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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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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掃雪煮酒 -【滿堂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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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19: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投湖

  這一日,姚小姐收到一個商人送來的一封信,卻是姚老爺從劉家港寄來的,說是滿載而歸,要把帶回來的兩船貨都發賣完再回家,叫女兒不必等他過年,又叫女兒尋大宅良田。姚滴珠看一回笑一回,得意洋洋丟把王慕菲,笑道:「看,我爹爹回來了,說是要花十萬買良田美宅呢。」

  王慕菲笑道:「如此倒要快些去尋。姚滴珠一疊聲叫人去找經濟來,就要和經濟去看田土花園。要王慕菲同去,王慕菲指著左臉道:「這裡裝著幌子呢,出去有損娘子的賢名,我看家罷。」

  姚滴珠想了想,笑道:「也罷,我自去,若是有我爹爹又有什麼信來,你使人送把我,爹爹說想到蘇杭兩地買房呢,我這一去,只怕要一二十天才得來家。王慕菲尋思有這一二十天,正好去勸轉真真,故意皺了皺眉,道:「早些兒回來,爹娘還以為我們病著呢,休叫老人家掛念你。」

  滴珠抱著王慕菲親了又親,笑道:「無妨,我爹爹回來是何等喜事。公公婆婆曉得必極喜歡。」其實她卻是有私心,曉得王老太爺愛財,所以把嫁妝略值錢些的金珠都帶了回來,再加上一回爹爹捎把她的珠子寶石,正好趁著新年到蘇州去買,人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趁機尋下一間得意的宅院,將來離間了相公和公公婆婆,棄了他們搬到蘇州去住,何等逍遙快活。蘇州上上下下都是她姚家的人,就是兩個老的追來了,當兩尊佛像高高供起也極省心。比不得如今王家的那些家人,都是和兩個老的貼心,她要個茶要個水都不順心。王慕菲若是和她同去。束手束腳就不好安排,所以她也樂得他不去。

  王慕菲把滴珠送到碼頭。連家都等不及回,雇了個轎子到尚家敲門。守門地原在王府當值的,開門認得是王舉人,冷笑道:「這不是新婚燕爾的舉人大老爺,到咱們沒時運地人家來做什麼?」

  王慕菲微笑道:「我來尋真真的。」

  那守門地暴喝一聲:「我家小姐的閨名也是你隨便喊的?還請舉人放尊重些。你已別娶,和我家小姐再無干系。」

  王慕菲冷笑道:「且不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們小姐的性情如何?待我又如何?只說婦人當從一而終,她已是我王家婦,只要我王慕菲一日不棄她,她還是王門尚氏,做不回尚家小姐的。」

  守門地撫掌笑道:「這人瘋魔了。你說我家小姐是王家婦,可有婚書呀,可有媒人見證呀。可有聘物呀?」

  王慕菲怒道:「姓鮑的,你替我看了幾年門,鎮日裡老爺長老爺短你都忘了!」

  老鮑笑道:「舉人老爺你要明白。你不肯明媒正娶我家小姐在前,反要去娶那個姚家小姐。我們小姐不忍一頂停妻再娶的大帽子扣你頭上。所以給你台階下。原是捎了信把你,和你說要是不娶那姓姚的。三媒六聘到尚家來,風風光光抬了我家小姐去,我們還能不老爺長老爺短拍著你老人家?可惜啊,大小姐那幾日四處張羅,備了足足一百零八抬的嫁妝想要送到你王家去,誰知你老人家不肯要,不曉得將來便宜誰呢。去罷去罷,休在此處丟人。今日還有鎮江常家來說親呢,你在這裡擋道是什麼意思?」

  王慕菲又氣又惱,跺腳道:「我就在這裡,那什麼姓常的能生吃了我?」

  老鮑也不理他,關了門自去。過不一會,一行轎馬到尚家府前,下來一個年輕公子,手持拜貼敲門。王慕菲把心一橫,走過去道:「你可是來求尚真真為妻的?」

  那公子一愣,笑道:「不錯不錯。小生尚未娶親,聽說尚二小姐賢良淑德可以為良配,所以來求。」

  王慕菲冷笑道:「她本是我王家婦。」

  那常公子仔細打量王慕菲,笑道:「你就是那個丟了金元寶撿茅坑裡臭石頭的王舉人呀,多謝多謝,不是您有眼不識金鑲玉,這樣的賢淑地美人,這樣潑天的家事哪裡落得到小生頭上?王大哥,待本公子定了親事,必定取一萬兩謝你大媒。」拍拍發呆的王慕菲地肩,笑著沖久候的老鮑點點頭,連車馬都進去了。

  王慕菲氣不過,也要進去,才到門房門口,沖出兩個膀大圓地管家,把他架起杈出門外,嘻嘻哈哈緊閉大門。王慕菲再去拍門,明明聽見裡邊猜拳唱曲笑語不絕,就是無人來開門。他使性子踢了木門兩腳,裡頭哄然大笑。

  王慕菲哪裡吃得下這樣地閉門羹,負氣家去。那個常五公子的笑臉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那幾句話更是如刀子般扎在心上,惱地他罵道:「許我什麼一雙兩好,都是騙人的!」

  他就不想想真真跟了他六七年連個名份都沒有,為著私奔兩個字吃盡了公婆的白眼冷語,就是他自家心裡,又何嘗不是下意識裡覺得真真是私奔的淫婦,所以不想正經娶她!王慕非走了一會,到莫家巷口。李二叔在門口看見他帽子歪了半邊,搖搖晃晃的看上去甚不快活,故意走出來看天,撫著鬍子笑呵呵上前問好,道:「王舉人許久不來,裡頭坐坐。」

  王慕菲想到那鋪子原是真真的,從一開頭李掌櫃就裝神弄鬼演戲給他瞧,氣不打一處來,目無表情的走過去。李二叔也不著惱,掉過頭對著早就關門大吉的紅線招笑道:「這樣賺錢的鋪子都關了門,難不成有更掙錢的營生?哎,我老啦,不如年輕人。」

  王慕菲聽見心裡一跳,從前原是他太輕信,又太寵愛真真,真真的陪嫁都叫真真自家管。所以慣的真真無法無天。怎麼如此大意由著滴珠一個人出門辦事?若是滴珠不學好,也學真真那樣瞞他。如何是好?這樣一想,就把真真的事又放下,一心一意要去查滴珠的嫁妝。

  卻說那常五公子原是尚府家人假扮地。故意從後門出來繞一圈到前門氣走了王慕菲。真真靜坐在家,哪裡曉得外頭這些事體。尚鶯鶯陪妹子住了些日子。不得不回李家過年,請妹子同去,真真搖頭道:「我去了,沒的叫她們明裡暗裡笑話你,多一時不如少一事。不如在家罷。」

  尚鶯鶯其實是怕萬一王慕菲來糾纏,妹子心軟與他和好,妹子執意不肯同去,就道:「你從小兒就想泛舟湖上,此時太湖景色必定極美,不如帶幾個人去游湖,好不好?」

  真真在家睹物思人,其實半夜孤枕難眠。常常想起從前落雪時候,她和王慕菲無錢買炭。相抱取暖,說得那些情話還有回音,他卻為了幾兩臭銀子騎著高頭大馬娶別人去了。越想越是後悔當初不該跟他走。錯信他,爹爹要他補婚書他不肯。想來心裡必是嫌她私奔是個淫婦配不上他大舉人。真真想地越多。越是想不開,自己本是好人家的女兒。一步走錯步步走錯,不只將來都葬送在他手上,就是父姊也都蒙羞,連累姐姐在婆家明裡暗裡吃人笑話。所以她就有了想不開地念頭,只是家裡行動處都有人,做不得那些打算。如今姐姐叫她去游湖,卻是天賜良機。忙笑著應道:「自然要去。還要帶上我的琴。」

  尚鶯鶯忙把她家那艘兩層的樓船換了尚家人,又安排了兩隻船護衛,浩浩蕩蕩一百多人到碼頭坐船。一路上行人瞧見,都咬指贊歎:果然富貴人家氣象不同尋常。

  那王慕菲夾在人群裡看見十來輛馬車如長蛇一般向碼頭方向去,情知這是天賜良機,奮不顧身跟在後邊,一直追到碼頭邊。圍觀的人太多,他眼睜睜看著真真披著一件大毛披風,左右十來個美貌的使女圍著上船去,不一會就收起跳板,幾只小船前後護衛著,朝杭州方向去了。

  王慕菲情急之下,扯住一個看熱鬧地少年,問道:「這只船是向哪裡去?」

  那少年吃了一驚,縮回同伴中間。一個面色微黑年紀稍大的越眾而出,笑道:「兄台是問那只樓船麼,那是到杭州去的,聽說尚二小姐要去靈隱寺趕著正月初一燒頭柱香求婿。」

  王慕菲暴跳,連個謝字都等不及說,就奔到一排船跟前問:「哪只船到杭州?」

  船夫們都哄笑道:「公子也想去蘇州求姻緣?包船五十兩。」

  王慕菲摸摸身上只得四五兩碎銀,心中大罵船家趁火打劫,他不肯家去,回到莫家巷姚家,悄悄翻遍了臥房,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櫃裡翻出一塊半邊指甲大的紅寶石戒指來,袖到一個金鋪賣了六十兩銀,再到碼頭邊去尋船,哪裡還有船。還有幾日就要過年,碼頭邊不多幾十只船早叫一干想碰運氣得人盡數雇走。王慕菲看著空蕩蕩的碼頭,跺腳道:「真真呀真真,你曉不曉得廉恥!」

  真真此時正手捧黃銅小手爐,倚在圓玻璃窗邊看水景。有這一方玻璃擋著,又透光又擋風,最妙的是窗邊擺著兩隻錦凳,借著天光看書極是閒適。真真上一回出門卻是六七年前,一路急奔哪有看風景的心情,回松江為省錢坐地卻是小船,哪得這樣自在。

  真真看著曠野枯枝,忽聞笛聲嗚咽,歎息道:「這樣寒冬,不曉得窮苦百姓如何過日呢!」小梅也點頭道:「是呀,我娘和我小兄弟不曉得怎麼樣了。」

  翠依送茶水點心進來,抿著嘴兒笑道:「她們都在二樓陽台上樂呢。」話音未落,又是不成曲調的琵琶聲。真真微笑道:「原來是你們,在家怎麼不見你們這樣樂。」

  小梅道:「這裡多好呀,我看看這沒有圍牆的天,看看這白花花一大片地水,就覺得快活。」

  真真微笑道:「你也去耍罷,我一個人睡一會子。」

  翠依道:「我陪小姐說話解悶耍子,小梅妹妹你上去罷。」

  小梅把一隻小榻移到窗邊。又移來一床被子,扶小姐半躺上去,方笑著退了出去。

  翠依看真真眉頭微顰。笑道:「婢子有個笑話說把小姐聽,今兒早晨林六叔到鎮上買菜。回來說松江的年輕公子,都到杭州靈隱寺去燒香了呢。」

  真真道:「想是那靈隱寺香火極是靈驗?」

  翠依搖頭道:「不是,不曉得哪個人惡作劇,說小姐要去那裡燒香,所以……公子們都到那裡去了。」

  真真微微冷笑道:「他們倒打地好主意。我尚真真沒地傻了一回,還要傻二回。」閉目良久,又道:「難道這世上地婦人離了男人就不得活麼,我終身不嫁又怎地?」

  翠依後悔自家說錯話了,低頭無語。過了半個時辰,窗外又飄起雪花,使女們紛紛進艙,一個個小臉凍地通紅,聚在外間說笑。真真睜開眼,笑道:「今日在哪裡宿?」

  小梅忙進來道:「林管家說這幾日只怕要落大雪,到吳江的七裡鎮住一日買些菜。」

  真真笑道:「小時候聽我爹爹說離這裡極近有個竹塢嶺。嶺上翠竹林裡間種上千地梅花,此時不曉得開了沒有。吩咐他們駛到那裡去。咱們也去踏雪尋梅耍子。」

  小梅忙歡喜去了,真真耐著性子又候了兩日。船才在茫茫大雪裡靠到一個碼頭,林管家上來勸真真道:「這樣大雪,小姐不如就在船上住幾日,就是上岸路也不好走,不如候雪停。」

  真真不言語,出來看四下裡停著的大大小小二三十只船,問道:「他們是做什麼地?」

  林管家笑道:「那也是來賞梅的文人雅士。」

  真真也笑道:「也罷,且等幾日罷,你們把跳板搭好,去問鄉裡人家買些冬筍來。」林管家依言而去。真真不露聲色,閒了常站到門口走走,候了兩日雪越發的大了,漸漸泊在碼頭的船都分散到四周船塢裡去,只有他們幾條船在此。真真暗道時候到了,這一日晚間才吃了一口茶,突然道:「我心裡突然悶的慌,想到外頭走走,你們把我披風取來。」

  小梅幾個忙取衣地取衣,掌燈的掌燈,圍著真真走了幾步,真真笑道:「風雪果然大了些,翠依,你扶我到岸上走走。」

  那跳板只一尺闊,積著厚厚一層冰雪,前日一個管家還滑跌了一跤,差點滾到水裡。翠依哪敢叫小姐上岸,忙上前道:「天黑路滑,跌倒不是耍的,小姐,明日再去罷。」

  真真用力推開她,笑道:「哪裡就跌倒了。」一邊提起裙子,一邊跳上跳板,走了兩步,道:「你們看,我這不是走的好好的。」

  小梅幾個唬的兩腿發軟,都道:「小姐,回來,不是耍處。」

  真真哪裡聽她們的,咬著牙大膽又走了幾步,果真滑倒,一頭跌進湖水裡。小梅尖叫一聲,喊道:「小姐!」就從船上也跳了下去。

  一連兩下落水聲,管家們都驚動了,紛紛出來問:「誰跌下去了?」

  翠依等人哭喊道:「小姐掉下去了,小梅也跳了船。」說罷幾個大的都要跳下去,翠依攔道:「咱們不會水,跳下去能做甚?休要添亂,快去,把燈都取出來,燒滾水煮薑湯,安排澡盆等小姐撈起來泡。」

  她這裡吩咐,那邊男管家們早如下餃子般跳上去。此時北風呼嘯,雪花大如鵝毛,湖面雖有二三十燈籠照著,哪裡看得清人?

  撈得一會,一個管家喊道:「丟繩子下來。」扛出一個人來,提到船上照時,卻是小梅,翠依忙看著人把她抱進艙裡,吩咐幾個媳婦子替她脫衣裳。卻不知怎地,二三十個管家輪番潛到湖下撈到天亮,小姐的繡鞋、披頭、耳墜都摸出來了,就是尋不見小姐人。林管家痛哭道:「這一夜都尋不著,想必小姐是仙去了。雖然如此,也要把遺骸尋到,把島上地漁民都召來罷,尋到小姐,賞銀千兩。」抱了個板凳坐在船頭,再怎麼勸也不肯移到艙裡去。

  漁民們水性比尚家管家們略好一些,聽得有厚賞,不只碼頭處,方圓二三裡湖底都鑽透了,俱不見人,都道:「卻是怪事,這裡水不過二人來深,又是跌下去就尋的,難不成是叫人撈走了?」

  老管家聽見這樣說,心裡稍寬,又道:「若是有人尋到我家小姐送來,贈銀萬兩。」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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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金秋】

第一章:娘子大人生氣了(上)

  且說真真跌到水裡,本是存了必死的心。緊閉雙目,吃了兩口水,叫那極冷的湖水一激就昏過去。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她從昏迷中醒來,以為到了陰曹地府,掙扎著要爬起來。卻有一隻手按在她的肩頭,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孩子,莫動。」

  真真聽出這是爹爹的聲音,痛哭起來,道:「爹爹,難道你也死了麼,姐姐若是曉得,必傷心的。」

  尚老爺笑起來,道:「爹爹活的好好的,癡兒,你也活著呢。」

  真真摸摸身上的衣裳,卻是有縫的,忙道:「爹爹,這是哪裡?」

  尚老爺喜的臉上兩隻眼都擠進肉裡,聲音快活無比,道:「這是好地方,傻孩子,等會有人送藥進來,你撲上去抱緊她,只是哭,曉得了?」

  真真正要問為什麼。門輕輕被推開,一個少年捧著一隻木碗進來,碗裡裝著大半碗碧綠粘稠的藥汁,頓時滿室異香,沁人肺腑,真真就覺得身上鬆快了許多。真真不曉得爹爹方才那話是何意思,若是進來的是個婦人,撲上去抱住人家還擺了,這樣一個少年,如何抱得,仰著頭看著爹爹尚老爺也愣住了,結結巴巴道:「怎麼是你,她呢?」

  少年笑道:「庵主方才把這藥熬好,就走了,說還有封信在令嬡枕下,尚大叔你看了就知。」

  尚老爺抱怨道:「她怎麼又走了?每回都這樣,每回都這樣。」手下去不慢,伸手去真真枕下去摸。果真摸出一張折了幾折的素箋,展開來看了一眼,嘟喃道:「又是這兩句話。連句新鮮的都不肯換。」

  真真臥在床上滿面通紅,那少年笑嘻嘻看著尚老爺。突然想到了什麼,臉霎時紅的跟爐火一樣,把藥碗擱在床邊小几上,逃一般擠出門,又小心把門推上。

  真真心中一動。忍著酸痛爬起來推尚老爺道:「爹爹,這是哪裡?她又是哪個?」尚老爺避而不答,取了藥碗遞到女兒面前,只道:「藥涼了,你快些兒吃下去。」

  真真看看這碗綠糊糊的東西,微皺眉道:「女兒本是一心求死,不要吃這個。」

  尚老爺長歎道:「傻孩子,為那個姓王地負你,不值得。」

  真真搖頭道:「女兒不是為他負我。原是我自家做錯了事,看錯了人。」突然伏到枕上哽咽:「我不是淫婦賤人。」

  尚老爺也覺心酸,撫著女兒的頭髮。道:「你以死明志,自當證你心志高潔。只是,為著把你救轉費了一個人極大的心力。誤了她半生地心血,你……你可知道?」

  真真抱著爹爹痛哭。尚老爺又道:「昨日的真真已是死去,已和我兒無一絲一毫干系。癡兒,你若是再尋拙志,就捨得我和你母親、姐姐傷心麼。」

  真真卻是頭一回聽父親提到娘親,忙止住哭問:「娘在哪裡?」

  尚老爺苦笑道:「你把這藥吃了,總有一日爹爹能尋到她,帶你們去找她地。」

  真真心裡約略明白,這藥想必是母親留下的,她已不記得母親了,只有胳膊上一隻銀鐲是表記,此時曉得這碗藥是母親親手熬就,忙捧過碗來,聞著那香氣,只覺得腹內極是饑餓,不知不覺幾口就吃盡了。吃完了極是渴睡,含糊說得一句:「爹爹我要睡,你莫學娘也走了。」就軟軟的倒在枕上睡去。

  尚老爺苦笑道:「與女兒藥吃也罷,偏要叫她睡著,這是不想我去尋你呢!」情知女兒必要睡數日的,出來尋紙筆寫了幾個字,交把那少年道:「京生,你替我把這個字送到山下碼頭處交把我家那個姓林的管家。」

  京生接過,笑道:「大叔,我順道買幾斤魚沽幾斤酒來,咱們晚上雪夜賞梅如何?」尋了蓑衣斗笠,涉及膝深地積雪下山,果然碼頭處聚了十來只船,有一二百人在湖裡撲騰,京生不禁搖頭:尚二小姐還是不曉得人間疾苦,她使性子這樣輕輕一跳,叫這許多人陪著吃苦頭。走到近前拉住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問得是尚府家人,就把信交把他,道:「這是貴府尚老爺的信,煩交把你們林大管家。」

  那管家愣愣的接過,看著這個漁夫裝扮的人走到一間鋪子裡沽酒,外頭果然有老爺的印封口,忙忙的交到林管家手上。林管家展開來看了,道:「我們老爺趕來了,小姐的屍骸在島的另一頭被人尋著了,叫大家都上來罷,這兩日大家辛苦,下水地不論家裡還是漁人,每人一兩銀子作謝。二小姐後事要辦,我們先去接大小姐來。」

  那些聞訊而來的想撈一注大銀子的人聽說小姐已是叫人撈起送回松江,尚家地船都起錨回去了,極是失望,還好有一兩銀子的賞銀,不枉吃這幾天地苦,紛紛領了銀子散去,唯有幾個機靈地,都道小姐雖然叫人撈起,身上首飾必有遺失,若摸得一二件來,也值不少錢,依舊跳進水裡去,果真就有三五人運氣極好,摸到簪子、環佩等物,將到集市上換銀米。不久滿松江府都傳開了:尚家二小姐去太湖賞梅,不小心跌落水裡,紅顏命薄淹死了。

  素娥聽說,歎息一聲,暗道:「她雖然是個好人,那樣軟弱的性子,又不幸投了女胎,到是死了乾淨。」悄悄在房後抱廈裡放了個香爐,要替她燒七天香。

  青娥聽說嫂嫂失足淹死,痛哭失聲,和張公子道:「奴和嫂嫂最是親近,要見她一面。」

  張公子皺眉道:「你哥哥做下地事原不大厚道,咱們做妹妹妹夫的,哪有臉再去見她。也罷,這一回由你罷。我先使人去尚家打聽,待他們設了靈堂我們兩口兒親去,只是如今你嫂嫂是那個姓姚的。咱們去若叫人罵了出來,你莫惱。」

  青娥道:「我心裡明白。就是尚家大姐姐打我罵我都使得。」

  張公子使人去打聽,尚老爺帶小女兒靈柩來家,不肯開門納客,只有至交薛三公子陪著。張公子帶著娘子親至尚家,尚鶯鶯出來。道:「青鳳妹子,我曉得你們最是要好,只是我妹妹她在湖水裡泡了數日,不忍叫你見她狼狽模樣,你至她靈前燒幾張紙也罷。」引著她兩口兒到綠蘿院裡,一口金絲楠木棺擺在廳上,裡頭真真的屍身果然極粗,臉上蓋著白布。春杏跪在一邊燒紙,哭地極是傷心。張公子扶青娥走到邊上磕頭。又燒了數刀紙。青娥就要替春杏。

  尚鶯鶯冷冷的道:「青鳳,你和我妹子的情份是一回事,這樣卻是把你家地姚氏嫂嫂放在何地?」甩袖道:「為著你哥哥嫂嫂和睦。還是速速請回罷。」

  青娥不並惱,含淚道:「我曉得的。只叫我再在真真姐姐跟前磕兩個頭。」果真跪下來又磕了三個頭。哭道:「好姐姐,此去再無相見之日。妹子去了。」哭得一塌糊塗,張公子也歎息,扶著娘子家去。

  鶯鶯送她們出門,回來和李青書道:「你那邊如何?」

  李青書苦笑道:「自然都搶著要來,是我說我岳丈悲傷太過,倒不好擾他。倒是常到我家走地那個梨花庵的老主持來說,他們庵後有一塊向陽的好地,四下裡景致極好,離城又不遠,獻出來與你家做陰宅。」

  鶯鶯冷笑道:「他是個明白人,也罷,就是那裡罷。閒時去走走耍子出好。」兩口子議定明日蓋棺出殯。

  且說那王慕菲,在杭州靈隱寺苦候數日,大年下又無店鋪做生意,只得在寺裡吃四個錢一碗的香菇澆頭的素麵,吃地他叫苦連天,正在那裡抱怨之際,突然晴天霹靂,人人都傳說尚家二小姐在太湖裡游玩失足淹死了。王慕菲哪裡肯信,偏杭州城裡車馬行都歇了生意,好不容易搭了一隻船趕回松江。真真早已葬到梨花庵幾日了。王慕菲尋尋梨花庵後,哪裡是他的真真?芳魂緲緲,空留一地紙錢。王慕菲走近了瞧,卻是一塊半人高的精緻石碑,碑上勒著「愛女尚映真」五個大字,並無上下款。

  王慕菲撫著碑百感交集,身上積了厚厚一層雪也不知,一個老僧走過來道:「施主,老納看你甚有慧根,不如捨了這三千煩惱絲去參悟菩提。」

  王慕菲突然道:「這是騙人的,他尚家慣會騙人,真真一定還活著。」用力推開老僧,跌跌撞撞走到尚家門口拍門,喊道:「真真,你出來見我,原是我的不是。」

  尚家出來一個老叟,好心指點他道:「我們老爺傷心不肯住這裡舊宅,已是打算將此處賣掉,他老人家帶著小姐搬到府衙對門的烏衣巷去了,你到那裡去。」王慕菲哪裡肯信,老人家引著他到綠蘿院裡轉了一圈,果然家俱都搬的乾淨,除這個守門的,並無第二個尚家人。他聽老人家說尚老爺帶著小姐搬走,料定必是真真,奔到烏衣巷打聽,人指著巷口那間黑漆大門道:「就是那裡。」

  王慕菲依舊上前拍門,老鮑開門出來,看見是王慕菲,道:「王舉人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王慕菲道:「你們尚家人最愛哄人,把真真還給我。」

  老鮑擼袖子道:「小伙子們,都給我站出來。」從門房裡走出八個高大威猛的家丁,在大門左右排成兩排。老鮑冷笑道:「我家小姐夭折,老爺極是傷心。王舉人這樣鬧法,若是我家老爺再有個哪裡不好,休管我們不認得你是舉人老爺。」

  王慕菲極是悲憤,指著老鮑哆哆嗦嗦道:「小人。」

  這裡原是鬧市,正對著府衙地所在,人來人往如潮水般,剎那間就圍上許多人來看,有人認得那是王舉人,輕聲嘲道:「可歎尚小姐這樣一個佳人死了。這是棄掉髮妻娶賽嫦娥的那個傻舉人呀,人家尚老爺寬厚,從前沒有告他拐走尚小姐,他還真把自家當女婿了?」

  另一個人拍他道:「他尚舉人的姐姐極是有名頭地,一連嫁了兩個財主,攬了一注大財到莊上去了。他家那樣家風,自然曉得棄掉尚家去娶暴富的姚小姐,都傳說姚小姐地嫁妝有幾十萬金銀呢。」

  他兩個這般胡說,左右地人聽了就要議論,不過片刻功夫,眾人都哄笑起來,「有眼無珠的傻舉人」之聲不絕於耳,那老鮑聽見,一臉感激四下裡做揖謝道:「各位少說兩句罷,王舉人已是另娶,和我們尚家不相干,這般說,置姚小姐於何地?」再三地懇請眾人散了,也不掩門,只把八個家丁留在門外邊。那八個人並排站在門口把大門擋住,都拿眼瞪著王慕菲,好像他是賊一樣。

  王慕菲站了一會,無人理他,他又不敢上前,灰溜溜到莫家巷去,正看見姚滴珠在門口下車,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曉得他的心思,走過來拉著他的手道:「阿菲哥哥,真真姐姐已是去了,你想開些。」

  王慕菲這十來天都無人理會,終於遇到知己,握著滴珠的手道:「他尚家最喜歡哄人,從前騙莊子,這一回想必也是騙人的。」

  姚滴珠心裡極惱,面上強笑道:「阿菲哥哥,真真姐姐是真的去了。奴在杭州都聽說了,四五百人在太湖裡撈了二三日,還是一個打漁的撒網撈出來的王慕菲自覺得,手下用力握緊滴珠的手腕,哭泣道:「真是?」

  滴珠咬牙忍受,點頭道:「真是,還有人撈了姐姐的釵環售賣,我聽說尚家花了數百兩贖回,光是裝裹,就值幾萬金呢。」

  王慕菲跺足痛哭道:「我的真真啊,你怎麼想不開啊。」

  姚滴珠抽出來手,腕上一片烏青,再看王慕菲痛失愛妻的模樣,心裡滿滿一缸香醋盡去晃了出來,忍不住又使出家傳的精妙掌法來,辟啪兩聲音,抽了王慕菲兩個響亮的耳光,冷笑道:「王慕菲,不要給你臉不要臉,你要想和那淹死鬼做夫妻也罷,寫了休書我與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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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20: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娘子大人生氣了(中)

  王慕菲怒的脖子比臉還要紅,退手幾步手指著滴珠,罵道:「惡婦,惡婦!」掩面踉蹌而去。

  姚滴珠平常在家使那鐵砂掌原是和吃飯吃茶一般平常,跟前近侍的小桃紅幾個,哪一個不是時時領她大教的。方才原是醋急攻心,待四下裡圍觀的人哄笑聲一浪超過一浪,姚滴珠才醒悟過來,方才若是多忍一會,有這許多人做見證,她不妒的美名必定就傳開。她的阿菲哥哥最是要面子,閨房裡打幾下耍子罷了,當街甩了兩下如何使得?

  只是俯身去陪小心道不是卻不是她姚滴珠能做的事,橫豎爹爹就要來家,他做女婿的自然要來,到時拉著他吃幾杯酒同睡,人家都說夫妻沒有隔夜仇,想必就好了。姚滴珠這樣想,心裡就定定的,若無其事扶著小桃紅家去。

  話說王慕菲一路疾奔到家,徑到老太爺屋裡,指著自家的腫的高高的臉抱怨道:「爹,這是你給兒子娶的好媳婦,當街甩了我兩巴掌。」

  老夫人驚的兩顆眼珠都凸出來,跳起來大罵:「我的兒我都捨不得打,小賤人,賊淫婦,快使繩索捆來家好好抽幾天。」

  老太爺的眉頭也緊緊鎖起,問他:「為何事打你?」

  王慕菲道:「為著真真死了,我在她跟前傷心。」

  老太爺驚道:「尚小賤人死了?前幾日我聽說尚家小姐死了,還當是李家那個。她死了倒好,你正好和滴珠好好過日子。」

  王慕菲跺腳,怒指著自家發面糕一樣的臉道:「爹,這個叫過好日子?那我和真真那幾年。叫神仙日子!」

  老太爺慢慢拈鬚,笑道:「傻孩子,他姚家只得滴珠一個姑娘。又是你明媒正娶來的,他姚家將來都是我王家的。比不得尚家還有大賤人。凡事都壓你一頭。我豈不知李家認得幾個官,若是和他們交好你臉上也有光彩。只是寧為雞頭,勿為牛後的道理你要明白。」

  王慕菲自家也省得,他和李青書單在一處還罷了。若是再有別人在旁,人都是圍著李青書轉。到他跟前不過面子情罷了。兩個連襟都是舉人,偏有厚薄,他心裡也常有不平。

  尚鶯鶯更不必說,事事都要強壓人一頭,她李家婦憑什麼管王家事!想到此,越發憤怒:從前他和真真兩個過日極是美滿,自那尚鶯鶯來了,哄著真真這樣那樣,還出主意叫真真寫休書與他。叫他被人笑話被女人休了,用心何其惡毒。爹爹年紀大些看地明白,果然說得有理。寧為雞頭,勿為牛後!由不得連連點頭。

  王老太爺看兒子被他說動。又道:「再者說。你就是補了婚書把那小賤人,傳出去還是不好聽。須知你是要做官的,讓一個私奔地淫婦做正室,好聽否?納她為妾倒是無妨,誰家不娶一兩個妾?」

  王慕菲咬牙道:「都是尚鶯鶯不好,哄著我的真真鬧什麼自請下堂。真真哪裡捨得棄我,必是他們逼真真要嫁把那個什麼常五公子,逼地她無法才去跳湖!」

  老太爺歎息道:「娶媳婦還是滴珠這樣的人家好,你暫且讓著她些。姚親家是做生意的,必不肯在家久住,等他再出海去了,咱們把滴珠捆了來,好好關幾日,要打要罵都使得。」

  王慕菲也覺得多少要給沒見過面的岳父幾分面子,按下惱怒,捧著臉回房去。叫個媳婦子燒了兩盆火,睡在床上,閉上眼都是真真,翻來覆去哪裡睡得著。

  正在朦朧間,聽見有人輕扣房門。王慕菲驚醒,以為是使女送茶水來,哼了一聲又翻過聲去接著睡。悉悉索索的聲音伴著一陣香氣移到床邊,一雙有些粗糙地手輕輕撫過他的臉。王慕菲因這香氣是滴珠常用的,就當是她來家。他心裡正是委屈萬分,必要等滴珠百般討好才使得。索性裝睡。

  幾滴溫溫的淚水滴到他的臉上,微有涼意,王慕菲覺得臉上癢癢的,忍不住睜開眼,眼前現出小桃紅含情脈脈的臉來。

  王慕菲待要坐起,她早伸手到腋下去,輕輕扶起姑爺,眼眶裡含著一泡淚,道:「姑爺,婢子去打盆水來與你洗臉上藥。」

  王慕菲賭博氣道:「你來做什麼!」

  小桃紅滴出兩滴淚來,嬌聲道:「婢子是偷偷來的,小姐在家極是後悔呢,只是我們老爺就要來家,脫不得身。」

  從門外拎來一罐洗臉水倒銅盆裡,又取圍單圍在王慕菲脖子上,把手巾搭在盆沿上,舉著盆捧到王慕菲跟前。

  王慕菲取水拍了拍臉,痛的緊,趕緊把手巾擠干貼在臉上。小桃紅殷勤服侍,從懷裡掏出上回那盒藥,替王慕菲細細敷上,一邊軟語道:「姑爺,我家小姐就是脾氣沖些……」

  王慕菲一邊吸氣一邊道:「她若得你一半溫柔就好了。」

  小桃紅心裡暗喜歡,想到姑爺和小姐洞房那日地風光,情不自禁紅了臉,道:「姑爺不是就愛小姐不溫柔麼?」

  「不溫柔」原是王慕菲和姚滴珠魚水之歡時戲語,小桃紅軟軟糯糯的說來別有一番少女嬌羞可人的趣味。王慕菲喜歡她知情識趣,摟著她地腰念白:「已共她多情小姐共鸞帳,怎捨得叫你鋪床疊被?」

  小桃紅輕輕扭起來,哼哼道:「姑爺,院裡無人,孤男寡女的不好嘛。」

  王慕菲大笑起來,拉著小桃紅朝後一倒,兩個摟抱著在床上打起滾來。滾了許久,小桃紅赤條條爬起來,穿好了衣裳,對王慕菲道:「姑爺,小姐在蘇州置下一間別院,原是想同姑爺去看桃花地。小姐待姑爺極是有心呢。」

  王慕菲懶洋洋躺在床上。笑道:「她有心怎及得你有心。你早些回去罷,等一會她找不到你惱了又要打你。」

  小桃紅坐在小姐地妝台前理裝,扭頭笑道:「若是因為姑爺你。多挨幾下婢子也心甘情願。」把跌到角落裡那盒藥拾起,又道:「此藥甚是靈驗。婢子留與姑爺自用,只是莫叫我家小姐知曉。」

  王慕菲笑道:「小可憐兒,你去罷,待我收拾了你家小姐,必好好疼你。」

  小桃紅微微紅了臉。扶著牆慢慢出去,回去小心服侍小姐不提。

  只說王慕菲在家住了兩日,這一回臉上的傷倒好地極快,鏡裡看不出什麼來,他放心出來閒走。也不肯到姚家去,買了幾陌紙一把香,和些祭菜,喚個管家挑到梨花庵,誰知才走到庵前。就教十幾頂轎子擋住了。

  王慕菲聽見裡頭人聲鼎沸,繞道從田裡轉過去,一個官差模樣地人喝道:「你是誰?走開些。太爺查案呢。」

  王慕菲看許多人朝真真墳上湧。情急取了一錠碎銀子把那人,那人方讓他過去。隨著人流到進頭。卻見真真的墳上有一個極大的洞,一具上好地金線楠棺木小半截露在外頭。想必是真真的裝裹豐厚。叫人半夜盜了去。四下裡有人竊竊私語,有人說:「王拐子今日清早在江邊拾到一枝釵,誰知賣到尚大小姐地當鋪去教人認出來是二小姐身上的東西,不然此處這樣偏僻,哪個曉得。」

  另一個道:「可憐那尚二小姐,沒有遇到良人也罷了,死了還受這樣污辱。」

  又有人道:「聽說那盜墓的甚有良心,只取了金珠,小姐動也沒有動呢,所以尚員外不肯報官,是咱們青天大老爺聽說了,自家跑來查看的。」

  王慕菲聽了一會,極是惱尚老爺,給真真厚葬做什麼!惹得人家說他不是良配,極是可惡。等得一會,太尊和李青書從庵裡出來,看著尚家人把棺推進去,重新使磚砌了。眾人漸漸散去,王慕菲站在那裡待上前又不敢上前。李青書早已看見,對知府大人說道:「家岳感念賊人善待舍妹,所以出了個失單,若是還回來就罷了。還請大人成全。」

  知府大人笑道:「使得,本官回頭就叫人抄了張貼在城門口。」兩個手拉著手出門坐轎,一行人二三十頂轎子,前頭扛牌,後邊舉傘,極是威風。王慕菲呆呆的看了一回,低頭家去,驚見一輛極華麗地馬車從他家出去。

  老太爺滿面堆笑站在門口送客,看見兒子來家,後邊一個拎食盒的管家,兩個人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問道:「姚家方才使人來尋你呢,你到哪裡去了?」

  王慕菲沒好氣道:「我去給真真燒紙,誰知真真的墓被盜了。那李姐夫還說不要告官。」

  老太爺聽見,先是笑,想到真真頭上身上的都是從前從王家偷偷捎回娘家的物事,怒道:「賤人,盜了首飾回娘家,還叫人家偷了去!白便宜那起窮鬼。」

  王慕菲想到姚滴珠的鐵砂掌頭痛,道:「我不到姚家去。她姚滴珠當我是小廝呢,使個人來叫我就去?不去!」

  老太爺急的跳腳,跟在疾行的兒子後頭勸道:「她是不如尚家小賤人會哄你喜歡,只是你花了這許多銀子娶她來家,莫鬧地人財兩虧。如今是你家老丈人回來了,總要裝個樣子。你回房去換兩件衣裳,我再去喊頂轎子來,我們一同去。」

  王慕菲無可奈何,到房裡尋了許久,翻出一件狐狸底荔枝紅錦袍,原來這身袍子他嫌風毛兒出的不好,又嫌顏色晦暗,這件衣裳卻是真真換了面子一針一線改過的。王慕菲穿到身上,就沒有留心和縫處縫著一根細布條,上頭有真真用紅絲線繡著兩行小字。

  王老夫人沒有金頭面,只得勉強用塊金黃銷金纏枝蓮地首帕勒了頭髮,胡亂插幾根金玉簪,穿了大紅通袖袍出來,這一身不倫不類的,休說王慕菲看不下去,就是王老太爺和老夫人同床共枕幾十年,也把頭扭過一邊。道:「你看家,後院租把人家住,那許多人出入。要小心些。」

  老夫人興沖沖裝扮了要去見親家,叫老太爺這樣一說。雖然心裡極不快活也不敢則聲,回房氣哄哄除了衣裳坐在銀箱跟前,小聲罵道:「積這門些銀子又有何用!老娘就那麼一套見人地金頭面,還叫你送把媳婦。」正說話間,一個媳婦子在門外問道:「老夫人。隔壁賈員外問咱們借只火盆。」

  老夫人掩了門出來,道:「借把他做什麼。」

  那媳婦子為難道:「已是搬了去,說是他們明日去買了新火盆就送回來地。」

  老夫人瞪眼道:「這樣眼裡沒主人家,明日不送回來從你們的工錢裡扣。」

  再說王慕菲和老太爺出來,打發那雇地轎子走,轎夫討錢,道:「我們等了大半個時辰,若是早些說,也賺了錢把銀子。只問你要三分,卻是便宜呢。」

  老太爺道:「沒有,我們又沒有坐你的轎子。憑什麼給你錢。」兩個嘰嘰呱呱吵起來,王慕菲不耐煩。撿了一小塊碎銀把那轎夫。道:「爹爹,咱們速走。莫叫我泰山等急了。」

  老太爺想到還有金山在搖搖招手,才狠狠瞪了轎夫一眼道:「今天老太爺我有事,不然必不放過你們。」

  那兩個轎夫都冷笑道:「不必你老太爺說,下回你求我們,我們也不做你家生意。」

  王慕菲父子兩個坐轎到莫家巷,果真見一長排馬車排在那裡,姚家管家個個臉上帶笑,跟數十個陌生人在那裡搬箱子。

  老太爺就叫在巷口落轎,下來看著一隻隻流水價搬進姚家的箱子,沒口子笑。

  王慕菲拉他道:「走罷。」早有管家來接他二人進門,讓到後堂小廳裡待茶,少時一個樣子和姚滴珠有四五分相像地老者出來,笑瞇瞇問跟在後邊的姚滴珠道:「這不是原來咱家對門地王秀才?」

  王慕菲臉上紅的跟挨過鐵砂掌一般,上前做揖道:「原是小女婿斗膽。」

  那姚員外擺手道:「不急不急,我問你,你家可還有妻妾?」

  王慕菲道:「原來曾有一位妾,已是送回娘家去,現在房下只有令嬡一位。」

  姚員外道:「我原替我女兒看中一門親事,只是她任性先嫁了你,前頭那門親倒說不得了。只要你和我女兒相親相愛,我就不究你兩個背著我成親的事。」

  姚滴珠紅著臉站在一邊只是扭衣角。王慕菲叫姚員外這樣一說,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正要說話,姚滴珠移到他身邊,悄悄伸出腳沒輕沒重踩了他一下,道:「老實些。」王慕菲狠狠瞪回她一眼,伸出腳要踩回來。那姚滴珠輕輕一笑,伸出手拉著他的胳膊,笑道:「爹爹,你和我公公閒話,我帶阿菲哥哥到後邊換衣裳去,怎麼穿這樣大毛的衣裳出來,紅通通地醜死了,走,我在蘇州替你做了件灰鼠的。」拉著王慕菲到她房裡,不由分說就脫他襖子。

  王慕菲道:「大毛的穿著暖和,我樂意。」

  姚滴珠笑橫了他一眼,道:「你當我不曉得你常穿的那兩件皮襖都送到當鋪拉?快換上我做的這個。」拎出一件深綠緞襖子來。

  王慕菲無法,脫了捂熱的狐狸袍,換上冰冰涼的薄皮襖,就一連打了三個大噴嚏。

  姚滴珠拎著那件厚皮襖丟把小桃紅,突然看見翻出來的半邊衣襟上綴著一根白布條,忙道:「拿過來我瞧。」

  小桃紅把袍子送回來,姚滴珠拉著那根布條,原來是用紅絲線繡的兩句話,她一字一句念道:「願將妾心換君心,你我永結同心。」冷笑兩聲,大聲喊道:「王慕菲,這是什麼東西!」

  王慕菲吃了一驚,就先拿兩個胳膊護臉,聽見娘子只在河東咆哮,忙伸頭來看,鬆了一口氣道:「這件袍子原是真真做地。」

  姚滴珠冷笑兩聲,道:「你可是被她休了的,還有臉穿她做的衣服,多好呀,永結同心!」

  王慕菲結巴道:「一件衣裳有什麼打緊。」

  姚滴珠又氣又妒,惱道:「你說不打緊,那我絞了它。」抬手舉起一把銀剪,搶過袍子就絞,小桃紅早遠遠避過一邊。

  王慕菲心痛道:「你不想我穿也罷了,何苦絞了他,轉賣出去也值八九十兩銀子呢。」

  姚滴珠咬牙道:「你是我姚湘蓮地男人,只能穿我做的衣裳。」

  王慕菲摸摸身上地薄片子,看著地下又厚又軟地狐狸皮,反唇相譏道:「成親也有月餘,你與我的,只得方才這個破襖子。我穿自家地舊衣裳也使不得?」姚滴珠冷笑道:「你哪裡來的銀子,不都是你家那淹死鬼拿娘家錢貼你的。我呸,養漢養成她那樣還搭上一條命,也是極沒出息。」

  她兩個在房裡這樣吵法,老太爺和姚員外在廳裡也是話不投機。王老太爺只說姚家只有一個女兒,又是商人家,不如自家是舉人門第高貴,何況媳婦又是娶進門的,姚家的絕戶財必是他王家的。所以言語上輕慢了些。姚員外從前不過是開個小錢鋪的老闆,雖然積得一二萬銀子,到底陪小心慣了,在海上轉了二三圈,摟了也有二十萬銀子來家,自覺姚家這樣有錢,王家應當陪著小心才是,何況王老太爺言語之間頗有算計他處,兩個人越說,各自心頭越惱。

  突然後邊使女來稟說:「小姐和姑爺吵起來了。」姚員外忙和王老太爺趕到臥房,姚滴珠看見爹爹跟公公進來,料想公公是站她這邊的,忙撲到爹爹懷裡哭道:「阿菲哥哥穿了別的女人替他做的衣裳,嗚嗚,還不許我說他。」

  姚員外皺眉道:「滴珠,這地下是什麼?」

  姚滴珠跺腳道:「皮襖。」

  姚員外道:「一二百兩銀的東西,你說絞就絞了,可見是爹爹慣壞了你,也罷,等你母親帶著你兩個小兄弟來家,還是叫你母親管家罷。」

  姚滴珠吃了一驚,追問道:「我娘死了十年了,哪裡還有母親兄弟!」

  王老太爺吃驚比媳婦更甚,若是姚員外有兒子,那娶姚滴珠來家做什麼!他皺了皺眉,悄悄移到兒子邊小聲問道:「哪裡來的兒子。」

  王慕菲看著趾高氣揚的姚滴珠那樣急法,心裡有些快意,和他老子搖頭表示不知。

  那姚員外看了他們父子一眼,冷笑道:「我出海時就娶了一個妾,因她這三年不只服伏我盡心,又替你生了兩個小兄弟,所以上個月在劉家巷,你幾個世叔見證,就正經擺酒扶她為正了。」

  姚滴珠臉色蒼白,道:「爹爹,你不是說怕後娘待我不好,所以不會娶妻的麼。」

  姚員外微笑道:「你都長大了嫁人了,爹爹與你娶個後母回來有何不好?難道叫我姚家被人人前人後說是絕戶麼,你以前一直抱怨說沒得哥哥兄弟,爹爹替你添了兩個小兄弟不好?」

  姚滴珠強笑道:「自然好,兄弟們呢。」

  姚員外道:「他們還在路上,我是先回來尋大房子的。上回捎信叫你尋,可尋著了?」

  滴珠搖頭道:「不曾。」

  姚員外道:「也罷,我明日親自去尋。你公公膝下只得你一個媳婦,你跟你相公家去罷。做人家媳婦的,哪有鎮日在娘家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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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2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娘子大人生氣了(下)

  此言一出,房裡三個人都變了臉色。姚員外到家才不過半日,就攆女兒回家,哪裡是姚滴珠口裡那個偏疼女兒的爹爹?

  老太爺眼珠轉了幾轉,笑道:「親家才到家,也要有人幫著料理家事才好,媳婦啊,你在娘家多住幾日無妨。」

  姚滴珠忙上前笑搖爹爹的胳膊,道:「爹爹出門數年,女兒要和爹爹多呆一會。阿菲哥哥是曉得的,女兒哪一日不念爹爹幾回?」

  王慕菲心裡冷笑:你哪一日不在我面前念幾回你爹爹的銀子?腳下踩著一塊軟綿綿的物事,卻是他粉身碎骨的皮襖,王慕菲忍不住道:「小婿明年就要殿試,家去讀書了。」拱拱手不顧而去。

  老太爺和姚滴珠臉上都下不來,老太爺還罷了,打著哈哈拱拱手道:「親家才到家,想必還有許多家務,叫珠兒幫著料理罷,老夫還要回去守著小兒讀書。」跟著兒子也去了。

  姚員外的臉上就似搭著簾子,人一走,就變了冷臉,喝道:「你哄我呢,說什麼舉人老爺,這不是我家對門那個吃老婆養的窮秀才!有這樣對老丈人的女婿否?」

  姚滴珠跺腳道:「那個娘子是和他私奔的,做不得數。他中了舉如何配得上他,自然要娶我這樣才貌雙全的小姐為妻!」

  原來滴珠的精妙掌法卻是家傳,只是功夫不如她爹爹深厚,使出來的掌力輕重由心。姚員外啪的甩出一記鐵砂掌,滴珠臉上就留下一個淺紅的掌印。姚員外罵道:「胡鬧!人說女大不中留一點不假。幾年不見你怎麼張狂如此?」跌足長歎,道:「小桃紅呢,給你小姐收拾衣裳包袱。你們走罷。」

  姚滴珠不依,哭泣道:「爹爹,你來家就打我。你不疼我啦!」

  姚員外歎息道:「怎麼不疼你,爹爹還替你看中一門好親事。那人就要隨你繼母一同來家,你偏偏嫁了,叫我有何面目見人?你回婆家去住罷,過幾日你繼母回來,自然還要叫你回來和她見見的。」

  看姚滴珠還不想走。姚員外拍掌叫隨他來地管家來去備車,轉身離去。

  小桃紅提由吊膽扯姚滴珠的袖子,輕聲道:「婢子去收拾?」

  姚滴珠冷笑道:「都給我滾!」用力把小桃紅推出門拴上,翻箱倒櫃找出從前爹爹捎來把她的那盒珠玉,並一盒值錢些地首飾,打成一個大包,才喊小桃紅等人進來,指著桌上兩個大妝盒並兩隻衣箱道:「小桃紅,待會你帶人把這兩樣送回家去。」她自家抱著那個包袱坐在車外邊。到了一個街口突然喊道:「我有兩樣東西要捎把四姑。」就從車上跳下,頭也不回的鑽進一條小巷。小桃紅曉得小姐地性子,心裡又牽掛著姑爺。喊趕車的慢慢走。他們車才停在門口,後頭姚滴珠已是坐著頂雇來的轎子也到了。姚滴珠若無其事搭著小桃紅的手進她們院門。問道:「姑爺呢?」

  守房子的媳婦子回道:「姑爺到書房去了。」

  姚滴珠冷笑一聲。走進臥房把東西翻了翻,就翻出少了一個寶石戒指來。心頭格外著惱,虎著臉坐在床邊不說話。

  小桃紅帶著四五個小丫頭在房裡升了火,都避到西廂外間,圍著一隻小火盆等候。許久滴珠在房裡喊道:「明月,泡茶來。」

  明月就去尋茶碗,小桃紅忙道:「你們小心服侍著,我去廚房看看可有什麼點心,若是沒有,現做幾樣來。」走到供桌左邊擺地一面玻璃方鏡照了照樣子,一路小跑到廚房。廚房裡只有一個做飯的媳婦子,卻是認得小桃紅的,看她進來抱怨道:「你們跟著小姐回娘家去,自有好吃好喝,到這裡來做什麼?」

  小桃紅笑喚一聲葉嫂子,道:「來瞧瞧可有什麼點心,怕我家小姐腹饑呢。」

  那葉嫂子冷笑道:「老夫人當家,差不多的都搬他們院裡去了,這裡能有什麼好的?」走到門口沖那院呸了一聲道:「昨日火腿蝦米燒湯,老夫人親自動手切了六片,老太爺還說她切多了,只許燒三片,那三片怕我偷吃還取回房鎖起。老娘從來沒見過哪家有錢的扣成這副德性。」

  小桃紅的心偏在姑爺一邊,笑道:「老太爺和老夫人原是節儉慣了的,葉嫂子你莫惱。有點心嗎?」

  葉嫂子開櫃把她瞧,道:「點心實有,都在老太爺那院裡裝著呢。」小桃紅道:「也罷,我做些兒。嫂子也吃些。」看廚下還有兩小捆白菜,挖了半斤多白麵攪成麵糊,又打了只蛋進去,做了小半鍋麵疙瘩湯,撒了一把碎菜葉。那葉嫂子幫著放鹽放油,先盛出四碗來,小桃紅就道:「嫂子,你先吃著,我先送一碗把姑爺。再喊老太爺房裡的錢嫂子來捧這兩碗。」取了個小食盒裝了,拎到外書房。

  這間外書房也曾經過真真的手整治,原來極是雅致。偏老太爺在這裡請過兩回客,嫌灰僕僕的字畫不顯眼,花了大價錢從城隍廟買了幾張全是胖娃娃的年畫粘在壁上,花花綠綠地正好過年應景。小桃紅在門外看見王慕菲伏在案上寫大字,心道:小姐果然有眼力,姑爺極是有才學。怎能叫人不愛。那前頭的尚氏真是瞎了眼,就是做妾,得和這樣玉一樣地人親近,又有什麼不好?抬手在門上扣了兩下,笑道:「姑爺,小姐使婢子送點心來。」

  王慕菲聽見是小桃紅,曉得姚滴珠已是來家,心裡泛起一陣厭惡,道:「她回來做什麼?」

  小桃紅道:「我們老爺把小姐罵了一回,說嫁出去地女兒潑出去的水,總在娘家做什麼?立逼著小姐來家了。」揭開食盒捧出滾燙地湯來,笑道:「天冷呢,姑爺吃一點。」

  王慕菲道:「方才我娘送了麵來。我吃過了。你吃了罷。這幾日有沒有想我?」一邊說話,左手已極不老實的伸到小桃紅地衣裡。

  小桃紅推開他,道:「姑爺莫鬧。有件事和你說,我們小姐半路上抱著一包金珠。想是藏到哪裡去了。」

  王慕菲想到真真那些值錢的珠釵,不由冷笑道:「這是防賊呢。能值幾個錢的東西?」

  小桃紅貼到王慕菲耳邊輕道:「我們小姐手裡現銀也有一萬多,金珠只怕也有二三萬。姑爺莫和我家小姐鬥氣。」

  王慕菲笑道:「她是我地娘子,我怎麼會和她鬥氣。」伸手在小桃紅的屁股上拍了幾下,道:「你去罷。」小桃紅紅著臉跳開。又道:「火盆好像沒火了呢,我去叫人換一盆來。」依舊到廚房去。看見柴房裡放著幾只銅火盆,隨手抱了一隻出來,突然道:「不對呢,葉嫂子,你去喊姑爺來瞧,這個火盆不像是銅地。」

  葉嫂子慌了神,擺手道:「大姐,你莫嚷。這本是隔壁借去的,老夫人說過,要是損壞要叫我賠呢。」

  小桃紅也是曉得姑爺手頭緊的。忙道:「不妨事,我拿去用。壞了老夫人不好說什麼的。」抱著那火盆到外書房去。累的額頭上汗都出來了。王慕菲看見,笑道:「你把這個火盆當個寶樣抱在懷裡做什麼?」

  小桃紅把火盆放在桌上。笑道:「姑爺,你敲敲這是什麼?」

  王慕菲皺眉,勉強伸出手指敲了兩下,卻不像是銅地,忙使袖子擦了擦,在盆沿小心咬了一口,驚呼道:「這是銀的!你從哪裡尋來的?」

  小桃紅道:「柴房,葉嫂子說是隔壁借去還了來的。」

  王慕菲吃了一驚,道:「他們家極是有錢,只是也不像拿銀盆做火盆的人呢。也罷,你到二樓取塊布來,我將這盆包起,喚個銀匠看看。」

  小桃紅忙到二樓去,上邊最裡間原是守外書房的幾個小廝住的,後來小廝都回尚家去,丟了好些雜物。小桃紅翻出一條床單來下來,和王慕菲兩個把火盆包好,王慕菲又是道:「你把房裡那個放回去。咱們莫讓人曉得。」

  小桃紅笑道:「婢子曉得,姑爺速去。」把原房裡的火盆抱回去,洗了手,捧著碗麵湯送回房,姚小姐不肯吃,另取了一錢銀子,叫清風去點心鋪買果餡餅回來吃。

  將晚,王慕菲笑容滿面夾著一隻火盆送回柴房,葉嫂子心裡害怕,上前道:「老爺,可是這火盆壞了?」

  王慕菲道:「雖是壞了,我拿去叫銅匠修補過,無妨的。」摸摸袖裡四十多兩銀子,暗笑道:「虧得這媳婦子沒眼力,這幾兩銀子雖然不多,省著些也夠幾個月買菜了。」樂呵呵走到父母房裡,要茶吃。

  老夫人從火桶裡煨著地茶壺裡倒了一碗紅灩灩的茶把兒子,抱怨道:「你娘子不是在家,怎麼還到老娘這裡要茶吃。」

  老太爺咳嗽了幾聲,哼哼道:「她也有臉回來?」

  王慕菲白了老太爺一眼,只是不做聲。老太爺又道:「咱們是窮人家,她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叫她來。我有話吩咐她。」

  王慕菲只是吃茶,並不說話。老夫人沖邊上服侍的媳婦子道:「去把滴珠喊來。」

  姚小姐在房裡正是氣悶,聽見公公婆婆喊她,冷笑兩聲,換出一副笑臉來,扶著小桃紅慢慢走到婆婆房裡,福道:「老太爺,老夫人。」

  老太爺笑瞇瞇道:「滴珠啊,你從來能幹,爹爹有幾句話要和你說呢。」

  姚滴珠也笑瞇瞇道:「公公想說什麼,且容媳婦猜猜,是不是因為家務無人掌管,所以叫媳婦管家?」

  老太爺地笑容僵住了,老夫人冷笑道:「叫你管家做甚?」滴珠笑道:「原來不是叫媳婦管家。」

  老太爺咳嗽了兩聲,道:「管家自有我管,倒不消媳婦你操心。只是廚房裡如今只得一個葉嫂子,又是只能打打下手的,從來都是媳婦侍候公婆飲食。你如今又無甚時,就把廚房交給你管罷。」

  姚滴珠笑道:「這可使不得,一家子裡頭廚房最是難管。差不多一大半地家務都連著廚房呢,家事都是公公在管。我無權寸步難行,管不好極是丟臉,我不管。」

  老太爺狠狠地瞪了兒子兩眼。王慕菲慢悠悠道:「從前真真在家,每日我爹娘的飲食都是親自料理。」

  姚滴珠冷笑道:「相公,你口口聲聲真真。既然樣樣都是她好。為什麼棄了她娶我?」

  站起來看了看老太爺,笑道:「公公疼愛媳婦,不叫媳婦管家務,那媳婦自然要體會公婆地好意,媳婦先回房去了。」

  老夫人激動起來,道:「這算什麼,誰家媳婦這樣跟公公婆婆講話。」

  姚滴珠笑瞇瞇的看了婆婆一眼,抽身要走。老太爺咳嗽兩聲,對發愣的王慕菲道:「叫你娘子煮個飯罷了。你怎麼一句話都沒有?」

  王慕菲冷笑道:「爹爹。你為什麼要我棄掉真真娶她?」

  姚滴珠聽見王慕菲這樣問,吃了一驚,心裡極不是滋味。她本是喜歡他才嫁地,原來王慕菲娶她並不是自己的主意?忙道:「阿菲。原來你不想娶我?」

  王慕菲冷笑道:「我為什麼要娶你。你哪一點比得上真真?」

  姚滴珠反唇相笑道:「可是怎麼就你娶了我。」

  老太爺見火候已到,鼓著一雙眼睛沖兒子使眼色。偏王慕菲冷冷地不理會他。只得自己出頭道:「這媳婦分明是叫親家嬌慣壞了,一點規矩都不曉得。」

  姚滴珠早有准備,笑道:「王慕菲,你莫忘記你還有把柄在我手裡,是要我去府衙出首你停妻再娶呢,還是你的舉人要緊?」看王慕菲臉上沒有動靜,伸出胳膊拉著他回房裡去,關上門,冷笑道:「你為著什麼娶我,我豈有不明白的,只是我癡心愛你所以肯嫁。我姚湘蓮比不得你的好真真是一團無用的麵糰。你若老實聽話,咱們還是恩愛夫妻,不然拼著魚死網破,我叫你全家活不成!」

  王慕菲坐在一邊不說話。姚滴珠又笑道:「阿菲哥哥,你想開些兒,尚真真已是死了,你就是休了我再娶,能找到強似我地?松江就這幾個窮酸官兒,肯給女兒出三五千的嫁妝就是上上簽。我手裡可不只三五萬。嫁你之前我就曉得你爹娘的脾氣,你是個好人,咱們好好過咱們的小日子不好?公公婆婆自家有錢,可拿出過一文錢來與你使?」

  王慕菲不由自主點頭道:「你說得極是。」

  姚滴珠摟著王慕菲笑道:「我兩個同心和意好好過日子,我也不計較你,你也不計較我罷。」

  王慕菲想了想,笑道:「使得,你這樣為我,我自然真心待你。娘子,我也有事和你說呢。前幾日租房的那個賈員外借了我家一個銅火盆去,還回來一個,卻是銀的,叫我拿去稱了一回,足重四十七兩。」

  姚滴珠驚道:「有這等事?」

  王慕菲點頭道:「外頭鎏了一層銅,掂在手裡就不對,我拿去給人瞧了瞧,裡頭全是銀子,倒不好化汁,索性當了。」

  姚滴珠長歎道:「阿菲哥哥,可憐你堂堂一個舉人窮成這樣,不如那幾個鋪子還交給我管罷,如今你我夫妻一體,我必不像從前那們使花招。」說罷了又笑。

  王慕菲想到爹爹那樣愛錢的人也吃了她一個悶虧,又看她笑的花枝亂顫地,倒有幾分招人愛。笑道:「交給你也使得,只是你若再耍花招糊弄我,可是要打你屁股的。」說罷輕輕在滴珠又圓又翹的小屁股了拍了兩下,把她撲倒在床上。

  小桃紅滿腹心酸淚,帶著小丫頭們關門出去,還要張羅燒熱水,看晚飯。

  不提王家漫天風雪化做和風細雨,卻說尚真真長睡醒來,跟前服侍地小梅和幾個翠都圍了上來,笑道:「小姐,你醒了啦?」

  真真道:「我爹爹呢?」

  翠依最有主意。上前笑道:「老爺在松江,張羅著搬家呢。」

  真真看房裡極是陌生,又不像是她上回醒來的那間房。忙問道:「這是哪裡?」

  翠依道:「這是蘇州,咱們在老爺一位朋友地別院裡住著。雖然是鄉下地方,景致極好地,老爺在左近鎮上買了塊空地皮,要照著小姐喜歡地樣子蓋個大花園呢。」

  真真微笑道:「這樣亂花錢做什麼?我已是想明白了,快使人跟爹爹說。休為了哄我開心亂花銀子。」

  小梅湊上來笑道:「老爺跟大小姐都說了,銀子就是拿來用地,難不成都要學那老西兒,銀子都要拿藥水煮過埋在地裡,恨不能生出小銀子來?」她本是南方人,搬著舌頭學尚老爺的北方口音,學地不甚像。幾個翠都哄笑起來。真真也被她逗的大笑,捂著胸口道:「你這小梅,越發地頑皮。」

  翠依早捧了溫溫的紅糖桂圓湯來。請小姐吃了兩口,又進半碗稀白粥,真真也吃了。道:「像是有些不夠,再與我吃一碗。」

  翠依笑道:「相公子吩咐過。只許吃這半碗。再吃要過半個時辰。」

  那兩個翠越發的笑的狠了,都你推我我推你道:「小姐。你不曉得呢,你睡了七日,相公子哪一日不要進來瞧你幾回。方才還來過呢」

  真真想到自家睡姿被男人瞧見,心中不快,微皺眉道:「糊塗,雖然我不是女孩兒,睡著了叫個男子來瞧我做什麼?」

  小梅忙道:「相公子不是外人,小姐落到水裡原是他跳下去救來的。偏他又和我們老爺認得,約好了要去什麼香雪海看花,不然小姐哪裡那樣快被救回來。」

  真真聽說原是那相公子把她從水裡抱起,紅了臉道:「小梅你出去謝過那位相公子。還有,男女有別,以後不許他隨意出

  翠依忙道:「婢子們知道了。小姐你睡了這許多時候,相公子說,你若是醒了,還要下地走走,咱們扶你到妝台坐坐,把頭梳一梳好不好?」

  真真點點頭,爬起來倒覺得還好,也不要人扶,自家走到妝台邊,小梅忙揭鏡袱,真真對著鏡子愣住了,驚道:「這是哪個?」

  小梅瞧瞧小姐地臉,又瞧瞧鏡子裡的樣子,笑道:「小姐初醒婢子一時高興,卻是忘了,我們來時您身上起了好多大水泡呢,泡消了脫過一層皮,倒比從前年輕了好幾歲似的。」

  翠月看了又看,笑道:「模樣也沒變,只是年紀輕了些,瞅著只有十七八似的。」

  真真看了又看,果真是自己,只是十七八的時候正是最窮的時候,鎮日裡忙著衣食,哪裡有鏡子可照。想來是母親那藥吃了極是去火氣,所以生出一身大泡來,脫了一層皮生出新膚來看著嫩相。

  小梅早快手快腳替真真梳了頭,拘了個椎髻,笑道:「老爺交給婢子一箱女道士的衣冠,說是夫人留下的,咱們也穿來耍子好不好?」

  真真搖頭道:「爹爹是怕我梳婦人裝束傷心呢,這樣掩耳盜鈴有什麼用?也罷,照舊姑娘裝束罷,免得他老人家看見鬧

  小梅悄悄吐笑,沖翠月擠眼,早有小丫頭捧著新衣候在邊上,幾個人一齊上手,替真真重梳了三環髻,隨意簪了一朵山茶花,插了一隻玉鳳釵。真真沖鏡子裡的人兒笑一笑,站起來要出門走走。

  小梅道:「今年雪越發地大,院子裡還積著好厚一層呢。」

  真真道:「不妨,穿的這樣厚哪裡會疼著,我出去透口氣兒。」一群人圍著出門,外頭一個極大的院子,假山池塘無一不備,可惜雪積地太厚白茫茫一片。真真隨意走了幾步,指著向陽的牆角處一株早發地青草,驚喜道:「春天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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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20: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你上當我樂意(上)

  話說老太爺憑空丟了一注大財,一連數日睡不著,這一日清早正好睡,聽見雞叫,從枕上滾起來罵老伴:「你又買公雞做什麼?上回兒子買的雞不是還有兩隻?」

  老夫人披衣起來,委屈道:「幾日不曾買菜了,這必是隔壁跑過來的。」開了門去瞧,好一隻大公雞,足足有桌子高,尾翅五彩斑斕,在院子當中展翅高歌,霎是惹人愛。老夫人脫下一隻鞋去丟,正好砸在雞頭上,那公雞本來神氣活現邁步,吃這麼一記暗器襲來,叫暗器上抹的不曉得什麼香氣熏得發昏,一跤跌倒,撲扇著彩翅要跳起。

  王老夫人喜歡道:「老娘才想吃雞,他就送上門來,這麼大一隻,正好半邊白斬半邊紅燒。」正在那裡想白斬是用山西陳醋好還是用鎮江香醋好。那只公雞想是求得諸天神佛保佑,主人家親自來尋。

  賈員外穿著一身堪比王老夫人見親家的華麗衣裳,滿頭是汗撲進院中,摟著那只大公雞歡喜道:「我的李廣大將軍,莫不是嫌那群母雞不好,你不喜歡她們也罷了,另與你配去年生的小母雞就是,你學人家私奔做什麼?」

  老夫人目瞪口呆看著人家把她的雞抱出院子,才曉得追出去。卻見後門口夾道裡站著七八個穿綢緞的管家們,抬著只極華麗的籠子,裡頭還有幾只極肥的蘆花雞在嘰嘰咕咕嬉戲。那賈員外心痛無比,把大公雞送入籠子,揮汗道:「好容易尋著,你們好生看守,若是再丟了我把你們都賣到南洋去種香蕉。」

  有管家指指院門口的王老夫人。賈員外忙掉過頭,點頭哈腰笑道:「原來是王老夫人,方才失禮了。我家李廣極是淘氣,想必是擾了你老人家的清夢。哈哈哈。」

  老夫人才想起自家頭蓬的筐樣大。連裙子都沒有繫,老臉微紅,縮回頭一溜煙回房,道:「原是租房的賈員外地雞,極是愛惜呢。寵的和兒子般。」

  老太爺一咕碌爬起來,道:「也是怪事,那賈家搬進來也有一個月,就差折我們家房子了,一車一車好東西搬進去,日日請戲子叫小唱請一大群客。又不見他做生意,他哪裡來的那許多錢?」穿了件舊袍,自家搬個梯子架到夾道裡靠著自家這邊牆上,裝做收拾牆頭蓋地瓦片。朝那邊看了許久,只看到許多華衣美服的管家使女出入,還有院子當中蓋了一間亭子。裡頭一隻大籠子裡有一隻大公雞數只母雞,遙遙看見那賈員外坐著車。前後八個管家騎著高頭大馬出門。王老太爺看地累了。下來歎息道:「本來咱們也過得這樣的好日子,可惜……」

  正好王慕菲籠著兩隻手要到外書房去。正站在夾道門口叫清風去廚下燒只火盆來。老太爺上前,咳嗽幾聲道:「我的兒,你來,爹爹有話和你說。」

  王慕菲這兩日叫姚滴珠軟硬兼施,已是哄得他偏過娘子那一頭去了,畢竟滴珠許他明年與他同到京裡去找官做,還出銀子與他活動。所以他看見一毛不撥的爹爹,不免有些不耐煩道:「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兒子每日都有功課的。」

  老太爺道:「誤一時半刻無妨,你和我來。」拉著兒子進門道:「那十來箱衣裳咱們是要不回來啦?」

  王慕菲皺眉道:「爹,你還好意思說,不是你趕著要去姚家提親,我寫了婚書把真真,穩穩地幾十萬銀子在手!」

  老太爺奇道:「他尚家不是窮的都要賣房子麼?」

  王慕菲想起來恨的咬牙切齒,屈起指算算把他聽:尚老爺並不曾虧過十幾二十萬。真真名下有鋪子有房子還有鹽窩子。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二三十萬,還有一百零八抬嫁妝。只要他肯寫張婚書送去,都是他地。

  王慕菲數一樣,老太爺的心就叫千萬斤的大鐵錘錘一下,待聽說居然有二三十萬之巨,比那姚滴珠口裡的一二十萬絕戶財還要多些,不由大慟,叫聲:「苦也,我的好媳婦啊,你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啊。王慕菲冷酷的看著老子恨不得滿地打滾的樣子,道:「爹爹,你出地好主意,叫我丟了真真這樣的好妻子去娶那姚滴珠,如今姚家的是沒地指望了,你待如何?」

  王老太爺捏著脖子咳嗽起來,好半日才道:「我的兒,我當初不過說說罷了,做不做還在你。」

  王慕菲道:「這麼說,我有心要收拾姚小賤人,你且在一邊好好看著,莫亂我好事。」

  老太爺忙道:「你那岳丈雖說是繼娶了妻子,只是兩個一二歲地娃娃,哪裡就養得大?你老丈人年紀漸大哪裡又能再生出來,若是咱們學你姐姐當初在秦家那樣再動些手腳,他家那萬貫家財還是我王家地。」

  王慕菲冷笑道:「你要在姚家動手腳你去,我自去讀書,若得選官自然財源滾滾而來。」

  老太爺急的跺腳道:「我地兒,你怎地這樣不在行?也罷,我去尋你娘子說這事。」抬腳走進兒子房裡去尋姚滴珠說話。

  王慕菲皺著眉頭在夾道中站了一會,原以為爹爹進去就要被姚滴珠趕出來的,誰知站了一盞茶功夫還不見他出來,想必二人極是投機,那樣齷齪下作的事他是不肯做的,搖搖頭自去讀書。到了下晚,老太爺備了一桌盛宴喚兒子媳婦來一家四口同吃,席間公公和媳婦言語間極是親熱,王慕菲心裡冷笑,面上卻裝出一團和氣來,笑嘻嘻吃著酒兒,間或還夾一二筷菜把滴珠。

  正吃的熱鬧,管家進來道:「租房子的賈員外送來一桌酒席,就是多謝早晨老夫人替他攔住李廣大將軍。」說罷一行四個華衣美服的少年提著雕漆漆盒進來。王慕菲卻是有些眼力,曉得只這四只盒子,也值一二百兩銀。對這個賈員外的奢侈極是咋舌。

  這四只盒子裡拾出來地菜餚也有三四十樣,俱是一色五彩富貴不斷頭花樣的上好景德鎮磁器,擺在桌了齊刷刷極是入眼。老夫人愛極,眼巴巴看著老太爺。恨不能把這些菜都留下來。

  老太爺飛快的掃過一遍,估幾十樣菜也值二三兩銀子,咳嗽兩聲,沖兒子使個眼色。

  王慕菲還不及說話,姚滴珠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回去謝謝你家老爺,就說這些碟子家伙我們短人使,明日必送回去地。」袖內取了四錢銀子把他們道:「小哥們拿去買果子吃。」

  帶著的一個接過來,看也不看,隨手丟到空食盒裡,道了謝走了。

  老夫人也不怕來人聽見,尖聲道:「一個人與兩塊點心也罷了,把那許多銀子把他們做什麼?」

  姚滴珠微笑道:「天香樓四兩銀子一桌地鮑翅宴雖然也是這幾樣,卻不如他家的料足。這一桌菜本錢也要三四兩呢,還有他們放在門口那壇子汾酒,那是五錢銀子一壇的二十年陳釀。與他們一人一錢銀子。大家體面罷了。婆婆,你從來沒有和有錢人打過交道。不曉得這些待人接物。給人賞錢也是學問呢。不如以後還是媳婦管家罷。」

  老夫人看著老伴,王老太爺正微笑點頭。就要向兒子求助,偏王慕菲夾了一顆紅袍花生,在那裡微瞇著眼嚼的極香,正眼都不看席上老太爺清了清嗓子,笑道:「原是媳婦想的周到,也罷,媳婦不怕麻煩,家事都交與你管,我們兩個老地享幾天清福也罷了。」

  老夫人在桌下的腳伸來伸去想踩兒子,偏王慕菲料到他老娘有這一招,早早的縮起兩隻腳。只有姚滴珠初來,老老實實叫婆婆踩了一腳,尖叫道:「哎呀,婆婆,你踩我做甚?」老夫人低頭一看,桌下只得媳婦一雙橫量的三寸小金蓮,不伏氣她才來家幾日就把老的小的都哄的服服帖帖的,指著她的小腳兒道:「媳婦,你地腳怎麼這樣大法?」

  滴珠小時候也曾纏腳來,只是親娘去的早,爹爹又慣她,所以她偷偷放大了腳,也無人理會,到得八九歲上頭,來松江做知府的薛大人辦女學,他家地小姐們,幾個年小的都不曾纏足,所以松江纏足地也少了起來。本來松江婦人就比別處地婦人能幹,織一日布能養活二三個人的,就是大富之家地妻女都是不肯叫她閒逛,定了額數必要織得幾尺幾寸才使得。不纏足的比纏足的方便多少?

  所以滴珠後來也不曾纏足,她這一雙半天足,雖然也纏過了,比得一般的大腳婆娘要小的多,但是實比不上真真的小腳惹人憐愛。

  王慕菲看不上姚滴珠,一大半為著她使的一手家傳鐵砂掌,一小半就為的是她這一雙腳,嫌她將來做了官太太不得見人,不然就似那道三句半的打油詩,什麼夫人出後堂,環佩響丁當,三寸小金蓮——橫量。若是他也叫人編排了這些話叫不懂事的小囡們閒唱,如何是好?

  老夫人卻是纏的一雙好小腳,就是青娥和素娥,都是纏的點點大二寸有零的端正小腳,所以極是瞧不慣婦人們大腳。今日叫媳婦奪了她的權,心中極是不忿,故意拿滴珠的腳做文章。

  姚滴珠眉頭微皺,笑道:「原是婆婆你不曉得,我這是宮裡的樣子,你老人家怕是不曉得,皇後娘娘都是纏的這樣的腳,我這個原是我爹爹到北京裡販貨時,花了一百兩銀子問宮裡一個老太監買來的樣子,照著纏的。」

  老太爺看老伴不識趣,怕滴珠翻臉壞他大計,忙道:「京中小姐們的腳原都是這樣的,和外邊一味求小不同。」他這般幫媳婦說話,連王慕菲都詫異起來,瞪大了眼看爹爹。

  老太爺自覺失言,忙道:「錢嫂子,葉嫂子,你們快去取兩隻大盆來,把這些葷菜裝一大盆,素菜裝一大盆,那些碟子就那樣送回去罷,莫要失手打碎了。」

  兩個媳婦子果真抬了兩隻大盆來,手起盤空,連汁帶湯,把這幾十樣分葷素兩樣倒在兩隻大盆裡,取了個大食盒把碟子裝好送過隔壁去。

  姚滴珠看著這兩盆菜,暗自慶興,幸虧哄的公公快活,藉機要管家,不然,這兩盆菜只怕他們嫡親四口兒要吃七八日,她在家,隔夜茶飯都不肯吃的,叫她如何過日?可憐一桌好菜,叫公公糟蹋成豬食。

  姚滴珠倒了胃口,把筷子擱在桌了,笑道:「我吃飽了呢,阿菲哥哥,你和我一同回去否?」

  王慕菲也不想看見那兩盆湯水,站起來扶著她道:「我扶你家去,爹娘慢吃。」

  待他兩口子摟抱著出門去,老夫人抱怨道:「怎麼才過半日功夫,又叫她管家?」

  老太爺笑道:「她手裡還有千把銀子,不擠光了她的,她就不老實,不叫她管,叫你管?」

  老夫人這才回嗔做喜,笑道:「兒子上回買的那包燕窩把我罷,這幾日有些心口疼呢。」

  老太爺指著那盆葷菜道:「那些還不夠你吃的?如今真真媳婦死了,哪裡還有那些不花錢的燕窩把你吃?你吃一錢少一錢呢。」

  老夫人喃喃道:「不是你說起燕窩和魚肚煮湯最是養人,我吃它做什麼?又甜又腥哪裡好吃起。」

  再說王慕菲和姚滴珠回到房裡,姚滴珠馬上把使女們支出去,和王慕菲道:「那個賈員外必是暴發,不曉得哪裡輕易得來的錢財,這樣胡花海用,咱們過幾日回席請他,探探他的底,或是個冤大頭,也賺他幾千兩銀子使使。」

  王慕菲點頭道:「娘子所見極是,這樣奢侈,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必有蹊蹺。」他兩個商議定明日王慕菲把鋪子裡管家和帳都搬來,滴珠先查了帳再做道理。滴珠才喚小桃紅進來,打水洗腳,和王慕菲爬到床上睡去。

  小桃紅替小姐和姑爺吹了燈掩上門,獨自一個回到臥房後頭一間小耳房去睡,倒在床上,想到姑爺和小姐必在恩愛,又妒又羨,抱著被子滾了幾滾,不似和姑爺摟抱著打滾有趣,爬起來倒了碗冷茶吃下。重回床上睜眼到三更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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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你上當我樂意(中)

  王家不查帳還好,一查才曉得這幾個鋪子自去年臘月起就進貨無門。過了年左近都悄悄兒開了幾家差不多的鋪子,擠兌的他家生意一落千丈。這幾個掌櫃的曉得東家得罪了人,也都心生離意,偏去年王慕菲忙的緊,過年照例要算的帳都沒有算,所以拖到如今。

  王慕菲看了兩行帳暴跳,大罵尚鶯鶯賤人。姚滴珠微笑著把帳本移到她跟前細看,筆筆都是她舊日的遺禍,倒不好說掌櫃的不盡心。細算一算,這幾個鋪子也虧的差不多了,不如把鋪面變賣了,正好到蘇州去另覓生活。因笑道:「相公,實怪不得這幾位掌櫃的,那幾家鋪子存了心要擠垮咱們,有心算無心,哪裡拼得過他,不如關門歇了鋪子罷,還有幾兩銀子落袋。」王慕菲道:「這是尚家毒婦想害我!豈能善罷甘休。」

  滴珠忙道:「相公極是有見識,就是這般,所以,奴想著這鋪子不如都歇了。」

  下頭幾個掌櫃的相互擠眉弄眼,一個都不吭聲,任由姚滴珠長袖善舞,取算盤算了大半個時辰,兩口子親自帶著幾個掌櫃的把剩下的貨送還供貨商。那上游的供貨商原都是王家欠著貨款在那裡的,待要不收,姚滴珠就不肯還錢,沒得法子都收回去了。這樣七七八八折算下來,打發了掌櫃的合夥計們的工錢,攏共只欠一個大布商千把兩銀。姚滴珠自然不會拿出她的私房錢來頂帳,轉身回娘家尋她爹爹,道:「女兒家現在過不得日子,這幾個鋪面只得賣了,爹爹你足價買下。你也不吃虧,女兒也不吃虧,好不好?」

  姚員外來家也有時日。和老朋友們閒話雖然人家都躲躲閃閃,他也猜得到幾分。來家把管家一審,就問出女兒這幾年名滿松江,女婿也是名頭響亮,悶了一肚子氣在那裡。只是氣惱歸氣惱,到底是他女兒。心裡還是疼愛的。何況這幾個鋪面都是旺市,買下來也不虧。價錢三千一百多兩,賣個人情算足四千兩,要交現銀把女兒。滴珠搖頭道:「一千現銀要還債,那三千爹爹與我張福記錢莊的折子罷。」姚員外不知就裡,都依了她。

  新任舉人夫人叫王慕菲把折子收起來,抬了那一千兩銀子把布商,道:「足足一千兩,你老要。就兩清,不要,我們抬回去治個小生意。湊足了數再來還你,何如?」那布商曉得李尚薛幾家都不待見王舉人。他在松江做不成生意的。哪裡還有將來,只得捏著鼻子收下。吩咐管事們地道:「以後不許賣東西把姚王兩家。」

  姚員外聽說,又氣個半死,親自上門,賠了許多小心,說了無數好話,人家才肯收他的尾數。他還有兩個兒子,將來還要在松江做生意。女兒這樣斷他後路,如何不惱,又打聽得那王舉人棄了尚家小姐來娶他女兒,那尚家不曉得底細,李家巨富生意遍布半個松江府他卻是曉得的,得罪了李百萬家,在松江哪裡吃地開?愁的他老人家夜夜睡不著。

  這些姚氏和那王舉人哪裡曉得。王舉人只說滴珠實是有本事有手腕,他手裡又有銀子,又曉得娘子腰裡扁著數萬,心下大安。就是姚滴珠,在相公跟前顯了一手,兩口子越發地恩愛了,也自心滿意足。公公婆婆又在她跟前極是小意,她去了外患著手理家,問相公討了五十兩銀子,整理家務,把公公婆婆雇來的管家僕婦盡數趕走,自去人市上挑了幾個老實巴交的的人來,安排一個曹老頭守門,一個廚娘胖嫂,公公婆婆房裡一個湯嫂一個李嫂做活。自家房裡本有陪嫁過來的兩房家人,就叫男地支應買辦門戶,女的看守庭院。還有小桃紅清風明月跟兩個小丫頭,一下子把家人減去一大半,主人管家一共只得十七個人,開銷就少了一半,其實只有那幾個雇的人要發工錢,她姚家的管家使女不過穿衣吃飯罷了。越發的省了。

  老太爺雖然覺得這個姚滴珠行事咄咄逼人,倒是在儉省上頭甚和他意,比不得真真在家,房裡的使女也有十來個,個個都跟小姐似的不出院門,一大家子四五十個下人,就找不出幾個能做活的,偏還要吃好的穿好地,看著就一肚子的氣。

  這一日王慕菲在外書房讀書,因小桃紅年紀大了,滴珠不放心她,只叫清風去書房服侍,偏使小桃紅去廚房。小桃紅心裡不快活不敢說,走到廚房跟胖嫂一起包餃子。那胖嫂初來的有些小意殷勤,因道:「大姐,那隔壁住地是大老爺?」

  小桃紅道:「是個來租房的賈員外,你不見夾道裡有面牆是新砌地麼,他們另開了個門出入,和咱們不相干地。」

  胖嫂羨慕道:「早晨我站後門閒看,他家買菜都是使大車拉呢。」

  小桃紅道:「那算什麼。」看看餡不大夠的樣子,道:「咱們做些素餡地吧,我正想吃蘿蔔絲的煎餃。」洗了手正挑蘿蔔,看門的曹老頭進來,手裡捏著張帖子道:「大姐姐,這裡有隔壁賈老爺送把我家舉人老爺的請帖。」

  小桃紅隨侍在小姐身邊四五年,也約略認得幾個字兒,取來看是請王舉人晚上去吃酒的,她正愁不得親近姑爺,忙笑道:「曹老頭拿來,我送去就是。」取了帖子到外書房,遞到王慕菲書書桌一側,笑道:「姑爺,這是隔壁方才送來的。」

  王慕菲笑道:「清風,你把這帖子送去把小姐看,我寫完這幾個字隨後就來。」和小桃紅兩個落後了幾步,趁院中無人,摟過小桃紅親個嘴兒,笑道:「這幾日苦了你。」

  小桃紅低著頭,臉上微紅,輕聲道:「只要姑爺和小姐恩愛。婢子不覺得的苦。」

  王慕菲輕輕拍拍她,道:「莫說這話,有你的自是你的。去廚房罷。」帶起一陣微風進內院去了,小桃紅倚在牆邊看他進去。心裡空落落的。

  姚滴珠把請帖看了許久,笑道:「正好打探消息」叫明月翻出幾件體面衣裳來,叫王慕菲穿著去赴宴。

  賈員外早在門口候著,看見王舉人進來,笑著上前拉他手。道:「今日得閒,備個小酌請舉人老爺耍子。」親親熱熱拉著他到樓下地三間廳裡坐下。這三間廳原是空著的,真真在家不過收拾的潔淨而已,到了賈員外手裡,地下俱是鋪地大紅的地氈,當中一間地下,地氈之上還鋪著厚絲地地衣,四角用四只銀晃晃的小獅子壓著,一張極大極華麗的漢宮春曉仕女屏風前擺著吃一看三的兩張席面。糖人果盤堆的老高。這樣地冷天裡,只那一隻大盤子裡的果子,也值上好的銀子。且不說青天白日裡還點著幾十只粗如兒臂的大紅燭。那賈員外把王慕菲按到主客坐坐下。自言自語道:「還有位朋友不曾到,找什麼解悶耍子?」想了一會笑喚一個青衣俏婢上來。道:「小翠。你去請媚娘來舞一回。」

  小翠清脆的答應了一聲,就轉過屏風上樓去了。過得一會,一群摟抱樂器的美貌婦人擁著一個胡姬下來。想來就是那媚娘。王慕菲怕是他家女眷,側過身子要回避。

  賈員外笑瞇瞇道:「媚娘是本是我在南洋花兩百斤香茶換回來的,她國風俗與我國不同,王舉人不必介意。」拍掌道:「來一段你拿手的。」

  那胡姬走到四個銀獅子當中的地衣上去,突然解衣,露出一雙雪白地嫩胳膊來。王慕菲吃了一驚,看四下裡僕婢都神色如常,想必這位賈員外是常拿寵姬待客的,忙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來,手持一隻玉桃杯,遙敬賈員外賈員外哈哈大笑,摟過替他倒酒地美婢就吃皮杯兒,王慕菲雖然也常到花街柳巷走走,實不曾遇過這樣無恥的,只得扭了頭去看那媚娘。誰知樂聲如一條美女蛇般鑽來鑽去,鑽地他心裡癢癢地。那媚娘也做出許多不堪來,微啟紅唇,身子扭來扭去,十根玉指從額頭撫向嘴唇,又滑到胸前,輕輕一挑,那件沒有袖子滿是珠玉的舞衫就叫她挑到指尖,輕輕拋到了賈員外地頭上。

  賈員外笑道:「媚娘你總是這樣淘氣,有客呢。」那媚娘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一步一步舞到賈員外席上,突然抬腿,一隻潔白如玉的腳抬到賈員外脖邊,隱隱露出雪白的大腿來。王慕菲何曾見過這樣無恥的婦人,驚的目瞪口呆。

  那賈員外把媚娘輕輕一推,就推到王慕菲的席間,媚娘臉上微露不悅,俯首在桌上含了一枚櫻桃,且舞且行,湊到王慕菲身邊。王慕菲雖然極想伸嘴去接,只是臉上燒的通紅,伸出手取了。那媚娘笑起來果然極媚,就在王慕菲跟前轉了數圈,不知怎的,火紅的長裙散落到地下,露出兩條玉腿來,做出天魔般的姿態。王慕菲還不曾吃得兩口酒,就醉了,也顧不得她是人家姬妾,直勾勾的看著她的腿,恨不得她將腰間圍的那條短裙也解下。那媚娘的一雙眼睛就似勾子般,在王慕菲臉上勾來勾去。

  那賈員外突然冷冷哼了一聲,輕道:「小賤人,這才冷落了你幾日!」摔掉酒杯,一手拖著小翠,一手扯著媚娘的胳膊轉過屏風。

  王慕菲聽見「哎呀,老爺樓梯處不行的。」「不嘛,外頭有人。」兩句,想是那小翠叫老爺摟住做什麼事體,還有那胡姬放蕩的笑聲。聽的他面紅耳赤。

  廳中的使女樂師都似沒有聽見般,只是那勾的人心裡癢癢的樂聲越來越高了,隔不得幾拍就傳來小翠壓抑的呻吟,還有劈裡啪啦巴掌到肉的聲音。過了一刻鐘那小翠滿面通紅衣裳不整的從樓梯上滾下來,使衣袖掩著臉從王慕菲身邊奔出去。

  王慕菲正要坐好等主人出來,突然聽見咯登咯登踏樓梯的聲音,鬧的好似樓梯都要塌一般。王慕菲坐立不安,正想逃席。外頭廳門突然叫人推開,一個頭戴白玉冠,身穿七星道袍的人進來,大聲喝道:「賈二爺,你在做什麼!」直沖到屏風後,拎著糾纏成一團的兩個人出來。

  那賈員外紅著臉道:「師父,你不是說今日開爐麼,我掐著時辰的。」

  那道人冷笑道:「不只她一個罷,這一爐全壞了!」

  賈員外大哭起來,罵道:「賤人,都是你壞我大事!」就沖媚娘揚拳。

  那媚娘如一條游魚一般滑到王慕菲背後,兩團結實的軟肉抵在王慕菲身上,哭泣著用半生不熟的官話道:「舉人老爺救我。」

  王慕菲想到方才他們三個人在樓梯處胡天胡地,心裡怦怦的跳。結結巴巴笑道:「一個女人,什麼打緊。」

  那道人哼道:「什麼打緊,費了我多少心力,好容易守了二十七日,和你怎麼說得,不要近女色,你偏忍不得!」把桌子拍的乒乓響,

  賈員外敞著懷,絲毫也不覺得冷,抱著道人的大腿哭道:「師父,原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求師父不要生氣。」

  那師父冷冷的只是不做聲,橫了王慕菲一眼,賈員外爬起來,臉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糊的眉眼都不見,拱手道:「實不料有這樣事體,王舉人,對不住你,過幾日再到府上陪罪。」

  王慕菲只得告辭,頭也不回逃回家去,滴珠看他去了不過小半個時辰就來家,又是面紅耳赤的,問他:「叫你去做什麼?」

  王慕菲心裡只覺得的熱的緊,吃了一杯茶,才道:「說不得說不得。」

  姚滴珠忙使眼色叫使女們出去,掩了門笑道:「你說不說?」

  王慕菲忙道:「這不是當著女孩子們不好說麼,無人自然說得,我到他家吃酒,那姓賈的急色,吃了一會摟著兩個姬妾就到後頭弄那話兒。誰知來了一個道人罵他不該近女色。他痛哭流涕,想是有什麼話不好當著人說得,我只得先回來了。」

  姚滴珠皺眉道:「這奇了,他和妻妾取樂關那道士何事,道士怎麼管得了他?我記得以前有個常到你家的鬍子墨,肚裡見識最廣,你去尋他來問問。」王慕菲歎息道:「他家極是有錢呢,這樣冷天,只一樣擺著看的果盤,沒有二十來兩銀子備不起來。」說得姚滴珠恨不能親去看看。一疊聲叫王慕菲去尋鬍子墨來。王慕菲不曉得這位家住哪裡,只得去跟王老太爺說,王老太爺問緣故兒,免不得實說了,王老太爺也道:「怪事,我親自去走一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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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42: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你上當我願意(下)

  鬍子墨原和王家一樣,是十幾年前一道從山東搬到松江來的。只是他家無恆產不曾娶妻,更沒有王老太爺運氣有三個拿得出手的兒女,只靠著一張巧嘴吃飯。若非要替他安個名目,說得雅些兒叫做清客相公就是了。從前游歷四方,一年裡頭總有十個月在外得意,這二年因年紀大了耐不得舟車勞碌,才長住松江。鬍子墨為人最是有眼力有見識,差不多的人和事他都能一眼看穿,朋友裡邊若是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事,拿到他手裡三言兩語替你剖析明白,算是王老太爺認得的第一個能人。

  王老太爺換了出門的華麗衣裳,因家裡使喚的人不夠,無人抬轎子,只得走到街口雇轎子,誰知一連叫了幾個,都不應他,氣得老太爺哼哼:「不要這體面也罷了,這幾分銀子還是我老人家的。」自個走到鬍子墨家。

  鬍子墨這些年存了幾十兩銀,大前年在松江城南門外一二裡處買下一所宅院,正院租把一個教書先生設館,他自家住在偏院三間小房裡。院子裡種著幾叢竹子,擺著幾只花盆,收拾的甚是潔淨。老太爺在芙蓉鎮住時常到他家耍,所以熟門熟路推開胡家院門,笑道:「老胡,我來看你來了。」

  老胡從廚房捧出一大碗熱呼呼的煮番薯出來,笑道:「原來是老太爺來了,可是對不住你,我老胡斷糧兩日了,只有這幾根番薯待客。」

  王老太爺哪裡肯吃這樣一個錢一斤的賤東西,忙道:「走,到我家吃酒去。」拉著鬍子墨家去。老胡半推半就隨他到王家。那姚滴珠有心,早備了一桌菜。又一大壺汾酒擺在廚房裡,舉人老爺和老太爺親自陪著,一個外人都不用。老夫人和舉人娘子親自下廚。老太爺就把隔壁的故事說了一回,問他:「他見租我家房子。卻怕有什麼犯法的事,牽連我家吃官司呢。」

  老胡瞇著眼只是吃酒,王老太爺和王舉人一再追問,他才道:「這個賈員外和那個道人,想是弄成一個圈套來哄你們的。只怕轉眼就要來問你家借銀子呢,莫要理他。」

  老夫人大驚,道:「原來是騙子,趕他們走!」姚滴珠冷笑不已。

  王慕菲恍然大悟,舉杯謝他道:「我就覺得蹊蹺,還是胡大叔看地清。」

  鬍子墨猶豫道:「不過這事也說不准,我說了你們只記在心裡罷了。今日酒已是夠了,看天待陰,我家還曬著被子呢。不能叫雨淋著了。」王慕菲送他出院門,回來老太爺就問兒子:「他問你借錢了沒有?」

  王慕菲搖頭道:「不曾啊。」姚滴珠站在公婆背後沖他擠眼。兩個都借故回房,滴珠就道:「我看那個姓胡的說話時眼珠滴溜溜轉。只怕是扯謊。王慕菲老實些,道:「他叫我們不要借錢把人家。與我們沒有壞處只有好處。為何要扯這樣謊?」

  姚滴珠冷笑道:「咱們且瞧著罷,咱們這房子上頭不是還有閣樓?取胡梯上我們無事上去瞧瞧賈家人都做些什麼。不就曉得了他說得是真話是假話?」

  王慕菲道:「也使得。」兩口子就叫把胡梯移來,爬到閣樓上去擠在小窗邊看。本來那堵牆就不高,他二人居高臨下看去,賈家院中一舉一動都在眼裡。

  王慕菲依稀認得院子裡綁在草亭柱子上地那兩個哭泣的女子就是小翠和那個媚娘。一個管家帶著兩個媒婆模樣地人站在邊說不曉得說些什麼,媚娘突然破口大罵,嘰裡咕嚕的都是番語,無人聽得懂,那管家卻不是好人,上去踢了她一腳,又摸了兩把胸,大笑著送兩個媒婆出去。王慕菲看著媚娘胸前那兩團波濤滾滾的物事,想到方前還抵著他的後背,不由吞了口唾沫。滴珠察覺,狠狠掐了一把王慕菲的胳膊,冷笑道:「這是要賣她兩個呢,相公若是有意,不如買來家,有妻有妾,不是神仙般地日子?」

  王慕菲心裡活動,但是已是娘子調教過的,曉得滴珠吃了幾滴醋就和那吃醉了的醉漢一般,是講不得理的,忙笑道:「為夫有娘子足矣,要妾做什麼?那些庸脂俗粉哪裡比得上娘子?」

  姚滴珠狠狠的瞪他一眼,且笑且言,「你休想有二心,就是我的丫頭們也不許你偷,我比不得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小姐們,有的是治你的法子。」

  王慕菲忙道:「哪裡話,我王慕菲對天發誓,一生一世只有滴珠娘子一個。」

  姚滴珠笑嘻嘻伸出手,王慕菲忙上前學小桃紅扶著她下樓。

  到了晚飯時,賈員外親自送了一桌酒席來,王慕菲請他在外書房坐著閒話,說不過幾句,那賈員外就道:「在下手頭略有些緊。想問王舉人借二三千銀子使,立了字據過一個月就還,可使得?」

  王慕菲想起白日裡鬍子墨地話,不肯借他,笑道:「舍下窮的後院都租把你住了,哪裡有那許多銀子,縱有,為什麼不去買田置地做生意?」

  那賈員外道:「舉人兄說得有理,銀子不拿出來做生意,用一塊少一塊,就是個死物。也罷,我別處設法去。」拱拱手去了。

  王慕菲送他出去,王老太爺早等在背後,問:「他來做什麼?」

  王慕菲笑道:「來借二三千銀子,說是一個月就還。我不曾與他。」父子相視一笑,把那桌酒席整治了,使了個人叫來鬍子墨,三個人盡力吃地一醉。留鬍子墨在外書房樓上歇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鬍子墨起來,連叫誤事,等不及吃早飯,就要家去。王老太爺再三的留都留不住,起疑道:「怪事。他窮地吃番薯地人,放著這樣的便宜飯食不吃,卻是做怪。」橫豎無事。跟在鬍子墨後頭,看他去哪裡。

  誰知那鬍子墨一路疾奔到一個大宅。進去不過一會,就見鬍子墨陪著一個公子模樣地人,都騎著高頭大馬出來,又是一輛裝著沉重行李的大車跟著。老太爺從沒有聽說老胡有這般闊朋友,越發的覺得奇怪。一路跟著,卻是走地回頭路,直待他們進了自家租出去的院子,方才醒悟過來,沖到書房和兒子道:「壞了壞了,那老胡引著一個富家公子去了隔壁賈家。」

  王慕菲奇道:「有這等事,瞧瞧去。」丟了筆就朝自家院子裡奔。

  老太爺急忙道:「反了反了,門口在那邊!」王慕菲道:「我們那閣樓上看那邊一清二楚。」

  老太爺聽說,忙一路小跑跟過來。王慕菲也等不及叫人,自家就把胡梯移來,父子兩個擠到窗邊看。王慕菲一見就哼哼道:「原來老胡和姓陳地好呢。」

  賈員外都不曾接陳文才和鬍子墨進廳裡坐,就在院子當中。不曉得說了些什麼話。那陳文才揮手叫管家把幾只箱子抬下來,打開箱蓋。裡頭白花花一片,俱是五十兩的大元寶。那個賈員外臉上露出笑來,叫人把銀子抬進去,拉著鬍子墨和陳文才進廳裡去,不多時那個玉冠道人也下樓來進去。

  王慕菲問他爹爹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太爺惡狠狠道:「咱們必是上了老胡的當了,再看看。」扒到窗邊目不轉睛。

  王慕菲看看那柱上綁著的兩個佳人半死不活,倒有幾分憐她。想必昨日沒有賣出去,還捆在那裡。可惜姚滴珠不如真真心地好,若是真真瞧見,必叫人去救出她兩個的。想到真真,王慕菲又覺得心裡有些空,恨恨地看了一眼老子的背影,掉頭下樓。

  滴珠沖樓上翻了一個白眼道:「怎麼回事?」

  王慕菲拉她到書房去,姚滴珠忙吩咐小桃紅:「在胡梯處守著,莫叫老太爺跌跤。」又叫清風明月站在東西裡間門口,道:「丟了什麼,小心你們的皮。」

  王慕菲心裡有些惱,道:「能丟什麼?」

  姚滴珠冷笑道:「十來個衣箱。」甩了手自家走到書房去。老太爺在閣樓上聽見,氣得喘氣,偏又不好發作得,咬牙切齒將來必要叫兒子好好收拾這個賤人。

  王慕菲掩了書房的門,道:「早上鬍子墨早飯都不吃,匆匆走了,我爹跟著他,卻不是家去,是去了陳文才家,然後就抬了幾箱銀子,想是要借給賈員外。這個鬍子墨行事,極是古怪,擋著不叫我們借錢,巴巴的跑去和那姓陳的說?」

  姚滴珠冷笑道:「這個鬍子墨的名聲兒如何?從前是做什麼的?」

  王慕菲紅著臉,結結巴巴說不上來,姚滴珠笑道:「你不說,我瞧他那天生一副哈巴樣兒,也看得出來,是叫人取樂地蔑片罷。還有那群常和你爹娘來往的人,你使個人去打聽,最近常到哪家去。我猜必是鬍子墨和那姓賈的是同伙,合夥騙人地。曉得你爹手裡扣不出銀子來,所以轉去尋那姓陳的畜生。」

  王慕菲搖頭道:「我爹和他十幾年地朋友,看爹爹方才惱地那樣,想是有別的緣故,咱們慢慢再瞧罷。」

  姚滴珠本來熄了從中取利地心思,此時心裡又活動起來,回到臥房吩咐清風到後門守著,看賈家出入的都有哪些人。卻說天色將晚,老太爺才從閣樓上下來臉色也不大好,姚滴珠叫個媳婦子扶他回房去,她自家爬上閣樓看一回,看不出什麼來,也罷了。晚上點上燈,兩口子照便要做點什麼,事完正是渴睡,突然聽見後院裡有動靜,王慕菲忙披衣起來,看見一團黑影滾到階下,用他魂牽夢繞的聲音說:「秋名,秋窪一名。」

  王慕菲忙要開門,姚滴珠攔道:「小心些。」王慕菲道:「無妨,是白日捆在柱子上的那個婦人,你去叫人來,我們把她捉住,問個真切不好?」

  姚滴珠忙道:「使不得。莫叫人曉得才好。我開門,你取門拴敲暈她。」

  王慕菲取下門拴,等娘子開了門。走到媚娘跟前,想起她那對比香瓜還大的胸。哪裡捨得拿棍子敲她,伸出雙手扶著美嬌娘回房,姚滴珠哼了一聲,取燈引著到前邊一間只擺著幾樣家俱的南房,看著王慕菲把那婦人放倒在榻上。丟過一團粗麻繩。王慕菲硬著頭皮把她捆在榻上,問她:「你膽子不小,敢翻牆私逃。」

  媚娘有氣無力道:「舉人格格,他恨窪懷他號事,要把窪埋掉,你秋秋窪。」

  王慕菲正要說話,姚滴珠冷笑道:「你壞了賈員外什麼好事?說來聽聽。」

  那媚娘看著王慕菲,道:「要是你們肯救窪,給窪五十兩硬子。窪就說。」

  王慕菲溫柔笑道:「使得,你說呀。」

  那媚娘說得官話又不大准又快,王慕菲和姚滴珠猜了半日。才猜出來,那玉冠道人是賈員外在龍虎山遇到地高人。會點石成金之術。只是仙家秘方,有好幾樣東西人間沒有。只有一樣用銀子煉銀母的本事可以施展。賈員外原來不過小小有千把兩銀子,自遇到那道人,在廣州就成了巨富,她也不是兩百斤茶葉換來的,原是賈員外花了一萬兩銀從一個胡商手裡買下地。因為賈員外極富,所以招的許多人眼紅,設計陷害他吃了官司,好不容易花了多少金銀才擺平,悄悄兒搬到松江來住,因銀母用盡,道長要再煉一回,賈員外把家裡地七八萬兩銀子都拿出來了。只是煉銀母要二十八日整不得近女色。前一日不當叫她出來晌客,賈員外忍了許久的人,以為那一日開爐無事,誰知八萬銀子煉成的一盒銀母都化為灰燼了。待要重煉,已無銀子,到王家來又沒有借到,幸好有個公子送銀子來,賈員外因明日就要開爐,今日大樂一回,她才趁看守都吃醉了咬斷繩子翻牆出來。

  王慕菲和姚滴珠聽說果真有點石成金之術,待信不信的,棄了媚娘回房商議。姚滴珠道:「這世上真有點石成金的事?我只當是戲裡唱著哄人耍子地。」

  王慕菲皺眉道:「我記得誰提到過。」在房裡轉了許久,拍掌道:「對啦,是春杏,那一回青娥成親唱戲,唱到呂洞賓點石成金,小梅就問有沒有點石成金之術,人都笑她傻。只有春杏正經說實是有這事的,待要說,叫尚鶯鶯橫了她一眼,不曾說。」

  姚滴珠聽見他又提尚上,顧不上吃醋,追問道:「後來怎麼樣?」

  王慕菲搖頭道:「後來小梅又問過幾回,她只說是戲裡共人耍子的。姚滴珠冷笑道:「那個陳文才原來不是李家的管家的兒子,想來曉得些什麼風聲。我就說,那尚家從前還罷了,還有兩隻大船隊,後來窮了賣把外路人的。那幾年過的好不奢侈。難道他就會點石成金?不然幾個作坊都買了,怎麼越發的有錢來?」

  王慕菲突然道:「前年真真和我說她爹爹要對修道,還說修成了就有一場大富貴。難道是真有點石成金?」心裡極是後悔,若是尚員外會點石成金早些兒讓他爹爹知道,哪裡日日和真真過不去?

  姚滴珠看他那樣兒,冷笑道:「你後悔也遲了,一心一意和我過日子罷。」坐在一邊咬了許久的帕子,笑道:「說不定是哄那陳文才上當地呢,咱們等一個月就知道了。」慕菲記著媚娘,道:「那個番婆子怎麼辦?」

  姚滴珠冷笑道:「敲昏了使麻袋裝起,扛到江邊裝幾塊大石。」

  王慕菲一聽,手腳發軟,道:「人命關天的事,做不得的。」

  姚滴珠笑道:「有什麼做不得地,只是你心軟,也罷了,咱們把她關好了,等天明送還賈家罷。」

  王慕菲心裡只有那對大香瓜,忙道:「那我去瞧瞧她,莫叫她跑了。」抬步就要出去,姚滴珠緊跟著到南房,只見房門大開,那裡還有番邦美人的影子,地下只有一團刀割過地爛繩。

  姚滴珠看院門是開地,拉著王慕非的手左右照看一回,只有前頭側門大開。想是因頭前無人,悄悄兒走了,四下裡再照一回,所幸不曾丟過東西。王慕菲沒了主意,姚滴珠冷笑道:「不妨,就這麼著,你到大門外頭瞧瞧,沒什麼咱們拴上門睡覺,明日只推什麼都不知道。誰敢跟舉人過不去?」

  王慕菲伸頭出去瞧瞧,外頭並無異樣。放心拴了門,兩個到床上哪裡睡得著,都叫點石成金四個字攪地時喜時悲,到了天才微明,就爬起來到閣樓上看動靜。

  想來賈員外急著要煉銀母,嚷了一陣逃走個人,不過使人在院中翻一了回,翻出一個鑽在柴堆裡的小翠來,也就罷了。過了中飯時賈家就靜極,連管家們出入都是悄悄兒的,只有院子裡那只公雞和母雞偶爾叫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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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4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春風吹啊吹(上)

  且說真真按著性子等了七八日,也不見爹爹來,也不見姐姐來,心下著忙,暗襯道:這個相公子是什麼來歷?這樣在人家裡住著又是何道理?雖然我是嫁過的婦人,也不好這樣住在他家。因傳翠依來,問她:「咱們家有哪些人在這裡?」

  翠依道:「林大叔跟著老爺到松江去了,這裡有林二叔和林四叔管事,小姐可是要添置衣裳?」

  真真搖頭道:「你叫林二叔去打聽,我爹爹什麼時候來?」

  翠依笑道:「不消打聽的,老爺走時吩咐過,松江近日有大變故,怕大小姐拿不定主意,所以要在松江多住些時日,待事定就回,叫小姐安心住著,林四叔已是召集工匠去了,新建的園子圖也找人畫去了,過一二日得了還要小姐過目。」

  真真道:「咱們在城裡自有老宅可以住,總住在人家也不像話,你叫人去收拾老宅,我們搬家去住著罷。」

  翠依笑道:「那婢子去和相公子說一聲。」出去半個時辰回來,道:「相公子說了,小姐要搬回老宅住也無不可,只是老爺走時吩咐他看顧小姐的,若是許他每日到宅上去照看一回最好。」

  真真畢竟是吃過苦頭的,曉得蘇州無賴最多,若是婦人家獨力支撐門戶,難免有人來打攏,想來爹爹也是為著這個緣故叫自己寄住相家。相公子這樣說少不得要依他,一來全他照看之誼,二來萬一真有事,也有人出面說話。是以收拾了一日,第二日就搬回城裡老宅去住。那那老宅原是尚員外祖上留下來的。後來尚員外一再的改建,外頭門面看上去是平常中等人家的樣子,一扇小門進去一方小小庭院。一側是兩間雅致書房,一側是順著粉牆搭的紫籐架。牆邊一組石桌凳。順著牆走到三間廳後,又是一個小池塘,左有軒右有亭。對岸牆上一扇窄窄一道木門,進去左邊一個小院,收拾地和平常蘇州人家沒什麼兩樣。尚家卻是給客人住的,從前青娥來就是住在此處,院後還有一院建的卻是兩層半地高樓。當中夾道隔開,右邊門口一間門房,進去還是夾道兩邊是下人群房,夾道走到頭卻是蘇州河,所以還在河邊蓋了幾間樓,樓下修了個碼頭。正經主人住處還在那兩層高樓之後。後牆有三間靜室。從那靜室後門出去,裡頭是個花園,雖然比不得那些名園名頭響亮。假山盆景池水花樹無一不備,點綴著十數處亭台樓閣。似尚真真也能住下四五個。那花園一角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通著一所三進宅院地後院,那方是尚家真正老宅。平常由幾個忠僕守著的所在。

  尚真真回來,就在花園裡選了一間向陽的樓房居住。那相公子每日或早或晚必從城外騎馬到尚家打個轉,和林家的管家說幾句話。不是新掘的筍,就是初開地花,再不然就是市上買的什麼新鮮玩意,尋來與小姐解悶,他也不說什麼,只隨手交給管家,轉手叫使女送到小姐手上,不過一句:「尚公子今日帶來的。」真真只說是人情來往,也常有回贈。

  這一日清早,樓上玻璃窗邊放鏡子妝盒,幾個侍兒替她梳頭,小梅笑道:「不知道相公子今日送什麼來?」

  翠依笑道:「差不多的東西都送過了,再送,只得梳子花鈿那幾樣。」

  真真聽見不雅,忙喝道:「休胡說,那些東西哪裡是隨他什麼人都送得的。」

  翠依看著翠月跟她手下的五福三多兩個替小姐挑珠花簪子,笑道:「小姐想是不知,那位相公子曾和老爺求過親的。」

  真真手裡的眉筆跌到腳,打了兩個滾,在地衣上畫出兩道墨痕。翠依看小姐滿面怒容,忙道:「老爺不曾許他的,說小姐自己想嫁哪個,想什麼時候嫁都由小姐,他只聽小姐地。」

  真真滿怒道:「爹爹不許他也罷了,和他說那些做什麼?這些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翠依吐舌道:「那一日小姐還不曾醒,老爺要走,和相公子一間屋裡說話,婢子去送茶,在外頭聽見的,我瞧著那相公子當時雖然懊惱,第二日就罷了,以為他也死心了,這幾日看著又不像。」

  真真恨恨地道:「原來他存了這樣的心,難道是看我可憐麼。以後不許收他東西!」

  幾個使女忙都應了。

  真真自聽說相公子對她有意之後,心亂如麻,略微裝點了一兩樣,就擺手道:「我心裡煩悶,要下樓走走。」拉下裙子自家下樓了。

  小梅忙推翠依道:「你和小姐說這個做什麼!」

  翠依道:「相公子實是好人,偏小姐心如枯木一無所知,咱們不如推一把兒。」

  小梅翻臉,惱道:「這哪裡是叫推一把,小姐地性子我最明白,從前和舉人老爺一處過日子,不曾中舉時實是恩愛非常,哪能說忘就忘。」

  翠依道:「那樣地人家有什麼好?我們小姐明明是那個姓王的拐了去地。她丟了,我們老爺找了一二年,銀子花的淌水一般。」

  翠月平常不大說話,也附和翠依道:「大姑爺大小姐還被我們老爺狠狠抽了幾十鞭,兩口子養了一二個月。後來聽說小姐跟個秀才在松江過日,大小姐大哭一場去尋,私底下為著好叫二小姐揚眉吐氣,送了多少好處把那個薛糧道,不然那姓王的,年年考四等的本事,哪裡能中舉?誰知中了舉,揚眉吐氣得是舉人老爺一家,我們家小姐的日子反倒過的越發的不堪了。」

  小梅沒了言語,抹淚道:「這些事我都盡知,連著我們,一事不如意都是指著臉千賤人萬淫婦的罵,兩個老的房裡服侍地幾個嫂嫂被罵的最狠。哪一日不抱怨小姐尋錯了人家。都是林大叔叫瞞著小姐的。不曉得為了什麼,那姓王地,中了舉人反變了性子。對小姐也不似從前疼愛了。」

  翠依冷笑道:「想是為了小姐沒生養吧。春杏姐背後和我說起,老夫人日日罵我們小姐沒有生養。是不下蛋的母雞,還扯著春杏姐問她小姐可曾讓姑爺和她睡。春杏姐說自己許了人家地,不想做什麼姨太太,老夫人還道小姐容不下人。」

  小梅紅著臉,道:「老夫人也哄我來。叫我小心服侍,若得一兒半女,就是二夫人,我沒理她。」

  翠墨一直坐在邊上不講話,聽提說到這些,怕邊上小女孩子們不懂事亂說,忙道:「休要說了。你們幾個記住了,爛在肚子裡也許再說出來。小姐已和他王家不相干,再說這些倒顯得咱們想不開。那相公子和老爺本是忘年交。人品自然是好的,老爺不許他當然有老爺的道理。就是小姐有心再尋良人為配,也須時日。急什麼!難道世上除掉一個王舉人,就只有一個相公子不成?」

  翠依忙拉著小梅的手道:「我性子急。你莫惱我。」

  小梅搖頭道:「我不惱姐姐。只是小姐這一二日才快活些,叫你一說只怕又鑽了牛角尖。」

  翠墨笑道:「都是為了小姐好。沒的叫咱們先惱了,都下去罷,小姐一個人在外頭轉也不能沒人個守著,各人做各人地活去。晚上咱們都到翠依屋裡睡去,放開了說。」

  打那一日起,丫頭們說話都小心起來,相公子照舊每日來和林二管家說句把話,捎來的東西,使女們不敢再收,翠依自家走到前邊來,和相公子說:「公子每日來照看,已是不易,還請不要多禮。」

  相公子笑道:「不值什麼,只怕你家小姐在家,又無一二個朋友來往,怕她悶的慌。」

  那翠依站在當下,低著頭不肯說話,深深福了一福,退去了。相公子心思何等靈敏,曉得他的用心被人家看透,紅著臉家去。一夜都沒有睡著,翻來翻去的想:原是我求親是時機選的不好,所以尚大叔不曾許我,可是大叔後來說得話甚是活動,卻是何意。我只說做不成夫妻,能為她做些事也罷,怎麼就叫她看出來呢。論相公子的出身,卻是極貴,他家本是大族,父親又做著高官,只是家裡妻妾極多,兒女自然也不少,相公子不是嫡出,十二三歲上頭又死了生母,嫡母待他不過是面子情罷了,若不是近親裡邊有一家出海做生意相家也入伙,相老爺選來選去只得這個沒娘的兒子可以派出抵數,想來他不過跟哥哥弟弟們一樣在書房裡苦讀求出身。海上數年地經歷就養成他不肯受拘束的性子,一來覺得大明朝的女人都似木偶般無甚意思,所以提親地雖然有他卻不在意。二來相家兒子極多,說了一兩回他都不肯,再者他又是相家管生意的庶出兒子,門當戶對人家地小姐也不肯下嫁。嫡母也就把他放下隨他去了。

  是以他二十許還不曾娶親,在松江聽說真真的故事,先是替她惋惜,怒其不爭覺得這樣一個好女子嫁錯了人,只怕要叫婆家折磨死。後來聽說她一怒休夫,擊節贊歎,神往不已,就想結識這樣烈性的女子。

  尚老爺和他本是舊識,約他到太湖裡賞梅,他本就有心打聽。誰知尚老爺居然就把真真交給他照管,自家跑去尋逃妻。那十來日是他最快活地時候,人都說真真形容狼狽,他卻覺得真真氣質如蘭,人都說真真傻,他卻覺得尚小姐真。就是這樣敢愛敢恨的女人才和他心意。

  這一回叫人家的使女看穿了他的心思,羞的他一邊兩日都不好意思到尚家去。到了第三日,和自己說:「雖然求親不成,尚大叔原是叫我照看他家女兒的,理當去走走,他府上無事我就回來。」又騎著車到城裡,站在尚家門房外,問得林二管家一個平安,就騎著馬勿勿離開。一連數日都是如此,連林二管家都看出什麼來了。找來翠依問她:「你上回和相公子說了什麼?如今相公子怪怪的呢。」

  翠依道:「小姐叫他不要捎玩意兒來,沒說別的。」

  林二管家聽說,也自歎息,道:「若是這位相三公子早幾年到咱們家來,哪還有柳家表少爺什麼事?小姐也不得被姓王的拐走,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明明相公子有意,小姐卻心如槁木一般。可惜可惜。」吩咐翠依道:「小姐平常雖然性子溫柔,其實最是要強,須要小心服侍。」

  翠依笑道:「婢子知道。」回來和小姐妹們坐一處,偷偷說:「那相公子不好意思來。林二叔都看出來了呢。這幾日都是略站一站就走了。」

  就連小梅都著急起來,抱怨她道:「都是,或是這樣的好人叫你氣跑了,小姐怎麼辦?」

  翠月安慰她道:「沒事的,你們沒瞧見相公子看我們小姐,就和林六哥看翠墨似的。林六哥哪一日不被翠墨打幾下?可曾跑了。」

  小梅和翠依都笑起來,道:「若得那樣,可是好了。」

  卻說真真在家住著,面上雖然笑嘻嘻的,其實心裡極是悶煩。雖然說親的都叫爹爹拒絕,中世個做父母的,誰不想兒女美滿幸福,過得幾年爹爹必要替她擇配的。可是她已是對天下男子都死了心,不想再嫁人。再者,這位相公子不軟不硬的,叫人又羞又惱。明明曉得她尚真真是失貞的婦人,還要這般,若是她應了,豈不真成了淫婦賤人!不如離他遠些,回到父親身邊再想法子勸說他老人家同意自己去尋母親。想到此,尚真真咬著牙道:「和管家們說,既然家中有事,咱們回松江去。」

  林二管家攔道:「回去也使得,只是還當先和老爺和大小姐說一聲,再者這邊新花園還當小姐過目,不如過幾日罷。待松江安排妥當了再去也好。」使人去松江說。

  尚老爺聽說了女兒執意要回來,笑道:「她的性子倒硬起來,由她。」使了大船去接女兒。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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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18:42: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春風吹呀吹(中)

  從蘇州到松江本不甚遠。小梅是曉得小姐心思的,真真從前在王家常有山水之思,無奈王慕菲不喜她拋頭露面,所以真真不肯出門,就是她姐姐要到哪裡上香游玩耍子,她都不肯去的。所以小梅就和幾個翠說:「小姐從前常和我說,生平至恨的是生為女子,不得暢遊名山大川。我想將來小姐必是還要嫁人的,到夫家哪能自主?只得這一二年自在,不如勸她就在左近各處走走,好不好?也叫她心裡快活些。」

  那幾個翠一來忠心為主,二來正是青春年少,守著不是讀書就是寫字作畫的二小姐實是悶極,都說這個主意極妙,都來勸說小姐。真真道:「婦人家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況我名聲本不好聽,再帶著你們到頭耍,傳出去我爹和姐姐還要不要見人?」

  翠依笑道:「這船是老爺新買的,比不得大小姐的樓船人都認得。咱們只叫把掛著的尚字燈籠換下,誰曉得我們是尚家的?小姐就是出來走走,難不成還要寫某某到此一游不成?」

  逗的大家都笑了,最有主意的翠墨也道:「若是小姐再減些裝束,換兩件顏色衣裳,只怕就是大小姐當面,也認不出二小姐呢,最多不過說這是誰家的姑娘,生的倒和二小姐有七八分像,偏是年齒不和。」

  真真本意只是想離相公子遠些,也不急著趕路,聽見這樣說極是心動,捧著照子照了一回,心道:這個樣子不過略顯嫩相罷了,至親必是瞞不過的。一來看上去年小。二來又改了裝,人也想不到我是那個尚真真。不如依了她們隨處走走罷,那相公子若是也到松江去。正好避開了他。他見我不在,必能明白我的心意。使人和爹爹說要先到各處走走。尚老爺最恨的就是小女兒太過賢良淑德,聽得她要耍,巴不得一聲,只叫她隨意。

  是以真真從後門碼頭上船,就叫把寫著尚字的燈籠都取下來。隨去燈籠店裡買了幾十盞新燈。小梅湊趣,翻出幾件新做地顏色衣裳來,真真挑料子平常的換了兩件,裝成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

  小姐起了頭,幾個翠跟小梅都改做婦人,跟小姐和起來,就似哪一家地少奶奶和小姐出門上香的樣子,先到虎丘耍了一日。又到太湖轉了一大圈。足足樂了十來日才近松江地界。

  這一日天氣晴暖,眾人都在外頭倚著欄桿曬太陽。小梅驚見岸邊有一處梅林,忙指給小姐看。道:「怎麼此時還有梅花?」

  真真頑了這些天,在各處風影佳絕地地方也遇見許多少女嫩婦。有的有家人陪。有的索性和少年公子一咱,才曉得天地之廣闊。原來婦人出來耍並無人議論,也覺得書裡說得那些大道理有些迂腐。她心頭的大結打開,行事就隨意了許多,看見那樣一片梅林,愛極,笑道:「想來是品種不同罷,咱們過去瞧瞧。」

  船行至岸邊,才見梅林深處隱著一處庵堂。真真就叫人去問是男僧是女僧,打聽得是男僧,她向來重,不好到梅林深處去賞玩,不免有些失望。只是面對著這樣地美景只能遠觀,極是可惜,就命把畫案抬到甲板上來,要照著眼前的美景繪一幅行樂圖。

  真真一連畫了兩幅都不如意,歎息道:「果然棄了幾年手就生。我記得紙箱裡還有幾張紙不易滲墨,取出來我先練練手。」她改畫工筆,一筆一筆在那裡細細描繪。幾個翠都怕打擾她,聚到船尾閒話耍子,只叫五福和三多兩個在旁侍候筆墨。

  無巧不成書。話說這一日正是王慕菲生日。姚滴珠有心,聽說城外十幾裡處有片香雪海,拉著王慕菲去看梅,偏巧就是此處。他兩口子帶著小桃紅在庵裡吃了素齋,又在梅林裡轉了轉,因嫌做詩費力,王慕菲折了枝花要替娘子簪,笑道:「對著這樣良辰美景,做那樣書呆子的事做什麼,不如只惜眼前人。」

  姚滴珠最愛他小意兒殷勤,牽著他的手,微笑道:「好哥哥,你若是在公公婆婆面前也這樣溫柔,才是真的愛我呢。」

  王慕菲笑道:「哪個敢當著爹娘的面恩愛,人家會說閒話的。娘子,咱們走罷,只怕到前頭鎮上雇不到船呢。」

  姚滴珠笑道:「我故意把船打發了,實是想在此處多住幾日。日日與你管家,錢總不夠使,好不討氣。」王慕菲提到銀錢,胸中極是煩悶,從前真真在家,哪裡叫他為錢操過心?姚滴珠私房不少,從來不見她取出來用過,都是問他要銀子使,越發襯出真真的好來。而且滴珠不似真真恭順,仗著有錢,從來不把爹娘和他放在眼裡,凡事都是她說了算,極是叫人不喜。

  王慕菲微皺眉頭,道:「我曉得你是富家的小姐,叫你過這樣苦日子原是委曲了你。只是為夫不善生理,只有手邊這三千兩,苦過這一二年,待我考中進士選個官兒,自然就好了。」

  滴珠心裡自有算計,等地就是王慕菲這句話,她拉相公到這裡來,原為的就是離著公公遠些,好說梯己話,忙笑道:「眼下不是就有發財的良機,看你舍不捨取銀子把人家做銀母。」王慕菲驚道:「前幾年有個姓潘地學煉銀母,被人哄的精窮,難道你不曉得,這必是騙人地。我不要做那樣傻事。」

  滴珠冷笑道:「是真是假,再過十來日就曉得了,你急什麼。若是真,你可捨得?」

  王慕菲昂然道:「若是真有這樣一本萬利地好事,不做是傻子。」

  姚滴珠笑道:「還是我家相公有見識。奴有梯己話和你說呢,小桃紅,你到前頭走走。」

  小桃紅滿腹委曲應了一聲,慢吞吞走到河邊去洗手。看見河裡停著一隻大船,不由的羨慕起來。她們本是在碼頭租了一隻僅能容四五人地小船來的,若得這樣大船。坐在船頭極是威風。一邊想一邊盯著船頭那個小姐看,心裡恨不得把自家和那小姐換換。那小姐不曉得寫些什麼。總不抬頭,小桃紅來回走了幾步,也看不見她生地是何模樣,忍不住歎息一聲。

  真真聚精會神,哪裡曉得岸邊有人要看她。翠月指著小桃紅,笑道:「你們看,那不曉得是誰家的使女,呆呆的盯著我們小姐看呢。」

  小梅原是背對著那邊地,轉過身一瞧卻是認得的,輕聲道:「呀,原來是她,翠依姐姐,你瞧。」

  翠依一瞧。怒道:「原來是那個小賤人。」正要挽袖子抄家伙,轉念一想,冷笑道:「她在此處。想必那奸夫淫婦也在,咱們且挪走罷。省得叫小姐看地心裡不快活。」扯著小梅避入艙裡去。

  翠墨跟翠月一聽。都明白必是王舉人帶著新婦來此處賞花,正想回避。翠墨卻道:「怕什麼,小姐先休了那姓王的,難不成心中有愧不敢見他?再說了,小姐又改了裝束,那瞎了眼的王舉人不見得能認出來呢,都出來。」

  翠依搖手道:「我兩個上回把岸上那個小賤人打過幾下,還是不露面的好,免得露了餡不好看相。」

  翠墨和翠月對望而笑,倚著桌子不肯動窩兒。眼睛都盯著那個發呆的小桃紅。

  姚滴珠摟著王慕菲,貼著他地臉笑道:「相公,娘子曉得你不想跟公公婆婆住一處,那幾日到蘇州去尋房子,變賣了嫁妝買了一個小宅。若是隔壁那個道人真能煉出銀母,咱們取了銀母到蘇州來,你讀書,我管家,好不好?」

  王慕菲笑道:「你這個小東西,偏藏著這許多怪念頭。得空來住住自是不妨。走罷,莫叫小桃紅被和尚拐跑了,方才那個老和尚甚不老實,一雙色眼只盯著你兩個看,不然在他這裡住一二日倒好。」

  姚滴珠因他充了,心裡算盤,若是那煉銀母是真,必要哄著公公把銀子都拿出來,待煉得銀母出來,小小一包不過半合,取烈酒把兩個老的灌醉了偷了來,必定把那兩個老不死的氣得半死。這樣想著心裡極是快活,隨著王慕菲自庵後轉出來,兩個都瞧見河裡停著一隻大船,船上好像有人在做什麼,小桃紅站在岸邊看呆。

  王慕菲惱道:「這個小桃紅半點規矩沒有,哪能這樣看人。」

  滴珠看船上像是個男人,冷笑道:「這妮子年紀大了想男人了,家去替她尋個夫主罷,不然跟人跑了卻是丟咱們的臉呢。」

  王慕菲面上微紅,心中有些不忿。要看看是哪家的公子勾了他的小桃紅的魂去,漸漸走近,瞧出是個少女伏首在那裡作畫,贊歎道:「此人此景,似畫一般。」

  姚滴珠看看那少女是個官家小姐的打扮,冷笑道:「不曉得是哪個窮官兒家地小姐,穿的甚是窮酸,就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又有何用,哪個婦人在婆家,不是看你嫁妝給你臉色?」

  王慕菲大搖其頭道:「非也非也,你看那只船,窮官兒哪裡置得起這樣大船?」

  卻說真真突然聽見王慕菲說話的聲音,心中一驚,停筆抬頭,驀然看見王慕菲牽著姚滴珠地手,兩個笑嘻嘻的從花海裡走出來,端地一雙璧人。她心中大慟,輕輕把筆擱下,扶著桌子站起來。

  小桃紅原是見過尚氏娘子地,眼前這個少女生的有六七分像尚氏,不由地驚呼起來,指著真真道:「鬼!」

  王慕菲瞧見真真的臉,也忍不住喊出聲:「真真!」棄掉姚滴珠的手奔到岸邊,船上那個極像真真的少女看見陌生人,微皺秀眉進艙裡。

  姚滴珠也瞧見一張極似真真的臉一閃而過,心中驚疑不定,上前緊緊掐住發呆的王慕菲的手,上下牙齒打顫,道:「難道白日見鬼了?小桃紅,這是誰家的船?」

  小桃紅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那小姐進了船,就有船夫出來撐船。等王慕菲定下神來,沖船上人喊:「你們是哪家的。」那船已是走的遠了。

  王慕非按住小桃紅的肩,問道:「是真真?」小桃紅正要開口說話。姚滴珠走到她背後,狠狠掐了她一把。小桃紅忙道:「原是婢子眼花,那位小姐看上去只得十六七歲,生的倒有些像……」聲音低不可聞。

  姚滴珠道:「必是你眼花,尚真真原是死了。我瞧著就不大像。」

  王慕菲似做夢一般,喃喃道:「真真若是沒有死就好了。」突然振作道:「是不是白日見鬼,咱們查一查就知,這條水道是通向咱們來的鎮上的,走,我們到鎮上碼頭處候著,必能打聽明白。」

  姚滴珠心裡雖然一連打翻了十來只醋缸,強忍著不肯施展鐵砂掌,從前打他兩下兒,還有娘家可回,此時爹爹惱她自家擇配,若是打了舉人相公,只怕惹惱了爹爹。不如隨機應變,暗中以言語挑撥,叫王慕菲死心。所以她臉上現出笑來,道:「極是要查查的,咱們快走。」

  那鎮子本離的不遠,陸路又比水路近的多。王慕菲在前頭飛奔,姚滴珠咬著牙跟隨,居然搶在那船前頭趕到碼頭。

  王慕菲怕船上人看見他,小姐不會出來,拉著娘子躲藏在碼頭邊一間小茶館裡。果然那船在碼頭泊下,幾個管家模樣的人搭了跳板下來買菜。有兩個到茶館隔壁包子鋪買包子,王慕菲留心察看,一個都不認得,取了一錢銀子把茶博士,叫他去打聽那是誰家的船。

  茶博士接過厚賞,去了一會回來笑道:「是蘇州一位梅翰林家的家眷到松江走親戚的,有四位少奶奶和一位小姐。隔壁包子鋪的李大嬸送了幾籠包子上去,回來說幾位少奶奶生的好相貌。那位梅小姐年紀雖然只得十六七歲,卻像是個當家作主的,只要她說話,少奶奶們都不敢駁回呢。」

  王慕菲記得真真是十五歲隨他北上濟南,到去年也有七八年,算來也有二十四五歲,頭幾年在田中勞作,人都以為她比自己還大一二歲。她又不是神仙,沒有的死了又活過來,一轉眼就變小了的。想來真真確是死了,這位梅小姐不過生的和真真有些像罷了。心中長歎,若是真真活過來多好,失了真真,他好似斷了只胳膊似的,再也沒有順心的時候。

  姚滴珠看王慕菲臉色不大好,曉得他是死心,富人家的小姐們生的都還算標致,一眼上去樣子大差不差,生的相像也倒不稀奇。因笑道:「那位梅小姐要到松江哪家親戚處去耍?」

  茶博士笑道:「人家管家不過隨口說說罷了,李嬸子不過是平常村婦,哪裡哪問。」姚滴珠坐在一邊看著王慕菲發呆,心中只是冷笑。

  過不得一會,那船收起跳板走了,王慕菲沒精打采,隨在鎮上尋了間小客棧住下,晚上睡不安穩,睡夢裡滾來滾去,口內直喊:「真真,真真。」

  姚滴珠被他鬧醒,咬著被角生悶氣,眼睜睜捱到天明,就把這個梅小姐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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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春風吹呀吹(下)

  話說真真偶然遇見王慕菲和新人恩愛,先是覺得有什麼哽在喉頭一般,回到艙裡小梅送了一碗茶來,吃的一口哇一聲盡數吐出。

  真真擺手叫丫頭們不要驚慌,放下茶碗,走到窗邊去看。王慕菲正喊真真,那姚氏滴珠拉著他的胳膊,一臉妒忌。真真吃了驚嚇,忙叫開船。

  遙遙聽見王慕菲喊話,她心裡就生出恨意來。婦人家誰肯夫婿心裡念著別人?當初她因王慕菲口是心非,心裡裝著姚滴珠。自家跟了他六七年苦求一紙婚書不得,他反雙手奉送到一個名聲那樣不好的姚小姐手上,又氣又恨才棄他而去。此番那姚滴珠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為何他見到自己還要纏著不放?

  翠依看見小姐眉頭絞的緊緊的,很想上前安慰幾句,只是她怕自家說不來話,悄悄兒扯翠墨的袖子。

  翠墨沖她們幾個使眼色,叫她們都出去,方取了帕子送到小姐跟前,道:「小姐心裡不好過,婢子們感同身受,為何不大哭一場?」

  真真苦笑道:「不好過不是自今日始。」指著外頭道:「你是個有主意的,覺得我哭有意思麼。」

  翠墨點頭道:小姐氣不過不是氣他另有了新人,想是氣自家……」

  真真哽咽道:「瞎了眼。你是不是要笑話我是個傻子。」

  翠墨忙擺手道:「怎麼會,婢子們在山東住過數年,卻是聽說過一個故事,想說把小姐聽。」

  真真捧起茶來,吃了一小口。嘴裡泛起苦味,長歎道:「你說罷。」

  「從前,有位和我們一般兒的使女。愛上了主人家的一位少爺。」想是在山東住的久了,翠墨的官話極是爽利。說起故事,臉上帶出夢幻般地微笑來:「那位少爺樣樣都好,就是對那個使女,也極是客氣守禮。可是女孩兒家的心事是藏不住的,沒多久。一家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少爺地哥哥嫂子都是好人,自家的使女起了這樣地心思,不過笑笑而已。正巧那位少爺家裡敗落了,從前訂親的親家有推脫之意,嫌少爺窮,少爺投奔做官的哥哥嫂子。嫂子看自家使女一往情深,就問她少爺窮了你肯不肯跟他。那使女自然是肯了。」

  真真聽見有那樣的人家,也有嚮往之情,就忘了自己。追問道:「後來怎麼樣?」

  翠墨苦笑道:「那嫂子就去問少爺,少爺只說待將來回鄉再說。連那嫂子都當他是答應了,大家少爺納一二個妾原也是常事。何況那少爺窮了,岳家又嫌他。想來那妻也娶不成的。就是少爺自家。也曾和小廝說來,說是那使女待他極好。所以不肯將她做妾。」

  「這卻是有情人遇有情人了,想來他們後來必成夫妻?」真真贊歎道。

  「不曾。」翠墨微皺眉,搖頭道:「後來他哥哥任滿回鄉,他為了退親,裝成一個窮人家去,只說他窮地精光,那岳家原先就瞧他不起,必不把女兒許他。誰知那位小姐卻極是忠貞,他再窮都要嫁。那位少爺不知怎麼樣的,居然就娶了她。」

  真真歎息良久,道:「這位少爺必是個心地極好的人。他那未婚妻想必守著從一而終的念頭,又不嫌他窮,若是他不娶,只怕人家姑娘想不開呢。所以他才要娶的。那後來還納了那個使女為妾否?」

  翠墨搖頭道:「不曾,那位少爺因為他家老太爺納了許多妾,他從小沒了母親靠著堂哥哥過日,吃了許多苦,所以不肯納妾。那個使女滿心歡喜等著嫁人,誰知那少爺反去娶了別人。她一氣之下……」

  真真驚道:「自盡了?怎麼這樣想不開?」

  翠墨按著小姐,道:「不曾,她要出家,主人家本有家庵的,送她去那裡住著。只說等她想開了,再覓良配與她。」

  真真長歎道:「這個主人家極是寬厚,也由著她呢。」

  翠墨微笑起來,道:「那家還有一個管事,一直喜歡那個使女,聽說使女將要配給少爺,極是傷心,後來使女要去做姑子,他也不肯再愛別人,一直說她若不嫁我必不娶。」

  「世上原少這樣的男子,偏叫那個使女遇到兩個,卻是她的福氣呢。」真真笑道:「那少爺雖是棄了她,卻不是無情,想是捨不得這樣的好女子與人共夫,受那些說不出口地悶氣。那管家待她極是有情有義,為什麼不嫁?」

  翠墨心道:小姐,你看別人甚是明白,怎麼就不想想自家也是想著出家的?面上露出微笑來,道:「那使女卻是想不開,你明明和我有情,主人又是將我許了你的,為什麼要棄了我娶別人。過得幾年,使女想開了,嫁了那管家,卻是和美過日。」

  尚真真道:「難為她想得開,若她也學那位公子地原配要從一而終,卻是把下半身都葬送。就是那公子的原配,也是她運氣,若是遇到……」她咬了咬牙,道:「若是遇到那樣地人,見一個愛一個地,就是兩個女子都嫁了他,也沒得什麼好日子過。」

  翠墨笑道:「婢子也這般想,若是那公子多情些兒,隨意納了她,彼時一雙兩好,原配要嫁,必是不肯擔那罵名退親的。想來也是娶了。這一對妻妾一個仗著有名份,一個仗著寵愛,想必誰也不肯伏誰,必是鬥來鬥去。」

  真真何等聰明,故事說得一半,就曉得翠墨是借故事暗勸她,只是她也想曉得那使女將來如何,所以假裝不知,聽說使女後來配得良人,心裡甚是快活,也不惱翠墨大膽說她,因笑道:「難怪你要自己尋小女婿。」

  翠墨笑道:「人家都多笑話婢子沒規矩。婢子卻不惱。小兩口過日,好就過下去,不好為何要兩個人坐對愁城?不如棄掉另找。原來我家算是中產。替我訂地那頭親現在是個秀才,雖然他肯娶。我還不肯嫁呢,嫁了去公婆妯娌誰肯正眼看我?沒的公婆不喜歡妯娌不和大家抱怨,不如棄掉他另尋和我一樣的人。」

  真真點頭道:「你說得極是,我背著私奔地名聲,原就說不得響話。王家又是那樣人家,是我脂油蒙了心。」想到心酸處,流淚道:「南邊人都說有情飲水飽,他心裡有了別人,我又何必自苦。只是世人必不容我曾私奔過,不潔婦人再嫁誰家公婆是喜歡的?」

  翠墨勸道:「婦人休夫別嫁的也沒少聽說,算不得什麼。外頭人說什麼隨他去就是。」

  真真道:「休提再嫁人地事,縱是有那不計較的男人肯娶我,他家地遠親近戚裡有一兩個不省心的提起趁願。公公婆婆不抱怨?妯娌能瞧得起你?不如不嫁。我已是想開了,就這般自由自在一輩子,為我自己好好活著就是。你回我爹爹。我是不嫁的,此事到此為止罷。以後也休叫人花心思來勸我。」

  翠墨因老爺的安排叫小姐看穿。有些不好意思,搭訕著將尚家二小姐失足落水已逝。葬在梨花庵,還安排了人盜過墓,越發坐實了死信。小姐此去,只說是表小姐。

  真真曉得爹爹這樣安排還是為著她將來嫁人計,心痛老父為著她一刻都不省心,歎息道:「鬧這些做什麼?我是不嫁人的。頂著表小姐地名頭做什麼?」

  翠墨心道,大家小姐處在深閨,又是不曾嫁的,人家也不好見面就問姓名年歲,不如慢慢再勸。萬一說得過了小姐執意要做姑子,卻叫她如何跟老爺交待?因笑稱是,尋些閒話說著,走到傍晚,在碼頭歇了,真真怕相公子在家,使人家去看他在不在,道:「天色已晚,我們在船上歇一夜罷,我還沒有逛夠,明日瞧瞧還有哪裡好耍,去逛逛。」執意不肯就家去。

  尚員外因為有事,與女婿還有薛家狄家聚在一處商議事體丟不開手,就沒想到女兒的小心思,她要耍自是由著她。

  第二日真真打聽得相公子並不曾來,鬆了一口氣,要圓昨日的話,又到左近一處廟裡轉了一圈,那松江本是南邊近水的地方,從來都是坐船多過坐車,所以碼頭處極是熱鬧,大船小船擠了總有上千。這會子有幾只船隊來送貨,正是極忙碌的時候。真真聽說是姐姐家的船隊,有心要瞧瞧,吩咐把船移到僻靜的所在,伏在窗邊閒看。

  那王慕菲跟姚滴珠各懷心思在小鎮住了一晚,第二日花一錢五分銀子搭了只回松江地空貨船,夫妻兩個都覺得甚是寒酸,一路悶悶不樂,各懷心思。姚滴珠想著若是銀母到手,也要買只那樣大船,隨她想到哪裡就到哪裡。王慕菲想的卻是悔不該聽爹爹的話由著他老人家找人去姚家說媒,氣跑了真真。依著尚家與張婚書罷了,偏要壓他家一頭,結果人財兩空。想到此,越發地看姚滴珠不順眼,哼了一聲爬到船頭去看外頭。

  碼頭上排著一長排大貨船,他伸長脖子看人家卸貨,看到帆上「李」字的記號,曉得是李家地船,憤怒地把頭扭到一邊。一轉眼卻看見不遠處有一艘大船,窗邊伏著一個盛裝麗服的小姐,笑嘻嘻看著岸上,卻是那一日遇到地梅小姐。

  王慕菲心神蕩漾,「真真」差點脫口而出。他盯著梅小姐,越看越覺得不像真真。這位梅小姐生的和真真甚是相像,然一舉一動都風姿撩人,一顰一笑都嫵媚動人,不似真真木木的沒什麼趣味。

  王慕菲想到從前真真極是容易就跟著他走了,想來大家小姐都是一般,這位梅小姐必不難引誘,若是得上手,棄了姚家賤婦另娶,她是翰林之女,正是舉人良配。這般兒想像,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只大船原隔的不遠。船上少女聽見笑聲,偏著頭看了王慕菲一眼,眼波流轉,似有笑意。王慕菲微笑點頭,正待說話,姚滴珠冷笑道:「相公,你在瞧什麼?」

  王慕菲唬了一跳,忙道:「我瞧那船呢,你不是愛麼,我把樣子記下來,等我發了財,就替你買只一樣的,好不好?」

  姚滴珠聽見這樣說,心頭方有些歡喜,想必窗口那個梅小姐只伸著半個頭他沒有瞧見,就把醋缸又輕輕放回去,要留待下回。吩咐船家就在河邊找了個地方搭跳板上岸不提。

  真真也沒有想到又看見王慕菲,正想回避,卻看見姚滴珠鑽到王慕菲身邊沖她瞪眼,不由心裡好笑:這般的男人也只有你當個寶。忍不住又看了王慕菲一眼,他呆呆看著自家,那樣子又陌生又惡心,真真忍不住恨自己當年太軟弱,任由這個人說幾句狠話,就跟著他逃到山東去,又聽不得幾句好話就從了他。咬著牙兒心中生恨道:「尚真真,你真沒出息!已是和他不相干,還想那些舊事做甚!」

  小梅看小姐一轉眼臉色又不好了,伸頭出去看看,正好看見王慕菲扶著姚滴珠在前,小桃紅拎著食盒可憐巴巴在後,忍不住笑起來,走到隔艙指把翠依看:「翠依姐,你看那個小桃紅,難不成是叫舉人老爺收了房,怎麼一臉酸意。」

  一個媳婦子聽見,伸頭看了看小桃紅走路的樣子,笑道:「可不是收用過了,姐姐們看她走路腿都並不攏。」

  翠依紅著臉道:「不說這些,這一家就沒有一個好的。連使女都不正經。」

  此時經的小桃紅正一本正經的想,若是姑爺手裡扶的是她幾好。一邊想,一邊低著頭走道,冷不防一頭撞到一抬轎子上。

  轎夫喝道:「這是誰家的傻大姐,走道上也不看著些。」

  王慕菲聽見小桃紅啊呀了一聲,忙鬆手回頭,拉過小桃紅道:「你也不看著些。」

  轎子裡的人拉開轎車,微微笑道:「哥哥。」卻是蘇家公子。

  王慕菲見是他,忙笑道:「幾日不見你倒胖了好些,青娥在家如何?」

  蘇公子笑道:「她啊,這幾日有些不舒服,叫我去請葉天士診脈呢。」

  葉天士本是江南名醫,最擅婦科。王慕菲還不曾說話,姚滴珠聽見,就擠過來道:「這是蘇家妹夫?青娥可是病了?」

  王慕菲極是難為情。那蘇公子卻不以為意,接著笑道:「嫂子好,不像是病,倒像是孕,所以請葉先生再來瞧瞧。」不愧是世家公子,就是在道上敘家常,也是風度翩翩,小桃紅原以為這世上只有她家姑爺最出挑,誰知今日居然又讓她遇見一個比姑爺還要俊俏的公子,不由的看呆了。

  王慕菲聽見說素娥有孕,曉得只要姐姐生下兒子來,蘇家鐵鐵的靠山在那裡,忙笑著做揖道:「恭喜恭喜。」

  蘇公子也極是快活,回禮道:「同喜同喜,青娥攔著不叫人曉得的,家母都不知道呢,等有了確信。必使人去稟報丈人丈母知道。」拱拱手上了轎,臨別看了小桃紅一眼,自去了。

  姚滴珠因相公和妹夫都不理他,惱道:「我說話你為什麼那樣不安?」

  王慕菲心裡跌足,因她凶巴巴的怕她一個不好又當街使那高山流水鐵砂掌,笑道:「哪裡話,我是瞧起風了,你又站在風口,怕冷風吹到你。」一邊說一邊拉著娘子到家車馬行,雇了兩頂轎子。小桃紅沒得轎子坐還要拎著食盒,扶著小姐坐的那頂轎子的轎桿,一路嘴翹的老高。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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