭:“不知,下面人沒說,要不然奴婢去看看?”

    小翠急道:“娘娘,你該不會真要去安國公府吧?”

    九娘失笑:“我又不傻,自己家裡不待,這種時候出去,那不是找死嗎!”說完,她面色轉為凝重:“我在想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還有這些人,到底是不是安國公府裡的人。”

    “那奴婢去看看吧。”蓮枝說。她是安國公府裡的老人,整個府裡的人就算認不全,也差不多了。

    九娘點點頭。

    蓮枝去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就回來了。回來後,說道:“是府裡的人,裡面有幾個侍衛奴婢都認識。”

    九娘眉頭皺得更緊了。

    自打那次她在和鸞殿差點被蕭皇后害小產後,楚王府和蕭家的關係就徹底僵了,逢年過節的時候,九娘不光不再回娘家,連節禮都沒有。蕭家那邊也一直沒什麼動靜,一直到楚王被封太子後,蕭家那邊才又厚著臉皮貼了上來。

    到底有孝道壓著,且九娘不想穆謹亭剛當上太子,就給他招來不好的名聲。面對蕭家人的上門,九娘雖沒有表現出來有多麼熱情,到底也沒有做得太過難堪。且蕭家那邊人十分識趣,並沒有越過她去討好穆謹亭,而只是就幾個家中的女眷偶爾會上門和九娘聯絡一下感情。

    這其中又以崔氏和鄭氏為主力軍,雙方都是聰明人,也都明白彼此有隔閡未消,暫時也就是個面上情,卻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蕭家竟會派人來接她回府避難。

    到底是真的存了討好的心態,還是另有所謀?

    以九娘兩輩子的經驗來看,她反倒覺得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也不知蕭家人是怎麼想的,王府這裡再不濟,府中的防衛能力也比安國公府強許多,且蕭家的背後是成王,這次叛軍作亂雖暫時還沒弄清楚到底是誰幹下的,但左不過成王逃不了嫌疑。她是傻了,才會羊入虎口。

    “去和來人說,本宮謝謝安國公府的好意,至於去安國公府避難,那就算了。”九娘道。

    “是。”

    前去傳話的人沒走過久,一名侍衛匆匆而來稟道:“有人闖府,刑一大人命屬下前來傳話,請娘娘下令讓正院裡的人不要隨意亂走,免得錯傷,另外也請娘娘和小主子不要離開正院。”

    九娘點點頭,吩咐蓮枝:“傳話下去,正院所有的奴婢嚴禁亂走,都在屋里呆著。”

    蓮枝趕忙下去吩咐了。

    不多時,負責去給安國公府傳話的那名小內侍也回來了。

    “娘娘,那些人不走,說奉了老夫人的命,請娘娘一定要和他們回去。還說叛軍作亂,說不定便會生了想擒住娘娘威逼太子殿下的心思,王府裡太危險,請娘娘千萬別糊塗。”

    糊塗?她跟他們走,才是真糊塗吧。

    她就說怎麼會這麼湊巧,前面派人來接她,後面就有人闖府,這是想威脅了? 只是這些人未免也太小瞧了她的智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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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發表於 2016-6-17 16:07:34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九娘大腦快速轉動著,同時命人去傳孫一來。

    孫一就在院門外守著,接到通傳就來了。

    “府裡如今有多少人手?還有,有人闖府是怎麼回事?”

    孫一道:“闖府的人只有幾人,暫時身份不明,不過都被擋了回去,本來生擒了兩個,但是人剛被抓住就自盡了。另,府中有侍衛三百餘人,死士的話,不足百。不過娘娘,您放心,這些人足夠護住正院這裡了。”

    足夠護住正院?也就是說其他地方可能會失守?

    不過九娘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王府這麼大,這些人看似很多,實則撒出去根本沒多少,要想將整個王府方方面面都護住根本不可能。而且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勁兒,看來孫一也看出端倪了。

    “孫總管的意思是——”九娘佯裝不解問道。

    燈光下,她一身鴉青色襦裙,因為起來的急,所以頭髮並未挽起,而是披散在肩後,更顯她纖弱單薄。

    九娘在王府的存在感並不是太強,至少在孫一來看是如此,除了剛進門那會兒,她以勢不可擋的氣勢宣告了自己女主人的身份,之後便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視線。她並沒有像有的主母那樣攬著府中大權不放,而是採取了一種放任的狀態,將權柄都下放了下去。府中大部分內務依舊還是他和孫二幾個處理,除了正院這裡,她幾乎還是按部就班,沒有​​動任何人,但王府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敢輕忽她。

    起初,孫一幾個沒少暗中揣測這位王妃的心思,後面也慢慢看出她的行事套路了。

    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子,該抓的她從沒有放鬆過,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她只是抱著一種旁觀的狀態。她很明白自己要什麼,什麼對她來說才最重要。所以,她進門多年,殿下至今獨寵她一人,身邊除了她以外,連個母蚊子都沒有。所以,她生了殿下的嫡長子,且將小主子教得很好,連聖上都對其另眼相看,如今又懷上了一胎。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不外乎是琴瑟和諧的夫君,聰明伶俐的孩子。能籠絡住夫君,便是宣告了女主人的地位堅若磐石,有了成器的子嗣,就代表日後地位的延續。所以即使她沒有像一般主母那樣攬著所有事都不放,這府裡上上下下也沒有一個人敢輕忽她。

    不像那有些傻的,為了一點所謂的掌家大權,日日辛勞,鞠躬盡瘁,自己受累不說,難免會忽視丈夫,影響夫妻感情。尤其身在皇家這種地方,人際關係太過複雜,作為一府的女主人,同時也代表著一府的態度,一旦行差就錯,就會影響很多事情。

    孫一原本以為以王妃剛進府那會兒的表現,日後定然少不了給府裡找麻煩,畢竟那會兒九娘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很張揚跋扈,且恃寵而驕的人。可奇異的是竟然沒有,她很懂事,再說白點,她很有分寸,很明白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就比如前院那裡,她從不會主動涉足,更不會對除了內務以外的任何事情指手畫腳。

    看得久了,孫一內心深處對九娘充滿了敬意,也因此當此時九娘目光灼灼的看著他,他並沒有用那種瞧不起女人的態度選擇隱瞞,而是據實相告。

    “屬下覺得有些蹊蹺,這事情來得太巧了。 ”孫一意有所指。所以他們幾人和刑一準備施行第二套計劃,也就是事出有變的應對措施。

    九娘笑了。

    很好,這人還算是聰明的,若是他只是當她是尋常婦孺,這種時候還想著事事瞞著她,九娘就要考慮是不是直接將刑一召過來了。

    “你是說安國公府的來人,還有這後到的闖府者?”九娘並沒有因為安國公府是自己的娘家,而選擇避諱,而是言語很直白。 “這大抵是同一夥人吧,安國公府那邊打什麼主意且不提,如今咱們要考慮的是對方會不會狗急跳牆。”

    一旁的蓮枝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娘娘的意思是,他們還有後手?”

    “我怕他們會強攻。”

    不是九娘看高自己,而是穆謹亭是出了名的‘愛妻如命’,既然有這個名頭在,就不能不防有人對她起了心思。殿下已經將風險分擔出去了,甚至造成木木也在宮裡的假象,哪怕是為了殿下為了兒子,她也不能讓這些人攻進來。

    九娘對孫一道:“如今對方打著什麼主意,有多少人,會下多少力氣在這裡,咱們都暫且不知道,但是不得不防。你們的想法很好,但是光顧著正院這裡,就未免有些太保守了。咱們府裡的門客幕僚不少,下人也有許多,這些人對王府忠心耿耿,咱們也不能置他們於不顧。”

    孫一怔了怔,道:“也不是置他們於不顧,而是……”

    “而是在情勢危機時,必然會毫不猶豫的捨棄他們?”

    九娘打斷對方的話,站了起身,望著門外燈火通明的庭院,“若不是我半夜突然醒來,恐怕你們會連我都瞞著,自然其他人也定會瞞得死死的。我明白你們的心思,木木如今和我都在府裡,自然是我們的安全最重要,我感激你們這份心,但你們也不能讓別人無緣無故的當枉死鬼。”

    “我都能知道出事了,府裡知曉出事的人定然不少,與其讓他們呆在自己院子裡惶惶不安,擔憂自己的安危以及會不會當做棄子,而產生不必要的內亂,還不如將他們集合起來。能不能護住且是另外,但咱們要將態度擺出來,畢竟殿下今非昔比,身份也不同以往。”

    九娘說得語重心長,孫一垂下頭去,“娘娘……”

    “你就當我這人虛偽吧,即想保全自身,還想撈個好名聲。”九娘自嘲的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且咱們的人手畢竟不太充裕,後面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與其固步自封,不如故布迷障,有人可以轉移注意力,何嘗不也是一種安全。那些人雖沒有武藝在身,但多個人多份力氣,大難臨頭,即使是為了自身,他們也會拼命的。”

    孫一的面色急速轉變,忽地,他抱拳一鞠身:“娘娘大智慧,也是屬下們想差了,屬下這就去辦。”

    九娘微笑著點點頭,孫一顧不得多說便匆匆下去了。

    孫一的行動比想像中更加快。

    如今王府裡雜七雜八的人很多,內侍宮人差不多有五百多人,還有前院的那些幕僚門客書吏之類的人。孫一和刑一商量後,便將這些人全部叫醒並聚集到前院這裡。

    既然九娘說想為王府撈好名聲,孫一自然要做到。且這種情況下,‘鼓舞軍心’也是必要的。

    孫一站在台階上,看著下面人頭攢動,面色沉重但口氣語重心長。

    “如今長安城裡出了大亂子,有叛軍趁機作亂,雖然主力都往皇宮那處去了,但咱們府乃是太子的府邸,不得不防。如今府上的侍衛軍帳俱已待命,但你們大多都是府裡的老人,應該知曉府裡防衛力量幾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咱們都不知曉,但應該早作防備。太子妃下命說了,與大家共進退,所以咱們如今要做的,就是不要讓那些別有居心的叛軍攻進來。”

    下面響起一陣陣竊竊私語聲,場面頓時嘈雜起來。

    其實就如同九娘之前所講,她都能知曉出了事,外面那麼大的動靜,雖許多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知曉不是什麼好事。只是各處皆有侍衛看守不讓任何人隨意進出,大家也就只能呆在自己的住處惶惶不安,暗自猜測。

    有些聰明的,例如王府裡有些不受重視的幕僚和門客,他們雖沒有在穆謹亭跟前拔尖出來,但能進王府做幕僚門客的,可沒有一個是傻子,結合當下的局勢,差不多便能猜出個幾分。

    太子雖不在府裡,但太子妃在,太子對太子妃的重視,闔府上下俱知,誰敢說叛軍不會動了不良心思,想擒住太子妃去威脅到太子,尤其太子妃如今還身懷有孕。

    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府里大部分的守衛力量定然會拿去守護太子妃,若是叛軍真攻了進來,那他們這些小魚小蝦的,可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這些人之所以會惶恐不安,俱是因為此。

    如今形勢突然轉變,太子妃說要與他們共進退,又命人將他們召集到一起,那就代表不會丟下他們不管。所以不管上面到底想動什麼心思,只要這種行舉是有利於自身的,他們就會順勢而為。

    於是,前面孫一的話音剛一落下,下面便立馬有人說道:“太子妃真是菩薩心腸,這種緊要關頭,還想著咱們。”

    “是啊是啊,咱們定不會讓那些該死的叛軍攻進來。”

    “天佑太子殿下,天佑太子妃,咱們必然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咱們這麼多人,還怕那些勞什子叛軍,一人一口唾沫就將他們淹死了。”

    “就是,咱小李子雖不會武藝,但也是能出一把力氣的,不會使刀,給各位侍衛哥哥們遞塊兒板磚還是可以的。”

    所以說,聰明人還是挺多。

    即使以孫一這老油子的臉皮,這會兒也不禁有些赧然,幸好火把在夜風下飄忽不定,倒也沒讓人看清楚他的臉色。

    孫一壓了壓手,有些嚴肅道:“好了,你們的忠心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會知曉。方才我說的只是最壞的情況,現如今事情還沒有發生,不過咱們要早作打算。我現在就命人將你們分為幾組,你們以前院和正院為範圍開始巡邏,半個時辰換一班,其他的人都呆在前院留守待命。另外,此乃非常時期,為了防範咱們府裡有奸細,每組人各自進行監督,若有異常便報上來,不出事便罷,若是出了什麼事,別怪我追究同一組人連帶責任。另外太子妃也說了,若是能平安度過此劫,她會向太子殿下給所有人都請賞。”

    命令一下,眾人便開始行動起來。下面一些不明事理究竟的內侍宮人們,也紛紛跟著忙碌開來。

    一直站在孫一身邊的刑一說道:“若能平安度過此夜,我會向殿下給你請功。”

    按著穆謹亭對府裡的安排,應該是以刑一為首,孫一幾人為輔,不過刑一歷來不善言辭,且他如今的任務是對外防範,府裡的調度便交給了孫一等人。

    孫一笑著擺了擺手:“千萬不當此講,這可是太子妃的意思。之前也是咱們想差了,總覺得能保住太子妃和小主子,便算是任務完成。可你看看,府裡這麼多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若真是棄他們於不顧,不用外面攻進來,咱們自己裡面就先亂了。如今倒好,將他們都用上,也算是暫時解了內亂之患。”

    至於九娘所言的故布迷障、轉移注意力所言,孫一卻是沒有說出來。不過都不是傻子,刑一自然也看出了端倪。

    “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去前面看看。”刑一道。

    話音還沒落下,一名侍衛匆匆而來,稟道:“許多叛軍往咱們王府方向湧來,已經將外面給圍住了。”

    孫一和刑一對視一眼,果然來了。

    *

    皇宮

    此時皇宮裡一片混亂,早已沒有了之前的莊嚴肅穆與富麗堂皇。

    四處都是奔走的腳步聲、廝殺聲與跳躍不定的火光,慘叫聲、嚎號聲匯集成一片,襯著這漆黑的夜色,格外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亂子是從內部先開始的,駐守在皇宮裡巡邏各處的羽林軍兵士,幾乎是毫無防備的便被身邊同僚突然襲擊,往日里一同說笑甚至一起去逛勾欄院的兄弟,突然露出一副猙獰的面孔,讓人幾乎來不及問一句為什麼,便魂歸九幽只能去閻羅殿報導了。

    有宮殿突然燃燒了起來,滾滾的濃煙,暗紅色的火光。幾乎只是一下子,各處便亂了起來。聰明點的還知道躲藏起來,更多的卻是毫無防備的衝出自己的住處,想一探究竟,而迎面到來的便是毫不猶豫斬下的刀芒。

    趙王成王準備這一日許久了,從穆謹亭榮登太子之位,兩人便開始著手準備了。聯手是必然的,至於成功後如何,那就各憑本事了。本來他們還想再拖些日子,待萬事俱備後更好,哪知最近穆謹亭連連拿著他們的人開刀,又有流言說太子正在和幾位大臣商議,讓幾位皇子出京就藩一事,現實容不得讓他們再繼續拖下去,若不然等待他們的就是萬劫不復。

    既然想逼宮,自然是內外聯合。蕭皇后和劉貴妃在宮裡經營多年,各種勢力雖不大,但早已滲入各處,為趙王成王添磚加瓦卻是沒有問題的。而趙王成王多年來的積累,在南衙十六衛和北衙六軍中都有自己的人,放手一搏是必然的。

    尤其他們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能造成內亂,藉機殺了承元帝和穆謹亭,他們就可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這種買賣的利潤太大,沒有人會拒絕,尤其他們本就被逼上了絕路,自然要為自己求一條生路。

    亂,已生。

    穿著各色鎧甲的眾兵士舉著火把,宛如蝗蟲一般,紛紛向紫宸殿湧去。自然碰到了攔路人,無情的廝殺就這麼在莊嚴肅穆的皇宮裡開始了。

    *

    紫宸殿中,承元帝看著穆謹亭,怒不可遏。

    “你告訴朕這是怎麼一回事?”

    穆謹亭半垂眼臉,拱手稟道:“趙王、成王聯合內應犯上作亂,如今大量叛軍已闖入皇宮,不過請父皇放心,兒臣早有準備,自是不會讓他們得逞。”

    “你這段時間就是忙著在幹這個?”

    這個,自然指的是逼反趙王成王。承元帝畢竟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如今他雖是把大部分朝務都交給了穆謹亭,但並不代表他對外面發生的事渾然不知。兩相結合起來,自然洞悉了穆謹亭的心思。

    “他們早晚都會生亂,與其日防夜防,還不如逼著他們跳出來,一網打盡的比較好。”穆謹亭沒有想瞞承元帝,說得很直白。

    確實如此,以成王趙王的性格,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穆謹亭在他們口里奪食。這兩人經營已久,手中勢力不可小覷,與其防著他們暗中做下什麼事,還不如逼著他們跳出來。佔了先機,自然接下來就可以牽著對方鼻子走。

    穆謹亭的回答讓承元帝不知道該說什麼,心中的怒氣也不翼而飛。

    換位思考,如果是他處在穆謹亭這個位置上,​​他也會這麼做,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可此時承元帝考慮最多是,穆謹亭是否會對他下手。

    要知道只要他一日不死,太子就只能是太子,太子隨時可以被廢。天家無父子,再也沒有人比承元帝更明白這個道理了。要知道,他當年……

    所以即使如今承元帝看似將許多朝務都交給了穆謹亭,實際上該抓著的東西,他一點都沒有放鬆。例如駐守皇宮北側,負責皇宮防衛的北衙六軍指揮權,例如可以號令南衙十六衛的兵符以及兵部那裡,他都抓得死死的。沒有兵權,對方就不敢幹出什麼來,只能老老實實的在他病榻前,當一個安分守己的太子……

    可如今趙王成王犯上作亂,聯合內應進行逼宮,就將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擺在了承元帝的面前。要知道穆謹亭如今是完全指揮不動北衙六軍的,而此時承元帝臥病在床,要想平息叛亂,必然得命人出面鎮守,可如今……

    “阮榮海!”承元帝不禁叫道。

    阮榮海沒有像平時那樣,迅速出現在承元帝的面前。

    此時,寢殿中十分安靜,襯著遠處傳來的廝殺叫喊聲,平添了一種很詭異的氣氛。承元帝環視了寢殿一周,又叫了聲‘來人’,可依舊沒有人出現。

    鎏金龍首的連枝燈在角落裡靜靜的散發出光亮,只有龍榻前站著一人,此人一身規制太子服,端得是龍章鳳姿。他身材挺拔碩長,滿身氣勢內斂而又不失蓄勢待發。不知何時,此子竟成長如此!

    “阮內侍吃壞了肚子,兒臣命他好生在房裡歇著。”穆謹亭輕聲道。

    承元帝目眥欲裂:“你竟然敢動朕身邊的人。”

    “阮內侍畢竟服侍父皇多年,兒臣只是不忍他帶病服侍,若是父皇實在想見他,兒臣這便命人找他來?”雖是如此說,穆謹亭卻是動都未動。

    “好好好,朕到底是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承元帝粗喘一口氣,頹然倒在軟枕上。

    穆謹亭依舊是一副恭敬的態度,垂首斂目:“萬萬不當父皇如此講,父皇抱恙在身,兒臣作為兒子,自是要為父皇分憂解勞。兒臣待父皇的心,日月可鑑,只是此一時非彼一時,兒臣雖想力挽狂瀾,可惜力不從心。”

    “你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要朕手裡的兵權!”

    穆謹亭嘆了一口氣,緩步走到龍榻前,像平時那樣替承元帝掖了掖被子。

    “父皇您的病,您自己心裡應該有數,兒臣也是為了您的龍體著想。”

    承元帝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寢殿中靜得落針可聞。穆謹亭見承元帝不理自己,也不再出言說服,而是靜靜的看著牆角處的鎏金龍首的連枝燈,徑自出神。

    承元帝的拗性子也上來了,他就不信這兒子不怕死,他既然敢放手讓趙王成王進宮,他就不信他沒有後手。

    寂靜中,穆謹亭又沉沉的嘆了一口氣:“父皇,您就算不想著您自己,您也要想想皇兄。兒臣確實有後手,但手裡的這些人都用來守著紫宸殿這裡了。”

    躺在龍榻上的承元帝,猛地彈了一下,唯一能動的右手直顫抖,“你、你、你……”

    穆謹亭遺憾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簾。他本來不想說的,可誰讓承元帝的脾氣竟然如此執拗。

    殿中,只能聽到承元帝的粗喘聲。

    突然,他強撐著身子自枕頭下翻出來了一個什麼東西,砸到了穆謹亭的身上。

    “給你,拿去,若是元章出了什麼事,朕不會饒過你!”

    穆謹亭輕輕地撫了撫手裡的兵符,站了起身,對承元帝躬身行禮道:“父皇放心,皇兄也是兒臣的皇兄,兒臣自然不會讓他出事。”

    話音方落,他便轉身大步離去,衣擺下緣上下翻飛的龍紋,預示著龍翔於天的吉兆。

    *

    紫宸殿的一處偏殿中,此時隱隱傳來一陣陣女子壓抑的呻吟聲。

    穆元章靠坐在輪椅上,面色平靜,可看其緊捏成拳且青筋畢露的手,就能知曉他此時的心情定然不會平靜。

    事情恰恰就是這麼巧。

    宮中生了大亂,蓬萊山那處也意識到了不對,立馬稟了穆元章。還不待穆元章有所行動,穆謹亭便​​派人前來接其一家人,說是到紫宸殿暫避。

    穆元章並沒有拒絕,當下這種情況,自然是去紫宸殿更為安全,他倒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靈兒馬上就要臨產了,冒險不得。

    於是,一眾人便在穆謹亭派來的人護衛下,匆匆趕來了紫宸殿。

    事實證明,穆元章的決定是對的,一眾人剛離開太液池沒多遠,就看到蓬萊山上的宮殿起了火。

    而此時,也不知是受驚所致,還是到了要發動的時候,阮靈兒竟然突然發動了。幸好穆元章早就有所準備,接生的嬤嬤早已備下。匆匆到了紫宸殿安置下來,阮靈兒便被送進臨時準備的產房。

    及至現在,已經過去近一個時辰了,孩子依舊還沒有生下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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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07:49 |只看該作者
第172章

    “殿下,奴婢進去看看吧。”福泰道。

    穆元章瞥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福泰在想什麼,他心裡清楚,左不過覺得有自己的人看著更為穩妥一些。

    自打他請辭太子位後,身邊便清淨了下來,但他知曉還是有人心中不解。尤其他身邊的幾個心腹內侍,他們十分不解為何明明阮靈兒已身懷有孕,他還要向聖上請辭太子之位,只要阮靈兒能生下一名皇子,大事並不是不能成。

    可穆元章看得更為清楚,他如今苟延殘喘,父皇的龍體欠安,即使能封上一個皇太孫,又能如何,即使皇太孫可以安穩即位,又能如何。主弱臣強,免不了會外戚專權,阮成茂正值壯年被逼退隱,他能會甘心?又有成王趙王等一眾成年皇子在一旁虎視眈眈。

    還有楚王,他所謀甚多。到瞭如今,穆元章已經漸漸看不清這個皇弟了,他唯獨僅知道一點,對方不會主動出手對付自己,但前提是自己要足夠識趣。

    所以太子幾番衡量後,很識趣的去做了一些事情,他相信楚王一定會明白他的心思。他的所求並不多,不過想求一個餘生安穩,而楚王是最好的人選。至少他是幾個皇子中,唯一不日日夜夜盼望他死的。

    尤其阮靈兒還沒生呢,誰能知曉是男是女,若是個女兒呢?若真是等孩子偷偷誕下,確定是男女之後,自己才去做這些事情,恐怕所謂的恩情將會大打折扣。

    天家無父子,天家同樣也無兄弟,如今早已不是當年,他必須拿出足夠的籌碼,才能代表自己的誠意。

    福泰見殿下徑自出神,也不說話,壯著膽子又問了一遍:“殿下,若不然奴婢進去看看吧?”

    穆元章望著他,良久,方才心中喟嘆一口氣,點了點頭。

    福泰一得到允許,也顧不得什麼產房不能亂闖了,當即便推門而入。裡面似乎響起了一陣低語聲,須臾又只剩下女子痛苦的呻吟聲。

    夜,還很長。

    *

    同一時間,穆謹亭站在紫宸殿前殿的廊下,出神的望著漆黑的夜空。

    遠處的廝殺聲離這裡很近,似乎又很遠。

    事情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所以他並不擔心會失控,之所以會在承元帝跟前故佈疑陣,不過就如同對方所言,是為了他手裡的兵權。

    穆謹亭不得不如此,他忍耐趙王成王許久,能有一勞永逸解決的辦法,他自然不會放過。而權柄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好,朝政大權他要,兵權他也要,有了這些,他便有了依仗,再也不用擔心喜怒無常的承元帝會另生出什麼想法。

    尤其蓬萊山那裡快生了。

    這也是讓穆謹亭下定決心佈置這一出的主要原因,他感激穆元章對自己的恩情,更感謝對方的識趣,可他不容事情生變。若是那阮靈兒誕下一個女兒還好,若是兒子?先太子的兒子,僅這一點就足夠讓許多別有心機的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更別說他頭頂上還壓著一個承元帝,所以為了不節外生枝,他必須拿到兵權。

    只要他能拿到兵權,所有一切魑魅魍魎都將就此歇了心思。大家都是聰明人,該知道怎麼選擇什麼對自己才是最好的。

    “那邊可是生了?”

    隱在陰影處的常順上前兩步,來到穆謹亭的身邊:“回殿下的話,還沒有呢。”

    穆謹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常順猶豫了一下,道:“殿下,用不用……”

    話並沒有說完,穆謹亭打斷了他:“不用,如今是男是女已經不重要了。”

    ……

    同時想著這個問題的還有穆元章,讓他來想,他希望是個女兒。

    其實是個女兒挺好,她一定會像她娘一樣溫順善良,他會給她一生平安喜樂,而不是像自己這樣命運多舛。

    不知何時,天空泛起了一抹魚肚白,遠處的嘈雜聲,似乎也不知在何時停歇了。

    屋中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福泰匆匆推門出來。

    “生了?”穆元章問。

    福泰點了點頭,面容悲喜難分:“生了,母女均安。恭喜殿下,得了一位小郡主。”

    穆元章輕輕頷首,臉上綻放出一抹微笑來。

    這樣,很好。

    *

    孫一該慶幸當初聽了太子妃的話。

    他想過這一夜定然不會輕鬆,卻萬萬沒有想到形勢會是如此嚴峻。

    叛軍似乎跟王府槓上了,源源不絕的往這裡派人來,明明只一座小小的府邸,對方卻拿出了攻城戰的架勢,連雲梯弓箭手之類的都用上了,更派了死士潛入作亂。

    初一開始,王府這邊並沒有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無奈之下,刑一隻能下命收縮防衛圈,退守到之前所安排下的,以前院和正院為主的第二層防衛圈,藉著高高的院牆與對方進行對持。

    而此時,王府中的那些下人就派上大用場了,燒熱油燒滾水,一盆一盆一桶桶往外澆去,給對方造成了巨大了傷亡。

    及至最後,形勢越來越緊張,對方狗急跳牆之下,連火攻都用上了。王府當時一片混亂,最後連這些不會武藝的下人們都上了,一個人打不過,就上兩個,兩個打不過,就上一群,到底拖到了援兵前來。

    天方破曉,經過了一夜廝殺的楚王府,在晨曦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蕭瑟。

    入目之間滿目瘡痍,到處都是飛濺的血跡,死相淒慘的屍體,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花草,地上淌滿了水跡油跡,屋宇樓閣破敗不堪,甚至有些房屋被燒毀殆盡,冒著青煙。空氣中充斥著一種怪味兒,是燒焦了的味道摻雜著血腥味以及一些其他別的氣味兒,讓人聞了忍不住就想作嘔。

    王府的下人們來回行走著,步履匆匆,他們形容狼藉,有的臉上漆黑一片,像似被煙熏了似的,還有的臉上有斑駁的血漬,衣裳也是破敗不堪,但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與難言的悲喜交加。

    “大家都加把勁兒,把前院這裡先收拾出來,說不定待會兒殿下就要回府了,沒得污了殿下的眼。”一個內侍尖著嗓子喊道。

    有人笑著打趣道:“你趕緊省點兒勁兒吧,都聽你喊一夜了,嗓子也不疼。”

    那內侍翻了對方一眼,難得沒有發怒,只是斥道:“去去去,咱家還能喊兩嗓子,也不知道昨夜是誰嚇得差點尿褲子了。”

    被譏諷的這人面色一紅,到底臉皮也是比較厚的,笑嘻嘻地道:“這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嘛,會被嚇到也是理所應當,最後咱可是乾死了兩個孫子,也算是洗刷了之前的屈辱。”

    那內侍推他一把:“行了行了,趕緊幹活去,誰跟你耍嘴皮子,知道你能行!”

    確實能行啊,不行也得行,到了那種時候,沒人想死,都想活。那人嘴裡咕噥著,心裡卻是一陣悲涼上了心頭,他是活了下來,可是同屋的小安子卻死了。

    這人不禁紅了眼圈,神色也黯淡下來。

    那內侍以為自己說了什麼,惹得對方傷心,竟然讓人都哭了,不禁急道:“我可沒說你什麼!”

    “沒事,我是想起了小安子,昨晚上之前咱們還在一起說笑呢。”

    內侍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一口氣:“行了,別多想了,據說皇宮那裡死的人更多,總歸、總歸咱們幸運的活了下來。”

    是啊,總歸幸運的活了下來。

    ……

    是啊,終於渡過了。

    九娘站在廊下,看著外面的庭院,初晨的陽光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她不禁瞇著眼伸手擋了擋。

    一陣腳步聲傳來,九娘抬眼往外看去,就看見穆謹亭身披黑色披風,行色匆匆的帶著人走了進來。

    眼眶突然感覺有些發酸,她靜靜的看著他向她走來。

    他微撩衣袍下擺,邁上台階,上前握住她的手。

    “你還好吧?”

    九娘點了點頭,微​​笑:“我很好,兒子也很好。”

    穆謹亭緘默須臾,歉道:“也是孤沒有考慮周全,沒料到他們對府裡動這麼大的陣仗。”

    “無事,殿下已經安排的很好了。”即使最後王府會失守,也有人會護著他們娘倆逃出去。

    九娘想起宮裡那邊,她原本想著他沒有這麼快回來的,畢竟那邊還有一副爛攤子沒收拾。

    “宮裡那邊?”

    “宮裡那邊無事,我馬上就要走了,回府來,就是想看看你。”

    “殿下不用擔心,我和兒子都很好。”

    穆謹亭點了點頭,捏了下九娘的手:“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肚子裡的孩子,我很快就會回來接你們。”

    “嗯。”

    *

    承元三十年,夏。

    趙王、成王聯合各路叛軍逼宮犯上作亂,只可惜功敗垂成。承元帝雷霆手段,命大理寺聯合刑部徹查,因此牽連出長安城內無數高門大戶,許多勳貴官員紛紛落馬。

    其中趙王、成王、昌平公主被貶為庶人,流放幽州,永世不得歸長安。兵部侍郎曹塹裡滿門抄斬,其餘從犯皆是抄家的抄家,下獄的被下獄,流放的流放。一時間,長安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從成王敗北被擒的消息傳來,蕭家便進入了一種風聲鶴唳的狀態。他們不是沒想過逃,可是安國公府早就被人團團圍住了。

    府中氣氛十分緊張,男人俱是滿臉凝重之色,老弱婦孺不時哭嚎出聲,下人們俱都惶恐不安。由不得他們不怕,犯上作亂是死罪,罪無可恕的死罪。

    可這會兒知道怕,早幹什麼去了?

    “咱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憑什麼連咱們都被牽連進來!”四房夫人劉氏哭道。

    就憑你姓蕭,就憑你在蕭家這顆大樹下存活多年!

    三房的夫人馬氏也差不多是這種想法,她們兩房都是庶出,平時並不參與這種朝中大事。三郎君蕭棉四郎君蕭棋,一個打理著府中名下庶務,一個在外面打理生意,兩人雖掛著蕭家郎君的名號,實則在府裡並不受重視,地位也只比外八房的庶出旁枝的高上一點。

    光還沒沾到,就有要掉腦袋的危險,也難怪三房四房會怨聲載道、推卸責任了。

    “咱們兩房不管,若真是被下了獄,我們會實話實說的。成王和蕭皇后密謀造反,咱們可是一點都不知情,那都是老夫人和大房二房的事。”

    如今只是被禁在府,還未到秋後算賬的時候,蕭家人便自己先亂了起來。

    “去求五叔!”有人說。

    彷若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繩也似。

    “請五叔去求九娘,九娘貴為太子妃,定然不會放任自己的親爹不管。她姓蕭,太子妃怎麼能攤上一個有犯上作亂罪名的娘家!”

    有這種想法的蕭家人不在少數,蕭杭被找了出來。

    聽阿爹阿娘和幾位兄嫂說完,蕭杭陷入了沉默。

    九娘?他的女兒?

    這些年他對家中一切不聞不問,甚至連自己子女的事情都極少過問,他一直活得有些渾渾噩噩,而如今竟然讓他去找一個從不親近的女兒去求情。

    可蕭杭說不出來拒絕的話,他活不活無所謂,可家中這麼多的老弱婦孺,尤其他爹娘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蕭杭望著一夕之間白了頭髮的安國公和安國公夫人,有些痛心疾首。

    “爹,娘,你們怎麼這麼糊塗!”

    可不是糊塗嗎?

    蕭家雖沒有達到榮耀的極致,但也是長安城內有名望的頂尖世家之一,為了一個並不是十拿九穩的前程,便將一家老小都搭了進去。

    可若是真能如此明悟,這世間也不會有這麼多人犯下各種錯誤了。事情沒有發生,誰也不知道結局如何,而蕭家人之前只去想,若是成功以後,他們該如何如何榮耀,如何將誰誰誰踩入腳下,天子的外家,一門皆榮,多麼光輝榮耀啊!

    可惜夢醒了之後,面對的卻是大廈將傾的局面。

    安國公一夕之間老了十幾歲,本就年紀大了,如今更是一臉褶皺。細細看去,密密麻麻斑斑點點的老人斑密佈在他流露在外的皮膚上,平添了一種即將腐朽的氣味。

    “五郎,如今家裡也只能靠你了。”

    “是啊,五郎。”安國公夫人哭道。

    她比安國公也沒好到哪裡去,矜持尊貴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倉皇。這個富貴了太久的貴婦,似乎一夕之間便被打回原形,即使滿身華服也遮掩不了她如喪家之犬的狼狽。

    蕭杭看著這樣的爹娘很心疼,他從小就是爹娘跟前最受寵的兒子,除了當初迎娶朝霞郡主,家裡並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

    “孩兒即使想,可現在能出去嗎?”

    如今安國公府早已被官兵重重圍住,想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只能拿著銀子去討好去買,才能得知些許。蕭家如今對外面情形的得知,就是這麼來的,也算沒當個睜眼瞎。

    “沒關係,咱們可以用銀子去買,那些人都貪財,咱們多砸點銀子進去,看能不能給太子妃那邊帶幾句話。”

    商量好,安國公夫人便命胡大娘去辦了。

    守門的兵卒遠遠看見胡大娘朝這邊走來,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笑道:“送銀子人的又來了。”

    “這些高門大戶家裡銀子多得花都花不完,咱們幫他們花花就是。”

    “也不知道關於蕭家的處置,什麼時候能下來,若是咱們能攤上個抄家的買賣,那可就發了。”

    “就你小子?還是趕緊洗洗睡吧。”

    眼見人走到近前來,幾人趕忙噤了聲。

    一個黑臉兵卒板著臉斥道:“誰讓你上這兒來的?趕緊給我退回去!”

    胡大娘平時穩重自製的臉,此時堆滿了討好的笑,腰也不自覺彎了下來。她在安國公夫人身邊服侍多年,連府中的幾位郎君都對她敬重有加,除了安國公和安國公夫人,她已經許久沒在人前做出這種樣子了。

    尤其是對幾個地位低下的兵卒,所以她臉上的笑極為僵硬。不過她還沒忘記自己的任務,從袖中掏出幾錠銀子出來,分別塞入幾人的手中。

    “老婦人有些事情想請諸位幫忙,還請通融通融。”

    幾個兵卒掂了掂手裡銀子的分量,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幾人對了個眼色,由其中一人開口道:“看你這老嫗可憐,你就說說看吧,不過咱們職責所在,先說好了,有些事情咱們可辦不了。”

    “一定不會讓諸位為難的。”

    胡大娘又點頭哈腰討好一番,才切入正題。

    還不待她將話說話,那兵卒一把將她推開,並唾了一口:“你趕緊給我走,就你們這樣​​的,還想見太子妃?你們做夢沒睡醒吧!且你們也太高估我們了,我們是什麼,不過是個小兵卒子,咱們連太子妃家的下人都見不著,更何況讓你們見太子妃了!”

    “快走快走,看你似乎滿聰明的,怎麼腦袋裡都是漿糊!”

    胡大娘急道:“幾位軍爺,咱們沒想能見太子妃,就想讓你們幫忙帶幾句話。”

    “話也帶不了,你趕緊走,再不走可別怪我們動粗了。”

    胡大娘被推了個趔趄,急怒之餘下,道:“咱們家五郎君是太子妃的親爹,你們幫我們帶幾句話給太子妃,太子妃到時候定然對你們有賞!”

    幾個小兵卒面面相覷,有這種事嗎?

    胡大娘面上露出喜色來,“老婦人不敢騙幾位軍爺的,咱們家姓蕭,太子妃姓什麼?也姓蕭!”

    一個嗤笑聲突然響起,卻是靠牆角站著的一個兵卒發出的聲音。

    他一臉諷笑,譏道:“你們可別上她的當,這老嫗是在坑你們呢。誰不知道太子妃娘娘雖是蕭家女兒,但早就和蕭家鬧翻了。還有那天晚上,就是兩位逆王密謀造反那天,蕭家可是出了老牛鼻子的力氣了。為了威脅太子殿下,藉著娘家的名頭想把身懷有孕的太子妃和小皇孫給騙出來,哪知計謀未成,最後狗急跳牆,竟夥同叛軍想強闖太子府邸。太子府裡的人為了保護太子妃,死了多少人啊,房子都差點被燒沒了。太子妃這會兒都恨死蕭家人了,還有賞?!”

    胡大娘臉色頓時一片慘白,那幾個兵卒則是一臉震驚兼唾棄。

    “還有這樣的事?”

    “這蕭家人未免也太心狠了吧,好歹也是自家的女兒!”

    “這可不是心狠,這是厚顏無恥,都這麼對人家了,還想著求人家救命啊。”

    幾人嗤笑,羞得胡大娘老臉恨不得貼在地上。

    那兵卒又斥道:“不是我說你們,平日里除了去喝花酒逛窯子,也該幹點正事。這全長安城裡誰不知道的事,竟然由得一個無知老嫗差點沒將你們給唬了。”

    黑臉的兵卒搔搔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幾聲:“老大,不是有你看著咱們嗎,她騙不了咱們。”

    老大一翻白眼,將視線移到胡大娘身上:“怎麼,還不走?再不走咱們就將你擒了,安一個強闖出府的名頭。”

    胡大娘猛打一個哆嗦,一陣尿意湧了上來,趕忙往後退去,一面說馬上就走,一面連滾帶爬的離開了。

    胡大娘回到安榮院,所有人都還等著她,一見她走進來,就面露問詢之色。她面色有些猶豫的望了安國公夫人一眼,垂首也不敢說話。

    安國公夫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胡大娘做出這副樣子來,頓時急了:“事情怎麼樣了,趕緊說。”

    胡大娘露出焦慮之色,對安國公夫人使了個眼色。

    這如此明晃晃的,傻子也看出來​​是有問題了,安國公斜睨了安國公夫人一眼,開口道:“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多年的主僕,此時安國公夫人已經心中明悟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事,且這件事與自己有關,只是安國公都說話了,她也不敢當著他面玩什麼貓膩。

    胡大娘無可奈何,只得面色死灰的將在側門那處發生的事講訴了一遍。

    隨著她的講訴,安國公夫人臉色一點一點的蒼白起來,到最後竟和胡大娘變成同一種顏色,都是一片死寂的灰。

    安國公是誰,立馬明白了這其中的機鋒。

    “那事真是你做的?”他虎目大瞠,恨不得一口將安國公夫人吞了。

    安國公夫人窒了窒,艱難道:“皇后傳來的話,說能將九娘捏在手裡,最起碼能贏三分。”所以為了這三分贏面,她費盡心機瞞著家里人,出謀劃策又是哄又是騙,卻依舊沒將蕭九娘騙出來。

    其實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以男人們的心思,那種情況那種局面,怎麼可能會用如此迂迴的手段,也沒那個功夫和心思啊。而這兩日發生了太多的事,安國公夫人也是忘了這一茬,如今被捅了出來,她感覺到一種幾欲將自己淹沒的絕望感。

    “你這個愚婦!這種事也是你能插手的,竟然還打著自己的名頭。你沒看到我和大郎二郎即使是行事,也都小心翼翼藏住自己的手腳,不敢留下太明顯的證據。是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次的事咱們肯定摻了一手,可證據呢,只要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那就是別人為了脫罪攀扯咱們,咱們就還有一線生機。即使那邊心裡清楚咱們幹了什麼,就為了他娘姓蕭,太子妃姓蕭,也會給咱們留下條命來,而如今……”

    安國公頹然往身後牙床上一倒,捂著老臉:“全部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這時,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

    “老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崇月閣那邊出事了,郡主她、她懸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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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發表於 2016-6-17 16:11:00 |只看該作者
第173章

    自打安國公府被封府以來,整個府裡就開始亂了起來。

    上面主子們個個惶恐不安,下面人也沒好到哪裡去。下人們都很擔心自己的前程,哪怕那些事牽連不到他們這些人身上來,但安國公府一旦倒了,府中奴婢所有都將會被發賣。這府裡的奴婢大多都是蕭家的世僕,祖祖輩輩都在蕭家服侍,一旦被發賣,還不知道會流落何方,下場如何。

    以往,她們可是沒少看過長安城裡那些犯官府上家奴被發賣的場景。以前都是當樂子看,偶爾還會拿出來說說就當聽書了,卻沒想到這種情形有一天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整個安國公府都沉浸在一片荒蕪的死寂中,主子們還能哭嚎兩聲,鬧騰一會兒,發洩發洩心中的恐懼與怨憤。下人們也就只敢躲在背人的地方小聲哭泣兩聲,大家都沒心思幹活兒了,反正都要被發賣了,還那麼認真幹活兒作甚。

    昌平公主被牽連進逆王犯上作亂一案,還是主犯之一,幾乎當日公主府便被封了,昌平公主及其駙馬被下了大獄。很快,關於昌平公主及其駙馬的處置就出來了,和兩位逆王一樣,被貶為庶人,流放幽州,永世不得回長安。

    聽聞這一消息後,朝霞郡主當即就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並不是她在做夢,她跪著去求安國公安國公夫人幫忙救救她娘,可蕭家如今自身都難保,又怎麼去幫她。

    朝霞郡主還想鬧騰,被身邊的婢女一語驚醒。昌平公主被貶為庶人,身為女兒的她自然也逃不過,如今沒有旨意下來,不過是因為她是出嫁女,且蕭家自己都脫不了干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都是命,躲不過也逃不過。

    灰心喪氣之下,朝霞郡主當日便病倒了。

    病了之後,她脾氣更為怪異,屢屢打罵身邊侍候的婢女僕婦。如今安國公府都這副樣子了,闔府上下都危在旦夕,誰比誰高貴,雖表面上崇月閣服侍的奴婢都不敢反抗,但到底不若往日里那麼勤勉。

    見下面人不若以往服帖,還經常碰到茶水湯藥冷了送來的事情,這更是讓朝霞郡主憋屈憤怒。不過幾日時間,病得更加嚴重了,只是如今蕭家人自顧尚且不暇,她平日里又不會為人,根本沒有人過問她。

    只是讓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會懸樑自盡。

    收到這一消息後,蕭家眾人便匆匆趕到崇月閣。等眾人到的時候,人已經沒有氣兒了。

    朝霞郡主被從房樑上取了下來,安放在床榻上,面上搭了一條帕子。六郎爬在床榻邊上嚎號大哭,蕭杭面色蒼白的站在一旁,滿臉頹然,搖搖欲墜。

    他確實從來沒有喜歡過此人,甚至是極為厭惡,連見都懶得見一面,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會想不開。

    那個從來張揚跋扈、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朝霞郡主死了?就這麼死了?她真的死了嗎?

    蕭杭遏制不住悲慟的心情,踉蹌著想上前揭了那帕子看,被一個僕婦攔住了。

    “五郎君,別去看……”

    為什麼不讓他去看?

    是了,據說吊死的人,面容醜陋不堪,當年雲娘就是如此,也是面上搭了一條帕子,他連遺容都未曾目睹過。

    “五弟,你節哀順變,五弟妹大抵是受不了打擊……”崔氏垂淚道,滿臉哀慟之色。

    鄭氏也哭道:“五弟妹,你怎麼如此想不開啊,六郎還這麼小,你怎麼捨得!”

    一旁各房女眷們也個個都是滿臉哀傷之色,甭管是做戲也好,還是出於兔死狐悲的心情,一時間,整個崇月閣都籠罩在一片哭聲之中。

    “阿爹,您要保重身子。”蕭十娘從一旁小心攙扶著蕭杭,另一隻手也拿著帕子抹著淚。 “您還有女兒和六郎,可萬萬垮不得……”

    是啊,他還有子女在側,六郎還那麼小,如今蕭家危在旦夕,他垮不得……

    ***

    朝霞郡主就這麼死了,死得悄無聲息。

    除了當時眾人為她哭了那麼一場,擦乾眼淚以後,也沒人再將她的死放在心上。

    在眾人看來,她是受不住打擊,承受不了娘家夫家這種狀況,才會一時想不開懸樑自盡的。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以朝霞郡主在乎六郎的性格,六郎還是稚齡,她又怎麼可能會想不開!

    也許有人會疑惑,但誰會在乎呢?自顧尚且不暇,死就死了吧,說不定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要死,不過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罷了。

    在知曉安國公夫人背著家里幹了那種事以後,所有人都絕了最後的一點希望,整個安國公府進入一種空前的死寂中。

    可人只要一日還沒死,日子就得過下去,而蕭家人如今首先面臨的便是要為朝霞郡主辦喪事的事。

    按崔氏的想法,就是喪事不辦,先將朝霞郡主裝殮一番,暫時停靈在崇月閣。府中如今這樣一副狀況,也為其辦不了喪事。

    只是天氣炎熱,屍首根本放不了幾日,就算有地窖中去年藏的冰撐著,也管不了多久,且人死了,還是要入土為安的好。

    蕭杭難得堅持起來,一改往日頹廢之色,強撐著要讓朝霞郡主入土為安。他親自出面去求了看守安國公府的官兵,他的身份畢竟不同旁人,且死的人是太子妃明面上嫡母,自然沒人敢將此事壓下來,消息被遞到了九娘面前。

    ……

    朝霞郡主死了?

    收到這一消息後,九娘非常吃驚。可轉瞬間她又不吃驚了,上一輩子也是差不多的情況,昌平公主被牽連進逆王叛亂一案,被貶為庶人,死在在流放幽州的路上。而蕭家的情形也沒好到哪裡去,不光被奪了爵位,蕭家所有在朝為官的子弟,官職全部被一捋到底,最後只得闔家回到祖籍蘭陵,休養生息。

    上輩子蕭家能有這樣的結果,九娘覺得還是因為楚王看在蝶妃的面子上,且他畢竟和蕭家有那樣一層關係,也不好做得太過。不過這一切都和九娘沒什麼關係,彼時她已經和蕭家鬧翻了,而王大夫人用婆婆身份壓著她,不允許她為娘家奔走,九娘自是樂得在一旁看戲。

    而在這期間,朝霞郡主突然死了,死得悄無聲息。外面有流傳說朝霞郡主是被蕭家逼死的,也有人說她是積勞成疾,還有的說是自盡而亡,總而言之,眾說紛紜。只有九娘對朝霞郡主的死因,模模糊糊心裡有些數,大抵這些原因都有,但裡面肯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要知道當年蕭六娘之所以能名聲盡毀還依舊呆在蕭家,完全是依仗自己親娘撐腰,親女兒事情都還沒安排好,朝霞郡主怎麼可能捨得去死!

    與這輩子的情形何其相似!

    這輩子蕭六娘雖嫁了出去,但在王家過得併不好,且朝霞郡主還多了一個兒子六郎,她怎麼捨得去懸樑自盡。

    九娘突然想起蕭六娘身上發生的那件事,又想起一直還沒出嫁的蕭十娘蕭玉,眼中翻騰了起來。

    難道是她?

    九娘不禁喃喃出聲,蓮枝聽見,好奇問道:“娘娘,您說得是哪個她啊?難道朝霞郡主死得併不單純?”

    蓮芳聽到這話,也起了好奇的心態,湊了過來。

    “娘娘,你給我們講講唄,奴婢好奇死了。”

    九娘雖已出嫁多時,但當年朝霞郡主對其所做的事情,蓮枝蓮芳幾個老人可都是歷歷在目,同樣也記恨在心,此時聽聞朝霞郡主身死的消息,絕對沒有傷心難過的心情,只有幸災樂禍。

    九娘失笑:“你們倆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轉瞬,她收起笑容,面露沉吟之色:“你們應該還記得當初蕭六娘被人害的事?”

    當然記得,當初蓮枝還和蓮芳頻頻討論過到底誰是罪魁禍首,只是一直沒討論出來的個所以然。蓮枝心裡模模糊糊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卻是不敢置信,至於蓮芳,她向來記不住事,關注兩日,就拋在後腦勺後了。

    此時提起來,兩人不禁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

    無他,對蕭六娘下手的那人手段太狠了,幾乎是絕了蕭六娘以後的希望,難道這次朝霞郡主身亡,也是那人下的手?

    蓮枝面容怔怔:“難道真是她?”

    “你想的是誰?”九娘問。

    蓮枝沉吟片刻後,猶豫道:“六娘子那次的事發之後,奴婢便有些懷疑是不是十娘子,難道真是她?”

    她不禁望向九娘。

    九娘露出一抹複雜的笑容,徐徐才道:“咱們也只是猜測,誰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呢?罷了罷了,左右與咱們也沒什麼關係,既然阿爹親自出面求了,就讓她入土為安吧,人死仇怨​​了,但願她下輩子能平安順遂,而不是像這輩子這樣。”

    對於朝霞郡主,九娘早就不恨了,離得遠了,事情漸漸淡了,她人也已經死了,連最後的那點怨恨也消失了。

    ***

    靜心齋裡靜得出奇。

    與府裡其他處一樣,靜心齋的庭院裡如今是一派蕭條之色,往常來來往往的奴婢們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只有陣陣的蟬鳴聲還在孤寂的叫著。明明應該是草木繁茂的季節,庭院裡栽種的花圃草木卻因疏於打理,儼然一副破敗之象,就好像即將破敗的安國公府。

    蕭十娘一身素衫,靜靜的伏案抄寫著佛經。

    她並不是為誰在祈福或者贖罪,不過是多年的習慣罷了,每日不抄上一卷,她便寢食難安。

    如花立在十娘身後,看著自家娘子單薄的脊背,一陣悲戚上了心頭。

    值得嗎?

    娘子本身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就好像前面出嫁的那些娘子們一樣,不管怎麼樣,有了夫家,即使蕭家犯下大罪,娘子也不會落到被囚在府裡的下場。罪不及出嫁女,總還能博得一分安穩。

    可如今,卻只能被囚在這座府邸裡,前途未卜,說不定便是個身死人亡的下場。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份消除不掉的仇恨!

    值得嗎?

    恍惚間,如花喃喃出聲舉案齊眉。

    十娘將狼毫筆擱在筆擱之上,轉過身來,輕輕地道:“值得。”

    她眉眼安然,神情疏淡,完全看不出幾日前曾有一條人命活生生的葬身在她的手裡。

    蕭十娘窺探已久,她一直鍥而不捨的將目光流連在崇月閣那處。為此,她想方設法拒了家中為她安排的婚事,一直默默無聞的呆在靜心齋中。為此,安國公夫人對她頗多怨言,因著有蕭杭的庇護,到底也沒將她怎麼樣。

    蕭家出事是意料之外的事,但蕭十娘從沒後悔過。她本可以風光出嫁,去過自己的日子,可她卻選擇了一條前途未卜的路,只為了等待那場契機。

    而就在蕭家出事後,那絲契機出現了。府中奴婢疏懶,崇月閣那邊更因為朝霞郡主暴戾,許多奴婢都不敢往她跟前湊,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靜悄悄的避開所有人,然後像當年她娘死的時候一樣,活生生的將其懸掛在房樑上。

    非常完美,沒有人知曉她做了什麼,而那個人就這麼的死了。

    死得痛苦萬分,死得怨氣沖天。

    可那又怎樣呢?當年她娘是如何死的?是為了給她這個女兒博得一絲存活下來的機會,硬生生將自己勒死的。所以,朝霞郡主,你也去陪葬吧,即使晚了這麼多年。

    十娘突然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如花的眼神澀然:“我唯獨後悔的就是,當初應該將你提前送出去,可誰曾想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待反應過來,安國公府已經被圍了,想出去難如登天。

    如花的眼淚一下子掉落下來,哭道:“奴婢不想出去,奴婢就想在娘子身邊服侍,奴婢無爹無娘,即使出去了,又能怎麼呢?還不是落一個被人欺負的下場。與其這樣,奴婢寧願呆在娘子身邊。”

    “可是——”

    如花強笑一下,抹掉眼淚:“沒有什麼可是的,左不過就是被發賣,可娘子你……”

    蕭家犯下了那樣的滔天大罪,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好點的,抄家奪爵,府上所有奴婢被發賣。慘一點的,男丁被充軍流放,女眷被沒入教坊司為奴。再慘一些的就是,府上所有男丁被抄斬,女眷全部被沒入掖庭。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好下場。

    而安國公府犯下的可是謀逆的大罪,這是殺頭的大罪。只要一想到這些,如花就忍不住瑟瑟發抖,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十娘。

    “若是太子妃願意幫幫咱們就好了……”淒惶下,如花喃喃道。

    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且不提自家娘子當年和九娘子有過齟齬,早已沒了當年的那份情分,這次逆王犯上作亂,蕭家可是硬要去拿九娘子的命去舀一份潑天的富貴。仇恨早已結下,怎麼可能會以德報怨。

    十娘聽瞭如花的話,不禁眼神也朦朧了起來。

    “九姐……”

    依稀還記得,當年和九姐在蘭陵的時候,是她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

    有了九娘的發話,朝霞郡主的喪事到底是辦了起來。

    只是到底此一時非彼一時,這場喪事辦得極為寒磣,但在當下這種情況,也算是極為難得了。還想入土為安?屍首不讓你臭了就是好的!

    辦了朝霞郡主的喪事後,蕭杭又沉寂下來,每日除了去安榮院看看病中的安國公夫人,剩下的就是管教六郎。

    是的,安國公夫人病了,病得很嚴重。

    安國公怨她愚蠢,絕了自家的後路,下面兒子兒媳們雖表面沒有說什麼,但心裡也是怨的。再加上蕭皇后被幽禁,成王一家被貶為庶人,流放幽州,以及自家府上大廈將傾的局面。

    這種種原因的交織下,安國公夫人病了。

    不過是幾日時間,人似乎就只剩了一口氣。

    可她依舊沒絕了希望。

    這一日,蕭杭來探望她。

    她明明已是苟延殘喘,依舊強撐著當著蕭杭面哭了一場。哭自己多年的辛苦,哭大娘(蕭皇后)的可憐,哭成王的淒慘,哭這上上下下一家子……

    將蕭杭哭得也是淚眼迷茫,她終於說出了自己請求。

    她請求蕭杭去求九娘,救救這安國公府上上下下一家子。

    其實安國公夫人打得主意很明顯,她是見蕭杭一出馬,便辦成了朝霞郡主入土為安的事,想著大抵蕭九娘那裡還是顧念這個親爹的,所以生了痴念。

    其實也不能算是癡念吧,只能說是絕望之中唯一的一點希望,她自然想牢牢抓住不丟。

    蕭杭聽完親娘的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他也許不問世事,活得渾渾噩噩,但並不代表他不明是非,前面還想拿著人家性命去舀一場潑天富貴,哪知功敗垂成,後面便求著別人來救命。

    這般無恥的行舉,他真的做不來。

    可面對著病重的老母,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能默默應下,並為九娘解釋道,此乃涉及到朝政大事,九娘一個婦孺,根本插言不上。

    可安國公夫人可不管這些,見兒子答應下來,難得精神氣兒好了一些。

    蕭杭心中酸澀難忍,離去,暫且不提。

    過了幾日,蕭杭再度求人給九娘帶話,說是想求見一面。

    沒有下文。

    安國公夫人不死心,又要求蕭杭再去求。

    最後還是無果。

    安國公夫人終於怒了,在病榻上大罵九娘,說她不仁不義不孝不忠,說她一個蕭家女,竟然不顧著娘家。又罵九娘癡愚,哪個女子不巴望娘家好,這樣一來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負,也有人撐腰。又咒她說,她攤上一個破敗的娘家,看她太子妃的位置還能坐穩!

    總而言之,言語極為惡毒,這也算是絕望之下的一種發洩吧,蕭家人也是這時候才知道素來端莊雍容高高在上的安國公夫人,還有這樣一面。

    其實安國公夫人說的並沒有錯,蕭家大廈將傾,出嫁了的蕭家女在夫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像蕭四娘蕭五娘這種被夫家禁足的,還是好的了,蕭七娘差點沒被休回來,若不是她肚皮爭氣,給夫家生了一子一女,再加上她也不是個好惹的性子,可能這會兒早就被送了回來,同家人一樣被關在府裡。

    安國公府發生的事,自然被傳到九娘耳裡。

    聽完後,她默然良久。

    其實這陣子外面也不是沒有關於她的流言,外面人紛紛議論蕭家如今成了這樣一副樣子,太子妃出身蕭家,這太子妃的位置是否還能坐穩。她與太子之間是否會產生嫌隙,甚至穆謹亭因處理逆王犯上作亂一事,日日忙著極少回府,也被人看在眼裡,都被人拿出來當茶飯之餘的談資議論起來,儼然一副想看好戲的模樣。

    只是九娘如今在安胎階段,她也懶得去搭理外面的一些事,就渾然當做不知道罷了。此時連蕭家人都這麼說,九娘即使再大度,心裡難免也會有些不舒服。

    當晚,穆謹亭回府了。

    他這陣子一直很忙,多數宿在宮裡,難得忙裡偷閒回一趟府來,不光九娘很高興,木木也是。

    用晚膳的時候,他突然對九娘道:“如今你還需要誰給你撐腰?孤就是你的靠山。”

    是啊,他就是自己的靠山,從未嫁他時,到現在,乃至以後,一直都是。

    之後上榻歇息,九娘問起對安國公府的處置,其實她心裡清楚蕭家人最後的下場,左不過和上輩子一樣,不過中間橫生了那件事,就不知道這小心眼的男人會不會記恨上了。

    穆謹亭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說了一句:“不急。”

    ***

    穆謹亭和九娘是不急,可蕭家人急啊。

    急得頭髮都差點沒白了。

    見連蕭杭出馬都沒用,翹首以盼的蕭家眾人徹底絕望了,安國公府又進入了一片混亂之中,整日里都是爭吵聲哭嚎聲打罵聲,甚至幾次鬧到了安國公夫人病榻前。若說如今安國公府中,唯一算得上是淨土的地方,除了靜心齋,便是蕭杭的陶然居了。

    自打聽從了安國公夫人的話,求救未果之後,蕭杭便一門心思的閉門在陶然居中教導六郎學業。

    六郎也是到了該啟蒙的時候,以前朝霞郡主護著不讓,總是推說六郎還小,為此蕭杭和她爭吵了幾次。如今朝霞郡主死了,素來驕縱頑皮的六郎終於沉靜下來,人也比以前懂事多了,算是讓蕭杭如今唯一心生安慰的事。

    時間匆匆,又是兩個月過去了。

    逆王犯上作亂一案隨著事後的各種清算,終於進入了尾聲階段,長安城內各家各府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可是關於蕭家的處置依舊還沒下來。

    就在這之際,安國公府又迎來了一片哀慟的痛哭聲。

    安國公夫人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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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11:16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整個安國公府都籠罩在一片死寂的白中。

    哭聲震天,可到底是在哭死者還是哭自己,沒人能知道。經過了這麼多事,如今蕭家上下所有人都麻木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人解脫了,活人還在受罪。

    就在蕭家人還在發愁安國公夫人的喪事該怎麼辦時,關於蕭家的處置終於下來了。安國公被奪爵,蕭家所有族人遣返祖籍蘭陵,三代不准出仕,遇赦不赦。

    聖旨頒下,蕭家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比起丟掉性命,這樣的處置似乎並沒有那麼難以令人接受。

    安國公被奪爵,這座御賜的宅邸自然要被收回,不過聖上體恤,允許蕭家一眾人暫時在府中停留,待後續事宜辦罷,再收回宅邸。

    蕭家人也不敢多做耽誤,只為安國公夫人停靈了七日,便匆匆裝殮入棺,待之後扶靈回祖籍蘭陵再做下葬事宜。然後便是一系列收撿清點家中財物及生意田產,往蘭陵運送之事,府中的家奴也需處理,畢竟一旦回到蘭陵,可是用不上這麼多奴婢的。

    其實蕭家人心裡也清楚,如今這種情形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大抵也是看在太子及太子妃的面子上,聖上才會對蕭家人從輕處理。

    沒有被抄沒家產,憑著安國公府的家底以及蘭陵的那邊的祖產,足夠蕭家上下衣食無憂了。只是三代不能出仕,到底是有些太過苛刻。不過蘭陵蕭氏的沒落是可以預見的,不能出仕,也許三代以後蕭家便成了一個普通的鄉紳人家,再不見之前的輝煌。

    當然,那也是後話了。

    *

    趙王謀逆,功敗垂成,當場便被人活捉。

    到底是皇子之尊,穆謹亭也不想羞辱於他,只是將其暫時囚禁在府中。待謀逆一案結束,再做處置。

    趙王自然是想過死的,從高高在上的皇子之尊,到階下囚,他可以預料到自己的結局不會好,可真到死的時候,尤其讓他自己動手時,他還是膽怯了。

    整個趙王府都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府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先是府中護衛,再是王府屬官與幕僚門客,這些人自然沒有趙王的好待遇,全部被關入大牢,挨個審問。然後府裡的奴婢也開始慢慢少了起來,到最後只剩下趙王以及他那些妻妾身邊還留著幾個奴婢服侍著。

    趙王成日里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不出來,一群女眷面對這樣的情形,也沒個依仗和安慰,只能日日惶恐不安的哭泣著。

    孟嫦曦同樣也是如此,她想過自己會死,卻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死法。她不甘也不願,憑什麼呢,富貴她沒享到,當初嫁給趙王,她也是不願的。如今趙王失敗,倒是要牽連了她要丟性命。

    謀逆可是掉腦袋的大罪,不用想,就算聖上願意饒過趙王,太子也不會。孟嫦曦心疼難忍,若是當年是她嫁給了楚王哥哥,如今做太子妃的恐怕是她吧,而不是那個蕭九娘。

    她幾乎不用想,就知道蕭九娘知曉自己如今是這樣一副下場,會在暗裡怎麼笑話她。

    這麼想著,孟嫦曦更不想死了。

    沒關係,沒關係,她還有最後一條後路可以走,她還有太子哥哥,就算孟家如今因被牽扯進謀逆一案靠不上了,太子哥哥也不會不管她,她還記得當年太子哥哥有多麼疼她。

    孟嫦曦讓身邊人往外傳話。

    可今非昔比,如今趙王府被守得鐵桶也似,別說傳話了,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孟嫦曦沒有辦法,原本只是想悄悄行動的,最後只能命身邊侍女拿了金銀等物,去求看守趙王府的官兵給前太子現惠王傳話。

    她以為自己做的隱秘,實則早已落入趙王妃的眼底。

    劉婉如今是什麼都不想了,她即是趙王妃,就和趙王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逃不了他,自然也少不了她。而劉家因為趙王的緣故,也被牽扯進來,夫家娘家都是差不多的情況,她也懶得費心思上下蹦躂,就等著去死。

    可她不蹦躂,並不代表她願意看著別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上躥下跳。依稀還記得以前孟嫦曦是如何仗著寵愛在她頭頂上作威作福的,她如今不做點什麼,似乎有些對不起自己。

    劉婉也沒做什麼大動作,只是將這一消息透露給了趙王知道。

    ……

    自打被囚禁在府里之後,趙王就開始酗酒起來。

    成日里喝得酩酊大醉,似乎這樣他就能擺脫如今的困境,也似乎這樣,他就能在醉生夢死中登上那個位置,將所有不待見的人通通踩在腳底下。

    他醉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醒來了也渾渾噩噩的,不是打罵身邊內侍,就是吵著讓人給他拿酒。總而言之,只有他醉了的時候才會消停下來,幸好王府地窖裡啥都不多,各式美酒最多,倒也一時喝不完。

    這日,趙王從醉酒中醒來,頭疼欲裂。

    叫了幾聲,想讓人給他拿水來,也沒人應。他這才想起自己如今被囚禁在府裡,身邊的奴婢們也不若往日那般勤勉了。

    他正想大罵,就聽見窗下有人在小聲的說話。他強撐著頭疼睜眼去看,才發現自己此時在書房臨窗下的貴妃榻上躺著,而在外面說話的人似乎是他院子裡唯二的兩個灑掃小內侍。

    有沙沙的掃地聲,還有兩個小內侍的輕聲細語。

    “哎,你最近有沒有聽說那事?”

    “什麼事兒?”

    “就是孟側妃那事兒!”

    “怎麼?難道孟側妃幹了什麼丟人的事?趙王府都這樣了,她還有這心思?!”這個聲音中蘊含了無數的興味,就彷若是偷了油的老鼠,吃得滿嘴油光,還吱吱亂叫。

    其實也怨不​​得這兩人如此有興致,他們本不是趙王府的下人,不過是趙王府的一干奴婢都被帶走後,臨時撥過來幾個暫做服侍的。趙王府如何與他們也沒有什麼關係,所以這會兒趙王府裡,奴婢們比主子們要快活。

    趙王聽到這話,頓時渾身緊繃了起來,因為酗酒而充滿紅血絲的眼,漲紅且往外凸著。

    難道孟嫦曦那個賤婦背著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他屏息靜氣去聽。

    “去去去,你想哪兒去了。”其中一個聲音斥道,轉瞬,聲音變得曖昧起來:“就算她想,這會兒闔府上下除了裡面那位,哪裡還有個男人,要有也是門外面那些兵痞子,他們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和里面這些婦人有什麼牽扯。”

    “那你說什麼不安分!”另一個聲音似乎有些惱了,覺得對方在拿他開玩笑。

    “你別急啊,聽我慢慢跟你細說。據說這幾日孟側妃日日使著身邊侍女往側門那處去,想往外面傳話。你是知道的,那些人就算再貪財,這會兒可不敢做什麼,弄不好小命都沒了。可孟側妃不甘心啊,先是拿銀子收買,沒人敢收,價錢開得一次比一次高,嘖嘖嘖,據說最後金子都使上了,這麼大一包……”

    掃地聲停了下來,這人似乎在給同伴做手勢。

    “全是好東西!拿出去換幾千貫都不止!所以那邊態度就軟了下來,可依舊沒鬆口。不得以,孟側妃連美人計都使上了……”

    “不會是孟側妃親自上了吧?”若是趙王出去看,便能看到說這話的人一臉‘我的乖乖’的驚詫模樣。

    “去去去,你怎麼又想歪了!當然不是孟側妃,是孟側妃身邊那婢女,就是那個叫紫瓊的。”

    “是不是就是那個小腰兒細細的,屁股很翹的那個?”

    “你就會想這個!”這人似乎唾了同伴一聲,之後嘿嘿曖昧笑了起來,“就是她,那紫瓊小摸樣可是長得好,據說是孟側妃陪嫁過來的媵侍,只是趙王一直沒梳攏她。這美人計一出啊,那些粗鄙的軍漢們就受不了了,魂兒都恨不得給人家了,便答應給孟側妃往外遞話。”

    “那孟側妃到底想幹什麼啊,那些人膽子可真大,也不怕掉腦袋。”

    “你知道什麼,別當人家蠢,人家可是精明著呢。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孟側妃讓他們給前太子遞話,你應該知道孟側妃是什麼身份,那是孟家的人,和前太子是親表兄妹。要知道前太子那是誰?那是當今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要不是前太子身子骨不行,這太子位可輪不上如今這位……有這麼一層關係在,人家就算幫著遞話了,上面問起來也有話說。”

    “嘖嘖嘖,這些軍漢們看起來個個魯莽,沒想到心思也這麼深。哎,對了,孟​​側妃如此費盡心機的往外傳話,到底想做甚?是不是想給裡頭那位求情?”

    “給裡頭那位求情?”那人嗤笑,笑得趙王心臟一陣陣收縮。 “你別笑掉人大牙了好吧,那位犯的可是死罪,就算不賜死,也是個被為庶人流放的下場,人家孟側妃主意可是大得很呢。”

    這個聲音停了下來,吊足了同伴的胃口,才又道:“人家想求著自己表哥將自己撈出去。”

    “怎麼撈?都這樣了還能撈?”

    “這能不能撈啊,還不是上面一句話,雖說自古男人犯事,牽連全家,可這也不是沒有例外的。先帝那會兒,榮安公主的駙馬牽連進了謀逆一案,榮安公主不也是脫了出來,自請義絕就好了。”

    “那怎麼能一樣,榮安公主可是公主,那孟側妃……”

    “人家可有個親表哥!據說前太子還做太子那會兒,可是極為疼愛這個表妹的,若不是孟側妃年紀不夠,當年差點做了太子妃。還是那句話,這生啊死啊的,還不是上面一句話,不過是個女眷,撈了也就撈了,誰還去計較這個,就算不看別人的面子,也要給惠王一個面子啊。”

    另一個聲音感嘆了幾聲,兩人又說了些什麼,只是這會兒趙王已經完全沒心思聽下去了,腦海裡只充斥著一個念頭,他倒大霉了,可姓孟的那個賤人竟然敢背著他想逃!

    這是背叛,趙王不能容忍。

    當年他正得意的時候都不能容忍,更何況是此時。

    要死也要一起死!這個賤婦!

    兩個內侍一面百無聊賴的掃著地,一面聊著各種事打發時間,這趙王府裡如今一片死寂,若是不做點什麼,這日子可真不好過。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轟然作響,卻是房門猛地一下被撞開了。兩人還來不及抬頭去張望,就看見一個身影宛如旋風似的從眼前捲了過去。

    ……

    孟嫦曦安然的坐在案前,手裡捧著茶,靜靜的喝著。

    如今她該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好消息了。

    其實早些她也沒有這麼有把握的,可隨著她一步步去做,心中便起了一種暗示,太子哥哥一定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她不光讓人往外遞話,還遞了一個金質的項圈,這個項圈是當年她小時候,太子哥哥送給她,並親手給她戴上的。見到這樣東西,太子哥哥一定會記起從前,他不會也捨不得讓她這個妹妹淪落到那樣一個下場。

    越想越覺得這事一定能成,孟嫦曦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

    門,突然被從外面撞開。

    孟嫦曦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拽了起來,狠狠地捏住脖子。

    她視線一晃,才清晰起來,看到眼前那雙紅通通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滿是駭人的紅血絲,瞳孔有些渾濁,裡面寫滿了遮掩不住的狂暴。

    是趙王,這是趙王的眼睛。

    孟嫦曦臉色有些白,強笑著想說話,可對方根本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趙王狠狠地捏著孟嫦曦的脖子。

    “你想逃?你想棄了本王逃,誰給你這個膽子的!”

    孟嫦曦被掐的十分難受,有一種幾欲作嘔的感覺,可這會兒她已經顧不得呼疼了,腦海裡只剩下趙王的質問。

    他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她明明很小心的瞞著他啊!

    她想說話,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趙王像個瘋子似的,捏著她的脖子,一下一下的搖晃著。

    孟嫦曦感覺頭很暈,眼前發黑,趙王暴戾的聲音在她耳邊盤旋著。

    “你這個賤婦,當年下賤的使計想坑楚王,沒想到將本王坑了進去。本王看你可憐,好心抬你進門,這麼多年來,本王寵著你,讓著你,連王妃那邊都對你退一射之地。如今倒好,看本王落難了,你就想扔下本王逃了。怎麼?還想著你的楚王哥哥?可惜你的楚王哥哥如今可沒功夫想你,人家和自己王妃感情好著呢,怎麼會想起你這個賤婦?!”

    孟嫦曦嗓子裡哢哢作響著,可趙王根本沒注意到這一切,他一面說著,一面去扯孟嫦曦的衣裳。外面響起紫瓊的詢問聲,被趙王一聲斥退。他掐著孟嫦曦的脖子,一把將其丟在榻上,人跟著就壓了過去。

    “我告訴你,你別想逃,本王不能好,你也別想丟下本王去過好日子……”

    他一面掐著孟嫦曦的脖子,一面下身挺動著。他喝了酒,感覺來的很快,不過一會兒功夫,便洩了出來。

    他癱倒在孟嫦曦身上,待平息下來後才感覺到不對,抬眼一看,就看見孟嫦曦面孔青紫,嘴角流血,雙目大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孟嫦曦被趙王活活的掐死了。

    趙王伸手去觸摸她的鼻息,沒氣了。他頓時被嚇得直接從榻上跳了起來,一面狼狽的穿著衣裳,一面大罵晦氣,之後如來的時候那般宛如一陣風似的捲走了。

    見趙王離開後,紫瓊才悄悄的摸進房裡,緊接著房中傳來一陣幾欲震破屋宇的尖叫聲。

    *

    孟嫦曦就這麼死了,死得悄無聲息。

    趙王府如今都這樣了,自然沒人去關注府裡有沒有死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先便有一個趙王的姬妾承受不住這種壓力,偷偷的懸了梁,再來一個,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

    趙王任事不管,事情就只能留給趙王妃處理了。趙王會下這麼狠的手,讓劉婉非常吃驚,可吃驚之後就是漠然了。她命人將孟嫦曦的屍體整理了一下,便報上去一個懸樑自盡的結果。

    沒人去關注這件事,如今孟家自身難保,又還有誰會去在乎趙王府上的一個側妃呢?

    孟嫦曦就這麼的死了,死得波瀾未驚。

    其實孟嫦曦的話和那枚項圈是遞出去了,只是沒遞到惠王面前,而是落在了穆謹亭手裡。穆謹亭還跟九娘提起過這件事,不過他並沒有將話帶給惠王。孟家如今自身難保,惠王都沒開口求情,他又何必去做那不識趣的事兒。

    要知道當年,孟家人可沒少利用惠王,惠王之所以沒翻臉,不過是看在孝賢慧皇后的面子罷了。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了,逆王犯上作亂一案終於進入了尾聲。

    這期間承元帝一直是做甩手掌櫃狀,由著穆謹亭去清算去查,不過他也沒有越軌,有什麼結果第一時間便稟給承元帝。

    承元帝心裡依舊還在氣當日那事,可他也知道這事處理不好關係著江山社稷,強撐著身體關心其間進程,並發下各種詔令,隨著趙王成王昌平公主等一干人被流放出京,整件事才算正式落下了帷幕。

    事情終於忙完了,太子一家也該遷府了。

    其實這段時間穆謹亭除了忙著逆王一案,東宮那邊的修葺也沒拉下。欽天監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太子闔府上下便遷去了東宮。

    新環境新氣象,闔府上下都喜氣洋洋。

    如今跟隨在穆謹亭身邊的王府屬官以及幕僚門客們,大多都有一個好前程,東宮有一套很完全的屬官機制,完全就像是一個小號的朝廷,所以這些人盡皆都有一個好去處。

    至於那些內侍宮人們,本就是從宮裡撥過去的,如今又回到宮裡來。不過今非昔比,如今誰都知曉太子如日中天,在太子身邊服侍的自然也個個都成了香餑餑。

    東宮也分內外兩廷,以光天殿後的宮牆為界限,外廷是太子處理政務的地方,而內廷以承恩殿、宜春宮、宜秋宮等一干宮殿為主重生之妝點美麗。承恩殿自然是太子的寢宮,不過如今太子闔家上下也就三口人,九娘和木木自然和穆謹亭住在承恩殿中,不做另外居處。

    木木一到承恩殿,便邁起小短腿圍著承恩殿跑了一圈兒。

    九娘難得有興致,便跟著他身後,一面領著兒子認地方,另外也算是散步鍛煉身體了。

    她如今有孕近六個多月,肚子早已凸起了,像一個面盆子似的扣在肚皮上。她早前懷有一胎,也算是有經驗的,知道這個時候對於一個孕婦來說,是最舒服的時候了,即不會害喜難受,也不會因為身子太過笨重無法活動,此時不鬆散鬆散,更待何時?

    蓮枝幾個扶著九娘在後面慢慢走著,木木和酒酒在前面一陣瘋跑。

    自打九娘懷了木木,穆謹亭便​​不讓九娘接觸酒酒了,這是劉太醫專門交代的,九娘也不好多做質疑。之後木木還在襁褓中,九娘又親自餵養兒子,酒酒自然繼續受冷落,如今木木長大了,也能跟酒酒玩到一處去,可是稀罕酒酒的厲害。

    兩隻小短腿怎麼跑得贏四條腿,不過酒酒也是個機靈的,在木木身前跑一會兒,就回頭在他跟前撒一陣歡,兩個你追我攆,不一會兒木木就玩出了一身汗。

    “好了,好了,今天先打住,木木你不是還要去皇爺爺那裡嗎?”九娘在後面喊。

    聽到這話,木木停下腳步,轉回到娘身邊,拽著她的衣袖道:“今天能不能不去啊?”

    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到了一個新地方自然是要探險的,木木如今正在興頭上,自然就不想去紫宸殿了。

    九娘也沒訓斥他,只是道:“娘記得你好像和皇爺爺是說好的,木木想當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她窺了兒子小臉兒一眼,又道:“你皇爺爺如今身子不適,只能臥在病榻上,木木捨得丟下皇爺爺一個人,自己去玩兒?”

    好吧,木木小寶寶即不想當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也捨不得丟下皇爺爺一個人。因為在他如今的腦海裡,說話不算數的人是大家都會鄙夷的,而皇爺爺平時那麼疼他,又那麼可憐,成日里一個人躺在榻上也沒人跟他說話,他還是去看看皇爺爺的好。

    只看兒子臉色,九娘就知道兒子是如何想的,她拉著木木手,往回走,一面柔聲道:“等你回來再玩,或者明天也可以。”

    “那我想把酒酒也帶上。”

    “只要你皇爺爺願意,也是可以的。”

    木木露出笑容來:“皇爺爺自然願意的,我昨天就和他說過了,要帶酒酒去給他看。”

    先回了承恩殿,給木木擦了汗並換了衣裳,便有輦車將他接走了。

    其實九娘對承元帝倒沒有太多的感情,只是那老頭兒脾氣太過執拗,和穆謹亭的關係一直不太好,有木木這個潤滑油在,也能起到緩解的作用。且承元帝是真的挺疼木木的,九娘也不好攔著不讓祖孫兩人見面。

    畢竟,如今承元帝還是皇帝,他能疼愛木木,​​何嘗不也是一種造勢?只要男人一天沒登上那個位置,九娘一日都不會鬆懈下來,倒談不上是利用兒子,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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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11:33 |只看該作者
第175章

    “皇爺爺,皇爺爺……”

    木木宛如一陣旋風似的捲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內侍。阮榮海在裡面早就聽到動靜了,趕忙迎了出來。他一個眼神過去,那幾名內侍便在門口停下了,木木越過他,往裡頭跑去,腳邊還跟著一隻白毛小狗。

    如今在這紫宸殿裡,能不經過通報便進到后寢殿的,也只有木木一人了。其實惠王也能,但惠王素來懂禮,即使來見承元帝,也是要命人先通傳的。

    穆元章今日也在。

    木木跑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龍榻前和承元帝說話。

    自打惠王卸任太子一位後,他的身子似乎就漸漸好了起來,雖還是如以往那般,到底沒再惡化下去,對如今的承元帝來說,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尤其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以後。

    木木是見過穆元章的,一見這個皇伯伯也在,趕忙停下腳步,對穆元章行禮問好,又對承元帝行禮問安。

    “你匆匆忙忙跑進來作甚?也不怕摔著了。”

    承元帝的口氣並不好,但熟知他秉性的人都能知曉,這已經是他最軟和的態度了。以往大抵只有穆元章能見到這一面,如今又多了一個木木。

    木木到底是小兒秉性,突然見到承元帝寢宮中還有別人,難免一時拘謹,所以才會恭恭敬敬地對穆元章和承元帝行禮。這會兒禮行罷了,在他心目中就是該做的已經做了,便恢復了小兒的秉性,跑到承元帝的龍榻前,爬在榻邊,奶聲奶氣地道:“皇爺爺,孫兒不是昨兒跟你說好了嗎,今天把酒酒帶來給您看。”

    胖胖的奶娃,白白嫩嫩的,一雙泛著嬰兒藍的大眼睛,就像是一個糯米糰子似的,讓人一看到心便化了開。

    承元帝本還想在惠王面前保持自己的威嚴,這會兒也裝不下去了,臉上呈現一種怪異的柔和,像是要軟綿下去,但又強制威嚴,讓人看了,不禁心裡想發笑。

    他撐起脖子去看,但以他的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點點白毛。

    木木見此,趕忙彎下腰去抱酒酒,想抱給了承元帝看。

    酒酒的體格並不大,自打過了一歲多就不再長了,也就一尺來長。可木木如今也不過是個兩歲多的小娃兒,即使體格不大的酒酒,對他來說也是一種重負。他抱得很吃力,小臉兒都憋紅了,幸好酒酒是只聽話的小狗,即使木木將它抱得有些不舒服,它也老老實實的,沒有掙扎。

    “哎喲,我的小主子,哪能您來,老奴幫你抱吧。”阮榮海趕忙湊上來獻殷勤。

    木木避了開去,固執的要自己抱著酒酒給承元帝看。

    “皇爺爺你看,這就是酒酒了,它是不是很乖很聽話。”

    承元帝瞥了一眼那隻皮相不錯的狗,點了點頭:“是還不錯,皇爺爺看見了,你力氣小,如今還抱不動它,趕快放下吧。”

    見承元帝這麼說了,木木這才將酒酒放了下來。

    穆元章在一旁笑了一聲:“沒想到木木小小年紀就如此聰明伶俐。”

    “這孩子是不錯。”承元帝贊同地點點頭。

    穆元章感嘆道:“這孩子長得真快,孩兒記得當初他才這麼大點兒,連坐都坐不穩。沒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都長這麼大了。”

    木木好奇的去看穆元章。

    “皇伯伯,你見過木木這麼大點兒的時候嘛?”他學著太子做了一個比劃的手勢,一臉童稚的疑問,更是惹得人忍俊不住。

    穆元章點點頭,對木木溫聲道:“是啊,木木那會兒才這麼大點兒,不過那時候你還小,也不會說話,肯定是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皇伯伯還抱過你。”

    木木皺著小臉兒,想像不出來自己‘這麼大點兒’的時候是什麼樣。也因此,他連看了穆元章好幾眼,總覺得這個皇伯伯是在騙他的,他哪會那麼小,那不就是和酒酒差不多大了。

    小兒臉上藏不住東西,在場幾人只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穆元章頓時一陣失笑,連承元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穆元章輕咳兩聲,停下笑聲,對承元帝道:“時候也不早了,孩兒這便告退,明日再來看父皇。”

    承元帝點點頭,叮囑他:“如今天氣越來越冷了,你身子不好,少出門,免得吹了風。朕的身子沒事,你別總記掛著朕。”

    穆元章也沒有與承元帝分辨,只是點點頭,應下了。

    讓福泰推著出了紫宸殿,穆元章上了輦車,往同安宮而去。

    那日兩位逆王犯上作亂,蓬萊山上的宮殿被燒毀殆盡,他便暫時遷去了同安宮居住。承元帝已經下旨命人重修蓬萊山了,穆元章本是想拒絕的,可承元帝堅持,他也不好說什麼。

    其實讓穆元章來看,他如今畢竟不是太子了,還是不宜居住在宮裡,可承元帝一力堅持,且他也怕刺激到父皇,便只能默許。

    看到聰明伶俐的木木,穆元章心中更是思念有一會兒沒見到的女兒了,不禁讓福泰催著外面走快一些。

    到了同安宮,他直接去了位於西側的一處偏殿。阮靈兒正抱著孩子餵奶,見穆元章進來,趕忙紅著臉往旁邊避了一避。

    “安安可還好?有沒有鬧你?”安安是穆元章給女兒取的小命,取義平安喜樂的意思。

    福泰將穆元章推到榻前,便和香兒一同下去了。阮靈兒這才沒那麼窘了,理了理搭在胸前的那條薄紗帕子,回道:“女兒很聽話,沒有鬧妾身。”

    如今這餵奶的事是阮靈兒自己在做,其實找兩個奶娘來,對穆元章並不是什麼難事。但為了不走漏風聲,再加上阮靈兒疼孩子,知曉那會兒九娘也是親自餵養木木的,便一力承擔了過來。

    見女兒吃飽了,阮靈兒似模似樣的將她豎著抱了起來,輕輕的給她拍了拍背,讓她打了奶嗝,哄了一會兒後,才又將其放在一旁的悠車裡。安安如今才不過三個月大,正是吃了就睡的時日,躺在悠車裡讓娘搖了一會兒,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穆元章一直眼神軟綿的看著阮靈兒的動作,見女兒睡著後,才輕聲道:“委屈你了。”

    阮靈兒明白穆元章的意思,柔柔地笑了笑,“妾身不委屈,安安也是妾身的女兒,妾身親手帶她,這是應該的。反正妾身平日里也沒什麼事,若是殿下不讓妾身親自帶安安,妾身才會覺得委屈呢。”

    “再等等,待時機成熟後,咱們女兒就不用這麼躲著藏著了。”

    對於這其中的利弊,阮靈兒是知道的,她素來是個柔順寬和的性子,向來是穆元章說什麼就是什麼,遂點點頭道:“妾身明白。”

    “蓬萊山那邊已經開始在修了,我本是想遷出宮去,可看父皇的樣子是不讓的。”

    “父皇也是擔心你。”

    穆元章苦笑道:“我明白,總是覺得有些不合時宜。”頓了頓,他又道:“我想等蓬萊山那邊修好,便求了父皇跟我們一起去那邊住著。”

    阮靈兒訝然的看著他,轉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是啊,父皇龍體不佳,不能勞累,還不如索性退下來頤養天年,這樣也能讓我們這些做兒子多盡盡孝心。我以前不覺得,可自打卸了這太子位以後才發生,其實日子也可以過得很輕鬆。想必以後沒有那些煩惱,咱們的日子會過得更加怡然。”

    “一切都聽殿下的。”

    “以後我便守著你和女兒,咱們一家三口和和樂樂,就像五弟和五弟妹他們那樣。真希望我的身子能多支撐幾年,能看到安安長大、嫁人、生子……”穆元章感嘆道,眼中帶著憧憬的光芒。

    阮靈兒急道:“殿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你看你現在身子已經比去年好多了。安安還小,她不能沒有父王,妾身、妾身…也不能沒有殿下……”

    穆元章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我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不看到安安長大,又怎麼甘心離開。且,我也捨不得你……”

    以前從沒覺得活著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只會覺得是重負、很累很累,如今卻是巴不得自己能活得長長久久。怪不得人說,人心難測,誰能想到不過是不到一年的時間,他便轉了念頭。

    阮靈兒靜靜的靠在穆元章懷裡,眼睛看著悠車裡的女兒,嘴角掛著甜蜜的笑。

    她想他們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

    *

    兩位庶人被流放出京後,眾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放在了后宮。

    自打趙王成王失敗被擒後,蕭皇后和劉貴妃便被幽禁在各自宮裡。如今帷幕已經漸漸落下,想必這兩位也討不了好,要知道當日若是沒有這兩位的里應外合,趙王和成王也沒那麼快攻進皇宮。

    不出眾人所料,承元帝很快便下旨了,褫奪兩人封號,貶為庶人,充入掖庭。

    這個結果並不讓人吃驚,承元帝的手段從來都是這麼狠厲,其實直接賜死反而能保留兩人最後的尊嚴。充入掖庭?日後恐怕只能生不如死吧。

    只是那又如何呢?沒人去關注這些。

    蕭庶人和劉庶人自然鬧過一陣兒,可承元帝不見她們,下面人也知道這兩位再沒有翻身的餘地,待兩人可就沒有以往的恭敬了,聖旨一下,就將兩人強制關押進了對於后宮女子來說暗無天日的掖庭宮。

    程雯婧的婚期本是定在八月,可京中生變,便只能往後順延了。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程家也沒牽扯進去,便又開始張羅起女兒的婚事來。

    寧澤峰沒有長輩,家也不在長安城,關於婚禮的瑣碎事宜,只能程家幫著操持,幸好程家待寧澤峰如自家子弟,倒也不講究什麼。

    九娘如今居在宮中,又大著肚子,但唯一的朋友出嫁,她自是要露面的。不光提前給程雯婧添了妝,大婚當日還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席了。

    對於程家將女兒嫁入這樣一戶人家,私底下自然少不了有人議論或是看笑話,可見太子妃待程雯婧如此親厚,這種看笑話似的議論幾乎是一夕之間便消失了。

    是啊,程家的那個女兒嫁得確實不怎麼好,但誰能說人以後也不好呢。如無意外,這太子妃就是以後的皇后,有這樣一層關係在,程家那個女婿的前程自是不愁。

    於是眾多非議的言辭與異樣的眼神,全都變成了欽羨的目光,程雯婧成婚當日,場面十分熱鬧,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傢俱都來了。

    王家人也來了,只是面容澀然,言行舉止都十分低調。這次逆王謀逆一案,王家雖沒有被牽扯進去,但因王大夫人身份的關係,王家也被封府了近大半個月,直到確認王家上下確實和謀逆一案沒什麼關係,才解禁。

    這段時間裡,王家內部十分熱鬧,都鬧炸開鍋了。王大夫人作為昌平公主之女,家中又是因為她的原因被封府,自然成了眾矢之的。王大夫人百般解釋無用,被氣病在榻,同時管家權也被王老夫人收回了。

    王大夫人在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其他幾房有不少人想慫恿著王琥休妻,若不是王大夫人生了兩子一女,其中一子是王家的嫡長子,還有一個女兒雖如今不是太子妃了,但還是惠王妃,這次真是被休無疑了。

    經過這一系列的打擊,王大夫人憑空老了數十歲,可能怨誰呢?只能怨命。

    此時目睹了程家這種喜慶喧嚷的場面,王大夫人面上帶笑,心中澀然。

    她不禁想,若是當初沒有那蕭如搗亂,她堅持讓四郎娶了程雯婧,恐怕眼前這一切都應該是屬於自己兒子的吧。有程家的這一層關係在,王家那些人總會顧忌一些,王老夫人也不會置於自己面子不顧,自己也不會被奪了管家權。

    而他的四郎,也不會因為娶了薛家女,而前途不明,心生頹廢。

    是的,這一次的逆王謀逆一案,牽扯眾多,薛家也被牽扯了進去。薛家的家主作為戶部侍郎,沒少利用自己手裡的權利為背後的成王謀私。成王敗落,薛家的下場也沒好到哪裡去,雖不至於落一個滿門抄斬,但全家都被流放了。

    以王家人的秉性自然是想落井下石,一力讓王四郎休妻,好撇清關係。王四郎平日里挺溫和的一人,這次難得堅持起來,並沒有休掉自己的妻子。可他也因薛家的關係,被牽連丟了剛補上沒多久的官職,只能賦閒在家,早不見當初的意氣風發。

    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吵嚷的人聲往前院那裡湧去了。

    一個打扮光鮮的僕婦走到王大夫人身邊來,道:“王夫人,新郎前來迎親了,我家夫人請您進去呢。”

    王大夫人按下心中的酸澀,強笑著點了點頭,便跟著那僕婦進裡面去了。

    堂中,程雯婧一身深青色大袖翟衣,織有翟紋五等,頭戴花釵五樹兩博鬢五寶鈿,此乃五品外命婦規制服飾。時人大婚,乃是人生頭等大事,必須穿戴附和自己階層最頭等的禮服。當然這只針對官家夫人,或者自身有封號的女子,一般人家女兒並不在內。

    寧澤峰作為五品的游擊將軍,程雯婧自然有相應的命婦禮服。當然,對於一個從邊關來到長安的武將,禮部那邊自然不會放在眼裡,就算按著章程辦事,也是拖拖拉拉的。不過有程家的這層關係,且九娘親自打了招呼,禮部那裡早早就將程雯婧的命婦服送了過來。

    穿上了嫁衣,程雯婧整個人似乎也穩重多了。今日她著了妝,雪腮玉頰,瓊鼻朱唇,又多了一份往日里沒有的明艷。

    “爹,娘……”

    程雯婧手裡拿著一把青紗扇,淚眼朦朧的望著坐在首位的程家夫婦。程繼陽倒還好,終歸是男人,只是滿臉激動之色,而程夫人早就哭開了,頻頻拿著帕子抹淚。

    “好了好了,千萬別哭,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別把妝弄花了。”

    “是啊,該是高興的時候呢。”

    “太子妃娘娘還在呢,你們可不要惹了人笑話。”

    一旁有女眷們紛紛勸道,這些人都是程家親戚中的一些女眷,今日是來送嫁的。

    九娘拿著一塊絲帕遞入程雯婧的手中,打趣道:“難得我今日來給你送嫁,你可別嚇著我肚子裡的孩子。”

    經過九娘這一打趣,程雯婧破涕而笑,接過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淚。

    “九娘……”

    九娘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好了,我也不能久留了,等會兒人多起來​​,我身子也不方便。你好好的,對伯父伯母來說就是欣慰,千萬別傷心,以後又不是不能回來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九娘對眾人點了點頭,便在一眾宮人內侍簇擁下離去。

    剩下的人又掛起一臉欽羨的笑容,紛紛對程雯婧道,說她真是好福氣,有太子妃這樣一個閨中密友在,以後好日子在後頭呢。又誇程家夫婦兩人會養女兒,之類等等。

    外面又是一陣鞭炮聲大作,遠遠有喧嘩聲往這處而來,卻是眾人擁著新郎前來接新婦了。程雯婧也在眾女眷簇擁下,用扇子掩著面,踏著紅毯往門外走去。

    一時間,場面再度喧嚷開來,道賀聲、恭喜聲、讚歎聲,討要紅包聲,不絕於耳。

    王四郎作為女方家的親戚,這種時候自然是要到場的,他站在人群中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眼神忍不住往女眷那處張望而去。

    據說,今天太子妃也來了……

    可是王四郎並沒有看到那道麗影。

    他面容不禁露出一抹酸澀,旋即又隱了下去,強撐出一抹笑容來。

    與王四郎有著同樣表情的,還有王大夫人,她澀然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怨誰呢?只能怨命吧。

    ……

    程雯婧夫婦只在長安城停留了十日,便要趕往回關,寧澤峰是請了假來長安娶親的,到了時候自然要回去。

    程雯婧走的當日,九娘並沒有去送她,她覺得自己大抵是受不了那種送別的場合,且如今她身子也不方便,所以只讓身邊人送了許多東西過去。

    同時,蕭家那邊總算處理完一應事務,也是該闔家上下扶靈回蘭陵了。

    長安城外,蕭家的車隊中,回首去望長安城的人,又何止是一人。

    蕭十娘這次也跟著家人回蘭陵,此時她心中平靜,其實回蘭陵也好,想必她在那裡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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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11:49 |只看該作者
第176章

    東宮

    二月的天,還有些冷,雖是出了太陽,還是讓人覺得冷颼颼的。

    承恩殿一處偏殿的長廊下,殿門外站著幾名內侍,一旁立著幾個身著藍服青革的太醫,俱是屏息靜氣的站在那處,一站就是一個上午。

    幾名粉妝宮人不時端著托盤熱水忙進忙出,個個都是滿頭大汗,卻又不敢出聲。殿中正堂,穆謹亭端坐在那處,手裡端著一盞茶,若是有人稍微留意些就能知道,這盞茶已經端在他手中有一會兒時間了,連手都沒換。

    一牆之隔的內室,正斷斷續續傳來女子的低微的痛呼聲,間或有女子的安撫聲。穆謹亭知曉她定是疼到極致了,若不然看似柔弱實則好強的她,又怎麼可能呼出聲來。

    “進去看看,到底還需要多久?”穆謹亭壓著滿心煩躁的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道。

    常順使了一個眼色,便有一名宮人匆匆往產房里而去了,不多時出了來,稟道:“接生嬤嬤說還需要一些時間,太子妃娘娘的胎位沒問題,定能平安誕下小皇孫。”

    穆謹亭幾不可聞的冷哼了一聲,常順趕忙擺擺手,那宮人就退下了。

    “不是說生了一胎,以後都會順暢些?”

    九娘自打半夜裡發作,如今已經過去近四個多時辰了,從半夜生到快中午,也難怪穆謹亭會沉不住氣了。

    一旁的劉太醫心中苦笑,拱手道:“這也是因人而異的,殿下不用擔心,娘娘的一切情況都很好,那幾個接生嬤嬤也是宮裡的老手,定能讓娘娘平安誕下小皇孫。”

    穆謹亭不再說話,努力的壓制住心中躁意,只是臉越來越冷。

    紫宸殿中,木木蔫蔫的坐在承元帝的龍榻前,小臉上滿是鬱鬱之色,連阮榮海端來往日里他最愛吃的糕點,都沒興趣去看一眼。

    他可憐巴巴的看了一眼承元帝,問:“皇爺爺,你說我娘怎麼了?阿爹也不讓我呆在承恩殿裡,孫兒早上出來的時候,好像聽到娘在喊疼。 ”

    一大早,木木就被人送來了紫宸殿,那會兒九娘已經進產房了。木木很奇怪早上怎麼沒有見到阿娘,問身邊服侍的人,奶娘宮人們都是一副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木木如今也有些懂事了,便自己偷偷的找了過去,哪知還沒進去屋裡,就被守在那兒的穆謹亭提著衣領子扔了出來。

    常順無法,想著小主子待會兒也是要去紫宸殿的,便將木木先送了過來。

    “你娘在給你生小弟弟。”這種話換以前,承元帝是絕不會說出口的,如今和木木處久了,也學會瞭如何和小兒交談。

    “不是小妹妹嗎?阿娘說是小妹妹的,還有阿娘怎麼生小妹妹啊,是不是拿塊兒石頭來,砸開,就有小妹妹了?”這個說法是九娘敷衍兒子總是追問怎麼才能有小妹妹時的說辭。

    呃,這個問題有點深奧啊,以承元帝為君多年的閱歷,都不知該如何問答小孫子。

    “反正你等著就是,一會兒就有小妹妹了。”承元帝只能這麼回答。

    轉瞬間,他又想起老五媳婦似乎生的時間不短了,遂招來阮榮海:“你找人去東宮問問,太子妃到底怎麼樣了?”

    木木是知道太子妃說的就是自己阿娘的,趕忙從牙床上站了起來。

    “阮內侍,我跟你一起去吧,孫兒想去看看阿娘。”後面這句,他是和承元帝說的。

    承元帝正想著怎麼拒絕他。

    這時,從殿外急急走進來一名內侍,進來後便跪下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太子妃娘娘又誕下了一名小皇孫。”

    承元帝滿意的點點頭,他雖不是很待見太子,但皇家子嗣單薄也是明顯可以看見的,能多一個孫子,承元帝並不排斥,尤其在他有個乖巧可愛投他眼緣的小孫子木木以後。

    “賞。”

    “喏。”阮榮海應聲道,便趕忙下去安排了。

    承元帝側首對木木道:“你又多了一個小弟弟。”

    “不是小妹妹麼?”

    唉,這孩子,怎麼老是盯著小妹妹去了? !

    承元帝頓了一下,敷衍道:“你娘下次就會給你生個小妹妹了。”

    *

    九娘原以為這一胎生得會比較快。

    因為不管是賀嬤嬤還是接生嬤嬤,都告訴她說第二胎的時候,大人不會受太多罪。哪知卻生了這麼久,像她這麼能忍的,到了最後都快堅持不住了。

    感覺身下一輕,耳邊響起了一陣嬰兒的哭泣聲,九娘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就看見床榻前坐著一個人。

    是穆謹亭。

    臉色臭臭的,好像誰得罪了他似的。

    九娘並沒有放在心上,問道:“孩子呢?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

    九娘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男人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殿下,你怎麼了?”

    “沒怎麼。”穆謹亭整了整臉上的表情,看著她道:“這個生完,以後就不生了。”

    九娘又是一愣,沒有說話,心裡卻升起一股淡淡的委屈感。這股委屈感越來越重,漸漸,竟讓她濕了睫羽。

    “殿下不高興嗎?”

    穆謹亭沒有說話。

    九娘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你這是怎麼了?哭什麼!”

    九娘更加委屈了,她還沒見過哪家婦人生了孩子,且還是男孩,自己夫君是這麼不待見的。想著他說想要個女兒,又想起他素來待兒子不親近,九娘更想哭了。

    “你不待見我,連兒子都不待見。”她指控道。

    “我沒有。”

    “可是你都不想讓我給你生孩子。”

    穆謹亭擰著眉,不知道她為何會有這種想法。說他不待見兒子,時下都講究嚴父慈母,她日日寵著兒子,他這個做爹的自然要嚴厲一些。至於她說自己不想讓她生孩子,那更是無稽之談了。

    好吧,他的確有這種想法,可那也是之前她生得太久,而他又想得太多所致。婦人生產是一腳踏入鬼門關,即使所有人都跟他保證一定不會有事,他也抹除不掉聽她在裡頭痛呼時,心中浮上來的那抹恐慌感。

    看她眼淚汪汪的,想著婦人坐月子不能哭,穆謹亭緩和了表情,柔聲哄道:“你別多想,我沒這種想法……”

    這時,常順急急的走了進來,稟道:“殿下,陛下那裡來賞賜了。”

    穆謹亭點點頭,對九娘道:“不准再哭了,您好好休息,孤出去看看。”

    待兩人離開後,一直候著不遠處的蓮枝才走了過來。一面幫九娘掖了掖被角,一面道:“娘娘,您可不要和殿下慪氣,殿下大抵是太擔心您了。您不知道,自從您進了產房,殿下足足在外面侯了幾個時辰,連早膳和午膳都沒有用,前面有事來稟了幾次,殿下都沒有離開。”

    九娘不禁覺得有些囧囧然,其實這會兒她也反應過來了,穆謹亭確實待兒子不親近不假,可若說他不待見兒子,那可真就是欲加之罪了。也是她剛醒來,他又那樣一副表情,讓她一時想岔了。

    不過這話她肯定是不會和蓮枝說的,只得做一副無事模樣的點了點頭,又道:“孩子呢?抱來我看看。”

    蓮枝抱來一個小包被,一面笑著遞給九娘,一面道:“小皇孫長得可好了,和小主子生下來的時候一樣。”

    九娘將孩子接了過來,看著裡面紅彤彤的嬰兒臉,真不懂蓮枝她們所說的長得好,到底是哪兒好了。不過她也知道,剛生下來的嬰孩都是這樣的,長幾日,就會好看多了。

    因著之前穆謹亭說想要個女兒,所以九娘心心念念就是這胎想生個女兒,誰曾想又是個兒子。不過九娘也是不抵觸的,皇家自然男丁稀罕些,尤其穆謹亭如今貴為太子,以後又是皇帝,只有木木一個兒子哪成。

    所以對於又生了一個兒子,九娘也是樂見其成的。

    看了一會兒兒子,九娘疲意頓生,在蓮枝的服侍下用了一碗粥,便又睡下了。

    *

    掖庭宮

    入目之間全是一片灰色,灰色的牆,灰色的瓦,灰色的人。明明是在皇宮裡,卻宛如是在墳墓裡一般。

    蕭庶人已經記不得自己來掖庭宮多久了,感覺時間好像很短,卻又好像是一輩子那麼長。剛來的時候,她憤怒過,咆哮過,抱怨過,怨恨過,可再多的情緒也抵不過日日不歇的辛苦勞作。

    做不完的活兒。

    她想過死,可就如同那管著她的老宮人說的那樣,上面沒發話,想死可沒有那麼容易,像你這樣獲罪進來的妃嬪不少,哪個不是一直熬到熬不下了?所以還是乖乖的聽話吧,免得自討苦吃。

    所以,即使她睡覺的時候,也會有一個穿著灰衣的人盯著她,年紀或老或少,隔幾日便會換一張面孔,但同樣都有一張漠然的面孔,和一雙寫滿了麻木的眼。

    蕭庶人被這麼盯久了,甚至每每夜裡都會做噩夢,夢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雙灰色的眼睛看著她。就像是惡鬼,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所化成的惡鬼。

    在這裡,沒有錦衣華服,沒有珍饈美食,沒有內侍宮人的簇擁,也沒有人再叫她皇后娘娘。只有粗糙的衣裳,連狗都不吃的飯食,天還不亮就要起來,可到了天黑也幹不完的活兒。

    蕭庶人的手一天天粗糙起來,漸漸生了繭子,到了冬日里,還會被凍得紅腫不堪,長滿噁心的凍瘡。她的臉也一天天乾枯起來,生滿了乾皮和皺紋,早已不復當初的白皙光滑。還有她的頭髮,乾枯而泛黃,像一把稻草,一縷一縷的往下掉,她如今連碰都不敢碰了,生怕掉成了禿子。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在哪兒呢?

    這裡沒有皇后娘娘,只有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蕭庶人!

    洗浣了一上午的衣裳,到中午的時候,蕭庶人已經很累了。她感覺自己腰很疼,胳膊很酸,彷若不是自己了​​的似的。她想找個地方躺下來歇息歇息,可她知道不能,到了用午飯的時候,若是她不趕緊去,恐怕又要餓上一天。

    曾經的曾經,她是不屑這種連狗都不吃的吃食,可挨餓的次數多了,她才發現這些連狗也不吃的吃食是那麼的珍貴。

    沒有挨餓過的人,永遠不知道挨餓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可以擊垮人的一切心志!

    到了領飯的地方,已經有很多人捧著碗在吃了,平日里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今日卻似乎帶了幾分疑似喜悅的表情。

    蕭庶人正疑惑著,廊下那位負責打飯的老宮人用手裡的鐵勺子,敲了敲木質的飯桶,道:“今日太子妃娘娘喜誕麟兒,陛下大賞闔宮上下,所以便宜你們了,讓你們吃頓肉。吃得時候可記著,要在心裡感激陛下的隆恩,沒有陛下的恩賞,你們這些罪人可吃不上這麼好的東西。”

    偌大的場中,牆角、廊下、台階上,甚至是院中的灰石地面上,都席地坐著一個個身著灰衣、頭戴同色包巾、捧著碗的女子們,看不清眉眼。只聽到場中響起一片低低的應喏,緊接著又是一陣狼吞虎咽聲。

    蕭庶人的第一反應是,今日竟然有肉可吃。口中不禁生了口涎,趕忙往廊下打飯處去了,緊接著腦海裡才再度迴響起這老宮人方才所說的話。

    太子妃娘娘喜誕麟兒?

    她被送入掖庭時,楚王已經被封太子了,毫無疑問的,這太子妃自然就是那蕭九娘了。

    蕭庶人不禁怔忪在了當場。

    還來不及讓她多想,一個人匆匆跑了過來,撞了她一下,同時還來了好幾人,都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這些人都是來打飯的,蕭庶人來不及多想,趕忙跟了過去。再晚一會兒,恐怕連這頓肉都吃不上了。

    蕭庶人端了滿滿一大碗飯,隨便找了一處牆角席地而坐。

    棕色的粗瓷大碗,連宮人都不用的器具,裡面裝了一碗色澤泛黃的黍米飯,兩筷子顏色發黑看不出來是什麼的菜葉子,以及為數不少的紅燒肉。大約有十來塊兒的樣子,整體呈焦紅色,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怪不得那老宮人會說這是陛下的恩賞了,要知道蕭庶人來掖庭宮這麼久,也就過年那會兒吃了一頓肉。每人只有寥寥幾片,顏色泛白,連味道都沒有的水煮肥肉片子,和這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自是連比都不能比。

    蕭庶人感覺口中的口涎更多了,不禁急忙夾了一塊兒餵入口中。

    肉很肥,一咬滿口都是油。蕭庶人雖以前並不愛吃肥肉這種東西,但也是吃過紅燒肉的,選最上等的、夾精夾肥、最好有十層以上的五花肉,配上最好的調料,由御廚烹製而成。一碟子只有那麼少少的五六塊兒,她通常只會吃上一塊兒,便覺得膩了。

    像這種粗製濫造的,換以往別說是吃了,她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這會兒卻覺得彷若是御廚手裡最上等的珍饈佳餚。

    蕭庶人感覺油汁在口中融化開來,忍不住享受地瞇了瞇眼。今天的陽光很好,暖暖的照在身上,她竟荒誕的感覺到一種幸福感。她趕忙大口吃了起來,同那些女子一樣的狼吞虎咽。

    一個尖銳的女聲突然響起。

    “嘖嘖,蕭玥,你也有今天!瞧你這副樣子,真是讓本宮污了眼。”

    聽到這個聲音,蕭庶人宛如被針扎了似的蹦了起來。她不用去看,就知道來人是誰——

    她的死對頭,兩人幾乎鬥了一輩子,最後同樣一起失敗,被關入這掖庭的劉庶人。

    劉庶人並不與她在同一個院子中,但幹活時或者用飯時,總會時不時的遇上。她與她在后宮時就是死對頭,來到這裡同樣也一樣。

    蕭庶人每每都會譏諷的想著,姓劉的這個賤人慣是會裝相,一裝就是幾十年,沒想到來到這裡,周圍都是粗鄙之人,她倒也顯露了原形。

    蕭庶人不屑去理她,她的肉還沒吃完呢。這種大葷之物,若是放涼了,可就不好吃了。這麼想著,她又咬了一口肥肥的、油汪汪的肉塊兒。

    還不等她嚥下再去吃第二口,手裡的碗突然被打翻了。

    一大碗黍米飯,混著幾片顏色發黑的菜葉子以及碗裡還剩下的幾塊兒紅燒肉,盡皆灑了出去,滾在地上,沾滿了灰塵。

    劉庶人笑得惡意。

    蕭庶人反射性想去撿,可惜比她動作快的人更多,幾乎是讓她來不及反應,一旁就有幾個灰衣女子竄了出來,往那幾塊兒肉撲了過去,拾起那肉就護在懷裡往後退了,眼神警惕的看著同樣來搶肉的人。

    在掖庭宮裡,每餐每頓都會限食,大家都是天天吃不飽的狀態,盯著別人碗裡的吃食也是正常。但沒有人敢去搶別人碗裡的,因為掖庭宮是有規矩的,不允許大家互相搶食,但若是掉在地上的,則不在範疇之內。

    蕭庶人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肉被人搶光了,有三四人,每人都搶了一塊到兩塊的樣子。她自是不敢與別人去廝打的,所以惱恨自然放在了罪魁禍首身上。

    “姓劉的賤人!”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嚎叫有多麼的尖銳刺耳,這種粗鄙行為在以前她的身上,是見都見不到的。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她也成這樣了。

    幾乎是隨同聲音而出,蕭庶人就往劉庶人撲了過去,不光將劉庶人手裡的飯碗撞翻了,同時也將她整個人撞倒在地。

    與人廝打,蕭庶人活了這麼多年都不曾會過。自打來到這掖庭宮,見多了,看多了,她便知道要想不被人欺負,只有這種手段。早些年那些不動神色的針鋒相對,痕跡不顯的挑唆、慫恿、陷害,早已不適合當下。在這種地方,誰也不比誰高貴,話說多了都是浪費口水,只有動手最直接有效,且痛快。

    來掖庭宮後,蕭庶人跟人打過好幾場,她畢竟養尊處優多年,輸多贏少。但漸漸也沒有人敢再來欺辱她,或者在她耳邊說些什麼酸言酸語。因為人都會找軟柿子捏,這些捏不動的,或者身上長刺了的,自然會放在後面。

    劉庶人沒防備死對頭會如此潑婦,也是低估了那些肉塊在蕭庶人心目中的地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頭髮被拽掉了一把,臉上也挨了好幾下。

    “你這個賤人,竟然打人!”

    劉庶人不甘示弱,也回了過去,可惜被人搶占了先機,她回手回得極為吃力。

    “你這個賤人,你這個賤人,我的肉啊,我的肉……”

    這邊兩個女子瘋狂廝打著,旁邊一眾人卻在搶劉庶人掉落在地的肉,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各自搶到後,便往牆角退了過去,拍打拍打上面的灰塵,就急不可耐的塞入口中。

    搶到手的東西,自然吃進肚子裡最保險。

    幾個身著青衣的宮人,聽到動靜匆匆而來。她們大多身材粗壯,不光個子高,手腳也粗大,上來就將蕭庶人和劉庶人宛如拎小雞似的分開了。

    “誰讓你們當眾廝打的?”領頭的宮人喝道。

    蕭庶人此時頭上的包巾掉了,頭髮亂了,眼睛青了,嘴角也青了。可比她更慘的是劉庶人,乾黃的臉紅腫不堪,鬢角那處也禿了一塊兒。

    “她打翻了我的飯碗!”蕭庶人指控道,聲音裡帶著哭腔。

    “她不光打翻了我的飯,還撲上來打我!”劉庶人尖聲道,捂著自己生疼的鬢角,歇斯底里。

    領頭的宮人往廊下負責打飯的老宮人望去,那老宮人點了點頭,從始至終她都在一旁看戲,眼皮子撩都沒撩一下。領頭宮人又往狼藉的地面上看去,頓時心中明悟了。

    “我看你們都是吃飽了撐的,既然如此,今明兩日的飯都省了吧。罰你們現在就去柴薪房劈材,不劈夠十擔不准睡覺。”

    劈材並不是什麼難事,頂多就是對女子來說比較辛苦罷了,可劈夠十擔,恐怕劈到明天早上都劈不完。且明日還有明日的活計要做,不能睡覺,沒有飯吃,還要幹這麼重的活兒,這個懲罰不可謂不重。

    只是包括蕭庶人與劉庶人都沒敢說一個不字,她們都知道若是敢有異議,接下來的懲罰會更重。

    蕭庶人被人推著走了,一面走還一面回頭望著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那碗飯。那碗飯如今早就看不出形狀了,被人踩得面目全非的粘貼在地面上。

    她看得併不是飯,而是那本該在那裡的,卻早已被人搶走的肉。

    她的肉啊,她明明記得還有七塊兒的!

    *

    九娘迷迷糊糊的正睡著,就聽見木木的聲音。

    木木正在和蓮枝說話,指著娘身邊的小包被問道:“蓮枝姑姑,這就是小弟弟嗎?”

    蓮枝點了點頭。

    “他怎麼這麼紅,臉也皺皺的,真醜。”

    蓮枝笑著去哄他,說道小孩子剛生下來時都是這樣的,當年他的也是,不過長一段時間就好了。

    “我當年也是這樣的?可我這麼白,他這麼紅!”

    木木愕然,小胖臉上一臉的驚詫。

    九娘躺在被子裡笑了一聲,木木聽到動靜,趕忙偎了過來,叫了一聲阿娘。

    九娘在蓮枝的撐扶下,靠坐了起來。

    “你怎麼過來了?”又問蓮枝:“什麼時候了?”

    蓮枝答:“回娘娘的話,酉時二刻了。”

    哦,原來天黑了,怪不得兒子回來了。九娘想。

    “我來看阿娘和小弟弟,木木下午的時候就回來了,不過爹爹說阿娘在睡覺,不讓我進來。”小胖臉有些委屈。

    九娘失笑,摸了摸兒子的臉:“那你是偷偷跑進來的?”

    木木赧然的點點頭,又叮囑九娘:“阿娘,你不要跟爹爹說,我偷偷跑來了。”

    “什麼不跟孤說?”

    隨著話音,穆謹亭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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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12:04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

    一聽到穆謹亭的聲音,木木趕忙心虛的往九娘身邊又偎了偎,他還沒忘記今天早上被親爹拎著衣領子丟出去的事呢。

    九娘將兒子往懷裡攬了攬,笑著道:“木木來看弟弟,怕你不許。”

    穆謹亭沒有說話,來到床榻前坐下,瞥了一眼兒子,道:“你阿娘剛生完小弟弟,累不得,你無事時不要來打攪她。”

    木木委屈道:“木木沒有打攪阿娘。”

    九娘偷偷地瞪了穆謹亭一眼,埋怨他每次待兒子都是一張冷臉,難怪木木最怕他。穆謹亭被瞪了,覺得有些冤枉,到底這裡一個是他的妻,一個是他的兒,他總不能與這兩人計較,便垂下眉眼去看榻上躺著襁褓裡的小兒子。

    九娘見穆謹亭這個點兒來,問他用沒用晚膳,又垂首去問木木餓不餓,得知小傢伙也同樣沒有用晚膳,便趕忙吩咐蓮枝下去準備。

    可提起膳要擺在哪兒,九娘一時又覺得頭疼了。

    他們一家人慣常是要一同用晚膳的,可如今她剛生完產,又移來了偏殿,如無意外她是一直要在這里呆到出月子後,才會搬回正殿的。讓堂堂的太子殿下在產房裡用膳,別說穆謹亭願不願意了,九娘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

    雖這處偏殿富麗堂皇,陳設齊備,這間作為產房的宮室也早在她生完之後就清理過了,一絲難聞的氣味兒都沒有,但畢竟有些不美。

    九娘剛想說讓父子倆回正殿那處用膳,穆謹亭出聲道:“就擺在這裡吧。”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殿下,這裡畢竟是產房……”

    還不待穆謹亭說話,木木就說話了。

    “我要和阿娘一起用膳。”

    兩票對一票,九娘完敗,只得同意下來。

    晚膳很快便擺上來了,在榻前擺了一桌,父子兩人用。而九娘則是靠坐在榻上,面前擺了一張小幾子,她的吃食就比較簡單了,不過是一碗血燕粥和兩個荷包蛋。她如今剛生產,還吃不得油腥,只能吃些軟和的食物。

    木木如今已經會自己用膳了,就是還用不好筷箸,只能拿勺子吃,或者直接動用最原始的工具,他的小胖手。九娘很早便訓練他自己吃飯,自打他學會自己吃飯後,九娘便不讓身邊侍候的人餵他。

    穆謹亭每次和兒子一同用膳,就是一場挑戰他的神經之旅。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小時候是不是這樣了,但他知道皇宮里長大的孩子從小身邊內侍宮人不少,舉凡穿衣用膳之類的,皆有人侍候,讓嬤嬤宮人餵飯到六七歲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不過他也見不了太嬌慣孩子的行舉,兩者取其輕,他決定容忍下來。

    忍得次數多了,便習慣了。所以此時,楚王神情淡淡的吃著自己的飯,而一旁他的兒子抱著一個木碗,右手揮舞著一隻銀勺,正和碗裡的吃食奮鬥呢。

    木木吃得很認真,碰到用勺子舀不起來的東西,他的左手便派上用場了。看著兒子吃得小嘴兒小手上全部都是油,穆謹亭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也不知他父皇每次和這臭小子一同用膳時,是怎麼忍下來的。

    他自是不知道,在承元帝心目中,一旦是好的,那就是萬般皆好。木木這般自己用膳,雖是讓人不忍目睹了些,但到底還是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娃兒,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自然得了一個不嬌氣有志氣的讚辭。

    於是彼時剛學會自己用膳的木木,更加起勁兒了,阿娘說好,皇爺爺說好,那自是好的。至於穆謹亭的臉色,沒被他放到眼裡去,他如今這個年紀也不會看人臉色啊。

    一頓飯用下來,簡直就像打了一場仗似的,木木用完膳後便被奶娘領下去了。

    穆謹亭擱下銀箸,蓮枝等人便上來收拾殘局,並將桌案撤了下去。同時,又給穆謹亭上了一盞茶。

    穆謹亭一面喝茶,一面坐在榻沿上和九娘說話:“孩子的名字大抵還是由父皇所賜,你可以先給他取個乳名先用著。”就和木木當初那般。

    九娘自是懂的,點了點頭。

    穆謹亭又與她說了會兒話,見她面上露出疲態,想著她剛生產完,需得精心養著,便打算離開了。他雖是個男子,但因著之前九娘生木木時,他也是頗多關注,所以對婦人懷胎坐月子之類的事,也是知道些許的。知道坐月子的婦人累不得勞不得神,也不能坐太久,要不然腰上會落下病。

    “你早些休息,我還有政務要處理,便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和兒子。”

    說是如此說,穆謹亭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他與九娘日日同室相處,同塌而眠,這忽一下讓他自己回到清冷的正殿,總是覺得哪兒有些怪怪的。

    九娘也有些依依不捨的,垂著眉眼,小手指勾著他的衣袖不想丟。

    她此時頭上包著包巾,一身緋紅色的寢衣,外面隨意穿了一件竹葉暗紋的月白色夾襖。在殿中燭光的照射下,雪膚紅唇,幾縷烏髮垂了下來,更顯嬌美。九娘孕期時養得好,如今雖剛生完產,但氣色並不差。

    這難得的嬌態落入穆謹亭​​眼底,讓他眼光不禁暗了暗,抬手撫了撫她的鬢角,啞聲道:“別鬧,待你出月子了以後,孤再陪你。 ”

    這句話說得聲音極低,但還是落入九娘和一旁佇立著的蓮枝幾人的耳裡。蓮枝幾個強制鎮定,個個垂著腦袋,拼命掩去面上的紅色。

    九娘的臉就更紅了,她明明只是有些捨不得他走,怎麼就被他想到那處去了。

    她差點沒被口水給嗆著,趕忙道:“那殿下趕緊去吧,別忙的太晚了,早些歇息。 ”

    穆謹亭點點頭,又看了她一眼,便起身離開了。

    ……

    晨光微熹,鳥兒在外面樹梢上嘰嘰喳喳的叫著。

    九娘是在一陣隱隱約約的嬰兒哭聲中醒來的,這是她養了兩個孩子後留下的習慣,一旦聽到孩子哭,哪怕是在睡夢中,她也會醒過來。

    穆謹亭醒得比她早,只是捨不得這軟玉溫香,便一直闔著目躺在榻上假寐。見她悠悠轉醒,試圖從他身上爬起來,便大掌一緊,磨蹭了幾下手掌下的細膩柔軟,一個翻身將人壓在身下。

    九娘聽見小兒子哭,什麼瞌睡都沒有了,掙扎著要將男人推開。哪曾想穆謹亭這廝是禽獸,又當了一個多月的'和尚',雖昨晚兒折騰了大半夜,但對他來說哪夠,此時天時地利人和,自然不容放過。

    兩人同時悶哼了一聲,九娘眼中頓時泛起水霧,還不急反應,就被對方拖入銷魂蝕骨的漩渦之中。

    九娘聽著小兒子在外面哭,偏又被穆謹亭這般折磨,心中又急又羞又惱,個中滋味實在難以陳述。恍惚間,她又聽見大兒子在外面說話,想著連大兒子也來了,心裡更是急了,忍不住在他結實的背後撓了幾下,抓出幾道紅痕。

    穆謹亭徑自不理她,甚是愛她又羞又急的嬌態,垂首安撫似的在她眉間親了親,依舊慢條斯理甚是愉悅的享受這魚水之歡。

    ……

    外殿,木木早就起來了,讓奶娘穿好衣裳並洗漱後,便急匆匆的趕來了承恩殿正殿。哪曾想剛踏入殿門,就聽見小弟弟的哭聲。

    “阿娘呢?”木木問蓮枝,看了一眼哭得正歡的奶娃,又問:“嘟嘟怎麼了?怎生哭得這麼厲害。”

    原來小名叫嘟嘟的奶娃兒,這段時間被九娘帶久了,早上醒來,感覺阿娘不在身邊,便鬧騰了起來。奶娘們哄都哄不住,便將他抱來了正殿。

    “娘娘還沒起呢。”蓮枝壓著聲音道。

    她的臉有些紅,小主子在外面哭了這麼久,換著平時娘娘肯定是聽見叫她們進去了,可這麼久里面都不見動靜,想著殿下也還沒起,還用說嗎。

    “大殿下,奴婢先帶您和二殿下去用早膳吧,待會兒大概娘娘就起了。”

    木木也不是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素來聽話懂事,自是應了。還似模似樣的讓嘟嘟的奶娘將他哄好,哪能就這麼哭著,然後便小大人的領著弟弟要去偏殿用早膳。

    外面聲音逐漸遠去,九娘這才鬆了一口氣。

    半響,床榻上的動靜終於停下,九娘緩過來勁兒後,忍不住推了穆謹亭一把,嗔道:“都怨你,待會兒木木肯定又要追著我問了。”

    穆謹亭安適的躺在榻上,懶懶地瞥了她一眼,輕輕的哼了聲。

    九娘懶得理他,披著衣裳下了榻,到一牆之隔的浴間裡將自己清洗了一番,出來後取下衣架上的褻衣褲和衣裙套上,隨意將披散的長發攏了攏,才去了屏風外面出聲叫人。

    很快,便有一行粉衫綠裙的宮人進來,由蓮芳領頭,服侍著九娘漱口淨面,著妝梳頭。待九娘弄罷,穆謹亭也從內室中出來了,披散在肩後的髮梢潤濕,只是隨意穿了一身青袍,一看就是自己在裡頭剛洗漱過了。

    九娘拿過蓮芳手裡的一根簪子,隨意在頭上插好,便上前去服侍穆謹亭穿衣。穿好後,又拉著他來到妝台前的坐下,幫他梳髮。緞子似的墨色長發讓九娘挽起,束於頭頂,戴上白玉發冠​​,又在其上插上同色同質的髮簪,最後九娘伸出觸了觸,才算罷。

    兩人相攜去了偏殿。

    此時木木已經用罷早膳,往紫宸殿去了,嘟嘟也被奶娘抱走了。兩人用過早膳,穆謹亭去明德殿處理政務,九娘則是準備去看看小兒子。她心裡還掛著小兒子方才在外面哭的事。

    去了嘟嘟所住的宮室,這會兒嘟嘟已經被奶娘哄住了,剛吃過奶,已經睡著了。

    嘟嘟這娃兒並不好帶,打娘胎裡就折騰九娘,生下來後也沒有木木當初那麼聽話。不過才一個多月大點,就已經現了混世小魔王的潛質。每天早上起來就要嚎一遍,這也是為何早上穆謹亭不讓九娘搭理外面的原因。

    此時他吃飽後,靜靜的睡在小床上,小臉粉粉嫩嫩,胖嘟嘟的,呈粉色的花瓣嘴半嘟著,看起來可愛至極。嘟嘟的小名是木木起的,因為他說弟弟不光胖嘟嘟的,還總是嘟著一張小嘴兒,就叫嘟嘟吧。

    與木木不同,嘟嘟一生下來就能看出長得像九娘,眉眼間還有臉型都像,很秀氣,而木木則是肖似穆謹亭一些。

    九娘看了看兒子,又叮囑了奶娘們一番,便離開了。她既然出了月子,該拾起的事也該拾起了。

    蕭皇后和劉貴妃被貶為庶人,沒入掖庭宮,宮務自然就沒人打理了。按理說是應該由作為太子妃的九娘掌管,可她當初搬入東宮那會兒有孕在身,承元帝便將宮務交給佳慧公主的生母淑妃以及梁王的生母錢妃。

    現在九娘誕下嫡次子,月子坐完了,該辦的事也辦完了,自然要將宮務接掌過來。

    其實所謂的宮務並不復雜,整個宮廷的內部事務由內侍省和殿中省轄下的六局共同管理,而后宮女眷所掌的宮務不過只有由一眾女官所統領的六局二十四司,只管內廷事務,而其他則是直接由皇帝所掌。

    如今承元帝雖臥病在榻,但並未對內侍省以及殿中省放權,由阮榮海兼管打理著。從明面上來看,九娘能接掌宮務也算是將整個宮廷勢力瓜分了三分之一。

    九娘剛出月子那會兒,承元帝便說將宮務交給了九娘,只是這段時間她一直忙著嘟嘟的滿月宴以及東宮內部的一些其他瑣碎事,而淑妃和錢妃那邊也一直沒將賬冊和金印交過來,她也就沒急著要去插手。

    可那邊一直沒見動靜,就不得不讓九娘考量了。

    那兩人到底在想什麼?就這麼喜歡攬著權不放?

    其實也是可以能夠想像的,蕭皇后和劉貴妃垮台,承元帝的后宮裡如今以淑妃的品級最高,而錢妃雖然比淑妃低了一等,但她名下有個皇六子梁王,也算是和淑妃旗鼓相當。

    權利誰不喜歡啊,尤其在這宮裡,掌了宮權不光明面上高人一等,且吃穿用住都極為方便,更不用說還能藉著宮權在各處安插人了。若不然當年蕭皇后和劉貴妃也​​不會因為宮權,鬥得跟烏眼雞似的。

    只是這兩人未免有些不聰明,早晚都是要交出來的,且太子如今如日中天,難道她們還想動什麼心思不成?

    九娘細細的考慮了一番,便命蓮枝帶人去大明宮找淑妃錢妃取賬冊和金印。

    她自然不會親自出面,以太子妃的身份,在整個后宮中是除過皇后品級最高的人,她若是親自出面,不光打了太子的臉,還落了下成。

    蓮枝去了很久,快晌午的時候才回來。回來後臉色並不好,將在大明宮那邊的遭遇對九娘述說了一番。

    原來蓮枝去了錢妃和淑妃宮裡,也並沒有人明晃晃的為難她,不過是找了藉口,讓她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好不容易見到淑妃,淑妃只裝鵪鶉樣,說她雖品級比錢妃高了那麼一等,但錢妃名下畢竟有個梁王在,所以她雖管著宮務,卻以錢妃馬首是瞻。

    蓮枝只得又去找錢妃,哪知去了錢妃宮中才知道,原來錢妃病了。

    這明顯就是仗著長輩的身份不想將宮務交出來,蓮枝無奈之下,只能回來了。

    “娘娘,你說她們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東西她們拿得住嗎?早晚都是要交出來的,后宮無皇后,又是陛下親自下的口諭,她們也敢玩這種憋足的​​手段。”蓮枝有些忿忿地道。

    九娘輕笑一聲,渾不在意的模樣:“若是大家都能懂得這其中的道理,世間也不會這麼多爭執了。權利這種東西讓人食之入髓,若是不碰觸還好,一旦碰過了,很少有人能抵抗其中的美妙滋味。而她們想的很簡單,她們畢竟是長輩,是殿下和我名義上的庶母妃,我這個剛當上太子妃沒多久的晚輩,怎麼好明晃晃的去和長輩為難呢?畢竟得注意自己的名聲不是。”

    “那可怎麼辦?”

    九娘淡淡一笑:“不急。”

    *

    與九娘的猜想一樣,淑妃和錢妃確實打著這個主意。

    錢妃那邊且不提,淑妃是因為之前和九娘有嫌隙,再加上掌管宮權的這陣子,嚐到了權利帶來的好處,所以才在後面慫恿著錢妃和九娘作對。

    蓮枝帶著人走後,錢妃惶惶不安,趕忙命人去請了淑妃來。

    寢殿中,錢妃頭上纏著一條帕子,坐在床榻上,滿臉的焦慮。她既然想裝病,自然是全套裝束,這會兒還沒來及的拆下。

    “你說就這​​麼頂回去,能行嗎?”

    淑妃坐在榻前,安撫道:“有什麼不行的,你沒看那宮人老老實實的回去了。太子妃是聰明人,聰明人在乎自己的名聲,自然不會落人口柄。你放心,最近這段時間,太子妃是不會再命人來了。”

    “可、可……”錢妃緊捏著手裡的帕子,忐忑道:“我還是有些擔心。”

    淑妃真想翻她一個白眼,就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人!她若是能生個皇子下來,絕不會混成錢妃這樣。說起來也是一妃位,自己懦弱無能,將個好好的孩子也教得跟隻貓似的。

    如今趙王成王被貶為庶人,流放幽州,齊王暫時被幽禁在自己府裡,可以想像以後大抵也是不成了。梁王作為除過惠王、太子之下唯一的皇子,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再說白點兒,惠王是不中了,太子如今雖是太子,但承元帝還沒死呢,雖表面上一直臥病在紫宸殿不管朝務,可淑妃掌管著宮務,多多少少有消息傳入耳裡。承元帝的龍體並沒有什麼大礙,養養也就好了,所以那太子的太子之位坐不坐的穩,還要另說。

    不是有一句話嗎,太子只要一天不登上那個位置,他就一天有被廢的可能。沒見著承元帝那麼疼愛前太子,還不是說廢了就廢了。父弱子強,可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在皇家,沒看到成王趙王的下場。

    所以說這與智商無關,而是與眼界有很大關係,淑妃蹲踞后宮只能管中窺豹,覺得承元帝立楚王為太子,是不得已之下的行為,等他龍體康癒後,這太子之位坐不坐得穩,還另在說。

    她根本就沒想到,穆謹亭之所以能坐上這個位置,是實至名歸,而承元帝也早已不復當年的那般全權在握了。承元帝之所以一直沒退位,不過是穆謹亭願意與他保持父子和睦罷了,若是不在乎名聲,讓他禪位讓賢也在話下。

    這些道理淑妃和錢妃掰扯過,錢妃也聽在了心裡,雖是難掩膽怯,但兒子對她來說是極為重要,自然不免動了點小心思,若不然也不會和淑妃商量著霸著宮權不想丟了。

    宮權在握的好處,誰都明白。若不然當初蕭皇后和劉貴妃能裡應外合,幫著趙王成王謀反嗎?

    想到這裡,錢妃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她可從沒想過要幫兒子謀反,她只不過覺得娘倆在宮裡默默無聞了這麼久,也該是時候找個機會冒頭了。得寵的皇子和不得寵皇子的待遇是天壤之別,她還想留著兒子不之官留在長安呢。

    淑妃又安撫了錢妃一會兒,和她商量了一下以後應對的計策,便離開了。

    錢妃坐在榻上,想了許久,才叫來貼身的宮人,吩咐她去請梁王來。

    梁王來後,錢妃讓他去紫宸殿給承元帝請安,梁王雖有些猶豫,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

    淑妃在自己宮裡,聽完下面人稟報說梁王去紫宸殿了,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她這些行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早先她因蕭皇后和蕭九娘生了嫌隙,且蕭九娘害得佳慧公主那麼慘,她自是深恨蕭九娘。

    佳慧公主傷好後,臉上還是留了疤,雖在蕭皇后的主持下嫁了人,但世間男子哪有不愛美色的,佳慧公主的駙馬表面上裝作無事,實則心裡十分厭惡佳慧公主。佳慧公主出嫁近兩載,與駙馬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而前陣子那駙馬又鬧出了偷養外室的事。

    佳慧公主回宮哭訴,淑妃即恨駙馬女婿,又恨蕭九娘害了女兒。這番蕭九娘想拿回宮權,她自然不會那麼容易讓對方得逞。且她十分明白,手裡能掌著宮權,她就是后宮里數一數二的人物,自己日子過得舒坦,駙馬女婿也不敢輕慢自己的女兒。

    沒看到之前她不過只是將駙馬的親娘叫進宮裡敲打了兩下,駙馬就老老實實將那懷了孕的外室給逐走了,連孩子都沒敢留。

    至於錢妃,那不過是個筏子罷了。

    錢妃母子能出頭,她與之交好,自然能得利。畢竟當初她可是將太子和蕭九娘得罪得不輕,淑妃心裡說不怕,那是假的,自然要做兩手準備。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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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12:20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

    同安宮的一處偏殿中,不時傳來嬰兒的牙牙學語聲和男子爽朗的笑聲。

    福泰守在門外,不時往裡頭看看,眼中閃過欣慰、歡喜的光芒。自打有了小郡主後,殿下的笑聲便多了,身體也比以往好了不少。之前福泰一直質疑穆元章請辭太子之位的事,可如今看看,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殿中,一張特製的小木床上,這張小床是用來給小兒玩耍的,還是當年木木曾經用過的。上面坐​​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大大的眼睛,水水嫩嫩的皮膚,一般小嬰兒若是養得好,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但讓穆元章來看卻是怎麼看都是自己閨女更漂亮可愛一些。

    阮靈兒笑著看著父女倆,對穆元章嗔道:“殿下,安安還小,這會兒可不會叫人。妾身聽嬤嬤說了,一般的孩子都是一歲左右才會開口說話。”

    那邊,穆元章正半靠在榻上,和坐在他面前的小女嬰玩遊戲。

    他孜孜不倦的不時對女兒重複一個‘父’字,安安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父王,時而會回他一聲,時而不回。她似乎也知道父王在與她玩樂,笑得粉紅色的牙齦都露出來了,上面長了寥寥幾顆小嫩牙,口水順著腮幫子往下流,阮靈兒不時拿著帕子給她擦擦。

    “噗……”她嘟著小嘴兒,噗了一聲出來,同時還吹起了一個口水泡泡。

    “父。”穆元章又道。

    安安卻是扭頭去抓娘手裡的帕子,抓過來就拿在手裡樂呵呵的對穆元章搖晃著,似乎在對他獻寶。

    穆元章臉上滿是歡愉的笑容,對阮靈兒道:“你看咱們安安多聰明,說不定過段時間就會開口叫父王了。”

    阮靈兒猶豫了一下,道:“據說,小孩子剛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父王恐怕她也一時叫不出來。”

    “那就叫爹吧。”穆元章愣了一下道,又對安安說:“爹。”

    這下安安可不會回他了,她之所以能噗出來,也不過是個擬音。

    這時,福泰從門外走了進來,穆元章看了他一眼,問:“有事?”

    福泰猶豫了一下道:“剛才下面人來報,梁王又去紫宸殿了,陛下那邊也見了他。”

    穆元章點了點頭,揮手讓福泰下去後,才露出一抹苦笑來。

    阮靈兒不禁問道:“殿下,怎麼了?”

    如今隨著她和穆元章的關係日益親近,尤其兩人之間又多了一個女兒,阮靈兒也不若之前那般沉默寡言了,偶爾也會主動開口問問穆元章外面的事。她倒不是有什麼想法,不過是知道如今自家在宮裡的處境微妙,怕穆元章有什麼事不說,埋在心裡思慮過重。

    “梁王最近去紫宸殿去得有些勤了。”

    穆元章說得很含蓄,但並不代表阮靈兒聽不懂。以前她困守在東宮,日子過得沒有希望,心中每日所存的唯一念頭,就是希望太子能夠活下去。如今穆元章辭了太子之位,又有了女兒安安,他的身體也漸漸開始好了起來,阮靈兒不免就會多思多想一些,所以對外面宮裡的一些動靜也是有所留意的。

    淑妃和錢妃一直霸著宮權不放,太子妃礙於兩人長輩身份,不好多做質疑。而與此同時,梁王似乎得了承元帝的眼緣。即使阮靈兒勘不透其中的機鋒,但也知曉這是宮裡又要生事了。

    她並不希望宮裡生事,如今他們在宮里處境微妙,安安還沒名沒分,若是生了什麼亂子,就怕會牽扯到自身。畢竟在她來看,什麼名啊利啊權啊,都與他們一家三口沒什麼關係,他們只想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

    見穆元章臉色沉吟,阮靈兒猶豫問道:“那殿下你可是有什麼打算?”

    見她面露忐忑之色,安安也沒有笑了,懵懵懂懂的看著爹娘,穆元章撐起笑道:“無事,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章程,你把女兒看顧好就行了。”

    阮靈兒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她素來篤信自家殿下。

    穆元章出聲叫福泰進來,讓福泰服侍他坐上輪椅,又準備了一番,便說要去紫宸殿。

    阮靈兒將他送走,回頭看看小床上的女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就不消停呢? !

    ……

    紫宸殿

    穆元章進去的時候,梁王剛從裡面出來。

    梁王沒料到會碰到這個太子兄長,趕忙局促的對穆元章行了禮,穆元章並未為難他,與他寒暄了兩句,便讓他離開了。

    梁王一面往外走,一面忍不住回頭去看穆元章。

    他從小就知道這位太子兄長,他天資聰慧、博學多才,無奈慧極必傷,從小身子骨就不好。他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地位凌駕於眾兄弟之上,每每有家宴之時,這位太子兄長的座位便在最靠近父皇的地方。

    梁王自打懂事後,就非常羨慕穆元章,可他母妃卻屢屢教導他,不得羨慕,不得妄想爭寵,安分低調的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咱們羨慕不起,也爭不得那個寵。所以梁王就如同他母妃錢妃一般,在宮裡一直是個小透明的存在。

    如今,梁王依舊羨慕這位太子兄長,卻不若之前那般只能揚著脖子仰望了。就彷若是一尊跌下神壇的神祗,自打這位太子兄長失去太子位後,梁王才發現原來太子也沒有他想像中那般高高在上,觸不可及。

    尤其在最近父皇對他另眼相看以後。

    他不免會想,也許有一天父皇也會如同寵愛太子的那般寵愛他。風水輪流轉,大家同樣都是父皇的兒子。

    梁王看見阮榮海滿臉堆笑的將穆元章迎了進去,低低地垂下自己的眼,將眼中的神色掩了下來。

    他每次來紫宸殿時,阮榮海可從沒這般待過他。

    這就是差距!

    梁王懂得這差距代表著什麼,他還得繼續努力。

    穆元章進去後,問候了一下承元帝的身體情況,父子倆閒談了幾句,他便叫來福泰,讓他呈上他帶過來的堪輿圖。

    福泰將偌大一張堪輿圖打開,和阮榮海兩人一左一右將圖撐了開來,呈現在承元帝和穆元章的眼前。

    承元帝定睛一看,“哦?這是蓬萊山的堪輿圖?”

    太液池蓬萊山上的那處東宮,當年是承元帝親自監造,自是了然在心。如今看到這張似曾相識的堪輿圖,頓時便明白是什麼了。

    穆元章點點頭,道:“父皇命人重修蓬萊山,如今差不多已經修好了,是按照之前的堪輿圖所建,兒臣只在其上做出了幾點修改。”

    他伸手指給承元帝看。

    其實蓬萊山的重修,又何止是做了幾點改變,而是改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樣子。之前這座偌大的宮殿群是照著太子一人所居修建的,中軸的主殿有兩座,一座是穆元章之前所居的浩然殿,一座便是太子妃所居的清然殿,另有幾座宮殿環繞在周圍,並有建有景緻優美的園子供閒暇遊賞。

    而如今,主殿只留了一座,主殿其後分一左一右各佇立了幾座宮殿。

    承元帝並未勘破這其中的玄機,只當穆元章是興之所致才會關心這方面的事。其實他心中也是有些愧疚的,當年蓬萊山的修建由他親自監造,而如今他龍體抱恙,平日里精力有限,也顧不得兒子住處的修葺了。

    “不錯,很不錯。你看著好便成,若是有什麼地方還需補充,你直接來與朕說便是。”承元帝道。

    “兒臣並未覺得有什麼不足,五皇弟當初特意去找了兒臣,說有什麼問題直接命人吩咐工部和殿中省那邊便是,他們自會一一照著辦。兒臣前幾日去看了一下,很滿意。”

    承元帝不滿地咕噥道:“他倒是會做好人,本就該這般,若不是……”

    剩下的話,他並沒有說完,但穆元章不用聽就知道是什麼了。大抵就是若不是他礙於身子不好,請辭了太子之位,如今又怎麼輪得到穆謹亭去對他指手畫腳。

    穆元章有時候不得不感嘆承元帝的性子,他這個父皇素來是這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若是看誰不順眼,那就萬般皆不是了,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來。可若是真對誰上了心,那是千般好萬般從。

    對於這種自打小就有的寵愛,穆元章並不會覺得誠惶誠恐,可能是習慣了吧,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種無奈,就如同他此時的心情,無奈但卻捨不得質疑,因為父皇是真心對他好。

    撇除了紛亂的心緒,穆元章笑容不改,一副興致勃勃的對承元帝繼續道:“這處主殿兒臣預備給父皇留下,兒臣則住在這裡。”

    他對承元帝指了指主殿一旁的一處宮殿,“裡面的園子是原有基礎上重修的,又加了許多景緻,用來散心和遊賞皆不錯。這裡臨著太液池,兒臣記得父皇以前不是很喜歡垂釣嗎,只是苦於沒有空暇,如今可好了,兒臣也想和父皇學學垂釣,到時候父皇可不要拒了兒臣……”

    隨著穆元章的話語說出來,一旁的阮榮海頭扎得越來越低,額頭上開始冒著冷汗,承元帝臉上的笑容也漸漸的收了起來,轉為一種質疑的目光去看穆元章。

    殿中很靜,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落針可聞。

    穆元章滿臉都是笑。

    承元帝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元章……”

    “父皇。”

    穆元章也收起臉上的笑容,目光有些忐忑的看著承元帝。

    承元帝努力壓制著心中的怒火,揮揮唯一能動右手,阮榮海和福泰趕忙退了下去。福泰離開的時候,眼神擔憂地回頭看了穆元章一眼。

    “元章,你這是什麼意思,勸著父皇禪位讓賢?”

    承元帝聲音中滿是怒火,還有一種似乎是受傷的情緒。當著別人面,承元帝是不願落兒子面的,所以才會讓人都退了下去,連阮榮海這個老人都不例外。

    穆元章沒有說話。

    “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費盡心機在朕面前為他說好話。你先是為他鋪路,如今又變著法子勸朕給他讓位置,你真是大膽!”

    承元帝氣得手指頭都發顫了。

    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疾言厲色的口氣與穆元章說話,所以分外顯得驚心動魄,尤其此時他臉上那抹夾雜著失望的表情,即使是當初穆元章親口對他說要請辭太子之位時,都不曾有過的。

    看著這樣父皇,穆元章心肝發顫。

    不是嚇的,而是質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確。

    他這麼做到底到底對嗎?恐怕歷朝歷代以來都沒有他這麼大膽的太子,先是自請辭去太子位,之後又勸著皇帝給其他兒子退位讓賢。若是日後史書上記一筆,大抵會覺得他是迂腐荒誕至極。

    可穆元章又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這條路早在之前就佈置好了,對他好,對父皇好,對大家都好。早在伊始,他就沒了回頭路,只能這麼一步步走下去。

    穆元章的嘴唇有些發抖,道:“兒臣承認當初是有意為五弟鋪路,但那是當初最好的選擇,其實父皇也明白,不是嗎?”

    承元帝將他捧得太高,眾皇子中沒有一個不恨他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五弟了。所以當初穆元章為穆謹亭鋪路是有私心的,沒人想死,他想活,尤其在知道阮靈兒有孕之後。

    承元帝也明白這個道理,且對穆謹亭這個兒子,他雖不是很待見,但其能力是不可否認的,所以當初選穆謹亭,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穆元章繼續道:“至於父皇說兒臣勸著父皇給五皇弟讓位置,兒臣確實有這種想法,但五皇弟並沒有給兒臣什麼好處,是兒臣自己這麼想的。”

    承元帝緊緊的咬著後槽牙,偌大的拳頭緊握,眼神狠戾的看著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兒子。

    “你、大、逆、不、道!”

    這句話,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換其他任何一個人,恐怕這會兒都是被拖下去,死一千次一萬次的下場。可他不是別人,是穆元章,是承元帝從小親手帶大,寄予了無限希望的兒子。哪怕這個兒子從小體弱,讓他失望過很多次,可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他,依舊將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鍥而不捨為其打算,掏心掏肺。

    曾經有多麼重視,此時就有多麼失望。

    承元帝萬萬沒有想到,穆元章今日竟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瞬間,他蒼老了數十歲。

    “兒臣確實大逆不道。兒臣無用,讓父皇屢屢失望,兒臣肩負不起江山社稷這個重擔,所以兒臣請辭了。兒臣勸著父皇禪位給太子,這是死一千次一萬次的大罪。”穆元章望著承元帝,一字一句的說著,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但兒臣沒有私心,兒臣即使是有私心,也是為了父皇的龍體著想。父皇嘔心瀝血為兒臣打算,日日還要操持著朝政,兒臣每每看到父皇頭髮一點點白去,面容一日日的蒼老,兒臣就心疼。”

    “兒臣怨自己,為什麼自己的身子如此不中用?竟幫不了父皇半分。兒臣甚至連個皇孫都誕不下來,兒臣還有什麼用!只能眼看著父皇陷入困境… …若是沒有兒臣,父皇乃是九五之尊,處境絕不是如此,也不會落得臥病在榻的下場……”

    穆元章痛哭出聲。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承元帝道出自己的心聲。有些時候有些話,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卻說不出口,也不能說。世人都說太子身體羸弱,可誰能想到這種所謂的羸弱,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身體本身的緣故,也有沉重的心思與負擔所在,若不然太醫們也不會屢屢讓穆元章少思少慮了。

    可能少思少慮嗎?

    顯然是不能的。

    他一日坐在那個太子之位上,他身上所負擔的東西就一日減去不了。這裡面有很多原因,而最多的卻是承元帝固執且偏執的父愛。這種父愛穆元章拒絕不了,也不忍拒絕,只能一日日的那麼承受著,直到有一日承受不下去。

    請辭太子之位對穆元章而言,是一條新的路,所幸他已經走了出來。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發展,可其中仍有弊端,那就是承元帝明明已經不支,卻依舊想拽著權不放。

    這大抵是作為皇帝,都會有的一種心思,但顯然穆元章是不能坐視不管的。不光是因為承元帝的身體,還是因為他不想看到歷史重演。穆謹亭顯然不是成王趙王,若是他被逼急了幹出什麼事來,以承元帝如今的情況來看,根本招架不住。

    穆元章本想徐徐圖之,尤其見承元帝對穆謹亭及木木的態度,以為他有所改變了。可淑妃錢妃的蹦躂以及梁王的出現,卻讓他不得不去面對一個事實,承元帝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想得開。

    “元章……”

    承元帝聲音顫抖著,身體也顫抖著,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感傷,還有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父皇,何必呢?”穆元章流著淚說。

    是啊,何必呢?

    現實雖然很殘酷,但人們必須去面對,明明身體已經不支,又何必去拽著權利不放。為難了別人,也為難了自己。

    “父皇,放手吧。兒臣如今身子慢慢好一些了,這都是靜心調養的緣故,父皇能和兒臣一樣,定然龍體也會慢慢好起來。兒臣希望父皇長命百歲,也希望自己能夠多陪父皇幾年……蓬萊山如今建得很美,景緻都是父皇喜歡的,咱們父子倆可以每日閒暇遊遊園,喝喝茶,說說話……兒臣記得父皇很喜歡下棋的,兒臣研習多年,還能和父皇對弈幾盤……”

    隨著穆元章的徐徐描述,承元帝的思緒散發開來。

    也許,那種日子真的不錯?

    ……

    九娘並沒有選擇和淑妃錢妃對上,而是靜觀其變。

    她雖沒有掌著宮權,但東宮大勢所在,宮裡投靠過來的奴才們也是不少的,所以對大明宮那處的動靜,九娘盡收於眼底。

    而錢妃和梁王那裡的動靜,自然也沒漏過。

    穆謹亭如今很忙,承元帝臥病,太子監國。

    說是監國,其實哪能避開如今依舊躺在紫宸殿的承元帝,自是每逢有什麼大事都是要往上稟的。且承元帝也有攬權不丟的跡象,龍體剛稍微好了那麼一點,就開始召幾位近臣偶爾前來紫宸殿議事,雖然​​沒有越過太子,但承元帝的態度已經昭然若揭。

    也因此下面一些善於揣測上位者心思的大臣們,都不若之前那般服帖了,穆謹亭接手朝政的進程遭到了阻礙。不過這種阻礙是可以想到的,穆謹亭從來不是一個天真的人,自然不會認為承元帝的態度軟和下來,就代表著他能放心將所有一切交到自己手中。

    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一切,也未對承元帝的行為做出任何質疑,每日只幹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種態度也落入眾多大臣們眼裡,讓他得到一個穩重自製,堪負大任的評價。

    當然,這一切都是暗中的議論。

    誰人心裡沒有一本帳呢?承元帝日薄西山,而太子就宛如那徐徐升起的太陽,該如何選擇其實所有人心裡都有數。可大齊畢竟是以孝治天下,只要承元帝一日不禪位,所有人都不得質疑。

    人人都在猜測,太子到底會忍到什麼時候。

    不過這位從來心思深沉,任人試探無數,都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這種局勢下,後院失火,作為太子妃的九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事了。

    觀察了幾日,她便將此事告知了穆謹亭。

    穆謹亭心中早已有數,只是如今不適合去動錢妃和梁王罷了。

    動一個人其實不難,關鍵是如今他處境微妙,自然不想為了一個無足輕重之人,落一個不容幼弟的名聲。有時候身在某個位置,就不得不去在意大勢,而順勢而為是最好且最不容易讓人詬病的方法。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對錢妃和梁王的行徑置之不理,就彷若看不見似的。

    可他們看不見,不代表別人也看不見。

    紫宸殿是什麼地方,是承元帝的寢宮,也是承元帝日常用來與大臣議事的地方,俗稱‘天子便殿’。經常有朝臣來這裡覲見承元帝,梁王的頻繁出入又怎麼可能不引來眾人的注意,再加上如今也是有不少人知道梁王的生母錢妃,如今掌管著后宮大權。

    漸漸,前朝和后宮便有許多流言蜚語傳出。

    無外乎是一些錢妃霸著宮權不丟,至今未交付太子妃之手,梁王如今頗得陛下寵愛,今非昔比之類的言辭。總而言之,說什麼都有,無外乎表達著一個意思,梁王要出頭了。

    至於這出頭是什麼意思,就容各人自己猜測了。

    穆謹亭倒是鎮定若素,可有些朝臣們坐不住了,這裡頭有為江山社稷的,也有因知曉太子勢大,主動靠上來想效忠的。甭管他們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思,侵犯了太子的權益,就是等同於侵犯了他們的。

    於是,屢屢有人明示暗示穆謹亭,不能再這樣繼續坐視不管下去。穆謹亭剛開始置之不理,漸漸被人說多了,難免露出一些為難的情緒來。

    這些情緒不用他自己說,就有人幫他解釋,梁王畢竟是太子的幼弟,太子作為兄長的,怎麼好做什麼呢?

    既然太子不能做,作為善解人意的眾朝臣的自然要為其分憂解難,太子雖是半君,但他也是君啊。

    大義、道理都站得住,自然有許多朝臣紛紛跳了出來。

    有上奏錢妃置身份尊卑及禮儀於不顧的,宮權應該由太子妃所管,有請奏梁王如今也不小了,該是前往藩地了。這些奏摺穆謹亭也不好經手,自然由中書省呈給了承元帝。

    承元帝將穆謹亭叫了過來,怒斥道:“這是你讓人幹的?”

    與此同時,幾本奏摺砸了過來。

    穆謹亭躲都未躲,垂首道:“回父皇的話,不是。”

    “不是你指使人幹的,誰吃飽了沒事幹,管朕的家務事!”

    穆謹亭沒有說話。

    確實有那吃飽了沒事幹愛管別人家務事的人,那些朝臣和御史們不就是如此嗎?承元帝為君多年,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他粗喘著氣,一副非常惱怒的模樣。

    穆謹亭抬起頭來,勸道:“萬望父皇注意龍體。”

    “滾,你不來氣朕就是好的。”

    承元帝都發話了,穆謹亭自然滾了。

    待其走後,殿中安靜了下來,坐在龍榻上的承元帝面容不顯惱怒,反而露出了極為複雜的神色來。

    想著之前太子的話,他面上苦澀更濃,不禁喃喃道:“看來朕終究是老了……”下面人都不聽話了。

    這句話聲音極為低微,幾乎只是在空氣中打了個轉兒,便消失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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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7 16:13:13 |只看該作者
第179章

    關於朝臣們對自己及梁王的彈劾,錢妃自然收到了消息。

    她即是懼怕,又是惱怒,惱怒的是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戳破,懼怕是她原本以為只是一點小事,竟然會鬧到了朝堂上。

    當然,懼怕要佔大多數,錢妃甚至生出了想去紫宸殿請罪,或者去東宮求饒的念頭,不過被淑妃攔下了。

    “你真是榆木疙瘩腦袋,若是沒有陛下的默許,你以為咱們能霸著宮權不丟,梁王能進出紫宸殿?咱們這位陛下是什麼脾氣,你在宮中呆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若是他想,自然一切順遂,若是他不願,幾個朝臣上下蹦躂,又能妨礙什麼事!咱們就不說其他,在這宮裡什麼最重要?恩寵!前太子本不適合做太子,但就是因為陛下看重他,所以才能以病弱之軀坐了太子位這麼多年!”

    “如今梁王好不容易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你這個做母妃的不在後面使勁兒算了,還想著拖後腿,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想想。我是沒那個福氣,沒能為陛下誕下個皇子來,只得了個公主,我若是有個皇子,哪怕是為他死了,也要拼一把為他謀個前程……”

    淑妃說這話的時候,梁王也在,恰恰說到了他心坎裡。

    他默默無聞太久,平日里只是看著幾位兄長意氣風發,輪到自己卻是連個奴才都瞧不起自己。如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父皇的另眼相看,作為親娘的錢妃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後面拖後腿。梁王從不質​​疑錢妃對自己的愛護,卻是第一次懷疑母妃是否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看重自己。

    她真是因為擔憂他,才會一直讓他不去爭不去搶嗎?還是只是為了她自己?

    梁王望著錢妃的眼神中充滿了感傷,還有一種不明顯的質疑。錢妃看在眼裡,痛徹心扉,再加上淑妃這麼說,她又歷來是個沒主見的,便暫且歇了那種心思。

    承元帝那邊一直沒有什麼動靜,錢妃梁王心中忐忑。只能安慰自己,沒有動靜就是好消息,畢竟陛下沒斥責他們不是嗎?也沒有發話奪了錢妃手裡的宮權。

    如此這般又過了一些日子,忽一日承元帝突然下旨,經查實齊王與逆王謀逆一案,並未有任何牽扯,解除幽禁,並命他擇日前往封地就藩。同時,關於梁王就藩的聖旨也下了。不過對比齊王解禁之事,這件事並未在長安城內引起太大的波瀾。

    齊王在府中困守多時,一直寄望關於自己的處置能趕快下來,這番聖旨頒下,他不禁鬆了一口氣,雖是不能繼續呆在長安了,但能前往藩地且並未對他做出任何懲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也不枉他提前有所防備,一直和趙王虛與委蛇,沒有攙和在其中。

    他離開長安的那一日,往東宮送了一封信,上面什麼也沒有說,只有一句‘多謝’。

    九娘知曉後,詢問穆謹亭怎麼回事,畢竟在她心目中,齊王一直是趙王那邊的人。那次事後,趙王被貶,可齊王卻一直被幽禁在府中,九娘便生了疑。此番見此情形,還當是穆謹亭提前策反了齊王,哪知穆謹亭卻對她說,他並未策反齊王。

    九娘不解,穆謹亭對她說:“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什麼對自己而言最好。對齊王而言,他從來不是自願要跟隨在趙王身邊的,會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也是正常。”

    九娘大悟。

    另一邊,錢妃接到讓梁王前去封地就藩的旨意後,頓時癱軟在了地上。

    梁王如今也不過才十三,讓他一個人前往封地,自己不能跟隨,可以想見前面的路必然不好走。梁王也是吃驚不已,母子二人一同去求見承元帝,承元帝拒見。

    面對這樣的情形,淑妃緊閉宮門,龜縮在自己的宮裡不出。錢妃不止一次去請她來一同想辦法,皆被其拒了。

    至此,錢妃和梁王才明白母子二人被人做了筏子,可是能怨誰呢?誰也不能怨,畢竟也是他們自己動了心思。

    幸好皇子就藩,朝廷也是有所安排的,不光有一應內侍宮人侍衛跟去侍候,還有王府的屬官,也算是有自己的一整套班底。梁王年紀雖小,但身邊有人幫襯,怎麼也能過下去。

    當然,活得好與不好,那就要看自身能力了。

    承元三十一年,秋。

    帝禪位於太子穆謹亭,退居大明宮。在位期間,勤政愛民,躬勤政事,善用賢能,開創大齊盛世,執政三十餘載,功德圓滿。

    同月,太子穆謹亭領六璽,繼位,入主太極宮。

    次月,冊封太子妃蕭氏為后,擇日進行封後大典。

    ……

    這兩個月來,九娘很忙。

    既要看顧著兩個兒子,還要忙著穆謹亭的登基大典,以及自己的封后大典和遷宮事宜。幸好皇宮一應機制俱全,倒也​​不用她事事親躬,即使如此也忙得她頭暈眼花。

    穆謹亭登基後,便遷去甘露殿住著了,九娘的封后大典還未舉行,本不該入主后宮。不過如今皇帝一家也就四口人,穆謹亭又歷來是個我行我素的,名分已有,也就差個形式,所以九娘也跟著遷去了甘露殿。

    帝后同寢自然不合規制,但皇帝都不在意了,誰又敢說什麼呢。

    兩個小皇子也分別賜了宮殿,但宮里人多數都知曉,這兩位小主子如今跟著帝后一同住在甘露殿中,由身為皇后的親娘親自撫養。

    一大早將穆謹亭送走早朝,又將大兒子木木送去大明宮,九娘便抱著小兒子回寢殿繼續補眠。

    寢殿中很安靜。

    嘟嘟早就醒了,醒來後既不哭也不鬧,哼唧哼唧地把身上被子蹬開,扑騰著兩條小短腿試圖自己從榻上坐起來。他如今已經八個多月了,早就學會了坐,只是大多都是需要人幫著扶起來,才能自己坐著罷了。

    一下、兩下,嘟嘟跌了好幾個跟頭,幸好這床榻鋪得軟和,倒也沒跌疼他。好不容易坐起來,他扭頭去看閉著眼睛躺在一邊的九娘,沖她咿呀咿呀了幾聲。見親娘不搭理他,他也覺得沒趣,便自己去找樂子玩。

    可惜手邊沒有玩具,他先去拽被子,拽不動。突然看到面前的兩隻小胖腳丫,便十分興致勃勃抱起來往嘴裡湊,啊嗚啊嗚啃了幾口,口水直流。小小的他並沒有註意到,簾幔外,他那剛下早朝的父皇正因他這憨態可掬的舉動,微微地蹙起了眉。

    穆謹亭下朝回來後,聽蓮枝幾個說九娘還沒起,便徑自來到后寢殿。撩了簾幔進來,就看見小兒子在自娛自樂。

    他真不知這臭小子到底隨了誰,竟然啃自己的腳丫子,還啃得津津有味。穆謹亭看不下去了,來到榻邊坐下​​,將那隻小胖腳丫從兒子的小嘴裡拽了出來。

    嘟嘟吃驚的看著自己父皇,十分不解,抗議的啊啊了兩聲。

    穆謹亭從袖中掏出一條明黃色帕子,給兒子擦了擦口水,嘟嘟十分不給面子,揮起小爪子將他手扒拉開,扒拉開後又去啃自己的小腳丫子。穆謹亭又去拽,如是這般兩次後,嘟嘟怔忪了,大眼一瞇,嚎號出聲。

    這一哭,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九娘迷迷糊糊的醒來,半睜眼瞅到兒子,就將他一把抱了過來,放在胸前,先解開衣裳將他嘴堵住,然後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哄著,自己閉上眼睛又睡過去了。

    這一招果然靈驗,嘟嘟也顧不得哭了,抱著自己的糧食儲備倉可勁兒的吸著,還吸得吧唧吧唧直響。

    看到這一幕,穆謹亭心裡那個堵啊,簡直無法形容,一把將小混蛋拎著衣領子提了起來,又出聲叫人進來。

    蓮枝慌慌忙忙快步走了進來,九娘也徹底從睡夢中醒來了,等她緩過來神兒,就看見兒子嚎號大哭著讓蓮枝抱下去了,而穆謹亭坐在榻旁眼光幽幽地著她。

    “怎麼了,陛下?”

    九娘也著實是被累著了,昨日剛舉行完封後大典,晚上又被折騰狠了。穆謹亭是精神抖擻一大早就去上朝了,她卻是睏意連連。

    “無事。”

    穆謹亭看她迷糊的嬌態,雪膚紅唇,烏髮披散,衣襟前若隱若現一抹馥軟的白,小巧精緻的鎖骨也露了一截出來,更顯柔弱招人憐愛。他不禁眼神一暗,隨手褪去了朝靴和外衫,便上了榻。

    等九娘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只能讓他硬拉著胡天胡地了一場。

    事罷,九娘爬在他胸前,攥著粉拳有氣無力地打了他兩下。

    “你就胡鬧吧,讓別人知道,又不知該怎麼說我了!”

    這陣子本就有言官屢屢指正帝后不該同寢,有干政嫌疑,又建議穆謹亭充盈后宮,廣施雨露,繁衍子嗣。穆謹亭先是不理,被鬧煩了,便當朝斥責,以朝臣不該干涉后宮事宜為由,藉機撤換了一群言官。一時之間,倒也沒人敢再重提此話。

    九娘身為話題主角,又是這麼敏感的問題,只能當做不知,且看穆謹亭如何做。看他為她做到這般如斯,其實九娘心裡也是挺高興的。

    她倒並不是在意言官指責她有干政嫌疑,而是關於新帝充盈后宮之事。早先穆謹亭只是個皇子,獨寵自然不算什麼,可他既然做了皇帝,這個問題就必鬚麵對。沒見著當年還是魏王的太上皇,那麼愛重孝賢慧皇后,最後也在眾朝臣的逼迫下不得不廣施雨露,只為了繁衍子嗣,穩固江山社稷,穆謹亭又怎麼可能會例外。

    當然這些話九娘自然是不會對穆謹亭說的,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穆謹亭拉著她的拳頭,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撫了撫她汗濕的脊背,“誰敢說什麼,讓他們來跟朕說。”

    九娘哼哼的了一聲,穆謹亭半瞇著目,大掌順勢罩了上去,擱在手裡掂了掂。

    “你這裡又大了些。”

    九娘臉一紅,拍了一下他的手,小聲道:“餵奶能不大嗎!”說完,她便有些窘然的想起身洗漱更衣,卻被穆謹亭拉著不放。

    “今日無事,你即困乏,朕便陪著你多睡一會兒,待中午再起來。”

    九娘倒也沒再堅持,嘴裡卻道:“方才我聽嘟嘟哭得厲害呢。”

    “有奶娘有嬤嬤宮人,你不用擔心。”

    說是如此說,九娘還是有些擔心,魂不守舍的。

    他瞥了她一眼,道:“放在甘露殿,你還不放心,若不然將他遷出去?”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可九娘只能受著,她早就知道他對兩個兒子不耐煩,也不知道以後有個女兒,他會不會還是這張冷臉。

    “好啦好啦,咱們睡吧,你也歇歇神兒。”

    “嗯。”

    ……

    九娘醒來後,就發現身邊沒人了。

    問過蓮枝,才知道穆謹亭起身後,就去了偏殿的湯池沐浴。

    甘露宮作為皇帝寢宮,自然建得美輪美奐華麗至極。除了后寢殿中有單獨的浴間,另闢有一處偌大的湯池供皇帝洗浴。湯池並不是天然的活泉,而是人工所造,日夜熱水不歇,倒是不比真正的湯泉差什麼。

    九娘在蓮枝的服侍下起身,先進了浴間洗漱了一番,穿上衣裳後,便往偏殿湯池去了。

    白玉所造的水池中煙氣繚繞,一角處的鎏金龍頭口中,正汩汩流淌出冒著白煙的熱水,光滑可鑑的玉石壁上凝著密密麻麻的水珠,時不時滴落一滴下來。

    池中,只有一道人影獨自潛坐在水中,蜿蜒披散的黑色長發,其下是寬闊的肩背,精壯而流暢的肌肉線條,濃郁的黑襯著耀目的白,絕美與精壯的完美結合。

    此時,他靜靜的靠坐在池畔,一動也不動,就像是睡著了也似。

    “陛下,奴婢給您送茶來了。”

    門外,悄悄走進來一名粉衫翠裙的宮人,手裡端著描金托盤,上面放著一盞茶。她生得粉面朱唇,嬌豔如花,身段玲瓏有致,也是難得一美人。

    見池中男子不答,她一緊手,壯著膽子走上前。先將茶盤放置一旁,將茶盞端了起來,恭敬地遞了上去。

    依舊沒有什麼動靜。

    她低垂的眼略顯有些痴迷的望著男子背影,面上帶著幾分激動的神色。

    須臾,她咬了咬紅唇,似是下了什麼決心,放下手裡的茶盞,接著竟是低下頭,用發抖的手指拉開了胸前的細帶,微微一使力,那長裙便從她身上脫落在地,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粉色短襖,半長不短的褻衣垂落下了,遮掩不住兩條白皙柔膩,微微發顫的粉腿。

    “陛下。”

    聲音是宛若能滴出水來的嬌媚,又帶著微微的顫抖,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扯掉身上的短襖,只留了一件桃粉色的袔子,就想依偎過去。

    “出去。”

    一個聲音乍然響起,顯然池中男子並未睡著,不過是在閉目養神。

    這宮人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被嚇得渾身一顫,就想退去了。哪知,她驚嚇過度,竟是軟了腿,本是想站起來,卻一個不穩往男子身上跌了過去。

    穆謹亭本是閉目養神在想朝堂上的事,哪知有人闖了進來。因著甘露殿上下都是九娘安排的,他倒也沒多想,只當入了宮來,按照宮中的規制用了宮人服侍,畢竟他身邊不喜有女子服侍,九娘也是知道的。

    誰知這宮人大概是沒調教好,竟是一再出聲打斷他的思緒,他才會出聲斥退對方。

    感覺到有人往自己撲來,穆謹亭下意識的避開了身,只聽得‘撲通’一聲水響,那宮人竟是落入水中。她落入水後,更是驚慌不已,竟是不管不顧的伸手抱住臨近的男人不丟。她本就只穿了一件袔子,渾身上下早已濕透,一雙玉臂橫陳的掛在男人身上,端得是香艷無比。

    九娘進門就看見這一幕,臉色鐵青。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陛下的雅興。”

    九娘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出來的,她明明想裝的鎮定若素,可事情真的發生在她眼前,才知曉她根本做不來。

    這一幕何其相像,即使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也防不了這些前撲後擁上來的女人。上一輩子如此,這一輩子似乎也逃不開如此。

    她上一輩子到底是怎麼處置這種女人的?九娘有些恍惚的想。

    她下手從沒軟過,即使沒讓對方死,也是生不如死。九娘只感覺到眼前一片發黑,眼中竟沾染上了幾道血絲。

    另一邊,穆謹亭在那宮人剛貼上身後,就將其揮了開,渾然不顧對方驚恐之下的尖叫。他轉頭去看九娘,看她神色有異,心中頓時一沉。

    “阮阮。”他叫著她的小名。

    九娘似乎全然沒聽見,徑自轉過身離去了,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穆謹亭又叫了一聲,依舊沒有回應,他蹙緊眉頭,暗咒一聲自池中起身,拿起一旁衣架上的袍子,往身上一套便追了出去。

    裡面的動靜早已落入在外面候著的蓮枝耳裡,見自家娘娘神色恍惚的出來,蓮枝聯想到方才裡面那聲陌生女子的呼聲,心中頓時一緊好女不下堂。

    “娘娘。”她擔憂喊道。

    九娘這才似乎恍過神來,眼神有些直直的:“將裡面那女人拖出來,問問是誰放進去的,然後給我打,本宮要她死。”

    話音還未落下,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九娘身子一僵,不想去想他到底有沒有聽見自己說的那話,提起裙擺便跑了。

    穆謹亭本想再追,可此時自己只著了一件外袍,只能停步。他面色鐵青的站在那裡,蓮枝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還站在這裡作甚,沒聽見皇后娘娘是怎麼吩咐的?!”

    蓮枝心中頓時一鬆,福了福身,便往裡面去了。

    ……

    九娘心裡很亂的回到后寢殿,一旁服侍的人都讓她們退下了,她如今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一會兒憶起上輩子自己慢慢變得面目全非的樣子,一會兒想到方才目睹那場景,一會兒又思起她方才所言被他聽見的事……

    婦德中,女子最忌‘妒’一字。尤其是高門大戶人家中,哪家不是妻妾侍婢一大堆,可九娘就是忍不了這些。

    上輩子她沒忍下來,這輩子她估計自己也忍不了。

    可今非昔比,上輩子她嫁的是王四郎,王家那一家子雖然亂,但她也不是應付不下。可這輩子她嫁給楚王,如今又成了皇后,頂著這個頭銜,她就該母儀天下,應為天下女子之表率。

    所以她不能妒,所以她必須主動勸著自己男人充盈后宮,廣施雨露。這樣一來,她這個皇后的位置才坐得穩,才顯得賢良淑德,堪為典範。

    這一切九娘都懂,可她就是不想做,所以才會對之前言官的請奏裝作不知。

    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她已經命人不要來打攪,這個時候進來必是他無疑了。

    九娘身子不由的一僵。

    他會斥責她嗎?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這樣一副妒婦的面孔來,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陌生,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蕭九娘?

    “如果陛下是來斥責臣妾的,那麼就不用開口了。”她僵著聲音道。

    一個輕輕的低嘆聲在耳邊響起,他來到她身邊坐下。

    “朕斥責你作甚?”

    “善妒、無狀、惡毒。”她給自己羅列著罪名。

    “善妒何解?無狀何解?惡毒何解?”

    這人是想找茬吧?

    九娘心裡本來就煩躁,聽了這話,頓時側過首來,直視著對方,眼中是忿忿的光芒,同時又夾雜著幾絲決絕的意味。

    “我見不得你招惹別的女人,此為善妒。你招惹別的女人時,我闖了進去,此為無狀。我更見不得那個被你招惹的女人,所以我想讓她死,此乃惡毒。”

    反正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兩輩子都改不了,他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大不了她退位讓賢,帶著倆兒子自己去過日子去。就算不能如願離開這裡,反正皇宮這麼大,總有地方給她安居一隅過自己的日子,眼不見心不煩,愛怎麼樣怎麼樣!

    所以九娘越說聲音越是理直氣壯,頗有一種破罐子破摔,與穆謹亭槓上了的意味。

    穆謹亭定定的看著她,突然搖頭輕嘆了一聲,將她往懷裡帶。九娘掙扎,不依,他只能微微使力硬將她鉗在懷中。

    “朕將你寵壞了。”

    “那也是你寵的!”

    “是啊,從你十歲,至今十餘年。”

    聽穆謹亭如此說,九娘突然覺得有些怪怪的,同時又有些窘然。可他確實沒有說錯,從她十歲那年兩人相識起,他便一直護著她寵著她,至今已有十一載。

    她如今二十一歲有餘,並與他誕下兩子,風風雨雨這麼多年走過來,突然回憶,心生恍惚。

    九娘的眼睛不禁有些濕潤,那股勁兒不覺中也洩了。她身子軟軟地靠在穆謹亭懷裡,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襟,淚眼朦朧。

    恍惚中,他的聲音靜靜的響起。

    “你方才所言都不成立。其一,朕沒有招惹什麼女人,那宮人是自己闖進來的。其二,這甘露殿是咱倆共居之處,沒有什麼地方是你不能進的,所以算不得闖。其三,不過是個宮人罷了,她即僭越,打死活該。”

    九娘哽咽了一聲,甕聲道:“可我妒忌了,我是皇后,我不該。”

    “朕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我不是說了嗎,誰有異議,讓他們來與朕說。”

    聽到這話,九娘再也堅持不住了,撲在穆謹亭懷里大哭出聲。

    九娘已經好久沒有這般哭過了,穆謹亭不禁有些手忙腳亂。哄了半天,才將她稍微哄好了一點。

    “你都是當娘的人了,還是這般愛哭,若是讓兒子們知道了,該怎麼看你。”

    九娘抽抽搭搭的,也不理他。其實不是不想理他,是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明知道他的秉性,他能這般哄自己,九娘除了滿心滿肺的柔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若是朕不來與你解釋,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九娘還真不知道,大抵會如同上輩子一樣,不是大鬧一場,就是佯裝無事,實則心會越離越遠。不過這輩子的處境與上輩子不同,所以只能是後者了。

    穆謹亭不用聽她回答,只是看她臉色,就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了,不禁惱道:“你就將我想成那樣齟齬之人?你說說看,我該怎麼罰你?”

    九娘心虛氣短,期期艾艾,道:“隨夫君處置。”

    “這是你說的,別後悔。”

    為此,九娘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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