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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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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霧矢翊]妻調令(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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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13:21:28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天色大亮,鎮國公府裡一大早地又讓人去太醫院請太醫。

  來的並不是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太醫,而是太醫院的醫正許太醫,醫術在太醫院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一晚沒睡,曲瀲的臉色有些糟糕,眼睛也有些呆板無神,但是看著床上燒得臉蛋通紅、身體痙攣的人,她整顆心都掛在他身上,精神緊繃著,沒有絲毫睡意。直到奶娘將啼哭不止的阿尚抱過來,她才擦擦有些溼潤的眼睛,將朝她伸著小胖手的阿尚抱到懷裡。

  阿尚被娘親抱住後,哭聲才開始變成了小聲的抽泣,將臉貼在母親懷裡。

  曲瀲抱著女兒,將臉埋在阿尚身上,深吸了一口屬於嬰兒的奶香味,方才坐在床上的繡墩上,看著許太醫給紀凜診脈。

  許太醫蹙著眉頭,收回手後,對一旁抱著孩子的曲瀲道:「世子夫人,我先開副藥給世子降溫。」

  「世子沒事吧?」曲瀲盯著他,「你瞧,他有時候身體痙攣,是什麼症狀?」她心裡很惶恐,想要得到一個保證。

  許太醫忙道:「這是正常現象,世子高燒不退引起的痙攣,只要退了燒就好。」

  「那會不會有事?」她仍在不依不饒地問,阿尚聽到母親的聲音,也扭著頭看向許太醫。

  這被一大一小的兩雙眼睛巴巴地盯著,著實可憐,許太醫心裡有些不自在,他知道鎮國公府世子的情況,如果再不退燒,人都要燒傻了。這位世子夫人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定是沒了主意,所以不依不饒也沒什麼,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已經習以為常。

  許太醫被丫鬟領下去開方子了。

  曲瀲心裡不安,等著藥煎好還要一段時間,便叫來宮心,吩咐她去取最烈的酒來,她要給紀凜擦身子。

  阿尚雖然什麼都不懂,但是小孩子最是敏感,感覺到暄風院中緊張的氣氛,所以這會兒猶為黏曲瀲,只要曲瀲不在她面前,她就號啕大哭,連奶娘都哄不住,沒有辦法,只好將阿尚抱到房裡來,見到了人,阿尚才不會鬧。

  曲瀲親了親阿尚的小臉,讓奶娘抱著她到臨窗的炕上玩兒。

  宮心取來了酒和乾淨的巾帕,曲瀲坐在床頭,用沾了酒的巾帕給紀凜擦身子,邊擦邊問道:「常山回來了?」

  紀凜如今高燒昏迷不醒,曲瀲讓常山一大早便去金吾衛衙幫紀凜請病假。可是這也去得太久了。

  「還沒呢。」宮心也有些憂心。

  曲瀲正在給紀凜擦身子,便聽到丫鬟過來稟報,鎮國公過來了。

  曲瀲下意識地皺眉,不過此時也不是計較的時候,給紀凜擦好了身子,又給他換上乾淨的衣裳,方才讓人將鎮國公請進來,而她抱著阿尚,避到一旁。

  鎮國公大步進走來,見到抱著孫女的兒媳婦,問道:「暄和如何了?」

  曲瀲愁眉苦臉地道:「太醫說,世子高燒不退,極是危險,要先給他降溫才行。」

  至於如果沒法降溫的後果,稍有些常識的人都會知道。鎮國公原本以為兒子只是生了場小病罷了,聽說不僅請了太醫過來了,而且他今日請病假,所以下朝後,便回來探望。

  只是當看到床上的人時,鎮國公嚇了一跳,他伸手往兒子額頭上摸了下,被那溫度燙得收回了手。

  「怎會如此嚴重?」

  「昨兒世子外出時沒帶傘,所以淋了雨,不想到了晚上時就病了。昨晚兒媳已讓人去請太醫院的太醫過來,可是好像沒什麼效果,到了今兒凌晨時,世子燒得更厲害了,整個人都糊塗了,先前甚至還痙攣起來……」曲瀲邊將事情往重裡說,邊小心地觀察鎮國公。

  不知今兒四更時分,紀凜去寒山雅居找淑宜大長公主的事情這位公爹知不知情,如果知情,他會有什麼反應?

  可惜,鎮國公臉色沉得厲害,看起來像是為兒子擔心,卻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這裡到底是兒媳婦的臥室,鎮國公雖然擔心兒子,可也不能在這裡久待,站了會兒便出去了。

  鎮國公出去後,曲瀲又用烈酒給紀凜的臉和脖子胸膛等地方擦試,看他不安穩的模樣,心裡難受得厲害。

  這時聞聽他生病的紀二夫人帶著紀語過來探望。

  兩人看到紀凜的模樣,也嚇了一跳,紀語眼眶都紅了,紀二夫人憐惜地道:「暄和這孩子一向健康,怎地這次這般嚴重?」然後又詢問太醫怎麼說,情況如何之類的。

  曲瀲也是眉眼含愁地一一回答了。

  正好這時,碧春將煎好的藥端上來,只是紀凜仍在高燒昏迷中,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只能灌。曲瀲心疼他,捨不得捏著他的下巴灌他,便自己以口哺方式餵他,紀二夫人和紀語都有些臉紅,趕緊避到外頭。

  剛餵完了藥,又聽說常安回來了,並且將景王和景王夫妻帶來了。

  曲瀲頓時大喜,顧不得阿尚伸手勾她的衣服要抱的模樣,拎著裙子就跑了出去,正好和迎面走來的景王夫妻撞到一起,她一把撲進了姐姐懷裡。

  「姐姐,暄和病得好厲害,我不知道怎麼辦!」她哽咽著說,就像一個受了委屈找姐姐撒嬌的孩子。

  曲沁擁住妹妹的身子,輕輕地拍著她道:「沒事,讓你姐夫去瞧瞧。」說著,她看了丈夫一眼。

  景王摸摸鼻子,被她看得有些訕訕的。

  聞聲出來的紀二夫人和紀語看著曲瀲像個小女孩兒一般撲到姐姐懷裡,心裡覺得她還真是個孩子。不過會撒嬌的孩子有奶喝,沒見景王妃為了妹妹,都瞪向丈夫了麼?

  景王被請進去,他先給紀凜號了脈,又檢查了下他的皮膚和溫度,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攤開後,竟然是幾排密密麻麻的銀針,針尖閃爍著寒芒,看著人心裡都發寒。

  難道這是要針灸?

  見景王粗暴地將覆蓋在紀凜身上的被子扯開,就要去扯他的衣服時,曲瀲突然叫了一聲。

  景王這才發現屋子裡的人,對她們道:「行了,你們都在外面候著,沒什麼事別進來,省得我分心,不小心扎錯了會疼死人的。」明明語氣那麼溫和,但是內容卻很惡劣。

  紀二夫人和紀語都忍不住看他。

  曲瀲看了眼那寒光閃閃的銀針,又看向明明一臉慈悲相但是行事分外狠辣的景王,囁囁地道:「你別弄疼他……」

  景王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心疼了?」

  「那是當然,暄和是我相公嘛,姐夫你別弄疼他。」她大大方方地說。

  景王縱使看過市井中那些膽大的女子,可也沒有見過像這小姨子這般膽大直白的,不禁滯了下。

  「放心,他能受得住,以前更疼的事情他都經歷過,這點算什麼?」景王讓人拿了壺烈酒和點燃的油燈過來,將銀針在火上炙燒消毒。

  曲瀲被她姐拉了出去。

  「吚呀~~」小阿尚的聲音響起。

  曲沁一看,便笑了,伸手將阿尚抱過來,用臉蹭蹭孩子白嫩可愛的臉龐,柔聲道:「阿尚,我是姨母,記得我麼?」

  阿尚咯咯地笑起來,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曲瀲在房裡轉圈圈,紀二夫人和紀語都被她轉得頭暈,同時也對於景王會醫術這點弄得驚奇不已。

  「阿瀲,別擔心,有你姐夫在,暄和會沒事的。」曲沁安慰妹妹,對丈夫的醫術,她有莫大的信心,上輩子她生了那麼重的病,都能讓那人多延了一年的生命,何況只是風寒罷了。

  曲瀲心裡知道,但是她沒辦法不關心。

  就在這時,淑宜大長公主過來了,看她憔悴的模樣,想必昨晚他們離開後,她也一直沒能休息。

  眾人忙過來給她請安。

  「暄和怎麼樣了?」淑宜大長公主問道,聲音裡滿是疲憊和擔心。

  紀二夫人過來扶她,笑道:「景王正在裡面呢,娘您別擔心,暄和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說著,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頭,沒見大嫂過來。

  淑宜大長公主是知道景王過來了,也是因為如此,她才知道孫子病得這般嚴重,頓時有些憂心忡忡,坐在一旁不說話。

  曲沁抱著阿尚,將室內的人都看了一遍,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唯獨不見鎮國公夫人。

  「公主,怎地不見鎮國公夫人呢?」曲沁溫聲問道,親兒子病成這樣,二房的嬸娘都來了,當親娘的卻沒來,有這麼當母親的麼?

  淑宜大長公主道:「她病了,正在房裡休養身子。」

  曲沁有些狐疑,但到底不好說什麼。

  曲瀲也沒什麼表示,她知道她那婆婆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有時候情緒一來了,看起來很是嚇人,所以淑宜大長公主讓她在上院休養,沒事別出來,鎮國公府裡的人也默認了這種事情。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景王終於出來了。

  他看到淑宜大長公主過來,只是挑了下眉頭,然後對妻子說道:「行了,他沒事了,養些日子便好。」

  曲沁的眉頭鬆下來,朝他露出一個溫婉柔和的微笑。

  淑宜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心裡有些感嘆。原本這弟弟性情最是桀驁無情,連皇室的人在他面前死掉,他也不會動下眉頭,更不會伸手施救,當年能讓他出手救暄和,也是看在她是他姐姐,曾經幫過他的份兒上。

  這人只是看著溫和悲憫,實則冷血無情。

  可如今,他卻願意聽一個女人的吩咐,讓她這作姐姐的心裡無限心酸。

  曲瀲沒注意到這些,她已經快走進了內室,走到床前,看到紀凜的臉色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紅了,摸了下額頭,溫度也降了很多,雖然仍是有些燙手,可沒有剛才那麼恐怖,這讓她對景王的醫術也有幾分驚奇。

  不過看到紀凜的衣服有些亂,她又耷拉下嘴角,那人真是粗暴,救個人好像要他的命一樣,一點也沒有出家人的慈悲為懷——雖然他現在已經還俗了,看來以前在寺裡見到他的那種慈悲出塵的模樣都是騙人的。

  她細心地給紀凜掩好衣服、蓋上被子時,淑宜大長公主等人也進來了。

  看到孫子神色平和,睡顏安靜,淑宜大長公主也鬆了口氣。

  曲瀲看到景王,又忍不住過去纏他,「不用再開點什麼藥麼?會不會再燒回來?」

  「聽說許太醫過來了,他的醫術不錯,喝他開的藥就行了,他們這些太醫膽小如鼠,除非必要,開的藥都是滋補的多。」景王不客氣地說。

  室內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越發的覺得這位王爺似乎不像想像中那樣好說話。對了,當初曲瀲生孩子時,他還在這裡和紀凜打了一架……

  等來探望的客人們都離開了,曲瀲也累得不行,連抱著阿尚都有些精神恍惚,怕將阿尚給摔了,她也不敢抱她,讓奶娘帶下去哄她睡覺。

  「少夫人,您也一宿未睡了,先吃些東西就去歇息吧,這裡交給奴婢們就行了。」宮心過來勸道。

  曲瀲讓人打了水過來淨臉,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

  簡單地吃了點兒蒸餃和豆漿等東西填肚子,曲瀲便爬上床,滾到床裡頭,依著紀凜躺下。

  宮心欲言又止,很想說點什麼,但是看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只得嘆了口氣,將帳子放下,便退到室外守著。

  窗簾拉上,帳幔也放下,床裡的空間變得昏暗。

  曲瀲伸手摸了摸紀凜有些燙的臉,感覺到心裡無比的安心,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一睡,直到黃昏時才醒來。

  她醒來時,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人的大腿,睏盹地睜開眼睛,才發現紀凜坐在床上,背靠著一個大迎枕。原本他正在想事情,發現她的舉動,低頭看去,便見她一隻手不安份地摸來摸去,便將那隻手握在自己手裡。

  「你醒了?」曲瀲很快就清醒了,飛快地爬起來,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感覺還有些熱,但是也沒有今天早上那麼恐怖了。她軟聲問道:「你感覺怎麼樣?難不難受?想吃東西麼?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聽到她一連串的問題,他瞇眼看著她,然後說:「你一下子問那麼多問題,我怎麼答?」

  曲瀲頓了下,這才意識到,就算睡了一覺醒來,這個人性格還是沒有轉換,仍是那個妖孽狠戾的第二人格。不過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其實只要不去觸犯到他的底線,兩個人格都不會隨意出手傷人,就是有時候態度惡劣一些罷了,完全能應付。

  知道他醒來後沒有吃什麼東西,曲瀲馬上起床,去叫厲嬤嬤準備。

  算算時間,這人已經有兩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最多只是喝了幾碗藥,身體怎麼受得住?

  她邊下床穿衣服邊和他說這一天的事情,他神色冷淡,只是在聽說鎮國公來探望和景王出手救他時,眼裡有著明顯的嘲弄,看來他對這兩人很感冒。

  很快厲嬤嬤便過來請示擺膳的事情,曲瀲讓人將膳食端到內室的炕桌上,扶著紀凜起身。

  「我沒那麼弱!」紀凜反手抓住她,勾起她的下巴,蒼白的臉龐逼到她面前,「倒是你,聽說你一直忙到午時才睡,昨晚也沒有睡多少。」帶著薄繭的指腹撫過她的唇,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累不累?」

  曲瀲眼睛轉了轉,一臉深情意重地道:「為了你,什麼都不累的。」

  「……」

  見他紅著耳朵離開,曲瀲努力壓下上翹尾巴的嘴角,跟了過去。

  趁著擺膳的功夫,宮心也過來凜報今兒曲瀲睡著後的事情。

  宮裡的皇上知道紀凜生病,特地打發了宮裡的內侍過來探望,不過被淑宜大長公主親自出面接待了,沒讓他們過來打擾。然後還有午時紀衝、紀冽、紀詩等府裡的少爺姑娘們過來探望,同樣被宮心攔下來了。

  還有其他的客人,不管是誰,都被攔下來。

  曲瀲聽罷,沒放在心上。

  今兒的膳食都是易克化的食物,有碧梗米熬的米粥,上面放了幾點紅色的枸杞,清香襲人,還有幾樣開胃的清爽小菜,最是適合因為生病脾胃不好的人。而曲瀲面前,也被放了一盅清甜的湯,給她補身子的,她熬了一個昨上和半個白天,精氣有損,正是要補補的時候。

  紀凜安靜地用膳,並不說話,只有曲瀲在小聲地絮叨著這兩天的事情。

  用過膳後,丫鬟端來了煎好的藥,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怪異的味道。紀凜皺著眉頭,很困難地喝著。

  曲瀲坐在旁邊陪他,順便讓人將阿尚抱過來。

  「喧和,你瞧,阿尚現在正在學爬了,相信過不久,阿尚就能爬得很利索了。」曲瀲說著,拍了拍女兒翹起的小屁屁,將她拍得又趴回了炕上。

  阿尚原本正在翹著屁股爬呢,被壞娘親拍了下趴回去,嘴巴一扁就要哭,曲瀲趕緊抱過來哄。等將她哄好了,曲瀲便叫碧春去將前些日子做好的小兔子兒童裝拿過來,她要給阿尚套上兔子裝。

  所謂的兔子裝就像現代的連體衣,米分白色的棉布料,帽兜上縫了兩隻軟趴趴的毛毛兔耳朵,領口、袖口、腿部等地方也縫上了兔毛,屁股那裡,更是接了一個毛茸茸的兔尾巴。

  當阿尚又開始嘿咻嘿咻地撅著屁股學爬時,屁股上的兔尾巴一抖一抖的,讓紀凜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又拎了起來,讓阿尚的屁股懸空,雙腿都沒法著地。他又輕輕地將之放下,讓阿尚扭頭懵懵地看著他。

  「可愛吧?」曲瀲笑瞇瞇地問道。

  「還不錯。」他又摸了下阿尚的兔尾巴。

  曲瀲笑嘻嘻地看著他,心情很是愉快。

  到底還在病著,雖然已經退了燒,可是這次大病讓紀凜精神不繼,到了晚上時,就有些睏了。

  曲瀲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身體受不住,還是因為精神受到傷害,她現在也不好詢問他昨天去什麼地方,今兒凌晨時又去寒山雅居詢問了淑宜大長公主什麼,而他所說的「姦生子」又是怎麼回事。

  這些都不是她該開口的,最好的法子,是等他親自告訴她。

  夜深了,紀凜卻還沒有睡著。

  曲瀲被弄亂了生物鐘,一時半刻也睡不著。

  兩人躺在床上,周圍安靜得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昨天……」黑暗中,他的聲音很低沉,甚至透著一種冷冽的味道。

  曲瀲馬上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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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昨天,我去京郊十里坡的農舍見了一個人……」

  他的聲音很低沉,起初透著一種冷冽的味道,只是隨著他平板的敘述,最後聲音漸漸變得平靜。

  與其說是平靜,還不如說是一種木然。

  隨著他說的事情越來越多,曲瀲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一般,難受得厲害。只是不管如何難受,她都安靜地傾聽著,身體不由自主地依進他,彷彿只要這樣,就能表達自己的心意,給他一些安慰。

  「……原來我真的不是那個女人的孩子,而是另一個女人的,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個女人從小時候起對我的態度就那麼矛盾,她一邊對我好,一邊卻又肆無忌憚地傷害……原來,我並不是什麼鎮國公府的世子,只是個不被承認的姦生子,連庶出的都不如,要不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死了,我也不會被抱回來,替代那個女人的孩子的身份活下來……」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更變得陰戾,「原來,這些年,我是頂替著別人的身份活下來的——」

  曲瀲下意識地摟住他。

  他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平靜地道:「對外祖母來說,那兩個女人都是她的親生女兒,不管哪個孩子都是她的外孫,加上我變成這模樣,所以她覺得愧對我。對祖母來說,我也是她的親孫子,因為她的疏忽,害得我變成這樣,所以她愧疚,想要補嘗……」

  他的牙齒咬得咯吱響,氣息也變得粗重。

  「我不是可憐蟲,不需要她們善意的謊言,我寧願他們一開始就宣佈那個孩子死了,沒將我抱回鎮國公府……如果沒有這些,我不會變成這樣……他們所有的人都在騙我,小時候我問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們只說那個女人生病了,讓我別恨她,父親也說讓我別恨……」

  可能是他的情緒起伏有些大,現在說的話也有些顛三倒四,沒頭沒尾的,純粹是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沒個條理。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又漸漸變得平靜。

  可是她卻覺得,他的心裡很難受,他的心在哭,可是面上卻只有狼戾與平靜下的麻木。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記得,我被關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很久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兩年,等我被祖母接出來時,我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他平靜地述說,聲音只剩下木然,「那個女人將才兩歲的紀凜關在屋子裡,一關就是三年,每當她控制不住情緒時,她會……紀凜為了保護自己,生生變成了世人眼裡最恐怖的雙面人,如果不這樣,紀凜會死的……其實不是的,我只是想要保護自己,我不會害人的,可是……」

  「別說了!」曲瀲嗚咽著說,喉嚨哽咽得厲害,聲音也變得乾澀,「……你別說了,你是紀凜,紀暄和,我知道的……」

  「哭什麼?」他捏著她的肩膀,將她弄得很疼,聲音卻變得凶狠,「難道你不覺得我就是個妖孽?哪有人會像我這樣有兩種面貌,虛偽噁心?難道你不怕?你其實是害怕的,只是你素來是個識時務的,知道沒辦法改變婚事,只能嫁給我,所以只能迎合……瞧,你真是個表裡不一的騙子,連我這樣的妖孽,你都敢親近……」

  「閉嘴!」她更凶狠地說:「我是個正常人,難道一開始時就不能怕一下麼?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怕了,你還要我如何?」說著,她撲進他懷裡,隔著他的衣服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然後又哭道:「紀暄和,難道我做得還不夠麼?你以前明明說過讓我給你時間的,我給你時間了,那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我時間?我花了四年,終於適應你的存在,像朋友、像情人、像家人一樣,為了你,我小心打探,讓烏嬤嬤不喜歡,甚至去祖母那裡尋你……」

  說著,她背對他,又躬著身子將自己蜷縮起來,低低地哭著。

  其實不是為自己哭,而是聽了他說的事情,心裡難受得厲害,特別是她的淚腺特別發達,就是忍不住。

  黑暗中,她的泣聲像貓的叫聲,一陣一陣地響起,像捏住了人的心臟一樣,讓人難受。

  「別哭了!」他粗暴地喝道,然後又放緩了聲,「你別哭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說。」他伸手,將蜷縮成一團的她摟進懷裡,感覺懷裡那人的纖細柔軟,覺得她就像一隻被人豢養起來的充滿了野性的寵物,平時看著乖巧溫順,但只要惹毛了她,就會亮起爪子。

  這是他豢養的寵物,只屬於他的。

  聽到他示弱了,曲瀲又趴回他懷裡,緊緊地摟住他的腰,將眼淚鼻涕都往他衣服上蹭去。

  他心裡有些嫌棄,但卻出奇的沒有覺得髒。

  然後,聽到她帶著鼻腔的聲音響起:「我連你雙面人的身份都接受了,難道還不能接受你的身世?我根本不需要貪戀什麼鎮國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我姐姐是親王妃,難道她還不能護著我?所以你別小看我……」

  「我沒小看你。」他的聲音漸漸地變得溫和,低頭親了下她溼潤的眼睛。

  曲瀲縮了下腦袋不給他親,並且嘀咕道:「髒,別親。」感覺他收緊的臂力,知他誤會了,忙道:「我是說我自己髒,要知道病從口入的道理……」

  難得感性的世子被不解風情的女人弄得瞬間沒了興趣。

  被她這一鬧,他心頭的鬱結散去不少,聲音也沒有先前那般凶戾,變得溫和的聲音幾乎讓她以為他要恢復那個溫和的少年了,「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份?」

  「不在意!」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就算以後可能會有人揭穿我的身份,讓我變得比紀衝那庶子還不如的姦生子?」

  「沒關係,到時候我們就離開鎮國公府,我有嫁妝,能養活得了你。」她很豪氣地說,一副「姐是土豪姐自豪」的模樣,「而且你也不用擔心離開了宗族被人欺負,還有姐姐呢,姐姐不會坐視不管的。」

  「你對你姐姐可真夠放心的。」他有些酸溜溜地說。

  那是當然,這個世界上,她最信任的就是姐姐了。而且她姐是重生人士,這輩子還讓一個出家了二十幾年的和尚還俗娶她了,本事是大大滴有的,不必擔心。

  「不過我相信,憑你的本事,就算不當鎮國公府的世子,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翻天地。」曲瀲繼續煽情,「到時候,無論你去哪裡,我和阿尚都會跟著你。」說完,再附上一枚香吻。

  男人在失意的時候,最需要的是有個人來全心全意地依賴他、信任他、肯定他、鼓勵他,這會讓他的大男人心態得到圓滿昇華,受傷的心會被治療。曲瀲這種毫不遲疑的態度,還有不吝嗇的甜言蜜語,果然讓人招架不住。

  他摟住她,抱得很緊,將臉埋在她的頸間。

  她漸漸地感覺到頸項的溼潤。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格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是想到兩個人格之間心意相通,想來主人格的痛苦也傳達給他了,所以讓他心裡也跟著難受。他本就是一個任性妄為的性子,但是主人格的痛苦連帶地也影響了他,讓他承擔主人格的痛苦。

  曲瀲突然意識到,其實這個妖孽的性格,是為了轉移主人格的痛苦而衍生的,他任性妄為,無人能克制,但是每每在主人格受到傷害時,他會跑出來,以更殘忍的手段還回去,以此來保護自己。

  所以,這才會使他們心意相通,變成這副模樣。

  這一晚,他們說了很多話,直到曲瀲睡著了,很多話記住了,也有很多話忘記了。

  翌日,曲瀲醒來時,發現紀凜已經恢復平時溫潤和煦的模樣。

  他朝她露出一個暖暖的微笑,清潤的雙眸裡彷彿碎落了漫天的星辰,讓人打從心裡溫柔起來。

  這是一個能讓人看著就感覺到溫柔的男人。

  他現在已經不發燒了,不過因為這次來勢洶洶的病,讓他的身體變得有些虛弱,臉色很蒼白,精神也不太好,自然是不能回金吾衛當差了。

  就在曲瀲琢磨著要讓常山再進宮去給他請假時,沒想到宮裡的皇上卻傳來了旨意,讓他在家歇息半個月,養好了身子再回宮。並且還賞了很多補藥補品過來,可見紀凜的聖眷之濃,不知讓多少人羨慕嫉妒恨。

  曲瀲翻看了下宮裡的賞賜,轉頭對披著外袍坐在炕上逗阿尚的男人說道:「看來皇上對你還是很不錯的。」

  紀凜不置可否。

  曲瀲翻看完了那些東西後,便讓人收了起來,然後也爬到炕上挨著他坐,讓丫鬟們退到外面守著,又將阿尚往炕裡挪,拿了好些個迎枕塞到旁邊,阻止她爬出去。

  她扒著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說道:「暄和,我今天又想了想,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紀凜一雙清眸溫潤地看著她,「有什麼不對勁?」

  「就是你昨晚說的事情啊!」曲瀲心裡對他充滿了憐惜,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他會養成這種多疑的性格,全天下的人都在騙他,雖說是為了他好,可是孩提時代受到的傷害,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彌補的,慢慢地養成了他這樣的性格。

  她突然間對他以前的行為有些釋然。

  「吶,不管是那位靜寧郡主的奶娘的話,還是祖母的話,聽著好像是那麼回事,可是仔細一想,又不像那麼回事了。」

  雖說靜寧郡主可能會是紀凜的親生母親,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曲瀲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稱呼她為婆婆什麼的,最後打算還是尊稱她為「靜寧郡主」比較妥當。

  「你瞧,爹那時候是喝醉酒誤事,可是難道隨行的隨從不會阻止他麼?我可不信爹當時作為鎮國公府的世子,身邊沒個伺候的人,特別是喝醉了吵嚷著要去莊子探望懷了身孕的妻子什麼的,難道不會有人提前過去打個招呼。而且,當時爹和誰去喝酒,隨行的小廝是誰,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事情,這些都不明白。還有,靜寧群主作為一位有封號的郡主,就算三更半夜去院子裡賞夜景,周圍應該會有丫鬟婆子跟著的吧?就算被醉酒的人輕薄了,也能讓其他丫鬟婆子來救駕吧?或者是叫人來……還有,那時靜寧郡主懷著七個多月的身子獨自一個跑出來,途中是誰將她送到莊子裡的?陳氏說是位好心人,那好心人出現得也太巧合了,卻沒人知道那位好心人是誰……」

  曲瀲可沒有什麼長輩之事晚輩不好議論的想法,私底下,她大膽得驚人,根本沒啥尊卑的想法,縱使讀著女則、女四書什麼的長大,也沒能磨去她骨子裡的東西。

  紀凜只是微笑地聽著,並沒有打擾她的分析。

  直到她說完了,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問道:「你覺得我說的怎麼樣?」

  紀凜微笑著親了下她的臉。

  「說話啊!」曲瀲不滿意他這種敷衍的態度。

  見她佯裝嗔怒,他卻沒有任何不悅,反而笑意越深,摸了下她的臉,說道:「你說得對。」

  「然後呢?」

  她就像一個盼望得到主人獎勵的小動物,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紀凜又摸摸她的臉,眼神變得幽深。

  連她都看得出其中的問題來,祖母沒道理看不出來,祖母應該也查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查不出來呢,還是因為某些原因不想查,不過他覺得應該是前者。

  想罷,他看向窗外陰沉的天空,希望那些人能給他一個好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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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紀凜足不出戶,不管是誰的邀請,都一律推了,很忠實在將養病這項事情進行到底,總不能辜負了皇上的恩典。

  而過府來探望的人,除了寧王世子周琅和靖遠侯世子袁朗外,其餘的訪客也以不宜見客為由推了。

  周琅過府來探望時,看起來和以往差不多,見面便嘖嘖笑道:「紀暄和,我一直以為你是鐵打的,不會生病,沒想到你淋一次雨,就病成這樣了。」

  紀凜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並沒有多餘的話。

  周琅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麼,吃驚地道:「不會吧,你這次……暄和,發生什麼事情了?」他的神色立刻變得正經起來,一臉嚴肅。

  曲瀲正沏了茶出來,見到他的畫風一下子轉變了,也不禁愣了下。

  見曲瀲過來,紀凜眉眼變得柔和,朝他道:「我沒事,你不用多想。」

  「真的?」周琅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對這個人很瞭解,他越是雲淡風情的時候,情況越是嚴重;而當他溫柔得醉死人時,才是正常的——不過這種正常,他也只是對著祖母和妻子罷了,面對其他人時,整個人都顯得淡淡的,溫和而疏離。

  曲瀲給周琅上茶後,並沒有退出去讓兩人單獨說話,而是坐到了一旁,見周琅詫異的目光,她還朝他禮貌性地笑了一下,讓周琅更詫異了。

  周琅使眼色給紀凜,想和他到書房去說話,偏偏紀凜當作沒看到,讓他心裡頗為氣餒。

  周琅認識紀凜的時候,紀凜當時才五歲,比靖遠侯世子更早。如果說紀凜和袁朗之間的那種情誼是一種聰明人之間的心照不宣,周琅和紀凜便是那種有話直說、兩肋插刀的朋友——有話直說的人是周琅,而周琅也是知道紀凜雙面人的身份,不過他是個天性豪爽豁達的,所以才能將紀凜當成正常人般往來,如兄弟般。

  雖然他有時候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卻是個粗中有細之人,只要紀凜表現稍有些不同,他便能知道他身上定然發生什麼事情,例如此時。

  周琅突然轉頭朝曲瀲道:「我好久沒見阿尚了,快將她抱過來給我這表伯瞧瞧。」指不定多瞧了,就能瞧成兒媳婦了。

  曲瀲朝他笑了下,也不為難他了。

  等曲瀲離開廳堂後,周琅深吸了口氣,問道:「你真的沒事?是不是你娘又……」到底不好明說什麼。

  「沒有。」紀凜淡淡地道:「你別多想,真的多事。」

  「沒事才怪!暄和,如果你當我是兄弟,就應該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周琅認真地道。

  紀凜臉上的笑容變得溫和,清潤的眸子看著他,「我知道了,你記住自己的話。」

  聽到這話,周琅心中一驚,覺得這次的事情很不尋常,甚至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不然以紀凜的性格,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彷彿未來要發生點什麼事情一樣。

  正當他要繼續問個清楚時,曲瀲已經抱著裹在狐皮毯裡的阿尚過來了。

  周琅逗了阿尚好一會兒,又提了兒女親一事,自是被紀凜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方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鎮國公府。

  接著是靖遠侯世子和襄夷公主也親自上門來探病。

  襄夷公主看到阿尚,雙眼冒光,摟著阿尚便不撒手了。

  兩人女人帶著孩子坐在暖閣裡說話,兩個男人則坐在暖閣相通的花廳間喝茶。

  袁朗忍不住將對面的男人上下打量,也和周琅一樣,語氣透著不確定,「你還好吧?」

  「不過是淋了場雨,燒了一回罷了,哪有什麼好不好的?」紀凜給他斟茶,「是皇上體恤我,才讓我歇息上半個月。」

  袁朗微微擰眉,「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聽說最近席燕那廝不知道做了什麼生意,得了一筆銀子,在外頭花天酒地,將景德侯夫人氣得厲害,卻拿他沒轍。」

  紀凜朝他微微一笑。

  袁朗嘆了口氣,突然道:「暄和,我素來看不透你,但從來沒想過要害你。」

  「我知道。」紀凜語氣柔和。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嗯,我知道。」他頓了下,突然道:「你現在已經是駙馬了,聽說皇后娘娘近來時常宣召你和襄夷進宮。」

  「是有這事。」袁朗抿了口茶,發現這是藥茶的味道,定是紀凜讓人吩咐給他沏的。他以前有空時會來鎮國公府的暄風院裡躲懶,順便避開母親不是給他說親、就是塞什麼平安符的行為,來得多了,暄風院的人知道他的習慣,連這種藥茶方子也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你若是閒著沒事,就幫我一個忙吧。」紀凜開口道。

  袁朗放下茶盞,挑起眉來,「宮裡有人惹著你了?」

  「應該沒有。」紀凜很淡定地道,「但我不確定,而且我要你查的人身份可能有些不一般。」說著,他看向袁朗,臉上露出一個柔和之極的笑容,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那麼,就拜託你了。」

  袁朗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說道:「你還真是不客氣。」

  紀凜朝他伸手,笑道:「是兄弟就別那麼計較了。」

  袁朗也伸出手,啪的一聲響起,和他擊了下掌。

  因為袁朗和襄夷公主過來,暄風院熱鬧了不少,曲瀲原本是想要留他們一頓膳食的,不過因為天氣陰沉下來了,眼看著就要下雪,因袁朗的身體不好,不好在外待得太久,便拒絕了主人留膳。

  送走了襄夷公主和袁朗,曲瀲將穿得像顆球一樣的阿尚丟給她爹看著,便去廚房檢視晚膳。

  沒想到剛出門,便感覺到一陣冷冰的寒風吹面而來,挾帶著絮白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時隔一年,看到第一場雪時,會讓人心裡有種別樣的心情。

  曲瀲站著看了會兒,心裡難得傷春悲秋地感慨了一下,然後又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生活便是這樣,由著各種索碎的事情組成,根本沒什麼多餘的時間去傷春悲秋,那些都是吃飽沒事幹的人會做的事情,像她這種十五歲就是已婚婦女,十六歲就是孩子的娘的人,根本沒那閒情去傷春悲傷什麼。

  走了廚房一趟,等再回到溫暖的房裡時,曲瀲冷得直跺腳,將沾了雪的斗蓬脫下交給丫鬟,見到炕上的父女倆都在看著自己,便走過去,將冰冷的手捂上他們的臉。

  父女倆皆拿那雙相似的鳳眼滴溜溜地看著她,看得她有些忍俊不禁。

  「你們難道不覺得冷麼?」說著自己忍不住噗地一聲笑起來,大的任勞任怨地任她欺負,小的穿太多衣服了,根本爬不開。

  紀凜將她擱在自己臉上的冰手拿下來握在自己溫暖的手心間,說道:「你的手確實冷了一些,外面很冷麼?」

  「對,下雪了呢。」她朝他蔫然一笑,「所以今天咱們就吃火鍋吧。」

  紀凜笑了下,應了一聲好。

  「你的身體還有些虛,今天就吃些清淡的,我讓人給你做一個藥膳火鍋,而我嘛,就來個涮羊肉火鍋吧!」她愉快地宣佈,「恰好今兒大廚房那兒有剛宰好的羊,送了半扇羊過來,我讓人將羊肉切得薄薄……」

  紀凜笑盈盈地聽著她的描述,並不說話。

  曲瀲見女兒瞅著自己,一雙眼睛睜得溜圓,真是可愛得不行,直接用手指尖兒探進她的衣服裡,終於讓她不舒服地扁起嘴,卻因為手短,沒辦法揮開壞娘親的手。

  曲瀲逗了會兒女兒,這才高高興興地抱住暖爐,挨著紀凜而坐和他說話。

  可能是紀凜連那樣不堪的身世都和她說了,夫妻倆好像已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話,曲瀲待他也比以往更加隨意。

  「對了,我一直很奇怪,你六歲那年,是怎麼流落到宣同府的?」

  這件事情曲瀲以前早就想問了,但是那時候紀凜卻不肯回答,或者是避而不談,讓她頗為氣餒。

  這次紀凜倒也不像以前那樣避而不談,他想了想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那年端午節時,母親難得帶我出門去內城湖看賽龍舟,我當時心裡十分高興,可能是沒有注意到,就被那些專門拐孩子的柺子抱走了。」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曲瀲下意識地覺得,那年的賽龍舟,恐怕是鎮國公夫人故意帶他出門,然後讓人將他拐走的吧?怨不得他以前不願意提這件事情,而今……

  她忍不住盯著他看。

  紀凜不免失笑,拍拍她的腦袋,「別多想,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

  是現在不難過,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她想起當時看到他的樣子,他穿著就像乞丐一樣,因為那時候宣同府發生了很多孩子被拐事件,聽說那些被拐的孩子都是由那些柺子養的小孩裝扮成乞丐,這樣比較不引人注意,然後趁大人不注意時,偷偷將街上的孩子騙走了。也因為如此,當時她才會誤會了他。

  一個才六歲的孩子,被人拐到了江南,經歷了多少事情,才能成功地逃出來,然後又以那樣一副模樣潛伏在宣同府等待人來救?

  曲瀲突然意識到,這個人的童年階段,真的不太平。

  她嘆了口氣,將腦袋倚在他肩膀上。

  過了半個月,紀凜的病假結束了,開始恢復了早出晚歸的生活。

  而鎮國公府,也一如過去般平靜,沒有人打破這種平靜,像是一種已經被人為鎮壓下來的平靜假象,終有一天,不知道會不會被誰親手打破了。

  紀凜也恢復了以往的作息,彷彿並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作為一個完美的鎮國公府的世子。只是,他雖然依然每日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但是又有些不同了。

  淑宜大長公主心裡有些傷心。

  這便是她不想讓孫子知道的原因,雖然孫子彷彿和以往一樣,對她這祖母依然尊敬、孝順,可是笑容卻比以往少了很多。她心裡知道,這孩子其實並沒有放棄追查當年的事情,而是因為事情不明朗,所以隱忍下來。

  如果,哪天他查明白了,是不是他就要離開這個家了?

  這個想法令淑宜大長公主心裡十分難過,看著孫子,彷彿就看到她的小兒子一樣,也是這般毫不猶豫地離開。

  曲瀲也假裝不知道那些事情,有空就抱著阿尚到寒山雅居來陪伴淑宜大長公主,每隔幾天,也會去上院給鎮國公夫人請安,只是鎮國公夫人好像更不待見她了,去了十次,有九次是不見的,唯一一次見的,還是因為有紀詩在。

  因為去年淑宜大長公主所派的兩個教養嬤嬤,紀詩看起來少了以往的那種浮躁張揚,整個人都變得沉靜優雅,一舉一動更符合世家貴女的風範,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口無遮攔了。不過,從她有時候壓抑不住的眼神中可以窺出,她還是很討厭曲瀲。

  曲瀲根本沒將紀詩一個庶女放在眼裡。

  並非她自視甚高,而是她曾經生活在一個基本上能達到人人平等的世界,那個世界雖然也有等級,但是更看重的是個人的能力,而非父輩賦予他們的資本,就算一些富二代什麼的比普通人來得高人一等,可是也不乏有憑藉著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翻天地的,這種人比那些二代們還要讓人敬佩。

  所以,她其實真的不是個注重所謂的血脈身份的人。

  也因為如此,如果紀凜的真正身份暴露,世人會鄙視他姦生子的身份,甚至覺得紀凜連紀詩這個庶女也比不上。可是在曲瀲心裡,只能依附家族吃白食的紀詩一點也比不上紀凜。至少如果兩人淪落到同樣的處境,紀凜會憑著他的努力走出困鏡,紀詩則是毫無辦法。

  當然,這是男女之間的差別。

  但如果將紀衝和紀凜比,紀衝也是比不上紀凜的。

  所以這也是她能對他的身份坦然的原因。

  這段時間,曲瀲也發現婆婆安靜了好多,好像是自從阿尚滿月那會兒,婆婆生病休養後,整個人便變得安靜,甚至不理管家庶務。如今鎮國公府管家的人是紀二夫人,不過不管誰管家,對於鎮國公府來說,好像也沒什麼差別。

  畢竟對紀二夫人來說,不管是寒山雅居、上院,還是暄風院,都不是她能插手的,也因為如此,還不如自己清清靜靜地管著二房就好。

  曲瀲去給鎮國公夫人請安時,總覺得自己這婆婆情況好像不太對勁,有種正在默默醞釀著什麼大招的錯覺。

  如果是以前,曲瀲心裡雖然覺得鎮國公夫人會有什麼大動作,卻不怎麼擔心。可是現在知道了當年的事情,總覺得鎮國公夫人其實心裡已經隱隱地明白紀凜不是她的孩子,就生怕她要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所以對她很是警惕。

  轉眼便進入臘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

  眼看就是年關了,各家各府開始忙起了年禮的事情,雖然是隆冬臘月,但是整個京城都透著一種別樣的熱鬧氣息。

  在這種熱鬧中,過了臘八時,宮裡傳出了皇后有孕的訊息,整個京城更加的喜氣洋洋了。

  曲瀲:「……」

  就在曲瀲知道這個訊息,瘋狂地想著皇后這是老蚌生珠什麼的時候,景王府裡的曲沁卻在宮裡來報喜的人過來時,忍不住彎唇笑起來。

  想必,那些皇子們的目光一定都集中在鳳翔宮的皇后的肚子了,而且皇后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負他們的重望,當他出生不久後,會被慶煦帝在這位小皇子的滿月宴上,直接封他為太子。

  也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因為皇后懷了身孕睡不著了。

  曲沁忍不住摸著桌上的玉佛手笑起來,笑得紅蕊等丫鬟有些不明所以。

  「王爺回來了?」曲沁聲音溫和地問道。

  回話的是景王府裡的一位計嬤嬤,這位計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據聞以前曾經服侍過高宗皇帝,她也是知道景王真正身份的人,是高宗皇帝特地給小兒子留的人。在景王成親後,計嬤嬤也從宮裡搬了出來,到景王府裡兢兢業業地為景王打理內宅。

  計嬤嬤的能力不錯,曲沁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便讓她幫著管些庶務了,自己落得一身輕省。

  「王爺午時被皇上叫去太極殿了,一直沒有出來。」計嬤嬤恭敬地答道。

  曲沁看了她一眼,便揮手讓計嬤嬤下去了,吩咐紅蕊道:「去將徐川叫來。」

  徐川是徐山的兒子,在打理庶務這方面比父親差了很多,不過曲沁卻挖掘了他的另一項能力,是個打探訊息的好手。特別是在她成為景王妃後,給了他更多的便利,徐川也從來不負她的期望。

  等徐川過來時,曲沁便問道:「今兒去太極殿的有什麼人?」

  徐川是個瘦削的少年,面容平凡,唯有一雙眼睛透著一股精明勁兒。

  「聽宮裡的孔內侍說,有好幾位內閣大臣,還有咱們王爺、四姑爺。」徐川回答道。

  曲沁微微瞇起眼睛,和上輩子差不多,不過多了一個景王,看來皇上對紀暄和也不是全然的信任,上輩子因為景王一直飄泊在外,沒有法子之下,才會選擇紀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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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聽到皇后有身孕的訊息,不說皇宮,整個京城得到訊息的人都要驚上一驚。

  當今皇后與慶煦帝是少年夫妻,帝后感情頗為深厚,可惜的是,皇后這些年來只生了襄夷公主一個,便無所出了。儒家講究正統,不管是皇帝還是朝臣,都希望皇后能生個嫡子,可惜這些年來,皇后一直無所出,眾人漸漸地也放棄了,將目光放在成年的幾位皇子身上,沒少揣摩皇上的心思。

  沒想到如今皇后都年過四旬了,竟然還能懷孕,這訊息一出來,整個京城的人的心思都浮動起來。

  不過,對於平民百姓來說,皇后懷孕與否與他們無關,他們對誰當皇帝也不會太關注,茶餘飯後說一說便過了;對於與皇家沒什麼利益的人來說,皇后懷孕一事同樣也與他們無關,最多感嘆一下皇后老蚌生珠,不知道是怎麼調理身體的,還能在這樣的年紀懷上孩子;而一些有切身利益的人,自然對皇后肚子裡的孩子十分看重,甚至皇后肚子裡的孩子的性別是眾他們重點關注的物件。

  不過不管眾人如何想,如今皇后肚子裡的孩子才兩個月,想要知道性別,也要等上好幾個月。

  曲瀲不是個遲鈍的人,自然知道皇后懷孕一事的影響,無論是對後宮還是前朝都有很大的衝擊,若是皇后這胎是個公主還好,如果是個皇子,這可是中宮嫡子,妥妥的太子的命——前提是皇后能平安生下孩子,皇上會對嫡子喜歡。

  原本皇后懷孕這事情和曲瀲無關的,但是架不住鎮國公所處的地位太特殊,加上她又和襄夷公主的情份不錯,不免也關心幾分。

  晚上紀凜回來時,紀凜先去了一趟寒山雅居。

  鎮國公也在。

  祖孫三人坐在一起,雖然三個人心裡可能都有點兒什麼,但是這會兒,眾人臉上都很是端得住,他們聚在這裡,要討論的也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皇后懷孕一事。

  「暄和,皇上今兒將你叫過去時,怎麼說?」鎮國公詢問兒子。

  紀凜看了父親一看,淡淡地答道:「皇上只是叫我過去聊了會兒,並未提及什麼。」

  雖然這兒子的神色依舊,看著和平時差不多,語氣也很溫和,但是鎮國公敏銳地感覺到兒子的態度十分冷淡,而這種冷淡很細微,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心裡有些不悅,可是又不太清楚這兒子是怎麼了,不由得蹙起眉頭。

  淑宜大長公主將父子倆的神色看在眼裡,心裡不免有些嘆息。

  「老大,你來說說今兒的情況。」

  鎮國公知道母親素來護著兒子,在母親面前最好什麼也不要說,省得到頭來自己疼痛。當下便略過這事情,將今兒在宮裡聽到的事情同母親說了一遍,「皇上不僅叫了幾個內閣大臣,還有景王、暄和過去,看著有些慎重。」

  淑宜大長公主聽罷,不禁笑了下,說道:「皇上是高宗皇帝手把手教出來的,他可不只是仁而已。」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又道:「皇后有了身子,我們應該高興才對。」

  雖說現在的皇帝只是侄子,可到底她是這周家的公主,自然也希望將來能嫡子繼承這大統,只盼著皇后肚子裡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平安長大,好好地教養成才,別學著他的兄長那般盡搞些鬼域伎倆,將周家的臉都丟盡了。

  說了會兒話後,紀凜就告辭離開了。

  鎮國公又蹙了下眉頭,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神色越發的不悅了。

  淑宜大長公主看他的模樣,揮退周圍的下人,開口道:「暄和他……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所以也不怪他如此。」

  鎮國公先是愣了下,然後才明白母親話裡的意思,頓時有些不可思議,「娘,你是說……」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子。」淑宜大長公主有些疲憊地道。

  鎮國公頓時不語,眉頭緊鎖地坐在那裡。半晌,他低聲道:「那他……是如何想的?」

  淑宜大長公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孩子早就被傷透了心,能如何想?你要讓他如何想?如果當年你不是——算了,都過去了,和你說這個有什麼用?」

  鎮國公心裡也不好受,他站起身,跪在母親面前,頭壓得低低的,「娘,當年是我不對……」

  淑宜大長公主淡淡地看著他,起身回了內室。

  *

  曲瀲正在扶著女兒教她學走路,一陣風吹進來,混著室內的熱氣,抬頭看去,便見丫鬟打起簾子,一身官袍的紀凜走進來。

  她忙將兩條小短腿顫巍巍站立的女兒一屁股往鋪著毛毯的地上一放,讓丫鬟們看住她,自己便迎了過去。

  「暄和,你回來啦!外面冷不冷?差事累不累?」她跟在紀凜身後,笑臉迎人,聲音又甜又嬌。

  紀凜臉上也不自覺帶了笑意,將被冷風浸過的黑色貂皮斗蓬交給宮心,溫聲道:「外面的氣溫挺冷的,可能明天又要下雪了,沒事你別出去,省得凍著,今兒沒什麼事情,被皇上叫到太和殿裡陪他說了很久的話,倒是不累的。」

  曲瀲跟著他進了淨房,親自伺候他淨手淨臉,邊好奇地問:「聽說皇后懷孕了,現在才兩個月,皇后的年紀……似乎有些大了,沒問題的吧?」

  紀凜用乾淨的溼水淨了臉,接過她遞來的乾淨巾帕,邊擦臉邊道:「應該沒問題,今兒皇上特地將景王叫進宮裡,就是為了皇后請脈的,如果是其他的大夫,可能還要擔心一下,如果有景王,倒是不用擔心。」

  「那真是太好了。」曲瀲臉上露出高興的神情,「我想襄夷公主一定會很高興的。」

  想到這幾個月來一直期盼著能懷上孩子的襄夷公主知道自己母后這把年紀了還能懷孕,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一定會很有趣吧?想想就想笑。

  等兩人從淨房裡出來時,就見扶著繡墩顫巍巍地站立著的小包子,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地看著他們,朝他們啊啊地叫著,不知道說什麼火星語,但是那可愛的模樣兒,讓兩人都忍不住想笑。

  紀凜走上前去,蹲在女兒面前,朝她伸手。

  小傢伙馬上棄了繡墩,一把撲進了她爹懷裡。

  紀凜將她抱到炕上。

  九個月大的孩子已經很活跋了,如今阿尚可以爬得飛快,並且已經開始學走路了,可惜兩條小短腿沒什麼力氣,顫巍巍地站那麼一會兒,就會一屁股墩兒坐在地上。曲瀲怕她摔青了小屁屁,但凡是阿尚活動的地方,都讓人鋪上了柔軟的墊子,桌角一些地方也裹上了柔軟的棉布,就怕阿尚不小心磕著碰著。

  紀凜剛將女兒放下,她就抓著他的衣袖,嘿咻嘿咻地努力站起來。

  曲瀲這壞心眼的娘親伸手,將她推倒在鋪著虎皮的炕上,讓她仰臉倒了下去。

  阿尚懵懵地看著,然後飛快地翻身坐起,又去抓著她爹的衣服努力站起來,然後又被人戳倒了,幾次之後,弄得一張臉蛋紅撲撲的,更可愛了。

  曲瀲將女兒抱過來,捏捏她的小臉蛋,對紀凜道:「你瞧,阿尚越來越像你了。」

  「是麼?」紀凜摸了下自己的臉,又瞅瞅阿尚的小臉蛋。

  「是啊,你看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這下巴,都好像,卻一點也不像我,你的基因真是太霸道了,虧得我那麼辛苦地將她生下來,竟然一點也不像我!」說著,有些生氣的娘親又將阿尚給丟了。

  阿尚再次嘿咻地翻身坐起,朝她娘猛笑,露出萌萌的笑容。

  軟萌萌的小生物果然教人歡喜,也讓人體會到養孩子的樂趣,雖然其中不乏辛苦,可是更多的是孩子帶給父母的滿足和歡樂。

  曲瀲看著紀凜伸手,任阿尚扶著他的手顫顫地站起,抬頭朝父親猛笑,而他臉上那種溫柔到眼底的笑意,讓她忍不住也抿嘴笑起來。

  孩子就像小天使一樣,面對他們時,輕易可以驅除生活中的陰霾。

  她突然有些慶幸,早早地將阿尚生出來,想必有她和阿尚在,這個人不至於過得太苦,心也不會被那麼多殘酷的事情弄得疲累。

  不知不覺間,轉眼便是年底。

  這一年尤其寒冷,除夕這天,北風呼呼地吹著,刮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幸好雪倒是停了。

  今年的除夕夜的家宴依然擺在寒山雅居的花廳中,但凡是鎮國公府裡的主子都齊聚於此,連阿尚也被抱過來了。

  淑宜大長公主見到阿尚,面上露出了高興的笑意,招手道:「阿尚,過來給曾祖母抱抱。」

  室內燒了地龍,暖乎乎的,阿尚穿得並不多,淑宜大長公主抱到懷裡掂了掂,笑道:「過了個年頭,咱們阿尚又長一歲了。」

  曲瀲咧了咧嘴。

  阿尚對淑宜大長公主頗為熟悉,所以很自然地朝她露出一個萌萌的笑容,對於其他不熟悉的人來逗她,阿尚根本不給面子,特別是冷著臉的鎮國公夫人,阿尚只是睜大眼睛,萌萌地看著她,然後就投入了曲瀲的懷抱。

  鎮國公倒是想抱一抱孫女,可是因不常見,阿尚也不給他面子,他一碰,阿尚就扁起嘴,讓他尷尬極了。

  紀冽和紀語姐弟倆倒是對阿尚很感興趣,姐弟倆都拿著顏色鮮豔的荷包或者是波浪鼓之類的逗她,而紀衝、紀詩、紀詞等人乖巧地端坐著,拿眼角去瞥著阿尚。

  晚膳過後,下人們撤下了杯盤碟盞,換上了瓜果點心茶等物。

  因還要守歲,眾人便如去年一樣,坐在花廳裡陪著淑宜大長公主聊天,小輩們去給長輩拜年討紅包,曲瀲也抱著阿尚跟著紀凜過去給長輩們拜年,小阿尚自然得到了比任何人都要豐厚的紅包。

  鎮國公夫人仍是像往日那般沉默少言,一副冷默高傲的模樣,雖然也給了阿尚紅包,但是看阿尚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鎮國公倒也給了孫女一個大紅包。

  而紀二夫妻比鎮國公夫妻還要熱情一些,紀二老爺甚至抱了下阿尚,嘴裡說著:「阿尚,這是叔公給你的紅封,歲歲平安。」

  曲瀲忙道了謝。

  一圈轉過來,阿尚的小金庫又滿了不少。

  自從阿尚出生起,洗三、滿月、百日等收到的賀禮和打賞,曲瀲都讓人登記好,作為阿尚的嫁妝。姑娘家一般從出生起父母便開始給她攢嫁妝,曲瀲自然也不例外,她的閨女,嫁妝這一項不能委屈了她。

  拜完年後,眾人又坐在一起說話,而晚輩們則是去外面院子裡放煙火。

  曲瀲因為要照看孩子,所以就抱著阿尚到裡面的炕上坐,打算哄了阿尚睡著後,就放在炕上。紀二夫人過去陪她說話,不一會兒阿尚便睡著了。

  曲瀲站起身來,對紀二夫人道:「二嬸,我要去淨房,勞煩你幫我照看下阿尚。」

  紀二夫人滿口答應了。

  曲瀲出了花廳,一陣冷風吹過來,冷得人暖和的身體都變得涼嗖嗖的。

  她去淨房解決了事情,洗淨了手,便往回走。

  走過長廊,便看到院子紀衝、紀冽正帶著紀語、紀詩等人放煙花,丫鬟婆子們在周圍看顧著。

  曲瀲隨意看了看,突然看到不遠處院子裡的一角,那裡懸掛著幾盞燈籠,光線並不明亮,但卻能讓她看清楚站的那裡的兩人。

  是紀凜和鎮國公夫人。

  他們不知道正在說什麼,曲瀲看到鎮國公夫人的情緒比較激動,然後她從袖子裡拿出什麼,一把朝紀凜刺了過去。

  燈光下,那鋒利的利器寒光一閃,曲瀲看清楚了刺中紀凜的東西,瞬間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聲音彷彿卡在了喉嚨裡,明明渾身都在叫囂著什麼,卻無力邁開一步,一雙眼睛只能大睜著,看著這一幕。

  「住手,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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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那道聲音響起得太遲了,因為那利器已經沒入紀凜的胸口,他彷彿受不住一般,踉蹌著後退一步,捂著胸口。

  這時,一個黑影不知從哪裡躍了過來,那人的動作極快,竟然教人看不清他的身影,彷彿一瞬間就出現在面前了,就落到了紀凜和鎮國公夫人之間。他一把扶住身形有些不穩的紀凜,一掌劈向鎮國公夫人,只是手掌觸及那人的面門時,突然停下了,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

  「大嫂?」

  鎮國公夫人不復昔日的高傲冷漠,此時那張美麗的臉龐扭曲得猙獰,滿臉恨意,一雙眼睛緊瞪著紀凜,閃爍著瘋狂的芒色,她死死地看著紀凜,然後吃吃地笑起來:「你是個妖孽,你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你為什麼不去死呢?你應該出生時就死了,這樣你也不會占了我的孩子的身份,讓我活得這麼痛苦……」

  「大嫂,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他是個妖孽,他不應該活著,他出生時本就應該死了……她憑什麼殺死我的孩子?明明我什麼都沒做,難道我就不無辜麼?可是她卻好狠的心,竟然當著我的面,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親手殺死了我的孩子……」

  她滿臉淚痕,但是一雙眼睛卻睜得大大的,佈滿了血絲。

  「大嫂!」

  「我最後悔的事情,是不該一時心軟,竟然讓她對著我的孩子下手!你們都該死!她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殺了她的孩子……」

  嘶吼著,鎮國公夫人狀若瘋狂地衝了過來。

  就在那人擰著眉要將她攔下來時,一道淩亂的腳步聲響起,他詫異地看過去,便看到寒風中,一個梳著婦人頭髮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她一把推開了就要撲過來的鎮國公夫人,撲到了他們面前,堪堪在幾步前停了下來,昏暗的光線中,一雙眼睛水盈盈地看著紀凜,仿佛下一刻,這雙眼睛就要掉下晶瑩的水珠。

  「你、你、你怎麼樣了?」

  曲瀲覺得自己的雙手顫抖得厲害,聲音也像從喉嚨裡擠出來一樣,澀得喉嚨痛疼非常,她伸手想要去摸他,查看他的情況,但是手卻抖個不停。她氣自己如此不爭氣,狠心地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火辣辣地傳來,終於讓她渾沌的腦子清醒了許多,也不管那扶著紀凜的人驚訝的目光,她終於可以正常地走過去,伸手扶住他了。

  「暄和!」

  湊近了他時,便聞到一股血腥味,他背著光,她看不清他怎麼樣了,急得差點想哭。

  從被刺了一刀開始到現在,紀凜一直沒有開口,對一切皆冷眼看著。直到見到她竟然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打了自己一巴掌,他瞬間動了,握住了她的手,滿是戾氣道:「誰准你打自己?」

  曲瀲雖然冷靜下來了,但心臟仍跳得厲害,雙耳轟鳴,什麼都沒聽到,只是機械地啞道:「不用你管!」她說著,就將他轉了個身,對著廊下的光線,當看到他胸口上插著的那把短匕,還有周圍衣服上渾染開來的血,幾乎崩潰。

  「……快來人!」

  而鎮國公夫人被她用力地推了一把,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這天氣冷,摔了一跤,也疼得厲害,讓她一時間竟然無法爬起身。

  但她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依然用一種冷漠而瘋狂的眼神仇恨地看著被刺了一刀的人,與此同時,臉上卻滿臉淚痕。

  因為曲瀲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的舉動,也引起了另一邊正在院子裡玩煙火的紀衝等人的注意力,他們的視線一路追過來,恰好看到曲瀲將鎮國公夫人推倒的一幕。

  「啊!她在幹什麼?」紀詩尖叫一聲,雙眼佈滿了怒火,還有幸災樂禍。

  紀衝和紀冽都皺起眉,覺得有些不對勁,同時他們也注意到了那邊還有一個很陌生的男性的身影,並不像小廝。

  紀語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後退一步,轉身就要往花廳跑,被紀詩一把扯住。

  「你要幹什麼?你想去找祖母是吧?哈,她竟然敢出手推倒母親!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是她錯了,祖母來了也沒有用!」紀詩兇狠地道,看不慣紀語這種巴結著暄風院的行為。

  「閉嘴!」紀語喝道,「你嚷嚷什麼?」然後又轉身看向那些僕婦,厲聲道:「你們都退到一旁,什麼都沒看到!」

  那些僕婦們面面相覷,直到紀衝和紀冽也開口了,方才小心地退到角落裡,不敢抬頭,也不敢離開,有些戰戰兢兢地在寒風中凍著。

  紀語終於甩開紀詩的手,往花廳跑去。她心裡此時只有一個想法,不管曲瀲剛才是出於什麼原因做那種不孝的事情,只有祖母能護住她,她要去找祖母。

  紀冽等人也往那兒走去。

  院子那邊的事情曲瀲等人都沒注意到,她雙眼死死地瞪著紀凜胸口上的那柄沒胸而入的匕首。

  「這是怎麼回事?大嫂,你到底……」

  聽到那陌生的男人還在嘰嘰歪歪地問什麼,曲瀲朝著他吼道:「你還和她說什麼?先救人要緊啊!」

  那滿臉絡腮鬍子的男人沒想到她會這麼兇悍,和她那種柔美嬌怯的模樣一點也不相符,頓時愣了下,雖然沒見過這陌生少女,但此時見她如此關心紀凜,便知這少女應該是紀凜的媳婦兒,當下也不再囉嗦,手指在紀凜胸口周圍按了幾下,一把架起他。

  「暄和,你撐得住麼?」他低聲問道。

  紀凜垂下眼睛,昏暗的光線中,臉色蒼白得嚇人,聲音卻很穩,「三叔,你放心……我已經習慣了……」

  那人愣了下,爾後想到什麼,沒再說話。

  曲瀲跌跌撞撞地跟了過去,三人都沒有理會跌在地上的鎮國公夫人。

  就在他們離開時,紀詩等人也過來了,恰好看清楚了紀凜的情況,頓時驚得站在了那裡。

  這時,紀語已經跑進了花廳,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怎麼了?」紀二老爺奇怪地看著女兒。

  正在說話的淑宜大長公主和鎮國公等人也奇怪地看著她,紀二夫人嗔怪道:「你這孩子,都是個大姑娘了,還如此毛毛躁躁的。」

  紀語此時並沒有心思理會長輩們的話,急促地道:「祖母,大嫂……」

  「你大嫂怎麼了?」

  紀語正欲要再說,突然聽到一陣驚呼起響起,她扭頭一看,正好看到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絡腮鬍子的陌生男人架著胸口被血染紅的堂兄進來,嚇得她噤聲,雙眼瞪得大大的,幾乎不敢相信。

  「暄和!」

  「三弟!」

  看到這一幕,眾人又驚又怒又懼。

  驚於這突然出現的男人,正是已經好些年沒有回京的紀三老爺,怒於此時不知是誰傷了紀凜,懼於紀凜此時的情況,觸目心驚。

  淑宜大長公主差點軟倒。

  「怎麼會這樣?暄和……」鎮國公猛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插在兒子胸口上的那把匕首,雙眼變得通紅。

  「什麼都別說!」紀三老爺道,「我要先給他拔刀,娘,你讓人去準備乾淨的水、繃帶、傷藥過來,快!」

  淑宜大長公主被孫子身上的那大片的紅色刺得眼睛發疼,整個人都哆嗦起來。幸好,她曾經跟著丈夫上過戰場,是個堅強的,很快便鎮定下來,忙去吩咐了。

  烏嬤嬤也很有眼色地去安排,如今大過年的,世子發生了這種事情,不管事出如何,都要瞞住,穩定人心再說,可不能讓人傳出什麼。想罷,她忙出去安排了。

  紀三老爺架著紀凜到臨窗的那炕上,正要將他扶上去,卻不想那裡正睡著一個小不點兒,露在被毯外面的一張臉兒白裡透紅,又嫩又可愛,讓人看得心都萌化了,頓時又瞪起了眼睛。

  紀二夫人很識趣地用小毛毯裹住睡得虎乎乎的阿尚,將位置騰出來。

  就在紀三老爺將受傷的紀凜扶到炕上時,眾人這也發現身後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的曲瀲,看到她的模樣,不免又吃了一驚。

  紀三老爺走得太快了,曲瀲只能小跑著跟上,中途因為心慌意亂,沒有看清楚路,摔了一跤,手撐在地面上磨破了皮,頭上的髮簪都掉了,頭髮也有一些掉了下來,但她也沒吭聲,一骨碌地爬起來,跑著跟了過來,她的臉也因為先前自己那狠狠的一巴掌,而紅腫起來,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的狼狽,教人看得心酸。

  她來到炕前,此時花廳裡的燈光大亮,自然也看清楚了紀凜的情況,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比那天淋了雨生病時還恐怖,胸口上的短匕幾乎全部沒入,可見當時鎮國公夫人是要置他於死地的。周圍的衣服都被黏稠的血浸濕了,看著極其恐怖。

  此時他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半覆住那雙變得無神的眼睛,眉頭因為忍痛而蹙起來,烏黑的眉宇,更襯得肌膚慘白。

  「這是怎麼回事?」鎮國公沉著臉問道。

  曲瀲心頭憤恨,她幾乎無法克制自己想要做點什麼,直到被一隻乾躁的手拉住,她低頭,看到自己的手被炕上那人握住,視線慢慢上移,看到臉色蒼白的少年默默地注視著她的樣子,頓時難過得想要掉眼淚。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地道:「是娘……」

  「什麼?」鎮國公下意識地問道。

  淑宜大長公主等人也愣了下。

  「不用問了,是大嫂!她就在外面,大哥,你去瞧瞧,她看起來很不對勁。」紀三老爺說道,見丫鬟端來了清水,他馬上去淨了手。

  鎮國公又一次愣住了,明白了弟弟語話裡的意思後,他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然後轉身出去,身影看起來十分蕭索。

  沒人注意鎮國公,紀凜掀起輕顫的睫宇,目送著鎮國公出去的身影,又默默地閉上眼睛,手握成拳頭。

  紀三老爺將沾滿了風塵的外袍脫下,看起來整潔不少。他先是給紀凜看了情況,語氣有些輕鬆,「沒有傷到要害,還算不錯。」

  曲瀲和淑宜大長公主都沉著臉,這哪裡還不錯?

  這時,紀三老爺擼起袖子給紀凜拔刀。

  當血再次濺出來時,眾人都驚叫了一聲,紀二夫人抱著仍在熟睡中的阿尚轉過身去,連跟進屋子裡的紀詩、紀語等人都有些不忍睹目,紀衝和紀冽兩個小少年也嚇得臉色發白,但到底挺住了。

  「你們都散開,別圍在這裡礙事。」紀三老爺不客氣地道。

  紀二夫人很識趣地站起身來,將幾個孩子都帶了出去,和他們一起到暖房去喝茶壓驚。有她看著,紀衝等人雖然想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也不好去打探。他們也被先前的一連串的事情弄懵了,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

  曲瀲沒有走,她就守在炕前,手被紀凜緊緊地握著,在拔刀時,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想讓他別那麼疼,可是看到噴濺出來的血,怎麼可能不疼?

  紀凜沒有暈過去,只是他的臉色更蒼白了。

  他的唇抿得死緊,沒有因為痛苦而呻吟出聲,甚至也沒有因為疼痛而掙扎什麼,顯然他已經很習慣承受痛苦了。

  紀三老爺知道她是侄媳婦後,還有紀凜對她的那種態度,自然不會趕她。他動作很熟練地將紀凜上身的血衣剪開,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動作一氣喝成,可見以往沒少幹這種事情。

  「三弟,你……」紀二老爺有些吃驚。

  紀三老爺朝老實的二哥笑了下,輕鬆地道:「二哥,這沒什麼,你知道弟弟常年在外頭和江湖人打交道,江湖人難免會打打殺殺,我也有受傷的時候,久而久之,也學了一手治療外傷的手藝了。」

  紀二老爺擰起眉,「原來你這些年竟然去這種地方……」

  知道這二哥又要嘮叨了,紀三老爺不耐煩地道:「行了,我才剛回來,二哥你就別說這種煩心話了。」

  這時,守在一旁的淑宜大長公主開口道:「三郎,暄和如何了?」

  「沒事,就是要受點兒小罪罷了,不過他已經習慣了,沒事的。」紀三老爺輕鬆地說,他看向母親,乍然一看,頓時有些怔然。

  幾年未回家,突然發現家中的強勢的母親竟然已經頭髮都花白了,呈現老態。

  他心裡有些酸澀。

  淑宜大長公主神色疲憊而悲痛,看著躺在床上痛得滿頭大汗的孫子,心中的悲傷無法排遣,竟然一時之間忍不住落下淚來,哭得不能自抑。

  她嗚咽著,痛哭道:「這造的是什麼孽?到底是……」

  紀二老爺兄弟倆都嚇了一跳。

  在他們的記憶裡,母親一向都是強勢而堅強的,極少會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唯一一次也只是在聽說了父親去世之時。這會兒,再看到,兄弟倆難免會跟著難受。

  紀三老爺深吸了口氣,眸光有些幽深。

  原本只盯著紀凜的曲瀲也被淑宜大長公主的模樣嚇住,但是她卻沒有動。此時,在她心裡,最重要的是紀凜,她拿起原本為阿尚準備的毯子蓋到他的上半身,看他已經陷入半昏迷的模樣,心裡難受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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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13:22:46 |只看該作者
第175章

  「娘,您別哭了。」

  紀三老爺有些沒法應付母親難得的失控,他寧願這母親像以往那般,強勢精悍,讓他們這些做子女的都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受她壓迫。

  果然,母親老了。

  「是啊,娘,您別哭了。」紀二老爺過去扶住淑宜大長公主的肩膀,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母親為何如此失態,只以為是因為侄子傷得這般嚴重,讓母親難受,畢竟母親素來疼愛這個長孫。

  這時,一道柔糯甜美的聲音響起:「三叔,暄和真的沒事麼?他看起來很難受。」

  紀三老爺轉頭,看到守在炕邊狼狽的少女,她一邊臉蛋腫起來,想起她剛才扇自己時的狠勁,還有對他怒吼時的兇悍,便覺得她此時這種弱不勝衣的樣子真是違和,應該只是長這模樣罷了,骨子裡分明不是個嬌弱膽怯的。

  「我只會處理外傷,若是要看病開藥什麼的,我可不會。」紀三老爺攤攤手,很不負責任地說。

  「那讓人去請太醫。」紀二老爺馬上說道。

  淑宜大長公主疲憊地道:「這大過年的,宮宴沒結束呢,太醫院裡想來也沒留什麼得用的太醫,請了也沒用。況且,如果這種時候請太醫……」

  雖然淑宜大長公主的話沒說完,但在場的人都不是愚蠢的,自然知道如果這種時候鎮國公府突然請太醫,定會惹來很多注意的目光,說不定連宮裡的太后、皇帝都要派人過來問一聲,屆時怎麼回答?畢竟今天這事情,不僅是醜聞,而且會牽扯出很多事情來,稍不小心,指不定還會引起宮裡的疑心。

  「那能不能去請姐夫過來一趟?」曲瀲又問道,「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宮宴應該很快會結束的。」

  今兒是除夕,每年除夕之夜,宮裡都會舉辦宮宴,皇室和宗室的人都需要出席,所以這會兒景王應該還在宮裡。而且景王是淑宜大長公主的親弟弟,怎麼著都會向著自己的親姐姐吧。

  「你姐夫?」紀三老爺奇怪地看著她。

  「是景王。」曲瀲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這笑容怎麼說呢,明明是一個很可愛嬌怯的少女,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中,那臉還有一邊紅腫著,這種笑容看起來彷彿有些詭異。

  「景王?」他還是有些不解。

  曲瀲看著他,心裡有些明白了,繼而輕聲細語地道:「是明方大師。」

  紀三老爺:「……」

  看他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樣,曲瀲心裡已然明白,這位紀三叔這些年來肯定極少會關注過京城裡的事情,就算關注,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不知道京城中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當然,以這時代的通訊來說,他如此也是挺正常的,就不知道他這些年去幹了什麼。

  淑宜大長公主馬上道:「我吩咐人去宮門候著,宮宴結束後,就將景王請過來。」說著,她看了一眼炕上已經閉上眼睛昏迷的孫子,心裡堵得厲害,又問道:「老大呢?」

  紀二老爺聽出母親話裡的嚴厲,小聲地道:「娘,我去將大哥尋來。」

  淑宜大長公主沒有說話。

  紀二老爺出去後,烏嬤嬤也回來了,她來到淑宜大長公主面前,輕聲道:「公主,已經處理好了。」

  淑宜大長公主臉色稍緩,也幸好她素來喜靜,寒山雅居伺候的下人並不多,今兒那些守著少爺小姐們的僕婦,都是鎮國公府的家生子,她們自然曉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稟報完後,烏嬤嬤去給淑宜大長公主搬了張錦杌放到炕前,扶她坐下。

  「嬤嬤。」紀三老爺喚了一聲,朝她咧嘴笑著。

  他的聲音是一種屬於男性的清朗,很有味道,和他那一臉的絡腮鬍子相差甚遠。他的頭髮和衣服上都沾了風塵的味道,可想而知,在這個團聚的除夕之夜,他是如何風塵赴赴地趕回來。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從哪個深山老林裡走出來的野人。

  「三爺,您回來啦。」烏嬤嬤的聲音帶著無限感慨,眼裡有些濕潤。

  紀三老爺伸手將烏嬤嬤年邁瘦弱的身體攬住,就像對著親近的長輩,有些孩子氣地笑道:「難得嬤嬤還能認得出我。」

  烏嬤嬤低頭拭淚,笑道:「哪裡能不認得?三爺這次回來了,以後就莫要走了罷。」她說著,邊拿眼角去覷公主,見她抿著嘴一臉嚴肅地坐著,心裡卻知道公主其實是捨不得兒子走的。

  紀三老爺沒有回答,轉移了話題,「我很久沒有回家了,沒想到一回來,暄和都娶媳婦了,連孩子都有了……」說著,他的聲音裡也滿是感慨。

  烏嬤嬤聽得心裡難受,其實算起來,三爺今年這未到三十,少小離家,不知吃了多少苦。他是公主的老來子,原本應該是最得寵的孩子,可惜老公爺去得早,公主當年心力交瘁,根本沒心思教養幼子,沒想到一轉眼間,他就像放飛的鳥兒一般,天高地遠,難再收心。

  「三爺也不必感慨,您也可以娶個媳婦,生上幾個可愛的孩子,老奴年紀雖然大了,但也是可以為三爺照看孩子的。」

  紀三老爺就像被什麼嚇住一樣,忙道:「嬤嬤別說了,這話怪可怕的!」

  「三郎!」淑宜大長公主氣得拉高了聲音。

  紀三老爺回頭朝母親笑了下,轉移話題:「不知道暄和怎麼樣了……」他拉起紀凜的手把脈,「脈相有些虛弱,今晚最好別挪動他。」這話是朝曲瀲說的。

  曲瀲忙點頭,自然也不敢碰他,摸了下他的額頭,便起身出了門去,去吩咐碧春一聲。

  很快丫鬟們便取回來了乾淨的衣物,曲瀲給昏迷中的紀凜套上一件白色中衣,又摸了下他的額頭,發現溫度有些燙,生怕有什麼意外,趕緊叫一旁正在喝茶的紀三老爺。

  可憐的紀三老爺,今年為了趕回家過個年,風塵僕僕,一路上根本沒怎麼歇息,囫圇覺也沒睡過幾過,卻沒想到回來就遇到這種糟心的事情。

  「三叔,暄和怎麼樣了?」

  紀三老爺檢查了下,輕鬆地道:「他的傷太嚴重了,會引發高熱現象,今晚好生看著就行,沒事的。」

  哪裡沒事?這樣都沒事,什麼樣才叫有事?曲瀲頓時對這位初次見面的三叔的印象有些差,感覺就是一個不靠譜的,相比之下,好像她那個假和尚姐夫靠譜多了。

  彷彿知道她心裡的腹誹一樣,紀三老爺輕鬆地道:「你放心,這傷真的沒事,這小子以前胸口背部被人劃了幾刀,血流成河都沒有死,今兒不過是被扎一刀罷了。」

  曲瀲聽得怔然。

  怨不得,她以前伺候紀凜洗澡時,會看到身上有一些陳年的傷痕,甚至還有幾道十分猙獰的傷疤,那時候她以為是和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怕引起他什麼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沒問。卻沒想到,他小時候的經歷遠比她所想像的要可怕,被母親虐待,在外頭還要受到致命傷害。

  她微微低頭,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拿著帕子默默地給紀凜擦著額頭沁出來的汗。明明天氣這麼冷,汗卻一直流,可想而知他有多疼。可卻一直忍著,沒有開口叫過一聲。

  「三郎,你胡說什麼呢?」淑宜大長公主聲音有些不悅。

  紀三老爺也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太好,不會嚇到這個嬌弱的侄媳婦了吧?這侄子的口胃真是大男人,竟然喜歡這種外表看起來嬌嬌怯怯的姑娘家,確實挺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慾。

  覺得自己明白了侄子的喜好的紀三老爺對他娘道:「娘,我說的是實話,我以前和暄和在外頭歷練時……哎,反正這傷真的很輕,沒事的。何況,不是有景王麼?」說起景王時,他的神色有些怪異,忍不住拿眼神去窺他娘親。

  淑宜大長公主當作沒看到。

  曲瀲默默地看在眼裡,覺得這位三叔估計也是知道景王真實身份的人。

  敲門聲響起,紀二老爺走了進來,他滿頭大汗地道:「娘,大嫂暈過去了。」

  「怎麼?」淑宜大長公主冷冰冰地問道,神色凜然,通氣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紀二老爺顯然也有些受不住,聲音放低了許多,吶吶地道:「大嫂一直在說著什麼妖孽的話……情緒很激烈,不得已,大哥只好先將她弄暈了。」

  淑宜大長公主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明顯知道那兒子打的是什麼心思,她冷冷地道:「你去告訴老大,就算暈了,也將人給我弄過來!」

  看到母親冷冽嚴肅的神色,紀二老爺知道母親這次是真的動了氣,當下只好轉身離開。

  這次紀二老爺回來得倒是快,鎮國公懷裡抱著昏迷的妻子過來,見到室內的情形,他的瞳孔縮了下,然後將已經昏迷的妻子放到了一張椅子上,用手輕輕地撫過她因為昏迷而顯得安靜的臉龐,然後走到淑宜大長公主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去。

  「娘……」

  「老二,你出去。」淑宜大長公主突然開口。

  紀二老爺有些遲疑,見三弟朝他使眼色,方才退出去。

  淑宜大長公主轉頭看向曲瀲,張口就要說什麼時,突然聽到外頭響起了下人稟報的聲音,景王過來了。

  景王並不走正門,而是直接翻牆進來的,根本沒有驚動任何人,直到來到寒山雅居,才讓人去通傳。

  剛出宮門,他正準備帶著妻子回王府,沒想到會見到姐夫去世後留給姐姐的人手,覺得事情有些非同尋常,然後就聽說了紀凜受傷之事。當下在妻子的幫忙下,他趁著夜色脫身離開,親自走一趟鎮國公府,倒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鎮國公府的地位特殊,經不起其他特殊的事情,他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行事分外小心,可不敢給唯一在世的姐姐惹上什麼麻煩,刺激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烏嬤嬤趕緊去開門。

  景王身上披著一件玄色貂毛斗蓬,已經長長了不少的頭髮用一個鑲紅寶石的金冠束在腦後,身上穿著做工精緻的親王華服,清俊華貴的眉目,施施然地站在那裡,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驕奢華麗的貴族。

  「發生什麼事情了?聽說暄和受傷了?」景王走進來,看到屋子裡的情況時,明顯怔了下,目光落在室內中那個一身風塵的男人身上,「紀三郎?」

  紀三老爺看到這張臉,神色也僵硬也幾分,困難地道:「舅……」

  「咳,其他的事以後再說。」景王打斷了這侄孫的話。

  紀三老爺這些年來闖蕩的地方多了,心理素質還算不錯的,聽他的話,便知道這位舅公不希望真實身份透露出去。不過,這人不僅當過假和尚,現在不當和尚了,竟然跑去娶了外甥兒媳婦的姐姐,真的大丈夫麼?

  景王大步走進來,先給紀凜把脈,又查看了下他身上的傷,神色凜然,聲音卻仍是慣有的溫和悠然,「差一點就傷及心脈了,幸好處理得及時,才沒有釀成致命傷。我先給他開個方子,藥先喝著,明天晚上再過來瞧瞧。」

  聽到正宗的大夫的話,在場的人心都提了起來。

  紀三老爺對上曲瀲控訴的目光,有些訕訕的,沒辦法,他真的不是大夫,可不像這位舅公,是個天生的奇葩人物,不管什麼東西,只要掃上一眼,就能學個七七八八。以這人的恐怖學習能力,他沒有因此而走上極端,做出什麼改朝換代的事情,也算得上宮裡那位皇上的幸運了。

  接著,景王又拿出了一包銀針,將披在紀凜身上的毯子掀開,在傷口周圍的穴道插了幾枚銀針。

  其他人都安靜地看著,沒有打擾他。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景王將銀針收回來,又道:「我去寫方子,最好先喝藥,省得今晚燒起來。」

  烏嬤嬤忙過去取筆墨紙硯,紀三老爺幫忙磨墨。

  鎮國公依然跪在那裡。

  曲瀲一隻手被紀凜緊緊地握著,沒法子起身,只好坐在那裡看著,一點也沒有什麼心虛局促感。其他人也頗為體諒,知她心憂紀凜,並沒有說什麼。

  寫好方子,便讓人去抓藥了。幸好鎮國公府裡也有自己的藥庫,府裡也養了大夫和藥僮,不用大過年的到外頭藥堂去抓藥。

  處理好這一切後,景王便來了心思,問道:「說吧,今兒是怎麼了?」然後他又嘖嘖地道:「看暄和身上的傷,便知傷他的人一定很恨他,才會扎得這麼深。」當然,也有受害者不想避開的原因。

  景王是個醫者,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來。

  鎮國公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紀三老爺也皺起眉頭。

  曲瀲抿緊嘴,微微垂下頭。

  半晌,沒人說話,景王也覺得有些無趣,他知道今晚應該是發生什麼事情了,看這情況便知應該是紀家的家事,就算是身為舅爺爺,怕是也不樂意讓他知道的。當下他站起身來,說道:「算了,我明天晚上再過來,今晚你們仔細一點,如果再有什麼事情,就讓人去王府找我。」

  說著,他重新披上斗蓬,繫上斗蓬的扣子,朝淑宜大長公主點頭,便出去了。

  紀三老爺走到視窗看著,見他在黑暗中消失的身影,果然也是翻牆。

  曲瀲看在眼裡,心裡想著,這一家子的男人其實都喜歡翻牆,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不過確實方便許多。

  景王離開了,室內又恢復了安靜。

  鎮國公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裡。

  「這次你怎麼說?」淑宜大長公主冷冷地道,「她是真的要殺了暄和!」

  鎮國公跪了好一會兒了,他的神色疲憊,聲音沙啞,「娘,端寧她病了……」

  「是啊,她病了,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忍著她。」淑宜大長公主說道,「不管她怎麼折騰,我都不會和她計較,每次只是禁足,在你的求情下很快就將她放出來了。後來,她的精神一次比一次壞,也是你縱出來的。」

  「娘……」鎮國公哀求地看著母親,啞聲道:「娘,當年的事情,端寧想起來了!」

  「什麼?」

  「端寧生下來的孩子雖然受了一番罪,但是孩子卻不該死的。那時候,靜寧就在端寧隔壁廂房,她比端寧更早生下孩子。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讓人去告訴端寧,她想要見端寧最後一面。端寧雖然因為這事情被打得一個措手不及,但也對她心軟了,答應見她。然後靜寧讓陳氏抱了孩子一起過去,那時,靜寧說想和端寧說話,讓端寧陪她最後一程,她就要死了,端寧以為她還是那個柔弱可愛的妹妹,就將屋子裡伺候的下人都遣出去,只留了她們姐妹倆人說話,可是沒想到靜寧她……她當著端寧的面將孩子掐死了,自己也撞牆自盡,端寧受不住這個刺激,昏迷了半個月才醒,事後才將這件事情忘記了……現在,她想起來了……」

  說到這裡,鎮國公閉上眼睛,眼角有些濕潤。

  室內的人都怔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結果。

  「怎麼可能?」淑宜大長公主一時間無法接受,在她心裡那樣安靜善良的靜寧,怎麼可能會做這麼決絕的事情?

  或許,越是柔弱的女子,當狠起來時越是決絕?

  「靜寧……她恨我,也恨端寧,她要報復,所以她才會獨自從莊子裡跑出來……,端寧那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她對靜寧還是有幾分姐妹情的,所以沒想到靜寧會這麼恨,會拿孩子來報復她……」他的聲音乾啞得厲害。

  「端寧想起這事,她承受不住,所以才會對暄和……」

  一時間,室內安靜得可怕。

  「不對!」紀三老爺突然說道:「這和我查到的事情不一樣。」

  淑宜大長公主和鎮國公機械地看向他,就見紀三老爺站在炕邊,他看了眼紀凜沉睡的面容,說道:「靜寧姐姐當年殺死的是她自己的孩子,暄和才是大嫂的親生兒子,這才是靜寧姐姐的報復。」

  說著,他歎了口氣,這樣的報復,果然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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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紀三老爺的話一出,滿室皆驚,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這不可能?!」鎮國公失聲驚叫,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一般,渾身都僵硬了。他死死地瞪著弟弟,雙目泛著血絲,聲音宛若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三弟,你莫要胡說,暄和怎麼可能……」

  「大哥,我沒胡說。」紀三老爺看他的眼神有些憐憫。

  曾經,因為大嫂對侄子的虐待,所以大哥沒辦法之下,只能將侄子交給他,讓他將暄和帶走,教他一身武藝,讓他有自保的功夫。

  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不太明白兄長的心思,直到從母親那兒聽說當年的事情,他才明白,大哥一直以為暄和是在那樣的情況來的,並且因為他的存在,扼殺了妻子所出的孩子,所以他對這兒子心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無法接受,但是這孩子卻又是他的親生骨肉。

  因為是親生骨肉,所以沒辦法拋棄。但是他的存在,又是他們痛苦的來源,所以痛恨,進而漠視。久而久之,這種複雜矛盾的情緒日復一日地沉澱著,直到積成無法抹滅的傷痕,成為心中的一種傷痛。

  可現在,他的兄弟卻告訴他,他曾一度漠視的孩子,竟然是妻子所生;曾一度無法正視的孩子,才是他期待的那個孩子;曾一度漠然任由他跌跌撞撞地長大、漠視他受傷的孩子,竟然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鎮國公雙目赤紅,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些年來的事情豈不是個笑話?

  「大哥,我沒有騙你。」紀三老爺的聲音很穩,「這些年,我查了很多事情,一點一點地著手,抽絲剝繭,終於查出一些事情。大哥,當年你可還記得你和同僚去醉仙樓喝醉酒時,中途曾離開去淨房更衣,是不是曾經走錯了廂房?你就是那時候著了道,後來才會渾渾噩噩地往大嫂養胎的莊子去。」

  鎮國公如遭電擊,怔怔地看著他。

  「當時跟著你的小廝長壽其實已經被人替換了,你喝醉酒認不得人,是那個替換了長壽的人有心將你帶去莊子裡,那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他將你帶到莊子裡的花園裡,將你丟在那裡。而恰好這時,靜寧姐姐被人慫恿著去花園賞夜景,因為是在咱們鎮國公府的花園裡,靜寧姐姐只帶了奶娘和幾個丫鬟跟著,正好遇到在花園裡的你,奶娘被人弄暈了,那幾個丫鬟也消失不見。那件事情之後,當時莊子裡的丫鬟消失了幾個。」

  鎮國公癱軟在地。

  聽到這裡,淑宜大長公主心裡歎了一聲,那次的事情,果然是特地針對著他們鎮國公府來的。

  「靜寧姐姐是個養在深閨裡的單純姑娘,她心思單純,被嚇壞了,所以當時根本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知情的奶娘陳氏也是個愚蠢的,因為自己的失察,不敢說什麼。因為兩人都沒出聲,沒有人發現這件事情,才會使得設計的人將痕跡抹去了。靜寧姐姐卻對這一切都不知情,以為是你和大嫂將她害成這樣的,她滿心仇恨,所以想要報復你們。」紀三老爺歎了口氣。

  那時候他也才十歲左右,因為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很受寵愛,十分調皮搗蛋,哪裡都去得,也因為如此,他一時好奇,偷偷跟著母親去了靜寧郡主養胎的莊子,才知道靜寧郡主的事情。只可惜那時候他是偷偷跟去的,母親說的話又模模糊糊的,並不知道靜寧肚子裡的孩子是兄長的,只以為她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才會被淮安郡王府的太妃送到這兒來。

  直到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才慢慢地開始調查。

  「當年靜寧姐姐生下孩子後,情況確實已經不好了,可是她卻還有力氣撐著去見大嫂,是因為她吃了一種藥,能讓她暫時站起來。靜寧姐姐也是利用這個空檔,去見了大嫂,接下來的事情,大嫂應該都告訴你了。不過大嫂不知道的是,當時有人從窗子潛進屋子裡,趁著大嫂不注意時,將兩個孩子身上的繈褓換了,大嫂不知情,以為靜寧姐姐掐死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其實那孩子是靜寧姐姐的。」

  「靜寧姐姐曾經打過胎,雖然藥效不強,可是對她和孩子的損害都很大,而且她還從莊子跑出去,對身體的損害很大,生下孩子時,那孩子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所以她就將計就計,騙了你們所有的人。這也是她對你們的報復……」

  一時間,室內靜悄悄的,只有紀三老爺平淡的敘述。

  淑宜大長公主終於明白當初為什麼查來查去卻查不出什麼,恐怕早就有人安排好了。後來想要細查時,丈夫那邊又出了事情,讓她分心,沒能仔細探查。

  曲瀲呼吸也有些重,她下意識地握緊了紀凜的手,卻沒想到那手也回握住她。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卻見炕上原本昏迷的人此時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見底,襯得那張臉如雪般慘白,臉上的神色十分平靜,無悲無喜。

  曲瀲心裡十分難過。

  他應該也很痛苦吧?一直受到來自親生父母的傷害,後來以為自己是姦生子時,才釋然一些。卻沒想到,到頭來,原來他並非姦生子,可卻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對待。

  其實在這件事情中,她覺得最無辜的是紀凜才對!他才一出生,就要受到那麼多磨難,沒有一天是快樂的。

  「到底是誰要如此害我!」鎮國公突然暴怒起來,他雙眼佈滿了血絲,狀若瘋狂,「當年我喝得醉薰薰的,連路都不認得,是長壽將我帶去莊子的,發生什麼事情我根本不記得了,後來過了幾天,長壽失蹤,我一直找不到他,我以為他成了逃奴……」

  他與妻子自幼相識,兩相情悅,夫妻感情極深,對妻妹更沒有非份之想。那件事情,他根本沒有任何的記憶,所以也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後來母親要將他押去給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以死謝罪時,他也是莫名其妙。

  直到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妻妹說懷了他的孩子,然後妻子肚子裡的孩子死了,妻子失去了記憶。

  端寧失去記憶,甚至忘記了妻妹的事情,只以為妻妹像外面說的那樣感染了風寒去世了。

  於是一切彷彿都不存在,可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和端寧就已經回不去曾經了。而他也因為根本沒有記憶,兼之那些事情過於痛苦,所以一直當作不存在,如此逃避著。

  「大哥……」

  紀三老爺正要開口,一道尖叫聲響起。

  「不可能!」

  那聲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卻讓人聽得悚然一驚。

  他們轉頭看過去,卻見原本昏迷的鎮國公夫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扭曲,扶著黑河漆太師椅的手青筋畢露。她死死地瞪著紀三老爺,一字一句地道:「你、騙、我!那個妖孽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不可能……」

  「大嫂!」

  「啊啊啊啊——他不是!孩子死了——他不是——啊啊啊啊!」

  她抱著腦袋跌坐在地上,尖叫出聲,整個人都崩潰了。

  「端寧!」

  鎮國公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地朝著妻子奔去,擁住她顫抖的身子。

  「端寧!端寧!端寧!你冷靜點!你冷靜下來!」鎮國公緊緊地擁著她,喊著她的名字。

  「不要!他不是我的孩子!」

  「他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死了!她當著我的面親手掐死的!她說她恨我!」

  「可是她恨我什麼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啊啊啊!」

  她號啕大哭,抱著腦袋將自己縮成一團。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煙花爆炸的聲音,遠方漆黑的夜空被各種各樣的煙火點綴得格外絢爛美麗,接連響起的鞭炮聲掩蓋了這方天地的悲慟痛哭,彷彿也將這裡的痛苦掩蓋。

  新的一年到來了。

  「端寧!端寧!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喝醉,是我負了你,是我……你別這樣!」鎮國公抱著她,一遍一遍地說著,滿臉淚痕。

  他滿心悔恨,這些年來以為只要不看不聽,就可以忽視當年的悲痛。可到頭來發現,原來他們最期待的孩子一直好好地活在他們身邊,卻被他們當成不幸的孩子一樣對待。

  她突然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衝出了花廳。

  「端寧。」

  鎮國公追了出去。

  花廳的門大開,五彩織錦簾子在冷風中晃蕩不休,冷風貫了進來,驅散了室內的溫暖,帶來了徹骨的寒意。此時室內的人可以透過琉璃窗看到夜空中五彩繽紛的煙火,卻是卻沒一個人欣賞,所有人都只是木木地坐在那兒,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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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發表於 2016-7-6 08:57:04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

  新年的爆竹聲漸漸地由大變小,過了三刻鐘左右,只能偶爾聽到稀稀拉拉的幾聲,夜空再次恢復了平靜,只剩下寒夜裡的清冷。

  守歲結束後,人們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曲瀲拿帕子給炕上的紀凜擦試著額上沁出來的冷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此時那雙眼睛半闔著,覆住了眼裡的情緒,讓她看不透他此時心裡的想法。

  或許,這樣的真相寧願不要也罷。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就算手心濕了也不放開。曲瀲雖然被他握得有些疼,不過卻沒有吭一聲,只是如此由著他。

  烏嬤嬤正要過去將花廳的門關起來,沒想到正好見到紀二老爺夫妻結伴過來,紀二夫人懷裡還抱著用毯子裹著的孩子。

  紀二夫人是個伶俐人,她抱著孩子,朝烏嬤嬤笑道:「嬤嬤,這夜深了,我已經讓孩子們先回去歇息了,小阿尚剛醒來喝了奶,這會兒正鬧著要來找娘呢,我沒法子,只好先將她帶過來了。」

  烏嬤嬤朝他們行了一禮,心裡很是滿意紀二夫人的行事,素來是這般妥帖,沒有冒然過來打探什麼,這會兒守歲結束了,本應該讓孩子們過來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才回去的,不過這種時候,公主確實沒心思理會,孩子們不在更好一些。

  紀二夫人見烏嬤嬤朝自己露出笑容,面上也笑了下。

  她跟著丈夫,抱著阿尚進來,見到室內只有淑宜大長公主幾人,鎮國公夫妻並不在,想起先前丈夫說的事,她自不會在這種時候冒然地詢問什麼讓婆婆不愉快,當下將阿尚抱到炕前。

  看到曲瀲的樣子時,她更同情了,心裡也忍不住歎口氣,這個年過得真是糟心。

  「謝謝二嬸幫我照顧阿尚。」曲瀲將女兒抱到懷裡,見她瞪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瞅著自己,將小手從裹著的毯子裡伸出來討抱,忍不住貼了貼她可愛的小臉。

  「阿尚是個可愛的孩子,我喜歡她都來不及呢,讓我照顧多久我都樂意。」紀二夫人笑著說,又看向炕上臉白如紙的紀凜,心裡對他分外憐憫,關切地詢問道:「暄和怎麼樣了?」

  先前發生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一直在外飄泊的小叔突然回家,並且將受傷的紀凜架了進來,讓人手足無措。等靜下心來後,紀二夫人便知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再從丈夫那兒聽說是大嫂自己親自將兒子傷成這樣,紀二夫人真是非常震驚。

  其實對於鎮國公府一些陳年往事,紀二夫人雖然不是十分知情,卻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兒,她自不會多事地去查這種事情惹得婆婆不愉快,一直當作不知情,同時也能感覺到大房的問題,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般慘烈的模樣。這一刻,她十分慶倖自己的丈夫是個木訥老實的,勝在聽自己的話,守著兩個孩子,他們二房沒有那麼多的糟心事兒。

  「我不知道,大夫說要看看情況。」曲瀲的聲音很低,帶著鼻腔。

  紀二夫人又寬慰了她幾句,轉身見丈夫正和小叔說話,淑宜大長公主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燈光下,頭上的銀髮彷彿都多了一些,整個人透著一種滄桑老邁,顯然今晚的事情對她的刺激也不小。

  「娘。」紀二夫人走過去,對她道:「夜深了,您還是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進宮朝賀呢。」說著,紀二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紀凜,心裡有些憂心明日的朝賀了。

  淑宜大長公主回過神來,聽明白了紀二夫人的提醒,她歎了口氣,對她道:「我病了,你們明日都在府裡侍疾罷。」

  紀二夫人暗暗吃了一驚,到底今晚發生什麼事情,竟然要讓她這強勢的婆婆裝病,將所有人都拘在府裡?雖說世子受了傷不好讓外人知道,但是明日進宮朝賀,淑宜大長公主和鎮國公夫人應該一起出席已經足夠了,除非她那大嫂……

  心裡千回百轉,但紀二夫人面上笑著應了一聲,也不問什麼。

  紀二老爺是個實誠的,聽罷緊張得不行,問道:「娘,您的身體真的……」

  淑宜大長公主卻懶得理他,吩咐烏嬤嬤道:「今晚暄和就先在這裡湊和一夜,你去……」

  「不用,我回暄風院。」沙啞的聲音響起。

  眾人看過去,沒想到炕上原本因為受傷昏迷的人已經睜開眼睛了,對上那雙沒有什麼情緒的黑眸,淑宜大長公主心沉得厲害,懷疑他是什麼時候醒的,可是聽到了先前的事情?她的目光往抱著孩子的曲瀲身上掃過去,卻見她只是抵頭抱著孩子。

  淑宜大長公主柔聲道:「你現在身體不便,最好不要移動……」

  「我回暄風院!」

  他的聲音依然清越好聽,甚至平靜得可怕,卻不知怎麼地,讓人沒辦法再反駁,看到他的樣子,眾人只覺得心堵得厲害。

  淑宜大長公主看著他蒼白的臉,想到他從小到大受到的苦楚,想到這一切的真相竟是如此,頓時眼中淚光閃爍,再也說不出話來。

  「娘,我送暄和回去吧。」紀三老爺說道,「只要小心一些,別扯裂傷口就行了。」說著,他便去叫人準備軟轎。

  待下人抬了軟轎過來,紀三老爺扶著紀凜,將他架到軟轎上,曲瀲也抱著阿尚跟過去。

  「外面路黑,暄和媳婦,讓我抱她吧。」紀三老爺看著這侄媳婦嬌嬌弱弱的樣子,真擔心她摔著了孩子,先前可不是摔了麼,才弄得這般狼狽,「對了,這孩子叫阿尚?」他聽到二嫂是這麼叫的。

  曲瀲文雅地謝過他,輕聲細語地道:「單名一個尚字,是爹給取的。」

  紀三老爺聽罷,心裡便明白什麼了,見她自己穩穩地抱著孩子,沒有給他的意思,有些訕訕的,扭頭對母親道:「娘,我先送暄和他們回去,稍會再過來同你說話。」

  淑宜大長公主盯著軟轎上疼得冷汗涔涔的孫子,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下意識地點著頭。

  到了暄風院,紀三老爺便又將紀凜從軟轎扶下來,將他送回了房裡,見他身上白色的中衣沁被血漬染紅,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子,都傷成這樣了,還折騰什麼?就不能乖乖地待在那裡接受別人的好意,非得讓所有人都跟著傷心麼?」

  紀凜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三叔這次回來,是因為已經有了答案了麼?」

  紀三老爺盯著他,他素來知道這侄兒是個聰慧的,這次受傷的事情,恐怕是他半推半就,以絕母子之情,方便他日後行事,卻不想他今天回來,會得到這麼個真相。只是這個真相,怕是在他心裡,寧願不知道的好。

  「暄和,是三叔無能。」他輕聲說,聲音裡有些黯然。

  紀凜半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將頭扭轉到床裡頭,冷淡地說:「你已經盡力了,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紀三老爺默然片刻,方轉身對抱著孩子走進來的曲瀲道:「他身上的傷又裂了,你先讓人弄些清水和繃帶過來,我給他再處理一下傷勢。」

  曲瀲將阿尚放到炕上,讓碧春看著,忙下去安排了。

  等再給紀凜換了傷藥,紀三老爺又交待了曲瀲一些注意事情,便離開了。

  離開了暄風院後,他看了眼夜空中零星幾點寒星,心裡有些沉重,抬腳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長公主正坐在安息室裡等他,烏嬤嬤守在一旁,室內只點了一盞羊角宮燈,光線算不得明亮。

  「娘。」紀三老爺坐在母親身邊。

  「三郎,這次回來了就不要走了,聽娘的話,可好?」淑宜大長公主的聲音少了平時的強勢,此時就像一個盼著遊子歸家的老母親,帶著幾分軟和。

  紀三老爺沒有開口。

  淑宜大長公主的眼角有些濕潤,哽咽地道:「三郎……」

  紀三老爺拿著帕子給母親拭淚,今晚已經見她失控過幾次,為人子女,心裡有些愧疚,但是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做的事情,無法開口保證,只得道:「娘,再過個幾年,一切都定下來,我就回京城,到時候哪兒都不去,每天都陪著您。」

  「到時候我都老得不能動了,你也老了。」淑宜大長公主道:「不如趁著現在我還沒老得動不了,你先娶個媳婦,趁早生幾個孩子,娘幫你帶孩子……」

  「娘,你知我素來不喜受束縛,將媳婦娶進門來後,我又不在,豈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守活寡?」

  聽到兒子的話,淑宜大長公主忍不住伸手要打他,見兒子臉上的大鬍子,坦然地坐在那兒朝她笑,心中一酸,只得作罷。

  她這兒子原來是個世家子弟,可是這些年來在外飄泊,居無定所,原本應該過著最精緻奢侈的生活,可生生變成這野人的樣子,想來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娘,您喝茶。」紀三老爺端了旁邊的茶過來。

  淑宜大長公主喝了半盞茶,心情已經緩和得差不多,又恢復鎮定,摸著茶盞上的花紋,這才轉入正題,冷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去年夏天時,我去了一趟嘉陵關,在那兒救了一個被狼抓傷的可憐的少女。」說到這裡,他冷笑一聲,「沒想到一時好心,倒是救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聽出他聲音有異,淑宜大長公主忙問道:「是誰?」

  「北蠻王庭的紮娜。」

  紮娜在大周雅言的意思是「公主」。

  淑宜大長公主雙目瞪起,手中的茶杯裡的水都被晃出來濕了她的手,但她只是緊緊地捏著它,眼睛佈滿了血絲。她啞聲道:「你爹當年……」

  「爹那麼厲害的人物,素來經驗豐富,懂得自保之道,怎麼可能會輕易戰敗在長陽關外,是有人勾結外族,埋伏在長陽關外的惡鬼坡……」紀三老爺雙目赤紅,為人子女,竟然不能為枉死的父親報仇,實在讓他痛恨。

  淑宜大長公主嗚咽一聲,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丈夫的死,永遠是她心裡最深的傷痛。

  紀三老爺攬住母親,給她擦眼淚,繼續道:「我當時得知那位北蠻紮娜的身份時,原是想要利用的,沒想到有一隊人馬冒險將她救了出去,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可惜我當時沒有準備得太充分,被那群人逃了,不過也因此順藤摸瓜,倒是找出不少蛛絲馬跡,才知道當年大哥大嫂的事情,也是有人為了打擊咱們鎮國公府,將您絆住特地設計的。」

  淑宜大長公主哭了會兒,擦擦眼淚,繼續問道:「當年勾結外族的人是誰?」

  紀三老爺遲疑了下,說道:「明面上是長陽關的城主。」

  「明面上?」淑宜大長公主眼神銳利,「還有呢?」

  紀三老爺歎氣,「娘,事情都過了十幾年了,很多線索都斷了,我還在查,總會查清楚的。也是因為知道了當年大哥的事情是被設計的,我才會趕回來告訴你們這件事情,你們日後定然要小心。」說到這裡,他又嘲諷地笑了下,「不過自爹死後,怕那些人根本不將咱們鎮國公府當一回事了吧,大哥不是個將才人物,暄和年紀又小,只怕再過兩代,鎮國公府也像京中那些三流勳貴一樣,徒有虛名……」

  淑宜大長公主明白兒子的意思。

  只怕當年丈夫在北疆抗擊蠻族的事阻了某些人的利益,才會如此設計他們鎮國公府。

  當年老鎮國公是一名難得的將才,高宗皇帝惜才,方才會將尊貴的嫡長女下嫁,也有籠絡之意。而老鎮國公也不負世人所望,鎮守北疆,立下赫赫戰功,蠻族聞名喪膽,幾年未敢南下侵擾。

  可誰知一朝風雲驟變,慶煦十年,老鎮國公在長陽關戰敗,遺體被蠻族糟蹋不成樣,是他的親信拼死方將他的遺體送回。那一戰,大周損失慘重,不僅僅是失去了一位良將,長陽關也差點被蠻族攻破。

  「爹去世前的兩年,北疆一直不太平,娘您憂心在邊境中的爹,難以顧全周圍的事情,所以才會讓人有機可趁,當時要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娘你已經去了邊境,如果有你在,爹也不會死……」說到這裡,紀三老爺面容冷酷。

  他的母親是被高宗皇帝當成皇子來教養長大的,並非一般的閨閣女子,甚至同丈夫一起上過戰場,幗國鬚眉,少有女性能敵。也因為如此,才會讓蠻族對鎮國公更加忌憚,若是那時候,有淑宜大長公主在,戰局也不會那般慘烈。

  淑宜大長公主將事情前後聯繫在一起,終於明白了,頓時心裡恨得厲害。

  她緊緊地捏住杯子,手指被磨傷了也不知,恨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設計你大哥的事情,不過是為了絆住我,好對你爹下手,而你大哥大嫂不知情,靜寧成了犧牲品……當年出手的人,你如今所知的,有誰?」

  她的聲音冷酷,眼神冷冽,彷彿只要得到準確的消息,馬上要去為丈夫報仇。

  「娘……」

  「說!」

  紀三老爺沉默良久,方道:「我幾年前在江南遊歷時,遇到了一位姬夫人,她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夫人,聽說是青年時喪夫,深居簡出,極少和外界打交道。但是每年有一段時間,會有從北方來的人去尋她。她行事頗為謹慎,我讓江湖上的朋友盯稍了她幾年,才得到了準確的消息,她是當今北蠻王庭的汗達王的姐姐,不過她還有一個身份。」

  「什麼?」

  「娘,你素來擔心舅舅的身世,難道還不明白麼?」

  淑宜大長公主不可思議地道:「不可能!當初父皇是親眼看著她死的!景王出生後,父皇就賜了她鳩酒。」

  「死的是她的侍女,不是她本人。當年將靜寧姐姐送去莊子裡的就是她的人,潛進莊子裡將大嫂和靜寧姐姐的孩子換掉的人,也是她的人。」

  淑宜大長公主癱軟在炕上,整個人都微微輕顫著。

  半晌,她恨聲問道:「那個女人呢?」

  「我殺了!」紀三老爺平靜地道,「我親手手刃了她。」

  「景王……」

  「舅舅不知道那個女人的事情,舅舅以為,他的母妃是被外祖父賜死的,所以他恨外祖父。那個女人這些年來隱藏得很好,舅舅這些年來四處飄泊,途中也遇到過她,不過她不敢和舅舅相認,怕外祖父留下的人會盯上舅舅,害得舅舅性命不保。」

  淑宜大長公主鬆了口氣。

  如果不是高宗皇帝的子嗣艱難,想必孩子根本不會留下,所以才會選擇去母留子。可沒想到那女人好大的本事,能從皇宮裡逃了出來,然後繼續在大周興風作浪,甚至害得她家破人亡……

  淑宜大長公主伏在案上,低低地哭了起來。

  紀三老爺坐在旁邊,任由著母親發洩。

  這些年來,他憋著一口氣,四海為家,與江湖同路,就是為了查出當年的真相,直到半年前,方才查明一切。

  查明一切後,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可是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大哥大嫂和侄子之間鬧得越發的凶,甚至已無再續父子、母子情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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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6 08:57:20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

  夜已深了,曲瀲抱著不知為何精神狀態極好的女兒坐在床前,看著躺在床上,臉上漸漸染上不正常的潮紅之色的少年,那張無瑕的玉顏因為暈紅而呈現一種驚人的瑰麗之色。

  但她此時沒有絲毫欣賞的心情。

  果然引起發燒了。

  曲瀲騰出一隻手,繼續拿帕子給他擦汗。

  這時,宮心掀簾進來,手裡端著一碗藥,一股清苦的味道撲鼻而來,小阿尚一把將小臉拱入娘親的懷裡,好像很嫌棄的樣子。

  曲瀲將阿尚交給旁邊的碧春抱著,自己親自端了藥碗過來,「暄和,喝藥了。」

  濃密的長睫毛顫了顫,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是她時,掙扎著起身。

  「你別起了,就這樣躺著,省得傷口又出血。」曲瀲按壓住他,拿了一個調羹來餵他。

  這種藥特別地苦澀,味道還很怪,特別是一口一口地喝,簡直是個折磨。但是紀凜眉頭未皺一下,她餵過來,他便乖乖地張口喝了。

  曲瀲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餵他,宮心和碧春站在一旁。

  一時間,室內很安靜。

  餵完了藥後,曲瀲伺候他漱口,然後又絞了乾淨的帕子給他擦臉,試著他額頭的溫度,微蹙的眉尖彷彿有無盡的清愁,讓人看得心都疼了,想要為她拭去所有的愁緒。

  「你別擔心,我沒事。」他啞聲說道,嘴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色澤。

  曲瀲不知道擺什麼表情好,最後只能漠然地抱過女兒,將臉埋在阿尚的身子裡,深吸了口氣。

  她不是笨蛋,先前因為措手不及,所以才會被嚇住了。等冷靜下來,再略一想當時的事情,處處皆是疑點,如何不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的自導自演?明白這一點,她氣得心口疼,要不是他現在正受傷,她恨不得要暴打他。

  有這麼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麼?

  紀凜見她不說話,一雙眼睛清幽幽地看著她,困難地伸手拉了下她的衣服,說道:「你的臉還腫著,難看死了,讓丫鬟給你上點藥吧。」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此時還是那個惡劣的第二人格。

  從他受傷開始,他的性格便變得惡劣,先前沒有說話,可能是因為他跟主人格在傷心吧。

  「要你管!」她哼了一聲,「就不上!」

  「聽話!」他強勢地道。

  曲瀲抱著阿尚轉了個身,掐掐女兒的包子臉,朝她擠眉弄眼,嘴裡無聲地道:「小壞蛋,還不睡覺!」

  阿尚被逗得咧嘴直笑,扭著身子往她懷裡撲,小手不小心拍到自己娘親那還有個巴掌印的臉,疼得她直吸氣。

  「阿瀲……上點藥吧,我看著心裡難受。」見她不吃這套,他轉而低聲下氣地說,難得將自己的姿態放低,顯然也知道今晚的事情,是他理虧。

  曲瀲心裡的火噌的一下出來了,轉頭就道:「你難受?你有我難受麼?哪天我也去讓人捅自己一刀,看你會如何?」

  「誰敢傷你,殺了那人!」他毫不遲疑地道,語氣狠戾。

  曲瀲朝他冷笑著,然後抱著阿尚起身出了內室。

  她抱著阿尚在外室轉圈子,拍著她的小身子,很快阿尚便開始打哈欠了,她親親女兒可愛的小臉蛋,感覺手有些酸累,便將她放到炕上,坐到旁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身子,直到將她哄睡了,才叫奶娘過來將阿尚送回隔壁廂房去。

  哄睡了阿尚,曲瀲又折回內室,剛到床邊,便見床上的人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她。

  他的臉被燒得紅通通的,一雙眼睛也黯淡無神,但是視線依然準確地落在她臉上,顯然對她臉上那巴掌印很是在意。曲瀲自己剛才摸時,還有些疼,可見那時候,自己一巴掌甩得有多用力。

  也感謝這一巴掌,終於讓她冷靜下來。

  所以,她根本不想這麼快讓它消失,頂著半邊紅腫的臉在他面前晃著,偏偏她的皮膚嫩,很容易就會留下痕跡,又適逢這冰冷的天氣,沒有及時處理,所以那巴掌印特別地明顯,讓人看得分明,連幾個丫鬟們見了都心疼得要命,何況是他。

  特別是,這巴掌印的由來,對他的刺激更大。

  曲瀲坐到他面前,將覆在他額頭上的那方已經半乾的巾帕拿下來,重新絞了帕子覆到他額頭上。

  看他死撐著不肯睡,曲瀲兇悍地道:「還不休息看我作甚?難道你還想讓我當著你的面甩自己一巴掌?」

  沒想到她會這麼兇悍,紀凜明顯怔住了。

  「睡覺!」她繼續凶巴巴地道。

  「你先去上藥。」

  她扭過頭。

  「阿瀲……」

  看他竟然掙扎著要起身,曲瀲簡直要被他氣得半死,忙過去按住他,被他一把拉住手。他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不去上藥,我就親自起身給你上藥!」

  曲瀲瞪了他好一會兒,氣得眼眶都紅了,方憤憤然地叫宮心去拿藥來。

  宮心等丫鬟原本守在外面,聽著裡面的爭執時,心裡既擔憂又無奈,這會兒聽到世子夫人終於妥協了,趕緊去拿藥來。

  這一夜,因為紀凜的受傷,暄風院的人都有些躁動。不過幸好暄風院裡的人都是紀凜的心腹,便也不用擔心會傳出什麼。

  等宮心給曲瀲上好藥後,紀凜親自查看,方才滿意地閉上眼睛,不過一會兒,就沒了意識。

  曲瀲被他弄得有點抓狂,更多的是無奈。

  她瞪著床上已經陷入昏迷中的人,差點賭氣想要將臉上的藥給洗了,還是碧春苦苦攔著,苦巴巴地問她「少夫人何苦為了和世子置氣傷自己的身子?」之類的。

  因為這個人根本不在乎自己受多重的傷,對自己夠狠,對疼痛根本不在意。能讓他有所顧忌,那只好她自己傷自己了,總要給他個教訓,不然哪天他又一個想不開,自己去撞刀子,不是嚇她麼?

  曲瀲覺得自己這輩子經歷的事情,都沒有今天的事讓她心驚肉跳,千回百轉。

  真是一個糟糕透的新年。

  景王的醫術不愧是令人信任的,到了五更末,紀凜的高燒壓下去了,只是依然發著低燒,但也沒有那麼讓人擔心了。

  曲瀲一整夜都圍著他轉,中途斷斷續續地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整個人都有些迷糊了。

  天亮時,小阿尚醒來又要找娘親,曲瀲恍惚之中,差點將寶貝閨女給摔了。

  等紀凜又喝了回藥,曲瀲摸摸他的額頭,頓時放下心來。

  紀凜醒來後,朝她露出一個分外柔和的笑容,但是一雙眼睛卻往她的臉蛋睃去,發現仍有些紅腫,頓時蹙起眉頭。

  曲瀲當作沒看到,看在他現在是傷患並且昨晚知道那樣傷人的真相的情況下,她決定什麼都不說,先對他小意溫柔,以後再發飆。

  喝完藥,紀凜又睡著了。

  曲瀲跟著去歇息了一個時辰,等她醒來時,聽說宮裡來人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原本是進宮朝賀的日子,可是鎮國公府的人都沒有進宮。對外的說法是淑宜大長公主病了,鎮國公府裡的人都在淑宜大長公主身邊侍疾,這可將宮裡的太后、皇帝等人都驚住了。

  畢竟淑宜大長公主是當今皇帝極少在世的長輩,他素來對周家人寬厚,只要不做什麼罪大惡極之事,都會睜隻眼閉隻眼由著他們。如今聽說淑宜大長公主突然生病,讓鎮國公府裡的人都留在府中侍疾了,一定是病得很重。

  於是皇上不僅將自己的貼身內侍派過來了,還讓人帶了幾位太醫過來,景王赫然在其中。

  景王是自己硬湊上來的,他昨晚來了一趟,自然知道鎮國公府是怎麼回事,今兒湊過來,也是想要為這位姐姐打個掩護,省得紀凜受傷的事情被人發現。

  只是他不知道,他姐這會兒對他的心情尤其複雜。

  太極殿的內侍汪全奉皇上的命令,帶了幾位太醫過來,不過能進淑宜大長公主房裡的,只有他和景王,太醫們被晾在外頭。汪全是皇上的心腹,自也知道景王的真實身份,並且也知道他的醫術十分厲害,如今皇后的安胎藥還是這位爺給開的,所以對於他將太醫們晾在外面的事情,汪全並未在意。

  汪全和景王在紀二老爺的恭迎下進了淑宜大長公主的臥室。

  此時淑宜大長公主躺在床上,臉色臘黃,神色憔悴,看起來確實是病了。

  汪全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周遭,臉上的笑容頗為親切,等景王親自號了脈,從景王那兒得到淑宜大長公主的情況後,又轉述了宮裡的皇帝、太后的關切之情,最後有些奇怪地問道:「不知鎮國公和世子呢?」

  長輩生病了,可沒有晚輩躲懶的道理,乃是不孝之極。

  淑宜大長公主無力地坐著,聲音虛弱,說道:「我那兒媳婦近來一直病著,昨晚可能吹了點風,受了寒氣,我便讓大郎過去瞧瞧。至於暄和,他剛才還在呢,我吩咐他去辦些事情。」

  汪全作為太極殿的大總管,也不是沒眼色的,聽淑宜大長公主說得合情合理,自不會去揪著不放,硬要見紀凜才肯甘休。

  探完病,汪全便帶著那幾個根本沒有進門的太醫們離開了,回宮去覆命,景王倒是留下來。

  畢竟人家是親姐弟,這種時候他特地留下來也沒什麼,而旁人知道後,也只以為景王是尊重淑宜大長公主這位長輩罷了。

  淑宜大長公主的身體極好,根本沒病,但是經歷了昨晚的事情,她只覺得心累得厲害,整個人都有些鬱鬱的,精神也不太好。

  景王給她號脈,用溫和的聲音說著不客氣的話:「你年紀不小了,可不能學年輕人隨便糟踏身體,不然再來十個我,以後也救不了你。」

  淑宜大長公主沒說話,只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弟弟。

  以前她覺得這弟弟很可憐,他出生時,母妃就被自己的父親賜死了,五歲時以他的身體虛弱為由,逼著他出家為僧,斷了他的念想,也斷了他的血統給周家皇朝帶來的威脅。偏偏他很聰明,記事得早,早早地知道了一切,對生父怨恨,處處與他作對。

  以前,她還擔心擁有北蠻王族血統的弟弟哪天想不開,返回北蠻,然後幫著北蠻打周氏皇朝的江山。這弟弟天生鬼才,但凡他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做不成的,如果他真的對大周起了壞心,對大周而言,實在是個災難。

  所以她憐憫這個弟弟的同時,又防備著他,擔心他會做出對大周不利的事情。

  可最後,他終於想開了,決定接受自己大周皇子的身份定下來,娶妻生子,卻沒想到,當年的事終於真相大白。

  她知道這一切怪不到這個弟弟身上,畢竟他對那些事情也是不知情,可是丈夫的死,大兒子一家被害成這樣,都是弟弟的親生母親害的。而她的三兒子,也將那女人殺了,可以說是和弟弟有了殺母之仇。

  一夕之間,她也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弟弟好。

  「你為何如此看我?」景王有些警覺地問道,他是個聰明人,瞬間便想到昨晚鎮國公府的事情。

  淑宜大長公主有些疲憊地道:「昨晚,暄和他是被他母親所傷……」簡單地將昨晚的事情重複了一遍,卻沒有說當年的事情。

  景王雖然心裡仍有疑惑,不過也知道這姐姐素來疼愛孫子,昨晚紀凜傷成那樣,定然讓她心焦如焚。他從紀凜小時候生的那場怪病起,就給紀凜當主治大夫了,自是知道紀凜與其母的關係惡劣之極,紀凜那怪病,也是被其母虐待所致。

  「那女人……」景王面上帶著微笑,聲音卻很冷,「我觀她情緒素來不好,可能是犯了臆症。」

  淑宜大長公主歎了口氣,說道:「你稍會有空就去看看,她……已經神智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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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6 08:57:33 |只看該作者
第179章

  說聽景王到暄風院了,曲瀲雖然意外這種時候他會到來,但此時心裡是極為高興的。

  她剛出了門,就見景王在厲嬤嬤和常安的引領下走過來,此時他身上穿著玄色的親王服飾,披著一件寶藍色織祥雲寶瓶紋的斗篷,施施然而來,一身驕奢貴氣,英偉不凡,儼然看不出曾經當和尚時的那種淡泊出塵,恐怕現在看到他的人,都已經想像不出以前的那位名滿天下的明方大師的模樣了,更別說那些只見過他一兩次的人,根本沒法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果然,有些人是在什麼位置有什麼面貌,七分的打扮,也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姐夫。」曲瀲上前,襝祍為禮。

  聽到這聲「姐夫」,景王嘴角露出一個頗為舒心的笑容,有趣地看著她,說道:「不怕本王了?」

  我從來就沒怕過你好不好?當初不過是受到刺激早產罷了,和害怕壓根兒沒啥關係。

  曲瀲心裡腹誹著,面上卻很是誠懇地道:「不管如何,您現在已經是姐夫了,姐姐呢?」曲瀲雖然被景王的真實身份弄得心塞,可是也不是笨蛋,這麼好的金大腿,她自然要抱著,以後生病了,就有現成的大夫了。

  「還在宮裡,太后很喜歡她,留了她說話。」景王回道,便進了屋子,接著問:「暄和如何了?」

  「昨晚四更時就發起高燒,幸好喝了藥後,到天亮時,終於轉為低燒了,現在已經不燒了。」

  正說話間,丫鬟已經小心地推開通往內室的鑲玻璃彩繪的槅扇,兩人進了內室後,走到床前。

  紀凜此時仍在睡,被人掀了被子查看傷勢時,瞬間清醒,一雙眼睛深邃黝黑,一點也沒有昏睡的惺忪,那種冷靜理智的犀利模樣,宛若一隻隨時警惕的野獸,眼裡根本沒有絲毫睡意。直到他的視線掃過床前的兩人,凌厲的眼神柔和下來。

  曲瀲看得詫異。

  她極少看到他這一面,要不是剛才她還確認他是睡著的,都要以為他其實沒有睡。轉眼一想便明白了,應該是他已經熟悉她的存在,兩個人在一起太過自然了,就算她平時爬到他身上,他也能照睡不誤,不會因為陌生的氣息,瞬間警醒。

  這是一種完全的信任。

  心裡突然有些發堵。

  其實他說不信任她,不信任這世界的任何人,可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對她給予了一種絕對的信任了,只是他們兩人都不知道罷了。

  「小子,挺警醒的嘛。」景王笑著拍了拍他的傷口。

  紀凜微微皺起眉,臉色有些白。

  曲瀲朝他怒目而視,「姐夫!」有這麼惡劣的人嗎?萬一又崩出血怎麼辦?

  景王見她怒瞪自己,擔心她會和曲沁告狀,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說道:「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他已經挨過了最危險的時期,所以今兒並不用怎麼小心了,你也可以安心去睡個好覺。」

  他又看了她臉上一眼,雖說年輕是資本,不過這小姨子的眼底下還是有些青色,可見昨晚應該熬了很久。

  曲瀲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個笑容很燦爛,是真心實意的。

  紀凜的目光掃過她的臉,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然後在她要縮回手時,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叫丫鬟準備好清水、繃帶和傷藥等東西,景王給紀凜換了藥,方道:「藥繼續喝著,過兩日我再過來瞧瞧,如果情況好轉,可以換另一副藥。」

  曲瀲認真地聽著醫囑,她自己不懂醫術,自然是以大夫的話為準。

  曲瀲出去給紀凜準備乾淨的衣物時,景王便對他道:「剛才,你祖母叫本王去給鎮國公夫人看病。」

  紀凜沉默地看著他,一雙眼睛黑黝黝的,不同往日的那種清潤明澈。

  「她神智不清,已經認不得人了,連你爹她也認不得。」

  紀凜依然沒有說話,神色也頗為冷淡。

  景王見狀,也不在說什麼了。

  等景王凈了手準備離開時,曲瀲親自去送他。

  送他到門口後,她期期艾艾地問道:「姐夫,暄和的頭痛之疾,什麼時候能治好?」

  「不知道,本王又不能開他的頭顱查看,哪裡曉得他腦袋裡還有什麼問題?」

  景王很乾脆地道,他的醫術都是小時候在相國寺時跟著相國寺裡的老和尚學的,那老和尚恰好有一手好醫術,他當時年紀小,對父皇逼他出家的事情無法看開,滿心怨恨,又因為學什麼東西都是隨隨便便掃兩眼就瞭然於心,太過容易學會的東西,反而顯得無趣。那老和尚原是想將他渡去怨恨的,後來見佛法沒用,便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引誘他去學醫。

  之後他準備幾年,終於逃出相國寺後,滿天下遊歷,去到的地方很多,和很多民間隱藏的杏林大師探討過醫術,疑難雜症也見過不少,但少有紀凜這般的。

  景王不會自詡自己醫術天下無雙,單是一個紀凜,就讓他研究了十幾年,還沒有什麼解決法子,只能用藥緩和他的頭痛之疾。

  「每當他情緒比較激烈時,頭痛之疾比較容易複發,你勸著他點,讓他沒事別想太多。」景王說道。

  問題是,他就是愛多想的類型啊!

  曲瀲心中無力,那個人看著越是溫柔,其實想得越是深,只是他的功力太深,讓人沒能看出來罷了。

  「有空本王多給他制些緩解疼痛的藥丸,疼了就吃一丸。」

  曲瀲有些低落地問:「真的不能治癒嗎?」

  「難難難!」景王道:「本王也不騙你,人的大腦是最複雜的東西,就算我會開顱術,也不能保證能從他腦顱裡查出什麼問題,而且開顱之術是古時神醫傳下來的,技術非常粗糙,我又不是什麼喪心病狂之人,不會拿人的腦袋來練習開顱之術,無法保證做到萬無一失。」

  其實曲瀲比這些古人更明白其中的難度,腦殼的病可比身體其他的病更難纏,畢竟人的大腦可是最精密複雜的構造,想要檢查腦殼有什麼異樣,也唯有現代的醫術才能達得到。

  「那對他的壽命,可無礙?」曲瀲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在叫。

  景王看了她一眼,看在她是妻妹的份上,說道:「本王盡量。」

  她看起來就像要哭了的樣子,眼眶都紅了,那副迎風要落淚的小白花模樣太凄美了,讓景王瞬間有種自己欺負了她的錯覺,轉身就想走。

  這時,奶娘恰好正抱了孩子過來,雖不知道景王的身份,但也認得出他身上的那身親王朝服,趕緊過來請安。

  「喲,這是和本王有緣的阿尚吧?」景王霎時來了興趣,見她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過來,粉嫩嫩的樣子真是可愛,湊過去一把就掐上了她的小嫩臉。

  阿尚的嘴巴一扁,噗的一聲,嘴巴噗出口水,口沫星子恰好噴濺到景王臉上。

  景王僵硬了。

  雖說幼兒是天底下最乾淨的靈魂,可是他是個對人體有輕微潔癖的人,要不是阿尚是個嬰兒,又長得雪嫩可愛,他也不會動手,可沒想到這個和他有緣的阿尚竟然朝他噗的噴口水了。

  曲瀲忙將阿尚抱到懷裡,然後看著他一臉空白搖搖晃晃地走了,忍不住偷偷地笑起來。

  這種被打擊得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看著還滿順眼的。

  親親無知無覺的小阿尚的臉蛋,曲瀲高高興興地抱著她回房了。

  回到房裡,沒想到紀凜還沒睡,正倚著兩個墊起的大迎枕,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事情。直到見到她抱著孩子進來,問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還不是為了你?」曲瀲語氣很沖,「景王不是一直為你治病嗎?我就多問一些了。你要休息嗎?」

  「不了,躺了半天,我想坐會兒。」

  聽他這麼說,曲瀲也不去嘮叨他,便將阿尚放到床角的位置,自己爬到床裡面,一家三口都窩在床裡,儼然就像另一個安全的世界,不管暄風院外發生什麼事情,都與他們無關。

  *

  景王的車駕剛出了鎮國公府不久,便遇到了從宮裡出來的景王妃的車駕。

  景王掀起簾子,恰好也見到迎面而來的那輛朱纓華蓋馬車的簾子也被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挑開,一張略施淡妝的臉探了出來。

  當下景王一躍而起,進了景王妃的馬車。

  陪在馬車裡的丫鬟只得挪到外頭,和車夫一起坐在車轅上吹冷風。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街上十分冷清,只有馬車的的車輪輾過方塊石板的轆轤聲響。

  「這麼早就出宮了?太后沒有留你?」景王難免有幾分奇怪,他可是知道,自己這位王妃是個很容易能討人歡心的,宮裡的太后和皇后都喜歡她,有事沒事就愛召她進宮說話,而且她們的喜歡看起來是真心實意的,並非是因為他這丈夫的原因。

  憑著自己本身,不附加任何的身份、美貌、財富,讓人只是純粹地喜歡她這個人,能做到這一步,真是非常的讓人吃驚。景王覺得自己自從認識她後,發現她是個讓人非常意外的女人。

  「聽說公主病了,我怎麼著也是弟妹,本應該過去看看的。」曲沁彎唇笑了下,「太后是個明白人,所以便讓我先回來了。」

  景王明白後,哂然一笑。

  「妹夫如何了?阿瀲怎麼樣?她定然很難過吧?」曲沁蹙著眉問道。

  昨晚宮宴結束後,鎮國公府的人悄然尋上來,她便知道鎮國公府發生什麼事情了,後來丈夫回府時,果然聽說了紀凜受傷一事,曲沁瞬間在心裡想了很多,也覺得紀凜這傷很不正常,怕是應該是親近之人傷的。

  只是偌大的鎮國公府,誰能傷他?或者說,誰能讓他心甘情願地站在那裡任由對方傷?

  「沒死,還活著。」景王拉著她因為抱著手爐而顯得溫暖的手,用自己發涼的指尖去碰她的手掌,被她的手握住手時,才笑起來,說道:「至於妹妹,她看起來像要哭了,不過沒哭。」

  曲沁更憂慮了,「阿瀲和母親一樣愛哭,這次妹夫受傷,定是嚇著她了,她素來是個柔弱的……」只是某些時候也不是那麼柔弱。

  景王對此不置可否,將今兒得知的鎮國公府裡發生的事情告訴她。

  曲沁顯得非常驚訝,「難道是鎮國公夫人發了臆症,所以才會傷了妹夫?她的病情嚴不嚴重?」說到這裡,曲沁決定等年初五時去鎮國公府喝年酒,得要和妹妹說一聲,讓妹妹沒事別往鎮國公夫人面前湊,就算要去請安,也將她陪嫁的那群粗使婆子帶過去。

  不過,今年鎮國公府發生了這些事情,還會辦年宴嗎?

  「挺重的,已經神智不清了。」景王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我也無法確認她這輩子能不能恢復神智。」

  能讓一個人逼得神智不清,恐怕這次鎮國公府發生的事情非同一般。

  景王微微垂下眼瞼,他能感覺到那位姐姐的異樣,可能這次的事情還和他有點兒關係。

  兩人聊了會兒,曲沁突然問,「對了,我發現你的右臉有些紅,看著像破皮了,這是怎麼了?」

  景王:「……」

  等知道這人是因為他去掐阿尚,阿尚的口水濺到他臉上,他使勁兒地洗臉擦破皮時,曲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看到她這種平靜到沒表情的模樣,景王不禁有些心虛,咳嗽一聲,違心說道:「阿尚其實挺可愛的,長得像暄和那小子,和我也有點兒緣份。」

  曲沁嗯了一聲。

  「如果你喜歡孩子,我們以後也生一個。」

  曲沁的臉微微有些紅,但也沒故作嬌嗔扭捏,溫柔地朝他笑了下,應了一聲。

  景王的臉慢慢地變紅了,眼神亂飄,最後才忍不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心說這不是白日宣淫,而是夫妻情趣……

  就是當和尚的一種後遺症了,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破色戒,但又忍不住。

  *

  到了傍晚時,曲瀲正在給阿尚餵蒸得嫩嫩的芙蓉蛋時,聽說紀三老爺過來了。

  對於這位風塵赴赴地帶回真相的紀三叔,曲瀲對他沒什麼感覺,聽說他過來探望,便親自起身去迎。

  只是,當看到被宮心領進來的那位穿著降紫色寶藍團花繭綢錦袍、一臉桃花相的男人時,曲瀲愣住了。

  說好的野人呢?說好的絡腮鬍子呢?說好的大塊頭呢?

  這個眼波流轉,瞬間滿臉桃花開的男人是誰?

  紀三老爺其實和鎮國公長得很像,聽說已逝的老公爺的相貌非常好,淑宜大長公主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兒,所出的四個兒女長相都是不差的,猶以鎮國公出色。不過曲瀲覺得,這位三叔比鎮國公更出色。

  他的皮膚非常的白晳,就算是個四處飄泊的江湖浪人,風霜卻無法留在他的容顏上,歲月也十分眷顧他,唯有眼角的細紋,讓人知道江湖歲月並非如他外表那般風光,但是那種紋路,又為那雙桃花眼添了一種成熟的魅力,簡直就是個讓女性捨不得移開眼睛的男人。

  曲瀲一時間木了下。

  「抱歉,昨晚回來得倉促,後來又陪母親說話到天明,所以現在才過來探望。」紀三老爺誠懇地道,「暄和現在如何了?」

  曲瀲知道他離家已久,而且這次查到那麼多東西,自然是要和母親先說的,自不會有什麼介蒂,說道:「剛喝了藥睡下去了,要我去叫醒他嗎?」

  「不用了,讓他睡吧。」紀三老爺聲音放輕了一些。

  曲瀲親自端過丫鬟沏來的茶,放到他旁邊,然後陪坐到一旁。

  雖說是來探病的,但也不好和侄媳婦待太久,喝了盞茶,紀三老爺便要告辭了,不過被曲瀲叫住。

  「三叔,暄和的武功是和你學的嗎?什麼時候開始學的?」她睜著一雙清澈如泉的眼睛,盈盈地看著人時,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心靈澄澈的人。

  因為她昨晚的表現,紀三老爺對她的印象不錯,聽罷便笑道:「確實是我教的,他五歲時,我學成歸來,恰好在家裡待了一段日子,受大哥所託,便教了他半年。後來,我陸續地回了幾趟京城,每次回來都將他帶到別莊去教他武功,好讓他有自保能力,等他大一些,也帶他去江湖上行走過一段日子。他的根骨非常不錯,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如果爹還在,怕會十分高興,恨不得讓他將我們紀家的槍法都學了……」

  雖然紀三老爺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曲瀲還是聽出了其中的隱意,心裡鈍鈍地難受著。

  昨晚的事情不是不介懷,而是因為她那時一心撲在受傷的紀凜身上,根本沒空去介懷。特別是回了暄風院後,這裡是他們最安心的地方,他們可以放鬆的世界,由那株老杏樹為界,與世隔絕一般,可以杜絕所有來自外面的傷害,能讓他們在這裡得到最好的休息。

  這種時候,她不想提什麼。

  可是不提,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只是他們都有默契地,暫時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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