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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amEri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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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大魏宮廷(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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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15 11:25:17
第257章:心念

  「今日之戰,必定載入史冊!」

  在近三十萬魏軍返回大梁城的途中,內朝大臣介子鴟策馬在王輦旁,神色激動地說道。

  其實不光是他,事實上這三十萬魏軍上下,無不精神振奮,滿臉歡笑。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打敗了整整有百萬之眾的諸國聯軍——雖然贏得確實有點莫名其妙,但這終歸是勝利。

  聽到介子鴟的話,魏王趙潤微微露出幾分笑意。

  今日能戰勝百萬諸國聯軍,這在趙潤看來,著實是一樁非常僥倖的事,若非諸國聯軍自己退縮了,那百萬之眾怎麼可能會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就被三十萬魏軍擊敗呢?事實上若真要死磕起來,雙方的兵力拚上哪怕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分出勝負。

  不得不說,楚國將領項末說得沒錯,今日之戰,諸國聯軍與其說是敗給了三十萬魏軍,倒不如說是敗給了魏王趙潤,無論是臨戰前趙潤激勵士卒的演講,亦或是追擊戰時趙潤乘坐王輦身先士卒的舉動,都極大地鼓舞了三十萬魏軍,讓後者發揮出了超過平日的戰鬥力,以至於唬地諸國聯軍節節敗退。

  但趙潤也明白,對於擁有百萬之眾的諸國聯軍而言,今日的戰敗,充其量只是小敗而已,相比較士卒的傷亡,諸國聯軍士卒的士氣才是此戰之後影響最大的——他估計,諸國聯軍最起碼也得過個幾日,才能讓麾下的士卒恢復士氣,而這就給了魏軍在大梁城外建造營寨的充分時間。

  一想到士氣這個詞,魏王趙潤就不由地微微皺了皺眉頭。

  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諸國聯軍的士氣,似乎是出現了什麼問題——總之,聯軍士卒的鬥志與士氣,都不是很高。

  『難道……』

  回想到他初抵達大梁城時,在大梁城外所看到的遍地的聯軍士卒屍骸,趙潤的心就彷彿被一層陰霾給籠罩了似的,縱使搶佔先機打敗了諸國聯軍一陣,卻也高興不起來。

  原因很簡單,倘若那百萬諸國聯軍果真是在大梁城受挫,而導致其士卒士氣低迷、鬥志不高,那麼顯然,這幾日爆發在大梁城的戰爭,肯定是超乎尋常的激烈。

  而這也意味著,大梁城內必定是損失慘重。

  一想到這個可能,趙潤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黯淡,近三十萬魏軍,在歡聲笑語中返回大梁城。

  遠遠地,便聽大梁城上傳來一陣陣歡呼聲,原來是城內的軍民湧上了城牆,專門等候著大軍的凱旋。

  「來了!」

  「陛下親自率領的軍隊打了勝仗回來了!」

  「快,快點將城門口的泥石挖走,敞開城門迎接陛下。」

  城上城下,大梁軍民歡呼雀躍,激動地不能自己。

  誰讓他們魏國的君主趙潤,在率領三十萬援軍抵達大梁的當日,就給了百萬諸國聯軍當頭一棒,狠狠地挫敗了對方呢?

  三十萬長途跋涉而來的魏軍,竟擊敗了百餘萬以逸待勞的敵軍,這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堪稱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蹟。

  終於,魏王趙潤的王輦,來到了大梁城的南城門下。

  此時,大梁城的南城門已經敞開,大梁府府正褚書禮,領著城內將領靳炬、周驥、李霖、上樑侯世子趙贖等人,伴著城內各家族的家主與無數城內百姓,在城門外恭候王駕。

  「臣褚書禮,攜大梁全城軍民,拜見陛下。」

  滿心激動的褚書禮,拱手向王駕拜道。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魏王趙潤步下王輦,將跪倒在面前的褚書禮扶了起來,莫名感慨地說道:「辛苦大梁了。」

  褚書禮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在聽到眼前這位君主口中道出「辛苦」兩字時,他忽然覺得,他大梁城這些日子所受的苦難、所付出的犧牲,那都是值得的。

  而此時,趙潤已扶起了大梁禁衛軍的總統領靳炬,正色說道:「靳炬,辛苦你了。」

  縱使此刻天色已暗,但即便是藉著周圍大梁軍民手中的火把,趙潤依舊能清晰看到靳炬身上那佈滿兵器劃痕的甲冑,以及其臉上、手臂上的傷勢。

  「陛下……」

  靳炬緊握著魏王趙潤的手,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站起身來,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說道:「陛下,末將不辱使命。」

  「唔!」

  趙潤鄭重地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了靳炬的臂膀。

  旋即,趙潤又相繼扶起其餘人,待左右人都被前者扶起之後,大梁府府正褚書禮在旁說道:「陛下,今日陛下戰勝聯軍,不可不賀,臣已命人在城內備好酒水……」

  趙潤點點頭,問道:「城內可尚有酒水菜餚,能使朕與大梁軍民同賀?」

  話音剛落,就見李昌等幾名城內世家的家主爭搶著接過了此事。

  見此,趙潤揮手說道:「諸位,我等入城慶賀!」

  一時間,歡呼之聲此起彼伏。

  在此期間,趙潤喚來雒陽禁衛統領衛驕,令後者負責在城外安札營寨之事,並下令犒賞三軍,以慶賀今日的勝利。

  他安排好諸將各司其職之後,趙潤亦不回王輦,帶著褚書禮、靳炬、周驥等一群人,一同入城。

  此時在城內,亦有無數百姓街道歡呼,人聲鼎沸。

  面對著這些大梁城內百姓的歡迎,趙潤不時揮手回應。

  忽然,趙潤心中微微一愣,因為他發現在城內夾道歡迎的百姓當中,數老弱婦孺居多,竟看不見多少青壯男兒,他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其實在進城之前,他就有所猜測,覺得大梁城在百萬諸國聯軍的猛攻下,仍能守住城池,想必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而如今,他親眼所見的這一幕,證實了他的猜測。

  但因為此刻時機並不適合,因此他忍住沒問。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身背後噗通一聲,好似有人跌倒在地。

  趙潤下意識回過頭,這才發現,竟是大梁禁衛軍的總統領靳炬——後者不知怎麼,一下子跌倒在地,不再動彈。

  「靳炬?」

  「靳將軍?」

  靳炬身旁的諸人,連忙將靳炬扳正過來,讓他能平躺在地面上。

  「靳炬?」

  趙潤幾步走了過去,蹲在靳炬身旁,他此時方才注意到,靳炬面色發白,且額頭冷汗直冒,乍一看虛弱之極。

  「靳炬?靳炬?」

  心驚的趙潤用手輕輕拍著靳炬的臉龐,試圖讓後者清醒過來。

  片刻後,靳炬幽幽轉醒,見他魏國的君主陛下竟扶著自己,大為惶恐。

  「陛下,我……我怎麼……」

  他掙扎著想站起身來,奈何全身無力,難以動彈。

  甚至於,還有另外一種感覺,就彷彿身體內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

  在旁,上樑侯世子趙贖見此心中一震,眼眶微微泛紅,走到趙潤身邊低聲說道:「陛下,請莫要怪靳將軍失禮,靳將軍前日就身受重傷,就連城內醫師都診斷出靳將軍命已不久……靳將軍能支撐到陛下來到,已屬……不易。」

  「……」趙潤吃驚地看向靳炬,果然見靳炬氣若游絲。

  很顯然,靳炬這兩日全靠一口氣硬撐著,可如今見到趙潤率領三十萬大軍來援,且在城外一敗諸國聯軍,他心神一鬆,那口氣一洩,頓時再也堅持不住。

  「靳炬……」

  趙潤握著靳炬的手,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忍。

  要知道,想當初趙潤還在宮內當皇子時,靳炬便是守衛王宮的禁衛尉官,雙方多有打過交道,算算日子,距今已有二十餘年。

  「陛下……」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命將不久,靳炬苦澀一笑,滿臉羞愧地說道:「末將原以為還能支撐一陣子,至少不會在陛下與諸國人面前出醜……」說罷,他抬頭看著趙潤,歉意地說道:「陛下,今日的慶功筵,末將或許得缺席了……」

  聽聞此言,趙潤忍著心中的悲傷,笑罵道:「混賬!朕的筵席你也敢缺席?」

  說罷,他見靳炬的氣色越來越差,臉上勉強露出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在略一沉默後,低聲說道:「朕……准你缺席。」

  「多謝陛下……」

  靳炬聞言笑了兩聲,旋即深深地看著趙潤,艱難地抬起雙手抱了抱拳,雖氣若游絲但仍用堅定的語氣說道:「陛下,末將在此預祝您……此戰旗開得勝,擊潰聯軍,揚我大魏……之威……」

  「唔!」

  趙潤雙手抓住靳炬的雙手,重重點了點頭,旋即又問道:「有什麼……留給妻兒老小的話麼?」

  靳炬搖了搖頭,輕笑著說道:「身後事,末將昨日就已經……已經囑咐過家人了,再無……再無牽掛,倒是……倒是身上這件甲冑……」他轉頭看向大梁府府正褚書禮,託付道:「褚大人,待靳某走後,請你將靳某身……身上的甲冑,贈予那……那個小子,這是我承諾……承諾過的。」

  「唔。」褚書禮默然地點點頭。

  見此,平躺在地上的靳炬深深吸了口氣,旋即,竭盡最後的力氣,振臂高呼:「大魏——!必勝——!」

  這聲高呼,雖聲音並不響亮,但異常堅定。

  旋即,靳炬舉起的拳頭忽然落下,眼眸亦變得暗淡。

  四周鴉雀無聲,原本還滿心喜悅的魏國軍民,此刻皆異常的安靜。

  當晚的筵席,趙潤吃地很不是滋味。

  無論是大梁城內諸多男兒的犧牲,還是禁衛軍將領靳炬這位老相識的故去,都讓趙潤感到無盡的悲傷。

  悲傷之餘,便是憤怒。

  他從來沒有這般憤怒過。

  因此,他並未在宴席久留,藉口路上勞累、不勝酒力,便帶著褚亨回到了大梁宮內的甘露殿。

  看著魏王趙潤離席,介子鴟心下微微一動,轉頭對大梁府府正褚書禮說道:「褚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褚書禮不明就裡,但還是點了點頭,藉故跟著介子鴟離開了酒席筵。

  當晚深夜,待等魏王趙潤獨自一人坐在甘露殿內的書房若有所思時,內朝大臣介子鴟邁步來到了殿內,拱手拜道:「陛下。」

  趙潤抬頭看了一眼介子鴟,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問道:「介子,你不在酒宴,為何來朕處?莫非亦不勝酒力麼?」

  「非也。」介子鴟搖了搖頭,意有所指地說道:「臣只是覺得今日宴上的酒水甘中帶澀,怕是還未到可以暢飲的時候……」

  「哦?」趙潤眉頭一挑,問道:「幾時可以暢飲?」

  介子鴟微微一笑:「自然是待等擊潰諸國聯軍,揚我大魏之威時!」

  「說得好!」

  趙潤讚許了點了點頭。

  此時,介子鴟走近書桌,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冊,雙手遞上。

  「這是?」趙潤眼中閃過幾絲困惑。

  只見介子鴟偷偷觀望著眼前這位君主的面色,沉聲說道:「此乃大梁城近幾日的傷亡名冊。」

  趙潤聞言一驚,原本伸出去的手,竟好似被針紮了似的,立刻收回,神色不定地看著那份名冊。

  但片刻之後,他還是接過了那本名冊,攤開仔細觀瞧。

  在旁,介子鴟徐徐說道:「此戰,大梁城,共戰死城內男兒七萬六千四百五十六人,其中,大梁禁衛軍戰死一萬四千八百六十一人……」

  「……」

  趙潤的面色抽搐了一下,抬眼冷冷地看向介子鴟,用隱隱帶著怒色的口吻問道:「介子,你是故意給朕找不痛快麼?」

  瞧見趙潤面色陰沉,介子鴟心中亦有些發虛,連忙拱手說道:「陛下恕罪,臣只是有一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而已。」

  趙潤深深地看了一眼介子鴟,待深深吸了口氣後,平息了心中的怒意,看似平靜地說道:「你說。」

  只見介子鴟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臣斗膽反問陛下,要如何處置諸國聯軍?」

  趙潤面色陰晴不定,在看了一眼手中的傷亡名冊後,沉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陛下,竊以為,正因為諸國林立、中原紛亂,是故大梁才有今日之禍。」目視著趙潤,介子鴟正色說道:「這些年來,我大魏日漸強盛,而中原諸國,卻不希望見到我大魏強盛,是故私下聯合,此番更是組建諸國聯軍,圍攻我大魏……試問,縱使我大魏此番擊敗了諸國聯軍,難道就能使他們放棄與我大魏為敵的心思麼?」

  「……」

  「夫聞,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陛下從未興起不義不戰,然中原諸國卻咄咄**迫,縱使此番擊敗百萬諸國聯軍,彼他日恐怕會再次捲土重來。比如楚國……自齊、韓相繼衰敗之後,楚國日漸興旺,欲與我大魏爭雄,正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魏楚之間,終有一戰,若陛下姑息之,就好比農夫救下僵蛇,終會被其所害……」說到這裡,介子鴟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既然注定無法共存,陛下何不兵吞諸國?待等普天之下盡皆魏土,又豈會復有諸國聯軍進犯我大魏之禍?」

  「……」趙潤深深地看著介子鴟,臉上露出幾許難以捉摸的表情:「介子,這恐怕才是你跟隨朕親征的目的吧?」

  記得在御駕親征之前,介子鴟作為一介文官,竟然要求隨同他一同出征,當時趙潤就感覺這位朝臣目的不純,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介子鴟的目的,無非就是要在適當的時機,向他提出「兵吞諸國」的「大一統」建議。

  「退下吧,朕不想聽這些。」

  趙潤淡淡說道。

  聽聞此言,介子鴟也並未再多說,識相地拱拱手,退出殿外。

  他並不著急。

  他相信,因為他知道那位君主的心中壓抑著無窮的怒火,雖然今日的獻策看似並未起到成效,但實則,卻在這位陛下的心中紮下了根,終會有開花結果的一日。

  而且,這一日並不會太久。

  「……」

  目視著介子鴟離開,趙潤微微搖了搖頭。

  他再次將注意力投注到手中那份大梁城的傷亡名冊上,看著上面極其刺眼的數字。

  其實在進城之前,他也預測到城內的傷亡人數會很嚴重,但他還是沒有想到,此戰大梁城竟然損失了七萬六千四百五十六人,就算刨除了約一萬五千名禁衛軍,也有整整六萬一千餘人。

  六萬多大梁男兒,這已經快接近大梁城內青壯男兒的八成了,雖然還談不上十室九空,但按照這個數字算,顯然大梁城內每家每戶都出現了傷亡,甚至於還會出現父子齊齊戰死、兄弟齊齊戰死的慘劇,留下一群孤兒寡母。

  「呼——」

  長長吐了口氣,趙潤閉著眼睛思忖著。

  此刻的他,心情異常的壓抑,既有對自己的責怪,亦有對中原諸國的憤懣。

  正如介子鴟所言,世人皆道他魏王趙潤窮兵黷武,但事實上,趙潤幾乎從未主動對外開戰,別看魏國的國土相比較三十年前增大了一倍有餘,但其實,三川郡本來就是他魏國的國土,同理,宋郡與上黨亦是,趙潤只是收復了他魏國此前失去的國土而已。

  這些年來與中原各國的戰爭,哪裡不是其他韓國挑起的?

  包括這一次,他魏國率先派韶虎的魏武軍攻打齊國,那也是因為齊國私底下勾結楚國與韓國,準備聯合起來討伐他魏國,且這場仗無可避免——說白了,他只是搶了一個先手而已。

  而除此之外呢?

  魏國可曾興起過不義之兵?

  不曾!

  唯一的例外恐怕也只有河套了。

  但至少對於中原各國而言,魏國從未興不義之兵,為了國土、利益而主動去攻打其他國家。

  可即便如此,中原諸國還是針對他魏國,其中原因,無非就是魏國太強大了,就像介子鴟所說的,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魏國的強大,引起了中原諸國的驚恐。

  『以武止戈,使天下臣服,莫敢犯魏……麼?』

  喃喃自語著,趙潤坐在殿內沉思著。

  但正如介子鴟所猜測的,雖然趙潤將介子鴟斥退了,但是,似「以武止戈」,似「兵吞諸國」的念頭,卻在這位魏國君主的心中紮下了根。

  並且,在仇恨與憤怒的灌溉下,迅速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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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心念(二)

  當晚,楚水君召諸國將領在帥帳議事。

  片刻之後,諸國將領陸續來到,唯獨衛國的衛鄖、衛振二人缺席,僅只有衛邵單獨前來,這讓桓虎忍不住多看了衛邵幾眼。

  桓虎能注意到的事,沒理由楚水君注意不到,是故,他問衛邵道:「衛邵將軍,我召諸位將軍商議大事,何以衛鄖、衛振兩位將軍遲遲不至?」

  聽聞此言,衛邵遂解釋道:「衛鄖、衛振二人今日不幸負傷,衛某叫他二人在帳內歇養。」

  楚水君聞言皺了皺眉,略帶幾分不滿地說道:「今日貴軍並未與魏軍交鋒,何以兩位將軍竟然負傷?」

  衛邵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在撤退期間,被魏軍的異族騎兵弓弩所傷。」

  聽了衛邵的話,項末、項孌、田耽幾人亦轉頭看了一眼衛邵,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

  不知怎得,帳內的氣氛一下子就僵冷了下來,這讓魯國的將領季武有些莫名驚詫,不知究竟是什麼情況。

  『嘿!』

  與季武的懵懂茫然不同,桓虎用拇指刮了刮嘴角,心下暗暗感到好笑。

  正如桓虎所猜測的那樣,衛邵的解釋只不過是藉口而已,鄄城侯衛鄖與檀淵侯衛振並未負傷,他們只是藉機給楚水君一個下馬威而已。

  至於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因為魏王趙潤率領三十萬大軍趕到大梁,這讓衛邵、衛鄖、衛振三人又重新獲得了些底氣。

  當然,這並不是說這三位衛國將領已決定投靠魏國,否則,此刻就連衛邵也不會出現在楚水君的帥帳,三人領著衛國軍隊直接投奔大梁就完了。

  真正的原因在於,此前諸國聯軍的優勢太大,以至於衛國的六萬兵力,顯得無足輕重,因此被楚水君視為可犧牲的炮灰——當時衛邵、衛鄖、衛振三人雖然心知肚明,但奈何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乖乖就範。

  可今日,魏王趙潤率領三十萬大軍擊敗了諸國聯軍,雖然楚軍的損失並不嚴重,但無疑卻讓這場仗的勝負再次充滿懸念。

  在這種情況下,衛國的六萬軍隊,不,眼下還剩下四萬餘軍隊,其作用就一下子被放大了——這四萬兵力無論是投身魏國亦或是聯軍陣營,都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正是是因為這個原因,衛邵、衛鄖、衛振三人一致覺得,應當趁此機會給楚水君一個教訓,讓後者明白,應當給予他衛國必要的尊重。

  是故,衛邵、衛鄖、衛振三人在合計之後,衛鄖、衛振二人故意缺席會議,給了楚水君一個下馬威,作為前一陣子楚水君視衛國軍隊為炮灰的報復。

  而此時此刻,衛邵口中那「不幸負傷」的衛鄖、衛振二人,其實正率領衛國軍隊在營地內蓄勢待發,倘若楚水君無法給予他們滿意的回應,甚至於,楚水君企圖先下手為強剷除衛國軍隊,他們會立刻還擊,甚至於放火燒燬聯軍的聯營,轉投魏王趙潤的麾下。

  不可否認,區區四萬餘衛軍,肯定不會是楚軍的對手,而衛邵、衛鄖、衛振三人也並未奢望於戰勝楚軍,他們只是想借此表明一個態度:我衛國,並非是你楚國的馬前卒!

  『有意思了。』

  桓虎舔著嘴唇,冷眼旁觀這場好戲。

  顯然,楚水君也明白了,一張臉頓時就沉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衛邵。

  然而,前幾日在楚水君面前唯唯諾諾的衛邵,此刻腰板卻顯得頗硬,直視著楚水君,絲毫不懼,這讓楚水君有點騎虎難下。

  若換做在此之前,別說衛邵絕對不敢這麼做,就算他敢這麼做,楚水君也不會理會——縱使他一怒之下殺了衛邵,難道衛國就敢退出諸國聯軍?

  可眼下情況不同了,本來勝券在握的這場仗,由於今日魏王趙潤的勝利,而再次變得充滿懸念,這既讓衛邵、衛邵、衛鄖有了與楚水君談條件的底氣,也讓楚水君有些投鼠忌器。

  在足足半響後,楚水君這才強忍著怒氣說道:「既然衛鄖、衛振兩位將軍不幸負傷,那就另當別論……」

  「多謝楚水君體諒。」衛邵聞言抱了抱拳,隨即又平靜地說道:「事實上,衛某今日身體也有些不適,就不打攪諸位商議大事了……」

  楚水君聞言心中驚怒,面色不渝地問道:「衛邵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

  只見衛邵目視著楚水君,不亢不卑地說道:「我衛國與魏國,此前非但沒有恩怨,甚至還是盟國,然而楚水君卻強行逼迫我國共同討伐魏國……這幾日攻打大梁城,我六萬軍卒死傷近三成,這也算是對聯軍有所貢獻了。此後,請恕我軍撤離,不再參合諸君與魏國的戰事……」

  聽聞此言,楚水君眯了眯眼睛,面色愈發陰沉。

  要是在此之前,倘若衛邵膽敢說出這樣的話,說不定他會先派兵滅了衛國再說,但是眼下情況,他卻不敢分兵去攻打衛國,畢竟今日魏王趙潤麾下的三十萬魏軍使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魏國,並非是如此輕易就會被擊敗的國家。

  倘若他此時敢分兵去攻打衛國,搞不好魏王趙潤就會立刻傾盡手中所有兵力攻打此地剩餘的聯軍,到時候,聯軍的處境就會變得極其不利,甚至有可能被魏軍擊潰。

  暗自吸了口氣,楚水君冷笑說道:「莫非衛邵將軍要轉投魏國不成?嘿!衛邵,你別忘了,你衛軍士卒的手中,亦沾染了大梁軍民的鮮血,你以為趙潤會輕饒了你衛國?正所謂開弓無有回頭箭,此番魏國若敗,你衛國可安然無憂;但倘若魏國取勝,你衛國恐怕要第一個承受趙潤的報復……天底下誰人不知魏王趙潤向來是睚眥必報?你這會兒想著抽身,晚了!」

  聽了楚水君的話,衛邵淡淡一笑,忽然,他轉頭詢問帳內的齊將田耽道:「田耽將軍,你怎麼看?」

  『唔?』

  見衛邵忽然詢問自己,田耽也是愣了一下。

  他在沉思了片刻後,打圓場說道:「凡事都好商量。……田某以為,衛將軍也並非不知楚水君所講述的道理,只是衛軍這幾日傷亡過大,衛將軍心中焦慮罷了。……衛將軍不如先坐下來,我等再商量商量,看看是否還有更好的策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見衛邵在聽了田耽的話後,竟點點頭說道:「既然連田將軍都這麼說,衛某姑且再留片刻。」

  說罷,在他諸人詫異的目光中,入席就坐。

  『這是什麼情況?』

  帳內諸將都有些迷茫。

  就連田耽起初也有些不解,直到他仔細一想,頓時明白過來:衛邵這是在故意向他示好啊!

  不,應該說是向他齊國示好。

  田耽頓時就懂了,立刻向衛邵表示善意。

  在旁,桓虎看看衛邵,再看看田耽,心中亦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衛邵,是要藉機投靠齊國啊。

  仔細想想,桓虎覺得衛邵的這個決定確實很明智。

  正如楚水君所言,若衛國此時投向魏國,確實已經有點晚了,畢竟那些衛國士卒的雙手,亦沾染了大梁魏人的鮮血,以魏王趙潤的極其護短性格來說,很難揭過不提。

  除非衛國軍隊協助魏軍擊潰了諸國聯軍,在這場仗中居功至偉。否則,待等魏國擊敗了諸國聯軍,隨後騰出手來,那是肯定要制裁衛國的。

  想來衛邵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是故放棄投向魏國——其實還有另外兩個理由,一來因為魏軍今日打了勝仗,此時衛軍若轉投魏軍,難免被人看輕,畢竟錦上添花遠不如雪中送炭;二來,衛邵仍然還是覺得諸國聯軍這邊的勝算較大,畢竟聯軍的兵力是魏國的數倍。

  基於這種種原因,衛邵考慮到此時投奔魏國並非是最佳的策略,於是,他就轉投了齊國的陣營,希望能促成「齊魯衛三國聯盟」,既協助楚國征討魏國,又要對抗楚國本身。

  這不,田耽在領悟這層意思後,立刻就向衛邵表達了善意。

  『這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桓虎暗自舔了舔嘴唇。

  就連他沒想到,魏王趙潤率領三十萬魏軍抵達大梁,竟會讓諸國聯軍的內部出現這樣的分歧。

  『……而這,是否能夠利用一下呢?』

  他摸著下頜的鬍鬚,若有所思。

  而此時,楚水君已按捺下心中的憤怒。

  雖然衛邵鬧出的這一出讓他感到異常惱火,但幸虧局勢還在能控制的範圍內,不至於出現楚衛兩國軍隊先打一場、因而被魏軍鑽了空子的地步。

  只見他在深深看了一眼衛邵後,環視帳內的諸將,沉聲說道:「今日敗於魏軍,其過在我,早前田耽將軍就告誡過我,言魏王趙潤此人,他在勢強時,反而卻選擇示弱誘敵上鉤;唯獨在勢弱時,才會變得愈發的激進,就像今日,一口氣傾盡數十萬兵力,誓要與我軍魚死網破。可惜當時我不曾聽勸,瞻前顧後,致使錯失戰機,使我百餘萬大軍被人數遠遠少於我軍的魏軍擊敗……此,誠乃畢生之恥!」

  說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又立刻說道:「雖首過在我,但余過卻在諸位。……田耽將軍,記得戰前你曾勸我傾盡兵力與魏軍決戰,可今日之戰,貴國軍隊且按兵不動,坐視我國項末、項孌兩位將軍麾下的兵卒與魏軍廝殺,無動於衷,不知卻是何故?」

  聽聞此言,田耽徐徐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平心而論,此事當然是他理虧,是他有意按兵不動,叫楚國的軍隊去跟魏國的軍隊死磕——當然,最根本的原本還是在於他當時看不到聯軍方取勝的希望,認為他聯軍一方多半會被同仇敵愾的魏軍擊敗,因此,自然不會叫麾下的軍隊去白白送死。

  但理虧歸理虧,話自然不能被楚水君說了去,於是田耽冷靜地說道:「楚水君莫怪,非是田某有意按兵不動,實是當時魏軍氣勢已成,我料定不能戰勝。就像楚水君您所說的,此戰之前,田某就奉勸過君侯,倘若君侯當時有魄力傾盡兵力與魏軍決戰,我大齊的兵將自當跟隨,但……」

  聽聞此言,楚將項孌冷哼一聲:「料定不能戰勝?」

  不得不說,今日項孌莫名其妙輸了一場仗,心中正憋著火,乍一聽田耽這句「料定不能戰勝」,倍感刺耳,忍不住就諷刺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豈有料定不能戰勝的說法?田將軍怕是在為自己的過失推脫吧?」

  田耽聞言看了一眼項孌,亦冷笑諷刺道:「素聞項孌將軍麾下昭關軍英勇擅戰,可今日卻險些被魏國一群烏合之眾擊潰,想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聽了這話,項孌頓時大怒,拍案怒道:「田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只見田耽冷笑道:「或許田某正是看到項孌將軍麾下軍隊的潰勢,是故料定不能戰勝呢?」

  「你這廝!」

  項孌怒目而視,指著田耽罵道:「別以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說得好聽協助我大楚征討魏國,說到底,你無非就是希望我大楚與魏國兩敗俱傷罷了,你,還有那個魯國的季武……」說到這裡,他轉頭怒視季武,慍怒罵道:「今日我大楚的軍隊殿後,你齊魯兩軍逃得比誰都快,季武,若非你貪生怕死,在魏國異族騎兵殺到時,率領兵馬倉皇逃離,我大楚的軍卒,何以會損失慘重?!」

  被項孌瞪著眼睛罵了一通,季武面色有些發白,惶恐不敢言。

  然而在旁,此時桓虎卻拍了拍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說道:「項孌將軍,您這話就有失偏頗了,雖我魯國的軍隊有許多戰爭兵器,可在那等敗勢之下,誰敢誇口能擋住魏國的騎兵?似您這般的猛將,不也敗在了魏軍手中麼?又何況我輩?……說實話,季將軍與桓某,當時還真沒想到項孌將軍麾下的軍卒,竟然會被那些魏國民兵擊潰,呵呵呵,早知如此,還不如由我來斷後呢。」

  見桓虎為自己說話,季武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桓虎,旋即挺直腰桿看向項孌,心下亦暗暗冷笑:你項孌自詡勇猛,不也險些就被魏軍擊潰麼,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你這廝——」

  見桓虎暗諷自己,項孌心下愈發震怒。

  在此後的會議中,諸國將領爭吵不休:楚國的將領指責齊、魯兩國的軍隊不該隔岸觀火,而齊魯兩國將領,包括新加入這個小團體的衛將衛邵,則數落楚國將領指揮不當,致使這場仗開局失利,難以扭轉。

  雙方爭吵來、爭吵去,爭吵不休,無奈之下,楚水君只能終止當日的會議,叫諸將各自回營歇息,待明日冷靜下來後,再齊聚帥帳商議戰事。

  次日,也就是八月十七日,在大梁城這邊,趙潤早早就起身,帶著宗衛褚亨,前往靳炬的府上弔念,順便看望後者的遺孀與子女。

  靳炬的府邸坐落在城東的臨渠東街,距離雍王趙譽的故居雍王府並非很遠,不過宅子的佔地並不大,說實話不太合乎靳炬他那「大梁禁衛軍總統領」的職務。

  因為戰爭期間,一切從簡,因此,靳府並未大辦白事,僅僅只是在府邸前掛了些白綾與白紙燈籠應景,除此之外並不太大的改變。

  在得知魏王趙潤駕臨後,靳炬的正室靳張氏,領著兩名妾室與一干府上的家僕前來迎駕。

  通過與張氏的談話,趙潤此時才知道,靳炬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做「靳續」、次子叫做「靳享」,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女兒。

  女兒乃側室所出,早早便出嫁了,在靳炬當年還在禁衛擔任都尉時,就嫁給了同為都尉的好友「張昔」的兒子張奐。

  至於兩個兒子,早些年靳炬考慮再三後,決定讓長子靳續入禁衛軍,日後好繼承他的衣缽,而將次子靳享塞到了魏武軍,並托關係給次子弄了個五百人將的職務。

  沒想到,楚、齊、魯、衛、越五國伐魏,大梁戰役爆發,靳炬、以及其長子靳續,還有他的摯友親家張昔、姑爺張奐,盡皆戰死城頭。

  靳張兩家,只剩下遠在魏武軍的靳炬的小兒子靳享,以及孫輩的幾個小子。

  『……』

  看著靳炬、靳續父子二人停在靈堂上的兩副靈柩,趙潤心中很不是滋味。

  就算是被稱為賢明的趙潤,在親疏之間也難免有所偏袒,就比如大梁禁衛軍總統領這個職務,其實靳炬的能力並不如侯聃,但因為趙潤與靳炬相識二十餘年,再加上靳炬很早就私底下向趙潤效忠,因此,趙潤最終還是選擇了靳炬。

  其用意,無非就是善待最早投奔自己的那一批老人。

  可沒想到,大梁一役,靳炬、靳續父子皆戰死城頭。

  這本不應該發生。

  按理來說,靳炬乃是大梁禁衛軍總統領,他兒子靳續乃是都尉,兼之親家的張昔、張奐父子,皆出任大梁禁衛軍的尉官,以靳張兩家在大梁禁衛軍的軍職而言,這兩家本應就此興旺。

  可誰曾想到,靳氏一家還未興旺,就遭到了這等變故。

  片刻之後,介子鴟亦來到了靳府,似乎是算準趙潤今日必定會前來靳府悼念。

  當時,趙潤直直地盯著介子鴟,倘若介子鴟膽敢借此事再勸諫他所謂的「大一統」建議,他準會給介子鴟好看。

  但事實證明,介子鴟很聰明,從頭到尾都未曾失禮,這讓趙潤有火沒處發,著實憋得難受。

  在離開了靳府後,趙潤又去探望了靳炬的親家張昔、張奐父子的宅邸,然後,又去探望了其他大梁禁衛軍的尉將。

  此戰,大梁禁衛軍戰死一萬四千八百六十一人,也就是說,駐守在大梁的一萬五千名禁衛軍,幾乎全部陣亡,只有寥寥一百三十九人僥倖存活,而軍中的將領、將官,除周驥、李霖等寥寥幾人外,幾乎全部陣亡,著實悲壯。

  縱觀魏國近幾十年,除初代魏武軍曾在上黨郡全軍覆沒以外,魏國的軍隊從未受到過如此慘重的損失,而值得一提的是,當年的初代魏武軍,在大軍潰敗之際,其實亦曾出現逃兵,但是大梁禁衛軍,縱使城牆幾度險些不保,亦無一人逃亡,皆死戰不退,最終戰死城頭。

  當日下午,趙潤又去探望了城內的幾家民戶。

  在刨除掉禁衛軍的戰損後,大梁的傷亡數字是六萬一千五百九十五人,正如趙潤昨日所猜測的那樣,在失去了將近六萬一千六百名青壯後,大梁城內,幾乎戶戶都失卻了家中的頂樑柱,只留下一群孤兒寡母。

  就好比趙潤隨便挑的幾家,其家中十三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人全部戰死,只剩下一群女人,以及幼齡的孩童。

  當時,趙潤強顏歡笑安慰著那些失卻兒子、失卻丈夫、失卻父親的女人,不吝言辭地稱讚她們的兒子、丈夫、父親皆是他魏國的英雄,並許下國家與朝廷會代為贍養她們、替她們撫養年幼子女的承諾。

  然而此時在趙潤心中,卻是怒火中燒。

  他從未如此強烈地憎恨其他國家,恨不得將其通通剷除。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邊的介子鴟,腦海中頓時又回想起後者昨日那番話:若普天之下盡皆魏土,又豈會復有諸國聯軍進犯我大魏之禍?

  雖然對於介子鴟不合時宜勸諫此事感到莫名的反感,但仔細想想,趙潤覺得介子鴟的話確實很有道理。

  當今中原內部的戰爭,其主要原因在於諸國林立,倘若中原就只剩下他一個魏國,又何來年復一年的頻繁戰亂?

  或許有人會說,縱使天底下只剩下一個魏國,亦不能排除民眾造反的可能性,但就趙潤看來,以他魏國的國製,幾乎不可能將子民逼到揭竿而起的地步——他魏國連被中原人蔑稱為陰戎的三川人都能吸納包容,使其融入魏人當中,又如何會容不下其他中原人?

  『兵吞諸國、以戰止戈……』

  當日黃昏,魏王趙潤喃喃自語地返回了王宮。

  待等趙潤回到王宮時,禁衛軍將領岑倡早已在甘露殿等候多時,向趙潤稟報有關於冶城的情況。

  原來,今日一大早,魏將呂牧、穆青二人便率領兩萬餘騎兵前往冶城,解冶城之危。

  待瞧見魏國援軍趕到,包圍冶城的楚將新陽君項培與越國將領吳起,在權衡利害後,最終選擇撤兵,率領與楚水君匯合。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冶城的防禦手段實在太多了,單單「火田」,就阻擋了楚軍好幾日。

  八月十八日,得知新陽君項培與越國將領吳起皆率軍回歸主軍,楚水君再次召喚諸國將領,到帥帳商議戰事。

  而在大梁這邊,趙潤亦召集了麾下的諸將,籌謀反擊之事。

  很顯然,楚水君不甘心受挫於大梁,而魏王趙潤,亦不滿足於採取守勢,這意味著魏軍與諸國聯軍之間,將再次爆發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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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蓄勢

  八月十八日,楚水君再次召集諸國將軍在帥帳議事。

  在今日的議事中,新陽君項培與越國將領吳起亦曾楚西,楚、齊、魯、越、衛五個國家的統兵將領,終於齊聚一堂。

  在會議開始之前,楚水君有意無意地看了幾眼齊國的田耽。

  原因就在於昨日的軍議結束之後,衛國的將領衛邵跟著田耽前往了齊軍的營寨,據楚水君得到的消息,田耽當時在帳內宴請了衛邵、衛鄖、衛振三人,且從旁還有季武、桓虎、陳狩三位魯國的將領作陪,毋庸置疑,齊魯衛三國軍隊的小團體已就此形成。

  一想到此事,楚水君就心頭火起。

  他心中暗想,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叫衛國的六萬軍隊在前三日攻打大梁的戰役中全部消耗殆盡,虧他當時他還留了一線餘地。

  『……實在該死!』

  他心中暗罵。

  但暗罵歸暗罵,既然衛軍已經投向了齊國的田耽,那麼,楚水君自然要給田耽這個面子——或者說是給齊國面子,畢竟齊國目前承擔著諸國聯軍的糧草供應,若惹得齊國不快,一拍兩散,那結局絕對不是楚國希望看到的。

  至少就目前來說,楚國得好聲好氣哄著齊國,然而待等到擊敗了魏國嘛,說不定楚國會立刻調轉槍頭對付齊國。

  在深深看了幾眼田耽後,楚水軍環顧帳內諸將,凝聲說道:「昨日一戰,不幸敗於魏軍手中,此事非我等所期望,然事已至此,縱使相互推卸責任亦無法挽回什麼,希望諸位稍做克制,同心協力……你說不是,田將軍?」

  聽聞此言,齊將田耽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爭吵不能解決問題,只是昨日楚將項孌脾氣太暴,對他冷嘲熱諷,因此惹得他心中不快罷了。

  如今的諸國聯軍中,以逐漸形成兩方陣營,一方即「楚越」,還有一方則是「齊魯衛」,三前者的領軍人物為楚水君,而後者顯然就是齊國的田耽,因此,當楚水君與田耽二人意見達成一致時,諸國聯軍終於得以暫時攜手。

  既然意見達成一致,那麼接下來自然得好好商量一番對付魏國的策略。

  別看昨日魏王趙潤勝了一仗,但事實上對於諸國聯軍來說影響並不大,畢竟細論下來,除了糧募兵外,諸國聯軍當中就只有項末、項孌兩兄弟麾下的軍隊有所損失,雖然這兩兄弟當時為了殿後損失了兩三萬兵力誠為可惜,但對於仍擁有近一百三十萬軍隊的諸國聯軍而言,些許的損失,其實倒也不算什麼。

  至少通過這些損失,聯軍方多多少少也瞭解了一些魏軍的虛實。

  就比如說,魏王趙潤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殺手鐧,否則在昨日那樣險峻的情況下,他肯定會使出來——可他並沒有,他只是利用了自己作為君主的魅力,通過出色的軍心鼓舞,激勵了其麾下的魏軍士卒而已。

  這讓本來心中暗暗有些打鼓的諸國聯軍,終於可以將懸起的心放下來。

  「……魏王趙潤用兵,向來是以正合、以奇勝,似昨日那般鋌而走險,還是甚為罕見的。」

  在帥帳內,齊將田耽推測著魏王趙潤接下來的行動:「憑田某對趙潤的瞭解,昨日他兵行險招勝了一仗,接下來多半不會過於激進,若我所料的不差的話,他會暫時採取守勢,同時叫其麾下的騎兵襲我軍糧道,使我百萬聯軍被每日的耗糧所拖累……」

  楚水君聞言點了點頭,不過心中並不是特別在意。

  因為在這場仗開戰之時,楚王熊拓就預料到他楚軍的糧道會隨著大軍的推進而被拉長,是故,他想出了「水陸並進」的糧草輸運方式,即除了陸地上的運糧隊伍外,主要依靠「梁魯渠」、「大河」、「大江--蔡溝」這三條水運來運輸糧食。

  雖然齊國的船隻,大多數都被魏國的湖陵魏軍以及魏武軍在北伐韓國前給摧毀了麼,但國內水域眾多的楚國,本來就擁有眾多的船隻,完全負擔地起糧草輸運的需求。

  而這,也正是魏將博西勒率領四萬餘羯角騎兵試圖斷絕諸國聯軍的糧道,卻始終未能成功的原因——原因就在於諸國聯軍的糧草,有近六七成是通過便利的水路網來運輸,這讓羯角騎兵鞭長莫及。

  記得前一陣子,楚軍攻佔了博浪沙河港,這讓齊國輸運糧草變得更加方便,不過很可惜,及時率軍抵達大梁的魏王趙潤,很快就將博浪沙河港又重新奪了回去,以至於目前諸國聯軍只能通過「祥符港」來運輸大軍的糧草。

  除此之外,還有「杞縣」、「睢縣」、「睢陽」等緊挨著河道的城池,皆已成為諸國聯軍水路糧道的中轉站。

  正如齊將田耽所猜測的,當日,當趙潤在大梁王宮的宣政殿召集麾下主將商議軍事時,果然是傾向於採取「一守一攻」的戰術:守即指大梁,亦或是指趙潤麾下的主力;而攻則指代呂牧、穆青、烏兀、祿巴隆等將領麾下的兩萬騎兵,包括魏將博西勒麾下的四萬羯角軍。

  此時的趙潤,尚不清楚諸國聯軍的糧草運輸方式主要是依靠水路,因此,他決定由自己率領主力軍與諸國聯軍耗著,而派遣川雒騎兵與羯角騎兵這兩支合計六萬餘人的騎兵去斷聯軍的糧道。

  畢竟在他看來,諸國聯軍眼下仍有一百三十萬之眾,每日的軍糧消耗相信是一個天文數字,就算是殷富如齊國,恐怕也無法支撐這支大軍多久,因此簡單地來說,只要能守住,那麼這場仗就注定是他魏國的勝利。

  不得不說,對於魏國而言,最為艱難的莫過於昨日。

  若非昨日趙潤置之死地而後生,激勵麾下魏軍士卒的士氣,擊退了諸國聯軍,那麼,他三十萬魏軍勢必會被數倍於己的諸國聯軍壓制。

  好在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從三川郡趕來支援的魏軍,已在大梁站穩腳跟——這意味著魏國總算能扳平此前的劣勢,與諸國聯軍五五開局。

  「呂牧、穆青。」

  趙潤點了兩位宗衛的名,吩咐他們道:「接下來,朕將暫時在大梁按兵不動,以阻遏諸國聯軍。朕命你二人率領兩萬餘騎兵南下……」

  說罷,趙潤指了指面前案上的地圖,沉聲說道:「據朕所知,楚國的壽陵君景雲,目前仍在率軍攻打安陵、鄢陵,企圖與楚國的平輿君熊琥夾攻商水,朕希望你二人率領騎兵南下,解商水之圍……」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祿巴隆與孟良,問道:「兩位可有何異議?」

  祿巴隆與孟良搖搖頭,當場表示會竭力配合呂牧、穆青二將。

  此時,趙潤轉頭看向青羊部落的年輕族長烏兀,也就是他的內兄之一:「兄且率領青羊部落的騎兵,迂迴繞到聯軍身後,設法聯絡博西勒的羯角軍。」

  「是,陛下!」烏兀抱拳應道。

  此後,趙潤遂安排諸將任務。

  成陵王趙燊依舊守衛「東山」,畢竟東山那邊有他魏國歷代君主的王陵,萬萬疏忽不得。

  隨後,趙潤又提拔周驥代替已故的靳炬,出任大梁禁衛軍總統領一職,全權負責大梁城的戒嚴、禦敵諸事。

  宗衛何苗被調回博浪沙,駐軍於這座河港。

  至於冶城那邊,鑑於大梁禁衛軍的副將侯聃防守冶城有功,面對楚國新陽君項培與越國將領吳起二人,絲毫不弱下風,趙潤未做安排,只是派人命侯聃鞏固防守,畢竟冶城乃是魏國一切技術工藝的中心,一旦被楚軍攻陷,後果不堪設想。

  待一切部署完畢,趙潤獨自一人在甘露殿沉思。

  在今日的軍議上,其實有人建議他乘勝追擊,趁著諸國聯軍昨日大敗,加緊做出反擊,但是最終,這項提議被趙潤否決了。

  別看趙潤昨日表現得彷彿是一切盡在掌握,事實上,他心中其實也虛地很。

  就像他對介子鴟解釋的那樣,他是沒辦法,才會採取彷彿破罐破摔的戰術,一口氣壓上三十萬魏軍——否則,他這支初來乍到的援軍,就會被以逸待勞的諸國聯軍壓制,被壓制到連營寨都沒辦法立下的程度。

  說到底,昨日那場仗,只是趙潤的一場豪賭,賭諸國聯軍內部未必心齊,賭楚水君未必敢傾盡兵力與他決戰。

  雖然最終僥倖勝出,但趙潤並不認為這樣僥倖得來的優勢,能幫助魏軍擊敗數倍於己的諸國聯軍。

  更何況,昨日諸國聯軍在遭受敗北後,必定會痛定思痛,暫時攜手對外,若此時趙潤仗著此前的勝勢一頭撞上去,那麼結局不難猜測。

  兵行險招這種事,偶爾為之就算了,倘若次次都拿它當殺招,那麼終有一日會自食惡果。

  至少趙潤是這樣認為的。

  當日下午,呂牧、穆青、祿巴隆、孟良等人,率領兩萬餘川雒騎兵傾巢而動,朝著南面而去。

  而魏王趙潤麾下的主力軍,則以大梁、冶城、東山三者為核心,迅速地建造營寨,鞏固防禦,以應對諸國聯軍接下來的進攻。

  八月十九日到八月二十四日,魏軍與諸國聯軍開始出現小規模地摩擦,這意味著諸國聯軍的士氣逐步回升,正在為接下來攻打大梁、冶城兩地而預熱。

  對此,趙潤並不意外,更不會因此感到慌亂,因為就像他所說的,此戰他魏國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西邊的消息。

  西邊,即指西垂秦國。

  這場仗,只要秦國那邊不搗亂,魏國擊退諸國聯軍的勝算其實並不小。

  但想要秦國『按兵不動』,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趙潤負背雙手望著西方,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秦少君嬴瓔的面容。

  在丈夫與父親、在夫家魏國與娘家秦國之間,秦少君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丈夫與夫家。

  據青鴉眾的稟報,在趙潤從雒陽率軍出征的第三日,即八月九日,秦少君嬴瓔便從雒城坐船前往了秦國的王都咸陽。

  在經過了數日後,終在八月十二日抵達了咸陽。

  抵達咸陽的當日,秦少君並未直接去見自己父王秦王囘,而是前去見了此時仍駐留在咸陽城內的魏使唐沮。

  早在幾個月前,唐沮便來到了秦國的王都咸陽,試圖遊說秦國加緊進攻韓國。

  畢竟秦國倘若加緊進攻韓國,一來可以減輕魏國當時在邊境與韓國對峙的壓力,二來能讓魏國消除後顧之憂,不必終日惴惴不安於秦國這個強大的鄰居是否會在關鍵時候捅它一刀。

  但遺憾的是,秦人雖然耿直但卻不傻,而趙潤的老丈人秦王囘,亦稱得上是一位明君。

  當時這位老王看出魏國與韓國即將爆發戰爭,雖立刻傳令當時仍在攻打雁門郡的秦將公孫起、王戩等人,命其暫緩攻勢。

  正如趙潤所顧慮的那樣,秦國對魏國亦有所顧忌,要知道對於秦國來說,魏國既是強大的盟友,同時也是阻隔他們駐足中原的強國——正是因為有魏國這個龐大巨國擋在秦國的東進路線上,近兩年秦國才會被迫改變策略,試圖從韓國的雁門郡入手,以迂迴的方式駐足中原。

  而更關鍵的是,相比較秦國,魏國更加強大,強大到縱使秦國也只能避其鋒芒,老老實實屈居第二,這對於秦國這個進攻性極強的國家而言,實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但沒辦法,秦國與魏國打了兩場,兩場全輸了。

  還記得第一次交鋒時,當時還是肅王的趙潤一口氣滅了秦國二十萬兵力,讓秦國元氣大傷;而第二次交鋒時,秦國被趙潤直接偷襲了本土,險些連王都都淪陷了,若非當時魏國還承受著楚、韓兩國的兇猛攻勢,搞不好秦國真會丟了都城。

  正是這兩場敗仗,幾乎徹底打滅了秦國原本試圖與魏國爭雄的念頭,反而與魏國締結了盟約。

  就連趙潤的老丈人秦王囘亦認為,只要他這位女婿仍在魏國,他秦國基本是沒什麼機會取代魏國、駐足中原了,因此,這些年來秦國也頗為識相,除了跟西邊的羌人、北邊的義渠打打仗,就是與魏國做做貿易,以及在河套地區放牧戰馬,就算是秦將公孫起攻打韓國的雁門郡,也只是秦國的一種嘗試而已:即想看看能否繞過魏國,使他秦國能駐足富饒的中原。

  可歸根到底,秦國已不敢與魏國平起平坐——確切地說,不是不敢,而是秦人自認為處處不如魏國。

  然而沒想到的,魏國的強大引起了中原諸國的驚恐,致使韓、齊、楚、魯、越各國相繼聯合起來討伐魏國,這讓秦王囘精神一振。

  雖說魏國乃是秦國的盟國不假,但總是被自己的女婿壓一頭,秦王囘自然也會感到鬱悶。

  因此,在魏國與韓國爆發戰爭前,秦王囘選擇了觀望,而非是支持魏國。

  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因為魏國太強大了,強大到他秦國幾乎沒有出頭之日,倘若這場仗能削弱魏國幾分,這對於秦國而言,可不是一件壞事。

  在初見嬴瓔時,魏使唐沮半響沒回過神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嬴瓔此番前來秦國,穿的乃是男服,這讓唐沮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位秦國儲君『秦少君嬴嬰』,可問題是據唐沮所知,那位『秦少君』早些年就已經不幸病故了呀。

  如今的秦國儲君,乃是『少君嬴嬰』的幼弟,即那位據說自幼身體虛弱的「嬴逐」。

  「您是?」

  在詢問這句話時,唐沮心中暗暗嘀咕。

  見唐沮面露疑色,嬴瓔便說道:「本宮住在幽芷宮。」

  一聽這話,唐沮立刻醒悟,連忙躬身施禮:「原來是秦妃。」

  說罷,他困惑地問道:「秦妃莫非是回秦國看望秦王陛下麼?」

  贏瓔搖了搖頭,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夫君命你出使秦國,叫你說服我父王進攻雁門郡,你遊說地如何了?」

  『秦……國?』

  唐沮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眼前這位王妃,恭敬中帶著幾分羞愧,說道:「臣有負陛下託付,至今未能說服……秦王。」

  聽聞此言,贏瓔皺了皺眉,問道:「我父王他只是拒絕麼?未曾開出條件?」

  唐沮想了想,搖頭說道:「秦王陛下只是以諸多理由婉言拒絕,並未開出條件。」

  「包括割讓河西、河東、河內三地,亦不曾開出條件?」嬴瓔又問道。

  聽了這話,唐沮驚愕地看著嬴瓔,搖頭說道:「秦王陛下從未提及此事……不知秦妃從何處聽說?」

  嬴瓔皺眉不語。

  作為秦王囘的長女,且曾經一直以來以「秦少君嬴嬰」的身份拋頭露面,嬴瓔很清楚她父親心中想要的東西。

  她並不懷疑她父王心中並沒有想過與魏國為敵,但是她知道,他父王很希望魏國能讓出「使秦國能駐足中原」的道路,比如說,河西、河東、河內三地——最好還能囊括西河、河套、上黨等地。

  出於秦魏的關係,秦國並不貪圖魏國的三川郡、潁水郡,但卻希望魏國最起碼將河西、河東、河西三地讓給他秦國,使他秦國能踏入中原——至於在此之後,秦國最終會攻取韓、魯、齊、楚哪個方向,這姑且不提。

  但讓嬴瓔感到意外的是,他父王至今都還未向魏使唐沮提出索要「三河」的要求。

  『難道父王轉性了?』

  不過轉念一想,嬴瓔就明白了。

  想來是她父王秦王囘知道,他的女婿魏王趙潤,是絕對不會同意割讓河西、河東、河內三地的,畢竟魏國趙氏王族那「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不和親」的訓戒,早已通過嬴瓔的口中傳到了她父王的耳中——記得當時她父王還大為稱讚來著。

  很顯然,她父王還在觀望,靜候著時機,決定等到憑一己之力抗衡中原各國的魏國實在堅持不住了,再派使臣向其女婿趙潤提出此事,以河西、河東、河內三地作為酬勞,換取他秦國的軍隊鼎力支持魏國這場戰爭。

  『父王終歸還是看重大秦……』

  贏瓔暗自嘆息。

  以曾經「秦少君嬴嬰」的角度來說,她父王的決定當然是正確的,畢竟就連她的丈夫魏王趙潤也時常將「國之利益至上」的話掛在嘴邊;但作為女兒,贏瓔多麼希望她父王此番能慷慨無私地幫助她夫婿的國家渡過難關。

  在幽幽嘆了口氣後,贏瓔正色對唐沮說道:「唐沮大人,接下來由本宮去跟我父王交涉,請你務必聽從本宮的囑咐。……這也是我夫的口諭。」

  說著,她從袖口中取出一枚金令,懸示於唐沮面前。

  唐沮愣了愣,雖然他已看清眼前這枚金令確實是他魏國君主所有,但心中難免仍有所顧慮——畢竟眼前這位秦妃,她可是秦國人啊。

  想到這裡,唐沮試探著問道:「不知秦妃準備如何與秦王陛下交涉?」

  聽聞此言,贏瓔壓低聲音說了幾句,直聽得唐沮雙目微微一亮,連忙拱手說道:「唐沮願聽從秦妃娘娘的指示。」

  「很好。」

  贏瓔滿意地離開了驛館。

  離開驛館後,她轉頭看向了一眼咸陽宮的方向,在略一遲疑後,義無反顧地帶著隨從與護衛,朝著咸陽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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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15 11:26:26
第260章:父與女

  當贏瓔來到咸陽時,此時在咸陽宮的正殿殿內,秦王囘在正與大庶長趙冉談論要事。

  二人談論的內容,正是近幾日由安插在雒陽的奸細火速送至秦國的消息:八月初六,魏王潤御駕親征、誓破百萬敵軍。

  「得聞百萬諸國聯軍犯境,竟徵召士卒,御駕親征……此子誠乃當世豪傑。」

  看著手中由奸細送來的密信,秦王囘由衷地稱讚道。

  在旁,大庶長趙冉亦徐徐點頭附和。

  他們對魏王趙潤皆不陌生,知道趙潤身高不過中人,雖不能說手無縛雞之力,但也只需一名士卒就能將其撂倒,但此人的膽魄、胸襟、才識,無不讓秦王囘與趙冉稱讚有加。

  二人都很欣賞魏王趙潤在國難當頭時御駕親征的膽識。

  原因很簡單,因為秦國的「武風」亦毫不遜色於魏國。

  縱觀諸國,事實上秦國君主率軍出征的次數極多——每逢大規模的戰事,秦國的君主以及國內的大貴族,皆會隨軍出征,與其說這是一種激勵軍心的策略,倒不如說是一種早年間流傳下來的習俗。

  秦國的王族,除了曾被人恥笑膽小懦弱的「藍田君嬴謫」外,幾乎所有的嬴氏王族都有從軍參戰的經歷,並且其中湧現出不少有能力的將領——比如當世的「渭陽君嬴華」與「陽泉君贏镹」。

  而秦王囘年輕時的,亦曾頻繁率軍出征。

  正因為如此,當年趙潤圍攻咸陽、威脅秦國時,秦王囘毫不示弱,更不曾因此而妥協,若非當時秦少君嬴瓔及時帶著魏國先王趙偲的王令趕到,說不定秦王囘就會傾盡秦國本土的國人,與趙潤這位未來的女婿打上一場不死不休的戰爭。

  但欣賞歸欣賞,秦王囘與趙冉亦無法斷定魏王趙潤此番御駕親征是否能夠取勝,畢竟此番魏國面對的諸國聯軍,號稱有一百五十萬之眾——這數量光是想想,就讓人感覺頭皮發麻。

  「怕是難以取勝。」

  大庶長趙冉搖了搖頭,皺著眉頭說道:「魏與諸國的兵力,相差太大了……若我是魏王,此時就應當派出使者與韓國講和,設法將韓國境內的魏軍調回本土,抵禦諸國聯軍……」

  「此事不易。」

  秦王囘感慨地說道:「韓國的君主韓然,亦非善與之輩,他既已得知諸國聯軍征討魏軍,又豈會輕易與魏國言和,讓魏國順利從他韓國撤兵?……想來,韓然非但不會同意與魏國和解,相反還會儘可能拖住魏國的精銳,倘若魏國強行抽兵,說不定韓國亦會採取反擊,到時候,魏國的處境說不定更為糟糕……」

  趙冉點點頭,旋即忽然插嘴道:「不過上回聽細作來報,說是韓國的君主韓然故去了,眼下韓國似乎是韓武主持國事。」

  「韓武?」秦王囘驚訝地問道:「韓武不是在魏國為質麼?」

  「大概是逃回國了吧。」趙冉攤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具體什麼情況。

  就在他二人正在談論時,殿外急匆匆走入一名內侍,在施禮後歡喜地稟告道:「大王,長公主回來了。」

  『長公主?』

  秦王囘愣了一下,旋即這才反應過來,意識到眼前這名內侍指的乃是嫁給了魏王趙潤的嬴瓔。

  也難怪,畢竟嬴瓔以「秦少君嬴嬰」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幾年,就連她父王秦王囘亦早已習慣身邊人用「儲君」、「少君」之類的稱謂來稱呼嬴瓔,反而不適應「長公主」這個稱呼。

  「少君回來了。……快快有請。」

  秦王囘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待等那名內侍離開之後,大庶長趙冉有些無奈地對秦王囘說道:「大王,如今再用「少君」稱呼公主,怕是有些不妥啊……」

  秦王囘頓時恍然。

  也是,因為秦國儲君「秦少君嬴嬰」,早已在數年前贏瓔懷上趙興、趙安兄妹倆時,就已經被秦王囘對外公佈『不幸死訊』了,以至於如今只有「嫁給魏王趙潤的秦國公主贏瓔」,再無「秦少君嬴嬰」。

  如今秦國的少君,乃是嬴瓔那位自幼體弱多病的弟弟,嬴逐。

  在聽到趙冉的提醒後,秦王囘笑著說道:「叫了那麼多年,寡人一時半會也改不回來了……」

  「即便如此,還是應當糾正過來。」

  趙冉苦笑著說道。

  而事實上,此刻若有人提及「少君」,保準這位大庶長聯想到的乃是「少君嬴嬰」,而非是「少君嬴逐」。

  片刻之後,便見嬴瓔領著護衛長彭重,來到了這座殿內。

  只見一身男服的嬴瓔,在邁步走入殿內後,依舊以男兒的方式向其父王拱手施禮,口中說道:「父王,孩兒來看望您了。」

  「好、好。」秦王囘面帶笑容,連連點頭,旋即,他的目光在嬴瓔身邊找尋了一陣,微皺著眉頭問道:「興兒與安兒沒帶來麼?」

  他指的,乃是嬴瓔的兒子趙興以及女兒趙安。

  「此番不曾帶來。」嬴瓔微笑著說道。

  見此,秦王囘臉上露出幾許失望之色,讓在旁看到這一幕的大庶長趙冉暗暗搖頭。

  不得不說,秦王囘自幼便疼愛嬴瓔這個以男兒形象出現在國人面前的女兒,以至於有時候就連趙冉等知情的大臣都感到驚疑,覺得自家大王是不是忘卻了這位少君的真正性別,當真將其視為國家的儲君對待。

  而如今,縱使這位女兒已嫁給人婦,並且為魏王趙潤誕下了趙興、趙安一對子女,但秦王囘與女兒的疼愛,依舊是絲毫不減,甚至於,愛屋及烏,對外孫趙興與外孫女趙安亦格外的疼愛。

  事實上,秦王囘除嬴瓔外還有幾個女兒,並且也都各自生下了子女,但前者對待那些女兒以及外孫或者外孫女的態度,與對待嬴瓔母子簡直就是截然不同。

  「真是可惜了……」

  得知外孫與外孫女這次都沒來,秦王囘遺憾地說道:「上回興兒小娃說要當大將軍,還要搶贏镹的佩劍,寡人特地叫人打造了一柄輕盈的小劍……」說罷,他在大庶長趙冉猛翻白眼的注視下,再次脫口說道:「少君啊,下次你可要把那兩個小娃娃一同帶過來啊。」

  贏瓔笑著點點頭。

  幾番寒暄過後,待等嬴瓔在大庶長趙冉對面的席位中就坐,殿內的氣氛就稍稍出現了幾分變化,再非是秦王囘與少君嬴瓔那其樂融融的父女之情,好似其中參雜了些別的東西。

  在跟趙冉對視一眼後,秦王囘目視著女兒,微笑著問道:「連寡人的兩個外孫都不帶,少君此番,恐怕並非是專程來看望寡人的吧?」

  同樣是面帶微笑,但此時的秦王囘,已然恢復了「秦國君主」的本質,再非是方才那位寵溺女兒的父親。

  聽聞此言,嬴瓔沉默了片刻,忽然拱拱手,低下頭懇求道:「父王,孩兒懇請父王助您的女婿一臂之力,助他驅逐進犯的敵國軍隊……」

  「……」

  秦王囘迅速與大庶長趙冉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他故作不知地寬慰道:「少君,別著急,你慢慢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需要你親自回大秦請援。」

  聽了這話,嬴瓔咬了咬銀牙,心下忍不住埋怨父王故作不知——她才不信秦國不曾派奸細前往雒陽。

  要知道,在她最初嫁給趙潤的前幾年,秦國派出的奸細,有些還是她幫忙安插的呢。

  但此時此刻,嬴瓔也只能裝作不瞭解情況的樣子,畢竟從明面上來講,魏國的確對秦國封鎖了有針對韓國與諸國聯軍的相關消息,目的就是為了防止秦國搗亂,藉機要挾好處。

  是故,嬴瓔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經過向秦王囘與趙冉講述的一遍,七分真實、三分虛假。

  七分真實,指的即目前魏國的處境,像「宋郡、潁水郡淪陷」、「商水郡被前後圍攻」、「魏王趙潤親率三十萬徵召兵御駕親征,抵禦一百五十萬諸國聯軍」、以及「魏國精銳軍隊大多都在韓國」等等,這些都是真實的實際情況。

  而三分虛假則在於,贏瓔隱瞞了一些真相。

  比如說,商水郡面對平輿君熊琥與壽陵君景雲二人的圍攻,可事實上戰況卻並不危及;相反,平輿君熊琥的軍隊被商水郡打得節節敗退。

  再比如說,韓國根本不是「仍在拖延魏軍」的狀態,事實上,魏國已對韓國發動全面總攻,以至於韓國節節敗退,早已被魏軍攻到王都薊城了,可能過不了多久,魏國的三十萬精銳,就有最起碼一半軍隊能夠南下協助本土,無論是回援大梁,還是順勢攻打齊國。

  這些真正的情況,嬴瓔皆藏在心底,未曾向眼前這位父王透露半分。

  因為在母國與夫君之間,她已選擇了後者。

  「情況居然如此險峻麼?」

  在聽了嬴瓔講述的『真實情況』後,秦王囘的臉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這也難怪,畢竟細作打探到的消息,終歸不如嬴瓔講述的那樣透徹,更何況,嬴瓔還故意遮掩了對魏國有利的一面,這讓秦王囘與趙冉誤以為,魏國的處境比他們預估的還要糟糕——想來秦王囘與大庶長趙冉都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熱愛著自己國家、且當了二十幾年少君的嬴瓔,此刻竟然藏了一手。

  『沒想到魏國的處境居然如此險惡。』

  秦王囘皺著眉頭與大庶長趙冉對視了一眼,旋即,他轉頭詢問嬴瓔道:「少君,你此番回國,寡人的那位好女婿知情麼?」

  嬴瓔心說當然知情,但臉上卻不透露半分,搖搖頭故作為難地說道:「父王,您知道,您的女婿是一個非常自負好強的人……事實上,我在此之前曾向他建議過,但是卻惹得他大為不快……他說,魏人的戰爭,就由魏人自己來解決,說什麼都不肯向我大秦求援……我是在他率軍出征之後,才偷偷趕來的。」

  作為秦國的君主,秦王囘當然明白他女婿魏王趙潤為何會這麼說,聞言笑著說道:「寡人的好女婿他這麼說,就為免顯得生分了……」

  話音剛落,就見嬴瓔趁機說道:「父王會援助魏國的,對麼?」

  「呃,這個……」

  秦王囘頓時被女兒這句話給堵地接不下話。

  從旁,大庶長趙冉有些驚訝地觀察著嬴瓔,忽然說道:「少君……呃,公主,您希望我大秦出兵幫助魏國麼?」

  嬴瓔知道這位大庶長可能是看出些什麼,是故用這句話試探自己,但她並不慌張,坦率地說道:「我嫁到了魏國,成為魏王婦,魏國對於我而言,亦與大秦無異。如今,我的夫婿御駕親征,凶險莫測,興兒、安兒或將失卻父親……」

  趙冉捋著鬍鬚,默然不語。

  『是我的錯覺嗎?總感覺少君……公主她過於偏向魏國。』

  不過仔細想想秦少君的話,趙冉也覺得這番話合乎情理,倒也無可褒貶。

  一抬頭,他見秦王囘用眼神示意自己,他頓時會意,摸著鬍鬚徐徐說道:「魏國與我大秦,乃是締結盟約的盟國,如今魏國蒙難,我大秦自當出兵援助,只是……此番進攻魏國的諸國聯軍,相傳有一百五十萬之眾,若要援助魏國,恐怕我大秦亦得傾盡舉國兵力,而我大秦目前仍在與西羌、義渠開戰,怕是……」

  嬴瓔當然明白趙冉這話是什麼意思,作勢眉頭一皺,果然,趙冉立刻就轉變話風:「不管怎樣,救援還是要救援的,只不過,此事還是得與魏王陛下商議才行。」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嬴瓔,可能是覺得這位公主也並非外人,遂壓低聲音說道:「總得讓魏國答應我大秦一些條件。」

  對此嬴瓔早有預料,不過她還是皺了皺眉,反問道:「什麼條件?」

  「三河之地!」趙冉正色說道:「只要魏國肯將河西、河東、河內三地割讓給我大秦,我大秦自當傾盡舉國兵力,協助魏國共度難關!」

  「這不可能!」

  嬴瓔皺著眉頭說道:「我夫婿絕不會同意割地,更何況還是河西、河東、河內三郡。趙冉大人,您的要求未免也太過分了!」

  趙冉聞言看了一眼嬴瓔,笑著說道:「公主,難道在您心中,魏國的地位竟比得過我大秦麼?公主,我大秦才是您的後盾……」說著,他見嬴瓔欲言又止,遂又鬆緩語氣,正色說道:「事實上,老臣這有一條絕妙的計策,可使秦魏兩國皆能從中獲利,甚至於……」他看了眼嬴瓔,又笑著說道:「還能讓趙興殿下,坐上魏國儲君的位置。」

  「哦?」

  秦王囘好奇地詢問,而嬴瓔,亦適時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見此,趙冉遂徐徐說道:「秦魏兩國可以「以地換地」,魏國將上黨、河西、河東、河內三地割讓於我大秦,而我大秦,則鼎力相助魏國,非但助其擺脫危機,還能助其打下楚國的國土,如此一來,「以地換地」,魏國並無損失……」

  『並無損失?』

  嬴瓔在心中暗暗冷笑。

  她魏國在河西、河東、河內三地經營了那麼多年,那三郡的底蘊,豈是楚國那些貧瘠之地可比?更別說魏國失去「三河之地」後,富饒的上黨郡亦變成飛地——難不成還要將上黨也割讓給秦國?

  若非秦國是她的母國,且眼前這位大庶長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老臣,說不準嬴瓔此刻就已經發作了。

  而趙冉卻不知嬴瓔心中所想,仍侃侃而談道:「魏楚交惡,魏國定然不會再叫一名楚國女子作為魏王后,到時候甚至無需我大秦向魏國進言,魏國君臣自會廢除王后羋姜,尊公主為王后,介時,趙興殿下貴為魏國儲君,而秦魏兩國世代交好,平分中原,豈不美哉?」

  『……』

  嬴瓔深深地看著趙冉。

  倘若是以「秦少君嬴嬰」的角度來說,大庶長趙冉的這番話,的確是金玉良策——要知道若一切順利,他秦國非但能夠得到河西、河東、河內三郡,甚至連上黨、河套兩地亦有機會得到,如此一來,他秦國的實力必定大增,可從此奠定「東進」的基礎。

  但若是以「魏王婦贏瓔」的角度來講,趙冉的這番建議,雖然能解魏國一時之禍,但大大不利於日後。

  首先,趙冉那看似公平的「以地換地」策略,讓魏國失去了河西、河東、河內等經營多年的土地,而得到的,卻是楚國的貧瘠之地——事實上楚國東部並非像世人所知的那樣貧瘠,這只是世人的偏見而已,這一點,無論是魏人還是嬴瓔皆未能倖免。

  而這就需要魏國再花費大量的精力與人力物力,去建設新得的楚國土地,這將嚴重地拖累魏國稱霸中原的偉略。

  相反秦國,卻可以全盤接手河西、河東、河內甚至是富饒的上黨郡,在魏國埋頭於國內建設時,展開他秦國「東進中原」的戰略——此消彼長,魏國將失去霸主地位,被秦國取而代之。

  其次,魏國此番的『妥協』,將會塑造出秦國一個新的潛在敵人。

  別看趙冉說得好聽,說什麼「平分中原」,但這話也就騙騙婦孺,而嬴瓔作為一名當了秦國二十幾年儲君的女人,是根本不會相信這種事的。

  她更相信「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這句話,待等到秦國果真佔據了大河以北的土地,介時,秦國必將傾吞大河以南的魏國,這是國家的利益——國家利益至上!

  最終,秦國兼併中原各國,她丈夫魏王趙潤,則將淪為秦國的階下囚——或許她父王、她弟弟會看在她的面子上,冊封她夫婿趙潤一個位高權輕的虛爵,可這又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憑嬴瓔對自己夫婿的瞭解,他夫婿絕對是與國家共存亡的君主,絕不會苟且偷生。

  至於趙冉所說的,將她兒子趙興趁機扶為魏國儲君,這倒是讓嬴瓔稍稍有些心動。

  但也僅是稍稍有所心動而已。

  就像魏王后羋姜從來都懶得與諸女爭寵一樣,她嬴瓔亦不屑於用這種方式去贏過羋姜。

  更何況,羋姜早在她之前就做出了某個覺悟,這讓嬴瓔輸得心服口服。

  雖然她心底仍然不爽羋姜,甚至還有些小小的嫉妒,但她認可羋姜的魏王后身份,包括其子趙衛的魏國儲君地位。

  「少君,您覺得意下如何?」

  大庶長趙冉笑著問道。

  儘管嬴瓔心中早就做出的決定,但為了計畫的順利實施,她故作猶豫地說道:「趙冉大人提出的建議,恐怕……恐怕我夫婿不會同意的。」

  「他會應允的。」趙冉笑著說道:「率領二三十萬臨時徵召的民兵,御駕親征,抗拒一百五十萬諸國聯軍,雖然老臣敬佩魏王陛下的膽識與魄力,但仍要說,此戰勝算,微乎其微……魏國暫不鬆口,只是因為諸國聯軍的威脅還不夠大,待等魏王陛下不敵於諸國聯軍……呵呵,到時候,魏國就會向我大秦妥協。」說著,他摸了摸鬍鬚,看著秦少君說道:「老臣建議,少君不妨先跟魏王陛下商量商量,正好我大秦也需要時間聚集兵馬,為援助魏國之事做準備……只要魏王陛下應允此事,老臣可以保證,我大秦必定傾盡舉國的軍隊,立刻趕往魏國,支援魏王陛下。」

  聽聞此言,嬴瓔猶豫了片刻,這才遲疑說道:「那……我親自去與他說說此事。」

  見此,秦王囘與趙冉對視一臉,臉上皆露出了笑容。

  此事敲定之後,秦王囘原本希望與女兒相聚片刻,但嬴瓔卻希望立刻回魏國與她夫婿商議此事,因此這場家宴遂作罷。

  在離開咸陽宮後,秦少君嬴瓔長長吐了口氣。

  正如魏王趙潤所猜測的那樣,在聽完秦少君嬴瓔那掩飾了魏國有利一面的真相後,秦王囘與大庶長趙冉皆選擇了「等待」,即等待魏國不敵於諸國聯軍、被迫向他秦國求援。

  換句話說,秦國短時間內不至於在魏國的背後捅刀子,加促魏國的戰敗——因為在秦王囘與大庶長趙冉看來,魏國單憑一己之力對抗中原諸國,此戰必敗無疑,根本無需他秦國耍什麼花樣。

  嬴瓔的目的達到了。

  此事雖然看似簡單,但唯獨只有嬴瓔能夠辦成,誰讓她是秦王囘最疼愛的女兒,且秦王囘對她深信不疑呢——倘若是由魏人去辦這件事,那麼,秦國必定會謹慎地調查清楚情況。而一旦秦國加緊派人打探具體情況,就很有可能會暴露魏國的種種優勢,而是秦國為了不錯失這次機會而採取其他的策略,甚至於在魏國的背後捅刀子。

  當日,嬴瓔與魏使唐沮又見了一面,旋即便踏上了回歸魏國的旅程。

  在坐船離開秦國時,秦少君嬴瓔站在船上,目視著咸陽宮的方向,良久後幽幽嘆了口氣。

  她不知能隱瞞秦國多久,但只要魏國能趕在秦國察覺情況不對前,擊敗中原諸國,到時候縱使秦國再做什麼,也只是枉然。

  只不過經此一事,她必將成為秦國的罪人,被她的父王以及秦國的臣子所記恨。

  『父王,別怪女兒,您的女婿,他必將成為天下共主,他值得我高陽嬴氏為其牽馬!』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變得愈發起來。

  「走,回大魏!」

  在吩咐了船上的親信士卒後,她轉身走入了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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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16 00:43:12
第261章:局勢

  八月十六日,嬴瓔坐船回到了魏國雒城。

  當日,她先回到雒陽看望了自己的子女趙興、趙安,在宮內歇息了一宿,這才在次日重新於雒城坐船,前往大梁,在耗時三日後,終於抵達了博浪沙河港。

  而此時,趙潤正在冶城視察城內的情況。

  相比較大梁城的慘烈,冶城這邊的損失可以說是微乎其微,除了個別禁衛軍的傷亡以外,只不過是損失了些鐵質的弩矢與火油而已,冶城最寶貴的工藝文獻與匠人們,皆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

  這讓趙潤暗自鬆了口氣。

  畢竟在見到大梁城的慘劇後,他最擔心的莫過於冶城也遭受同大梁城一般的災難,畢竟冶城對魏國的價值,絲毫不弱於大梁——甚至於在實際價值方面,還要遠遠超過大梁。

  「……冶城接下來要加緊打造戰車。」

  在視察冶城情況的同時,趙潤對陪同在身邊的冶造總署署長王甫、兵鑄局局丞李縉,以及冶城城內的各官員下達命令。

  雖然魏國的舊式戰車已被淘汰,但像武罡車、連弩戰車、龜甲車等新式戰車,卻憑著它們獨特的作用,仍能活躍於戰場之上,尤其是武罡車,對於單兵實力強出諸國士卒一線的魏國步卒而言,儼然就是戰場上最佳的援護者,除了機動能力差強人意以外,可以說集許多種優點於一身,尤其是在大規模的戰爭中,只需十幾輛或幾十輛武罡車,就能變成一座『移動陣地』,可以很好地掩護魏國步卒的推進。

  而除了打造戰車以外,趙潤還要求兵鑄局加緊打造軍弩。

  原因就在於他麾下三十萬魏軍,除了五萬雒陽禁衛軍外,有整整二十五萬是幾乎沒有什麼戰爭經驗的民兵,雖然前兩日憑著高昂的士氣戰勝了諸國聯軍,但這並不能改變那二十五萬人僅僅只是民兵的事實。

  而在所有兵種中,弩兵是見效最快的,尤其是在這種雙方士卒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戰場,哪怕是此前毫無經驗的新兵,也只需牢記一點即可:即朝前方天空射擊,而不是對著自己袍澤的後腦勺。

  只要記住這點,就算是毫無經驗的新兵,亦能有效地殺死諸國聯軍的士卒——畢竟戰場上的敵卒實在是太多了,密集到根本都不需要刻意瞄準。

  就當趙潤正在囑咐冶造局的官員時,忽見有幾名禁衛軍士卒急匆匆地奔來,為首一人,正是禁衛軍將領「岑倡」。

  只見岑倡來到趙潤身邊,附耳對後者說道:「陛下,秦妃娘娘已至大梁,此刻正在王宮內等候陛下。」

  趙潤點點頭,示意岑倡退到一旁。

  片刻後,待等趙潤囑咐罷冶造總署的官員們,隨即帶著褚亨、岑倡等近衛大將,一隊人馬立刻返回大梁。

  待等趙潤返回大梁王宮時,天色已近黃昏,當時在甘露殿內,趙潤見到了氣色看似有些不佳的嬴瓔。

  「看你氣色不佳,是來回的路上過於勞累了麼?」

  或許是覺得嬴瓔犧牲了許多珍貴的東西,趙潤的聲音愈發地溫柔。

  然而,嬴瓔卻搖搖頭,說道:「路上並不勞累,只是臣妾進城時,聽聞……」

  她欲言又止。

  趙潤知道她想說什麼,無非就是大梁城此次的慘重傷亡。

  「會還回來的。朕會叫他們還回來……」

  輕輕拍著嬴瓔的手,趙潤語氣堅定地說道。

  在一番親熱之後,趙潤便詢問起了嬴瓔此番前往秦國的結果。

  見此,嬴瓔便說道:「臣妾到咸陽宮時,父王正與大庶長趙冉在殿內議事,我猜多半是在商討秦國在這場戰事中的立場……按照你所說的,我將不利的消息通通告訴了父王與趙冉,卻隱瞞了其餘對我大魏有利的事,父王與趙冉對此深信不疑,藉機索要「三河之地」,才肯出兵支援大魏……」

  「三河?河西、河東、河內?」

  趙潤聞言嗤笑一聲,隨即冷笑道:「那趙冉倒是好大的胃口。……他還說了些什麼?」

  見此,嬴瓔遂將秦國大庶長趙冉那「以地換地」的建議亦告訴了趙潤,聽得趙潤嗤笑不止:「這還是真是『公平』的交易,用楚國的土地抵給我大魏,換取我大魏河西、河東、河內三地,真虧那趙冉說得出口。」

  當然,嗤笑歸嗤笑,但不併不影響趙潤對趙冉的評價,畢竟,趙冉雖說與他同宗,亦是隴西趙氏之後,但畢竟國屬有別,倘若是換做趙潤在趙冉的立場上,同樣會藉機削弱魏國而設法使秦國壯大。

  此時,嬴瓔問趙潤道:「臣妾接下來該怎麼做?」

  「儘量拖延秦國即可。」趙潤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先在大梁呆上數日,過些日子再返回秦國。那趙冉不是篤信朕麾下三十萬軍隊注定無法擊敗百萬餘諸國聯軍,最終肯定得向秦國妥協麼?你就不妨順水推舟……就說,朕同意以易地的條件換取秦國軍隊的要求,但秦國一口氣索要河西、河東、河內三個郡,這未免有落井下石之嫌……」

  言下之意,就是跟秦國慢慢耗唄,耗到魏國解除了危機、耗到攻伐韓國的三十萬精銳揮軍南下,到時候魏國大可撤銷這項外交交易——畢竟按照『協議』,秦國得出兵援助魏國,魏國才會割讓國土;但倘若秦國的軍隊沒能趕上,魏國自己就解決了諸國聯軍的威脅,那麼這個協議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不錯,這正是趙潤的瞞天過海之計,即許下空頭利益穩住秦國,防止秦國在魏國目前最艱難的時候搞些小花樣。只要一切順利的話,秦國注定空歡喜一場,白白錯失了這次可以取代魏國的機會。

  因此,趙潤不怕趙冉獅子大開口,秦國的胃口越大,他越有把握穩住秦國;相反,倘若秦國胃口小,那他反而感覺棘手。

  就好比說,秦國此番只索要河西的幾座城池,趙潤假意答應,結果秦國沒有坐地起價,果真興匆匆地派出了援軍,這反而會全盤打亂趙潤的計畫。

  「臣妾明白了。」在聽完趙潤的話後,嬴瓔點了點頭。

  在談論罷有關於秦國的事後,嬴瓔亦關切地詢問起了大梁這邊的戰況。

  對此趙潤亦不隱瞞,將目前大致的情況告訴了嬴瓔,包括前兩日那場不可思議的勝利,直聽得嬴瓔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倘若說趙潤是率領魏國三十萬精銳,擊敗了百萬餘諸國聯軍,那嬴瓔絲毫不感覺詫異,畢竟魏王趙潤與魏國正軍強強聯手,這可是一股足以改變中原局勢的強大力量。

  可問題是,此刻她夫婿趙潤麾下的三十萬兵馬,只有寥寥五萬雒陽禁衛軍是魏國的正軍,其餘皆是幾無戰場經驗的民兵。

  而在這種情況下,她夫婿居然還能戰勝數倍於己的諸國聯軍?

  「怎麼?你不相信?」

  趙潤故意皺著眉頭說道。

  雖然他也明白前兩日那場勝利贏得確實僥倖,但這並不妨礙他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炫耀一下,彰顯一下作為丈夫的能力。

  「不。」

  嬴瓔搖搖頭,歡喜地說道:「此刻臣妾終於堅信,縱使沒有秦國的援軍,單憑我大魏自身,亦能擊敗諸國聯軍……甚至無需等到攻伐韓國的三十萬精銳趕來。」

  「呃……」

  見嬴瓔一臉愛慕地看著自己,趙潤反而有種牛皮吹大了的尷尬。

  他連忙改口說道:「話雖如此,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等攻伐韓國的三十萬精銳趕來再……」說罷,他見嬴瓔忽然嗤笑起來,心中頓時明白過來,將其摟在懷中故作惡狠狠地斥責道:「好啊,居然敢取笑為夫。」

  在趙潤的攻勢下,嬴瓔很快就氣喘吁吁地求饒,並且將話題轉移到了韓國那邊:「不知攻伐韓國的幾支軍隊,幾時能夠率軍返回?」

  見嬴瓔提到此事,趙潤頓時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嬴瓔的手背,陷入了沉思。

  就目前而言,秦國的潛在威脅,暫時得以緩解,魏國需要做的,就是在秦國察覺到情況不對前,迅速解決諸國聯軍,然後,率領軍隊凱旋回國。

  介時,縱使秦國意識到他們被趙潤、嬴瓔所欺騙,卻也只能默認,原因很簡單,一來是他們理虧,二來,只要魏國的精銳大部分俱在,根本不懼秦國。

  換而言之,如今的關鍵,還是在於攻伐韓國的那三十萬魏國精銳。

  『……但願趕得及。』

  趙潤心下暗暗想道。

  而此時在韓國境內,事實上魏國的軍隊形勢一片大好。

  先說太原郡方向,截止於八月,桓王趙宣在軍師參將周昪與諸位宗衛將領的輔佐下,率領七萬餘「北一軍」一路挺進,迫使韓國太原守樂成不得不採取守勢。

  倒不是說桓王趙宣勇武過人,關鍵在於太原郡同時面對兩撥魏軍的進攻,除了桓王趙宣這一波人馬外,魏國的上黨守姜鄙,亦率領三四萬上黨軍(前北三軍),自上黨北部山區侵入太原郡,迫使太原守樂成與陽邑侯韓徐二人只能分兵抵禦。

  面對兩面夾擊,太原守樂成最初決定先擊潰桓王趙宣的軍隊,畢竟相比較魏將姜鄙那個瘋將,桓王趙宣名聲不顯。

  於是,樂成決定對敵示弱、誘敵深入,為此放棄了太原郡與河東郡的邊界「界山」,準備在界山通往晉陽的這條狹長谷道伏擊魏軍——這是唯一的大路。

  可沒想到的是,桓王趙宣為人穩重謹慎,與他兄長魏王趙潤相比,趙宣缺乏趙潤那種「以奇謀勝」的能力,但是在穩重方面,卻是其兄的數倍,寧可花費幾十倍的時間,派出士卒在界山一帶打探,也不願貿然經過一條凶險未至的峽谷。

  這大大出乎了樂成的意料。

  要知道韓將樂成,他本來就是一名擅長奇兵、奇謀的將領,卻沒想到碰到軍風謹慎的北一軍。

  打個比方說,北一軍彷彿就是一隻烏龜,雖然前進緩慢,但在防禦韓軍方面卻是面面俱到,讓樂成無從下口。

  而另外一邊,魏將姜鄙的作風則與桓王趙宣恰恰相反,在樂成試圖誘擊趙宣的期間,姜鄙瘋狂地進攻陽邑侯韓徐的軍隊,打的後者節節敗退,最終只能投奔樂成。

  待等到八月前後,桓王趙宣的北一軍,仍在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太原郡的治城晉陽推進,這讓樂成不敢分兵去援助陽邑侯韓徐,而魏將姜鄙,此時卻已佔據了「陽邑」、「榆次」、「陽曲」等地,非但切斷了太原郡與邯鄲北郡的聯繫,其軍勢,亦彷彿從東面隱隱包住了晉陽,只要等桓王趙宣麾下的北一軍抵達晉陽城下,從另外一麵包住晉陽,這兩支魏軍,即可徹底包圍晉陽。

  就像桓王趙宣的軍師參將周昪所說的,此刻的晉陽,就是一座孤城,注定難以久守。

  為了加促晉陽的潰敗,周昪還建議趙宣與姜鄙搶收太原郡的糧食——此時尚是八月,田地裡的糧食還未能收成,魏軍完全有足夠的時間搶收太原郡的糧食。

  至於晉陽城外田地的作物,魏軍只需一把火將其燒掉,就能徹底將太原守樂成逼上絕路,不管後者臨時徵召了多少兵卒,一旦軍糧耗盡,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此時此刻,能解晉陽之危的,也就只有北方雁門郡的韓將李睦了,因為,並不單單只是魏將的上黨郡切斷了太原郡與邯鄲北郡的聯繫,此時在邯鄲北郡的「元邑」,早已被魏人張啟功策反的元邑侯韓普,亦命令麾下軍隊佔據「井徑關」,切斷了雁門郡、太原郡兩地與邯鄲北郡的聯繫,這直接導致太原守樂成一直沒能等到韓國本土的支援。

  不過話說回來,事實上韓國本土,此時也已經顧忌不到雁門郡、太原郡兩地了,截止八月,韓國的邯鄲北郡徹底淪陷,元邑侯韓普與魏國的燕王趙疆匯合。

  此時,元邑侯韓普已聽從張啟功的指示,扶持了一名韓氏王族子弟作為韓國的君主,正式與韓王然、釐侯韓武所代表的薊城朝廷展開對壘。

  而在張啟功的安排下,燕王趙疆在率領河內軍攻下邯鄲北郡後,對外承認元邑侯韓普所扶持的那個傀儡為韓國的君主,並表示要協助這位真正的韓國君主,擊垮韓王然、釐侯韓武為首的薊城偽朝。

  同時,元邑侯韓普亦在邯鄲北郡四處張貼檄文,鼓動境內的韓人。

  在檄文中,元邑侯韓普表示魏韓兩國這些年來的戰爭,皆因韓武、韓然等人窮兵黷武引起,更可惡的是,國家在打輸了戰爭後,朝廷的那些大貴族,卻將戰爭損失轉嫁到國民身上,致使他韓國的國民這些年,年年被抽取重稅,此乃「非仁」的治國之道。

  不得不說,對於連年被抽取重稅這件事,邯鄲北郡的韓人確實哀聲怨道,於是乎,在被元邑侯韓普這位「國家英雄康公韓虎的侄子」所挑唆後,當即就將矛頭對準了薊城朝廷。

  最終,在張啟功的運作下,攻陷了邯鄲北郡的魏軍,被視為「協助他們韓國推翻韓然、韓武暴政」的友軍,使得當地的韓人對魏軍的敵意大為減弱。

  想來,邯鄲北郡的韓人萬萬也不會想到,他們轉而支持的「元邑政權」,只不過是魏人張啟功與早已投靠了魏國的元邑侯韓普鼓搗出來轉移視聽的傀儡政權而已。

  待等日後時機成熟,「元邑政權」就會對外公佈無條件投降,將目前名義下的國土「邯鄲北郡」,併入魏國。

  就連元邑侯韓普本人,也早已決定日後以「魏國新貴」的身份生活。

  七月中旬前後,「元邑政權」的傀儡韓王,冊封元邑侯韓普為「征討薊城偽政」的上將,又拜魏將燕王趙疆為副將,元邑兵與魏軍合兵,攻打下曲陽。

  當時,「元邑政權」在得到來自魏國上黨郡的糧草後,兵力已暴增到八萬,再加上魏將趙疆的三四萬河內軍,合十幾萬兵力。

  而此時在下曲陽的,僅僅只有韓將司馬弢的寥寥數千兵力——此前率軍前來征討元邑侯韓普的韓將秦開,在得知王都有危後,早已又率領著麾下漁陽軍回援薊城。

  僅僅數千兵力,如何擋得住「元邑政權」與魏將趙疆的十幾萬兵力?僅僅三日,下曲陽就被魏軍攻破。

  在絕境之時,韓將司馬弢孤身奮戰,以勇武的姿態取得了燕王趙疆的好感。

  當時,元邑軍與魏軍破城在即,但燕王趙疆卻制止了這兩支軍隊,並派人轉達給司馬弢,要求以下曲陽為賭注,與司馬弢約戰。

  賭約很簡單,倘若司馬弢取勝,則元邑軍與魏軍立刻撤退,從此不再進犯下曲陽,而他趙疆,則任憑司馬弢處置;反之,若趙疆取勝,則要求司馬弢投降,歸順前者,成為前者麾下的將領。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司馬弢唯有答應此事。

  事實證明,燕王趙疆不愧是光明磊落的豪將,為了使這場賭注更加公平,他允許司馬弢歇息一日,畢竟司馬弢在守城時已經精疲力盡。

  然而此事遭到了張啟功的強烈反對,他對趙疆說道:「諸國聯軍此刻已率軍兵犯我國,陛下日夜等待我軍功成後回援,燕王豈能因一人而誤大事?」

  燕王趙疆想了想,覺得張啟功說得確實很有道理,但又捨不得放棄招攬似司馬弢這般勇武的將領,於是,他最終決定叫大將曹焱率領山陽軍,隨同元邑侯韓普繼續向東進攻。

  而他本人,則只帶五百兵,留在下曲陽完成與司馬弢的賭約。

  張啟功苦勸不從,最終只能按照燕王趙疆的命令形式,畢竟後者才是此番征討韓國的東路軍統帥。

  一日後,燕王趙疆與韓將司馬弢在下曲陽城外應戰,雙方力戰數十回合,最終,司馬弢不敵趙疆的勇武,被後者擊敗。

  但是此時,趙疆看出司馬弢並不服氣,遂示意司馬弢再戰。

  當日,二人前前後後打了六七場,司馬弢一場未勝,待等到趙疆再次問他「是否服氣」時,司馬弢悵然嘆了口氣,丟下了手中的兵器,單膝跪於趙疆面前,表示歸降。

  最終還是得到了下曲陽,這意味著,魏軍從此徹底切斷了雁門郡與韓國本土的聯繫。

  雖然延誤了一日半的光景,但能迫降韓將司馬弢,燕王趙疆感到非常滿意。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司馬弢曾詢問趙疆:「將軍可是因為末將的堂兄而有意招攬末將?」

  沒想到趙疆卻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道:「你堂兄何許人?」

  後來趙疆才知道,司馬弢乃是韓國代郡守司馬尚的堂弟,也就是當年率領數萬韓軍幾乎攻下了半個魏國的那位新晉北原十豪。

  下曲陽陷落,守將司馬弢歸降燕王趙疆,這意味著邯鄲郡已徹底落入了魏軍手中。

  八月初,燕王趙疆帶著降將司馬弢,趕上曹焱、元邑侯韓普等人的大部隊,正式對上谷郡展開進攻。

  而此時,魏將韶虎的魏武軍、龐煥的鎮反軍,以及屈塍的鄢陵軍,這三支合計十五萬人數的軍隊,正在對上谷郡展開兇猛的攻勢。

  待等燕王趙疆與元邑侯韓普的十幾萬大軍趕到,魏方進攻上谷郡的兵馬,已達到驚人的三十萬。

  但遺憾的是,面對魏軍的兇猛攻勢,韓國北燕守樂弈、上谷守許歷、漁陽守秦開、代郡守司馬尚,以及靳黈、暴鳶等諸位將領,率領麾下軍隊死守陣地,死守著他韓國最後的防線。

  想來這些位韓國將領都明白,一旦上谷郡失守,數十萬魏軍勢必順勢兵臨薊城城下,到時候,局勢將再沒有絲毫改變的可能。

  八月十三日,魏國諸位上將,在「范陽」西南的魏武軍營寨內齊聚,商議破敵的良策。

  此時在韶虎、龐煥、屈塍等魏將心中,攻取上谷郡的最大阻礙有兩個,一個是「代郡守司馬尚」,此人麾下的兩萬餘代郡重騎,不可否認是最讓魏軍感到忌憚的韓國軍隊;還有一個,便是對面韓軍的主將、北燕守樂弈。

  此前,樂弈以擅長攻城克地揚名於韓國,然而直到今日,似韶虎、龐煥、屈塍等人才領教到樂弈在防守方面的才能。

  『……得想辦法除掉這兩人才行。』

  看著帳內他魏國的諸將們討論不休,在一旁旁聽的張啟功,聽出了其中的關鍵。

  不能否認,他張啟功確實對兵事一竅不通,但論陰謀詭計,縱使此刻帳內所有魏將綁在一起,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樂弈、司馬尚……唔,該怎麼對付這二人呢?』

  無視帳內的激烈討論,張啟功摸著鬍鬚,心下暗暗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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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16 00:43:46

第262章:誣陷

  當日軍議結束後,張啟功將元邑侯韓普請到了自己的帳篷。

  待等二人對坐而定,張啟功先笑呵呵地詢問韓普道:「君侯今日觀我魏軍兵將,不知有何評價?」

  元邑侯韓普連聲稱讚,雖然放眼幾十年前,魏國由於魏王趙慷而國力衰弱,在韓國的威脅下瑟瑟發抖,但經過趙偲、趙潤兩代君主的努力,如今的魏國已經強大到令整個中原都感到震驚。

  看看此刻聚集於上谷郡邊界的魏軍,似河內軍、鎮反軍、魏武軍、鄢陵軍,哪一支不是衣甲齊備、訓練有素的精銳軍隊,元邑侯韓普毫不懷疑,這幾支魏軍終能攻破薊城。

  但提到當前魏軍受到的阻礙時,張啟功卻面色憂慮地說道:「誠如君侯所言,我大魏的軍卒終將攻破薊城,然韓將樂弈據地死守,猶做垂死掙扎,此亦叫我軍……」

  元邑侯韓普一聽就懂了,壓低聲音問道:「張大人的意思是……除掉樂弈?」

  說罷,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張啟功的身後,只見那裡立著兩名面無表情的黑衣刺客。

  韓普知道,那是張啟功手下的黑鴉眾,一夥身手、實力非常驚人的刺客。

  可能是注意到了韓普的眼神,張啟功亦回頭瞧了一眼,隨即連連擺手說道:「不不不,此事斷不可取。」

  不可否認,張啟功確實希望除掉韓將樂弈,但他可沒有蠢到派出刺客暗殺樂弈的地步,畢竟樂弈身為韓軍的主帥,身邊時常有眾多護衛,縱使黑鴉眾再厲害,也沒可能潛伏到幾萬、十幾萬韓軍的營寨中,在無數韓卒之中將樂弈這名主帥暗殺。

  更何況,似暗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它是不會被世俗所認可的,魏軍乃至魏國,均會因為此事而聲譽大跌。

  「……張某的意思是,能否想辦法叫薊城撤換樂弈。」

  張啟功說出了心中真正的打算。

  「原來如此。」

  元邑侯韓普恍然大悟,在摸了摸鬍鬚後皺著眉頭說道:「此事恐怕不易。……眼下的薊城,由釐侯韓武執掌大權,據我所知,韓武與樂弈似乎並無矛盾……」

  張啟功聞言笑眯眯地說道:「沒有矛盾,那就製造矛盾。……據張某所知,樂弈乃是莊公韓庚的愛將,而莊公韓庚,目前正在薊城城內,是否?」

  元邑侯韓普點點頭。

  見此,張啟功壓低聲音說道:「君侯,能否想辦法讓張某手下的黑鴉眾混進薊城?」

  「這個……」

  元邑侯韓普摸了摸下頜的鬍鬚,微皺著眉頭說道:「小侯姑且一試。……張大人是否還記得「顧縣」的許淮?」

  張啟功聞言一愣,隨即反問道:「就是在你我進攻顧縣前,暗中命人送降書於我軍中,希望我軍破城後莫加害其家眷的許淮?……為何提起此人?」

  不得不說,對於這個許淮,張啟功印象不深,因為在他魏軍大規模進攻韓國的期間,不知有多少韓國貴族、世家在破城前就與魏軍暗通款曲,似趙疆、韶虎、龐煥、屈塍等魏將,手中不知捏著多少韓國貴族、世家的『效忠書』,就等著日後回國時呈交於魏王趙潤,由後者來發落。

  其中就包括這個顧縣的許淮。

  見此張啟功面露不解之色,元邑侯韓普遂解釋道:「顧縣的許淮,其子「許奉」娶了薊城「屠氏」旁支的女兒,其內兄「屠亙」,目前就在薊城擔任西城門令。……可召許奉前來,令其私下去見屠亙。」

  張啟功想了想,認為可以一試。

  燕王趙疆麾下河內軍的營寨,正建在顧縣西北約四十里處,當晚張啟功派出人,待等次日寅時,那許奉就急急忙忙地趕到了魏軍營寨。

  看得出來,年僅二十餘歲的許奉突然被張啟功召喚,心情很是緊張。

  見此,張啟功便寬慰許奉道:「少家主不必驚慌,張某並無惡意,張某只是想送一件功勞給少家主……」

  一聽這話,許奉稍稍鎮定。

  雖然他涉世不深,但也猜得到張啟功許諾的功勞,那保準是有什麼事讓他去做,而且此事可能還很危險。

  但遺憾的是,他無法拒絕,畢竟此刻顧縣已然被魏軍佔據,若是惹地張啟功不快,他許氏一門恐怕都要遭殃。

  「請張公示下。」

  見此,張啟功遂召來黑鴉眾的首領陽佴,對許奉說道:「勞煩少家主帶著這位,前往薊城去見你的內兄屠亙,至於之後的事,就無需少家主了。」說著,他對許奉保證道:「只要少家主能說服你內兄屠亙給予方便,張某便許你大功一件。」

  一聽這話,許奉當即猜到張啟功是希望自己策反內兄屠亙去做什麼事,他仔細想了想,覺得這件事倒也不算危險,畢竟他與他內兄屠亙關係很不錯,就算後者猜到他已投了魏國,亦不見得會加害於他。

  於是他答應道:「張公放心,我必竭盡所能。」

  張啟功誇讚了兩句,便將後續之事交給了陽佴。

  當日,陽佴帶上幽鬼等幾名黑鴉眾,帶著許奉前往薊城。

  因為途中有諸多韓軍的巡衛、崗哨,但幾名黑鴉眾都並非常人,帶著許奉專走偏僻的山路小道,雖然繞了不少路,但勝在隱秘,就是苦了許奉,跟著那幾名非人的黑鴉眾跋山涉水,累得半死。

  尤其是待等脫離了韓軍部署於上谷郡的防線之後,陽佴等人加快了進程。

  總而言之,在經過了數日的趕路後,一行人終於來到了薊城的西城門。

  此時,許奉的內兄屠亙正在城樓上巡視,忽聽有部卒來報,說是自己的故交前來拜會,遂下城一瞧,待見到自己的妹夫許奉,不由地心中咯噔一下。

  畢竟這會兒,邯鄲北郡全部淪陷的消息,已經送到了薊城,見妹夫許奉安然無事,且身上連一丁點的傷勢也無,屠亙便猜測他妹夫一家或已投了魏軍。

  此刻擺在屠亙的有兩個選擇,要嘛舉報妹夫一家,使他屠氏一門與親家撇清關係,要嘛……

  「你跟我過來!」

  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屠亙還是將許奉與陽佴等人帶上了城樓。

  他先單獨質問了許奉,質問後者是否已投魏軍,且今日是否又是奉魏軍的命令前來與他接觸。

  許奉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張啟功對他的要求說了一遍。

  聽完妹夫的講述,屠亙陷入了沉思。

  最終,屠亙還是同意了許奉的懇求,利用自己的權力,將陽佴等幾名黑鴉眾編到了自己西城門守軍的編制中。

  不只是因為屠亙與妹夫許奉關係極其不錯,屠亙還考慮到目前魏軍聲勢浩大,薊城或將不保,因此,結好魏軍,這也是為自己家族留下了一條退路。

  在屠亙的掩護下,陽佴等人終於能自由在薊城城內行動。

  當即,陽佴一行人兵分兩路,由幽鬼設法聯絡城內的青鴉眾,叫後者給予支援,而陽佴本人,則親自前往去拜會此時就住在城內的莊公韓庚。

  近段時間,莊公韓庚一直在家中無所事事,除了每日關注一下上谷郡的戰況,幾乎沒有什麼事可做。

  當晚,就當莊公韓庚閒來無事在府內書房看書時,書房門外閃過一個人影,待等韓庚下意識抬起頭來時,他這才看到屋內已多了一人。

  倘若換做旁人,此時多半是大驚失色,但韓庚卻不慌不忙。

  因為莊公韓庚此人,素來不與人結怨,相反還樂善好施,幾乎沒有什麼仇家。

  更何況,他位高權輕,尤其是在釐侯韓武把持國政的如今,韓庚想不到會有什麼人想要加害自己。

  於是,他不急不慢地問道:「足下何許人也?為何不請自入?此非君子所為。」

  聽聞此言,那人關上了房門,拱手抱拳對韓庚說道:「在下陽佴,乃大魏天策府左都尉張啟功手底下黑鴉眾的首領。」

  『大魏……黑鴉眾……』

  莊公韓庚微微一驚,似他這等地位,對魏王趙潤手底下青鴉眾、黑鴉眾兩伙密探刺客組織可不陌生。

  「不知首領有何要事?」他平靜問道。

  只見陽佴從懷中取出一份書信,遞給韓庚道:「此乃張啟功張都尉親筆所書,命我轉呈莊公。」

  莊公韓庚看了眼陽佴,起身從後者手中接過書信,攤開觀瞧。

  信中內容無需細表,無非就是張啟功軟硬兼施希望策反韓庚而已。

  在仔細看罷後,韓庚應陽佴的要求,當場將書信燒燬,旋即,似笑非笑地說道:「韓某真不知那位張都尉究竟是什麼想的,竟叫足下如此費心費力策反韓某?呵呵,似韓某這等無足輕重之人……」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愣,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他忽然想到,對方真正想要策反的可能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愛將樂弈——據他所知,他愛將樂弈目前正在上谷郡據城而守,讓三十萬魏軍不得寸進。

  想到這裡,他開口問道:「看來,足下其實是為樂弈而來。」

  見對方猜到了己方的意圖,陽佴也不隱瞞,點頭說道:「正是。」

  『居然承認了……』

  莊公韓庚有些驚訝地看著陽佴,忽然問道:「倘若韓某不願歸降貴國,足下是否會立刻將韓某殺死?」

  「並不會。」陽佴笑著說道:「張都尉的心思,想必君侯也猜到了。……若殺死君侯,則樂弈將軍必定視我等為仇寇,再無商談的可能。……在下豈會那樣做?」

  『這個張啟功,看樣子是個明事理的人嘛……』

  莊公韓庚心下很是驚訝,驚訝之餘,心中的底氣也就更足了。

  方才他還擔心若是自己拒絕,對方會加害他的性命,但既然對方已經將話說得這麼直白,他自然無需再擔憂什麼。

  於是他婉言拒絕道:「賣國求榮,韓某不屑為之。」

  聽聞此言,陽佴也不意外,重複張啟功的話說道:「莊公三思啊。……您真認為,貴國還有抵擋我軍的實力麼?雖樂弈將軍能擋我大魏軍隊一時,但卻注定不能持久,莊公今日拒絕張都尉,他日破城之後,恐怕張都尉必不會善待莊公,莊公不為自己考慮,也應該為妻兒老小考慮一下吧?」

  莊公韓庚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虧他剛剛還認為那張啟功是個明事理的傢伙,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是那般陰狠的小人。

  就在莊公韓庚猶豫之際,便聽陽佴說道:「還請莊公慎重考慮,明日在下會再來拜訪的。……另外,今日之事,還請莊公莫要聲張,倘若莊公洩露我等的行蹤,恐張都尉日後必定加害莊公的家眷,作為報復。至於書房外的兩名府兵,在下並未加害,只是將其打暈了而已。……告辭。」

  說罷,陽佴離開了書房,待等韓庚追出書房時,前者早已消失在夜幕之下。

  韓庚轉回頭,就看到書房外躺著兩名他的護衛。

  他上前探了探二人的鼻息,發現二人果然只是昏迷而已。

  在將二人叫醒後,那兩名護衛大驚失色,因為他們根本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就被人給打暈了。

  莊公韓庚在略一思考後,囑咐二人道:「此事休要聲張。」

  旋即,韓庚回到書房。

  他原本想將這件事告訴韓武,但一想到陽佴離開前的威脅,他就有些猶豫。

  想來想去,他權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畢竟在他看來,魏人想要策反他,只要他堅定心念,拒不投魏,想來魏人也拿他沒有辦法,就無需稟告釐侯韓武,讓這件事變得更為複雜了。

  而與此同時,陽佴已翻出了莊公韓庚的府邸,與等候在府外的手下匯合。

  「首領,情況如何?」

  那名黑鴉眾問道。

  只見陽佴搖了搖頭,淡淡說道:「韓庚並未應允。……第一策取消,採取張都尉的第二策。」

  「明白!」

  那名黑鴉眾點點頭。

  當晚,陽佴在莊公韓庚入睡之後,再次潛入府邸,將一封書信塞到了書櫃裡的一本書籍中,隨即悄然離去。

  而那名那名黑鴉眾,則故意弄出聲響引來了在附近巡邏的韓卒,讓後者隱約能看到陽佴從莊公韓庚的府邸內翻牆而出,消失於夜幕之下。

  次日,釐侯韓武便收到了這樣的消息:昨晚疑似有人從莊公韓庚的府邸翻牆而出,意圖不明。

  得知此事後,韓武頓時皺起了眉頭。

  他立刻就聯想到了魏人。

  這也難怪,畢竟在此之前,薊城內就有一群青鴉眾在暗中活動,並且釐侯韓武也知曉此事,只不過那些青鴉眾行蹤隱秘,不好抓捕罷了。

  『難道魏人暗中與韓庚聯繫?試圖策反韓庚?』

  釐侯韓武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自弟弟韓王然過世,自重新執掌韓國權柄之後,釐侯韓武的疑心就越來越重。

  這份疑心,來自於他心中的壓力,畢竟弟弟韓然在臨死之前將國家託付給他,這讓韓武感到很大壓力,任何對韓國有威脅的事,都被他殺死在襁褓之中。

  而眼下,有一群身份不明的傢伙在莊公韓庚的府邸出入,釐侯韓武那是肯定要查個仔細的。

  於是他暗中派人守在莊公韓庚的府邸,想看看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是否還會出現。

  當日午後,陽佴再次前往拜訪莊公韓庚。

  看到果然有人出入莊公韓庚的府邸,那些韓卒立刻稟報釐侯韓武。

  在得知此事後,釐侯韓武愈發心疑,尤其是想到前線的韓軍主帥乃莊公韓庚的嫡系愛將樂弈,他就越發坐立不安。

  於是,釐侯韓武立刻帶著護衛前往莊公韓庚的府邸。

  而與此同時,莊公韓庚仍在書房內接見陽佴。

  不過跟前日一樣,韓庚依舊是婉言拒絕,直到陽佴用韓庚的妻兒老小作為威脅時,韓庚這才露出了猶豫之色。

  而見到韓庚面露猶豫之色,陽佴也不著急,端著茶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彷彿一定要等到韓庚做出決定。

  不知多了多久,忽然有門人來報:「莊公,釐侯前來拜訪。」

  聽聞此言後,陽佴心下暗笑,而臉上卻裝出驚怒的樣子,質問莊公韓庚道:「莊公你安敢洩密?!」

  韓庚心中那個冤枉,他怎麼知曉釐侯韓武為何會忽然前來,連忙好聲好氣地安撫陽佴:「首領息怒,韓某絕對不曾洩密……」

  幾番好言勸說之後,陽佴這才面色稍霽,對韓庚說道:「你去打發韓武,我從後門走。」

  莊公韓庚不疑有他,連聲說好。

  足足一炷香工夫後,待等韓庚命人將茶杯等會暴露陽佴行蹤的東西撤下,這才親自到府外迎接釐侯韓武,口中說道:「釐侯前來,我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釐侯韓武微笑著擺擺手,說道:「莊公說得哪裡話,莊公乃是長輩,韓武就算在此恭候片刻,那也是應該的……話說,莊公方才莫非是在午睡,何以耽擱了許久?」

  莊公韓庚訕訕說道:「在書房小憩了片刻,莫怪莫怪。」

  釐侯韓武深深看了一眼韓庚,並非揭穿,跟著莊公韓庚一路來到了後者的書房。

  在二人坐定之後,釐侯韓武為了不打草驚蛇,先是說些了瑣碎事,隨後這才若無其事地詢問道:「近幾日,可曾有人拜訪莊公?」

  莊公聞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頭說道:「不曾。」

  一聽這話,釐侯韓武心中暗怒。

  要知道,他派出的士卒親眼看到今日有人拜會韓庚,然而韓庚卻說無人拜會,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麼蹊蹺。

  於是,他面色一板,冷冷說道:「莊公,近日裡當真無人拜會你麼?」

  聽到這話,莊公韓庚心中咯噔一下。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名將官進來向釐侯韓武稟報導:「釐侯,方才有一人從府邸後門離開,見我等埋伏在外,此人翻牆逃跑,卑職已派人追捕。」

  釐侯韓武點點頭,隨即冷冷地看著韓庚,等待後者的解釋。

  韓庚一聽就知道是魏人陽佴,雖然他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以至於釐侯韓武竟然得知了此事,但眼下釐侯韓武明顯在懷疑他,他也只能將與陽佴的對話和盤托出。

  釐侯韓武靜靜地聽完莊公韓庚的話,冷不丁問道:「那魏人張啟功的書信現下在何處?取來叫我一觀?」

  莊公韓庚如實說道:「已然燒燬。」

  「哦?」釐侯韓武眯了眯眼睛,不悅說道:「似這等重要書信,莊公竟然輕易焚燬?」

  「確實已經燒燬。」

  「呵。」釐侯韓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旋即打量了幾眼這間書房,說道:「既然如此,莊公不介意我在這裡搜查一番吧?」

  一聽這話,莊公韓庚心中也有些生氣,但最終,他還是同意了。

  於是,釐侯韓武便喚來了自己的護衛,叫一干護衛裡裡外外搜查,最終,搜出了陽佴當晚再度潛入府邸,放置在書櫃上某本書籍內的書信。

  『怎麼會……』

  莊公韓庚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釐侯韓武接過書信仔細看了一遍,隨即懸示於莊公韓武面前,問道:「不是說燒燬了麼?那這又是什麼?」

  「我……」

  莊公韓庚啞口無言。

  他不知究竟這究竟怎麼回事,他記得自己昨日明明已將這份書信給燒燬了,怎麼忽然又冒出來一封?

  此時,就見釐侯韓武將這份書信懸示於莊公韓庚面前,冷冷說道:「莊公,你昨日看到的書信,可是這一封?」

  「……」

  莊公韓庚張口結舌,目瞪口呆地看著釐侯韓武手中那封書信,結結巴巴說道:「是,可是……」

  『……可是我明明將其燒燬了啊,活見鬼了。』

  莊公韓庚不知所措。

  「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可是』?你暗藏此信,卻故意推脫此信已被燒燬,分明就是你做賊心虛!」說罷,釐侯韓武怒聲喝道:「來啊,將其拿下!」

  話音剛落,書房外便湧入幾名護衛,將莊公韓庚制服。

  當日,釐侯韓武將莊公韓庚關入監牢,命人嚴加盤問,可憐莊公韓庚根本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直說自己冤枉。

  當晚,陽佴威逼利誘買通了監牢的獄卒,故意對莊公韓庚嚴刑拷打,將其害死於監牢之內。

  待得知此事後,原本氣憤填膺的釐侯韓武頓時心中一驚。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中了魏人的詭計。

  一想到莊公韓庚蹊蹺地死於監牢之內,而在上谷郡前線統帥韓軍的將領,正是韓庚的愛將樂弈,釐侯韓武頓時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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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轉折點

  一個時辰後,釐侯韓武坐在廷獄監牢的拷問室,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不遠處正被嚴刑拷打的幾名獄卒。

  經過他的查證,正是這幾名獄卒被魏國的細作買通,暗中加害了莊公韓庚。

  「啊——」

  「釐侯饒命啊——」

  「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啊……啊!」

  只見那幾名獄卒,每名獄卒皆有兩名韓武的護衛用浸透了水的皮鞭照顧,幾度被打地死去活來。

  事實上他們早已認罪,並供出了事情的經過:昨日晌午,有不明底細的賊人帶著幾包銅銀找上了他們,威逼利誘,迫使他們將幾名賊人的同伴帶入監牢,藉機將莊公韓庚害死。

  然而,即便這幾名獄卒已供認不諱,但釐侯韓武仍會下令停止施刑,彷彿要活生生將其抽打至死。

  其中原因,就在於釐侯韓武此刻怒火中燒:就是這幾個愚蠢至極的蠢貨,推動了魏人的奸計,將他韓國推向了火坑。

  而就在這時,有一名護衛進來稟報導:「釐侯,衛卿馬括來了。」

  釐侯韓武瞥了一眼刑房的門口,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守在刑房門口的護衛將衛卿馬括放入進來。

  片刻之後,衛卿馬括大步走入刑房,在看到那幾名正接受拷打的獄卒時,他微微一愣:「釐侯,您這是……?」

  釐侯韓武長長吐了口氣,站起身示意馬括跟著他來到隔壁的刑房。

  自韓王然臨時前將國家託付給韓武之後,韓武迫於肩膀上的巨大壓力,整個人就逐漸變得疑神疑鬼,說得好聽是事必躬親,說得難聽點,他信不過絕大多數的人,認為那些人會因為當前的局勢而向魏國暗通款曲。

  但是衛卿馬括,倒是釐侯韓武少數信任的人之一,因為馬括乃是他弟弟韓王然生前的心腹近臣。

  「馬括,你為何會來廷獄?莫非是聽說了什麼?」

  在來到隔壁的刑房後,釐侯韓武問道。

  只見馬括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下官聽城內傳開謠言,說釐侯昨日將莊公抓到廷獄,且……」他偷偷看了一眼釐侯韓武,欲言又止。

  「且什麼?」釐侯韓武看似平靜地問道。

  馬括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硬著頭皮說道:「且最終將其拷打至死……」

  聽聞此言,釐侯韓武並未像馬括想像的那樣動怒,相反,韓武悵然地嘆了口氣,苦澀說道:「此事城內已然傳開了麼?」

  聽了這話,馬括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釐侯,難道您當真?」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釐侯韓武。

  他實在不明白,要知道莊公韓庚為人處事並無張揚霸道,跟康公韓虎截然不同,此人的存在,按理來說對釐侯韓武不存在任何威脅,他實在想不通釐侯韓武為何要加害韓庚,而且還是在國家面臨最大威脅的當下。

  在馬括震驚的目光下,釐侯韓武悵然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非你想的那般,而是……」

  說著,他便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馬括。

  馬括聽了恍然大悟:「原來是魏人的奸計。」

  說實話,馬括並不認為釐侯韓武當時的反應是否過於激烈,誰讓莊公韓庚他自己刻意掩飾了那名魏人細作的事呢?換做是他,他也會起疑。

  要怪,就怪設計這場陰謀的那名魏人實在是太過於狡詐陰狠,環環相扣且果斷將莊公韓庚害死監牢之內,同時在城內傳播「釐侯韓武害死莊公韓庚」消息,讓下令將韓庚抓到廷獄的釐侯韓武有口難辯。

  「是我的過錯。」

  釐侯韓武揉了揉眉骨,頗為疲倦地說道:「可恨未曾看破魏人的奸計,致使落到這等局面……」

  衛卿馬括張了張嘴,本想勸說釐侯韓武幾句,但事實上就連他也覺得,這段時間釐侯韓武過於疑心,就彷彿在韓武眼中,薊都城內到處都是隨時會投靠魏國的叛逆。

  想了想,他岔開話題說道:「事已至此,釐侯再懊悔亦無濟於事……問題在於,眼下該怎麼辦?」

  「你指的是樂弈麼?」

  釐侯韓武看了一眼馬括,旋即惆悵地說道:「事實上,我方才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想來想去,魏人設計使我『害死』韓庚,最大的可能就是要離間樂弈,甚至將其策反,想來是因為近段時間,樂弈在上谷郡對魏軍造成了不小的阻礙……」

  說罷,他詢問馬括道:「馬括,依你看在,國內可有足以取代樂弈者?」

  馬括聞言一驚,他豈會聽不懂釐侯韓武的言外深意。

  他立刻勸阻道:「釐侯,萬萬不可,若釐侯撤換樂弈,才是中了魏人的詭計。……依下官之見,釐侯不妨主動派人將此事告知樂弈將軍,此事釐侯並無太多過錯,其惡皆在魏人,想來樂弈將軍亦是明事理的人,他定會理解。」

  『你要讓我將這個國家的『希望』寄託在樂弈的『明事理』上?』

  釐侯韓武看了一眼馬括,旋即沉默不語。

  事實上他也明白,馬括的觀點是正確的,魏人設計害死莊公韓庚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離間他韓武與樂弈二人麼?

  此時,韓武的護衛長韓厚來到了這間刑房,拱手說道:「釐侯,那幾名獄卒皆已嚥氣。」

  釐侯韓武點點頭,心中稍稍是消了一口惡氣。

  不過一想到昨日那名翻出莊公韓庚府邸逃亡的魏人細作仍在在逃,他心中又頓時被怒氣所填滿。

  在跟馬括談亂了片刻後,釐侯韓武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在回到書房後,韓武獨自一人在屋內來回踱步,權衡著利弊。

  誠然,就連他心底也覺得馬括的觀點是正確的:他並沒有加害莊公韓庚的意思,只是不慎中了魏人的奸計,被扣上了殺害前者的污名罷了,只要他向樂弈透露實情,樂弈不見得會因此懷恨在心。

  可……萬一呢?

  要知道,上谷郡乃是他韓國最後的防線,而樂弈正是這道防線的統帥,若是樂弈像元邑侯韓普那樣,因為「莊公韓庚冤死於廷獄監牢內」這件事暗中私通魏軍,那絕對他韓國來說,就是徹徹底底的災難——他韓國最後的軍隊,或將被樂弈一手葬送。

  當然,這個可能性其實很小,但是,仍讓釐侯韓武近乎抓狂。

  倘若,萬一果真發生了這樣的事,他該如何向已故去的弟弟韓王然交代?

  回想起韓王然臨走前將這個國家託付給自己,釐侯韓武就感覺坐立不安。

  當日,釐侯韓武足足權衡了一個時辰,而最終還是決定撤換樂弈——他無法坐視樂弈有一絲一毫背棄韓國的可能性,寧可棄而不用,也不敢將其擺在至關重要的位置上。

  但問題是,撤下樂弈後,該由何人統帥諸軍呢?

  漁陽守秦開?

  代郡守司馬尚?

  上谷守許歷?

  還是說暴鳶、靳黈等將領?

  釐侯韓武思忖了許久。

  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等將領首先排除,畢竟這幾名將領在魏軍面前敗的次數實在太多,多得讓釐侯韓武對他們失去了信心。

  相比之下,他更加矚意秦開、司馬尚、許歷三人,這三人雖說也在曾經的魏公子潤手下吃過敗仗,但相比較暴鳶、靳黈等久敗之將,這三人的戰績顯然要好得多。

  而在秦開、司馬尚、許歷三人當中,釐侯韓武又最傾向於代郡守司馬尚。

  原因有二,其一,司馬尚年輕氣盛,進取心強,當年曾率領數萬韓軍幾度擊敗衛公子瑜、佔領半個衛國,乃是韓國新銳將領中的佼佼者;其二,司馬尚曾經乃是他釐侯韓武這一系的將領,只不過後來韓武被擒到魏國作為人質,司馬尚這才轉投了韓王然。

  然而就在釐侯韓武即將決定用司馬尚取代樂弈時,他忽然得到消息,說是司馬尚的堂弟司馬弢,竟然歸降了魏軍,如今在魏軍主帥燕王趙疆麾下擔任將領。

  得知此事後,釐侯韓武心中大怒,立刻就否決了之前的決定。

  因為他很清楚,司馬尚與他堂弟司馬弢非常親近,如今司馬弢已投魏國,難保司馬尚不會心生二意。

  忽然,釐侯韓武想到了一個人,即樂弈的副將「騎劫」。

  韓武並不會因為騎劫僅僅只是副將而小看此人,要知道,現任的上谷守許歷,他就是前上谷守馬奢的副將,而現任的太原守樂成,亦是前太原守廉駁的副將,但許歷與樂成,照樣是足以肩負重任的將領。

  而據韓武所知,騎劫本身就是樂弈麾下的猛將,戰功赫赫,在前幾次與魏國的戰爭中皆有不俗的活躍表現,更要緊的是,由於騎劫乃是樂弈的副將,這意味著用騎劫取代樂弈,不至於會引起北燕軍太強烈的不滿,這有利於韓武將樂弈的影子從北燕軍中抹去。

  至於騎劫的能力是否能代替樂弈,釐侯韓武反倒不擔心,畢竟騎劫久在樂弈麾下,樂弈的用兵方式,相信騎劫也學了個七七八八,更何況如今樂弈已在上谷郡打下了防守的基礎、安排好了一些,只要騎劫遵照樂弈此前的戰術,未必就會比樂弈遜色。

  想到這裡,他立刻親筆寫下一封將領,旋即召來薊城的將領「顏聚」、「趙蔥」二人,令他二人攜帶這份將令即刻前往上谷郡。

  三日後,顏聚、趙蔥二人抵達上谷郡的「范陽」,在召集了諸路韓軍的將領後,當眾宣佈了前者的調令:「釐侯有令,使騎劫取代樂弈,執掌上谷郡防務」

  當聽聞此事後,帳內諸將皆大驚失色,就連樂弈亦皺起了眉頭。

  「開什麼玩笑?!」

  脾氣最沖的暴鳶率先怒道:「釐侯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何無緣無故在此時撤換樂弈將軍?」

  不得不說,因為樂弈性格淡漠的關係,他在韓國的人緣其實並不好,儘管他擁有著與李睦不相上下的統兵才能,但論人脈,十個李睦都都比不上一個李睦。

  但是看在大局為重的份上,似暴鳶、秦開、許歷、靳黈、司馬尚等人,紛紛為樂弈說項,逼得顏聚最後喝道:「此乃釐侯將令,諸君莫不是要抗命?!」

  聽聞此言,諸位將領這才作罷。

  沒辦法,此刻韓王然已故,太子韓佶尚幼,由釐侯韓武把持國政,不誇張地說,釐侯韓武此時的權力等同於君主,只不過沒有這份名分而已——當然,這個名分,也是釐侯韓武自己放棄的。

  當時帳內諸將中,唯獨騎劫欣喜若狂,畢竟他擔任了樂弈十幾年的副將,做夢都想取代後者——他從不認為自己的才能會比樂弈遜色,他覺得,只是此前樂弈死死壓著他,導致他沒有太多的機會發揮而已。

  「簡直愚不可及!」

  見事不可違,暴鳶怒罵一聲,轉身離去。

  而其餘諸將,亦紛紛準備離開,然而就在這時,卻聽趙蔥又開口道:「司馬(尚)將軍且慢,釐侯命將軍把麾下兵權轉交我二人……司馬將軍,將令難違,請見諒。」

  在帳內諸將莫名的目光下,司馬尚面色一陣陰晴不定。

  最終,他悵然地嘆了口氣。

  原來,在張啟功吩咐黑鴉眾首領陽佴前往薊城時,亦在私下拜訪了司馬弢,與後者聊了一陣。

  雖然張啟功當時並未要求司馬弢設法策反其堂兄司馬尚,卻但要求司馬弢率領一隊魏軍在韓軍面前出現,至於其中的目的,就連司馬弢也猜得到,無非就是要離間司馬尚與其餘諸韓國將領罷了。

  當時,燕王趙疆得知此事後大為不悅,召來張啟功與他對峙,但最終,司馬弢還是主動接受了張啟功的吩咐。

  畢竟他是因為在燕王趙疆手中輸得心服口服而歸降,既然已投身魏軍,那麼自當為魏軍效力,更何況,司馬弢心底亦不希望與堂兄司馬尚沙場相見——既然明知無法說服堂兄背棄韓國,那麼索性就遵照張啟功的吩咐,叫薊城撤掉其堂兄的軍職。

  平心而論,司馬弢覺得韓國的勝算已經微乎其微了,自是不希望其堂兄司馬尚冒著性命危險繼續抵抗魏軍。

  反正在他看來,以他堂兄司馬尚的能力,日後無論是在燕王趙疆、還是在魏王趙潤麾下,皆足以成為一軍統帥。

  於是乎,上谷郡境內的韓軍很快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即代郡守司馬尚的弟弟、下曲陽守將司馬弢,已然投降了魏國。

  這也正是司馬尚聽到趙蔥的話後,悵然嘆息的原因。

  一日之間,樂弈、司馬尚兩員上將被撤,這讓諸路韓軍的將領們面面相覷。

  當日,樂弈與司馬尚二人遵照薊城的命令,結伴返回薊城覆命。

  數日後,待等他們二人到了薊城時,樂弈忽然聽聞了他恩公莊公韓庚的死訊。

  當時樂弈簡直難以置信,憑他對莊公韓庚的瞭解,後者怎麼可能投靠魏國?——事實上不止是莊公韓庚,就連康公韓虎,也不曾在被釐侯韓武踢出廟堂時,借助魏國的力量重返廟堂。

  韓氏王族子弟,怎麼可能背棄國家,投靠魏國?

  哦,還真有,比如那個元邑侯韓普。

  但莊公韓庚並非元邑侯韓普,樂弈怎麼也不相信後者會投靠魏國。

  於是,樂弈與司馬尚在城內打探了一番,隨後他們才打聽到一件非常蹊蹺的事,即莊公韓庚在被釐侯韓武派人抓到廷獄監牢的當晚,就被害死於監牢之內。

  以樂弈與司馬尚的聰慧,立刻就猜到此事必定有蹊蹺,畢竟莊公韓庚怎麼說也是王族分支的君侯,釐侯韓武就算懷疑他私通魏國,也不至於將其嚴刑拷打至死,顯然,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麼人搞鬼。

  「必定是魏人的奸計。」

  司馬尚微微嘆了口氣。

  對此他深有體會,這不,他被他堂弟司馬弢牽連,被釐侯韓武一擼到底,軍職兵權皆被解除。

  樂弈默然不語,旋即對司馬尚說道:「某準備去莊公府上,將莊公的屍骨與妻小帶回北燕,就在此與司馬將軍告別吧。」

  司馬尚聞言一愣:「樂弈將軍不去向釐侯覆命麼?」

  只見樂弈漠然說道:「他既信不過樂某,縱使樂弈推心置腹,又有何益?反正能做的,樂某都已經做了,縱使……樂某問心無愧。」

  說罷,他向司馬尚拱了拱手,說道:「告辭。」

  看著樂弈離去的背影,司馬尚心中亦有諸般觸動。

  他能夠理解釐侯韓武為何不信任他,為何叫顏聚、趙蔥二將接管他麾下的軍隊,其中原因不單單是他堂弟司馬弢已歸降魏軍的關係,還在於他的妻兒皆在下曲陽——或許這令釐侯韓武感到了不安。

  「呵。」

  站在薊城城內的街道上,司馬尚似自嘲般搖了搖頭。

  雖然樂弈的話顯得有些偏激,但司馬尚卻並不認為有什麼問題:是啊,既然釐侯韓武已信不過他們,那還有什麼好再說的呢?

  想到這裡,司馬尚亦放棄了向釐侯韓武覆命的原本打算,搖搖頭離開了薊城。

  當日,就當釐侯韓武在府內書房處理政務時,忽有士卒來報,言樂弈今日入得城內,帶著莊公的屍骨並其妻妾家小,出城奔北燕而去,而司馬尚,則在入城僅片刻後又離開了城池,不知所蹤。

  聽到這個消息,釐侯韓武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筆。

  良久,他長長吐了口氣:「我知曉了。」

  誠然,就連韓武本人也覺得撤換了樂弈與司馬尚二將非常可惜,但為了排除一切隱患,他不得不這樣做。

  他相信,有樂弈此前在上谷郡打下的基礎,有司馬尚此前麾下的兩萬餘代郡重騎,上谷郡足以擋住魏國的軍隊。

  然而他萬萬想不到,此時在上谷郡邊境的魏軍營寨中,當趙疆、韶虎、龐煥、屈塍等人打探到樂弈、司馬尚二人皆被薊城撤換後,簡直欣喜若狂、撫掌相慶。

  他們最忌憚的樂弈被撤掉了,而司馬尚的兩萬餘重騎,亦被顏聚、趙蔥這兩個根本不懂得重騎兵精髓的韓將所接管,這還有什麼好怕的?

  雖然以趙疆的耿直很不想承認,但他必須承認,毒士張啟功的陰謀,確實是幫助己方搬掉了兩個大敵——雖然這種方式他很不喜歡。

  「那個騎劫,我記得……」

  在軍議會上,韶虎笑呵呵地說道:「似乎是個逞強好勝之輩,雖然有點本事,但遠不及樂弈……」

  「逞強好勝?」龐煥聞言輕哼一聲,隨即摸摸鬍鬚說道:「那就不妨先送他幾場勝仗,然後嘛……」

  「圍而殲之,一戰擊潰!」

  燕王趙疆握緊拳頭,接上了龐煥的話。

  聽聞此言,帳內諸將對視一眼,彼此均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

  彷彿對於他們來說,這場仗已勝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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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16 00:44:24
第264章:聚而殲之

  八月十九日,魏軍進兵「范陽」,由燕王趙疆麾下山陽軍與元邑侯韓普麾下元邑軍擔任主力,魏武軍、鎮反軍、鄢陵軍在旁援護。

  得知此事後,已被薊城任命為前線總帥的騎劫,召來顏聚、趙蔥二將,私底下對二人說道:「兩位將軍跟我都清楚,似秦開、許歷、暴鳶、靳黈等人,皆瞧不起我等,我三人當同心協力,力敗魏軍,使那些人刮目相看。」

  顏聚、趙蔥二將點頭稱是。

  事實正如騎劫所言,漁陽守秦開、上谷守許歷,以及暴鳶、靳黈等將領,因為前兩日「釐侯韓武撤換樂弈、司馬尚二將」一事,對騎劫、顏聚、趙蔥抱持一定的敵意,甚至有人在私底下傳論,樂弈與司馬尚被調走,韓國必敗無疑。

  這讓騎劫、顏聚、趙蔥三人很是難以接受。

  當即,顏聚、趙蔥二將信誓旦旦地對騎劫說道:「騎帥放心,我二人定鼎力支持。」

  騎劫大喜,一邊與顏聚、趙蔥商量退敵之事,一邊傳令秦開、許歷、暴鳶、靳黈等將,命令他們從旁協助。

  此時,上谷守許歷屯兵於「范陽」東側的「方城邑」,而漁陽守秦開則屯兵於范陽西側的「武陽邑」,兩兩之間則又有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紀括等將領紮營駐守,恪守要道。

  在得知魏軍大舉進犯范陽的消息後,上谷守許歷嘆息對副將言道:「定是魏人得知其詭計得逞,導致樂、司馬兩位上將被撤,故而趁機來攻。」

  但話雖如此,但許歷還是立即出兵,希望能截住魏軍的鎮反軍或鄢陵軍,為範陽減輕壓力。

  包括秦開、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紀括等其餘韓國將領,雖然他們對騎劫、顏聚、趙蔥三人取代了樂弈與司馬尚非常不滿,但大敵當前,他們還是主動給予范陽援護。

  只不過相比較樂弈、司馬尚二人尚在的時候,此刻諸將心中多少有點忐忑不安。

  要知道在此之前,樂弈、司馬尚二人,彷彿就是一對矛與盾的組合——樂弈是堅實的盾,他總能及時洞察魏軍的戰略意圖,提前做好預防;而司馬尚就是一柄鋒利的長矛,這位勇將以及他麾下的兩萬餘代郡重騎,幾度迫使魏軍敗退。

  尤其是當司馬尚的代郡重騎跟許歷的上谷輕騎一起出動的時候,縱使是魏國軍隊看到都要避而遠之。

  然而如今,樂弈與司馬尚這「一守一攻」兩位良將皆被撤換,韓國諸將心中難免有些不安,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祈禱,祈禱韓國國運長存,且那個取代了樂弈的騎劫,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職位。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魏軍這次進兵范陽,很乾脆地就被騎劫給逼退了。

  這也難怪,畢竟樂弈此前已經給騎劫打好了防守的基礎,只要騎劫死守范陽,有秦開、許歷、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紀括等諸將在旁援護,縱使魏軍兵力多達三十萬,也未見得能夠輕易攻克上谷郡。

  更何況,騎劫此人他也並非沒有能力的草包,否則又豈能擔任樂弈的副將?

  總而言之,在諸路友軍的協助下,騎劫很漂亮地擊退了進犯范陽的魏軍,但遺憾的是,他與顏聚、趙蔥二將,並未因此就讓秦開、許歷等人刮目相看。

  諸將只是稍微有些吃驚而已:看來這騎劫、顏聚、趙蔥三人,也並非是十足的草包嘛。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此之前,樂弈與司馬尚已不止一次擊退魏軍,韓軍諸將早就習以為常了。

  甚至於,當擊退魏軍後,暴鳶在率軍從范陽撤離時,還告誡騎劫:日後就這麼打。

  這讓騎劫十分不快。

  原來,由於是此次執掌大權,騎劫自己也非常謹慎,故而採取了樂弈定下的戰術,雖然這套滴水不漏的禦敵戰術成功地幫助騎劫擊退了魏軍的進犯,但騎劫心中卻並不痛快——因為這是樂弈的戰術,而並非是他的。

  他渴望建立超過樂弈的功勛來證明自己。

  幾日後,機會來了,魏軍幾度進攻范陽,均被騎劫擊退,甚至於最後一回,當騎劫看準時機叫顏聚、趙蔥二將率領重騎兵展開反擊時,魏軍大敗而退。

  這場勝利,叫騎劫、顏聚、趙蔥三人很是振奮。

  他們忽然覺得,樂弈、司馬尚二人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前者不過是「據城而守」、「伺機反擊」,而後者,純粹就是仗著代郡重騎所向披靡而已。

  想到這裡,騎劫的心就難免漸漸不安於死守,他更希望主動採取進攻,擊潰魏軍。

  八月二十五日,騎劫在沒有通知其餘將領的情況下,率領三千北燕軍、兩千代郡重騎夜襲燕王趙疆的營寨,魏軍似乎是毫無防備,在騎劫偷襲得手,趙疆的三萬餘山陽軍,以及元邑侯韓普的十幾萬大軍,竟被騎劫五千兵力嚇退,連營寨內的輜重都顧不上,就倉皇逃離,將大營拱手相讓。

  次日天明,當聞訊而來準備援護騎劫的上谷守許歷帶領騎兵趕到時,他有些驚訝地得知,騎劫竟然只用區區五千兵力,就奪下了魏軍主帥、燕王趙疆的大營。

  當時,騎劫得意洋洋地對許歷說道:「此前我軍死守范陽,我尋思魏軍定然料想不到我竟會率軍夜襲,果然,被我偷襲得手。」

  聽了這話,許歷與他的副將面面相覷。

  『難道此前我竟看錯他了?』

  許歷心中很是驚訝,因為騎劫將他的戰術講得頭頭是道,並且,事實也證明他確實成功偷襲得手,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許歷不信。

  想了想,許歷善意地勸告騎劫道:「將軍勇武,挫敗魏軍,然魏軍依舊軍勢浩大,將軍莫要輕敵。」

  「那是自然。」

  見許歷對自己已有了幾分尊敬,騎劫心中很是得意。

  此時的騎劫,還未敢太小瞧魏軍,因此,縱使佔據了燕王趙疆的營寨,亦不敢分兵據守,而是派人將營內的輜重運回范陽,旋即便放火燒掉了這座魏營。

  待等率軍返回范陽後,騎劫得知燕王趙疆與元邑侯韓普二人在潰敗後,居然後撤了二十里重新建立營寨,心下不由地大為暢快——魏軍後撤二十里立寨,豈不意味著燕王趙疆在忌憚他?

  不得不說,如果不把騎劫跟樂弈相比較,事實上騎劫倒也是一員不錯的良將,這不,在燕王趙疆後撤二十里重新建立營寨後,他立刻就看出魏軍的整體『缺』了一塊。

  於是他立刻傳令屯軍在「武陽邑」的上谷守許歷,商議兩軍聯合進攻鎮反軍的事宜。

  許歷在收到命令後很是猶豫,迫於魏軍的聲勢浩大,他更傾向於樂弈那套死守的戰術,但不可否認,騎劫講地確實很有道理,魏軍目前的營地坐落,確實是使魏軍的防線『缺』了一塊。

  『姑且試試吧。』

  看在騎劫前幾日夜襲燕王趙疆得手的份上,許歷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決定跟騎劫冒一次風險,畢竟騎劫確實分析地很仔細。

  當日,由騎劫、顏聚、趙蔥三將主動約戰鎮反軍,激得魏將龐煥傾盡營內兵力與騎劫軍大戰,而在兩軍交戰之際,上谷守許歷引兵襲擊了鎮反軍的大營,放了一把火將這座魏營給燒了。

  魏將龐煥無可奈何,只得撤兵,後撤二十里重新下寨。

  『魏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在凱旋回城的時候,騎劫得意洋洋地想道。

  此後幾日,騎劫奇謀頻出,再次擊敗了魏國的魏武軍跟鄢陵軍,讓魏軍整體向後後撤了二十里。

  這一系列的勝仗,讓秦開、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紀括等韓將面面相覷,簡直難以置信。

  他們實在想不通,當初樂弈、司馬尚二人尚在的時候,他們亦要艱難取勝的魏軍,如今在騎劫的手底下,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難不成,這騎劫竟比樂弈更甚一籌?』

  這個念頭只在漁陽守秦開腦海中轉過一念,便立刻被其否決。

  秦開怎麼也不相信騎劫竟會比樂弈更出色。

  他在心中暗想:要嘛是魏軍詐敗誘敵,要嘛,就是魏國本土出了什麼問題。

  此後約四五日,魏軍按兵不動,毫無反應。

  而待等到九月初八的時候,魏軍忽然大規模向南撤離,由龐煥、韶虎、屈塍三人的軍隊先動,燕王趙疆與元邑侯韓普二人的軍隊殿後。

  得知此事後,漁陽守秦開心中恍然:肯定是魏國本土支撐不住了。

  他對副將說道:「算算日子,諸國聯軍也應該已攻到魏國的梁郡了,肯定是魏軍得知國內有危,故而心中猶豫,兼之又被騎劫偷襲了幾手,料想到無法短時間內擊敗我諸軍,是故決定撤兵……」

  他心中大定:魏軍既然已經決定撤退,那麼韓國自然就沒有覆亡的危險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收到了騎劫的總攻命令,後者顯然也猜到了魏軍突然全體撤兵的原因,命令諸路軍隊趁機追殺魏軍,乘勝追擊,叫魏國從此不敢再小覷他韓國。

  秦開收到命令後想了想,雖然此前他對騎劫取代樂弈之事很是不滿,但出乎意料的是,騎劫做得還真挺不錯的,看在這一點的份上,他接受了總攻的命令。

  九月初十,韓將騎劫見魏軍撤兵,遂發動總攻,攜秦開、許歷、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紀括等諸將,各自率領軍隊,趁勝追擊。

  當時,魏軍似乎是真的撤兵心切,不欲與韓軍糾纏,倉皇向南逃離,一路向南逃到了「高河」。期間,魏軍遺落無數輜重、旗幟。

  本來諸韓國將領還以為這是魏軍的詭計,下令士卒不得拾撿,可後來他們就發現,魏軍並無埋伏,他們只是要輕裝撤退而已。

  見此,騎劫的破敵之心更加炙熱,只見他跨馬持劍,大聲激勵麾下兵將道:「擊潰魏軍,便在今日!」

  然後,破敵心切的騎劫,就帶著麾下北燕軍,以及顏聚、趙蔥二將的代郡重騎,以及秦開、許歷、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紀括等幾支友軍,一頭紮入了魏軍的圈套。

  當時,原本向南倉皇逃離的燕王趙疆麾下山陽軍,背身而戰,東有魏武軍殺出,西有鎮反軍殺出,對騎劫麾下的北燕軍展開三面夾擊。

  此時,騎劫才意識到情況不對,連忙下令撤退,可遺憾的是,此時魏將屈塍早已率領鄢陵軍,截斷諸路韓軍的歸路。

  河內軍、魏武軍、鎮反軍、鄢陵軍,這四支合計約二十萬兵力的魏國精銳軍隊,徹徹底底地將幾路韓國軍隊包圍其中,這還不包括元邑侯韓普麾下的十幾萬元邑軍。

  「騎劫那廝,真以為本王那日被他襲了營寨。」

  見己方的誘敵計謀得逞,燕王趙疆哈哈大笑。

  不得不說,騎劫對於趙疆麾下的河內軍不夠瞭解,要知道河內軍的前身乃是山陽軍,是曾經在「山陽一役」中幾乎全軍覆沒的魏國軍隊,堪稱魏國最有骨氣的軍隊——當然,如今「最有骨氣」這句讚美,山陽軍不得已要跟「大梁禁衛軍」分享了。

  別說當時騎劫率軍襲擊河內軍營寨時,燕王趙疆與麾下的兵將就已經知情,就算當時營寨已被騎劫的韓軍攻破,河內軍也是絕對不會因此撤退的。

  要知道,「逢戰必先、死不旋踵」,這即是河內軍(山陽軍)的宗旨,你可以說這支軍隊的進攻能力不如商水軍,但它絕對比商水軍還要堅韌——或者說是頑固,除非燕王趙疆下令撤退,否則,單憑騎劫當日五千兵力,縱使其中有兩千代郡重騎,也根本別想擊敗河內軍。

  甚至於,若非燕王趙疆打算對韓軍「聚而殲之」,搞不好騎劫當晚就死在河內軍的反擊當中了。

  而另外一邊,魏將龐煥亦是冷笑連連。

  龐煥何許人,他可是南梁王趙元佐最倚重的大將,久久跟隨在南梁王趙元佐身邊,什麼詭計沒見過,豈是真會中了騎劫、許歷二人的「聲東擊西」之計?

  當日,騎劫在魏營外搦戰,又故意將他麾下鎮反軍誘到距離營寨十里外的平原,當時龐煥就猜到騎劫很有可能會叫另外一名韓將趁機偷襲他守備空虛的營寨,只不過,龐煥當時巴不得名正言順地『敗』在騎劫手中,因此並未拆穿罷了。

  其餘,似韶虎的魏武軍、屈塍的鄢陵軍,包括元邑侯韓普麾下的軍隊,皆是如此——騎劫自以為是他巧妙的戰術擊敗了魏軍,而事實上,魏軍只不過是假意戰敗,希望將這些韓國軍隊通通引誘出來,聚而殲之罷了。

  「眼下唯一仍需顧慮的,就只有那兩萬餘代郡重騎了……」

  魏將屈塍若有所思地說道。

  然而,在戰場另外一邊的燕王趙疆,卻對那兩萬餘代郡重騎毫不在乎,立刻就下令全軍圍攻。

  原因很簡單,因為顏聚、趙蔥二將根本就不懂得重騎兵的精髓,竟叫麾下的重騎兵穿戴著厚厚的鎧甲追擊詐敗的魏軍。

  似這般愚蠢的行徑,導致約有一半的重騎兵因為馬力不繼而中途掉隊,而其餘勉強跟上了騎劫麾下北燕軍的重騎兵,一路追趕至此,無論是人或者戰馬,又還能剩下多少體力呢?

  不得不說,倘若是司馬尚的話,就不會犯這種錯誤。

  可惜司馬尚被撤換,換成了顏聚、趙蔥這兩個對重騎兵並不是很瞭解的將領,他們只看到重騎兵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一面,也不知,重騎兵的輝煌,在一場戰事中僅僅只是持續一小段時間。

  更多的時候,重騎兵非常無力,尤其是在戰馬體力消耗殆盡的情況下。

  當日,在意識到己方誤中了魏軍的圈套後,韓將騎劫、顏聚、趙蔥、秦開、許歷、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紀括等諸將,皆紛紛帶兵突圍,奈何四面的魏軍牢牢未定,縱使此地韓軍也有十幾萬之眾,亦無法擊破魏軍的包圍。

  此戰,魏軍整整圍了韓軍兩日,期間雖難免有個例的韓卒趁夜逃亡,或消失於夜幕、或被堵截的魏軍擊斃,但絕大多數的韓軍,則被魏軍死死圍住。

  但不能否認,被圍住的這些韓軍兵將,亦相當有骨氣,面對魏軍的喊降,視若無睹,仍一次又一次地企圖突圍。

  如此足足兩日,魏將龐煥便對燕王趙疆建議道:「韓軍雖中我軍包圍,但四面圍定,反而會激勵其鬥志,令其豁出性命與我軍廝殺,不如放開一角,叫韓軍突圍而出,則韓軍士卒鬥志立洩。介時,我軍只需揮軍掩殺即可。」

  燕王趙疆深以為然,遂派人叫屈塍故意露出破綻,放韓軍突圍。

  屈塍得令,因此在隨後漁陽守秦開率領軍隊突圍時,故意露出破綻,以至於秦開順利突出重圍。

  果然,在得知秦開的漁陽軍已突圍而出後,身陷包圍的諸韓軍兵將,再也沒有與魏軍決一生死的念頭,紛紛緊跟著漁陽軍,倉皇逃離。

  見此,二十萬魏軍與十幾萬元邑軍揮軍掩殺。

  一方是形勢大好、因即將見到勝利曙光而士氣大振的魏軍,一方是被魏軍圍了兩日,因斷糧斷水而飢渴難耐的韓軍,更何況一方追擊、一方逃跑,可想而知這追擊戰的結局。

  事實上,沿途似秦開、許歷、暴鳶等將領,亦猜到了魏軍是故意放他們突圍,但此時此刻,他們已經無力扭轉局勢。

  當代替了樂弈的騎劫,狂妄自大,帶著北燕軍、漁陽軍、代郡軍、上谷軍等韓國軍隊,一頭紮進了魏軍的包圍網時,就已注定韓軍必將大敗。

  『完了。』

  諸多韓軍兵將的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韓軍一路潰逃,魏軍一路追殺。

  在敗逃期間,暴鳶、靳黈、公仲朋、田苓等將領相繼被魏軍俘虜,就連漁陽守秦開,亦為了犧牲自己給友軍斷後,而被燕王趙疆麾下的南燕騎兵俘虜,唯獨上谷守許歷帶著上谷騎兵殺出重圍。

  值得一提的是,騎劫雖然狂妄自大,但也並未貪生怕死之徒,縱使戰況已無法挽回,他仍率領北燕軍積極著阻擊魏軍,寄希望於秦開、暴鳶、靳黈等人能夠率軍逃離,最終,戰死沙場。

  臨時前,騎劫黯然長嘆,此時他方意識到,他的確是遠遠不如樂弈。

  不得不說,騎劫的自負導致了韓軍的大潰敗,但在最終,他還是盡到了作為韓國將帥的職責,奮戰到了最後,相反,此前與騎劫相約一同建立功勛的顏聚、趙蔥二將,卻見勢不對,早早就撇下代郡重騎自行逃亡,這導致兩萬軍代郡重騎群龍無首、一盤散沙,被魏軍一舉擊潰。

  整整兩萬重騎兵,一股足以扭轉勝敗的強大力量,因為主將逃離,就這樣被魏軍擊潰,使韓軍失去了最後一絲翻盤的希望。

  魏昭武二年九月,魏將趙疆、韶虎、龐煥、屈塍,詐敗誘敵,引誘韓將騎劫不顧樂弈制定的戰術,傾巢而動、追擊魏軍,最終,於「高陽(高河以北)」大敗韓軍,斬首數萬,俘虜十餘萬。

  至此,上谷郡再沒有可以抵擋魏軍的兵力。

  次日,魏軍攻下「范陽」,由燕王趙疆坐鎮此城,監押十幾萬韓軍俘虜,而魏將韶虎、龐煥、屈塍以及元邑侯韓普等人,則繼續率軍進兵,直逼韓國王都薊城。

  期間,韓將許歷孤身難擋魏軍的強盛,率領敗軍撤向薊城。

  而此時,顏聚、趙蔥二將已逃回薊城,向釐侯韓武稟報了戰敗的消息。

  為了避免遭到處罰,顏聚、趙蔥二將用鮮血抹遍身上的甲冑,裝出拚死殺出重圍的樣子去見釐侯韓武,並且將戰敗的過錯,全部推到了騎劫身上,指證是騎劫貿然出兵,他們苦勸不從。

  在聽罷顏聚、趙蔥二人的講述後,釐侯韓武大驚失色。

  要知道,他前幾日還曾收到騎劫的捷報,當時他還心中稍安,覺得這騎劫未必就會比樂弈遜色,沒想到,沒過幾日,這騎劫就吃了一場敗仗,而且這場敗仗,徹徹底底地葬送了上谷郡這個他韓國最後的防線。

  『難道我大韓注定將亡?!』

  釐侯韓武又驚又怒,立刻派人傳召衛卿馬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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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16 00:44:50
第265章:最後的頑抗

  約半個時辰後,待等衛卿馬括聞言來到時,就看到釐侯韓武神色焦慮地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釐侯?」

  馬括進屋後拱手拜道。

  「你來了。」釐侯韓武轉過頭來,在看到馬括後點了點頭。

  見釐侯韓武滿臉凝重之色,馬括有些納悶地問道:「不知釐侯召見下官,所為何事?」

  只見韓武欲言又止了幾番,在足足遲疑了半響後,這才悵然說道:「悔不聽你所勸……騎劫兵敗身亡,上谷郡,已落入魏軍手中。」

  「什麼?!」

  衛卿馬括聞言頓時色變。

  事實上,當初釐侯韓武任命騎劫取代樂弈時,馬括就極力反對,只可惜韓武並未聽取。

  不過後來,當騎劫在上谷郡接二連三地擊敗魏軍時,馬括便漸漸不再反對——就跟許歷、秦開、韓武等人一樣,馬括當時也產生了那樣一個錯覺,誤以為騎劫的才能其實能夠取代樂弈。

  沒想到,距離騎劫上一份捷報送達薊城僅數日,騎劫就戰敗了?

  見馬括面露震驚之色,釐侯韓武遂將顏聚、趙蔥二將的說辭又重複了一遍,最後帶著幾許恨意說道:「騎劫有勇無謀,誤中魏軍詭計而不知,竟葬送了我十餘萬兵將……」

  「……」

  衛卿馬括張著嘴,久久不知該說什麼。

  誰能想到,此前接二連三打敗魏軍的騎劫,僅一場敗仗就葬送了上谷郡防線內幾乎所有的韓軍精銳,似北燕軍、漁陽軍、上谷軍、代郡軍,全部沉沒。

  毫不誇張地說,這場敗仗,可以說是徹徹底底地將他韓國推向了覆亡的深淵。

  『……』

  馬括深深看了一眼釐侯韓武,眼神中帶著幾分埋怨。

  他忍不住暗自嘆息,倘若韓武並非那樣多疑,能給樂弈、司馬尚二將更多的信任,有此二將坐鎮范陽,兼之又有秦開、許歷、靳黈、暴鳶等諸將,縱使上谷郡邊界駐紮有二三十萬魏元(元邑偽政)聯軍,亦不見得能輕易突破這道他韓國的最後防線。

  然而,事到如今再計較這些,為時已晚,與其指責或者埋怨釐侯韓武,倒不如想想該如何善後。

  可是一想到當前的局勢,馬括就不由地一陣絕望。

  想想也是,漁陽軍、上谷軍、北燕軍、代郡軍,這四支他韓國最後的精銳在這場敗仗中徹底葬送,雖說薊城這邊尚還有兩三萬的士卒,可這些士卒當中,有七成是為了抵抗魏國的湖陵魏軍而臨時徵募的民兵,只有寥寥數千人才是薊城的王師,這讓他們如何抗拒魏國的軍隊?

  反觀魏軍,陸上有河內軍、魏武軍、鎮反軍、鄢陵軍四支魏國精銳,還有叛臣元邑侯韓普率領的十餘萬叛軍,合計兵力多達三十萬;而水路,魏國的湖陵水軍佔據津港與海河入海口數月,雖鉅鹿守燕縐拼盡全力希望能擊敗這支魏國水軍,卻奈何魏國的戰船堅固巨大,兼之又有拋石機、連弩等遠程兵器,多次叫燕縐麾下的鉅鹿水軍黯然敗退。

  據馬括前些日子所得知的消息,此時鉅鹿守燕縐麾下的水軍,只剩下樓船四艘、艨艟七八艘、小舟二十餘,在依舊保存有至少七成戰船的魏國湖陵水軍面前,簡直可以說是慘淡。

  唯一可稱作僥倖的是,魏國湖陵水軍只能在水戰中逞威,陸戰未見得是韓國軍隊的對手,是故,他韓國尚能穩穩地守住薊城,否則,薊城恐怕早在一兩月前就已經被魏軍攻破。

  上谷郡淪陷,四支精銳盡喪,而鉅鹿守燕縐麾下的鉅鹿水軍,亦在魏國湖陵水軍面前敗多勝少,馬括實在無法想像,這個國家還有什麼能抵擋魏國的軍隊。

  然而,釐侯韓武卻似乎並未就此放棄,他對馬括說道:「我已下令徵調「沮陽」、「漁陽」等地的守軍,又下令在城內徵召士卒,希望能盡快湊出一支軍隊,抵擋魏軍……」

  「沮陽?漁陽?」

  衛卿馬括面色微變。

  要知道,沮陽乃是上谷郡的郡治,而漁陽乃是漁陽郡的郡治,這兩者皆是他韓國戒嚴北方草原異族的軍鎮重城,而如今聽韓武的意思,似乎要將守衛當地邊關的、最後的上谷軍與漁陽軍,調到薊城抵擋魏軍。

  說實話,馬括並不贊同這種做法,因為在他看來,這無異於「拆東牆、補西牆」,即『拆掉』了戒備草原異族的最後防衛力量,用來抵擋魏軍。

  暫且不說這點兵力是否能夠擋得住三十萬魏元聯軍,一旦調走沮陽、漁陽兩地的最後防衛軍隊,這是否會引來草原異族的趁火打劫呢?

  在沉思了片刻後,衛卿馬括拱拱手,低聲說道:「釐侯,若是魏軍實在不能抵擋,不若就……就降服於魏國吧。」

  「你說什麼?!」聽聞此言,釐侯韓武面色大變,瞪著眼睛怒視著馬括。

  見此,馬括遂解釋道:「魏韓之戰,乃中原內戰,且魏軍向來治軍嚴明,並不會濫殺無辜;但北方的異族……」他搖了搖頭,旋即又接著說道:「在我看來,魏軍此番只為使我國屈服,怕是並未打算染指代郡、上谷、漁陽,我國此番……」

  他看了一眼釐侯韓武,雖見後者滿臉鐵青,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騎劫一戰葬送我國最後的兵力,這場仗,我大韓已經敗了,雖然不甘,然眼下唯有求和,倘若釐侯執意要調來沮陽、漁陽等地的最後守軍,就怕草原異族趁虛而入,佔據代郡、上谷、漁陽……據下官所知,以楚國為首的諸國聯軍,目前正在猛攻魏國本土,相信這些魏軍在迫使我大韓屈服之後,並不會在此久留,定會立即撤退,試問,倘若沮陽、漁陽等地最後的守軍亦戰亡於與魏軍的戰爭,那麼,待等魏軍撤離之後,我國將如何抵擋趁火打劫的草原異族?……怕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國人被異族屠戳。」

  不得不說,馬括的分析條理清晰,很有道理,但奈何釐侯韓武卻聽不進去——事實上,馬括那句「我國已然戰敗」,就足以讓釐侯韓武火冒三丈。

  弟弟韓王然在臨死前託付給他的韓國,豈能屈服於魏國?!

  更何況,魏人與叛臣元邑侯韓普,那可是弄出了一個「元邑政權」啊!

  當即,釐侯韓武怒斥道:「馬括,你非是有異心吧?」

  聽聞此言,馬括亦是大怒,心說要不是你用騎劫、顏聚、趙蔥三人撤換了樂弈與司馬尚二將,局勢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想到這裡,馬括不亢不卑地說道:「釐侯,下官只是就事論事。……在下官看來,當釐侯用騎劫撤換樂弈時,就注定此戰已無法挽回……既然已無法挽回,何不暫時屈服於魏國,以保全國家?難道一定要戰到我大韓再無可征之士,叫草原異族趁虛而入,殘害我大韓的子民,介時釐侯才會幡然醒悟麼?」

  「……」釐侯韓武依舊怒視著馬括,馬括坦然回視。

  二人對視許久。

  旋即,釐侯韓武這才嘆了口氣,悵然說道:「是我失態了……然這場戰爭,並無屈服的可能。」說罷,他見馬括面露驚訝之色,遂解釋道:「想來你也聽說了,元邑侯韓普那個叛逆,在元邑擁立了一個傀儡作為所謂的大韓君主,此舉得到了魏軍主帥燕王趙疆的認可與支持。換而言之,此番我薊城戰敗,則新君(韓佶),定會被那名傀儡所取代,而我大韓,亦將淪為魏國的附庸……這並不只是意味著我王室正統將就此覆亡,亦意味著,我大韓將淪為魏國砧板上的魚肉,待等他日時機成熟,或有魏人會叫那傀儡獻國於魏國,介時,魏國吞併我國,世上再無我大韓……」

  「……」

  聽聞此言,衛卿馬括心中一震。

  還別說,雖然釐侯韓武因為某些原因而導致疑神疑鬼,但他的眼光卻依舊犀利,當他得知魏人教唆元邑侯韓普弄出了一個「元邑政權」後,他就知道,他薊城已不存在向魏國屈服的選項——倘若他薊城戰敗,則他薊城政權會立刻被元邑偽政所取代,他侄子韓佶的新君之位,亦會被某個魏人推出來的傀儡所代替。

  倘若他韓國介時已失去了反抗的力量,魏國會放棄這塊已送到嘴邊的肥肉?

  因此在釐侯韓武看來,所謂的向魏國臣服,這是根本不存在的的選項——敗,即是亡!

  良久,衛卿馬括長長吐了口氣,他終於明白,並非是釐侯韓武不顧國民的安危,欲徵集他韓國最後的兵力與魏軍做困獸之鬥,而是這場戰爭,他韓國從一開始就沒有臣服或者投降的選項。

  想到這裡,他面帶苦澀地對釐侯韓武說道:「釐侯召見下官,不會是想讓下官……執掌這支軍隊抵禦魏軍吧?」

  釐侯韓武沉默了片刻,神色莫名地說道:「如今薊城內,我唯一信得過的,就只有你了……」

  聽聞此言,馬括咧了咧嘴,但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因為在他看來,縱使釐侯韓武徵調來沮陽、漁陽等地的最後守軍,亦擋不住三十萬魏軍——或許釐侯韓武認為尚有幾絲擊退魏軍的希望,但在馬括看來,充其量只不過是延後了國家覆亡的時間而已。

  除非諸國聯軍恰巧在這個時候擊敗了魏國,迫使這些魏軍返回魏國本土,否則,唯一能拯救他韓國的,恐怕就只有奇蹟了。

  但……

  回想起父親馬奢臨故前仍叮囑自己報效國家、輔佐君主,再想到韓王然生前對自己的知遇之恩,馬括臉上閃過一陣陰晴之色,旋即,只見他長長吐了口氣,目視著釐侯韓武神色堅定地說道:「馬括……接令!」

  釐侯韓武愣了一下,彷彿是從馬括的面色中看到了些更深層的東西,難得地拱手說道:「拜託了。」

  當日,薊城朝廷拜馬括為上將,攜顏聚、趙蔥等幾名將領,率領薊城一帶最後的兩萬士卒,出征抵禦魏軍。

  為了敢在魏軍進兵前搶佔先機,馬括下令軍隊急行,使麾下兩萬餘士卒在兩日之內抵達「涿城」,且連夜築造防禦設施。

  同時,馬括使人在城內張貼檄文,鼓勵縣人保家衛國,踴躍參軍。

  數日後,魏國軍隊的細作,將「涿城」的情況回稟燕王趙疆。

  當時趙疆聽罷後,笑謂麾下諸將道:「北燕、漁陽、代郡、上谷四軍皆沒,薊城竟尚有抵禦我軍的鬥志,誠然勇氣可嘉!……話說,這個馬括何許人也?」

  不得不說,魏軍諸將中聽說過馬括的,還真是寥寥無幾,最終,還是降將司馬弢代為介紹道:「馬括此人,乃前上谷守馬奢之子。」

  「哦!」

  趙疆這才恍然大悟。

  事實上,當年趙疆率軍與韓將馬奢交鋒前後,其實也見過馬括,只不過這些年來馬括擔任薊城的宮衛大將,很少出現在魏軍的戰報中,因此,趙疆一時間將其忘卻了而已。

  「這個馬括,勇氣可嘉,不愧是馬奢之子!」

  當時趙疆不吝言辭地讚譽道。

  畢竟,趙疆對馬奢是非常敬佩的。

  但讚譽歸讚譽,無論是趙疆還是韶虎、龐煥、屈塍等人,甚至是降將司馬弢,都不認為馬括能夠擋住他三十萬魏元聯軍。

  因此,誰也沒有將駐守涿城的馬括太當回事。

  待等到九月十五日,三十萬魏元聯軍徐徐逼近涿城,而此時,以往駐守沮陽、漁陽的軍隊,包括昌平、安樂、廣陽等地的縣兵,皆按照釐侯韓武的命令,陸陸續續抵達涿城,使韓將馬括麾下的兵力,逐漸增漲到近五萬人——這已經是韓國王都薊城眼下能調動的最後的兵力。

  雖然這五萬兵力在三十萬魏元聯軍面前不值一提,但趙疆還是感到很驚訝,他原以為在擊潰了上谷郡境內駐守的諸路韓國軍隊後,這個國家將徹徹底底失去反抗之力。

  沒想到,韓國居然又聚集了近五萬人。

  他不解地詢問降將司馬弢道:「既然仍有近五萬兵力,何以此前不派往上谷郡?」

  司馬弢聞言嘆息道:「若是末將所料不差,薊城恐怕是將沮陽、漁陽一帶的守軍調到了這邊……」

  在聽了司馬弢的解釋後,燕王趙疆這才恍然大悟。

  他想了想說道:「既是馬奢將軍之子,本王當給予其禮遇。」

  說罷,他親筆寫了一封勸降書,派人前往涿城,將這封書信交給馬括,希望能勸降馬括。

  畢竟在趙疆看來,韓國已經覆亡在即,非人力所能扭轉。

  一日後,派出的士卒回到軍中,向燕王趙疆覆命:「大帥,馬括拒絕投降。」

  在經過那名士卒的講述後,燕王趙疆這才知道,馬括在收到他那封勸降書後,並沒有太過激的表現,比如割下使者的鼻子什麼的,馬括只是很平靜、但也很乾脆地拒絕了此事。

  對此,魏將龐煥冷笑連連,他覺得,馬括或許就是第二個騎劫,自以為可以創造奇蹟,以寡敵眾擊退他魏軍。

  因此他對趙疆建議道:「何必與那馬括囉嗦,區區五萬兵力,一戰便可將其擊潰!」

  燕王趙疆想了想,雖然他有些遺憾未能勸降馬奢之子馬括,但他也不至於為了一人而將即將得到的勝利延後——對於他魏軍來說,眼下只需擊潰馬括這支韓國最後的兵力,他魏軍便可徹底攻佔這個國家。

  於是,趙疆立刻下令魏武軍、鎮反軍、鄢陵軍與元邑侯韓普麾下軍隊進攻涿城。

  但出乎意料的是,魏軍攻打涿城的攻城戰,並不順利。

  原來,雖說馬括麾下的韓國正軍就只有五萬,但這並不包括那些自發保家衛國的民兵——就像在魏國面臨國難之際,魏王趙潤一份徵兵檄文便聚集了二十餘萬魏國男兒,而如今,釐侯韓武頒布的檄文,同樣激起了數萬韓國的男兒。

  而涿城,就彷彿魏國的山陽、大梁,在馬括的帶動下,全城韓國男兒皆踴躍登城防守,為擊退魏軍英勇犧牲,眾志成城之下,魏軍幾番敗退。

  從一開始的不以為意,到後來的惱羞成怒,魏軍的兵將們被打出了火氣。

  這也難怪,畢竟魏軍上下普遍認為,當他們在上谷郡擊敗了騎劫所率領的十幾萬韓國精銳後,他們已然將這場戰爭的勝利摘下,可沒想到,當他們發兵薊城,正要去摘取最終的勝利果實時,這個馬括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死死擋住了去路。

  明明勝利在望,卻被馬括擋住,可想而知魏軍兵將們心中有多窩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長達三日的攻城戰中,除河內軍坐鎮范陽並未調動外,集魏武軍、鎮反軍、鄢陵軍以及元邑侯韓普麾下十幾萬元邑軍,竟打不下一個涿城。

  甚至於,反被馬括駐軍扼守通往薊城的要道,不得寸進。

  這讓剛剛取得「上谷郡大捷」的魏軍感到顏面大失。

  心中的羞惱,使得魏軍終於認真了,在九月十八日前後,魏將韶虎、龐煥、屈塍,以及元邑侯韓普,他們終究被逼無奈,老老實實立營,然後砍伐林木打造攻城器械。

  在經過了足足兩日的準備後,魏軍在九月二十日對涿城展開了新一輪的攻勢。

  可誰也沒有想到,面對著魏軍這場準備充分的攻城戰,涿城軍民表現出了不亞於魏軍的悍勇,任憑魏軍的拋石機如何轟炸城牆,任憑魏軍的攻城車如何撞擊城門,這座城池,依舊佇立不倒。

  得知此事後,燕王趙疆亦大感驚詫,將范陽丟給副將曹焱,親自來到涿城城前,窺視城內虛實。

  此時涿城城上城下,屍骸遍地,其中有魏軍士卒的屍骨,但更多的則是涿城軍民的屍體——想來,儘管涿城軍民已非常勇悍,但戰鬥能力相比較魏國的精銳士卒,但是存在著一定的差距。

  正因為清楚看到了敵我雙方的陣亡比例,因此燕王趙疆心中倒也不急,因為他很清楚,只要照這樣打下去,涿城被他魏軍攻破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只是他不明白,為何馬括還要做困獸之鬥,難道他不明白,事實上這場戰爭,早已分出了勝負。

  「馬括何以如此固執,死戰不降?」在軍議會上,趙疆不解地問道。

  在他看來,馬括完完全全就是在進行一場注定戰敗的戰爭——這毫無意義。

  當時帳內,唯獨張啟功若有所思。

  事後,張啟功私下對元邑侯韓普道:「薊城猶做困守之斗,原因恐怕是君侯擁立的那位韓國君主……」

  元邑侯韓普也並非愚笨之人,頓時明白過來。

  正如釐侯韓武所猜測的那樣,這場戰爭,韓國根本就沒有投降、臣服的選項,張啟功早已計畫好了「使他魏國吞併韓國」的一系列準備,就像釐侯韓武所猜測的那樣,待此戰告一段落後,魏國將扶持元邑政權的那位傀儡君主作為韓國的君主,而待等魏國擊退諸國聯軍之後,魏國就會時機叫那位傀儡君主獻國,歸順魏國。

  是的,跟介子鴟一樣,張啟功亦是「大一統」思想的支持者,他與介子鴟的分歧,只不過在於「法治」與「儒治」而已。

  此後,魏軍繼續猛攻涿城,儘管馬括率領全城軍民死守城池,阻遏了魏軍長達二十日之久,但最終,涿城還是無法抵擋魏軍的攻勢。

  在破城的那一日,有所預感的馬括在城門樓上擦拭著自己的佩劍,那是他父親馬奢的遺物。

  一邊擦拭著佩劍,馬括一邊暗自感慨,感慨自己首次獨掌大軍,竟然就是一場事關國家存亡的戰爭,更糟糕的是,他這一方在這場戰爭中處於絕對的劣勢。

  『真倒霉。』

  他暗自苦笑。

  事實上在率軍出征之前,馬括便已看到了結局,但是,父親臨終前的叮囑,以及先王韓然的恩澤,使他無法拒絕。

  「將軍,魏軍再次攻城了!」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傳來了守城兵卒驚慌失措的喊聲。

  「呼……」

  馬括長長吐了口氣。

  『父親,大王,括……已竭盡所能。然而,還是沒能拯救這個國家……真不甘吶!』

  腦海中閃過父親馬奢與韓王然的面容,馬括嘴角微微一揚,勾起幾分苦澀的笑容。

  深吸一口氣,他手持利劍走向城頭。

  「不必驚慌,括與諸君同在!」

  從始至終,他面色鎮定,從容不迫。

  魏昭武二年十月初三,魏軍強攻涿城長達二十餘日,終攻破城池。

  破城之日,韓國大將馬括寧死不降,孤身奮戰到最後,最終戰死於城牆之上。

  至此,韓國的王都薊城,再無可抵擋魏軍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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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17 00:32:38
第266章:韓武亡故

  兩日後,「涿縣淪陷、馬括戰死」的消息,火速送到薊城,稟報於釐侯韓武。

  在聽到這個消息時,釐侯韓武起初雙拳攥緊,額角青筋迸現,足足數息後,只見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整個人好似放鬆了下來。

  或許,這並非是放鬆,而是絕望下的麻木。

  「我知曉了,你等退下吧。」

  在遣退前來送信的士卒後,釐侯韓武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

  其實在率軍出征之前,馬括就明確告訴過他,這場仗他韓國的勝算已經微乎其微,除非諸國聯軍攻破韓國,迫使魏將趙疆、韶虎、龐煥等人撤軍回援本國,否則,就算傾盡他韓國最後的兵力,也難以抵擋魏軍的強盛。

  因此,釐侯韓武並不痛恨馬括打輸了這場關乎國家存亡的關鍵戰爭,相反地,他由衷認為馬括已經盡到了作為一名韓國將帥的職責,竭盡全力擋住了魏軍長達二十餘日,並在最終英勇戰死,寧死亦未曾投降魏國——他已做的足夠出色,韓武無法再奢求更多。

  『上蒼最終還是沒有站在我大韓這邊吶……』

  釐侯韓武黯然嘆了口氣。

  其實當時他與馬括彼此都清楚,他韓國已失去了抵禦魏軍的能力,他韓國當下唯一能夠倖免的希望,只在於諸國聯軍能否對魏國造成足夠的壓力。

  為了儘可能地拖延時間,拖到諸國聯軍對魏國造成足夠大的壓力,馬括這才在明知此戰十有八九注定敗亡的前提下,仍毅然率軍出征,最終,求仁得仁,戰死於涿縣,不負三代韓王對他馬氏一門的恩澤。

  在沉思了片刻後,釐侯韓武召來心腹護衛韓厚,將「涿縣陷落、馬括戰死」的消息告訴了後者,旋即對後者說道:「韓厚,我要你保護太后與新君前往齊國……」

  韓厚點點頭,忽然又問道:「釐侯,那您呢?」

  只見釐侯韓武臉上露出幾許惆悵之色,微微搖了搖頭。

  韓厚似乎是看懂了什麼,低下頭不再說話。

  片刻後,釐侯韓武帶著護衛韓厚來到了王宮,求見太后周氏。

  在將「涿縣陷落、馬括戰死」的消息告訴了太后周氏後,釐侯韓武對後者說道:「太后,國家蒙難,薊城怕是不能保全,為防止奸人迫害大王,我準備派韓厚將太后與大王送往齊國避難……請太后召來大王。」

  太后周氏聞言驚懼不已,駭然說道:「魏王與先王有舊,怕是不至於對佶兒狠下殺手吧?」

  釐侯韓武苦笑一聲。

  的確,依魏王趙潤的德品與性格,倒還真不至於會對太后周氏、新君韓佶這對孤兒寡母怎樣,倘若此時那三十萬魏元聯軍的統帥乃是魏王趙潤,韓武倒也無需擔心什麼,但很可惜,魏王趙潤並不在這邊,相反,這邊卻有一個教唆叛臣元邑侯韓普擁立了某個傀儡君主的魏國毒士張啟功。

  釐侯韓武十分擔心在薊城被攻破後,那張啟功會暗中加害他弟弟韓然的兩個兒子:即韓佶與韓斐。

  「還是謹慎些為好。」

  釐侯韓武嘆了口氣,對太后周氏說道:「齊國與我大韓曾締結盟約,相信定會善待太后與大王……」

  其實在說這番話時,他心中仍有顧慮:不可否認,齊國應該會看在盟約的份上,收留太后周氏與新君韓佶母子,但問題是,待等他韓國覆亡後,齊國擋得住魏國的報復麼?

  不過此時,韓武已顧及不到這些,他此刻唯一考慮的,即是將太后周氏與新君韓佶送到暫時安全的齊國——至少那裡比眼下他韓國要安全地多。

  片刻後,僅十餘歲的韓國新君韓佶,在兩名內侍的隨同下來到了他母親的寢宮,待見到伯父釐侯韓武在殿內,且滿臉凝重之色,心下不由一愣。

  「請太后與大王即刻動身。」

  釐侯韓武對太后周氏說道。

  太后周氏點了點頭。

  當日,在釐侯韓武離開之後,太后周氏立刻叫宮內的宮女收拾細軟,準備帶著韓佶、韓斐兩個兒子投奔齊國。

  十月初七,魏元聯軍逼近薊城,使得薊城人心惶惶。

  此時的薊城,滿打滿算就只剩下千餘兵力,單憑這些兵力想要抵擋住近乎三十萬的魏元聯軍,這簡直就是痴人做夢。

  當日的下午,魏武軍、鎮反軍、鄢陵軍這三支魏軍率先抵達薊城城下,隨即不久,韓國的叛臣元邑侯韓普,亦率領著幾萬元邑軍抵達王都。

  按照慣例,擔任燕王趙疆副將的魏國上將韶虎,親自來到薊城城下,勸告薊城獻城投降。

  此時,韓國的丞相張開地領著一干士卿、官員,在城上觀瞧,在看到魏元聯軍的軍勢接天連地時,張開地悵然地嘆了口氣,隨即轉頭看向釐侯韓武。

  其實不止張開地,事實上此刻城牆上有很多人皆在偷眼觀瞧釐侯韓武,甚至於其中有不少人可能恨不得釐侯韓武立刻答應城下魏將韶虎的勸告,獻城投降。

  畢竟在他們看來,眼下的薊城根本就沒有抵擋城外魏軍的攻勢,與其再做無謂的犧牲,還不如順應天命,向魏國投降。

  在眾目睽睽之下,釐侯韓武緩緩開口,對城下的韶虎說道:「韶虎將軍,能否再給我等一日工夫,明日,我薊城必定給出答覆。」

  韶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受了。

  在下令全軍撤兵的時候,魏將龐煥皺著眉頭問道:「韶虎,為何答應這等無禮的要求?你應該知道,眼前這座城池,根本擋不住我軍一撥攻勢……何須等到明日?」

  韶虎聞言回答道:「既已經分出勝敗,何必咄咄逼人?……用張都尉的話說,我軍當前應該儘量籠絡民心,莫使更多的韓人仇視我魏人……」

  『以便日後吞併韓國麼?』

  龐煥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瞧見城外的魏軍緩緩後撤,釐侯韓武繃緊的面孔稍稍放鬆了些許,連帶著城牆上似張開地、韓奎等韓國官員的面色亦好看了些許。

  雖然他韓國即將面臨的結果可能不會改變,但魏軍多少還是給他們留下了一絲顏面,並未立刻就下令攻城,攻破他韓國的王都。

  「張相。」

  釐侯韓武轉頭對張開地說道:「明日之事……就交給張相了。」

  張開地聞言一愣,驚疑地問道:「釐侯,那您……」

  說到這裡,他看到了釐侯韓武那堅定的目光,心中不由地嘆了口氣,拱手拜道:「遵命。」

  在眾目睽睽之下,釐侯韓武帶著一干護衛下了城牆,徑直返回了他的府邸。

  他將一眾妻妾以及小兒子韓瑫都召到內室,又派人去召喚大兒子韓馳。

  當晚,韓武吩咐庖廚準備了一頓豐盛的菜餚,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了一頓飯。

  韓武的小兒子韓瑫才幾歲大,自然不懂得什麼人情世故,但韓武的妻妾,包括他的大兒子韓馳,卻從這頓家宴中看出了些什麼。

  正因為如此,有一名妾室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結果遭到了韓武的正室的呵斥。

  這個小插曲,使得這頓家宴的氣氛難免被破壞了。

  飯後,釐侯韓武將長子韓馳叫道書房,對他言道:「馳兒,明日待魏軍進城時,你取為父的首級,交給魏將韶虎,這是為父今日許他的「答覆」。」

  韓馳聞言面色頓變,忍不住勸道:「父親……」

  彷彿是猜到了兒子的心思,韓武抬手制止了兒子,搖頭說道:「為父辜負了你叔父臨終的囑託,又豈有顏面苟活於世?至於投降魏國……為父當年不曾屈膝,今日亦不會。」

  韓馳欲言又止,良久語氣哽咽地問道:「父親還有何囑託?」

  釐侯韓武沉思了片刻,對長子韓馳說道:「為父生平有諸多不甘,無需細表,為今,心中唯獨擔心上谷、漁陽兩地,我不顧衛卿馬括大人的勸阻,抽調了兩地的守兵,倘若草原異族聞訊,或有可能趁虛而入,趁火打劫……你明日見韶虎時,務必要提醒他,不,懇請他派兵駐守上谷、漁陽兩地,如此,則為父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是……」韓馳滿臉悲色地應道。

  此後,釐侯韓武又叮囑了韓馳一陣,這才叫長子離開書房。

  當晚,韓武吩咐下人送來幾罈酒,旋即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一邊飲酒,一邊回憶著生平。

  他想到了他的父親韓王簡,想到了他的弟弟韓王然,以及兄弟倆年幼時親密無間的種種趣事。

  就像他說的,他生平有諸多不甘、諸多悔恨,但最最讓他無法釋懷的,還是他的義弟韓然。

  曾幾何時,他一直以為弟弟韓然貪玩無知,可曾想,這個弟弟的才能遠勝於他,這讓他不禁後悔,倘若當初他能站在弟弟韓然這邊,扳倒康公韓武,這個國家,是否會因此發生改變?

  世人都認為,韓然不及韓王簡,亦不及魏王趙潤,但韓武卻不這樣看待。

  要知道,魏王趙潤深受魏國先王趙偲的寵愛,年僅十四歲時就執掌大軍,此後在魏國的地位更是扶搖直上,韓武始終認為,魏國能有今時今日的強盛,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魏王趙潤的雄才偉略,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魏國先王趙偲為他兒子鋪好了路。

  然而,韓然並不具備像趙潤那樣的幸運,雖然他是君主,但一直受到康公韓虎、莊公韓庚以及他韓武三人的限制,而此時,趙潤已徹徹底底掌握了整個魏國。

  甚至於在此之後,魏王趙潤的話,在魏國就如同天諭,無人膽敢不從;而韓王然呢,哪怕是待等韓然過世時,國內仍有許多大貴族與世族,並不認可這些君主,陰奉陽違。

  因此韓武認為,他弟弟韓然只是時運不濟,錯生在貴族、世族林立的韓國,倘若是生在魏國,未必就會比趙潤遜色。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色逐漸出現一絲光亮。

  此時韓武這才意識到,他一邊飲酒一邊回憶過往,不知不覺間就已過了一宿。

  他緩緩站起身,取來自己的佩劍。

  這柄佩劍的來歷可不簡單,那是他父親韓王簡在擔任韓國君主期間命人鑄造的寶劍,待其亡故後,其弟韓王起為了紀念兄長,遂取來作為自己的陪劍,待等到韓王起過世,韓武把持韓國大權,這柄劍又落到了韓武手中。

  「鏘——」

  抽出利劍,韓武目視著劍刃,面色慘然。

  倒不是畏懼死亡,他只是無顏面對他父親韓王簡罷了。

  當世人提及韓王簡的時候,無不將其與齊王呂僖擺在一起比較,認為這兩位君主乃是當時中原的「雙雄」,就連楚國的先王熊胥,都沒有這個殊榮。

  許多人都認為,韓王簡若非中道崩殂,齊王呂僖當時未必就能稱霸中原。

  然而作為此等雄主的兒子,韓武仔細回憶自己的生平,卻發現自己對這個國家毫無建樹,甚至於到了最後,他還不顧衛卿馬括的勸說,將上谷、漁陽兩地最後的守軍調到了涿縣,致兩郡子民安危於不顧。

  深深吸了口氣,韓武將刀刃橫在脖頸處,隨即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或許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為這個國家的臣民……』

  「嗤——」

  鋒利的刀刃,割破了咽喉,頓時鮮血迸現。

  「哈、哈——」

  在彌留之際,韓武癱坐在椅子上,神色迷茫地看著前方。

  「義兄,父王他……父王他過世了……」

  「別哭了!你已是我大韓的君主!哭哭啼啼的想什麼樣子?!……你不是還有我這個兄長麼?為兄會照顧你的……」

  「可……可是,有人說,我這個王位本應該歸還兄長你……」

  「呃——話雖如此,但眼下你是我大韓的君主。總而言之,你我兄弟當齊心合力,莫要使韓虎趁虛而入……」

  ……

  『……若我正能如當年所言,放棄王位,支持阿然奪回王權,怕是我大韓,也不會落到今時今日的田地吧……呵!』

  韓武勉強苦笑了一下,旋即,只聽噹啷一聲,手中的利劍掉在地上。

  此時再看韓武,這位韓王簡的遺子,已然失去了生機。

  片刻之後,待天色濛濛亮,韓武的長子韓馳來到父親的書房,幾聲呼喚不見動靜,遂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入內觀瞧,旋即就瞧見父親癱坐在椅子上,周身遍地鮮血。

  「父親……」

  韓馳放聲悲呼,旋即抹了抹淚,召來兩名家僕,吩咐他們道:「你二人即刻前往張丞相處,轉告張相,就說家父……已不幸亡故。」

  「是、世子。」

  兩名家僕應聲而去。

  不久之後,丞相張開地就得知了釐侯韓武過世的消息,心中悲涼。

  其實在昨日,當釐侯韓武囑咐他今日安排投降之事時,他就已經意識到,釐侯韓武多半是已萌生死志。

  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唉!』

  張開地長長嘆了口氣,由衷地敬佩釐侯韓武。

  當年,韓武不曾向魏國屈服,今日,亦不曾。直到最終,這位君侯還是作為一名他韓國的臣子而死。

  不管世人此前對韓武的評價如何,單憑這件事,釐侯韓武就稱得上是剛毅不屈的大丈夫!

  不愧是韓王簡的兒子!

  很快地,釐侯韓武蹊蹺過世的消息就傳遍了薊城全城,有的人為之感慨痛惜,而有的人則暗暗竊喜——因為後者知道,釐侯韓武是絕對不會向魏國屈服的,此人活著,是薊城向魏國投降的最大阻礙。

  反過來說,此人一死,薊城向魏國投降之事,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兩個時辰後,待天色大亮,魏將韶虎、龐煥、屈塍,以及元邑侯韓普,各領五千兵卒前來薊城。

  見此,丞相張開地遂按照釐侯韓武生前的命令,下令開啟城門,向魏軍投降。

  期間,張開地懇求韶虎等將領約束麾下的兵將,莫要濫殺無辜,殘害城內的百姓

  見薊城信守承諾,魏將韶虎感到非常高興,畢竟若非是必要,他實在不想在薊城再引起一場兵戈,引發韓人對他魏人的憎恨。

  似這般兵不血刃拿下韓國的王都,最好不過。

  欣喜之餘,韶虎當即回應張開地的懇請:「張相放心,我大魏的兵卒,從不加害手無寸鐵的平民……」

  在旁,魏將龐煥見釐侯韓武沒有出面,遂面帶不悅地說道:「不知韓武卻在何處?為何不出面相迎?」

  張開地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釐侯於昨夜……舊傷復發,不幸亡故。」

  「……」

  韶虎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說什麼舊傷復發,這顯然是糊弄人的,很顯然,是釐侯韓武拒絕向魏國投降,是故在他韓國向魏國投降臣服之前,自殺而亡。

  沉默了半響,韶虎由衷讚道:「多年前,韶某就知釐侯剛烈……可惜、可惜。」

  在旁,魏將龐煥聽了這話,亦不再說話。

  顯然,龐煥亦有些被釐侯韓武的剛烈所折服,不欲再追究此事。

  片刻後,魏軍大批入城,接管了薊城的防務。

  在此期間,由張啟功帶著元邑侯韓普,跟以丞相張開地為首的薊城朝廷交涉具體的投降之事,而韶虎與龐煥,則來到了釐侯韓武的府邸,準備弔念一下韓武,畢竟這也是能稍微緩解魏韓矛盾的事。

  沒想到,待等韶虎與龐煥來到釐侯韓武的府邸後,就見韓武的長子韓馳提著其父的首級,將其獻給了韶虎,並對韶虎傳達了其父臨時前的懇求。

  看著那韓武的首級,韶虎與龐煥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幕。

  在想了想後,韶虎點頭說道:「釐侯至死仍記掛上谷、漁陽兩地子民的威脅,唯恐其被趁火打劫的草原異族殘害,韶虎佩服……世子放心,韶某立刻下令我魏武軍進駐上谷、漁陽兩地。……魏韓皆乃中原之國,兄弟之爭,豈可叫異族趁虛而入?」

  「感激不盡。」韓馳拱手拜謝。

  倘若說,衛卿馬括的敗亡,使韓國徹底失去了拖延魏軍的可能,那麼,釐侯韓武的過世,就彷彿是徹底抽光了韓國奮起反抗的勇氣與鬥志,使得魏軍順利就接管了薊城乃至周邊的縣城,且所到之處,無不望風而降。

  而另一方面,在韶虎、龐煥等人與釐侯韓武的長子韓馳談話時,張啟功則帶著元邑侯韓普,徑直前往了王宮。

  然而,待等張啟功等人來到王宮,卻發現韓國的新君韓佶,早已被其母太后周氏以及釐侯韓武的護衛韓厚,帶出了城池。

  見此,張啟功心中暗怒。

  想想也是,對於張啟功這等狠辣之人來說,既然他已決定叫「元邑政權」取代「薊城政權」,又豈會留著韓國新君韓佶這個禍害?

  於是,他暗中對元邑侯韓普說道:「韓佶一行人,多半是逃亡齊國去了,請君侯立刻派人追捕,若能追上……」

  說著,他以手做刀,做出了一個下切的動作。

  「明白。」

  元邑侯韓普會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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