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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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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掃雪煮酒 -【滿堂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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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如花美眷(下)

  羅中書穿著七品的官服,戴著烏紗帽子,就把那麻子隱去了一大半。其實他生的濃眉大眼,又是一臉忠厚的樣子,和王中書站在一處,也不見得就被他比下了下去。男人麼,臉上有幾點麻子又不礙什麼事。羅老夫人看看自家兒子甚是威武,再回頭看看那個青衣秀才,白淨俊俏得跟小旦似的,哪有自家兒子看得順眼。

  偏生那對姐妹四只眼睛都躲躲閃閃去看那秀才,羅老太惱了,罵道:「賊秀才,不要臉!」羅中書卻是個老實人,沖王慕菲拱拱手,道聲謝字,扶著老太太進艙裡坐。一個管家出來丟了五錢銀子把那船家吃酒。王慕菲愣愣的看著那船在他前頭到梨花巷方向去了,忍不住喃喃自語:「他一個賣酒的,憑什麼去買官,還和我一樣是中書,難道七品的中書都不值錢了?」

  兩船一前一後向梨家巷去,那一雙姐妹時常的伸頭出來看王慕菲。王慕菲只是發愣,到了碼頭,自有管家去雇馬車來運絲去當鋪。

  王慕菲因羅家人都朝梨花巷去了,他是打定了主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人,自然跟著過去,驚見這群人進了前巷,那邊俱是高門深宅。王舉人看著他們走過一箭之射的青磚牆,踏進三間縮進去的大門,門上懸著四盞紅燈籠,兩盞是「羅府」,再兩盞是「中書」。王慕菲氣結,這個姚家甚是可惡,姚滴珠嫁了賣酒的,就與他買官,就與他置大宅,憑什麼姚氏和他做夫妻的時候不與他買宅買官?王舉人想不通自家哪裡比那賣酒羅差。極是不快活,悶悄的家去。

  且說姚滴珠嫁了羅老闆,起初雖是有些不情不願。然這個姓羅的對她極好,又有一門不能對人說地好處。滴珠和他做了數月夫妻。漸漸覺得他比王舉人好十倍,對他實實的有幾分恩愛。因他做了官不好再做生意,所以自京城回來之後,就把酒坊租把人家,那租金還是滴珠收著零花。老羅自家又有積的兩千兩,尋了一個當鋪投做本錢,一年也有四五百兩地紅利,他們一家子過日子卻是足夠了。

  姚滴珠有心把她私藏的銀子拿出來做生意、買田地,四處托人尋訪。這一日突然有個老羅地同鄉來傳話,捎了一封信把老羅。老羅接了信忙忙的就出去門了。姚滴珠心裡起疑,走到帳房去尋信,卻沒有尋找,出來找管家。幾個長隨都帶走了。姚氏更是納悶,回到房裡尋思:難道他是有了相好的,如今富貴了。就要背著我去偷偷摸摸?這般想著,就把幾個侍兒支出去。翻妝盒。翻箱子,樣樣都在。她想若是真有那樣的人進門。自家的財物還當收藏好,忙忙地把姚員外陪嫁的貴重首飾都收起來,使個小盒子裝好了,拿板凳搭在箱子上,使汗巾子綁在箱子間的房梁上。還有貴重的衣料也都挪到幾個不起眼的大箱子裡,使大鎖鎖了個嚴實,收拾定了,正在房裡拍打衣裳上的灰塵,就聽見羅中書喜道:「滴珠,你來,我娘來了!」

  姚滴珠聽得是婆婆,那心就放下一大半,堆起滿臉的笑來,一邊接出去,一邊道:「相公,婆婆要來,你也當早些說知,好預備房舍呢。」

  羅中書嘿嘿的笑起來,扶著老娘進正房,道:「娘,這是兒子討的媳婦滴珠。」把羅老太扶到上座,就拉滴珠跪下行禮。

  羅老太仔細打量新媳婦,生地極是美貌,年紀卻有二十多,心中就有些嫌她年紀大了,不喜歡,再看她頭上珠翠,身上綾羅,手腕子上層層疊疊套著四五只細金鐲,老人家是苦過來的人,見不得蘇樣的婦人地奢侈打扮,又添了兩分不喜。

  羅中書心痛娘子,等不及老娘喊起,就把滴珠拉起來,小兩口極是恩愛的樣子落到老太太眼裡,就成了媳婦壓著兒子,老人家又添上兩分不喜,板著一張臉坐在那裡不肯說話。

  羅中書笑道:「娘,你要來,也當先使個人捎信來呀,滴珠,你去看人收拾屋子。」羅老太太看滴珠福了一福告退,冷冰冰地道:「兒子,你就忘了是哪個養你到這麼大?老娘賣了棺材本,親戚們湊了四五百兩銀子把你出來做生意,你倒好,這樣胡花海用。」

  羅老闆紅著臉道:「兒子不曾亂花。兒子販了些貨在蘇州賣,因這裡地酒都不如咱們家的好,所以起意在這裡賣一二年酒。」

  羅老太怒道:「賣酒就賣酒,你買這樣大房做什麼?還去捐官,難道銀子咬手麼!」

  羅老闆地臉越發的紅了,結結巴巴道:「這房子是滴珠的陪嫁,捐官卻是岳丈與的銀子。兒子雖然賺了有一千多兩,這樣的房子卻是買不起的,休提納官了。」

  羅老太聽得兒子這樣說,想到方才兒子護媳婦護的甚緊,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門親事結的還好,那媳婦娘家為何這樣捨得花錢?」

  羅老闆道:「她娘家是松江姚家,有名的織造大戶呀,家裡還有兩個小兄弟。這點子算不得什麼的。」他輕描淡寫,想把滴珠再嫁的身份掩起,忙笑道:「過幾日天氣涼了,娘到滴珠娘家去瞧瞧,她家的房子蓋的和天宮一般,只管家就有一二百個。」

  羅老太太早年守寡,守著亡夫留來的二三百金的小產業過日子,以為有一二萬兩銀子就是巨富了,聽得說兒媳婦娘家陪嫁這樣大宅,還有幾千兩替兒子納官,必是極有錢的人家。然那般有錢,女兒又生得美貌,哪個不好配,偏要挑自家的麻子兒子配,心裡揪了一個大疙瘩,拉住想去前廳張羅親戚的兒子,道:「你且把話說明白。她家有錢,為何尋你做配。我瞧著她也不小了。」

  羅中書苦笑道:「她前頭嫁過一個舉人,就是圖她娘家有錢才娶的她,把她的贈嫁都花盡了。她不肯回娘家要錢,就把她關在家裡想餓死她。好容易告了官和離地。」

  羅老太歎氣道:「原來是個吃過苦的。只是她是離那個舉人就嫁你還是隔了時間尋媒的?」

  羅中書紅著臉道:「他們打官司,說她和我有私,喊了我去做證,我原租地她家店面,後來她家人說我老實。就請知縣主婚了。」

  原來如此!羅老太怒髮衝冠,跳起來揪著兒子的耳朵,罵他:「你好地不學,學人家鑽狗洞,這種不貞的婦人甩把你,你還敢娶她!你是看上人家那幾兩臭銀子了?」

  羅中書護著耳朵大叫道:「娘,沒有,我從前和滴珠是清白的,只是那個舉人胡亂咬的。若是有私情,知縣自然審得出,也不會叫她和離呀!」

  羅老太半信半疑公手。羅中書取了婚書把老娘看,道:「娘。你是認得字的。你瞧,這不是知縣大人地印?」

  羅老太太劈手奪去。看了又看,收在懷裡道:「就算是真的,這個婦人也不像個老實的!你一個叔叔一個舅舅聽說你做了官,賣了房子田地都來投你,須要好好安排才是。你領我轉轉!」

  羅中書自然依從,帶著老娘把四進院子都逛遍了,老太太心裡了數,就道:「你們西院裡那幾進都是空的?」

  羅老闆道:「滴珠說我們家人口少,西邊四進打算租把人家住,只是零碎租一二間的不好租,要租把一戶人家的。」

  滴珠說滴珠說,養活了二三十年的兒子如今口口聲聲都是媳婦說如何,老夫人如何不惱,怒道:「西院聽我分派,第三進給你大叔叔一家住,第四進給你小舅舅一家住,前面二進收拾出來做客院。你借了親戚們的銀子還要還,不如索性請他們多住幾日,等你得了實缺都跟你到任上去。」

  羅老闆苦笑道:「娘,你不懂得,這個中書雖然是七品大官,其實不能做知縣的,就是好聽罷了,再一個不必交稅,所以中書才好買呀。」

  正說話間,姚滴珠笑著尋來,道:「相公,為妻都收拾好了呢,娘在我們第四進院裡住,親戚們女著就先和娘住著,男客們就住前邊廂房好不好?」

  羅老闆正想說看,羅老太狠狠地瞪他,他左右為難,想到親戚們變賣了家產來投奔他,還是住西邊妥當,苦笑道:「娘子,舅舅跟大叔都要長住呢,把西邊三四兩進與他們兩家住呀。」

  姚滴珠愣了一下,笑道:「這卻比為妻想的妥當了,我就去辦。」旋風一般帶著管家使女們把鋪蓋等都移來,叫人到廳上請那兩家親戚去,自家來請婆婆到第四進去住。那第四進卻是個五開間的樓,原是空著地。還好暑天不消多少陳設,移了床榻桌椅來,再安幾樣擺設,掛幾幅卷軸,移幾盆花木,就甚有個富貴人家的氣象。羅老夫人縱然有七八分不喜歡滴珠,也覺得她安排地甚至好。自此羅老太帶著一對雙生地娘家外甥女住在第四進,羅家大叔住西院第三進,羅老太娘家呂大舅一家十來口人住第四進。空著前兩進自然不會再有那有錢人來家居住,姚滴珠怕他們家再來人,忙忙的租把兩個小吏,連花園都隔開了租把一個來蘇州耍地富商。羅老太叫姚滴珠的富貴氣唬著了,待媳婦甚是客氣。

  待媳婦不客氣得卻是相家三夫人。這位三夫人早年肚子極是爭氣,一口氣連生了八個兒女,元氣大傷,所以相大人不愛她,偏她幾個兒女都結的好親,相大人又要讓她三分。所以相府除去相夫人,數得著的就是這位三夫人,一則有些威風,二則不受寵愛,那婦人的心思不免有些刻薄。替人家的兒子主婚雖然風光,她不在家,相三留下的那許多商鋪營生就搶不著。所以三夫人心中暗恨。尚真真的陪裝送到相家莊,她察看過又是極厚的,連她幾個兒子都比了過去,越發的心裡不快活。是以禮成第二日清早,她就端坐在堂上。和一群親戚們等兒子媳婦來敬茶。

  相京生苦戀尚真真數年,好容易抱得美人歸,又怎麼會叫娘子吃虧?第二日清早起來。真真羞答答梳妝。他看了一會,就道:「我那三娘不是個安份的。你按五品大裝起來,我也穿上官服,去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尚真真紅著臉嗯了一聲,扣了珠冠,插了翠鳳。果真大大地裝扮起來,四五個使女圍著,跟在相京生身後到廳上去見長輩。

  三娘坐得定定的,取了碗茶吃著,和幾個親戚存心要看新娘子的長相,誰知到了時辰,驚見相三公子穿著官服來。三夫人雖是長輩,還是個妾,並沒有封誥地。平常的庶子跟前還能充充長輩地排場。偏相三穿了官服出來,她哪裡好坐著,隨同眾親友一道站起來。相三就叫真真隨他對著兩個空座向相老爺相夫人磕頭行禮。又叫捧出生母的靈位來。磕頭行禮。再則引她見過眾親戚,才到三夫人跟前。淡淡的道:「這是三娘。你福一個罷。」尚真真福了一福,相三公子就拉著新媳婦回房去。

  三夫人氣得要死。對幾個親戚抱怨道:「我在相家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就受不得他幾個頭?」

  那幾個親戚如何不曉得這個看似體面其實不討好的差使,是相夫人故意甩把她的?一個個都緊緊閉了口不說話。過不得一會,相三公子帶著改了裝地真真再來,笑道:「今日三娘在,還有表姑丈跟六舅父七舅父都在,京生正好有些話要說。」

  三夫人恨恨道:「你還曉得我是你三娘?我替你主了婚,你連頭也不磕一個?」

  相京生笑道:「三娘,我是大母養活的,雖然大母一向對你客氣,你也當明白你的身份,現擺著兩位舅父在此,你問問這向個頭你受得受不得?」

  相京生生母若在,三夫人這個頭實是受得的。偏相京生生母去時他已有八九歲,幾個妻妾都不肯照顧,推來推去還是相夫人自家收來管束,名義上的卻是歸了大房,自然比平常庶出的要高半等,當初叫他管相家的生意,一來是無人肯去,二來也是為著他算半個相夫人的兒子,相夫人放心。相京生正大光明抬相夫人來壓她,她哪裡敢多話,站在一邊皮笑肉不笑。

  相京生也不理她,又道:「我已得了五品官,不好再管生意。如今又是新婚,還想帶著娘子去尋岳丈,等不及家裡派人來接手了。這個莊子裡還存了歷年積下的貨物並帳目,還要三娘跟舅舅姑丈們過目封存。」

  這句話一說,廳裡地人個個笑意盈腮,就連三夫人都說這個小三兒會做事,上前拉著尚真真的手笑嘻嘻道:「好體面孩子,今年十幾了?」

  尚真真微微一笑,裝做新媳婦害羞不敢言語。幾個女眷逗她說話,她卻是笑不露齒,不是搖頭就是點頭,有那搖頭點頭都不行的時候,只是微笑。三夫人看她卻是大家氣象,並不比自家那個尚書家地兒媳婦差,也就歇了要看她笑話的心思,轉把心神移到帳目那邊去。尚真真得了相公子地眼神,退到廚房去照看,親手整治出幾桌潔淨菜餚來,吃得眾親戚贊不絕口。相家莊上算了一整日地帳,個個喜歡。第三日相京生就把娘子陪嫁的物件搬到他私置地宅院去,就在李青書新宅對門,那相家眾人巴不得他搬了去。相三娘得了好處,覺得蘇州油水極多,又得了相三的暗示,只裝病,喊她生的六少來侍病,輕輕巧巧就把蘇州管事的差使要了來,自然對相三公子極是感激。那幾個親戚也都得了好處,自然曉得投桃報李,回到相家當如何說話。相京生自此把相家的生意全盤交付,相家也有笑他傻的,也有笑他癡的。只有相大人和相夫人心裡都覺得可惜,若是早七八年替這個兒子尋門親事捆住了他,自當替相家賣一輩子命,如今他就像那出籠的小鳥,一去不會再回頭。

  且說尚鶯鶯,聽說相京生把相家的生意都交出去,卻是有些擔心。他兩家如今住在對門,走動極近,坐頂二人小轎就過來。

  相家前門只得一間。門兩邊按五品的份位擺著兩隻石獅子,一塊下馬石。轎子進去卻是一個四四方方青磚鋪的空院子,只四角空出四塊來。各種著一棵大樹。西邊是轎廳,東邊是三間大敞廳。北邊五間大廳。尚鶯鶯的轎子卻不在轎廳下。直接抬進二門到一個花廳前停下。隔著花木,尚鶯鶯老遠就聽見男男女女地說笑聲,卻是相京生跟小雷兩個在樹蔭下角力,真真和幾個使女坐在一邊嘻笑。

  看見尚大小姐進來,小雷忙跳到一邊笑道:「大姐姐來了。我不和你耍。」

  相公子笑道:「你賴呀,下回不要再找我比。」三個人一齊接出來。

  尚鶯鶯笑道:「我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些話來問妹夫的。」

  小雷忙笑道:「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些事要請教李大哥,我去大姐姐家耍一會去。」連幾個使女都帶走。

  相京生跟尚真真相視一笑,齊道:「我們曉得姐姐所為何來。」請尚鶯鶯到書房裡坐。相京生就取了只木盒子來,先取了一本帳給尚鶯鶯看,笑道:「這是飛升了的銀子地帳目,這一年都花盡了。也有鋪路,也有修橋——修建的新橋都叫萬福橋,還有江浙一帶藥局。每個藥局都捐了二百兩。後邊有收據地。」

  尚鶯鶯笑道:「我不是要瞧這個。」

  相京生又自盒裡取了兩個折子來,笑道:「我比令妹窮些。只有一萬兩銀子的家產。再加上這所宅子並這千把畝的桑園水田,想來粗茶淡飯也能吃得幾口。不會叫妹子餓死。」

  尚鶯鶯搖頭笑道:「我也不是要瞧這個。」

  縱然相京生最是看得懂人心,也不明白尚鶯鶯的心思,不由愣了一下。

  尚鶯鶯笑瞇瞇道:「我只問你,相家的生意你交出去了,卻是打算閒居在家?」

  相京生兩手一攤,笑道:「我是官,不能做生意,也只照看這桑園水田罷了。」

  真真站在一邊只是笑,尚鶯鶯忍不住嗔道:「我替你管了這幾年地錢和鋪子,你還笑,你自己管呀。」

  真真省得姐姐是怕自己家沒有進項,所以想把鋪子移交,忙道:「姐姐,咱們尚家的鋪子不是都歇了麼?」

  鶯鶯道:「只是鋪子歇了,還有好些呢。」

  相京生搶著道:「大姐,那些是尚家的,就是把真真,也是真真的嫁妝,叫她自家管,我管了夠十年的生意,已是管的煩了,不關我事。」跟錢咬手一般逃出來,到對過找李青書和小雷去了。

  鶯鶯嚇走了妹夫,有些不好意思。真真笑道:「其實……他在我面前和孩子似的,但是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做,姐姐休和他計較。」

  鶯鶯笑道:「虧得爹爹還誇他老成呢。」看看外邊無人,又道:「咱們的家底別人不知道,相家卻是知道的,所以妹夫娶了你急著和那邊脫乾淨,就是怕他們手伸地過長叫咱們吃虧。然他那一萬兩濟得什麼事?不如……」

  尚真真忙擺手道:「姐姐休這樣說。我們這個小莊的出息也夠吃用,那些且留在尚家呀,或是要用錢再取,也是一般。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嫁了他,自然要吃他相家的飯,穿他相家地衣裳。寧吃相家的粥也不會回頭吃尚家地肉。倒貼這種事,有一就有二,王慕菲頭一二回何嘗不是真是窮急了不得不受,過得三四五六回他慣了就嫌你供奉地不豐厚。錯了一回是是我不懂得,錯了第二回就是真傻了。」她想起舊事,苦笑道搖頭道:「他昨日和我說,相家家大業大,一日不分家,一日就有得麻煩。將來相家有事,我的嫁難保不會拿出來,一來與情我必那樣做,二來為人子他不得不受。然那些人又與我何干,要我拿爹爹和姐姐掙來地銀子去養活他們,還要背倒貼的名聲,叫丈夫吃人家笑話是老婆養的,不是我傻麼。」

  尚鶯鶯想了一想,點點頭,再想了一想,倒吸一口涼氣,道:「妹夫這話的意思,是好日子不長久了?」

  尚真真點頭道:「只看當今的福氣了,偏當今又是沒有兒子的……將來的事極是難說,那三家都打算悄悄把家業移走了,只有相家實是人口太多,我公公又是個捨不下榮華富貴的。」

  尚鶯鶯道:「這麼說來,咱們也當小心了。我回去就把鋪子都賣了,只留一個鴻升樓做幌子罷。」想到舊年他們演了一場戲,叫人家以為李青書敗光了家產,尚家也窮的差不多,又鬆了一口氣,想必就是有什麼事,也不會尋到他們這要過氣得人家來。

  尚真真又道:「他也是今日才得的消息,說是今上在哪裡跌到水裡去,大夫看了都說不大好。只願今上能撐得過去。」

  尚鶯鶯曉得相家是近臣,又和國舅們走的近,若是換了新君,必然沒得好日子過。還好爹爹當初看的長遠,如今省了多少麻煩,然她心裡又有些怕,坐了一會就要回家。真真送她到二門。尚鶯鶯回家一問,原來李青書請了公公在書房議事,還有相三並小雷,她就放了心去照看孩子。

  小雷被李青書留下在書房住了。相三公子到深夜才回來,真真接著,問道:「你們商議的如何?」

  相京生笑道:「岳丈大人好安排,咱們兩家沒什麼好操心的,只有小雷有些著忙,他那個姑丈如今在松江大做織造生意呢,將來必要吃虧的。」

  尚真真聽他提到姚家,不由想到王慕菲,就有些不自在,眉毛輕輕跳了一下,相京生看在眼裡,心痛她,忙笑道:「還好我不是個貪財的人。真真,你嫁了我,或者將來過得不如李家那樣富有。」

  真真搖頭道:「我曉得你待我的心意,就夠了。窮也好,富也好,我都不在意的。」

  相京生摟過娘子,長長歎氣道:「我原以為風風光光娶了你,就能過自由自在的好日子,誰知相家轉眼就有禍事,卻是拖著你陪我擔驚受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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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小梅遇母

  這日早晨,相三公子和李青書並小雷在桑園跑馬耍子,三個人的笑聲顯得又響亮又快活。尚真真跟尚鶯鶯帶著兩個孩子坐在一個草亭子裡看。尚鶯鶯還罷了,只顧照看兩個孩兒,尚真真看著相三時常的勒馬回頭沖她露齒一笑,在三個人裡頭總是倒數第一。她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躲在一根柱子後頭不肯叫相京生看見。

  誰知相京生回頭幾次不見真真,放心不下,索性跑馬回來,問鶯鶯:「大姐姐,真真可是哪裡不舒服?」問完了等不及回話就叫人去喊郎中。

  小梅和小櫻小桃幾個坐在一邊扎花,聽見了都笑起來,眾人都推小梅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小梅指指柱子後邊紅著臉的二小姐,低頭依舊扎花。相公子瞧見他的娘子那副樣子,分明是害羞,自家也鬧了個大紅臉。他是個灑脫的人,因人都看著他們兩口子笑,走到真真身邊,笑道:「娘子,咱們是主人,且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取來。」大大方方拉著真真走了,留下一片笑聲。

  真真因邊上無人,嗔道:「你總回頭,他們都笑話我。」

  相京生捏著娘子軟軟的手,笑道:「姐夫也常回頭看姐姐的,你怎麼不笑回去?真真,從前咱們相處你並不是這樣害羞,怎麼如今?」尚真真想想也好笑,道:「從前,坦坦蕩蕩當你是朋友,我自問問心無愧。如今,和你做了夫妻,倒顯得從前是假的了。實有些不好意思見人。」

  相京生想了想,料定娘子是因再嫁心裡有些發虛,拉她到一棵大樹下。尋了兩塊石頭鋪平了叫娘子坐,鄭重問她道:「真真。我頭一回聽說了你,就喜歡你。等到見到你真人,卻又和聽說得時候不同,卻是更叫我喜歡。你呢?」

  真真看著相三公子真誠的臉,一雙飽含深情的眼睛正看著她。由不得又紅了臉,吃吃哎哎道:「我只覺得和你在一起,極是快意,雖然我錯地時候你也說我,我聽得卻服氣。想從前……」看相京生臉上並無不悅,又道:「和王慕菲做夫妻,起頭我只說名聲要緊,若不從了他,只怕他賣我到那污髒的地方去。所以從了他。我就照著書上說得好媳婦地樣子做他的娘子,心裡總想著,我這樣做。抵得過私奔地惡名呀,將來才有臉回家見爹爹……」

  相京生看真真眼中隱隱有淚花。心中大慟。摟過她,輕聲道:「從前並不是你的錯。你只當叫小二黑咬了一口罷。我也曉得你的心,從前那些舊事你都忘了吧。」

  尚真真點點頭,道:「我也明白人人都曉得的,原沒什麼好羞的,只是管不住自己。」說罷又紅著臉低頭揪衣角。

  相京生懂得尚真真的心,曉得是從前受傷太深,可是他愛的就是真真這樣直接乾脆敢愛敢恨敢斷絕的女子,實是不想娘子為著這些暗自神傷——總覺得配不上他。只是他的心裡話卻不好說出來,心結總要她自家打開方好,想了許久,只有一個法子,就是叫真真早些生個孩子。得了孩兒,想必她就不得空胡思亂想。這般想著,他手下用力,把真真扛到肩上,笑道:「試試我能不能把你扛到家裡去。」

  真真唬了一跳,不敢尖叫,只小聲道:「叫人看見如何是好?放我下來。」一雙拳頭怕敲痛了他,只輕輕拍他。

  相京生叫娘子拍的心裡癢癢的,踏開大步奔到內院,隨手就把院門拴上。真真看他拴門就曉得他想做什麼,臉紅的能滴出血來。

  相京生輕笑道:「羞什麼,昨晚上你說什麼的,都忘了?」

  尚真真移步要逃,卻被相京生抱在懷裡,走了幾十步丟到床上。相京生回身關門,那滿室春光也不必說。

  過了二十來日,過了日子還不曾換洗。真真又驚又喜,悄悄兒和姐姐說了,請了有名的婦科來瞧,說是有孕,相家和李家都極是喜歡。本來相京生還有些兒擔心山東相家,得了娘子地喜信,就把那些事放到一邊去了,天塌下來,整日流連花叢的老子不管,他做兒子的管什麼?還是他地小家要緊。還好真真從前做過粗活,所以並無害喜不適之感,一日比一日胃口大,又能吃又能睡。相京生一個人孤單多年,初娶了愛妻,就要得子,喜歡得傻了一般,哪裡捨得離開娘子半步兒?他二人恩愛的蜜裡調油,夾不進第三個人去,就把小雷落了單。

  李老爺卻是有些愛小雷,早叫兒子把小雷留在李家住,無事就叫兩個女兒尋嫂子耍。這是有心把女兒許他了,李青書跟尚鶯鶯因替蘇家做過一回媒不成功,這一回一邊是親妹子,一邊是好朋友,哪一邊都不好偏地,索性都裝不知道。

  小雷也有些察覺,然相家小兩口正恩愛他又不好意思去打擾,只得藉口要在蘇州尋個小宅,帶著他那兩個長隨出來耍。他那兩個長隨又和小梅處地好,有什麼好玩的好鬧地都要拉這個妮子一道,所以但出門多是四個人一路。

  這一日早起天空陰沉沉的,小雷因天氣涼快,打算進城閒走。他才穿戴好,小梅笑嘻嘻進來,後邊兩個傻子,一個大鐵牛拎著個竹編的食盒,一個小斧頭小心跟在小梅身邊說話,活像是小梅的跟班一樣。

  小雷見不得他兩個傻樣,搖搖頭道:「你們三個要去耍,自去。」

  小梅笑道:「這是我們小姐和姑爺做的點心,捎來把小雷少爺吃的。橫豎無事,帶小梅一起去呀,正好買幾段料子,我要替小小少爺做兩件小衣。」

  小雷因兩個伴當都眼巴巴看著他,只得道:「我帶你去也使得。只是我家這兩個臭小子少兩雙鞋穿,若是你替他兩個一人做一雙,我就帶你們去。」

  小梅笑嘻嘻應了。就是不說,她認了小雷這兩個伴當做干哥哥的。也要做鞋把他們穿,所以不肯跟小雷計較。小雷就帶著他們出門,到前邊真真舊花園,問林管家要了只小船搖到城裡去。

  小梅出門,家常銀紅紗衫挑線白裙子。外邊又加了件比甲,打扮的極是清爽。她坐在船頭吹風,和大鐵牛說笑,偶爾還要跟小雷少爺鬥嘴,並不曾留心路人。進了城看他們這船的人就不少,小雷先聽見有個婦人喊小梅。起先聲音隔的遠聽不真,後來就是沿著河邊地窄道追著船喊。小雷站起來看,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被中年漢子扶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追來。他先是一驚,怕是小梅得罪了人,正要叫搖櫓地快些。又發現那婦人生得和小梅甚像,忙道:「小梅。你看岸上那人小梅只一回頭。就喊出一聲:「娘!」捂著嘴只曉得哭。

  小雷忙叫把船靠到岸邊,叫小斧頭去請那兩個人上船來。小梅要下船。他拉著小梅的胳膊道:「小心些,不曉得邊上那個是誰呢。」

  小梅卻是小時候叫親老子賣掉地,聽了心裡有些害怕,停了一停,那婦人已是上了船,撲上來抱著小梅哭起。

  小雷站在一邊冷眼看那親娘傷心不像是裝的。就瞪那個漢子。那漢子搓著手,湊到小雷跟前道:「少爺,小的想把閨女贖回來。」

  小雷瞪他道:「她不是你親手賣的,贖回去?休想!」

  那漢子漲紅了臉擺手道:「我不是她那個賣女兒賣老婆的親爹。」

  小梅地娘摟著女兒且哭且訴,小雷在一邊聽的真。原來小梅的爹好酒好賭,先發狠賣了女兒,得了錢嘗到甜頭,就賣兒子。又嫌想兒女的小梅娘天天哭,索性賣給外地商人。誰知小梅娘甚有福氣,那家本是過了四十歲沒有兒子才納妾的,偏她進門一年就生了大胖小子,第二年大娘子病死了,小戶人家並沒有什麼窮講究,看兒子份上就把她扶正,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小梅娘想兒子女兒,央求丈夫到她娘家蘇州來趁生活,再尋找孩兒。那人良心極好,正好長姐的兒子在蘇州發達了,就變賣了小小產業隨著姐姐來,打算在蘇州這個繁華之地久居,一來可以靠著外甥做個小生意,二來正好全妻子的心願尋她前頭兒女。

  小雷看了看邊上這個漢子,道:「你是後爹?」

  那漢子憨厚的笑起來,道:「實是後爹,小梅到底是我娘子地孩兒,如今我家事也還過得,能替這個姑娘備份小嫁妝叫她正經嫁人卻比為奴為婢好,還請少爺成全她娘。」

  小雷冷笑道:「這個使女是我心愛的,你取二百兩銀子來,我就放她回家。」

  小梅的娘雖是摟著女兒哭,耳內見小雷說要二百兩,止了哭聲眼巴巴看向那漢子。那漢子心軟,轉向小雷道:「我們全部家當只得一百八十二兩。若是都與你老人家,贖了孩子回家她沒得嫁妝也嫁不到好人家。一百五十兩使得不?」

  小梅方才只顧著哭,聽得這句,央求道:「小雷少爺,你休戲耍我娘。」又安慰娘親道:「這位小雷少爺是我家姑爺跟小姐地朋友,最喜說笑耍子,贖我要不得這些銀子的。」

  小梅娘不信,道:「財主哪有那樣好心,孩子,你且忍受幾日,娘去想法子,必要贖你回家。」

  那漢子雖然有些遲疑,隔了一會還是道:「我外甥有錢,先問他家借二十兩,咱們想法子還就是。」

  小雷看他們夫妻不像做偽,笑道:「原是我唬你們耍地,哪裡要這許多。我原是因小梅叫她親爹娘賣掉地,所以不大放心。大叔,你肯傾家蕩產贖妻子前頭的女兒,我敬你呢。走,上你家瞧瞧去。」

  那漢子不敢作聲,只看娘子。小梅又是笑,又是淚,笑罵道:「小雷少爺,我娘是老實人。你莫搞怪。」取帕子替她娘抹淚,好聲道:「娘,你們住在那裡?」

  小梅娘道:「我們借住在城裡一個什麼梨子巷。離這裡還有些路。今日原是你……他想出來瞧瞧,要尋個和適地鋪面做小生意。」想到那位少爺說得贖身銀子。只怕鋪子是開不得了,聲音越說越小,眼淚越流越多。

  小雷已是看明白這一對夫妻都是老實的好人,心中有些替小梅開心。真真嫁了小相,別人都還罷了。只有這個小梅是從王家跟來的,在真真姐跟前時時地打轉,好像在說:你從前是在王家呢。所以小雷跟李青書久有心替小梅安排去處,只是不得妥當人家,所以誤到今日。今日遇見她親生母親,又看上去待她極好的樣子,小梅只怕自家也是肯回家的,卻是兩便。

  所以小雷笑瞇瞇道:「走,上你們家瞧瞧去。小梅哪一日不念著你們。」

  小梅抹著眼淚點頭,帶哭帶笑道:「娘,我要見見小兄弟呢。」她一心想給小兄弟見面禮。偏出門來沒帶什麼好東西。她本是和小雷斗慣了嘴地,自然交情也厚。並不和小雷客氣。走到小雷跟前道:「雷少爺,借我十兩銀子前邊鋪子裡買個金鎖片。」

  小斧頭不等小雷答應。就從懷裡掏出一包銀子來,道:「拿去,多買些,還有你娘,還有你這個大叔,都買些。」

  小梅掂掂也有二三十兩,接過揣在懷裡。她自家的小小私房放在鋪子裡取利,不把這二三十兩銀子放在眼裡。然在小梅娘親眼裡,顯見得小梅是這位雷少爺地人了,不然怎麼女兒要銀子就與銀子,這位雷少爺還要上她家去!小梅娘想通了,看這位少爺就和看女婿一般,心裡好似吃了稱坨般定定的,不再為女兒將來發愁。

  船行了一會,小梅拉著她娘下船,去相識的幾個鋪子裡買了兩大包禮物回來,一路行到梨花巷。小梅娘指著前邊掛著「羅府」燈籠的大門,笑道:「孩子,咱們現在寄住在你爹的外甥家呢。」

  小雷看著這個大門忍不住搖頭,這這裡還是他尋地呢。偏偏又和姚滴珠拉扯在一處。小梅若是回父母家,只怕滴珠娘子的日子不那麼好過。不過這和他又不相干,所以他並不作聲。

  小梅看娘親比從前胖了許多,待跟她進了宅門,又見她和後爹的兒女們相處的極好,也就放心,把禮物一一分送,又摟著娘生的小娃娃親了又親,就和這家人像一家人一樣。、眼看日中,她曉得寄居在人家是大不易,卻不好留飯的,推說小雷公子還有事,就要辭去。

  小梅娘只說女兒將來必是這位少爺的妾,也就把贖身的事放下不提,一大家子送他們出來,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辣。

  他們這院裡熱鬧,東院裡羅老太聽見,拄著根龍頭拐站到院門口,問道:「小六子,你家今日怎麼這樣熱鬧?」

  她兄弟笑嘻嘻道:「秀兒總念著她家小梅,卻是小梅尋來了呢。」招呼小梅道:「小梅,這是我姐姐,她兒子是縣太爺呢,你跟著你兄弟叫大姑吧。」

  小梅笑嘻嘻叫了聲大姑,對她娘道:「娘,我不是自由身,改日跟我家小姐請了假再回來看你。」又跟後爹並兄弟姐妹一一辭過要走。

  那羅老太瞧見一個少爺打扮地人。曉得弟媳婦這個拖油瓶是賣把人家做婢女了,有些瞧不起小梅,小梅跟她道別,哼了一聲音算做打招乎。

  小雷也不介意,拉著小梅出來,走了兩步,又正好撞見出來瞧熱鬧的姚滴珠。

  兩邊都是一愣。小梅卻是沒想到她娘和這個女人沾了親。姚滴珠也沒有想到小梅會來,冷冷看了她一眼,轉了笑臉向小雷,道:「兄弟,你才到蘇州來?怎麼也不來姐姐家坐坐?」

  羅老太這才曉得這個少爺是姚氏娘家人。不由又積了一肚子氣。你說是為何?原來明朝時候講究一個「忠」字,一朝賣身為奴為婢,不只己身,就連子子孫孫都是人家的奴隸。就是將來脫了籍,見著舊主人還要以奴僕身份行事。

  這邊小梅是她娘家親戚,連著她也降到奴僕輩去了。那邊小梅地主人卻是媳婦娘家的兄弟,可不是把她比地比兒媳婦還要賤些,所以羅老太極是不樂意。從前叫姚滴珠使銀子壓下去地不喜歡都浮上來不算,還添了一二分惱火。冷冰冰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兒媳婦,就是你親兄弟,你也不當挨的人家那樣近,何況老身聽說你兄弟才三五歲?這又是哪位?」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小雷,等兒媳婦回話。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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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4: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羅府(上)

  小雷卻是不想替小梅惹麻煩,拉著小梅急奔出幾步,把那位羅老夫人威嚴的數落聲拋在腦後,出得門來,笑道:「小梅,我瞧你親娘過得還好,後爹也是個好人,只這個姑姑不大好說話呢。」

  小梅低著頭不作聲,默默跟在小雷身後不說話。小斧頭拉她衣袖,指給她看,原來小梅娘倚著門一邊看她一邊抹淚。小梅的眼淚也止不住流下來,不住回頭。小斧頭看著心酸,道:「小梅妹子,叫我們少主跟你家小姐說呀,放你回家去。」

  小雷瞪他道:「小梅是自由身呢,不過在相家做活罷了,想走想留,她自家拿主意!」這也是提點小梅了。小梅哭了好大一會,看船是朝家去的方向,抽抽噎噎道:「我雖是想回去跟我娘一起過日子,可是他們那一大家子人,都是寄居在人家家的,怎麼好回去的。」

  回到家真真看小梅眼睛紅腫,問得她是遇見母親了,卻是替她喜歡,又聽小雷說她後父是個大好人,笑道:「這妮子天天想娘,怎麼見著了反這樣傷

  小雷就把她的委屈處說知,笑道:「小梅雖然皮了一些,卻是會替人著想的。只是那羅家兒子娶的是姚滴珠,卻怕小梅去了惹是非。」

  小梅道:「我不會,只是……小姐,我取買個小房叫娘他們搬出來住好不好。」

  相公子正好進門聽見,跟小雷相視而笑,看真真如何答她。

  真真雖是有些不捨小梅回家,然小梅回了家將來對親事就不是奴僕身份,卻是大好事。替她打算,微笑道:「你的房子,與你後父來說。住著還不如住外甥家體面呢,休說他們必不肯搬。就是肯搬,將來你出嫁了,這房子擱在那裡,婆家怎麼想?你是捨了給娘家,還是不捨得帶婆家去?」

  小梅想了想。搖頭道:「我不曉得將來找什麼樣婆家。再者說,他們對我雖好,到底只有一個是我親兄弟,把那些人我卻是捨不得的。」坐在一邊苦想不肯說話。

  真真剖析的明白,相公子極是滿意,坐到娘子身邊笑道:「我卻有個主意,小梅,方才聽說你娘是想要開鋪子的是不是?那梨花巷我原是想在那裡買房,卻是曉得些。後巷上有好幾處妥當鋪面。雖然不臨街,開個雜貨鋪卻是不難,你去買個鋪面——若是不夠。我和你家小姐替你添些兒。你自開店,人手不夠請他們來助你。過些日子。再助他們也開個鋪子,一來和他們銀錢上不相干。二來你也助了他們,也不叫他們臉面上難看。你在他們家住著日子就好過了。」

  小雷忙點頭贊同道:「這樣極好。就是這般罷,只是那鋪子不能太大,後邊有三五間房就使得。」

  真真微笑道:「叫你們說地我興起,也想開鋪子打發辰光,索性叫經濟來,多尋幾個咱們挑。」

  她自嫁給相公子,家事都是相京生管,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實是閒的。她尚家花園那邊雖然相京生不管,然沒有主人的宅院,和老宅一樣,家人都是舊人,樣樣照規矩來,不過每個月有一定地開銷罷了,不消她操半點心。實是閒的慌。

  相京生也曉得娘子閒地,其實他自家本是個大忙人,自把相家的生意交出去,也實是閒的無聊透頂,開個小鋪子打發時間卻是有趣。他笑道:「娘子想開什麼樣的小鋪子?」

  真真道:「這一二年叫稅監鬧的織戶都活不下去了。哪一樣不是貴地。今年置辦織機的又多起來,我想著,織大件或者太顯眼,不如自織料子,制些小東西,荷包啦,包頭啦,衣帶啦。再去城裡尋間小門面貨賣。就是貴些,想必也是有人買的。」

  聽得是做這些小東西,小雷不耐煩道:「這般瑣碎,花的都是細功夫,不好不好。」

  相公子笑道:「這個雖然好,只是那些小東西,花色式樣都是一陣風一陣風的,你制做的再精良,若是過了那陣,積下許多來卻是要虧本的,不如換個罷。」

  真真想這個法子原是因為家裡的女孩子們抱怨市買的荷包不好,聽得他兩個反對,抿嘴笑道:「還有個法子,你們男人必是喜歡地,就是釀酒,賣不掉你們自家喝,再不濟埋一二十年刨起來還能喝,就是氣味不大好。」

  提到這個小雷眉開眼笑,道:「真真姐,你家的桂花露極好喝,就照那個做。」

  相京生盤算了一會,笑道:「釀酒倒沒什麼,也不難,哪一日煩了,要轉手也容易。就是這個罷。娘子,你想好了,我就去叫房經濟尋房子。」

  真真點頭。相京生在蘇州人頭極熟,早上他說要尋個鋪面,中午就有許多人來薦,到了晚上就擇定三四家離家近的。他們幾個人也是閒地,就要第二天去看房。順道去替小梅買鋪面。

  到了第二天,走到頭一處,相京生和真真相中一處極大的鋪房,離著碼頭只有一裡多地,前邊三間門面看著不顯眼,後邊院場極大,別地先不論,倉房就有十幾二十間,又有三四畝大一個荒園,還有一眼好井水。此處原來是個車馬店,改做酒坊倒是正好。他們兩口兒都看中了。經濟約了房主人第二日去寫文書。就直奔梨花巷替小梅看鋪面。前回說過,梨花巷分前後巷,前巷只有幾十戶高門大戶,後巷卻擠著足有上千戶中小戶人家。那隔開前後巷地橫巷又是一邊通著河碼頭,一邊通著大街,是個鬧中取靜的所在。相京生還不曾下船,指著碼頭這邊就道:「這邊市口最好,只是要找個小些地。」

  這一邊小酒店、茶館、綢緞鋪、竹木器,點心鋪子等等擠成一塊。沿著河道還有個不小的菜市場,人來人往的。真真住慣了高門大戶地,極是喜歡這裡熱鬧有趣,小梅更是看得目不轉睛。相京生看幾個女人的臉色。就曉得是了,等經濟上去找房主開門。一群人把真真夾在中間上岸。

  那鋪子門面是個小樓,樓下兩小間打通,後門口一架樓梯上去有兩小間,還堆著些雜物。後門出去一間小院,兩棵大柳樹。還有幾棵花木,蘇州城裡本是地界小,他這個院子留的大些,就只有一間大平房,又是做廚房又是做飯廳地,挨後牆二間小樓,樓下正好做倉庫,樓上兩間住人正好。這個院子樓上樓下加廚房只有九間房。有些銀錢的人家,上上下下總有十幾二十口人。這九間房。有錢開鋪子地住不下。不想開鋪子的,那個價錢再朝後走幾十步,買十幾二十間房子足夠了。所以市口雖好,卻一直賣不出去。

  小梅看著心動。就問要多少銀子。經濟笑道:「三百五十兩。」

  小梅算算自家的錢。昨日還了小雷二十多兩,還有二百七十兩銀子。若是再把那幾間裝點門面的珠玉當了,肯定是夠的,就道:「小姐,我要買。我錢夠。」

  她這般說,自然無人攔她,小梅回家把家私盤點清楚,把投到尚家鋪子裡地本利都結清提出來,又把自家的幾件華麗首飾送到李家當鋪去當了。湊出三百七十多兩銀子來。相京生又替她還價,三百二十兩與她簽了和同文書。真真怕她把文書帶在身邊不方便,就與了她幾只中空的銀鐲子,教她要緊的物事都使油紙卷起藏在鐲子裡,又教她道:「你回去和母親居住,雖說他們對你極好,銀錢上的事也要分明。休要胡亂貼用。再者還要看多人家眼色,他們家想是那位老太太做主,多哄著些兒,那位姚氏,她不找你就罷了,若是找你,你休和她直來直去,她還有婆婆呢。」

  真真說一句,小梅應一句,說到半夜,兩個抱頭大哭一場。第二日早晨起來,小雷使了個人把小梅娘跟後爹喊來。相三公子高高坐在廳堂上,對下邊站著的兩個人道:「小梅一向服侍的小姐好,如今年紀也不小,我們也想她能尋個體面人家出嫁,好好過日子。所以要放她回家……」

  小梅娘起先只說女兒做妾,不必贖,人家叫她去接女兒,她只當女兒在主人家過得不如意,卻是一心要把女兒贖回的。聽見這樣說,是不要身價銀子了,喜出希望之外。自那日女兒來了之後,羅家婆媳已是爭吵了幾回,羅家外甥勸轉了這個,又去勸那一個,兩邊都受氣,實不好開口去他家借銀子地。他們兩口子一早上拼拼湊湊不過多尋了二兩銀子,都帶了來,生怕不夠,心都是提著的。

  聽說不要銀子,呂大舅也大鬆了一口氣。他姐姐聽說他要傾家蕩產去贖老婆的拖油瓶,很是勸說他:一來一個小丫頭不見得要這許多銀子,二來她是要做妾地,你贖回來不只白花銀子還要替她備嫁妝,你自家的兒女跟前可能這樣花?休叫孩子們寒心。三來,人家地孩子,割下來地肉貼不到身上的,你何必這樣老實。

  呂舅爺曉得大姐不肯借銀子把他,低著頭中吭聲,心中自有算盤:將心比心,誰家地孩子捨得送把人家為奴為婢?還當贖回來為好。然他也擔心自家的孩子們心裡不快活。正是左右為難之際,聽說不要銀子的,就發自內心的鬆了一口氣,臉上現出笑來,連屏風後偷聽的真真都看出來了。

  相京生打了一會官腔,叫他們曉得小梅的舊主人家是五品大官,小梅又甚是得寵,才把小梅叫出來,交到她母親手裡,吩咐道:「將來說了親,還當和我們說知。以後無事常回來走走,尋你家小姐說說閒話耍子。」就叫人帶他們一家三口出門。

  呂舅爺出了門,摸摸身上一身是汗,偷偷和娘子道:「怪怪,好大的氣派。我只當外甥家有錢,今日才曉得抵不過人家一指頭。他哪裡有這樣的氣派。」

  小梅曉得姑爺是怕她到後爹家吃虧,所以替她立身份,抿著嘴兒只是笑。拉著母親上船。幾個姐妹和老林管家都來送她。小梅娘看到女兒原來不是在人家家吃苦,在主人跟前又是得寵的,那滿懷歉疚揪成一團的心才慢慢攤平了。也笑嘻嘻跟女兒地小姐妹們說話。

  老林管家實是喜歡小梅的,一路跟著送到羅家。拉著呂舅爺的手數說小梅地好處,又道:「小梅在我們家也掙了些銀子。她是個要強的,不肯回家白吃你們地,有心要開個小鋪子過活。就在你家左近尋下鋪面了。小梅呀,你開了店但有煩心事不要悶在心裡。多和你爹娘說。」

  送他們到碼頭,又叫撐船的家丁替小梅把四五個大小箱子搬到羅家去。

  呂家也有十幾口人,除去小梅娘後來生的一個小男孩兒才四五歲。呂家還養活著長兄留下的四個兒子,大兒子已是娶了妻,生了兩個孩兒。二兒子也娶了妻,有一個兒子,三兒子十九歲,還不曾娶妻,還有四兒子十一。自哥嫂先後過世,都是他一力承擔當親生孩子養活。呂大舅前妻親生的大女兒嫁把給羅家大叔地兒子,二女兒十三。小女兒九歲。這麼一大家子人。自然人心是不齊的。聽說公公要拿家裡全部的錢去贖後娘的女兒。兩個媳婦免不得有些不快活,在後院相對抱怨。叫大兒子聽見了,勸道:「咱們若是有個做婢女的親戚也不體面。銀子都是人賺來的,難道咱們要靠老子娘過一輩子呀?老二已是和妹夫看織機去了,回來咱們買幾根木料照著做起來,一二百兩銀子也不難賺。留著那些,一個人能分幾兩?」

  這卻是實話,呂家人丁興旺,二百多兩銀子要養活這許多人,實是不夠的。兩個媳婦是覺得老頭子偏著後娘不伏氣罷了,若論身份,小梅是拖油瓶,她們卻是侄兒媳婦,這個話卻是說不響的,所以幾個人說得兩句各自走散。

  待小梅搬來,兩個兒媳婦冷眼看她換了布衣,繫上圍裙,做起活來比她兩個還要麻利,就有幾分喜歡她,心道銀子花了也罷。再聽說她是自贖身,轉覺得她極是懂事,越發和她親近了。所以小梅到了呂家,只過了半日,就和呂家上上下下極是親近。

  呂大舅又帶小梅去見長姐。羅老太先是冷冰冰的,聽說她自贖自身,就轉了笑臉,再聽說她存了銀子要開鋪子,就當她是親戚了,笑瞇瞇道:「你有多少銀子要開鋪子?」

  小梅卻是沒有想到她後爹一家都是極好地人,居然有這樣一個看錢變臉的姐姐,開口就問銀子,愣了一會道:「也有幾十兩銀子的本錢,鋪面已是尋下了。這一二日就要辦起來。」

  她在尚家跟幾個翠處久了,說話簡便俏麗,又挺胸抬頭地甚有個樣子。難怪人家都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呢,羅老太看她比看那嬌滴滴的滴珠順眼多了,點點頭笑道:「你娘是個老實地,我看著你倒比她強些,若是本錢不夠,叫你表哥助你些。」等小梅跟她娘辭去,留兄弟坐,道:「這個孩子倒好,生地也好,說話也好,在人家幾年掙得這許多銀子,是個有本事的。」

  呂大舅道:「實不想主人家是大官。家裡收拾地和天宮一般。孩子回來跟著我們,倒是過苦日子了。」

  羅老太呸道:「你是個沒出息的,做人家奴婢有什麼好的?就為著不必你操心衣食,不只自己點頭哈腰,子子孫孫都見人矮半截,你這樣老實,原就做不得生意!還是老實在家罷,兩個侄兒也大了,叫他們當家不好?」

  說得呂大舅只是傻笑,除了兩個大的,還有一群小的沒嫁娶,哪裡是能放手叫他們做主的。他看見外甥拉著不情不願的娘子來請安,笑了一笑。羅中書喊了聲舅舅,姚滴珠心中有氣,只當沒看到。呂大舅也不惱。

  他笑嘻嘻到家,一家子聚在一張舊方桌前,正說得興高采烈,都在給小梅出主意說做何生意好。呂大舅道:「你們也當問問小梅呀。」

  小梅早請教過尚家做生意的管家了,只是家人替她出主意原是好意,所以笑瞇瞇的聽著。

  孩子們聽見爹爹這樣說,大郎就問道:「妹子想做什麼生意?」

  小梅笑道:「我打聽過了,這一片只有兩家雜貨店,那邊一家還不是正經賣雜貨的。所以我要開個雜貨鋪。從前我們小姐家也有雜貨鋪,我也瞧了幾年,會做的。」

  呂家原來在家卻是木匠,他們到蘇州來,還是想重操舊業,小梅要開雜貨鋪。大嫂就笑道:「那卻容易,箱櫃那些叫你三個哥哥替你打,包管比外邊買的好。」

  大郎也道:「我們正要買木料呢,正好打幾樣與你做賀禮。」他也是個實在人,尋了皮尺就道:「走,與你量尺寸去。」一家子說笑聲傳到老遠。

  姚滴珠請了安,婆婆就打發她出來。自婆婆來了之後,姚滴珠家事通不得自主。萬事婆婆只和她兒子說,偏廚房做活又要兒媳婦親自料理。滴珠從小也沒做過幾回飯,看了一中餐回房,舉著燙了一溜大泡的手,伏在羅中書懷裡只是哭。

  羅中書心痛如刀割。然他們家鄉媳婦都是要在廚房做活的,就是那大戶人家,公公婆婆的衣裳飯食都是兒媳婦親自料理,老實人逼急了也會說假話,只叫滴珠裝病,才免了娘子的苦役。然羅老太又立了新規矩,早晚要請安。滴珠還想不去。羅中書覺得她對母親不敬,心中就有些不快,板著臉道:「哄騙我娘不做飯,已是不應該。這早晚請安,大戶人家都是這般,難不成要叫人家笑話你不懂規矩?一定要去的。」

  姚滴珠這才不情不願每日早晚問安。羅老太起先對她還好,自小雷來了一次之後,就有些懷疑她和小雷不清白,言語間常帶出些話來。姚滴珠豈是白挨人家針扎的人?自然反唇相譏。每回吵起來,羅老太想著兒媳婦的嫁妝豐厚,都先讓步,然事後必與她小鞋穿。就是羅中書,在房裡對滴珠萬般愛寵,出了房門卻是站在他老娘那邊。所以姚滴珠吃了暗虧,就學乖了,請了安先出門,由著婆婆不當她是一回事。橫豎她的銀錢掌在自己的手裡,吃穿用度都是羅中書張羅,從不叫她操半點心,比和那中看不中用又沒錢的王舉人過日子,卻是容易好許多倍。

  姚滴珠看在相公疼愛她的份上,也不曾認真和婆婆對著幹,今日卻是撞見賴在她家吃住的大舅,想到他自家有銀子要拿去贖小梅卻不肯自去尋房住,她就惱火。她出來偷偷走到人家院牆後偷聽,聽了一會聽明白小梅贖了身回來要跟呂大舅住,還要開鋪子,姚滴珠心裡不快活起來。那小梅是尚真真的舊人,又是從來擺著一張「我瞧不起你姚滴珠」的臉,若是叫她在婆婆跟前把舊事一一翻起,卻怎麼好?她越想越心驚,這小梅是不能在她家住了,若是連呂大舅一家都趕走才好,相公就不會有機會說「親戚們看著呢,你總要做個好樣子吧」這種話。所以她想了想,擺出一張笑臉道,招呼道:「大舅,你們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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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4: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羅府(中)

  姚滴珠極少在親戚面前這樣熱絡的,她一出場,滿院子歡聲笑語齊齊掐斷,大家都看著她。姚滴珠心中惱火,面上越發笑的甜了,又道:「大舅,去哪裡呀?」

  呂大舅笑道:「我們出去逛逛,大嫂,中飯我們不回來了吃呀。」揮著大手叫孩子們出去。姚滴珠僵在那裡,看小梅跟幾個小的勾肩搭背走在一處,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樣的窮人自家都養不活自家,偏還要回來投奔。她悶悶不樂回家,跟羅中書道:「大舅一家出門逛,說中午飯不回來吃。」

  羅中書聽說,忙道:「哎呀,我還叫廚房加菜了呢,我去說,叫他們移到晚上。」把紗帽丟到滴珠手裡,忙忙的去廚房。滴珠曉得他這一出去,家裡大小事體必是事無具細都要打理,只怕要到中飯時才會回來,悶悶的取了本《西廂記》坐在後門口有風處看,看得脖酸抬頭。院子裡石榴花正紅,細風漠漠。姚滴珠掩著書本長歎,論身家長相她自問不比那崔鶯鶯差,偏生就不曾叫她遇見那樣一個知情知意的好書生,可以過吟詩弄月的風雅日子,如今回想莫家巷的時候,就似天上神仙了。

  尚真真過地正是神仙般的日子,她說悶要開鋪子耍,相京生就與她買鋪面。她說要一手一腳親歷親為,相京生就束著手站在一邊笑瞇瞇的看她忙。從前在王家,做哪件事都要先思量那王舉人會不會不樂意,真真只說那是男人常態,只得自家姐夫是個異數,卻是她沒福。豈料老天有眼。也叫她遇見這樣一個好男人,初嫁兩三個月又有了身孕,更是喜上加喜。如今她想做什麼都使得。怎麼不越看夫婿越滿意?

  真真想,相家三夫人帶著六少爺還在蘇州。若是叫相京生出錢,只怕那邊傳到公婆耳裡會有閒話,就要猜相京生貪墨了公帳銀子,因道:「既然是我耍,我自拿零花錢出來耍。好不好?」

  相京生卻是一點就透的人,明白真真是替他著想,笑道:「原來娘子要攢私房錢,為夫只好裝不曉得了。不過娘子自家掏錢,就要省著些用呢,休要花得明日無錢買胭脂。」他兩個一句一遞的調笑,真真就拿定了主意,自取了銀子把那個鋪子買下。又和相京生斟酌釀什麼酒,好配家什。

  相京生笑道:「你是初做。攤子起小些,咱們家的桂花釀極好,偏又辣口了些。蘇州人都有些女氣。還要一樣軟綿綿好喝的酒才好。」

  尚真真想了想,笑道:「桂花釀卻要好桂花。若是大做起來。家裡那幾棵桂花樹卻是不夠。不如做梅子酒吧,這個婦人都愛吃。再得一樣。我記得你們相家莊上有拿玉米番薯釀地燒酒?」

  相京生笑道:「是拿各種糧食攙一塊造的,你要賣甜絲絲酸津津的梅子酒,再賣這個入口燒,卻不大配,依我看,我們山東地秋露白不錯,造法卻容易了許多。咱們改一改,加一兩味新東西進去,可不是新酒?」

  真真笑道:「我爹是愛吃酒的,新舊酒方搜羅了許多,且一樣一樣試釀起來,哪個又中吃又省事,就是哪個呀,這般商量卻是難。」就先叫管家去收拾鋪面,前邊三間要打櫃台,要打架子,要重設帳房,她想到小梅說她繼父家是做木匠活地,就叫管家去找他家來做。

  相京生本是想問薛家討幾個木匠來要做的精緻些,想想卻不如真真安排的近人情,也就做罷,由著真真頑。

  林老管家領了差使直奔梨花巷尋到小梅的鋪子。他們一家正在熱火朝天的做活,小小兩間鋪面裡滿地都是刨花水屑。已是有一個貨架子貼著牆豎起來了,和平常地平架子不一樣,卻是做成坡形的,下邊還有一塊小小擋板,木料雖然平常,做的甚是用心。老管家看小梅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站在一邊抱著小兄弟和她娘說話,就先笑起來,道:「小梅,小姐使我來問,你家爹爹呢?」

  小梅讓過一步,赤膊的呂大舅舉著刨子,笑道:「林老叔?你怎地有空來耍?秀啊,給林老叔搬個板凳。」

  老管家笑瞇瞇道:「你們這裡要收拾幾日?」

  呂大舅原是開店的,聽著這個口氣像是有生意照顧的樣子,忙道:「若是細細的做來也要幾日。」

  小梅機靈,忙道:「阿爹,咱們自己家的,慢慢做不要緊。」把小兄弟交給母親,請老管家在有風吹坐,笑道:「可是有生意要照顧我們家?先說好,手藝實是不比不得明水木器作。」

  老管家笑呵呵道:「二小姐不是要開酒坊麼,也有好些木匠活,自然要找自家人來做。一總包去,可使得?」

  呂大舅披了件小褂出來遞茶,笑道:「使得使得,怎麼不使得,只是不曉得趕不趕?」

  老管家笑道:「不趕,只是地方不小,我們姑爺家又是有木器作地,所以比平常的還要嚴些個,一總包把你們,若是人手不夠……」

  小梅娘忙道:「夠的夠地,還有親家一家呢,他們家的手藝不比我們當家地差。」

  老管家聽說還有一家,有七八個人,卻是足夠了,橫豎釀酒也要時日。尚家又是講究地,只怕費的日子更多,由著他們慢工出細活,方才大家臉上有光,就應道:「那樣極好,呂老闆,你和我去鋪子裡瞧瞧,我聽說你侄兒也辦過酒坊地,想必要哪些家伙都曉得罷。」

  呂大舅一邊換衣裳一邊點頭道:「都曉得,原來我家又有木匠鋪子,又有酒坊的,呵呵。」招呼三郎道:「三兒,你也換了衣裳,帶著紙筆和我們同去。」

  那呂大舅真是個實在人。在鋪子裡轉了半個時辰,和兒子比比劃劃劃大半日,又算了小半個時辰。方道:「林老叔,都交給我一家?」

  林管家點頭道:「自然。」

  呂大舅笑著遞上一張紙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木料要這些,人工要這些,大約要花二十來日功夫,若是趕日子,還得再請四五個小工。我不曉得蘇州工錢如何。」

  林管家收下那張紙道:「你算得這般清楚,我將去問問姑爺小姐呀。不如你們和我同到相府去。」

  呂大舅看了三郎一眼,笑道:「小三兒跟林老叔去,他還上過幾天學,說話明白,我趕緊回家把小梅的鋪子做起來。」

  林管家由他自去,帶著呂三郎回家,把那張紙交到小姐和姑爺跟前。尚真真伏在相京生身後,看了笑道:「可是稀罕。頭一回見這樣的木匠。」

  相京生心裡算算用料跟工時,笑道:「這家人真是老實的,和他們說。木料管夠,工時不限。只要用心做就是。咱們這裡也不管他們地飯食。一總包在工錢裡吧。娘子,這個木料為夫孝敬你。工錢你自付好不好?」

  真真羞紅了臉啐他,道:「休胡說什麼孝敬不孝敬的,翠墨呢,支五十兩做工錢與他。」

  相京生笑道:「這個不叫他們去,卻是怕他們去買吃蘇州人賺陌生人錢。叫那個小子領了錢等著,我換了衣裳帶他去挑木料。」

  梨花巷的羅宅。羅老夫人有些不快活,呂大舅一家,已是一連二三日不曾在家吃飯,只說替小梅打家具,都在店裡呆到天黑才回家。偏生兒子媳婦都沒有想到送點心茶水過去瞧,她拄著拐走到兒子住地院子裡,聽見屋裡嬉笑聲,沉下臉來,站在院門口喊道:「兒子,媳婦,和我去看看你舅舅舅媽。」

  過了許久,羅中書一臉的「剛才很失敗」地表情走出來,請老娘進去。羅老太輕聲啐道:「清天白日的,你也好意思,以後白天不許把丫頭們趕出去。」

  姚滴珠睡在床上,使綢被掩著面。羅中書吶吶道:「滴珠她有些不快,才睡下,滴珠,娘來了。」

  羅老太瞧不上她睡美人的樣子,也不問她是不是哪裡不好,轉身出來。羅中書跟著出來,紅著臉不好意思說話。老太太回到房裡,對低頭做針錢的姐妹花道:「金姝,銀姝,表哥來了。」

  姐妹花忙丟了針線,笑嘻嘻招呼:「大表哥。」她兩個卻是羅中書小姨的雙胞女兒,小姨十年前去了,姨丈娶了新人,極是能養,這兩個賠錢貨就甩到妻子娘家。羅老太原是挑一個把兒子做媳婦地,然兒子不肯,指著做生意在外久不歸,所以她兩個都十七八歲,都不曾許人家。又隨著姨母遠到蘇州,嫁人不是呂家,就是羅家,所以她兩個害羞,只在後院,寸步不肯出院門。

  羅老太看著他們三個,長歎一口氣,兒子是叫姚氏那個狐狸精迷住了,偏這對姐妹又不曉得事,多說一句話都不肯,少不得帶她們出去走走。就吩咐道:「咱們去瞧瞧你們大舅家的鋪子,兒喲,你去廚房拎桶綠豆湯來。金姝銀姝,無事常到你大舅家走動走動。總在家悶著哪裡使得?」

  兩個管家在後門春凳上睡的正香,不去使家人,偏要支使他,羅中書拎著桶綠豆湯跟在後邊,心裡有些不快活。

  姚滴珠偷偷從門縫裡瞧見,也是不快,家裡多的是管家使女由著婆婆使,偏什麼事都愛叫兒子動手,須知他如今是七品官人呢,誰家縣太爺要拎綠豆湯的?過得一會羅中書一頭是汗舉著一碗紅灩灩的湯回來,笑嘻嘻道:「那個小梅煮的酸梅湯甚是中吃,娘子,你嘗嘗。」

  姚滴珠把汗巾子丟到他臉上,嗔道:「看你,一身是汗,去洗洗去。」接著小碗,吃了兩口,雖然好吃,和她從前在王家時王素娥與她吃的一樣。想來都是小梅做的。想到王家,她地心裡緊了一緊,她把明月都狠心留在王家了,奶娘也打發了,就是不想新夫家裡曉得她的舊事。如今這個小梅跑出來在她眼皮底下晃。怎麼是好?這般想著,那酸梅湯就變得澀口起來,她揚起手一潑。都澆在花盆裡。

  「相公,婆婆呢?」姚滴珠緊皺著眉頭。甚像那什麼那什麼的時候地樣子,羅中書想到被老娘打斷的好事,小腹又熱又漲,轉身關了房門,把滴珠摟在懷裡。道:「我舅舅接了個活,他們和我大叔都在一處吃綠豆湯呢,吃完了要一齊去瞧。今日只得我們兩個在家,娘子。咱們不是不是……嗯?」

  姚滴珠閉著眼睛倒在他懷裡,心裡微微歎了一口氣,若是他生得俊俏些就好了,若是他會吟詩做對就好了……然這些不足之歎,只過得一會就淹沒在羅中書溫柔地親吻裡、多情地撫摸中。她發出快樂的呻吟,伸出雪白地胳膊。緊緊的抱著羅中書緊繃繃的背。得到娘子的回應,羅中書越發的快樂,覺得身下地椅子輕輕擊打板壁的咚咚聲。都極是動聽。

  過了許久雲消雨歇,姚滴珠小睡了一會起來。推推羅中書還在酣睡。她喚使女進來,洗了澡換了衣裳。聽見臥房裡還有呼嚕聲,心中一動,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去瞧瞧小梅的鋪子,看看是什麼樣一個情形。她走到鏡子邊挽起頭髮,插上兩枝紅榴花,自覺容顏比那花還要嬌艷些,又取了西洋香花露灑在身上,香噴噴的出門。那橫巷卻是她從前常走的,滴珠扶著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站在巷口,朝左看去,王家大門口那個不是王老太爺?卻像是從前還要黑瘦。朝右看去,正好瞧見一群羅家人向碼頭走去,只有小梅一個站在一間小鋪子門口相送。姚滴珠等那群人上了般,慢慢走到小梅跟前,對低頭掃地的小梅道:「小梅。」

  小梅還不曾抬頭,外邊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喊道:「哎喲喲,這是誰家的小娘子兒?」

  她兩個一齊回頭,卻是一個京城打扮地書生,帶著幾個奴僕,一雙眼睛只在姚滴珠臉上,胸上打轉。姚滴珠紅了臉,那書生越發得了意,上前拉著姚滴珠的手道:「小娘子,方才和誰睡過了?」

  小梅的掃把吧答一聲掉到台階下。跟那個小丫頭一樣,嘴巴張地多大。那書生一邊摸姚滴珠的玉手,一邊笑道:「小娘子,你是哪個院子地?」

  姚滴珠漲紅了臉,甩了他一巴掌,因前門叫他擋住了,就朝後邊逃去。小梅驚叫道:「表嫂小心。」

  那書生原是撈著姚滴珠地紗衫,聽得這聲「表嫂」卻像是個良家,一驚之下用力,姚滴珠的衣袖就叫他撕了下來。調戲良家婦人終是不大好,眼看小梅舉著斧頭沖上來,那書生抱著頭沖出去。小梅快手快腳關了鋪子門,走到後邊尋姚滴珠,道:「羅夫人,你要出門也當帶兩個管家地。」

  姚滴珠摸著光禿禿的袖子,又羞又怕,道:「我哪裡曉得會這樣。只有幾步路,所以穿插著家常衣裳就出來了。」

  小梅打量她這一身,也不曉得是姚小姐自家買的還是羅中書與她買的,裡邊是大紅的主腰,外邊紗衫是銀紅的,比平常的料子還要透還要亮,下邊都不曾繫裙,只一條白紗褲,偏她頭髮又是挽一半散一半的,還插著兩枝花,實不是個良家模樣,也難怪方才那個書生調戲她。小梅歎了一口氣,不想說她,冷冰冰道:「我的衣裳你穿不下,叫你使女回去與你取去。」姚滴珠打發走了小丫頭,看看這裡只小梅一個,也不顧不得剛才害臊,上前拉著小梅的手,道:「小梅,你自有去處,為何要在我家?」

  小梅甩脫她的手,拿掃把掃地,道:「不是我娘嫁了你相公的舅舅,你當我願意在你家啊。」

  姚滴珠想了想,咬著牙把胳膊上一對玉鐲擼下來,遞到小梅跟前道:「這對鐲子也值三四百兩,只求你離了我家,回尚真真身邊去罷。」

  小梅退後一步,冷笑道:「為何?」

  姚滴珠漲紅臉道:「見著你,總叫我心中不安,怕你和我婆婆說起從前舊事。尚家極有錢,養活你們呂家不在話下……」

  小梅冷笑一聲,道:「只你一人想著舊事會心中不安麼?」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那等搬舌的小人,你自放心。待鋪子收拾好了,我自在鋪子住。」

  姚滴珠訕訕的,伸出去的手不曉得是再伸長一點,還是收回來。小梅的掃把輕輕打了打她的腳,道:「羅夫人,讓讓。」

  過不得一會,羅中書臉色鐵青抱著衣裳來,趁娘子到後進換衣裳的時候,謝小梅道:「妹子,多謝你。」

  小梅看見他遞把姚氏的還是那種透亮料子的衣裳,想到呂家人待她真心實意,忍不住好意道:「羅家表哥,方才卻不能全怪人家孟浪,表嫂也是不大講究,她穿的這們個樣子走在街上,實是……」

  羅中書笑道:「她喜歡呢,等閒又不出門,隨她呀小梅看他十足老婆奴的樣子,也不理會,掉過頭去照舊掃地。羅中書也就幫著抬櫃子移架子。待店堂收拾清爽,姚滴珠方扶著小丫頭出來。

  羅中書原來不曾想到,只覺得娘子這樣打扮又美又媚,極是動人,叫小梅提醒了,回想在蘇州河上見過得粉頭,果然晚上差不多都是這樣打扮的,面上一紅,脫下外衫披到姚滴珠身上,招乎了一聲小梅就摟她出去。

  誰知姚氏的霉氣來,城牆都擋不住。羅老太太因沒有尋到船,帶著一大家子人回轉

  正好看見兒子摟著一個粉頭的背影。這還得了!她沖上去揪住粉頭的頭髮,用力一推,把粉頭推到道邊,就甩兒子耳光。罵道:「自從到了蘇州就不學好,如今連嫖都學會了?」

  金姝扶起表嫂,輕聲道:「姨母,是表嫂。」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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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羅府(下)

  呼啦啦圍了一圈路人來瞧熱鬧。就有人認姚滴珠來,指著她道:「喲,這不是王舉人家的小娘子?聽說王中書把妾都賣了,怎麼連正頭娘子也打扮成這幅德行出來攬客?」

  羅中書漲紅了臉,一手拉著老娘,一手夾著姚滴珠要回家去。羅老太聽見方才那人說話,怒道:「你把嘴巴放乾淨些!」待要爭說那是她家兒媳婦,實是方才兒子多事解了外衫蓋在滴珠身上,她老人家眼花,看見和花船上差不多的打扮的女人,就以為是粉頭,此時叫人家指著粉頭罵,卻不好回嘴。

  呂大舅跟羅大叔兩家人相對看了幾眼,呂大舅就把女人們都引到小梅的鋪子裡。兩家男人把羅中書夾在中間回家。方才那個多嘴的見他家人多勢眾,就不敢回嘴,拉同伴的衣袖悄悄道:「難道那王舉人精窮了,連老婆也賣到青樓去了?」

  同伴敲他道:「你才回來不曉得。王舉人心黑,因這個娘子不肯回娘家要錢,存心要餓死她,幸好她娘家人來瞧她,告到縣裡替她主持公道,卻是和離呢,如今那小娘子想是嫁的不如意,所以下了海。她生的倒是美貌,不曉得是賣到牡丹樓還是鳴玉樓。明日咱們去吃酒去?」

  那人嘿嘿笑起來,道:「舉人睡過得婦人,不曉得什麼滋味呢。」兩個勾肩搭背尋歡去了。

  路人漸漸散開,從一家鋪面裡走出一個老婦人來,沖著姚滴珠一行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賤人。你嫁到我家不老實,又盜財物又偷漢,還有臉嫁奸夫。天也不放過你!」

  小梅聽見那聲音甚是耳熟,伸頭出去看。卻是王老夫人,全身上下收拾的極是光鮮,邊上扶著她的就是小憐,婢學夫人的樣子極是可笑,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小憐回頭見是小梅。驚地直扯王老夫人袖子。王老夫人扭頭見是小梅,那尚真真是嫁不出去地主兒,若得回轉不好?不禁滿面堆笑走到小梅跟前,道:「小梅呀,你們小姐呢?」

  小梅笑道:「大娘可是要買東西,小鋪過幾日才開張。」

  王老夫人甩脫小憐的膀子,伸出兩隻手似老鷹縛兔一般緊緊縛住小梅的手腕,親親熱熱道:「真真呢,自她離了我家。哎喲喲,婆婆我沒有一日不想她,我苦命地好媳婦。」原是想鬆手抹眼淚的,偏握著地手一直在掙扎。她只得依舊緊緊握著。道:「如今阿菲是中書呀,堂堂正正七品內閣中書舍人。和知縣都是平起平坐的,昨日到縣衙,縣太爺親自接出門來,和他親親熱熱說話。她們尚家不是一直想叫阿菲做官的麼?」

  那散開的人又漸漸聚起,就有人小聲指點說:「方才那個被打的婦人,就是她家媳婦,鬧了一場官司才另嫁人家。說起來,他家笑話多著呢。」

  小梅不肯站在這裡叫路人編排她家小姐,惱道:「我早贖了身了,不曉得小姐家地事,你放開我。」

  王老夫人咂嘴,做出一副長者慈祥的樣子來,歎道:「這孩子沒大沒小的,一日為奴,終身為奴,你生死都是我王家的人呢。」

  一隻拳頭穩穩的砸在老夫人的肩上。呂家幾郎並羅家幾個兒子一齊過來,大郎把王老夫人砸得打了一個趔趄,冷笑道:「死老太婆,你家住在哪裡?」

  王老夫人因兒子近日販絲發了財,正是得意的時候,說話比平時還要高些,大聲道:「我是誰?我是王中書的親娘王老夫人,你敢對我不敬,我兒子寫個五指闊的帖子送你到衙門打板子!」

  羅呂兩家地兒子都把拳頭捏得咯咯響,大郎把小梅拉到身邊,哂道:「老太婆,你方才拉著我家妹子,是不是想拐她?」

  小梅忙用力點頭道:「就是就是,她哄我呢,叫我去她家,說她家有好吃的好耍的。」因她說話俏麗,小模樣極是討人喜歡,四下裡一片哄笑聲,就有人起哄說是。

  王老夫人看到這七八個高頭馬壯地小伙子,一陣心虛,道:「胡說,這個小梅是我兒子買的使女,跟著……」

  王中書擠進人叢中,死命把她拉出來,百忙裡狠狠瞪了小梅一眼。小梅嚇了一跳,想到姐妹們教她地話,突然笑喊道:「桃紅姐姐生地孩兒前日會喊爹爹了呢。老夫人何時再來呀?」

  眾人都納悶為何蹦出這樣一句來,王慕菲跟王老夫人聽見差點跌倒。王老夫人看著扶她的小憐有氣,掐她一把,罵道:「養你們一群不下蛋地母雞!」

  王慕菲拉他老娘道:「娘,這事做的人家通不曉得,咱們莫惹小梅了,這個死妮子從來嘴緊,不是說這種話的人,她這般張揚是叫你不要惹她呢,你以後離她遠些,還嫌兒子我的臉丟的不夠麼?」

  王老夫人方才人多時似軟腳蝦一般,進了家門就硬起來,定定的站在門邊,怒道:「小梅在我家哪般兒對她不好,好吃好穿好供著,怎麼敢這樣對我說話。」

  王慕菲跺腳道:「娘,你生怕蘇州人不曉得松江事麼,張揚的滿城人都曉得我一連吃兩個女人棄掉,我還怎麼討生活?你以為銀子是好賺的?」——他這些時間一門心思要掙錢,吃了好些苦頭。

  王老夫人因兒子提起銀子,伸手問兒子討錢道:「給二兩家用。」

  王慕菲奇道:「這才幾日?不是才與你老人家二兩銀?」

  老夫人笑著抱怨道:「你這幾個愛妾,不要吃不要穿?吃的略差些,就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臉色與老娘瞧,快給。」

  王老太爺神出鬼沒。不曉得從哪裡鑽出來,也手背朝下。道:「與我本錢翻本。」才說得一句,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王慕菲自荷包裡取了兩塊碎銀子,一塊把老娘。一塊把老爹。王老夫人抄在袖子,眉開眼笑拉小憐道:「走。咱們去買那塊帕子去。」

  王慕菲氣得說不出話來,和王老太爺各退一步讓王老夫人出去。王老太爺越發的瘦了。自腿傷好了之後,他就迷上了葉子牌,沒日沒夜泡在小雜貨鋪後邊地賭場上。他若是贏了錢就把銀子藏起,第二日問兒子要錢再賭。輸了的話不必說。更是要問兒子討要的。

  還好王慕菲學著真真販絲,狠是賺了一筆,手裡也有近二千兩地銀子,然他自家出力出汗掙的銀子,是捨不得亂花地。對如今幾個妾出手比從前小氣許多,只有一個小憐還成個模樣,那幾個就叫他分了上下兩等,不是女兒的兩個打到耳房和那個上灶的一起睡做粗使婢女。來時還是女身的兩個安置在原來小桃紅住的東西廂房裡,算做近侍通房。

  王老夫人因兒子富了。親事上越發上心,一連尋了十來戶人家地姑娘,王中書都是高不成低不就。一來他心裡有尚真真和姚滴珠兩個富家女兒做比。家境略差些的都看不上。二來他王舉人休妻美名蘇州揚,好人家縱有女兒也捨不得嫁把他。

  王慕菲不曉得是他人品不好人家才不許女兒。只說他的官小了又不是實缺所以人看不起他。等他有銀子活動覓個實缺縣令,想必蘇州有錢人家的女兒就等他挑。也不急,只一門心思賺錢。

  話說姚滴珠被羅中書摟回家,羅中書百般的哄她都不住聲,伏在床上只是哭。羅中書急得一頭是汗,圍著娘子打轉轉,正在為難之際,羅老太使個管家在院子門口喊他。

  一邊是受委屈的娘子,一邊是生氣得老娘,羅中書左右為難,站在門口掙扎許久,還是偏到老娘那一邊。聽見他出去,滴珠收了哭聲,咬牙切齒道:「你們家就沒一個好人!」隨手取了只銅花瓶丟去,正巧砸到羅中書頭上,留下一個青包。

  羅老太和呂大舅坐在一處,見他頂著一個大包進來,都心痛道:「這是怎麼的?」

  羅中書笑道:「不小心在門框上碰了下。」躲躲閃閃不肯叫娘瞧。

  羅大叔接他到一邊,叫取藥酒來替他揉,笑道:「大福,這是你娘子打的吧。你家小娘子凶地緊呢。」

  羅中書叫叔叔說破,不好意思的摸著頭笑起來,道:「不算什麼,不疼,叫她打兩下出出氣也好。」

  羅老太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的把一個茶碗摜在地下,茶水四濺,碎磁片明晃晃地,片片好似路上行人的白眼。「大福,你老實說,姚滴珠是何等樣人,她從前嫁地又是什麼人?」羅老太想到方才還慪。

  羅中書吞吞吐吐道:「她是一個王舉人地娘子。那王舉人不事生產,家事都是她打點,我租她的鋪面開酒坊,起先當她是寡婦,所以……」

  「所以你就看上人家了?」羅老太蹦地多高,怒道:「你兩個表妹生得也不比人家差,清清白白的女兒不要,你看上一個有夫之婦!她是不是和你有私,所以那個王舉人才休了她的?」

  羅中書漲紅了臉道:「沒有,是她和那王舉人鬧到公堂上去。因她們搬家是從酒坊裡搬過去的,我幫忙打了打下手。想必因為這個那王舉人心中妒恨——娘,那姓王的不是個好東西呢,他相與的粉頭把滴珠假銀子,哄得滴珠將去錢鋪,結果惹上官司賠了一萬五千多兩銀子去。滴珠陪嫁花盡了,那王舉人就叫她去娘家要錢,她不肯,就想害死她另娶!」

  羅老太冷笑道:「她如今是你娘子,你自然要把她說得和花朵一般。雖是你娶了她,到底不曾經過長輩的眼,沒有三媒六聘。再者說,你也是七品官,我不說娶門當戶對人家的娘子,怎麼著也要娶個清白的。兩個表妹挑一個,做平妻罷!」

  羅中書急的說話都不清楚了,忙道:「若沒有滴珠去尋門路花銀子,我哪裡會得官?娘,做人不能這般忘恩負義。我有滴珠就夠了。不要提什麼平妻的話。金姝銀姝是我妹子,慢慢與她兩個擇兩個小女婿不好?」

  他這一套話說得一個舅舅一個叔叔連連點頭,就是羅老太。實是叫姚滴珠氣地。兒子這樣說,她慢慢吃盡一碗茶。道:「我們又不貪她家的錢,這是她自家賤,要倒貼的。如今家裡吃穿用度不都是用地我羅家的?難道花著她姚滴珠一分了?」

  羅中書極是老實,道:「房子……」

  羅老太哼道:「我呸,你真是吃人家地嘴軟。你自有兩千金,蘇州的生意又好做,不靠她姚滴珠,難道你掙不得錢?娶不得美貌娘子?分明是你貪圖日子過得舒服,半推半就在公堂上娶她的,是不是?」指著兒子的額頭,戳道:「咱們窮也要窮的有骨氣!住娘子地房,睡娘子的床,你自然說話不響。由著她打扮的粉頭一樣在街上亂晃,這是叫自家人撞見,若是那等登徒浪子對你娘子動手動腳。或是污了她的清白,你還要不要臉?」老人家越說越怒。把桌子拍地彭彭響。

  羅大叔勸道:「嫂子慕氣。這個侄兒媳婦聽說從小沒娘,所以教養上差些。只要侄兒好好管教呀。」轉過頭對羅中書道:「你娘卻是為你著想,咱們沒的在蘇州住一輩子。總還是要回家鄉去的。你這個蘇樣娘子到了咱們那個小縣城,可是藏得住的,沒的叫人日日指著鼻子說她的不是。你還當好好勸她,把那些花頭收起來,學著你娘,好好過日子呀。」

  羅中書聽了覺得有理,實心實意點頭道:「我回去說她。」他是個老實地,回了房就把老娘怎樣說,老叔怎麼勸一一講給娘子聽。

  姚滴珠不聽還罷,一聽就惱,按著性子聽羅中書說完,冷笑道:「原來你們羅家窮人是有骨氣得,那莫住我的房子!你娘還罷了,你叔叔跟你舅舅,叫他們做有骨氣地人,馬上給我滾!我這嗟來嗟去的所在,可是污辱他們!」

  羅書中一忍再忍,也惱了,道:「他們怎麼了?他們是我親叔叔親舅舅,在我家住住怎麼了?我娘不過抱怨你幾句,你就要趕人,是真瞧不起我們了?」黑著臉站起來,跨過了門檻,又回頭道:「我自去尋房子去,不住你家!」

  姚滴珠和他成親這些日子來,頭一回見他發這樣大火,唬得哇一聲哭道:「你欺負我,我要回娘家去找我娘家表弟來和你說理。」

  提到娘家兄弟,必是那個小雷了。羅老闆雖然是個老實地男人,卻不是死木頭,想到那小雷公子生得只是黑些,年紀又輕,為人又灑脫有風度,聽說家裡還有錢,又在公堂上替姚滴珠一力主張嫁人。難不成娘子真和他有私,是把了綠帽給他戴?生氣地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脫口而出:「你娘家表弟為何一力主張叫你嫁我?他樣樣都好,對你又好,怎麼不把你娶回家去!」

  姚滴珠在心裡也不是沒有想過,若是不嫁他羅中書,爹爹必要替她擇配,什麼樣的人家都會比這個羅家好,然她自家心虛,人家再好,待她這樣名聲壞了地婦人,也不會有多少,所以她心裡對公堂上做主把她嫁給羅家的小雷表弟甚是感激,時常的在羅中書跟前提起。卻不曾想叫羅中書誤會她了,不禁漲紅了臉道:「我若有錯,也是當初瞎了眼要嫁那個王舉人,叫他害了我一年。我和小雷表弟清清白白的,你若不信,你去問小梅!」看到桌上擺著一把銀剪,奪在手中比著喉道:「你去問明白,若是我和誰有私情,我就死在這裡!」

  此時她小臉發白,一滴一滴的眼淚順著臉頰滴到衣服上。羅中書瞧那衣服,卻是趁他方才走的時候換的舊布衣,心中一軟,好聲道:「原是我氣糊塗了亂說話,你莫放在心上,心肝肉肉,把剪子放下來呀。」

  姚滴珠比著剪子強撐道:「你去問,問好再說!我姚滴珠清清白白的人,不擔那等污名!」

  羅中書沒得法子,退出來叫幾個使女看好夫人,又請舅舅去請小梅來。

  小梅正在鋪子裡忙,聽說羅家中吵嘴,冷笑道:「他們小兩口吵嘴,與我何干?不去!」

  小梅娘扯女兒袖子,勸道:「去呀,雖然那個侄兒媳婦看咱們不起,總不能叫他姑姑臉上不好看。」

  小梅也曉得不是使性子的時候,收拾了鋪子請三郎看著,隨母親回羅家去。羅中書在後院羅老太房裡坐著,一見小梅忍不住站起來,道:「小梅,滴珠是個好女人,對不對?」

  小梅先在羅老太並羅大叔跟前請了安,方道:「這話一時說也說不清,我也不好背著表嫂說,不如請她來,叫她問我,她問我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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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馬桶記(上)

  羅中書把小梅拉到他臥房裡,姚滴珠見到人才肯放下剪子,軟軟的扶著小丫頭走上前,哭道:「你問問小梅,我是不是那等不貞的婦人,和小雷兄弟有沒有首尾?」

  小梅娘臊的滿臉通紅,原先小雷送女兒回家,她們只當女兒是小雷的近侍,這幾日旁敲側擊問得女兒還是清白之身,極是高興。姚滴珠是個婦人,怎麼好對姑娘家說這個混話?不只是她不快,就是羅老太的臉,也搭拉下來。

  小梅紅著臉道:「表嫂為人如何我是不大曉得。那小雷少爺和我家姑爺是朋友,常見,卻是個正經人,不會做那等不清不白的事體。」

  小梅只說小雷好不說她,姚滴珠急道:「我們是表姐弟,原就比常人走的近些,也沒什麼的。」本來小梅那樣說,就是把她撇清了,偏她心裡慌張,添得這一句,羅老太聽了甚不是滋味,看羅大叔和呂大舅都朝外退,老人家沒奈何,又羞又惱,扭過頭只裝看不見。

  姚滴珠先還暗喜,只當她辯白開了人家理虧都站不住,誰知婆婆和相公的臉都漲紅。小梅娘站在一邊,又想去又怕女兒吃虧,臉上一會紅一會白的。

  房裡靜得能聽見外邊風聲,她看著小梅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才回過味來,原是她把話說錯了,急的滿臉通紅。小梅心疼她娘為難,想了一想,笑道:「表嫂若是沒有什麼問我的,我就回去了。」強拉著娘的手出來,到呂家住的小院子裡。請呂家後父和母親坐到一處。鄭重道:「我曉得爹爹是個極好的人,我有幾句話要說。」

  那大哥大嫂極有眼色,就把幾個小地都喊到羅大叔家耍去了。小梅心裡越發覺呂家的好來。紅著臉道:「這事關係著我主人,所以本不想說。可是若不說明白。他們今日鬧了明日鬧,沒的叫他們拖著我們也過不得好日子。」

  小梅娘沒說話。呂大舅道:「好孩子,不當說地話就別說。你家主人實是好人呢。」

  小梅苦笑道:「我家小姐實是極好的人。我回家時她還囑咐我叫我萬事忍著些,休和那姚氏一般見識,偏姚氏這般不曉得事。我實說了。姚氏在松江有個好名兒叫賽嫦娥,還有個才女地名頭,風評就不大好,還牽連著死孩子的官司,到如今都沒有結呢。因她家當時只得她一個女兒,人都當她家是絕戶,所以王舉人看在銀子份上求她做妾,……」小梅頓了一頓,對目瞪口呆的爹娘道:「可是姚氏真把自家當個嫦娥了。偏不肯做妾。那王舉人實是無良,只說原配娘家真是窮了,姚家有幾十萬金銀。那絕戶財將來都是他的,真個使媒人去求聘。那原配聽說了。自請下堂求去。」

  呂大舅道:「這個大娘子做的好!這種人守著他做什麼!」心裡猜大娘子必是那相家地少奶奶。然相家待小梅這樣厚,又看小梅面上與他生意做。那些猜問的話卻不好說出口,只是心裡感歎好人總是被人欺負,長長歎氣。

  小梅苦笑道:「那姚氏原來和王家是住對門,王舉人也常到她家走動,她也常使人來請王舉人去,公子小姐們聚在一處吃酒做詩取樂。後來他們結了親,姚家老爺卻帶著填房馬夫人和兩個兒子來家,王家丟了這注大銀子,他們兩口子就常有吵鬧。小雷少爺卻是馬夫人的娘家侄兒。聽得馬夫人私蓄甚多,還與了姚氏數萬兩銀子做私房的。」

  呂大舅和小梅娘都叫這馬氏夫人隨手就是幾萬兩與前妻女兒的大方嚇著了。小梅笑道:「那姚氏不知足呢,一個騙子跑他家隔壁去,說是燒銀母,一兩銀子能變十兩銀子。王家就把銀子都攏了送去,那姚氏也把她幾萬兩的私房背著夫家送了去。誰想那些銀子沾了仙氣都升到天上去了,凡人卻是無福享用呢。想必是王家也曉得些風聲,以為姚氏手裡還有不少私房,所以……後來那些事,卻是大家都曉得的了。若論有私,她從前和王舉人或者不清白,然和小雷少爺是清清白白的,小雷少爺行事都是看那位馬氏夫人的面子地,背地裡說起來就沒有喜歡她的。」

  呂大舅聽了,許久才道:「依著這般說來,有些話還是要和他姑說說得。這個姚氏我看她也不像個安份地,咱們在他家卻是住不得了,好在我手裡還有些銀子,孩她娘,我們去賃個小院搬呀?」

  小梅忙道:「到我鋪子裡去呀,擠一擠,還是住得下的。」

  呂大舅笑道:「傻孩子,要搬到你那裡,和不搬有什麼兩樣,反叫外甥臉上不好看。原就當尋宅子別住呢。豈不聞遠香近臭?借居親戚家不過一時之計罷。那一回我和你娘出門遇見你,本就是要看房子地。」

  小梅娘也道:「我們比不得親家,他們自姓羅,住在侄兒家沒什麼。我們住著,多有不便,不能叫外甥為難。」心裡卻是不想叫女兒為難,看情形羅家小兩口爭吵只怕常有,若是每次吵起來都把她家一個清清白白地女兒夾在裡邊問這個問那個,圖好名聲呢!

  呂大舅卻是不想趟羅家的混水,這個媳婦大姐是不喜歡,外甥卻是極喜歡。想必做親這頭幾年必是要爭吵地,偏這房子又是人媳婦的私產,他們借住在這裡,大姐說話都不硬氣。他原就是要另尋房子住的,只是叫小梅的事耽誤了。此時動了念頭。就把別事放下,去隔壁把兩個大的叫來,商量租房。

  小梅因他們家務事,知機去換呂三郎回來。過了兩日,他們要搬家的事體叫去酒坊看他們的做活的林老管家曉得,就替他們打聽,在梨花巷後巷尋了二進小院,只是房舍舊些。前後兩個院子極大,也有十來間房,一年要十二兩銀子。呂大舅歇了半日工去看。盤算前進左右四間廂房住四個侄兒,後進左右四間廂房住女兒。就是將來子侄都娶親都夠用了,又和姐姐家近又離小梅近,極好。就寫了契約租下,再收拾得幾日,就搬過那邊。

  姚滴珠這幾日正和婆婆慪氣。她不肯到婆婆房裡請安問好,婆婆也不叫她。聽說大舅家搬走了,巴不得羅大叔家也搬了去才快意。羅中書跟老娘送舅舅暖宅禮回來,看見滴珠臉上微有笑意,滿肚子夾心氣都撒出來,惱道:「鬧的親戚在家住不下去,娘臉上甚是過不去呢。」

  姚滴珠冷笑道:「我不過和你背地裡抱怨幾句罷了,又不曾真趕人家走!是他們自家嫌這裡住地不自在,你也來怪我?」

  羅中書悶悶的道:「若是你跟娘和和氣氣得。大舅怎麼會搬?」姚滴珠將脖一扭,哼道:「哪一件不是你娘和我過不去?我不是想著和你好好過日子,為何肯嫁你?我又做錯了哪樣?偏你娘樣樣都挑我毛病。」

  羅中書叫娘子說地五內煩燥。擺著手道:「罷了罷了,我住在你的房裡。你有理還不成麼?我明日就去找房子搬。省得娘總說我是吃軟飯地!」

  若是搬到他羅家的房子裡。還不曉得這個婆婆會怎麼挑她毛病呢。姚滴珠心裡打著小九九:若是住在這裡,相公凡事還要讓她三分。若是搬了去,相公必是偏到婆婆那邊不會回頭,還是在她的地盤裡住著安生,明日就寫信回去,叫爹爹尋幾房忠心的家人來。她想了想,笑道:「兩口子說話,多是口不應心,相公,那一日原是我和你說得氣話。其實我地不是你的麼?我兩個何分彼此,你和婆婆賭博氣真要搬,卻是趕大叔一家走了,大叔豈不心寒?又要叫婆婆生氣,只怕還要怪到我頭上來呢。快休提這話。」

  滴珠這個話說得甚有道理。羅中書說了幾句氣話心情也平定,點頭道:「娘子,你明白的時候還是極明白,這回卻是你說得是。咱們從此不要提搬罷,大叔比不得大舅,當初我來蘇州販貨,多是他張羅的,卻是欠他極大恩情,如今我闊了,就是養他們一輩子也應當。」

  姚滴珠聽說要養活大叔家一輩子,恨的咬牙,這個人是傻了,借了銀錢還他們就是,為什麼大包大攬要養活人家一輩子。從前羅中書對她極好,她只說羅中書人好。如今才發現羅中書對誰都是那樣好法,她心中實是惱。

  那羅中書看娘子低著頭不言語,以為說服她了,摟著她笑道:「我曉得你心腸是極好的,養活一二十人也不難。滴珠呀,你休怕花了家裡的錢。你相公是有本事地呢,若是不買官,我還去開那個酒坊,一年掙三五千兩極是容易。」

  這個人做了官還是不忘賣酒,姚滴珠又好氣又好笑,道:「昨日那租酒坊的又來抱怨生意不好了?」

  羅中書提到酒坊就有精神,笑道:「娘子,賣酒有什麼打緊,誰說得做了官又不做賣酒了?那等好市口,幾千兩銀子叫人家賺做什麼?不如收回來依舊我管呀。雖說中書是個官,咱們去交錢地時候,那個內相不是說了麼,捐中書的人極多,叫咱們不要打實缺地主意。不過圖個名頭好聽罷了,咱們還是賣酒呀?」

  姚滴珠想到要養姓羅地一大家子人,只怕還有他大舅家,他那兩千兩能花幾時?不情不願應了。

  羅老夫人聽說兒子肯去重操舊業,倒有幾分快活,喜歡道:這才是做人家呢,白花了許多銀子做不得縣太爺,在家遊手好閒像什麼話!這滴珠還不算太糊塗,想來真是依他大叔說得打小沒人管她,以後少不得為娘費心,替兒子好好調教。」

  羅中書這回學了乖,不曾在娘子跟前搬舌,他家忙著退房錢,買糧食,洗酒甕。還好東西現成,待他家羅記酒坊重開張,生意卻是大不如從前。你道是為何?

  原來尚真真開著耍地那個酒莊,自開業以後生意極是興隆。大戶人家本來衣裳飲食就比平常人要講究,相京生和尚真真又都是有錢的。不做那種攙水的事,老老實實做生意,雖然酒賣的比人家地貴著三成。卻是越賣越紅火。羅家的酒坊原來生意極好,後來轉把人家做。那人做生意又不大老實。外人只說還是羅家酒,就不大信他們,再開張,一來另有好酒不消來他家,二來卻是有些怕他家酒裡攙水。所以開張了半個月。抵不得從前五六天。

  這一日羅中書從酒坊來,心中煩悶,又不想回家聽母親的抱怨,信步走到小梅地鋪子裡。小梅繫著圍裙在稱糖,看見改了生意人裝束的羅中書進來,笑道:「表哥來了呀,爹在後邊呢。」

  羅中書走到後院,呂大舅一家都在,還有他那個娶了呂家表妹地堂弟。正圍坐在一張大桌前,桌上擺著幾樣小巧的妝盒,並臉盆腳桶等物。大家伙聚在一處說得熱火朝天。

  原來他們在尚真真的酒莊裡做完了活。相京生驗過極滿意,除豐厚的工錢之外。還把多出來地木料送把呂家。一共也有七八車碎料。做不得大家俱,當柴燒卻是可惜。正在想法子要做些什麼來。看見羅老闆進來,呂大舅拉著他坐下,就問他。

  羅掌櫃道:「木料呢?」

  大郎把後樓兩間房門都打開,笑道:「都在這裡。」

  羅中書也是會木匠手藝的,拾起幾塊細瞧了瞧,他是在蘇州久住的,見識自然還好,想了想道:「蘇州什麼都貴,木料極是難買。這些都是好木料呢,我看那些料一大半做洗盆腳桶實是夠用的,就是刨花,賣把頭油鋪子做刨花油也使得。正好小梅妹子的鋪子市口也好,就借她的鋪子貨賣呀。」

  呂大舅本就是想做盆桶的。外甥這樣說,越發拿定了主意,他做爹的一拍案叫干活,兒子女婿都忙起來,羅中書也手癢,脫了長衫取了斧頭鋸子,使出從小學會的本事,到得天黑,就做得一個散發松木香味地馬桶,笑道:「蘇州果然好,若是在鄉下還是烤蔑箍桶呢,這裡的鐵圈十個錢三個,真是方便。」他看著極是得意,美滋滋拎回家,送到娘子跟前現寶,笑道:「看看,娘子,為夫的手藝沒有丟下呢,這個馬桶圓地多周正,丟到魚缸裡泡幾日把你用,好不好?」

  若是送首詩詞把姚滴珠,羅門姚氏夫人想必會笑一笑,和你說說字兒寫的好不好,用地是誰家地紙。偏偏她的良人送只馬桶!姚滴珠氣地說不上話來,好半日才道:「先泡著吧。」丟過一邊不提。

  誰知羅老太聽呂大舅說她兒子打了一隻好馬桶,想是替她老人家打的,就等著兒子送來。左等右等等不著,這一日早晨忍不住,趁著兒子還不曾出門,走到兒子院中來,一眼就看見養金魚的大缸裡泡著一隻新馬桶,兩塊青磚壓著,數尾中看不中吃的金魚在裡邊游來游去。

  羅老太心痛馬桶泡壞了,挽起袖子拎起來,責備接出來的兒子:「這個是上等松木料,泡兩日就使得,你的心意娘領了。」拎起來看了看,得意起來,道:「不錯不錯,比你爹爹卻是強多了。再做兩個與你表妹,那蘇樣的馬桶,紅漆銅箍的是好看,偏生捨不得用好料,再刷洗都有氣味!」

  姚滴珠落後羅中書一步出來,婆婆已是拎著她的馬桶走遠了。羅中書正比劃院子中的桂花樹,要尋鋸鋸開了給表妹做馬桶。跺腳,攤手,今天兒子便便到身上了,所以……馬桶是個好東西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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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馬桶記(下)

  姚滴珠看了一眼魚缸,小聲抱怨道:「一個馬桶也要搶,真是沒見過世面。」那馬桶雖然她不想要,然她的東西,婆婆說都不和她說一句就提走了,心中實是不快。

  羅中書卻不這樣想,一邊是老娘,一邊是娘子,在他心裡一樣重。雖然那個馬桶是他做把滴珠的,老娘要提去就是,他另與娘子做個好的沒什麼打緊。方才老娘叫他再做兩個把表妹,他想著院子裡這棵大桂樹冬天擋太陽,占了院子一小半的地盤,不如砍了種柿棗。聽得娘子小聲抱怨,笑道:「不值什麼,我再與你做個好的。」拍拍桂樹,道:「這樹礙事,砍了它,做三個馬桶是夠了。」

  姚滴珠聽得要砍樹,眉毛就跳了一跳,道:「不行,我只愛這棵桂花,不許你砍。」

  「娘子愛它,那就不砍。」羅中書脾氣極好,看娘子抱著樹和小娃娃不許人家搶她糖塊一般,走到牆邊又去敲梧桐樹,笑道:「砍這棵也使得,枝杈還能燒柴。」

  姚滴珠惱道:「那個也不行,我就是因為這幾棵樹,才要住這個院子的,你要砍了去,叫我哪裡再尋這樣清雅的地方?」

  羅中書搓著手道:「中看不中用,依著我,不如種柿棗了,」看著姚滴珠嘟嘴,忙改口道:「你喜歡就留著呀,我問大舅要木料去。」

  姚滴珠一笑,道:「站住,回來。」

  羅中書一腳已是跨到院門檻,娘子大人有話怎麼不從?就抬腿回頭,笑道:「做啥?」

  姚滴珠道:「蘇州的木料極貴。你大舅哪裡來這許多木料?」她卻是起了疑心,猜是相公背著她助舅舅。

  羅中書笑把呂大舅替小梅的舊主人家做活,工錢極厚。又把用剩的木料相送一事說明,笑道:「原來我和娘都猜。小梅那妮子就是再能幹,也積不下來那許多銀子,難不成是做了人家通房?呂大舅說起那相家,真正是大家行事做派,待下人極厚的。你不曉得呢,他家一個老管家都有成千上萬地身家。」

  姚滴珠聽得是相家,就曉得那尚真真是嫁了相公子。一樣都是離開王慕菲的女人,尚真真嫁的是大家公子,她卻和個賣酒地廝混。姚氏甚不是滋味,偏要擰著說話:「相家也平常,那位相公子不是相老爺的嫡子,不過是看中尚家有錢罷了,怎麼有什麼好。」轉念想到尚真真開店。忍不住問道:「那相家開地什麼店?」

  羅中書笑道:「也是個酒坊,卻是在城外,碼頭那邊。遠呢。」

  姚滴珠聽了驚道:「了不得。我說我家生意這樣差法,想必你舅舅吃裡扒外助人家去了。」

  羅中書心中略有不快。想了想道:「舅舅不是那樣的人。我只說隔的遠。沒什麼的,釀酒又不是什麼難事。咱們家是叫接手的黃二毛搞壞了名聲。只要我多多地在鋪子裡打轉,人家曉得是我回來了,生意自然會慢慢好起來。」

  姚滴珠道:「你真是老實呆!只是一片真心待人,我說不過你。不如這樣,我們換了衣棠去他家瞧瞧,你買幾瓶酒回來,吃一兩鍾就曉得了。」

  羅中書道娘子說得在理,依她先出門雇個小船,等娘子換了出門的衣裳,扶著娘子坐船到碼頭。

  高高挑出的青布酒幌隔老遠就能看見,叫風吹的飄來飄去,那買酒的人川流不息的出入。羅中書覺得和他家生意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饒他是個老實人也生疑。

  他兩口子在門外看了一會。才明白人家只賣兩種酒:一個叫琥珀露的就是梅子酒,一個白酒卻取名叫蓮花白,價錢可不便宜,一瓶一斤二兩抵得上他家最好的酒三斤地價錢了。羅中書擠了一身汗,擠上前每樣買了兩瓶,再擠一身汗出來,笑道:「眼看日中,咱們尋個館子去。這些時候可是苦了你了,我那兩個表妹下廚,不是鹹就是辣,比不得蘇州口味輕淡,想來你是吃不慣的,吃完了咱們再去尋個蘇州廚子去。」

  姚滴珠叫他說得心裡又酸又溫暖,隨他走到一個酒樓裡邊,尋了間小閣兒坐起,點了七八個菜,一半是她自家愛地,一半卻是羅中書愛的。

  羅中書卻是有些著急,等不得上菜,先去了蓮花白地泥封,對著瓶口就嘬了一口,慢品了一會,長吐一口氣,又吸了一大口吞下肚,笑道:「果然好酒,難為他想得出來。」

  姚滴珠把玩酒瓶,那蓮花白使地是白蓮花色的瓷瓶,紅泥封,上邊戳著「尚記」兩個小字,一看就是尚真真的手書。姚滴書見了這個字,就想起尚真真自請下堂時與她的那封書信,祝她和王舉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彼時她只說把一個風流俊俏的王舉人搶來了來極是得意,那尚氏沒用才說那些話。如今回頭想想,這個話多麼像是嘲諷她,和那王舉人生兒育女過一輩子,卻是日日在火坑裡過活了,難怪她得了機會走的飛快!

  「娘子,你嘗嘗,這梅子酒酸酸甜甜的,好吃呢。」羅中書已是拍開泥封,取大酒盞倒了一盞琥珀露遞到出神的滴珠跟前。

  姚滴珠抬頭看見相公憨厚的笑臉,心裡一陣溫暖,他不過醜些、老實些,對她卻是實實在在的好,那姓相的是世家公子,將來必也和姓蘇的一般要左一個右一個納妾的,哪裡有她小兩口過日子舒心?滴珠接過吃了一口,恁般酸甜,不由的也道聲:「好吃。」再吃得幾口,又道:「卻是不夠酸,再酸些就好了。」

  伙計上菜,羅中書左一筷右一筷替滴珠夾的都是她愛吃的那幾個菜,口內還道:「滴珠,我曉得你不會廚活。這一向委屈你了。你且想開些,娘是年紀大了呀,莫和她一般見識。」

  姚滴珠點點頭。道:「我曉得了,不是一直讓著她嗎?回頭雇廚子的錢我把。他才肯聽我的話呢。」取了一塊她愛吃地紅燒雞,咬在口內只覺得腥氣得緊,吐出來取茶漱了又漱,再換一樣紅燒帶魚,還是難吃。不禁惱了。道:「這是什麼廚子燒的,怎麼一樣比一樣難吃?」

  羅中書正瞇著眼品酒,聽得娘子這般抱怨,把她碗裡地帶魚夾來吃了一口,咂摸了半日,奇道:「滴珠你這是怎麼了?」

  姚滴珠握著酒杯又嘗了一口梅子酒,卻是不酸,順手在她不喜歡的一碗黃瓜炒肉裡挑了一片黃瓜吃著,卻是好吃呢。不由地笑道:「怪事,怎麼這個黃瓜倒變好吃了。」

  羅中書忙把黃瓜移到她跟前,把那雞和魚移走。姚滴珠吃盡了一瓶梅子酒。興致頗高,拉著相公的手要去雇廚子。羅中書帶著她到櫃上算帳。一個伙計托著盤雪菜肥腸經過。那個菜也是滴珠喜歡的。香氣飄來時滴珠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突然就覺得惡心。忍不住扶著柱子干嘔。羅中書急切間找錢都不要了,一疊聲叫找大夫。

  那掌櫃的看出來,笑瞇瞇道:「尊嫂想是有喜了,恭喜恭喜!」

  羅中書還罷了,姚滴珠捂著胸口喜上眉梢!她嫁到王家一年多沒有動靜,沒少受王家兩個老的抱怨,那小桃紅有喜地時候,她也曾想是不是她不能生,心中實有些害怕。嫁到羅家這才幾個月,她就有喜了,怎麼不喜!

  姚滴珠喜歡的淚花閃煉,笑道:「相公,咱們家去找個郎中來瞧瞧。」

  媳婦有喜了!羅老太把郎中請到她房裡細問,是男是女,幾個月大,又有什麼能吃,什麼要忌口,不厭其煩,她守著兒子過了三十來年,好容易唯一的兒子要添孫兒,極是看重。羅中書在一邊笑嘻嘻的聽著,一一記在心裡。

  姚滴珠在臥房裡卻是喜極而泣,提筆給娘家寫信報喜,又張羅著打點禮物。又要打點給孩子做毛衣。羅老太母子送走了郎中,到滴珠房裡。

  滴珠甩掉了「不能生養」的擔心,極是暢快,笑嘻嘻接著讓坐。羅老太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隨尋了個藉口把兒子和底下人都支走,正經說:「滴珠,雖然你沒個媳婦樣子,卻是從小沒娘慣的,不能全怪你。我如今看在孩子份上也不過責。且等你生下來孩兒來,咱們慢慢立規矩。我們雖是小戶人家,媳婦的規矩也不能少,你只看你幾個妯娌就曉得了。這是我羅家頭一個孩兒,務必要小

  姚滴珠正是極喜歡的時候,叫婆婆一盆冷水澆下來,惱得說不話來。婆婆看她不言語,曉得打消了她的氣焰,又把她房裡地使女都喊來吩咐了一通,又問兒子:「滴珠從前不曾生養過,這是頭一胎?」

  羅中書只看娘子。姚滴珠漲紅了臉點點頭。羅老太道:「頭一胎卻是更要小心,你們從今日起分房睡吧。大福呀,少粘著你媳婦!」

  羅中書送走了老娘,笑呵呵回來,就叫使女在西屋鋪床。姚滴珠本以為她有了孕,這羅家必是她一人的天下,誰知婆婆居然說了這些氣人的話,還叫相公和她分床睡,這是何道理,不由汪了一肚子氣,偏又不好發作地,只得悶在心裡。

  羅中書是個老實人,記掛著老娘說得要替表妹做馬桶,安撫好了撒嬌撒癡地娘子,逃一般去小梅鋪子裡討木料,就便把滴珠有喜地事兒和舅舅說了。

  呂大舅也替他喜歡,笑道:「你媳婦是嬌小姐,只怕針線上也不能,叫你舅媽跟兩個弟妹替你做小衣裳去。」

  羅中書笑嘻嘻應了,提了一捆木料回家,把金魚缸移到一邊,就在院子裡擺上一張長板凳,取出祖傳的木匠家什施展起來。

  姚滴珠睡在床上正惱呢,一會子聽見鋸木頭「滋滋滋」,一會子聽見刨木頭「絲絲絲」,一會子聽見敲木頭「當當當」,掀了被出來瞧。卻是堂堂七品內閣中書舍人在做馬桶!

  「你是七品呀,」姚滴珠深悔她買官地幾千兩白拋,這個官兒遮不得風雨。婆婆不愛,相公不當回事。惱道:「相公,誰家知縣大人在家打馬桶?」

  羅中書樂呵呵道:「知縣大人就不拉屎了?拉屎就要用馬桶!娘叫我打兩個把金姝她兩個使,我再與你打個寬大結實的,你有了身子,坐那蘇樣小馬桶只怕不便。再打個子孫桶與你生孩兒使。」他心愛的女人要替他養孩子。世上再沒有更叫他喜歡的事了,喜歡地眼睛瞇成一道縫,彎下腰刨木板,那刨花似雪片一般歡快飛舞。

  姚滴珠叫羅中書擋不住的喜歡感染,那抱怨的話就說不出來,轉了笑臉道:「你要做也使得,只是我如今嫌那聲音煩人,你搬到空院子裡做去。還有,我寫了信要回家報喜。問你討一兩個人送信回去。」要使人回岳家,羅中書不敢怠慢,洗了手親自把禮物裝了兩個大竹籮。叫他家老家人揣著信押到松江去,轉過背依舊去打馬桶。呂大舅搬走。那院子裡幾棵松樹都叫他鋸倒,打完了馬桶又要替孩子做搖窠。姚滴珠此時滿心都是孩子,也不和他理論,只要眼不見心不煩就罷了。

  羅老太說話算話,那一日起對滴珠就再無閒話,羅中書又請了一個蘇州廚娘來家燒菜做飯,只挑姚滴珠愛吃地做。羅老太也並無話說,還叫金銀二姝在廚房跟著學,怕廚娘背主人做活不盡心——羅中書覺得老娘待滴珠實是極好。姚滴珠聽說,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有點異樣,雖然羅老太不叫她日日去請安,早晨她起不來,每日晚飯前還是隨著羅中書去婆婆院子裡走走,也和金銀二姝說得上幾句話。羅中書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待滴珠越發的好了。

  姚員外得了女兒書信,卻是有了外孫,雖然覺得這個羅中書還不如那個王舉人,然到底是親生女兒,又新得孩兒,還是極喜歡地。前些時日馬三娘生第三個孩子他不得脫身,此時得了空閒,正好去看看女兒。

  馬三娘只裝做不知,不是顧著兩個大的,就是抱著小的,也不問。姚員外使銀子如流水,做了男女共三百六十件小衣裳、還有搖車等物,裝了滿滿二十四箱,還來問馬三娘,可還短了什麼。

  馬三娘笑道:「你這些都是孩子生了才好送的,如今還是一個血泡,急什麼?且換些別的罷,依我看,你帶兩房聽話老實地管家去與她使,比金子銀子都強,還有陪嫁的使女,當初她不肯要,如今她有了身子,還當送兩個貼心的與她,省得女婿分房這幾個月不老實,偷誰不是偷?自家的總要聽話些,閨女不吃虧。」

  姚員外一一聽從,就另挑了兩房家人,並兩個生得好些的使女,又私自揣了二千兩的銀票在身上,那二十四箱衣裳也沒有拉下。一隻大船向蘇州去了,直接在梨花巷的碼頭下船。

  平民小戶人家多的地方,眼皮子都淺,看見一隻一隻朱紅漆,黃銅鎖的大箱子抬下船,就哄動了許多人來看,不曉得地人還以為是羅家娶新婦,傳的後巷都曉得了。王老夫人原是在家吃中飯,聽說羅家娶新婦,極是快活姚氏被休,捧著碗出來瞧熱鬧,不知不覺擠到小梅鋪子門

  小梅和她娘也站在門口瞧,小梅娘奇道:「滴珠不是才有孕麼,怎麼路人都說羅家另娶,若是另娶我們怎麼不曉得?」

  小梅認得姚員外,指著那個衣裳華麗,腰間吊著一塊碧玉佩的道:「那是姚氏地爹爹。想是她有了孩兒,所以來瞧女兒。他家真是做不來人家。我們小姐有孕,也不致這樣張揚,叫人掂記上了,但有事就要破財的,何苦!」

  王老夫人先聽說姚滴珠有了,已是一驚,再聽得真真也是有了,更是驚。這兩個媳婦在她家都不曾下過半個蛋,偏移到人家,接連有孕,真是氣死人!她狠狠瞪了小梅一眼,怒道:「姚滴珠從我家出門,才得幾日?說不定是我王家地種呢!」

  小梅娘變了臉色。小梅提起掃把,怒道:「滾,休亂說,你們一家沒一個好人!」

  王老夫人悻悻地還要回嘴,裡邊沖出來四五個打赤膊的青壯漢子。王老夫人忙忙地避走,遺了一枝筷子都不覺得。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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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艷福無邊(上)

  話說王老夫人聽說尚氏和姚氏都有孕,她卻是有急了,姚氏還罷了,尚真真和她兒子在一處六七年都不曾生,理當是她不能生養才對。怎麼一嫁到別家就有了?難道是自家兒子不能生?王老夫人越想越惱,家裡那幾個不下蛋的雞都是蘇家送來的,說不定都吃過素娥的「斷子絕孫散」,還當與兒子正經娶門親才好。還好她家正在有錢,常常的召媒人各處尋訪,也有來相看王中書的,王老夫人也去相看人家,每日忙的腳不粘灰。

  中書老爺鐵了心要找掙錢的門路,自然叫他尋著一幫志同道和的朋友,每隔幾日聚一次。今日正是會期,他打發了送上門來的兩個媒人,叫長隨看守好門戶。自雇了個轎子坐到常聚的朋友家。

  此處本是常來的,門房直接讓進去。一群朋友坐著吃茶,有一個就問他為何來晚了,他歎氣道:「卻是為著本官的婚事,家母拉著本官的手再三的說一位小姐的好處,我卻嫌她家贈嫁太少,不曾應,所以來遲。」

  王慕菲是個中書,姐妹都嫁的極好,自家又有二千兩銀子,在這伙人裡也算是好人家。其中一個油坊李老闆就動了火,道:「王大人,我卻有一門好親說與你聽,只是他家門第高,要的聘禮不少,也只你家做得起這個親。」王慕菲笑道:「我不急呢,不提他們。今日有什麼新消息?」

  一個頭帽店的老闆老周道:「有一個什麼候補知府要去京裡,借一千兩,我沒應他,叫他京裡借去。一千兩值得什麼?誰耐煩跟著他在京裡排班,再守著他到任上去等銀子?」

  王慕菲輕蔑一笑。一千兩還不夠他從前添幾件冬衣。想到那些好衣裳都化做一疊當票,他又有些憤怒,姚滴珠把他的好衣裳盡數當了。如今他穿的平常。幾次去訪一個王狀元,門房都只敬衣裳不看人。絕不替他通傳。他淪落到和這些小老闆廝混,全是姚滴珠做的好事,那姚氏現在在他心裡比尚氏還要可惡!

  自蘇家把小桃紅奪了去,他家就和蘇家斷了來往。然尚真真再嫁他是聽小憐說過地,雖在他意料之中。還是極是不快活,那求官的心思就越發的堅定了。若不是那相家是個官壓過了他一頭,尚真真這種虛榮女人怎麼會棄了他另適!這兩個女人都有叫他惱火處。他握著茶碗出神,待回過神來卻聽見眾人都不做聲。

  王慕菲奇道:「怎麼了?」

  老周道:「老吳方才說,才傳來地消息,聖上駕崩了。叫換孝衣呢,想來素白絹和白布都要漲價。」

  王慕菲想到他家後院堆了兩間耳房的布料,都是姚氏趕巧買下來地,忍不住喜上眉梢。道:「要趕著回家換素服呀,咱們各自走散吧。」拉著老周一路走,問他是不是真要漲?

  老周道:「必定要漲的。這一二年歇了多少作坊?松江的織機都拆了做柴賣!咱們蘇州還罷了,過幾日各州縣少貨來販。更是要大漲特漲。」

  王慕菲拿定了主意不馬上出脫。果然過了三五日。那素白綾絹的價線趕得上好寧,就是白布的價錢都打了兩個滾,都是有價無貨。王慕菲打聽了一圈喜不自勝。忍不住到布商常聚地茶館去,說他有貨,馬上就有十來個商人跟著他來,一千一百兩銀子買的貨物,轉眼換成四千兩白花花的銀子!

  王慕菲摟著銀山卻不喜反悲,大哭起來。那幾個新來的婢妾都不曉得緣故,問小憐:「老爺是不是失心瘋了?」

  小憐聽著上房王中書的哭聲音,取了茶慢慢吃著,冷笑道:「他是傷心,不論是姓尚的,還是姓姚的,都是有銀子的,生生叫老爺自家打發走了。若是姓尚的在家,自有幾十萬地金銀隨他花用,若是姓姚的在家,自會算計替他賺錢,哪消他日日夜夜奔走?這是哭銀子呢。」

  這幾個人比不得小憐能在老爺和老夫人跟前說得上話,都低著頭不敢接話,各自散去。小憐聽見王中書這樣哭法,覺得這個人只重銀子不重人,在王家比在蘇家還沒有投奔,心中也生了悔意,然王素娥連她的賣身紙都與了王家,她生生世世是要在王家為奴為婢了。

  小憐並沒有猜錯,王慕菲實是想到了尚氏和姚氏地好處傷心。這兩個婦人,只要有一個肯在他身邊不走,這幾千兩銀子算什麼?若是兩個都肯留在他身邊,就是皇帝老子都沒得他快活。

  王慕菲不只傷心,這幾天為著銀子四處奔波又累著了,他在床上睡了兩天,細細想過從前,還是他心軟對女人太好,不論是真真還是姚滴珠,若是他早日擺起主夫的架子來,壓制住她們,想必一個也不敢動彈地,自然萬事順他心意。

  王中書傷心了幾時,摸著銀子心裡又塌實起來,如今又有銀子打點,瞬息萬變前程萬里,將來自然有高門大戶地小姐和他結親,美人和銀子都不會少,想著想著,心情又「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想到他將來做了高官,得了許多美妻,那姚氏尚氏說不定和朱買臣的妻子般要回頭,他卻是連水都不會潑這兩個賤人,轉歡喜起來。王舉人支使出使女,把他地銀子裝箱藏起,照舊過日。

  這一日睡過午覺,他鎖了正房的門要去會朋友,才走出夾道,就見小憐幾個站在後院牆邊偷聽。

  王中書走過去看,原來老夫人的後院擠了七八個媒人,有官媒也有私媒,把他老娘圍在當中,正說得熱鬧。

  「老爺,這是來與你說媒呢,不如你老人家自去問個明白。」小憐酸溜溜地說。

  王慕菲笑一笑。隨手拉住家裡生得最美的一個婢女南風走到後院,打著官腔道:「若是生得不如我這個使女的,還是到別家去呀。」

  媒人們齊唰唰的瞅南風。除去一個,那幾個多變了臉色辭了去。那一個坐得定定地。笑嘻嘻道:「我說得人家,中書老爺若是曉得,必是極喜歡的,生得就是畫上地美人也不如她。」看王慕菲揚眉,曉得吊到他的胃口。越發要叫他喜歡,又道:「纏得一點點小腳,還有一個貼身地大姐,也生的美貌,和這位大姐比不差什麼,今年只得十五歲。」

  這卻是買一個送一個的好買賣,王慕菲心動,道:「是哪家的小姐?」

  那媒人瞧科六分,笑道:「說起來也遠。後巷嚴守備家的大小姐,還認得字呢。只是她家聘禮要地極多。也只府上這等人家出得起。」

  後巷那姓嚴的?王慕菲依稀聽人說起過,守備任上短了銀子回來的。家事卻是平常,他微微一笑道:「她家贈嫁如何?」

  媒人的臉色微一變化。轉笑道:「守備老爺欠了些銀子。正打點要還銀子尋起復呢,贈嫁上卻有些難。」停了一會。笑道:「中書老爺不如見見?姑娘實是真的好,極是溫柔文靜,一點也不像武官家裡出來的姑娘。如今正立新君,一朝天子一朝臣呀,就是花的銀子多些,老丈人轉眼起復,與你老人家也有益處的。」

  王慕菲笑道:「雖然這樣說,國孝不是耍子,極少也是一年不能嫁娶的,且慢慢瞧著罷。」

  那媒人本是沖著銀子來地,聽得這樣說,就失了興頭,要去尋別家。王慕菲卻是叫「生的美貌、溫柔文靜、一點點小腳」勾住了,不捨道:「也罷,我親自相看一回。明日叫小姐到寧福寺去燒香,你陪著,我若相中了再說話。」不理會那媒人滿面不快活,打著哈哈回房。

  那嚴家實是銀子缺的狠了,第二日真把女兒拉到寧福寺去燒香。王慕菲站在一邊細細打量,果然生地好,尤其是那一點點小腳,比真真還小一二分,只年紀大了些,約有十八九歲,然又是個少女裝扮,不像是嫁過得,那個使女卻罷了,臉盤生地還好,身子卻是有些粗笨。

  待媒婆再來王家,王中書就問她為何年紀這樣大。那媒婆道:「大小姐是前頭娘子生地,一直在鄉下等著守備老爺與她婚聘,誰知嚴老爺在北邊久不得回來,就誤了她。」

  王中書聽說不是回家守寡的,還是女孩兒,甚是中意,就道:「他家要多少聘禮?」

  媒婆笑瞇瞇道:「不多不少二千兩,折銀子,國孝嘛,大家方便。」

  「這是不多。」王慕菲冷笑道:「她家贈嫁也有二千兩?」

  媒婆叫他說地有些惱火,怒道:「就是那高門大戶的小姐,一千二千的贈嫁也是極厚的,他家一個窮守備,還欠著許多銀子,哪裡有這許多贈嫁?老爺若是不想娶,就罷了。」

  王慕菲慢慢道:「我的銀子也不是天上吊下來的,只有五百兩的現銀,你去問他家,肯就肯,一抬小轎抬了來,大家省事。不肯叫她找別家出二千兩去。」

  媒婆因他這一刀殺的太狠,賭氣去了幾日都不曾來。然那位嚴守備窮狠了找不到出路,畢竟是國孝的時候,等閒人家不敢嫁娶的,使人傳話只要一千兩,王慕菲算了算若是正經辦場婚事也要這個數,守備雖是武官不值錢,也是正五品,正經官家小姐,配他也過得了,丈人將來若是升了將軍,他也有體面,就應了。

  他掏了一百多兩銀子買了些床、箱櫃、妝台等物,把三間正房收拾起。其實南邊比不得北邊人老實,說是國孝不得嫁娶,那偷偷嫁娶的也不在少數,不過大家睜只眼閉只眼罷了,不是什麼大事。王舉人得一兩個朋友助他,半夜去下聘禮。嚴家急瘋了的人家,賣女兒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收了銀子就一頂小轎把嚴小姐抬了來。

  王慕菲看見果是那日見的少女,欣然收貨。睡了一晚起來驗得喜帕上有喜,倒有幾分喜歡她,帶著見王老太爺和老夫人。又叫幾個妾來見過主母。那個嚴小姐果然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安安靜靜不多話,每日早起到後邊問過公婆安。自回她三間正房,不是替老爺做衣裳。就是替老夫人做鞋,賢惠得來,襯地小憐幾個越發的不招王老爺愛了。

  王慕菲只道得了個寶,極是快活。三朝回門,也是傍晚去地。丈人嚴守備紅著臉遞酒,問他借銀子周轉,肯出三分利。王慕菲想了想,問他們要借多少?嚴守備道:「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假話,實是欠了餉銀五千兩整,再加上二成的使費火耗,如今還欠五千兩。女婿若是肯借把我,利錢照算。我到了任上就還,難道我們不是一家人麼,肥水也不流外人田。」

  王慕菲不想借。推辭道:「小婿本是個窮人,何況我在部裡排了班。明年就是選期。也要使費。」

  周守備長歎一聲做罷,勸酒勸菜還是照舊親熱的緊。突然外頭傳來少女地嬌笑。活潑潑地極是嬌憨可人。嚴守備紅著臉道:「那是二小女,自小她母親慣的,不大曉得規矩。」

  一會二小姐捧著一隻壽字銀酒壺進來。只得十五六歲地年紀,生得和她姐姐有五分相像,然一雙眼睛極美,眼白似青鴨蛋殼,眼珠子又黑又亮,一笑一邊一朵深酒渦,王慕菲還不曾吃她的酒,就先醉了。暈暈乎乎的吃了小姨子敬的兩杯酒,丈人再說借錢,他就應了。嚴守備是武人的性子,辦事乾脆利落,當場寫下借據,就到王家把銀子抬了去。

  王慕菲酒醒了甚是後悔,拿這個妹妹和姐姐比,就把姐姐襯得和木頭似地,早曉得嚴家這樣喉急,當娶妹妹才是。他轉念一想,這個小妮子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姐夫長姐夫短的叫,不如先下手為強,到時候嚴家不許也只有許了。若得姐妹共侍一夫,也是一段風流佳話。是以他對嚴大小姐極好,對嚴二小姐也極好。

  嚴家搬了銀子去,和王家走的熱絡,管家使女流水般來來往往。二小姐常來瞧姐姐,和姐夫說說話兒,大小姐也常回家去。王舉人得空就是王舉人接送,若是不得空,就是嚴家備轎子來接送,王慕菲因一心繫在二小姐身上,就是不得空也是要陪娘子回去的,如是過了個把月,眼看就到秋涼,正是做秋衣的時候。

  這一日嚴二小姐來約姐姐姐夫一齊去買料子做秋衣,王慕菲取了十幾兩銀子在身邊,自去雇車。一輛驢車,擠了姐妹兩個並姐姐的使女小雪,還有中書老爺的愛妾小憐四個,已是滿滿當當的,偏王中書還要坐在當中,但抬腿動胳膊,都要碰到女人地好所在。他偏和小姨子擠的近,那般美妙滋味不必說,是男人都能體會。

  經過小梅的鋪子時,王慕菲忍不住叫小憐掀簾子,正好看見小梅和一個十八九歲地少年並排站在櫃台後,一個包貨一個找錢,生意顯見的比他家邊上那個雜貨鋪好地多。他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

  二小姐笑道:「姐夫,你怎麼又不快活了?笑一個嘛,你不笑就是惱我,我要回家去。」

  王慕菲笑了一笑不做聲,嚴二小姐貼著姐夫安靜坐了一會,又說要看花船,只要馬車沿著蘇州河走。王慕菲叫二小姐一雙鴿乳貼著胳膊,麻麻酥酥地已是有些神仙都不如他的光景,然人心從來不足,這般香艷他還想念那一對羅家地雙生姐妹,暗道:嚴家姐妹雖然生的好,卻不如那日瞧見的羅家姐妹花,難得生得一模一樣的雙生美人,若是也能攬來正可並稱四美。

  突然嚴二小姐笑道:「姐夫,你瞧,糖葫蘆,我去買來吃!」從小荷包裡摸了十來個銅錢出來,嘟著紅紅的小嘴數道:「姐夫一個,姐姐一個,我一個,小憐姐姐一個,小雪一個,一共十文錢。」

  王慕菲看著她和百靈鳥一樣可憐可愛,恨不得把她揉到心肝裡,捉住小姨子的小手,笑道:「我曉得有一個地方,燒得好素齋,我帶你去吃。這個東西酸的,沒什麼吃頭,咱們前頭賣糖炒栗子去。」就叫車夫揚鞭。

  嚴二小姐偏不依,扭糖一樣猴在王中書的身上,嬌嗔道:「不嘛,就要吃那個。人家還要親自去買。」

  王慕菲叫她揉搓得恨不能把她就地按倒,正想答應,卻見賣糖葫蘆的那邊有一個麵攤,並不是飯時卻有七八個人在吃麵。有一個抬起頭來打了個照面,生得和小雪卻有七八分像,甚像是嚴家的管家!王中書這幾個月和想發財的朋友們數日一會,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也曉得些騙局。他心裡就猜是嚴家的管家帶了人來要拐二小姐?越這般想就越像,不由用力拉住小姨子的手道:「叫車夫去買。」

  嚴大小姐難得開口,輕輕柔柔道:「那車夫的手髒,你不放心妹子去,那我去呀。」王慕菲另一隻手就握緊了娘子的手腕,冷笑道:「你們這是為何?」

  誰知他說了這句話,那個小雪就似挨了針扎一般,飛一般跳起來下車,喊道:「來呀!在這裡!」

  王慕菲當機立斷,把嚴二小姐壓在身下,另一隻手用力摟著嚴大小姐,喊道:「車夫,回梨花巷,十兩銀子!」

  車夫正愣間,得十兩銀子的厚賞,忙揚起鞭子抽馬,那馬不要命的跑。後邊一伙人追了一會追不上,眼睜睜看著他們拐進鬧市。

  王慕菲只道岳丈家出了內鬼,一心還要到岳家去報信,只叫車夫快些。卻聽得嚴二小姐在身下道:「姐夫,你起來,我有話和你說。」

  王慕菲道:「妹子莫怕。我們去尋你爹爹。」

  嚴二小姐冷笑道:「我冷眼看你對我姐姐其實極好。我姐姐也情願真嫁你,不然,你以為你制得住我們?」在王慕菲身下輕輕使力,王中書就被她推倒。小憐要叫,吃嚴二小姐一拳搗昏。王中書吃過一回仙人跳的苦,唬得動都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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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艷福無邊(下)

  嚴二小姐冷笑道:「你可有什麼不走動的親戚?咱們到那裡去避幾時。」

  王慕菲搖頭道:「我家並無親戚可以走動。且回家去罷。」他心裡卻是打定了主意,把她姐妹兩個賺回家穩住,再去縣衙報官,不能叫他的六千兩血汗錢白白丟到水裡。

  嚴二小姐突然笑起來,貼著王慕菲道:「姐夫,我曉得你打的什麼主意,是不是要把我們穩住,再去出首,好把銀子要回來?」

  王慕菲只覺得全身毛孔都豎起,先是一熱,再是一涼,小姨子笑的甜蜜蜜地,他卻實有些怕。

  「你要是去出首,先想想那板子會不會打到你身上,國孝娶親哦。」嚴二小姐用力推開他,笑的越發快活了:「不只烏紗帽兒不保,還要刺配三千里!」她小臉一繃,咬著牙道:「看在你對我姐姐極好的份上,我只說一次,我們借你脫了那個火坑,你與我姐姐好好過日子,那幾千兩銀子我自想法子賠你,如何?」

  論說,嚴二小姐說得極好聽,銀子還他。論打,十個中書老爺只怕也不如這個小妮子一根手指頭。王慕菲摸著剛才撞的生疼的頭,撈著一根「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救命稻草,結結巴巴道:「銀子還我?」

  嚴二小姐輕聲笑道:「你做了真姐夫,和我是一家人,我騙你做什麼?若是要走,我一拳敲暈你,哪裡去不得?」

  到了王宅下車,嚴二小姐提著小憐進去,和大小姐坐在臥房不出來。王慕菲尋了個藉口到嚴家去。卻見大門敞開,一個眼生的老蒼頭在那裡掃落葉,問他。卻說是這宅子租把人家住也有兩三個月,卻是早晨才搬走的。

  王慕菲出門來。經過左鄰一個燒餅鋪,還沒有問,打燒餅的就道:「你丈人啊,借了你的銀子去京裡活動去了,說是怕得了官回來搬家眷花冤枉錢。就不曾見過這樣急地著想當官的。」

  王慕菲聽得人家這樣說。卻是一絲破綻也無。若是他去出首,人家先要追究他娶親的事,那國孝頭上偷偷娶親地盡有,官面上都是和起眼睛裝看不見。然你若去告,牽連起來大家都要倒霉。這就是騙子的好手段了,吃定了你人財兩空也不敢去告官。王慕菲摸摸他地屁股,那裡曾經吃過板子,若是再吃一回,只怕小命不保。他是不敢去告的。

  他悶悶不樂回頭,只拿得了兩個美人來寬解自己。還好這伙騙子甚是與他面子,四下裡曉得他和守備家結了親。並不曉得那兩位嚴小姐是西貝貨。

  王慕菲回家,在小憐屋裡坐著發愁。他好容易賺下這六千兩銀子。一兩一錢都是他的血汗錢,偏生又叫人騙了個精光。這一回痛的比尚真真休了他。姚滴珠棄了他還要痛的狠些,靠牆坐在椅子上,臉色發白,只有出地氣,沒有進的氣。

  小憐還在昏睡,那嚴大小姐和中書老爺做了一個月恩愛夫妻,甚是向著他。聽得他去嚴家打過轉回來,扶著妹子到小憐房裡來瞧他,看見他這樣,也有些酸楚。二小姐氣沉丹田,伸出一隻小胳膊就把王舉人拎到床榻上。

  王慕菲淚痕滿面,指指娘子,又指指自己的心窩,仰面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只是流淚。嚴大小姐見了,越發捨不得,對妹子道:「我自嫁他,從沒一句重話對我,為著愛我,叫他丟了六千兩,也難怪他這樣傷心。」

  嚴二小姐道:「你哪一回不心軟?不過這一個實是對姐姐好的緊,我來勸他。」拍拍王慕菲,笑道:「姐夫,你坐起來,我問你,你這銀子丟的是不是極容易?」

  王慕菲怕她的拳腳,一骨碌爬起來躲到娘子的身後,才道:「至親不過夫妻,丈人家有事,我自當相助,誰知你們這樣壞,做成圈套哄我!」

  嚴二小姐笑道:「這樣的銀子去的快來地也快。姐夫,我做這一行也有二三年了,從來沒有失手過。」看王慕菲眼皮動了動,好像有了些精神,忍不住啐道:「要銀子花差本極容易。從前我們姐妹做不得自家的主,所以沒有存下銀子來,如今我姐姐和你三媒六聘見在——嚴家去京城裡謀起復去了,你可是正經娶了周守備家的小姐,只少幾兩銀子罷了。我姐姐自然好好做你家地夫人。

  你和我說說,哪一家有銀子,但和他家做個相知來往,就是騙不來,我認得他家的門,也能半夜去拎了銀子來,必與你把這六千兩地虧空補上,好不好?」

  王慕菲這才曉得這位見人不笑不說話地小姨子是個狠角色,還好他窩伴住了她姐姐,她兩個借他脫了身並沒有遠走高飛,反倒肯留下,還要找補他銀子,卻還不算虧本。只是這樣的壞事他是不肯沾手地,王中書閉著眼睛不言語。

  過得一會小憐醒來,看見二小姐,尖叫一聲。嚴二小姐揚手就是一拳,喝道:「休嚷!」一腳把她踢出去,道:「從今日起這屋我住了,你抱著你那幾件破衣裳滾到對面去。」

  小憐低著頭收拾衣裳箱子,偷眼看王慕菲一動不動,只得委委屈屈去了。二小姐掩上門,拉起裝死地王慕菲,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叫柳青青,我姐姐叫柳如茵,這是真名字。我爹爹原來還真是守備,我姐姐嫁你不冤枉,你休擺出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臭臉,你說說,這蘇州城裡哪一家是又好色又有錢的。」

  王慕菲抬了抬眼,這滿蘇州城裡,他最恨的除去姚滴珠,就是尚真真。若要禍害,自然是叫眼前這個小賤人去害她們家!他想定了,慢慢道:「我卻曉得有一位公子有錢好色,他家一個心愛的婢女放出來,就在我們橫巷那一頭開了個雜貨鋪子。你從那裡入手,或有幾分指望。」

  柳青青笑道:「正主兒姓什麼?」

  「姓相,叫相京生。」王慕菲咬牙切齒念著。又道:「這個人,喜歡……你姐姐那樣的。」

  柳青青笑了一笑。到姐姐臥房裡取了妝盒和兩件衣衫,洗了把臉重上裝,換了素淡衣衫,端端正正朝王慕菲行了個禮,細聲細氣道:「姐夫。這樣子可使得?」

  要拿王慕菲遇到的幾個女人做比,雖然個個都人美人,卻各有各有不同。尚真真貞靜溫柔,好似十五的圓月。那姚滴珠卻是紅玫瑰,又香又紅惹人愛,偏刺兒扎到手極疼。這個柳如茵實有幾分尚真真的影子,然一雙眼睛微微瞇起,比尚真真多出七分媚來,所以王慕菲一見就愛上了。這個柳青青活潑靈動卻在她姐姐之上。眉眼更要生的好些。

  王慕菲看了又看,想到她自說得行騙二三年都不曾失手,又背著她姐姐常跟他摸一下掐一下。想來也是不清白,現成地綠帽他卻不想戴。且由著叫她去鬧得那相家跟姚家不安生。所以不捨的看了她一眼,道:「妹子這樣極好。」掉頭看看大地。心道還要把大的攏絡好,等小的從相家哄出銀子來,再想法子把銀子藏起,再把小的尋個人家嫁了,他就好安心過日子。

  那柳如茵看妹子說動了夫婿,長歎一口氣,晚間和王中書上床,事畢也不穿衣,赤條條伏在王中書懷裡,泣道:「我們原是好人家的女兒,因為爹爹瀆職被斬,我們被官賣,若是不做這一行,就要去做那倚門賣笑地粉頭。相公,你只口內應著妹子些,她實是個有本事的,若只顧她自家早逃了,都是為著我才留下的。如今我得了好歸宿,能和你一生一世。休叫她重操舊業。」

  王慕菲心道:你們哄我銀子時怎麼不會心軟?若是不把這銀子找回來,我這一大家子怎麼過日子?任由娘子哭泣,他只閉著眼睛裝睡著。那柳如茵沒奈何起來穿衣,抱著膝在窗邊看月,王慕菲怕她起離心,銀子就沒了著落,忙披衣起來,柔聲道:「娘子,你也知妹子是個有本事的,她若想去,豈是你我攔得住的?再者說,我全部家當只得六千三百多兩,為著你花去六千兩,只得三百多兩,這一大家子人怎麼過日子?」

  柳氏從前原是千金小姐,自入了這一行,行騙如吃茶吃飯見慣不怪,雖然有心脫了黑手,然再叫她過苦日子卻是不能。王慕菲這般說,她順水推舟應了一聲作罷,從來男人是女人的天,她已是勸過了。相公要怎麼做由他就是。

  第二日清早起來,王老太爺照舊例問兒子討銀子去賭,王慕菲因手頭只得數百兩,就不肯與他,王老太爺惱了,道:「你叫媳婦迷住了,好容易掙下幾千兩,不曉得自家拿去活動個官做,盡數借把人家卻是傻了。我和你住日日受氣,你與我幾兩銀子買禮物,我到你妹子家住去!」

  王慕菲道:「爹爹,你要去,娘怎麼處?也當問她一聲。銀子我就有也不與你的,又要去賭。」因猜老頭子箱子裡必藏著數十兩,偏不與他。

  王老太爺見要不著,說道:「素娥家去不成,我只到青娥家去,素娥比不得青娥好性子,說不定哪一日把我送回來呢!」

  王慕菲道:「胡說,她不是你生的?你嫌我窮了,不想和我住,你自去投奔她就是,哪裡來這許多怪話。」

  柳如茵看他父子兩個漸此要吵起來的光景,脫了胳膊上一隻銀鐲子遞把公公,道:「爹爹,休和菲郎賭博氣,他在氣頭上呢,這只鐲子也有四兩重,爹爹將去買些禮物,到大姑子家去住就是,哪日想回來就回來。」

  王慕菲原是一時氣極,想到還要安撫娘子,不能叫娘子以為他薄情寡意,忙把鐲子奪回來,笑道:「娘子,休這樣,我和爹鬥幾句嘴罷了,自然要與他銀子買禮物地。」在袖內掏了半日,掏出一兩六七錢銀子交把爹爹。又叫從門口經過得南風去喊老夫人來,道:「娘,爹爹要去看青娥,你要不要同去?」

  王老夫人笑道:「去看青娥做什麼,我要去看素娥呢,卻怕你惱我們。老頭子,咱們去素娥家住幾日再來。」扯著王老太爺的胳膊,一陣風樣出門去了,連衣衫都不曾帶。她打地主意卻好,正是要做秋衣的時候,兒子家無錢,正好到女兒家打秋風。素娥聽說分了李老太數萬地私房,肯定比青娥大方,自然是要去素娥家地。

  王老太爺和老夫人是一家人,不消點撥,走到半路上就想通了,老兩口買了一盒板栗到女兒家去。素娥留飯款待不提。

  且說王慕菲打發了老爹老娘,把後院鎖起,因如今窮了,那四個蘇家送來的使女,並上灶地那個都喚媒婆來打發去,轉買了兩個才留頭的小丫頭來,還落了七十多兩銀子入袋,家務柳如茵小腳做不了,雇了一個婆子來煮飯。那兩個長隨要撐門面,自然還要養著,卻是無可奈何。然娘子賢淑,小姨子又能幹,王中書的日子過得卻是不壞

  柳青青換下小姐的大紅衣裳,收拾的甚是賢良淑德,每日裡帶著姐夫家那個老婆子去菜市場買菜,到小梅的鋪子裡打醋打酒,買針買線,漸漸就和小梅熟識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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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17:46: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真面目(上)

  小梅在尚家學了不少生意經,將雜貨鋪打理的有模有樣。再加上呂家做的盆桶都放在她這裡,由小梅娘坐在鋪子裡貨賣。那來買酒醋的看見盆桶好,就要買一兩個;那來買盆桶的,見著她鋪子裡樣樣都收拾的極潔淨,也要給孩子捎包點心,生意極是興隆。所以她第二個月算帳,兩個月居然賺了足足有六兩銀!

  她喜歡的一夜睡不著,第二日央娘看鋪子,自家買了些做點心的材料,做了兩大盒點心,半盒送與呂家孩子們吃,半盒請母親轉送羅家。還有一盒,她使了個藍底白花小包袱包了,請呂大舅陪她到相家去。

  呂大舅想著那位相公子極是賞識三郎,就叫三郎陪小梅去。三郎要雇個驢給妹子騎,小梅笑道:「我是大腳呢,日日在鋪子裡打轉悶的慌,正好逛逛,咱們走著去呀。」

  三郎就把那個小包袱要過來背著,人多處在前邊開道,且走且逛走了小半個時辰到相家。幾個翠出來把小梅接進去了,那三郎自有人管待他不必提。

  真真的肚子卻是有些大了,這一日正想新鮮點心吃,相公子忙叫人做,小梅就捧著點心盒子笑嘻嘻進來。相京生看見是小梅,笑了一笑道:「如今小梅是客呢,我且回避下,你家是誰陪你來的。」

  小梅道:「三哥。」相公子就曉得了,正經換了件長衫出去尋呂三郎說話,當他是客待,問他小梅鋪子生意如何,他家是要開鋪子還是要趁活計,日長正好閒說消食耍子。

  真真見了小梅。卻極是親熱,叫搬凳子與她坐,問她:「你在家好不好?」

  小梅看她家小姐胖了兩圈。珠圓玉潤的,想必過得極好。放下心來笑道:「我娘跟後爹對我極好,他們家人對我也好。我小兄弟在後巷石秀才家上學呢。」

  真真看她下巴都圓了,說話神氣比就是個當家拿主意的樣子,可見回家她娘跟後爹是待她好的,也放下心來。笑道:「你也有十六歲了,你娘替你張羅親事沒有?」

  小梅紅著臉搖頭道:「呂家跟羅家都有兒子都不曾婚配,要叫我娘張羅,必是羅家了。我不要和那個姚氏做妯娌。」提到姚滴珠,她有些擔心地看了看真真,真真一雙手擱在凸起的肚子上,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眼睛裡極是好奇「姚滴珠現在過地如何」的樣子。

  小梅看看邊上服侍茶水地使女。那兩個人原是她用舊的,看她眼色就知機退了下去。小梅是個忠心的。小姐要聽,她就說,笑道:「小雷少爺卻是做了一件好事呢。那位羅家表兄極是個好人,把姚氏當成仙女一般寵愛。只是羅家姑母是個正經人。有些瞧不上她。如今看在她有了身子的份上也不管她。如今那羅府裡,只她最大。前幾日姚員外來。搬了二十多箱娃娃的衣裳來,轟動地梨花巷的人都當羅老爺再娶呢。」

  真真抿著嘴兒笑道:「她倒是想開了,如今回頭想想,倒是要謝謝她的,不是她,我不見得能早脫身呢。」

  因真真神色安祥,提到那姓王的語氣輕鬆。小梅想到王舉人日子過得好不如意,忍不住道:「那王舉人花了銀子買了中書,不曉得哪裡又發了一注小財,手裡有了銀子居然娶了外頭一個不曉得來歷的嚴守備的女兒,結果嚴守備借了王家五六千兩銀子,忽然有一日不知所蹤。如今他家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他那個小姨子,從前出門是趾高氣揚的嚴二小姐,如今也換了布衣,帶著個雇來的老媽子買米買菜打醬油。常在我們店裡耍」

  真真好奇道:「那家也是奇了,怎麼把女兒留下了?」

  小梅笑道:「街坊們都猜是騙子來騙錢地,拼著不值錢的女人做餌,做了親再借錢,過得幾日尋個由頭來接兩個女人遠走高飛。大家都在等著看他家那兩位守備小姐逃走呢。」

  真真因小梅把「守備小姐」四個字咬的重重地。越發好奇了,追問道:「這麼說,那兩位小姐也是假的嘍?」

  小梅點頭道:「有些兒像,平常人家地小姐能拎只盒子就不多。那位小姨子,極是力大,我有一回撞見她買米,只怕也有幾十斤,那個婆子扛不動,她只使一隻手提著,輕巧地跟拾針似的。哪家小姐那樣壯法?」

  正說著,尚鶯鶯帶著兩個孩子來尋妹子,瞧見小梅,忍不住笑道:「可是巧了,小梅,正要尋你呢。」

  小梅忙從小板凳上站起來,請安問好,方笑應道:「大小姐尋我做什麼?」

  尚鶯鶯笑道:「我們前幾日到酒坊去,瞧見你們家做地那個貨架子甚好,正好當鋪要打架子擱東西,你家可得空?」

  小梅曉得這是大小姐照顧她生意,忙笑道:「這個我卻做不得主,我三哥在外頭候我呢,我去問問他呀。」

  真真道:「生意要緊,你去問明白再來。」

  待小梅走了,尚鶯鶯笑道:「有好事說與你聽,咱們家的貨船回來了,因為要守國孝,所以太倉那邊的商行都不敢接貨,我想著,我們家屯一二年也不打緊的,不如運到蘇州來,正好在你那個花園裡存放,一路都是水路,不消經別人手的,怎麼樣?」

  真真點頭道:「使得,只是收倉寫檔子這些事我不大在行,還要勞動姐姐多教我。」

  鶯鶯笑道:「我教你呀,從前你總說這些事情俗,不肯經手,如今可是到用時方恨不會了?」

  笑瞇瞇道:「我們舊年投了二十萬銀子的本錢,別的不論,只各色香料也有一大船,今年立新君,明後年必要選妃立后。想必香料又要漲呢。」

  真真摸著肚子笑道:「姐姐,你休把我孩兒教壞了,每日不是銀子就是銅錢的。」

  鶯鶯也好笑。道:「叫我外甥快快長大,好替姨母算帳做生意才好。」

  正說笑間。小梅笑嘻嘻進來,回道:「我三哥說只怕手藝粗笨見不得人,若是大小姐不嫌棄,把我們家做,就請指位管事和我們說。」

  鶯鶯笑嗔道:「這妮子才做了幾天生意。說話這樣甜蜜蜜地。休跟我胡扯,就交把你家,明日叫你爹跟你那個三哥去鴻升當量地步算木料。」說得幾句閒話,就是飯時,真真要留小梅吃飯,小梅看她呵欠連天,想是困了,不肯道:「我去瞧瞧舊姐妹,和她們一處吃罷。小姐還是安安靜靜睡會子。」辭了出來也不曾吃飯。忙忙的想要把好消息和爹娘說,這個活接完,想來就有錢買房了。她哪裡坐得住,請幾個翠得閒到她那裡閒。又許了得空再來。就來尋呂三郎,兩個一路飛奔回家。

  呂大舅聽說又有活接。喜上眉梢,就到羅家尋羅大叔。誰知羅家院子裡靜悄悄地無人,只後邊有吵嚷聲,難道又吵起來了?

  他走到後邊去看,卻是羅家把臉上有紅痕的金姝圍在當中,他家老姐姐指著姚滴珠數落:「你怎麼能下這樣毒手?,若是我兒子不曾叫那個不長眼的狗官賜婚,怎麼會娶你這樣不曉得敬婆婆地妒婦!你娘家想必從來不曾管教你。」

  姚滴珠原先伏在羅中書懷裡只是掉淚,偏老太太說話連槍帶刺,扎得她疼。那裝了幾個月的賢惠柔弱畢竟不是天生地,一時忍不住,跳起來針鋒相對道:「我娘家怎麼了?你也曉得我娘家對我如何,松江一等一的有錢人家!前日我爹爹來你不是極客氣?若不是那狗官亂斷,我會嫁到你家?憑我的身家,尋著誰不比嫁你家強?」掉過頭來指著羅中書的鼻子罵道:「你個沒出息的,你全家吃我地,住我的,還要踩著我,我都忍了,如今又說我有孕,要替你娶平妻,你沒有良心!」

  羅中書看看氣得喘氣得老娘,再看看臉色發白的滴珠,移到娘子一邊,扶著她道:「休要氣壞了身子,金姝我只當她是妹子,並沒有想過要娶她的。」

  滴珠看相公偏著她這邊,越發得意了,冷笑道:「你不想,有人想!我眼裡也見不得這樣的女人,速把她兩個打發了嫁人!」

  羅老太怒道:「我呸,休想,我羅家的事,哪裡輪得到你插嘴!似你這般不賢,在鄉下不是吃族長板子,就是休了!」

  姚滴珠冷笑道:「我還嫌你兒子長的醜呢!要休,也是我休他!羅大福,你帶著你全家人,給我滾!」

  這話卻把羅大叔一家都捎上了,在場姓羅的臉色都不好看。

  羅老太氣地嘴唇都發白,哆嗦著道:「大福,你都聽見了?休了她!休了她!」捂著臉嚎啕大哭。

  休說滴珠有孕在身,就是一輩子不生,那羅中書也是不捨得休她的。這樣的美人兒,識得書來斷得字,娘家又好,他上輩子必是敲破百八十個木魚才修得,然老娘生他養他幾十年,也不好忤逆她老人家。羅中書一雙眼睛現出求助地神情來。羅家人因方才姚滴珠叫他們走,臉上都下不來,誰都不肯勸。卻是呂大舅來的正好,接著外甥地臉色,扶著老姐姐道:「姐姐消消氣,咱們屋裡坐。」左手扶著老姐姐,右手把金姝一帶,拉到臥房裡去。羅大叔一家人都跟了去。

  羅中書把姚滴珠半接半抱哄回臥房,道:「我和金姝真的沒有什麼。我離家時她兩個都十六了,生的也不醜。若是肯娶,我早娶了,哪會等到今日。滴珠,我娘那是老糊塗了,你休跟她一般見識。」

  姚滴珠摸著肚子,冷笑道:「她哪一回對我滿意過了?我只一句話,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看著辦!」她還想再說,看羅中書臉色發白,張著嘴地樣子又有些可憐,生怕自己心軟,甩開他護上來的手。進了臥房就把門用力拴上,無力的靠在床上。前幾日她爹爹來,與她幾個美貌使女。背著羅家人和她說,叫她把這幾個使女與姑爺收房。當時她就氣得要死,尋了藉口把這幾個使女都打了幾下,爹爹無法,只得又帶了家去。誰知叫婆婆曉得了,居然動了歪心思。日日叫金姝送吃送喝過來,和羅大福眉來眼去,分明是欺她軟弱。

  姚滴珠想起來就後悔,她裝什麼不好,偏要裝柔弱,叫婆家人都以為好欺負,真是傻了。她惱地把桌子用力捶了幾下。

  羅中書在外邊聽見,顧不得再賭氣,撲到門上喊道:「滴珠。你有沒有事?」

  姚滴珠隔著門板道:「這個家有我沒她,你若是真心愛我,還有我們的兒子。就把你媽打發到鄉下去。」

  羅中書為難道:「我娘養我幾十年,好容易我出息了。原是當她享福的時候。怎麼好叫她回老家?」姚滴珠冷笑道:「你出息了?你不是娶了我,能住這樣大房?能是七品中書?你只守著你那幾壇子酒過日子罷。能有什麼出息?如今你出息了,你娘就該看不起我了?」

  羅中書忙道:「我娘是老糊塗了,滴珠,你是讀書識字地明白人,休和她一般見識?」

  姚滴珠又道:「原來明白人是當吃虧的?是當由著婆婆胡鬧地?什麼金姝原就是許了你的,要與你做平妻還是委屈了她。羅大福,你娘什麼時候當我是一家人了?從頭到尾,我就是個出錢的冤大頭!你滾,帶著你那一大家子人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羅中書無話可回,走到門口,對姚家後來送來的幾個醜丫頭道:「好好勸勸她,我出去走走。」低著頭走到夾道,聽見後邊又哭又罵,卻是他娘親的聲音,極是無奈走到後邊。

  呂大舅正勸他老姐姐,道:「大福已是明媒正娶娶了親,那親事自然是說不得了。難道叫咱們自家地孩子做妾?」

  羅老太一邊抹淚,一邊道:「她哪裡好了?晨昏定親愛來不來。我們縣裡,哪家婆婆沒有穿過媳婦做的鞋子衣裳,沒吃過媳婦煮的飯?只有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喲,寵的媳婦都爬到我頭上做窩。」

  呂大舅勸道:「你媳婦是大家小姐,大福卻是前世修來的才有福娶她。大姐,你想開些,我們縣裡有幾個媳婦有這樣豐厚的陪嫁?且看開些罷。你跟前也有兩個媳婦子使喚,煮飯有廚子,衣裳鞋腳兒子有的是銀子與你買,何消計較這些。」

  他說得這些話羅老太聽在肚裡,慢慢消了氣道:「其實你說地我也明白,只是看不慣她那個嬌滴滴的狐媚樣子,初來在我跟前穿的還有個人樣,後來穿成那個樣子,怎麼見人?若是傳回縣裡,人家都要笑話我老羅家娶了個粉頭!錢再多有什麼用?大福又不是不會掙!娶個有錢地媳婦,事事都叫她壓你一頭,我這個婆婆,說話行事還要看她臉色不成?」看見大福站在門口,捂著臉又哭起來:「指著鼻子叫我滾呢。」

  羅大福靜靜的站著,不言語。羅大叔叔看這個情形,曉得羅家他們是住不得了,站起來道:「親家,我們找了幾處房都不中意,如今在大侄兒家也不好再拖,且到你家暫住幾日可好?」

  呂大舅點頭道:「搬去就是。金姝銀姝兩個我也接過去住罷。大姐,你若是不想見這個媳婦,不妨搬到我們家去住。」

  羅老太冷冰冰看著兒子道:「大福,你當是一家之主,人都說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只聽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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