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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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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秋李子 -【曼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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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08:25: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回程

  陳銘遠將舉家離開龍巖的消息很快傳遍,頓時陳家宅子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來道恭喜道別的,來送土儀的。曼娘每日收拾行李之外還要應酬,在龍巖足足六年,多的可不是那兩個孩子,還有不少東西,有些要帶進京,有些就送人,還有些實在沒辦法處理的就留給萬寡婦。

  萬寡婦招贅了這個女婿之後,把店面交給女兒女婿,自己在家操持家務,雖然一家三口擠在那間小小店面裡,一家子還是過的其樂融融。此時聽的曼娘全家要上京,一年的進項又少了不少,雖然捨不得還是帶了女兒前來賀喜。

  她閨女因是市井中長大,比萬寡婦爽利多了。原本曼娘打算離開頭一日住進驛站去,那閨女反道:「都住了這麼些年了,況且當初我們家這宅子是什麼樣子我們也是曉得的,奶奶上車時再把鑰匙給我就是,難道我還那樣小家子氣和奶奶清點那些東西不成?」

  自己閨女開了口,萬寡婦自然只有點頭,見這姑娘為人爽利,曼娘也就依了她們的好意,並額外送了五兩銀子做為謝禮。萬寡婦和她閨女歡歡喜喜走了,又來了李太太柳太太等人,帶來不少土儀。

  曼娘這裡還有原來柳家送來的兩個人,此時既要進京,依了原來的話,也就不能帶回去,曼娘讓冬雪去把那兩個丫鬟叫來,好還柳家去。

  柳太太倒嗔著曼娘:「陳奶奶您沒說,我也就一直沒把她們身契拿來,既在奶奶這邊服侍了那麼多年,我也不好收回去,這身契我今兒帶來了,奶奶到時是想把她們帶走,還是留下,仍憑奶奶處置,我不說一個字。」

  那兩個丫鬟在陳家這麼些年,已從十一二歲的孩子長成十七八的少女,這個年齡,再退回柳家做丫鬟似乎也有些不合。既然這樣,曼娘也就接過身契,微一思索道:「既這樣,就把他們爹娘叫來,許他們爹娘帶回去各自婚嫁。」

  這是要放那兩個丫鬟自由身,柳太太剛要說好就聽到傳來金嬤嬤的聲音:「奶奶若不嫌棄,就把這兩個丫鬟交給我吧。」金嬤嬤在曼娘身邊數年,一直都循規蹈矩從不格外多說一句,此時開口曼娘不由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金嬤嬤的面色還是很平靜,似乎在說一件很正常的事:「我老了,京城也不是故鄉,劉大哥也要留在這裡,我想了想,既然京城也不是故鄉,何妨留在此地,和劉大哥做個伴也好。那兩個丫頭,平日我見她們很好,她們爹娘也是那樣鄉下人,給她們尋的也不過就是村夫一類,還不如跟了我,我仔細替她們挑挑。」

  曼娘也曾聽說過宦官和宮女在一起的事情,但那都是私下流傳,宮規嚴格,一旦被發現就是殺頭的罪,即便金嬤嬤和劉內侍已經離開宮廷很多年,但宮規幾乎已刻在他們心中。此時金嬤嬤這樣平靜說出,如同是說今天中午吃什麼這樣稀鬆,曼娘的驚訝過了好一會兒才被壓下去,至於柳太太是不曉得劉內侍是宦官的,反而道:「嬤嬤不願回京,也是平常事,我家還有幾間空屋子,不如就到我家住去。」

  金嬤嬤淡淡一笑:「不必了,劉大哥在鄉下買了一塊地,一年的租子也夠吃了,我也還有些積蓄,這幾日也在看城內房子,合適了就買上一間,到時我們不在了。也能留給孩子們。」看來金嬤嬤這個打算已經很久,既然如此,也就順了他們,畢竟不管是金嬤嬤也好,還是劉內侍,都已沒多少年好活了。曼娘深吸一口氣才道:「這樣也好,原本我還擔心,畢竟福建是劉叔故里。」

  雖然知道曼娘一定會答應,但原本以為還是要費一番口舌的金嬤嬤不由鬆一口氣,行禮下去道:「那我多謝奶奶了。」曼娘沒有還禮,而是對柳太太道:「您是本地土著,這兩位老者還拜托您多照顧。」

  柳太太也嗅出其中的一絲不尋常,沒及細想就聽到曼娘這樣問,急忙道:「這好辦,我們家在這城裡還有幾分面子,奶奶您盡管放心離開,兩位老人,我們自然會幫奶奶您照看。」這件事既然了了,柳太太也就告辭,曼娘繼續讓人把那些東西收拾起來,心裡卻是翻江倒海一樣,原來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感情。

  陳銘遠也很忙碌,和同僚辭行,還要把手裡的事情交接,新來的縣丞還沒上任,暫時托給主薄照管。等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時分,曼娘還是和平日一樣等在那裡,慎哥兒的呼吸聲從床上傳來,喝了兩杯酒,陳銘遠的腳步有些漂浮,走到妻子身邊輕聲道:「天涼了,你不用等我,免得受了風寒。」

  曼娘抬頭看著丈夫,什麼都沒說,只是起身把胳膊伸過去攬住丈夫的腰。陳銘遠伸手拍著妻子的背:「怎麼了?」其實不光睞姐兒不願意回去,金嬤嬤不願意回京,曼娘一想到回京後的日子就沒有這樣輕鬆自在,所要面對的就更多,也會生出不願意回去的念頭。

  即便回去,也是探望家人,之後就可以回來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走既再也難見這一切。可是這樣的話,曼娘不能告訴別人,連丈夫都不能說,只能在這個時候,靠住丈夫尋找慰藉。

  曼娘久久不語,陳銘遠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曼娘開口:「今日金嬤嬤和我說,她不願意回京,要留在這裡,你看,京城富麗,但不是人人都想去的。阿遠,我害怕回京後,不是所想的那樣。」

  更怕,曼娘後面的話沒說出來,怕丈夫會變,畢竟在這裡,算得上家人相依為命,但在京城不一樣。陳銘遠明白妻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摟住她把帳子掀起,看著床上睡的橫七豎八的慎哥兒:「曼娘,我們是家人,永遠不會變。」

  曼娘覺得眼睛有些酸,在丈夫袖子上把淚擦掉才說:「我知道,阿遠,對不住。」做妻子的該以夫為天,該把所有的脆弱都咽下,該做男人最無後顧之憂的後盾。這是曼娘從小受到的教導,已經刻進骨子裡。陳銘遠伸出手,把妻子眼角的淚沾掉,聲音很輕:「說什麼對不住呢?女人本該會哭的,就算以後連慎哥兒都娶了媳婦,你做了祖母,還是那個在亭裡說,男子該如何的少女。」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曼娘都快想不起來,抬頭看著丈夫:「原本我還以為,你是挾恩求報,原來,不是。」陳銘遠的手撫上妻子額頭,那裡有個很小的,用眼看不出來的疤:「是啊,你這裡添了道疤,就嫁不出去了,於是我只有好心收了。」

  雖然知道丈夫是開玩笑,曼娘還是往他腰間狠狠捏了一把,當年那個腰很挺拔的少年,現在腰上也能揪得出一點點肥肉。陳銘遠笑出來:「是,夫人,是為夫說的不對,是夫人您瞧為夫娶不到媳婦很可憐,這才下嫁。」床上的慎哥兒已經醒了,揉著眼睛看著爹娘,含含糊糊喊了聲娘就張開雙手要陳銘遠抱:「爹,什麼下嫁啊,可以吃嗎?」

  陳銘遠把外衣脫掉抱住兒子:「可好吃了,乖兒子,趕緊睡。」慎哥兒又重新往床上倒去,陳銘遠打個哈欠脫了鞋也躺到兒子身邊,懷裡抱子,腳頭蹬妻,這樣的快樂已經足夠。

  一家子啟程已經是十月底,這回不走江西,而是從泉州走海路回京,這些年鎮海軍剿倭寇的成績斐然,倭寇來襲擾的次數漸漸少了許多,這個季節,海路既安全又要快速,算起來的話,比走江西那邊要快上十來天到京。

  徐十一爺這回也要回京敘職,兄妹也能一起回京。海船比江船大了許多,這讓睞姐兒姐弟十分稀奇,又有一向和他們親近的舅舅一起回去,讓睞姐兒離開龍巖從此不能再回來的哀傷少了許多。

  孩子們在福建這麼些年,冬日只有薄棉襖,曼娘算著到京時候已經十分寒冷,帶了冬雪春雨她們急忙給孩子們做厚棉襖,腳上的鞋子也要做成棉的,免得被凍著。孩子們就丟給陳銘遠和徐十一爺看著,橫豎陳銘遠這個當爹的,十分細緻。

  船從泉州出發,一路北上,越往北走,那風越冷,睞姐兒原本還愛待在甲板上,此時也被凍的受不了,縮回來和曼娘一起待在艙裡取暖,連窗都不敢開。曼娘趕出來的棉襖這時派上用場,給他們都穿戴起來。

  別說本來就胖的謹哥兒,連十分苗條的睞姐兒,穿上都跟球一樣,好像一推就能從艙頭滾到艙尾。睞姐兒從小就愛漂亮,年歲大些更是如此,穿著這麼厚的一身,不由皺眉:「難道一個冬天都要穿這麼厚,娘,這樣好難看。」

  曼娘給慎哥兒戴上一頂小帽子,整理一下覺得十分好看,聽到女兒這樣說就道:「這不是怕你們冷,特地給你們多絮了些棉花,等回了京,有了好皮子,再給你們做幾身大毛衣衫,那可沒這麼厚。」

  睞姐兒的嘴巴還是嘟在那,有心想換成平日穿的薄棉襖,可是那明顯擋不住寒,只得老老實實穿好,曼娘見她這樣,往她腦門上點一下:「德容言工,容可是排在德之後,你啊,給我好好地……」

  睞姐兒已經接了娘的話:「我知道,見到祖母、嬸娘、堂哥這些,要好好地,規規矩矩的。」曼娘把女兒的衣衫整理一下,戳她額頭一下:「你啊,真是不曉得怎麼說才好。」睞姐兒已經摟住娘的胳膊:「我就是娘您最貼心的那件小棉襖。」曼娘把女兒摟在懷裡,終究還是捨不得太拘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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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後院生活】

第一百二十一章:歸來

  在船上二十多日後,到達目的地津海,此地到京城還有三百餘里,睞姐兒姐弟三雖然喜歡坐船,可腳踏實地的感覺還是很好,慎哥兒更怕冷些,整個人都埋在曼娘懷裡,只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問曼娘:「到家了嗎?」

  陳銘遠把兒子的臉刮一下:「還有三百餘里呢,今晚歇一晚,明日坐車。」睞姐兒也不比慎哥兒好很多,雙手放在手筒裡,整個人都快縮成一團:「啊,還要坐車啊,爹爹你不是說下船就到了?」離故土那麼近,陳銘遠心裡滿是喜悅:「坐車不過就是三天,當然很近,快點下船吧,你舅舅早走了。」徐十一爺在這邊還有公事,要再過些天才能進京。

  睞姐兒皺皺小鼻子:「爹爹一到這,就不疼我了。」陳銘遠眼裡笑容滿溢:「怎麼要去和你祖母告我的狀?」趙媽媽已經走進來:「三爺,轎子已經備好了。」睞姐兒的眼眨了眨,想問但沒有問出來,謹哥兒已經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走過來:「趙婆婆,我不坐轎子,我是男人,要走路,不,要騎馬,像舅舅一樣。」

  曼娘抱起慎哥兒,牽了謹哥兒:「這人生地不熟的,你還騎馬呢,快些跟我一塊坐轎,你爹爹也坐轎,真騎馬,還不被吹的兩管鼻涕,以後長大了難道要當鼻涕將軍?」謹哥兒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曼娘帶著孩子們上了轎,轎夫這才上船抬起轎子下船。

  一路能聽到不少聲音,謹哥兒好奇地掀開簾子往外瞧,津海是拱衛京城的重鎮,離京城又近,繁華處自不是龍巖乃至泉州能比的。謹哥兒看的手舞足蹈,還想拉姐姐一起看,可是覺得姐姐怎麼這麼安靜,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姐姐,你瞧,這些和龍巖不一樣。」

  睞既兒悶悶地嗯了聲,曼娘低頭把女兒也攬過來:「你是怕人家笑你?」睞姐兒不說話,謹哥兒轉過頭來,實在不相信自己眼裡什麼都不怕的姐姐,竟然還會怕別人笑話。曼娘把謹哥兒也拉過來:「記住,京城是你們爹爹的家,當然也是你們的家,回自己的家,誰要笑話都是不許的。」

  謹哥兒似懂非懂點頭,睞姐兒若有所思,突然笑著說:「我知道了,就是金嬤嬤說的那樣,做自己的,管別人那麼多做什麼?」曼娘摸摸女兒的頭,慎哥兒已經把臉抬起來:「娘,到了嗎?我好睏。」說著又打哈欠,睞姐兒點一下弟弟的腦門:「就知道睡,你哥哥像你這麼大,都開始學寫字了。」

  慎哥兒嘀咕一句,我還小嗎,就繼續伏在曼娘懷裡打盹。看著又和原來一樣的睞姐兒,曼娘搖頭一笑,轎子已經到了驛站門口,有人過來掀起轎簾,扶曼娘母子下轎,從此,又是錦衣玉食環繞,再不是偏僻縣城裡那家子小官了。

  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傍晚,京城今早剛剛下了一場雪,在車上遠遠看去,只覺得整個京城都被白色籠罩,如同瓊樓玉宇。睞姐兒姐弟們都生長在南方,看見這樣的景頓時覺得十分稀奇,顧不得冷就把簾子掀起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陳家派去接曼娘母子的還是劉婆子,劉婆子笑著道:「姐兒喜歡賞雪景的話,家裡有個亭子,在假山上,周圍種的全是梅花,再過兩日梅花開了,白雪紅梅,說不出的好看。」真的?睞姐兒的眼頓時瞪大:「娘,真有這麼個亭子嗎?你都沒告訴過我。」

  曼娘無奈搖頭:「當然有,記得你不到一歲的時候,剛學會走路,成日要奶娘抱著你出去玩,有一日下大雪,還非要往亭子上爬,嚇的丫鬟們急忙攔阻,你不聽,還大哭。」原來還有這樣的事,睞姐兒的臉頓時紅起來,謹哥兒嘻嘻地笑。

  一路談笑馬車已經進了京城,京城乃是天下第一繁華所在,此時又雪後初停,街上熙熙攘攘,鋪面一間接一間,近似看不到頭。睞姐兒姐弟只覺得眼都看不過來了,原來書上說的都是真的,天子腳下,竟這樣不同凡響。

  曼娘轉頭就見劉婆子在擦淚,不由奇怪地看向她。劉婆子把眼裡的淚擦了才哽咽著道:「這家裡的孩子,本該是金尊玉貴的,可服侍的人不去說它,畢竟那宅子小,沒那麼多人。可是哥兒姐兒們進了京,也跟……」

  說著劉婆子就又擦一把淚,曼娘了然:「這有什麼,孩子們總該吃些苦頭才是。」劉婆子把眼淚擦掉:「是,奶奶您說的有理,可是我這心裡,還是有些難受。還不曉得太太看見了,那是更加難受。」

  曼娘知道勸也無益,只是輕輕地拍下劉婆子,劉婆子忙躬身表示不敢。車已經駛過大街,拐進陳家住的胡同,遠遠能望見宅子門前有人等候,睞姐兒姐弟已經不再趴在窗口,乖乖坐好。

  車已經停下,能聽到陳銘遠和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陳四爺來接陳銘遠,接著車廂整個被抬起來,睞姐兒又想開口問,但想起什麼,就把嘴蒙住,曼娘狀似隨意地問:「怎麼這會兒不走角門了?」

  劉婆子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您遠道歸來,自然是要走正門進去才是。」原來是這樣,睞姐兒在旁邊點點頭,對曼娘笑一笑。車廂已經被放下,掀起車簾的卻是陳銘遠,伸手接過慎哥兒:「來,我們先去見你們曾祖父和祖父,然後再去後面見你們祖母。」

  曼娘扶了劉婆子的手下車,這是陳家的大廳,平日曼娘也難得來此,今日歸家,自然先要來廳裡拜見。陳大老爺已經走出廳,雖然十分想念兒子,可在眾人面前也要擺出一副沉靜模樣。

  陳銘遠見狀忙帶著曼娘和孩子們跪下行禮:「不孝兒離家數年,讓堂上懸念,著實不孝,今日歸來,還請父親見諒。」陳銘遠這一跪,院子裡頓時跪下一片,陳大老爺急走幾步扶起兒子:「好,好,你此次回來,精神很好,我就放心了。」

  說著看向曼娘:「辛苦你了。」曼娘這才起身:「分內之事,不敢稱辛苦。」睞姐兒見看到自己,急忙乖乖叫聲祖父。謹慎哥倆也跟著叫祖父,陳大老爺點頭:「不錯,教的很好。」這才對陳銘遠道:「你祖父還在廳裡等著,帶著孩子們去見過了,然後就去見你母親,她這些年,著實想你。」

  陳銘遠應是,帶了曼娘和孩子們進廳見九阿公,闊別數年,陳阿公已過七旬,昔日鬢邊的發不過是帶點銀霜,現在已經白成一片。陳銘遠心裡不由有些難受,上前行禮問安,九阿公依例問過,讓陳銘遠先去拜見陳大太太,然後再來和自己說話。

  睞姐兒的手還是被曼娘牽在手裡,可眼忍不住往四周看,雖然已經知道這宅子很大,可沒想到會這麼大,連從廳走到二門似乎都有好遠,至於那些服侍的人就更多了,多的好像在龍巖時候去的那幾戶人家加起來的下人都沒有這麼多。

  不過睞姐兒很乖地沒有問,只是照了曼娘教的,規規矩矩走路,絕不發出一點聲音。在二門處等著的是韓氏,數年沒見,她更顯精明能干,礙於陳銘遠也在,韓氏並沒像原先一樣刻意招呼,只是和曼娘互相問候,曼娘又讓睞姐兒他們叫過嬸嬸,韓氏也就帶著曼娘往裡面走:「原本五嬸子也該過來相迎,可婆婆覺得,她還沒正式見過三哥,這才在婆婆那邊等候。」

  曼娘對誰來相迎這種事情不大在意,自然只是笑笑,穿樓過閣,睞姐兒覺得走過了一個院子又走完一個院子,怎麼還沒到?謹慎哥倆兒沒有睞姐兒那麼重的好奇心,只是在默默走路。

  到陳大太太院子門口,又迎出一群人,這回是陳二奶奶,數年沒見,雖依舊謹小慎微,但眉間那絲淡淡的愁苦已經不見。連上誠哥兒,她已生了三個兒子,再加上陳大老爺給陳二爺尋了個職位,雖是閒職,卻也有了俸祿,說不上要全靠家裡養,和原來已不一樣。

  又是一番招呼叫人,陳二奶奶贊了幾聲曼娘養孩子養的好,三個孩子,個個看起來都聰明伶俐乖巧無比。這才又往裡面走,丫鬟們已經在那報:「三爺三奶奶和哥兒姐兒來了。」簷下鳥籠裡的鳥也跟著在那叫,一時好生熱鬧。

  跟隨的人太多,只有陳二奶奶和韓氏簇擁著陳銘遠一家進屋,進的屋還不等睞姐兒細看,就看見前面有人簇擁著一個婦人過來,衣飾富貴雙眼含淚,睞姐兒曉得這定是自己祖母,果然見自己爹娘已經跪下,趕緊拉著弟弟們跪在地上行禮。

  陳大太太見自己盼了許多年的兒子就在自己面前,那淚已經嘩嘩流下,上前拉著兒子的手:「我的遠兒,這麼些年吃苦了。」說著就哭出聲,陳銘遠曉得這是怎麼都免不了的,趕緊安慰自己的娘:「娘,您也別急著心疼我,你孫兒們還跪在那呢,你也要心疼心疼他們的膝蓋。」

  這一句讓陳大太太破涕為笑:「果然還是你最乖。」說著把曼娘扶起:「看見遠兒我就知道,你把他照顧的很好。」曼娘恭敬地道:「不能在父母面前孝敬,是我做兒媳的不是。」陳大太太哎呀一聲:「說這些做什麼,一家子以後再不分開。」

  說著陳大太太看向睞姐兒,睞姐兒已經乖巧地叫祖母,陳大太太笑著問:「可還記得祖母?」睞姐兒努力思索,接著搖頭:「不記得了。」陳大太太笑了:「果然是你爹的孩子,這脾氣和你爹小時候就是一樣的。」屋子裡的人頓時笑了,謹慎哥倆也跟著叫祖母,陳大太太更加開懷,這才有個年輕少婦上前:「婆婆,三哥三嫂初回,還請先坐下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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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孩子們

  陳大太太這才哎呀一聲:「虧你提醒,我這是太歡喜了,來來,你們都彼此過來見見。」這個年輕少婦就該是五奶奶趙氏,曼娘往她臉上瞧去,見她生的俏麗,滿面笑容,衣飾都是時興的。

  陳大太太坐下,陳銘遠一家子這才又重新行禮問安,趙氏和曼娘夫妻又彼此見過,陳大太太見了兒子一家,真是又歡喜又心酸,拍著陳銘遠的手:「哎,這一晃眼孩子們都這麼大了,睞姐兒離開的時候,才只有那麼一點點高。」睞姐兒被提到,臉上露出笑容,陳大太太把孫女一個摟過來:「果然還是女兒家好,祖母可想你了。」

  娘說的果然對,祖母是很疼自己的,睞姐兒從進宅子大門到現在的那點拘束慢慢消失,正要和陳大太太說話就聽見外面傳來靴子聲響,接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跑進來,也不行禮也不叫人,正準備往陳大太太懷裡撲的時候看見陳大太太摟著睞姐兒,眉不由皺起來:「你是誰?」

  韓氏忙過來拉住這小男孩:「越來越沒禮,這是你三伯家的姐姐,娘不是和你說過嗎?你三伯家今兒到,要你好好在屋裡等著,怎麼這會兒全忘了。」三伯家的孩子啊,小男孩的嘴嘟起,陳大太太已經笑著招呼:「諶哥兒,那是你三伯三伯母,他們去福建的時候,你還小呢。」

  三伯三伯母?諶哥兒的眉微微皺起,看向坐在陳大太太旁邊的陳銘遠夫婦,穿的不那麼富貴,特別是三伯母腕上,並不像自己娘和家裡的伯母嬸娘一樣,帶了四五個鐲子,而只戴了一只白玉鐲子。難道說三伯三伯母很窮?可祖母待他們,又不似待二伯一家有些疏離,而是十分親熱,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見兒子站在那一動不動,韓氏心裡有些急躁,這時門簾掀起,陳二爺的長子振哥兒走進來,手裡牽了華哥兒,身後跟著凌哥兒,奶娘抱了另外三個小的進來。振哥兒一行人規規矩矩先上前給陳大太太行禮,又在陳大太太指示下拜見陳銘遠一家,和睞姐兒姐弟都認了。

  見二兒子凌哥兒還這麼乖巧肯行禮見人,韓氏的心這才放下一些些,但對長子今日的表現十分不滿,哪有當了這麼多人,偏他不行禮叫人,想到這,韓氏就瞪了諶哥兒奶娘一眼。奶娘心裡叫苦,誰不曉得這小祖宗被一家子疼到天上去,服侍的人誰敢逆了他?

  見過了侄兒們,陳銘遠也就又陪陳大太太說了幾句話,外面去了。陳大太太這才說:「現在屋裡都是我們娘們孩子們,也就別那麼拘束了。睞姐兒,我聽說你會做針線了,都做了些什麼?」睞姐兒見祖母果然是十分喜歡自己的,笑嘻嘻地道:「會做襪子手帕,還會做荷包,就是花繡的不大好。啊,祖母,我還給您做了個荷包呢,放在箱子裡,等我去尋。」

  說著睞姐兒就要匆匆起身出去,陳大太太拉住她:「乖,還記得給祖母做荷包,等收拾了東西再給祖母拿來。」說著陳大太太往孫女臉上親了又親。諶哥兒在陳家,從來都是被當成中心,這時屋裡的人都在問謹慎哥倆,不由有些不高興起來,雙手去摟陳大太太的脖子:「祖母,我寫了兩頁大字了,先生還說,我再過些日子,可以學著做文章了。」

  陳大太太未及表揚,就聽到睞姐兒說:「阿弟都會對對子了,前兒還讀論語呢。」曼娘見韓氏面色有些許不好,曉得自己一家初回來,是會打破長久以來陳家宅子裡的平衡的,別的不說,方才瞧趙氏和韓氏之間,雖然面上和氣,卻也是較著勁的,這樣爭斗曼娘歷來不喜歡,更不願意兒女們也卷進去。

  笑著摸摸女兒的頭:「你啊,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也該讓別人說話。」睞姐兒悄悄吐下舌。陳大太太笑瞇瞇地摟住孫女:「這樣才好,小姑娘家,活潑些才好。」曼娘搖頭:「婆婆,您是不曉得,您這孫女,是太活潑了。」

  諶哥兒見沒人離自己,越發不高興,可又不敢哭出來,只得喊振哥兒:「大哥,我們出去玩雪好不好?」振哥兒雖比諶哥兒年紀大,可他的爹陳二爺是庶出,從小就被娘教導,要克制自己,規矩懂事,有時也會被諶哥兒欺負一下,陳二奶奶就說做哥哥的要讓著弟弟。此時聽到諶哥兒叫自己,本打算拒絕,可瞧著諶哥兒明顯不高興,還是點頭。

  總算還有人肯理自己,諶哥兒只對陳大太太說了聲,祖母我去玩雪,就跳下去拉著振哥兒的手跑了。

  玩雪?一定很好玩,睞姐兒靈活的大眼在那轉,曼娘曉得女兒也想去,謹哥兒已經走到陳大太太跟前:「祖母,我也想去玩雪。」遠道而來的孫子這麼乖巧地問,陳大太太立即連睞姐兒都放開:「去吧去吧,就是小心別凍著。」

  睞姐兒還記得給陳大太太行禮道謝,然後牽著弟弟的手,等一出了門就飛快地跑,丫鬟婆子們急忙跟上,這些小祖宗,可沒有一個是能出事的。

  陳大太太又吩咐奶娘把年紀小些的孩子們抱到裡屋,由他們幾弟兄在那玩,這才對曼娘道:「坐過來我這邊,快告訴我這些年你們在龍巖過的怎麼樣,雖然說有信,可我又不是不曉得你們性子,定是報喜不報憂的。」

  說著陳大太太又要流淚,曼娘忙勸道:「並不是報喜不報憂,確實過的很好。雖說地氣比這邊熱,雨水也多,可是也有別的好處,從沒吃過的新鮮東西不少,只可惜沒法帶來。」趙氏笑著說:「雖沒見過三嫂,可一直聽說三嫂是寵辱不驚,今兒瞧來,果真如此。」

  要她上趕著說好話,韓氏對這個處處要和自己爭一頭的小嬸子歷來不滿,眼落到曼娘手腕上,京裡風俗,鐲子不戴一支,頂少都要戴三支,為免金玉互相撞擊,中間用籐圈隔開,韓氏手腕上就帶了四支金玉手鐲。

  曼娘腕上單只戴了一支白玉鐲,那玉通體潤澤,也不見她臉上有什麼畏縮之色,好似並不是跟隨陳銘遠被貶數年歸來,而是在外任官數年。韓氏不知為什麼,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趙氏雖在那和曼娘說話,那眼卻往韓氏面上瞧去,真是得了婆婆的幾年疼,就以為自己是正經的長嫂了,處處裝腔作勢,現在正經長嫂回來了,倒要瞧你怎麼做?心裡想著,趙氏待曼娘就越發親熱。

  曼娘面上笑容依舊,不管是陳二奶奶還是趙氏韓氏,待她們都是一樣的,道辛苦問孩子,端的是滴水不漏。這更讓趙氏心裡贊一句,若曼娘是那種沒多少能力的,只怕還會被韓氏壓一頭,可曼娘此時表現,那戲到時候就更好看了。

  說完了那些家常話,未免要轉到服侍的人上,那些在龍巖夠用的人手,回到京城明顯是不夠的。特別睞姐兒已經八歲,陳大太太伸手計算:「睞姐兒也該配兩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那四個小丫頭可要好好挑了,三奶奶,你就從家裡那些老人家裡給你侄女好好挑上四個。至於大丫頭,珍兒,」

  隨著陳大太太的一聲喚,一個丫鬟走出,陳大太太指著珍兒:「這丫頭今年十三,在我身邊也六七年了,就服侍睞姐兒去。」十三歲的丫鬟,服侍睞姐兒六七年嫁出去,那些小丫頭恰好能接手服侍,這也是慣例,曼娘自然收了。

  陳大太太疼寵睞姐兒,韓氏也要討好:「既這麼著,那四個小丫頭,就勞煩三嫂和我一起挑。睞姐兒的性情,自然是你這當娘的最熟。」曼娘還沒說話就聽到外面傳來吵鬧聲,接著一個丫鬟面色蒼白地跑進來:「不好了,二少爺和三少爺打起來了。」

  二少爺三少爺,那不是諶哥兒和謹哥兒?兒子素來規矩,怎麼會打起來,韓氏已經站起身對丫鬟道:「你給我說清楚,怎麼會打起來,是不是你們服侍的不好?」那丫鬟本就被嚇到,此時韓氏又厲聲喝問,不由跪在地上:「奴婢並沒說謊,本來好好地在打雪仗,可不曉得二少爺說了大少爺什麼,然後大小姐說了一句,二少爺就推三少爺,然後就打起來了。」

  得,這下四個孩子都牽扯進來了,曼娘忙道:「睞姐兒調皮,我還是出去瞧瞧。」說完曼娘就匆匆走出,陳二奶奶心裡清楚,只怕是諶哥兒又欺負振哥兒,說不定還想欺負謹哥兒,才吵起來,也跟在曼娘後面走出。

  韓氏恨不得把這丫鬟一腳踢開,這句句都說著自己兒子的不是,可這麼多人,旁邊還有個幸災樂禍的趙氏,也只有對陳大太太道:「孩子家,今兒又初見,淘氣是難免的。」陳大太太嗯了一聲就道:「諶哥兒也不小了,今兒和自己弟兄打起來也不怕,若是出外做客和別人家的孩子打起來,那才叫丟臉。」

  韓氏只得應是,匆匆走出去,臨到門前不由覺得一陣心酸,果然三嫂回來了,婆婆一顆心就放到她兒女身上去了,但這事也要先處置了。韓氏追上曼娘她們,匆匆來到園子裡孩子們玩雪的地方。

  果然那丫鬟說的沒錯,丫鬟婆子們雖然圍了一堆在那勸解,可是諶哥兒在那嚷:「不許來拉,我要給他好好吃個教訓。」那些丫鬟婆子們又怕現時就惹怒了這個小祖宗,只敢勸不敢拉。振哥兒在旁勸架,但身小力薄,那裡拉的開。睞姐兒站在旁邊,也不勸架,只是氣的嘟著嘴,看見曼娘過來,睞姐兒就嚷出來:「娘,二弟欺負大哥,我說不對,二弟就要打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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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混亂

  得,和丫鬟說的是一樣的,韓氏的腳步踉蹌一下,陳二奶奶覺得心裡出了一口氣,但還是罵自己兒子:「你是做哥哥的,怎麼不看好弟弟們?」曼娘也不呼喝下人們,直接過去把謹哥兒拎起來。

  謹哥兒雖然胖,但身手還是很靈活,正在壓著諶哥兒打,被人拎起來正要嚷,看見是自己的娘就嚇得趕緊站好,低頭不語,一副自己做錯,仍憑娘處置的樣子。諶哥兒被丫鬟扶起,氣的肚皮都要漲破,看見自己娘在旁邊就撲過去哇地一聲哭出來:「娘,他們竟然敢打我,我要去告訴祖母,罰他們。」

  振哥兒已經給曼娘行禮:「三嬸子,全是侄兒不對,不該照顧不好弟弟們。三弟也是為了侄兒,嬸娘要罰,還請先罰侄兒。」振哥兒生的本就單薄,臉上身上還掛了殘存的雪,偏偏又這樣規矩地說明還要求受罰,這麼一對比,韓氏的臉頓時變成豬肝色。

  睞姐兒已經嘟起嘴:「要罰,就該罰二弟你,哪有做弟弟的欺負哥哥還罵阿弟的?」女兒從來都是得理不饒人,曼娘喝住她:「住口,你以為你沒有錯嗎?你是做姐姐的,弟弟們打起來你不但不幫著勸解,還在旁邊吹風點火?」娘這是真怒了,睞姐兒也曉得打架不對,急忙低頭不語,一副乖乖等著處罰的模樣。

  韓氏恨不得把兒子一把推開,但見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裡又有些捨不得,伸手過去抱著兒子,也沒像平日一樣安慰。諶哥兒見娘不護著自己哭的越發大聲,把娘推開就說:「我去找祖母,讓祖母罰他們。」睞姐兒聽了這話,抬頭又要說話,被曼娘瞪了眼就急忙低頭,謹哥兒的嘴嘟起,明顯不服。

  曼娘瞧一下面前剩下的這三個孩子,對陳二奶奶道:「二嫂,振哥兒衣衫都濕了,先帶他回去換衣衫吧。」陳二奶奶低頭瞧瞧,兒子身上的雪已經化了不少,半個肩膀都濕了,忙牽著兒子走了。

  睞姐兒很小聲地說:「娘,阿弟的肩膀也濕了,他剛才被二哥往衣服裡塞雪。」韓氏聽的身子晃了晃,自己兒子調皮韓氏是曉得的,但也覺得男孩子難免調皮,等長大了就好了。現在被睞姐兒直接說出來,韓氏一時竟忘了該怎麼說。

  謹哥兒也抬頭:「娘,我被塞雪,就反過去塞到二哥衣服裡面,結果二哥不許,他推我,就打起來了。」謹哥兒的聲音越來越低,本以為是玩耍,誰知道二哥竟這樣脾氣,睞姐兒還要幫腔,曼娘已經喝住:「好了,你們姐弟這調皮也夠了,先下去換衣衫。」

  睞姐兒姐弟乖乖住嘴,曼娘一手牽一個這才對韓氏道:「四嬸子還請先去瞧瞧諶哥兒怎樣。」韓氏急忙道:「是,這小孩子家在一起玩耍,難免會爭吵起來。」曼娘沒有說話,只是淡淡一笑,就帶了睞姐兒姐弟回去。

  韓氏不由歎氣,看著旁邊這些丫鬟婆子,怒道:「你們還在這候著做什麼?吵起來時,你們就該各自把他們抱開,哪有仍憑他們在那打,你們不會拉開,只會去報信?」丫鬟婆子們低頭不敢說話,韓氏只覺得心口有些疼,呵斥完就帶上人離開,還要去陳大太太那說。

  韓氏帶著人一直走出院子很久才算平息下來:「去,你去問問那些人,到底是不是諶哥兒鬧的,諶哥兒雖淘氣,但還沒到動手打人的地步。」丫鬟領命而去,園子裡的人正在邊收拾邊議論,不外就是這家裡以後只怕熱鬧了。

  諶哥兒霸道慣了,以前是有陳大太太的疼,別人也只有讓一步,可是睞姐兒是這家裡唯一的女孩,現在瞧著也是不肯吃虧的,只怕大太太疼她,比疼諶哥兒還多些。原先韓氏管著家,可現在曼娘回來了,不管是名分還是能力,她都要比韓氏強。

  還有人說:「你們不曉得嗎,三奶奶脾氣和四奶奶可是一點也不一樣,待人寬厚,治家……」話沒說完就聽到丫鬟喝道:「有你們這樣的嗎?背地裡嚼主人舌頭,吳嫂子,四奶奶讓我來問問,方才到底怎麼回事?」

  方才,這是要找墊背的了,管園子的吳嫂子眼珠一轉就道:「翠紅姑娘,你也是知道二少爺脾氣的,他玩耍時候不喜歡別人跟著,不如,你去問問奶媽媽們?」這些管事的婆子,一個個都奸猾似鬼,翠紅的臉都氣紅了:「好,你們不肯說是吧?橫豎出了這樣的事,到時難免一頓罰。」

  吳嫂子還是半點不動:「這話我們明白,可是少爺小姐們的事,我們是做下人的,哪好管?奶媽媽們和我們可不一樣,她們是可以管的。」翠紅心裡也明白,這件事十之八九是自家那位二少爺挑起的,可二少爺也是不肯吃虧的性子,以往都是讓大少爺背黑鍋,可是今兒牽扯進睞姐兒他們,再加上睞姐兒說的那些話,這黑鍋誰也背不來,只有讓二少爺受罰。

  事情不順利,翠紅也只有回去,韓氏這會兒已經到了陳大太太那裡,諶哥兒還在抽抽嗒嗒地哭,摟著陳大太太脖子在那撒嬌,要陳大太太罰睞姐兒。陳大太太拍著諶哥兒:「和哥哥姐姐弟弟們玩耍,難免會碰到了,原先你和你大哥在一塊玩,你大哥也難免碰到你,祖母不都罰你大哥了。可是現在是你不對,祖母也要罰你。」

  聽到自己要被罰,諶哥兒更加感到委屈,摟住陳大太太脖子不肯放:「祖母不疼我了。」陳大太太見韓氏進來,把諶哥兒交給她:「方才進來時候,那身上泥水滿身的,我要讓他去換衣衫,他不肯。我用件斗篷包了他,你帶他下去換衣衫。」

  韓氏應是上前接過兒子,諶哥兒見祖母不像平日一樣,死死摟住陳大太太脖子不肯放:「祖母就是不疼我了。」兒子這樣鬧,韓氏的汗都要下來了,耐心地哄著兒子:「祖母不是不疼你,是要賞罰分明。」

  諶哥兒怎聽的明白,趙氏已經掀起裡屋的簾子走出來:「哎,裡面幾個孩子真是乖,特別是慎哥兒,那麼小的孩子,就會念詩了。婆婆您進去瞧瞧。」陳大太太被吵的頭疼,聽了趙氏的話也就起身,見陳大太太往裡屋去,諶哥兒還要鬧,韓氏把兒子扯過來,伸手就要往他臉上打去,娘從來沒有如此過,諶哥兒嚇的一閉眼,這一閉眼就讓韓氏心疼,索性抱起兒子,急匆匆往外走,諶哥兒摟住自己娘的脖子:「娘,連你也不疼我了?」

  韓氏抱著兒子走出很遠才對兒子說:「娘什麼時候不疼你了,只是你要聽話。」諶哥兒還在哭:「可我一直都很聽話。」韓氏還待再勸就看見劉婆子帶了人抱了東西匆匆走出,看見韓氏母子,劉婆子急忙停下行禮。

  韓氏看見劉婆子帶著的都是些皮毛衣料,曉得那是給曼娘那邊送去的,面上有件雪白的貂皮,記得這是去年陳太妃給陳大太太的,貂皮易得,難得是這件貂皮全身雪白不沾一絲雜毛。

  韓氏見了這件貂皮,還托人尋了,但尋來的都沒這件一樣毫無雜毛。見韓氏看著那件貂皮,劉婆子忙道:「太太吩咐把這些送去給三奶奶,好給大小姐和兩位少爺做衣衫呢,不然光穿棉襖,怎麼受得住寒。」韓氏努力讓臉上露出笑容:「聽得福建地氣暖,三嫂備的冬衣少也平常。」

  劉婆子帶著人繼續走,諶哥兒有些難受地說:「娘,你抱的太緊,疼。」韓氏把兒子微微放開一些:「諶哥兒,你要聽話,要努力讀書,要像你三伯,別像你爹。」諶哥兒眉頭皺緊,但感覺到自己娘和原來不一樣,乖乖閉嘴不說。

  劉婆子帶了人來到曼娘住的院子,趙媽媽迎出來,劉婆子笑著道:「怎麼不見你在三奶奶跟前伺候?」趙媽媽下巴往屋裡一抬:「三奶奶在那教子呢,三奶奶的規矩,教子的時候誰都不許在旁邊勸,連三爺也不許勸。說三爺太寵他們幾個,見他們受罰就心疼。」劉婆子笑著說:「難怪大小姐和三少爺七少爺都這麼規矩,原來是三奶奶教子有方。」

  趙媽媽把她讓到廂房裡坐下,端來茶:「要說疼孩子,三奶奶比誰都疼的慌,可是這教起來,也是比誰都狠。錢嫂子還在那抹眼淚呢,其實看久了也就慣了。不過這才敢回來頭一日,就和做哥哥的打架,這頓打,只怕免不了。」

  劉婆子聽出趙媽媽話裡的意思,笑著道:「你也不用憂心,二少爺,多得太太的疼,又為四奶奶現管著家裡的事,二奶奶是那麼個軟和性子,於是人人都捧著他,嬌慣了是有的,但二少爺怎麼說也是有人教的,不是那樣全無教養的野孩子。這件事往小了說,不過是孩子們玩鬧時候難免的,往大了說,哎,瞧我這話說的,這樣小孩子家的事,哪還能往大了說。」

  趙媽媽點頭:「我也明白,可是我們奶奶畢竟離開已經六年,別的不說,今兒我進門時候仔細瞧了,有些管事的我都不認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換在這樣人家,一些管事的總是會被換掉也是難免的,劉婆子總要細細地和趙媽媽說了,有些老人是去了什麼地方,有些還在家呢,只是不管事了,這家裡現管事的都是些什麼人。

  兩人正說的熱鬧,錢媽媽掀起簾子走進來,淚還在眼裡打轉:「多乖的孩子,三奶奶還罰他們抄書,二少爺的脾氣,誰不知道。」趙媽媽塞杯茶給她:「你先喝杯茶,既罰了,劉嫂子,你也好去交太太的差,免得讓太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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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盤算

  劉婆子不由嗤一聲笑出來:「趙嫂子,你還是和原來一樣利落,我可不成了,這些年精神越來越短了,若不是太太身邊的老人兒越來越少,我啊,早就求回家榮養了。」錢媽媽接了趙媽媽塞過來的茶喝了口才道:「劉嫂子你啊,在別人面前倒罷了,在我們面前說這話,誰不曉得太太身邊可是缺不得你?」

  劉婆子面上也微微有些得色,起身走出去,見跟來的人還在那和冬雪她們說話,微一點頭走到屋前,春雨已經挑起簾子:「奶奶,劉嬸子來了。」屋裡燒的暖暖的,家具什物都干乾淨淨,帳幔這些都是新的,主人家一回來,似乎連這屋子都透著一股喜氣。

  曼娘已把外面的棉襖脫了,只穿著小襖和裙子坐在桌邊寫著什麼,見劉婆子進來也沒擱筆:「劉媽媽你先坐,秋霜倒茶來,我把這幾個字寫完就好。」劉婆子沒敢坐下去,只是笑著問:「奶奶這是要記賬?」

  曼娘已把那字寫完,指指規規矩矩坐在火盆跟前寫字的睞姐兒姐弟:「他倆淘氣,別說罵,連打兩下都是怕的,索性就定下章程,每回做錯了罰他們寫大字。錯的越多,寫的大字也就越多。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他們有錯,也是我平日教導無方,就陪著他們寫。」

  這樣的法子,劉婆子還沒見過,想贊歎幾聲竟不曉得該怎麼贊歎,還是愣了下才道:「太太吩咐我給奶奶這邊送幾張好皮子,瞧奶奶可要做些什麼。」說著跟在劉婆子身後的丫鬟們把手上的皮子放下,曼娘是有過見識的,只一打眼就曉得這些都是好東西,看見那張貂皮就道:「別的倒罷了,這張貂皮是稀罕的,婆婆未免太疼睞姐兒了。」

  劉婆子笑了:「奶奶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瞧出這貂皮只夠大小姐一人穿。去年太太得了這貂皮,說要大人,頂多只夠做暖手筒,剩下的做個昭君套就沒了。男孩子用呢,又怕他們淘氣,白糟蹋了,就留給大小姐,正好能做一件小皮襖。」

  曼娘搖頭:「婆婆這就不曉得,睞姐兒比男孩子還淘氣呢。」睞姐兒已經寫完拿著寫好的字走到曼娘身邊,聽了這話就皺起小鼻子:「娘,我才沒有男孩子淘氣呢,宋大哥他們爬樹摘果子,我可不會。」曼娘點女兒額頭一下:「還是沒有罰到你心坎上。你是姐姐,哪能光知道欺負弟弟?弟弟們真要吵起來,你也該講出道理來,而不是只知道打架。那樣市井潑皮樣的,哪是讀書人所能的?」

  睞姐兒的眼眨了眨:「就像娘給我講的道理,可是娘,金嬤嬤說,有些人是不會聽道理的,這時候就只有……。」睞姐兒沒往下說,曼娘用手扶一下額頭,對劉婆子無奈地道:「聽聽,這不是比男孩子還淘氣?」劉婆子倒沒想到睞姐兒只有這麼一點點大,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道理,真令人刮目相看。

  只是這樣的話不是做下人的能接的,含糊混過,也就把這些皮子記下數目,都用做什麼用途,讓人送到針線房去,跟著送過去的,還有曼娘一家子的尺寸大小,要針線房這些日子都放下別的事情,專門為曼娘一家子趕工。

  這邊事了,劉婆子也就回去稟告陳大太太,進屋時聽的陳大太太的笑聲,趙氏抱了自己兒子,一歲大的娃娃正是學說話的時候,在那逗的陳大太太開心不已,旁邊椅子上還排排坐了另外幾個孩子,手裡都拿著點心在吃。

  見劉婆子進來,趙氏曉得她要和陳大太太說話,忙和奶娘抱了這些孩子們到隔壁屋去。劉婆子把方才在曼娘屋裡所見都合盤托出,陳大太太細細聽了才道:「果然你三奶奶還是和原來一樣,不,不止一樣,還更大方妥帖了。這麼一比起來,別人可全不如她。」

  雖然說的是別人,但劉婆子曉得直接指的是韓氏,不由輕聲道:「四奶奶平日,忙於家務疏於照顧也是有的。」陳大太太的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劉婆子腰更加彎了:「太太,我……」

  陳大太太手抬起來:「你要說什麼我知道,不過男孩子,長於婦人之手也不是什麼好話。只是你四爺這些年,宦途頗順,疏忽了兒子也是有的。」陳銘遠被貶,原先被哥哥光芒籠罩的陳四爺就露出來,況且陳家也需要一個撐門立戶的人。陳四爺沉迷宦途,孩子們的教養自然就交給韓氏,諶哥兒到今日這樣脾氣,不是一個人縱容出來的。

  劉婆子見陳大太太自己揭破,恭敬道:「二少爺還小,明年才過七歲生日呢,這個年紀,慢慢教還是能教好。要說寵,誰小時候也沒三爺那麼得寵,可三爺還不是長成進退有度、知書達理的人。」陳大太太抿著嘴唇不說話,陳銘遠雖然十分得到陳太妃的疼愛,可自小出入宮廷,面對的都是比他身份高貴的人,不學著進退有度都不能。

  而諶哥兒就沒這樣經歷,為今之計,也只有好好地讓人尋一個先生來,畢竟現在家裡這個先生,不過就是能教教孩子寫字就罷了。陳大太太打定主意,也不說出來,只是道:「今兒的事,怎麼都要罰,就學你三奶奶的,你去傳我的話,讓諶哥兒把兄友弟恭四個字,抄一百遍。至於振哥兒,今兒也算他受委屈了,讓人去安撫了。」

  劉婆子應是退下,陳大太太歎了聲,果然貪輕鬆自在是不成的,瞧瞧這才幾年,就鬧成這樣了。

  韓氏聽了罰的內容,雖然微有些不滿可也要聽了,讓人磨墨鋪紙伺候諶哥兒寫字。諶哥兒聽得祖母這樣罰自己,眼裡頓時包了兩包淚,嚷著不寫:「我又沒錯,為何要罰我,本來就該我扔他們,他們怎麼能來扔我?」

  韓氏算是知道婆婆為何要這樣罰了,剛要勸兒子身邊丫鬟翠玉就道:「奶奶,今兒這事,雖說二少爺的確不該,可是照我瞧,大小姐和三少爺的錯更多,哪有玩耍時候就打人的理?三奶奶此時還先罰了,明明就是想瞧我們的笑話。」這話說進韓氏的心裡,但也要呵斥翠玉:「該罰就罰了,你囉嗦這麼多做什麼,趕緊服侍諶兒寫字,我去瞧瞧晚飯預備好了沒有。」

  諶哥兒見有人撐腰還要和娘訴苦,見丫鬟被娘呵斥,只得握著筆寫字,但寫的心不甘情不願。此時天色已擦黑,翠紅掌上燈,韓氏也就帶了她往廚房去瞧晚飯預備好沒有,今日的晚飯和平日不同,要歡迎陳銘遠一家歸來,那菜色都是陳大太太親自擬定,是陳銘遠愛吃的。

  廚房也比往常更加精心,這讓韓氏越發覺得糟心起來,一切似乎在陳銘遠全家歸來之後都變的不一樣,丈夫的被器重,兒子的受寵,自己的被看重,似乎都要離自己遠去。見韓氏面色越來越不好,翠紅忙扶住她:「奶奶您這些日子定是累了,既要忙著過年,還要忙著把三爺一家的屋子給打掃出來,實在是辛苦。要我說,三奶奶想著奶奶您平日的辛苦,也不該拉下臉說二少爺。」

  韓氏的眼淚頓時都要掉下來了,連丫鬟都能瞧出自己平日的辛苦,可曼娘怎麼就不能體諒自己的辛苦,待自己和待別人一模一樣,不偏分毫。韓氏不由歎一聲:「這也沒法,三嫂她畢竟才是這家裡的長嫂。」翠紅的唇一翹:「奶奶,您怎麼說這樣喪氣話,三奶奶要掌家就由她掌去,她手裡可是沒什麼人。」

  這話提醒了韓氏,按說女子出閣後,隨身帶來的丫鬟使女往往配了這家的小廝管家們,自然就成了得用的人。可曼娘和陳銘遠出外六年,原本的丫鬟雖各自配人,但留在院裡的並不多,曼娘手上能用的也只有那麼幾個。縱曼娘再能幹,沒有人可用又能做些什麼事?

  韓氏卻還要撇清一下:「胡說,這家裡的人,還不是誰掌家聽誰的,快別說這些話,天都黑了,把酒席送到外面,今日晚飯就擺在婆婆房裡。」翠紅當然明白自己的話對韓氏起到了什麼作用。畢竟掌不掌家,對奶奶們的影響其實並不那麼大,但對這些身邊人來說,跟一個手裡有權的主人和手裡沒權的主人,那可就是天差地別的事。

  晚飯擺上,今兒算是一家子小宴,韓氏還是和原來一樣,在陳大太太身邊湊趣,誇睞姐兒的話那是一籮筐一籮筐的,趙氏在另一桌照顧孩子們,不時也說上幾句,像是從沒有過別的盤算。

  諶哥兒原本還想裝肚子疼不來吃晚飯,被韓氏死活拽了來,此時也只有坐在小孩子們坐的那桌,看著睞姐兒坐在陳大太太身邊,自己的娘還在那不停地誇睞姐兒,嘴不知不覺地抿起,奶娘夾什麼菜給他,他就吃什麼,絕不像平日一樣。

  奶娘還覺得奇怪,怎麼今日這個小祖宗吃飯這麼好商量,再看那邊吃的十分歡快的謹慎哥倆,奶娘自覺明白了,這小祖宗是害怕從此失寵吧?畢竟誰都喜歡乖巧懂事聰明的孩子。丫鬟端了一盤清蒸魚過來,笑著道:「太太說了,三少爺和七少爺吃的歡,她也喜歡,特地把這送來。」

  謹慎哥倆急忙學振哥兒模樣站起來對陳大太太那邊作了個揖,這才又坐下吃飯,本著好東西要大家分享,謹哥兒先給弟弟夾一筷子,又挨個從振哥兒到別的弟弟們各自夾了一筷子,這才埋頭吃起來。

  諶哥兒這回沒有放進嘴裡,而是低低嘟囔了一句,奶娘仔細聽沒聽清楚,坐在旁邊的振哥兒不由放下筷子眉微微皺起,諶哥兒聲音雖然小,可振哥兒聽出來了,沒見過好東西的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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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舊友

  振哥兒很有心想像睞姐兒一樣,那樣大聲地說諶哥兒不對,可還是垂下眼簾,娘說,有些事是必須忍的,總要等到自己長大以後,能頂門立戶分家單過,才不需要忍。

  一家子說說笑笑,面上瞧來十分融洽,一頓晚飯吃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剛吃完飯慎哥兒就困了,趴到曼娘懷裡就閉上眼。見孫子困了,陳大太太也不好留他們再說說話,讓他們各自回去歇息。曼娘帶著孩子們回屋,把他們各自安頓下來,這才覺得又困又乏,回來才小半日,就出了這麼多事,以後,還不曉得有多少雞飛狗跳呢。

  陳銘遠腳步飄飄地進屋,見妻子柱著下巴坐在那,夫妻同心,陳銘遠上前摟住妻子的肩膀,想安慰她一下,但說出口的竟是這樣一句:「其實,我也一樣的。」

  出外六年,很多事情已經和原來不一樣,縱是父子弟兄這些至親,似乎也有些隔閡。陳銘遠摟住妻子的手變的有些用力,曼娘轉過身,手摟住丈夫的腰:「我明白,阿遠,能和你在一起,什麼都不怕。」在龍巖那樣平靜安寧簡單的生活,更符合曼娘性情,可是陳銘遠選擇的,是另一條看起來十分崎嶇的路,從一開始既已注定。

  要得到多少贊揚就要在背後付出無數辛苦,這是曼娘從小就知道的事。陳銘遠嗯了一聲,把妻子摟的更緊,外面又飄起小雪花,京城的冬日比龍巖要冷許多,可只要心在一起,在什麼地方又有多少區別?

  陳銘遠歸家次日就被傳召進宮,這樣迅速,代表著皇帝對陳銘遠的恩寵,或者該說,是太子對陳銘遠的恩寵沒變。

  陳銘遠進宮,曼娘剛用過早飯,韓氏就讓人來請曼娘,說已從家裡的家生子裡,挑出十來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請曼娘去選人。

  曼娘剛要起身,睞姐兒就伸手拉住她的衣襟:「娘,難道非要這麼多人服侍嗎?以後我走到哪裡,都要一大群人跟著?」曼娘見女兒這一臉不甘不願的樣子,摸摸她的頭:「你難道忘了娘曾說過的話了?」

  好吧,睞姐兒把拉著曼娘衣襟的手鬆開,曼娘見女兒小臉整個垮下,捏捏她的臉:「現在已經不是在龍巖了,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以後娘會慢慢教你。」睞姐兒點頭,很快又說:「可是娘,您說過的,關上門了,還是和在龍巖時候一樣。」

  女兒果然心心念念不忘這句,曼娘點頭,吩咐珍兒照顧好睞姐兒,也就帶了人往韓氏那邊去。

  挑人這種事,曼娘從不多放在心上,這些七八歲的小丫頭,挑進來總也要再教個數年,才能真的給女兒使。故此只撿那看著說話簡便的挑了四個,又給自己這院裡挑了兩個做粗活的小丫鬟,也就完了這事。

  曼娘挑的輕描淡寫,韓氏心裡不由稱奇,不過也沒多說什麼,讓婆子們把這幾個人都列到曼娘他們那邊,剛要說話丫鬟就走進來道:「世子夫人來了,還帶了仙游縣主,太太說請三奶奶出去呢。」

  韓氏本打算迎出去,聽了這話生生把腳步停下,對曼娘笑道:「秦家表嫂這些年也十分記掛三嫂,常和我們說起呢。」曼娘應酬兩句也就走出去,韓氏的牙咬在那裡,手緊緊握成拳,諶哥兒已經跑進來,滿臉歡喜地問:「娘,是不是顏妹妹來了,我要出去尋她。」

  說著諶哥兒就要跑出去,韓氏只覺得一口血都要噴出來,喊住兒子:「回來,都這麼大了,哪還能和你顏妹妹成日在一起玩?好好地和先生讀書識字。」諶哥兒的眉皺緊,原先娘不是這樣說的,娘說的是要多和仙游縣主在一塊玩,將來如果能娶了仙游縣主就更好了。

  韓氏沒辦法和兒子解釋這麼多,只得放柔聲音:「你現在已經不小了,昨兒你沒見你祖母誇你三弟,難道你這個做哥哥的還不如他們?」諶哥兒的眉皺的更緊:「他們,不過是沒多少見識的……」韓氏一把把兒子的嘴捂住,抬頭看著奶娘:「你平日是怎麼照顧二少爺的,這樣的話也是他說的?」

  奶娘心裡叫苦不迭,面上還要誠惶誠恐:「是,是,那日小的沒注意,讓二少爺聽了幾句外面的村話,現在就說出來,是小的不是。」說著奶娘就跪下,往臉上打起耳光來,等她打了十來個,韓氏才讓她停手:「以後再讓我聽見二少爺這樣說,你也不需再伺候了。」奶娘急忙應是,諶哥兒覺得娘和原來都不一樣,想問什麼還是沒有問出來,只是皺著眉努力思索。

  曼娘已和秦婉柔見了面,數年不見,秦婉柔早不是初見時那俏麗少女,身形有些豐腴,可那臉上的笑還是沒變,兩人互致問候,秦婉柔又讓女兒仙游縣主拜見曼娘,論私,曼娘和秦婉柔是好友,陳銘遠和齊王世子是表兄弟,又是在內宅,曼娘也受了這一拜,笑著對秦婉柔道:「縣主生的和你年輕時候差不多。」

  秦婉柔手一擺:「你我還客氣什麼,就叫她阿顏就是。」仙游縣主抿唇一笑,曼娘也讓睞姐兒姐弟出來拜見秦婉柔,和仙游縣主互相見了,秦婉柔就道:「你們小孩子家,還是下去自己玩去,年歲都差不多,正好玩在一塊。」

  睞姐兒最大,規規矩矩行禮後就和仙游縣主他們去園子裡玩去。對秦婉柔的反客為主,曼娘也不在意,給她拿了個點心:「我瞧你這些年日子過的不錯,腰都比原來粗了,我昨兒才回來,你今兒就來瞧我,算你有良心。」

  沒了外人,秦婉柔也放鬆不少,眼斜斜地看向曼娘:「去,我不過是要來瞧瞧我女婿,長的雖說沒有我親家公那麼俊俏,可還是不錯,而且我瞧性情,也是個能照顧人的,我啊,就放心了。」當日指腹為婚的話還在耳邊,曼娘不由哦了一聲:「你別唬我,再說了,你家阿顏,還會缺了夫婿?」

  秦婉柔伸手往曼娘腋下抓去:「去,在我面前可別這樣。怎麼,怕我女兒有依仗,欺凌你們嗎?」曼娘往後一躲抓住秦婉柔的手:「得,你兒子也不小了,再過數年你都該做婆婆了,還這樣做少女態,傳出去,不被人笑話?」秦婉柔身子還是斜靠在那:「別人愛說什麼由他去,別說做了婆婆,就算是做了祖婆婆,我要做少女態,誰也不許說我。」

  曼娘掩口輕笑:「得,說你一句你就說出一籮筐來,我可聽說齊王世子和夫人,那是全京城都贊的一對好夫妻,還不等問你,你就說出來了。這可不像是來瞧你女婿的樣。」這樣坐在一起,不計較禮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偶爾互相嘲諷幾句,似乎已經是很久前的事。

  秦婉柔伸手把鬢邊的髮攏一下,腕上金鐲鑲的紅寶石熠熠生輝:「就缺了句說來瞧瞧你的話,就在這挑理。三奶奶,我今兒是特意來瞧你的,可好?」曼娘故意點頭,兩人對看一眼又笑了,那些年少時候的事又湧上來,這麼些年的分別似乎都不存在,秦婉柔和曼娘之間也是有書信往來的,可再多的書信往來也沒有面對面說話來的親熱。

  京城裡發生的新鮮事,那些熟悉的人都各自去了哪裡,有不少昔日的友人都跟隨夫君去外面任上,如秦婉柔的姐姐秦婉寧就隨朱五爺去四川任上,秦婉柔還道:「也不巧,我姐姐是十一月二十五動身的,你們是昨兒到京的,我姐姐聽了你們舉家回來的信,原本還盼著和你見一面呢,此時只有等到三年後了。」

  那些曾經鮮衣怒馬、章台走柳,似乎永遠沒有憂愁的少年人們,此時已經各自長大,背負起家族賦予的重任,不管是願不願意,這都是生在這樣人家的孩子們的命運。

  曼娘微一閃神,大弟弟徐明晉已經考中舉人,明年將赴春闈,只有科第不絕才能撐起一個家族不得衰微。秦婉柔伸手往曼娘眼前晃一晃:「好好地和我說話,晃什麼神呢?難道是擔心你夫君?你放心好了,這回你夫君是要入詹事府的,一個左春坊左庶子是跑不了的,也是年輕了些,不然這個太子詹事的位置,太子是一直屬意他的。」

  太子左庶子,正五品官員,不僅如此,還是太子的直接屬官,等太子登基,這批屬官都會得到重用,也是目今炙手可熱的位置之一。丈夫的升遷是必然的,曼娘的眼垂下:「只是你方才的話,讓我想到,當日聚集在一起的人裡面,現在又有幾個在京?」

  秦婉柔了然一笑,抱住曼娘的肩膀:「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啊。」春雨走進來,手裡還端了東西:「世子夫人、三奶奶,這是四奶奶吩咐廚房送來的炸鵪鶉,還說已經制備了飯菜,請世子夫人在這用午飯。」

  秦婉柔自然不客氣,等春雨退出才拿筷子夾了一塊鵪鶉:「這炸的味道不錯,曼娘,我和你說,你走了這些年,有些人有些事,畢竟是有變化的。」曼娘點頭:「我知道。」

  秦婉柔突然笑出來:「我啊,還擔心這些做什麼,你從我們認得那日起,就比我聰明比我妥帖,我也不過白提醒你一句。」曼娘倒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到秦婉柔面前:「我只要知道你沒變就好,多謝。」

  秦婉柔端起茶杯和曼娘輕輕一碰,接著一飲而盡,兩人放下茶杯又是一笑,秦婉柔已經招呼曼娘:「快些來吃這鵪鶉,涼了就不好吃,琦玉最愛這個,可惜她上個月動了胎氣,她婆婆拘著她不許她出門,不然我就約著她一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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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家人

  琦玉出嫁七年,已得一子一女,這回偏偏懷的有些不順,她婆婆自然不肯放她出門。曼娘對炸的東西歷來不喜歡,只夾了條腿在那細細嘗著,算了算:「琦玉還有三個月才生,拘她三個月,還不曉得她怎麼叫苦,等我這邊收拾好了,我約著你去瞧她。」

  秦婉柔自然稱好,接著就笑了:「不過等你收拾好了,有空去瞧了,只怕琦玉都要生了。我替你算,你娘家要回,還有邱家也必要去,我們府裡你難道不去拜訪?再加上你那些堂兄堂姐堂妹家裡,真輪到琦玉家裡,只怕到二月裡都沒空。」

  說到這個曼娘就搖頭:「我還愁別的呢,你那侄女,說起別的都好,一說起這應酬規矩,臉就變苦瓜了。現在小時候也罷,等慢慢大了,這些事是逃不開的。可我又不忍心太過拘著她。」

  秦婉柔已把那盤鵪鶉吃完,拿起手巾擦一擦嘴把手巾放下:「睞姐兒說大也不過八歲,這個時候的女孩子們,活潑好動也是難免的,慢慢就會好了。不說別人,就說我家阿顏,還經常出入宮廷呢,一沒了外人在,對我就沒個正形。有些事,只要大面上沒錯就好。」

  見曼娘面上還是淡淡笑容,秦婉柔推她一把:「我說你啊,出外這麼多年,膽子是不是越來越小了?」曼娘故意點頭:「是啊是啊,你沒見我都不敢出門了,這衣衫也不時興,首飾都不時興,怕被人說,福建來的土包子。」

  秦婉柔不由放聲大笑:「這幾年也沒白去,會講笑話了,以前我可記得你比我們沉穩多了。」曼娘啐她一口:「連睞姐兒都會說彩衣娛親這樣的話,我再不學著點,豈不更加死板了?」秋霜已進來說午飯已經好了,請兩位到陳大太太處用飯。齊王世子和陳銘遠親厚,秦婉柔和陳府來往也密切,陳大太太待秦婉柔也很親熱,這午飯也很家常。

  曼娘和秦婉柔走進陳大太太上房就聽見裡面傳來睞姐兒和阿顏的笑聲,秦婉柔不由對曼娘一笑,走進屋就見睞姐兒和阿顏一邊一個坐在陳大太太身邊,睞姐兒正嘰嘰喳喳講些什麼,不時還比劃著,謹哥兒坐在下面,偶爾給睞姐兒補充那麼幾句。

  諶哥兒坐在謹哥兒旁邊,眉微微皺著,其實也很想講話,但就是插不進嘴,明明自己的字寫的越來越好,還想告訴阿顏,已經畫了一幅畫呢,可起了好幾次頭,就是沒人聽。

  韓氏和趙氏在那布著碗筷,曼娘上前給陳大太太行禮後,也就走到桌子邊,很自然地幫忙布置,趙氏名雖是在那幫忙,但那眼一刻也沒停。見曼娘過來幫忙就笑著道:「人和人之間,總歸是有緣分的,瞧瞧,三侄兒才和仙游縣主見過一面,就這麼投機,也是難得。」

  趙氏說話時候眼故意瞟向韓氏,她和韓氏之間有什麼恩怨曼娘不曉得,但這故意刺韓氏的話曼娘是聽的出來的,曼娘自不願意被人當槍使,開口對韓氏道:「方才我在裡面,還不曉得你三伯回不回來吃飯呢。」

  趙氏不等韓氏開口就道:「三嫂你還不曉得?剛剛傳來的消息,三伯做了左春坊的左庶子,留在宮中賜宴。這晚飯只怕都趕不及回來吃,太妃啊,三四天前就遣人來問了。」曼娘的眼往韓氏臉上一掃,見韓氏臉色有些不好,這動輒得咎的滋味曼娘今日算是嘗到了,只是看了下桌子:「都布置好了,我去請婆婆過來用飯吧。」

  見曼娘離開,趙氏瞧韓氏一眼,臉上越發是得意洋洋,韓氏只覺得胸口悶的慌,這個處處掐尖要強的弟媳婦,實在是,見陳大太太已經過來,韓氏也只有收了心裡怒氣,扶陳大太太坐下,安頓眾人各自坐下。

  陳大太太的規矩還是不變,媳婦們不用伺候用飯,還是一起坐下吃飯。今日多了秦婉柔母女做客人,睞姐兒諶哥兒謹哥兒這三個年紀大些的孩子做了陪客。剩下幾個小的就被奶娘抱了在另一邊吃。

  按了年歲排,睞姐兒諶哥兒阿顏謹哥兒一溜坐在那,諶哥兒終於能和阿顏在一塊,終究是孩子,臉上笑容滿溢:「阿顏,我做了副畫,等會兒讓人拿來給你瞧瞧。還有,先生昨兒誇我,寫的字比以前好多了。」

  阿顏接過丫鬟打來的湯,眼眨了眨:「諶表哥,食不言寢不語。」現在是吃飯時候,諶哥兒只得悶悶低頭吃飯,也好,等吃完飯再和阿顏說話也不遲。可是吃完飯秦婉柔只坐了一會兒就帶著阿顏告辭,諶哥兒也沒撈上說幾句話,只看見睞姐兒和阿顏嘰嘰喳喳說話。見秦婉柔母女被送出去,諶哥兒的唇不由高高撅起。

  見孫兒這樣,陳大太太把他拉過來,摸著他的頭:「我曉得你平日和阿顏交情好,可是阿顏始終是女孩子,女孩子當然愛和女孩子玩了。你也該多和你弟弟們玩耍才是。」諶哥兒的小鼻子皺了皺,誰願意和他們一起玩。

  陳大太太的眉不由皺起來,聲音也變的沒那麼溫和:「諶哥兒,你原來還小,祖母也沒多說你什麼。但你現在已經不算小了,你瞧瞧你姐姐,對待哥哥弟弟是怎麼對待的?你們都是一個祖父的孫兒,都是姓陳,以後是需要守望相助的,而不是不喜歡這個人就不理甚至欺負。」

  諶哥兒眼裡的淚開始聚集,抬頭看著陳大太太:「祖母是不是再不疼我了。」陳大太太把孫子抱到膝蓋上坐好:「祖母怎麼會不疼你呢?還記得那日祖母讓你寫的嗎?兄友弟恭,只有這樣,我們陳家才能越發興旺,而不是彼此爭斗,那樣怎會興旺?」

  陳大太太教訓孫子,屋裡伺候的人自然沒一個敢上前分說,諶哥兒的淚越來越多,陳大太太抱著他,是不是原先自己對他太寵了?可是下人們也一直說這孩子十分聰明也很伶俐。做長輩的,怎麼會不喜歡聰明伶俐的孩子呢?於是有些時候難免放縱。

  陳大太太在這反省自己對孫子是不是太過寵愛,才讓他變得今日這樣,曼娘妯娌們已經送了秦婉柔母女回轉,守在門前的丫鬟急忙迎上去:「太太在裡面教二少爺呢,奶奶們是不是?」

  丫鬟說的婉轉,韓氏卻聽的明白,趙氏的眼又往韓氏臉上看去,唇邊是明明白白的嘲諷。此時韓氏是又心疼又氣惱,也不去計較趙氏這點眼神,曼娘聽著屋子裡面還算安靜,對丫鬟道:「你去問問婆婆,若是沒什麼事,我先帶孩子們回去午睡。」

  丫鬟應是進去,很快就出來:「太太請三位奶奶進去。」走進屋裡,陳大太太已把諶哥兒放到一邊,見她們和孩子們進來就道:「你們都坐下吧,我和你們說說話,孩子們最好也聽著。」陳大太太很少這麼嚴肅,諶哥兒不敢再撒嬌,直直地站在那裡,睞姐兒的眼眨一眨,拉著弟弟們站好。

  陳大太太瞧著面前恭恭敬敬的兒媳和孩子們,輕歎一聲:「你們三個都是我的親兒媳婦親孫兒,平日若有些小爭執,我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舌頭還未免碰了牙齒,可你們都要記住,你們既嫁了進來,就是陳家的媳婦,一身榮辱都系於此,孩子們也都姓陳,本來該兄友弟恭和和氣氣,而不是成日你爭我斗,看的膩味。」

  韓氏和趙氏不由互看一眼,趙氏還是那樣一臉不在意,畢竟真論起來,韓氏的錯要多一些。韓氏心裡不曉得是什麼滋味,曼娘已經帶著孩子們恭敬行禮:「婆婆的教誨,我做媳婦的明白。以後也會好好教孩子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況且有些東西,現在瞧著很要緊,可等經過一些事就明白,毫不要緊。」

  這話讓陳大太太點頭:「你出外六年,比原先更明白了。我活到這麼一大把年紀,什麼不知道呢?今日繡樓繡花,明朝掖庭為奴,多了去了。究其根本,還不是因為這家裡不慎,子弟們管教不好,才會招來禍端。」

  這話雖對著三個兒媳說的,但韓氏只覺得句句說的自己,那臉紅起來,趙氏此時不敢現出心裡的得意,只在旁隨便說了幾句,也就各自告辭退下。

  韓氏回到屋裡,已有等著的管家娘子來回事,原先韓氏覺得,這是多麼好的一件事,說一句話出去人人都看自己臉色,但今日,韓氏卻覺得心煩意亂。偏偏來回話的人還沒瞧出來,拿著賬本道:「太太吩咐了,要趕著把三爺全家的衣衫都做出來,好讓三奶奶出門拜客。可現在也是年下,本該做過年的衣衫。針線上的人難免不夠,小的還請四奶奶示下,再從家裡別的屋裡暫時抽幾個針線做的好的人,去針線房幫忙。」

  聽了三爺三奶奶這幾個字,韓氏只覺得這人明明白白對陳銘遠一家上趕著討好,一杯茶就扔過去:「趕不出來就慢慢做,這人都抽走了,還怎麼服侍?」回話的人沒想到會惹到韓氏的這股邪火,脖子縮了縮還要再說,翠玉已經笑著道:「吳嫂子,你也是做老的人了,難道曉不得大年節下的,個個都要忙著過年,哪能抽的出來人?要依我說,先把三奶奶的出門衣衫趕出來兩套,孩子們的衣衫先趕出來一套,把這應付過去了,剩下的等過了年再慢慢制備也不遲。」

  這樣只怕不好吧?吳嫂子的眉微微一皺,畢竟陳大太太說的,是讓針線房把曼娘全家的衣衫最少每人趕出八套來,這樣才好出門見客。現在一下從八套變成這麼少,針線房的人是夠了,可是太太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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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應對

  翠玉把韓氏扔掉的茶杯收起來,笑瞇瞇地說:「你難道是怕太太不高興不成?現在哪處不忙?三爺三奶奶回來是大事,難道說過年就不是大事,還不是各處先應付過去,然後再細細地做。」吳嫂子在肚內思量一下,橫豎自己已經來回過了,到時真要追究也能說的出來,於是謝過翠玉行禮退下。

  韓氏只覺頭痛欲裂,翠玉忙過來替她揉著:「那些人做不好事,換了就是了,奶奶何必為她們生氣?」不是這樣簡單,韓氏長歎一聲,昨兒陳銘遠一家才到的家,到現在滿打滿算都還沒整整一天,下人們就見風使舵處處上趕著,等以後可怎麼得了?

  翠玉輕聲道:「奶奶何須這麼擔心,四爺這些年仕途順遂,老爺可是誇獎不已。」韓氏鼻子裡哼出一聲:「你今兒是沒聽到太太的話,昨兒罰了諶哥兒,今兒就要我們管教好孩子,這不明明白白說我?再這樣下去,我們可就被擠的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翠玉心裡說哪有這麼嚴重,畢竟都是太太的親生子,門簾掀起,走進一個少婦,這是韓氏的陪嫁丫鬟,前幾年嫁了這家裡管事的兒子,現在夫妻兩個都是韓氏身邊的得意人。翠玉見她來了,曉得她們有話要說,垂手退下。

  這婦人坐到韓氏身邊才悄聲道:「昨兒我婆婆在家備了酒,請趙家嬸子過來坐坐。奶奶您也曉得,趙家嬸子和我婆婆,都是太太的陪嫁丫鬟,這麼多年姐妹做下來,也是無話不說的。可是昨兒我在旁邊聽了,一問到要緊處,趙嬸子是一個字都不肯說,只說些三爺三奶奶在福建的事。」

  韓氏更加頭疼,翻個身歎氣,婦人拿過美人拳過來給韓氏捶著:「奶奶您也別這麼著急,這些年您管著家,風光是風光了,可是也極累,要照小的意思,奶奶倒不如把這家交給三奶奶,由三奶奶去操心。」韓氏用手按著額頭:「你又不是不明白韓家現在的處境,我哥哥嫂嫂們就靠鄉下那幾畝田的出息過日子,要不是正好我當家,還能接濟一些,這日子越發糟糕。真要不當家了,那點月例,只夠這一屋子人嚼裹的,還怎麼擠出銀子接濟?」

  兩年前韓氏的父親被彈劾,說他教子不嚴,縱子強奪平民妻為妾,韓氏父親雖上書自辯,但還是被記了個過,落後又以虛耗公帑為由,被貶出京,去貴州做了通判。貴州山高路遠,家人自然也不能跟去,只是韓氏的兩個兄長,一個因納那個平民妻為妾受了牽連,被韓氏父親逐回老家,另一個從小只會讀書,不大能料理家計。

  偏偏這一被貶,幾間鋪子的生意登時又往下落,只有靠著鄉下的那些田莊出息過日子,那麼一大家子人,頓時就快朝不保夕起來。韓氏母親這一憂愁就生起病來,韓氏自沒有自己豐衣足食看著家人在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過,況且韓氏幾個姐妹,也只有韓氏嫁在京城,能周濟一二。

  對這件事,韓氏雖做的機密,但她和這婦人都曉得,只怕陳大太太是知情的,不過不肯說罷了,畢竟親戚總是要彼此相幫的。但若韓氏不能繼續管家,那接濟韓家的事就要轉到面上,這對韓氏來說,無異於打韓氏的臉。

  婦人明白韓氏的心,可這大勢所趨,就算韓氏強自要把這管家的權留下,到時也會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畢竟三奶奶掌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韓氏的頭越發疼了,讓婦人拿藥丸過來給她服用。

  婦人伺候著她服了藥丸才道:「奶奶您總是做小嬸子的,到時也只有順著。」韓氏有些疲憊地道:「我曉得。」婦人還有別的事,也就退出去,閃進來的是翠紅,見韓氏躺在那睜著眼就問:「奶奶可是身子不大爽利,要不要讓廚房給奶奶做碗燕窩粥端過來?」

  韓氏歎了一聲,翠紅輕聲道:「方才武嫂子說的話,我們在外也聽到了。奶奶,雖說她說的有理,可是奶奶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太太看在您這樣辛苦的份上,也不能這樣偏心。」韓氏閉目不語,眼角處有淚流出,翠紅忙拿帕子給韓氏擦淚,韓氏順勢拿過帕子用帕子遮住臉哭起來。

  陳銘遠回來已經很晚了,曼娘接了他進來,聞著他身上的酒味就道:「雖說你和表哥長久沒見,可這酒也少喝點。」陳銘遠抬起袖子聞聞:「哎,這不是我喝的,是表哥太高興,把一杯酒都倒在我袖子上。」曼娘才不信,走進屋就去給陳銘遠尋家常衣衫。

  陳銘遠剛坐下就見睞姐兒不曉得從什麼地方鑽出來,高興地叫著爹爹,剛走過去就捂住鼻子:「爹爹你身上好臭。」連女兒都嫌自己,陳銘遠接過曼娘遞來的手巾擦一把臉,睞姐兒已經倒杯茶過來:「爹爹,你喝了茶,身上就沒那麼臭了。」

  陳銘遠接了茶一口喝干,見女兒還在旁邊:「都這麼晚了,平日你這時候早睡了,怎麼今兒還不睡?」睞姐兒打個哈欠接著搖頭:「我在等爹爹啊,弟弟們也說等爹爹,可是他們一個個都先睡著了。」見女兒滿臉得意,陳銘遠捏捏女兒的臉:「以後爹爹回來的太晚,你也不用等。」

  曼娘給陳銘遠尋出衣衫鞋襪,又讓秋霜她們提進熱水好讓陳銘遠把這身滿是酒臭的衣服換掉,聽了這話就道:「不許,以後你不管回來的多晚,都要和孩子們說說話,就算說一句也好。」

  陳銘遠見女兒已經在揉著眼睛,打算讓丫鬟帶她下去睡,聽了妻子的話微微愣了下眉一挑就問:「誰的規矩?」曼娘答的流暢:「我的規矩,一家子,總要這樣才是一家子,難道你想像別人家一樣,除了逢年過節,就只有孩子犯錯的時候才能見到父親?這樣就不叫一家子了。」

  陳銘遠摸摸下巴:「你說的是,既是夫人定下的規矩,我就遵了。」說著陳銘遠蹲下,讓睞姐兒爬到背上:「走,爹爹送你回去歇著,再去瞧瞧你弟弟們。」睞姐兒迫不及待地爬到陳銘遠背上,眼睛已經閉上,曼娘搖頭一笑,在旁扶著,珍兒原本想上前去的,見了這樣忍不住張大嘴巴,別說這家裡的男主人們,就連有頭面的管事們,也少有這樣對待孩子的。

  冬雪她們是見慣的,只是拉一把珍兒,示意她跟上去,珍兒總歸是在這家裡十來年的人,很快就跟上去。

  睞姐兒是被安排在正屋後面的三間小抱廈裡,屋裡已點好燈,進屋後曼娘幫著陳銘遠把睞姐兒放好在床上,夫妻倆這才去廂房瞧謹慎哥倆兒。珍兒給睞姐兒寬掉外面衣服,又給她蓋上被子這才走出屋,見上房的燈還亮著,才悄悄地對冬雪道:「奶奶和三爺,怎麼有些不一樣?」

  冬雪笑了:「你這是才來,等以後就明白了,我們奶奶和爺,疼這幾個孩子,真是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可要罰起來,也是下得了手。奶奶說了,這叫賞罰分明,但凡治家都如此才成。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珍兒謝過冬雪指點,又和冬雪說了幾句,見上房燈吹滅了,也就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日曼娘才給陳大太太問安回來,錢媽媽就迎上前:「針線房吳家媳婦來了,說太太吩咐給奶奶和少爺小姐們趕制衣衫,她們先趕出來幾套,帶來給奶奶試試,哪裡不對再改。」曼娘走進屋,吳嫂子急忙迎上去,又指著那堆衣衫道:「原本太太吩咐的,是給奶奶和少爺小姐們分別置辦八套衣衫,可是這會兒又逢上過年,還要趕置過年的衣衫,針線上人不夠,原本遇到這種時候,就從各房抽幾個針線好的人過來幫著做。可四奶奶說了,這會兒過年,人人都忙,哪裡能抽出人來,小的也只有先給奶奶和少爺小姐們先各自趕出兩套來,等過了年再慢慢制備。」

  錢媽媽的眉已經皺起,曼娘秋波一轉就對吳嫂子道:「針線房一年忙到頭,到年下了更是忙上加忙。只是你說等過了年再趕別的,正月裡又不動針線。等到二月裡,那時是趕春裝呢還是趕冬裝呢?」吳嫂子額頭上有汗出,忙跪下道:「是小的想的不周到,不過這人手,還真是不夠。」

  曼娘笑著讓她起來:「你起來,我又不是那種不體恤的。我院子裡還有兩個閒人。」說著曼娘就喊春雨夏露,兩人走進來垂手而立,曼娘笑著道:「她們兩個針線活也還過的去,就先過去幫你兩日,不過這衣衫做的也太多了。特別是孩子們的,每人就做四套吧,今年穿了,明年也就穿不了。」

  吳嫂子滿額頭是汗爬起來謝了,曼娘又從抽屜裡抓了一把錢賞給吳嫂子,吳嫂子磕頭謝了這才和春雨夏露她們下去。等吳嫂子一走,錢媽媽就道:「奶奶您就這麼輕易放過了?這……」曼娘瞧一眼錢媽媽:「我曉得,我不在這幾年,你們難免會受了些委屈。」

  錢媽媽急忙擦淚:「奶奶這話,我就不敢接了,只是總覺得奶奶初回來,怕有人不開眼。」曼娘淡淡一笑,並沒接錢媽媽這話,錢媽媽哎呀一聲就道:「是我糊塗了,奶奶您是什麼人,豈會怕那些?」

  曼娘笑著推錢媽媽一下:「你瞧瞧,正反的話都被你說了,我還能說些什麼?快些把東西收拾出來,明兒,我要穿了新衣,帶上你們姑爺,回娘家。」

  錢媽媽連連應是,謹哥兒已經抬頭問:「娘,外祖父會不會不喜歡我,比如,要我寫大字做文章?」曼娘噗嗤一聲笑了:「誰教你的?」睞姐兒皺下小鼻子:「阿顏昨兒說的,說她哥哥一去她外祖家,就被外祖拘了寫大字,寫不好還打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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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親人

  宗室子弟,無需像別人一樣每日用功讀書以期得個功名。但秦父是進士出身,又現任禮部侍郎,掌的還是儀制清史司,對兩個外孫的要求就高了些。雖然和別的人家比起來要求已經很鬆,但和別的宗室子弟比起來就很嚴格。見了人不訴苦才是怪事。

  曼娘見謹哥兒滿面愁苦,把兒子拉過來:「你外祖父,只會比阿顏的外祖父要求更高。」謹哥兒原本還巴望自己的娘會說,自己的外祖父和阿顏的外祖父不一樣,誰曉得要求更高,整張臉頓時皺起來:「娘,那我……」

  曼娘點一下兒子的額頭:「想都別想,再說,你外祖父不會打手板。」不被打手板就好,謹哥兒的眉剛打算鬆開,曼娘又加上一句:「不過,你外祖父是會加重懲罰,比如說,寫不好兩頁紙的大字,就要寫四頁。」

  啊,謹哥兒的嘴頓時張大,曼娘見旁邊的睞姐兒臉上笑容,就把她也拉過來:「你也別想跑,你外祖父說了,女孩子也要讀書識字懂道理的。」睞姐兒抱著曼娘的脖子撒嬌:「娘,我才不怕,我字寫的比阿弟好,會念的詩比他多。」曼娘打斷女兒的得意洋洋:「你也比他大兩歲,要是還不如你弟弟,就別做姐姐了。」

  謹哥兒的眉這時才鬆開:「娘,那我先去練字,明兒一定不能被外祖父罰。」本打算繼續撒嬌的睞姐兒從曼娘膝蓋跳下:「我也去,娘,我寫字,要比人人好才成。」嘴裡說著話,人早就飛奔出去,在院子裡還差點撞到劉婆子,劉婆子哎呀一聲,曼娘已經聽到端莊坐好,剛坐好冬雪就進來了:「奶奶,劉嬸子來了。」

  簾子掀起劉婆子笑瞇瞇走進來,道了福就道:「太太說奶奶明兒要回娘家,特地吩咐我過來送兩支人參,還說等過年時候,請親家太太帶了舅奶奶過來吃酒。」說著劉婆子送上一個小匣子,裡面是兩根大拇指粗細的人參。

  這種人家,人參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陳大太太的用意曼娘明白,讓冬雪收了東西又和劉婆子說了幾句閒話,劉婆子也就告退。秋霜已經走進來:「奶奶,太太方才吩咐,從她房裡挑了兩個針線活不錯的丫鬟,過去針線房幫忙呢。」

  曼娘瞧著秋霜面上笑容微一搖頭:「總是一家子,有商有量就好,說些別的話,實在讓人覺得無趣。」秋霜拔下髮上的簪子,打開曼娘的手爐拔一下灰,再加了兩塊炭進去才遞給曼娘:「奶奶,您這話雖說的對,可是呢,這人成了家,就有各自的打算了,比不得當時各自沒成家時候。」兒女、前程、各自的親戚,中間種種利益糾葛,曼娘接過手爐輕歎一聲:「是啊,你說的是。」

  可是,再變,誰也別把誰當傻子,天下不是只有一個聰明人。秋霜見曼娘低頭沉思,走到一邊輕輕收拾起明日要帶去徐家的東西來。

  針線房多了四個人,動作確實快起來,到晚上就送來已經趕好的兩套衣服,還是吳嫂子親自送過來,對曼娘比早上過來時候更加陪了小心。曼娘也沒難為,只是收了衣衫,給了賞錢就打發走了吳嫂子。

  吳嫂子走出曼娘屋子好遠才把背直起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好在曼娘看起來還是個寬厚的,不然自己這差使只怕就丟了。想到昨兒在韓氏那挨的一茶杯,吳嫂子摸摸額頭,罷了,那些事不是自己能想的,趕緊把剩下的衣衫都趕出來才是正經。

  曼娘一家次日吃了早飯辭了陳大太太就往徐家去,一路上睞姐兒和謹哥兒嘰嘰喳喳,不外就是自己的字寫的更好,外祖父一定會更喜歡。慎哥兒年紀還小,沒學寫字,不攙和姐姐哥哥們的議論,只是靠在曼娘懷裡,讓曼娘掀起簾子給他瞧外面的街景。

  曼娘雖然指著外面街景不時告訴兒子,這裡是哪裡哪裡,心卻開始撲通撲通跳,一走就是六年,不曉得爹爹鬢邊是不是又多了白髮,不知道家裡還是和原來一樣,害怕爹爹會蒼老,還怕弟弟們不像以前。成了家,就不再是原來的孩子,各自有了兒女,種種利益就有了糾葛,曼娘覺得手心都有汗出。

  所謂近鄉情怯,在此時有了更深的含義。馬車已經停下,陳銘遠的臉出現在窗邊:「慎哥兒過來爹爹抱,你大舅舅來接你們了。」慎哥兒坐車已經悶了,聽了爹爹這話就蹬蹬蹬幾步衝出去,謹哥兒見弟弟衝出去了,也跑出去,口裡還叫著爹爹。

  睞姐兒也想跑,可是想到這已經不是龍巖了,又乖乖地坐回去,曼娘見女兒這樣,點一下她的小鼻子,什麼都沒說把女兒摟進懷裡,睞姐兒的唇微微撅起,乖乖在娘的懷抱不動彈。

  正在和陳銘遠說話的徐明晉見簾子一動,接著兩個小娃娃就從車上飛撲過來,嚇的差點魂都掉了,急忙張開雙臂先接住一個,另一個被陳銘遠抱住,謹哥兒還興奮地喊:「爹爹,再來。」這兩小子可真調皮,徐明晉看著懷裡毫不認生,眼閃閃發亮的慎哥兒,仔細一瞧就對陳銘遠說:「姐夫,都說外甥像舅,我看,這孩子長的還真和我有些像。」

  陳銘遠把謹哥兒往徐明晉面前一送:「瞧瞧這個,長的跟你才更像呢。」徐明晉張開另一個胳膊把謹哥兒接過來:「還真是,長的和我那兒子,就跟雙生子一樣。」見舅舅和自己爹說的很歡,謹哥兒也先把外祖父要考自己寫字念詩的事先放在一邊,睜著大眼問:「舅舅,我娘說,你家裡的表弟比我小一歲,怎麼會是雙生子?」

  徐明晉又是一陣大笑,陳銘遠摸摸兒子的頭:「你舅舅這是做比喻,下來吧,自己走進去。」

  徐明晉把外甥們抱的更緊:「他們才多大,走了。你們幾個,還不趕緊把姑奶奶的車抬進去。」

  坐在車內的曼娘唇邊露出笑容,弟弟他,應該什麼都沒變。睞姐兒感覺到車廂被抬起來,忍不住把窗邊的簾子掀起,這宅子,感覺很親切。曼娘把女兒摟過來:「沒去龍巖之前,你最喜歡來這裡,會說話就嚷著,要找舅舅要糖吃。你舅舅啊,只曉得用糖哄你,差點把牙都吃壞了。」

  睞姐兒張開嘴,用手點著牙,鼻子皺起:「嗯,我現在牙不好,就是小時候舅舅給我糖吃多了。」曼娘噗嗤一聲笑出來,點女兒腦門一下:「你這是換牙,等牙換好了就好了。」簾子再次被掀起,這回是徐明晉笑嘻嘻的臉:「姐姐,到了還不肯下來,難道要我親自來請?」

  說著徐明晉就問睞姐兒:「還記不記得舅舅了?」睞姐兒歪下腦袋,自然是搖頭。徐明晉故意皺眉:「哎,還虧了我給你寫信,還惦記著你,還……」徐明晉還沒說完曼娘就伸手把弟弟往旁邊推一下:「你也有妻有子的了,還在這擋著?」

  徐明晉伸手把睞姐兒抱下車,笑嘻嘻地說:「在別人面前是有妻有子的大人,在姐姐面前撒一下嬌難道不可以?」曼娘白弟弟一眼抿唇一笑,見徐啟已和新安郡主已在廳門口迎接,忙疾走兩步,和陳銘遠帶著孩子們行禮下去。

  一別六年,徐啟鬢邊已經白髮叢生,昔日如牡丹一樣耀眼的新安郡主,額頭的皺紋用脂粉再也遮不住。曼娘被新安郡主扶起,又看向一邊扶起陳銘遠的徐啟,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住,再次跪下:「兒不孝,一別六年,讓父母操心。」

  徐啟把女兒扶起,滿腹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拍一下她的肩:「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新安郡主也忍不住垂淚,勉強笑了笑:「哎,我說你,祖父外祖父都做了這麼幾回了,怎麼還要學小兒樣?難道你想扣著外孫們的見面禮不給?」

  徐啟把眼裡流下的淚擦掉,連連點頭:「你說的是。」但眼還是忍不住看向曼娘,這個一向乖巧的不會出任何錯的女兒。

  睞姐兒和謹慎哥倆雖然都站起來,但還是看著徐啟不說話。新安郡主伸手摸摸睞姐兒的頭:「睞姐兒吧,長的這麼大了,記得離開時候,只有那麼一點點大。」睞姐兒羞澀一笑,新安郡主又看向謹慎哥倆:「你們兩個,誰是謹哥兒?」

  謹哥兒已經點頭:「外祖母,我是謹哥兒,這個是弟弟。」慎哥兒跟著哥哥叫了聲外祖母,眼就往背後站著的那些人裡面瞧去,見也有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想跑過去找他玩。睞姐兒伸手拉住想跑開的慎哥兒,謹哥兒見外祖母很和氣,膽子大了些,想了想就問出來:「外祖母,外祖父會不會讓我們寫大字做文章,寫不出來就打手板?」

  這一問把瀰漫著的悲傷氣氛給全都問散,徐啟已經哈哈笑了,彎腰問謹哥兒:「你會寫多少字了?寫不好的話,我不會打你手板。」謹哥兒剛想鬆口氣,徐啟習慣地捋一下下巴上的鬍子:「不過,你們小舅舅會打你們手板。」

  小舅舅?謹哥兒看見徐啟背後站了個生的很俊美的男子,在提到打手板的時候,那男子的手輕輕擊一下掌心。謹哥兒的肩膀頓時垂下,新安郡主瞪徐啟一眼上前牽起謹哥兒的手:「你們外祖父嚇唬你們呢,罰你們多寫幾頁字就好,哪能打手板?快進去吧,這外面還怪冷的。」

  果然寫不好就會被罰,雖然沒有被打手板的憂慮,可還是想著怎麼才能寫好不被罰的謹哥兒心事重重地走進廳裡,睞姐兒悄悄地對弟弟說:「到時候大不了我幫你寫就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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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08:2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撞見

  姐姐的話可以相信嗎?謹哥兒剛要問,就見走在前面的曼娘蹬了自己一眼,趕緊搖頭,聲音壓的低低地說:「算了,我還是自己寫。」被罰也就被罰吧。

  此時已經進了廳,徐啟夫妻在上位坐好,曼娘和陳銘遠帶了孩子們重新行禮,接著又是徐明晉夫妻見姐姐姐夫,徐明晉妻子的妻子楚氏已從當年嫁進來時那個羞澀的少女變成一個端莊從容的婦人,對曼娘一口一個姐姐,又讓孩子們過來見過姑父姑母。

  當年的難哥兒已經長成的英俊無匹,出外都被人喚一聲徐二十一爺,學名徐明楠。他也是改變最大那個,不再是那個纏著曼娘,問小外甥什麼時候出生的孩子,而是不苟言笑的英俊少年。

  新安郡主笑著道:「你阿弟就是這樣,出外面次數多,別人都贊他生的好,他被說的多了,惱了。說又不是女兒家,一個男子被人贊生的好算什麼,就越發愛板著臉。」徐明楠被說的耳根稍微發紅,但還是不肯放下臉。

  徐明晉的長女瑜姐兒已經在旁邊嘻嘻地笑著說:「小叔叔昨兒穿的衣衫,更好看。」徐明楠想繼續板住臉,可是面前都是家人,況且心裡是著實喜悅,那臉總算鬆開一點點,對侄女說:「你懂什麼,那是錦衣衛的衣衫。」

  郡主之子,依例可蒙襲為錦衣衛百戶,新安郡主無親生子,徐明晉要走科舉的路,這個蒙襲就落在徐明楠身上。曼娘是早知道弟弟要在過年後就去錦衣衛,笑著道:「板著一張臉過去,還不曉得陛下看見這麼張臉,怎麼氣惱呢。」

  徐明楠哎呀了一聲,有些抱怨地叫聲姐姐,曼娘的頭微微一歪:「怎麼,我說的還沒理了?生的好就生的好,連這個都接受不了,還叫什麼男人?」在座的人都笑起來,徐明楠的臉更紅了,偏偏瑜姐兒還在那邊拍著手叫:「小叔叔臉紅了。」

  徐明楠瞪瑜姐兒一眼,真是白疼了。瑜姐兒才不害怕,拉著徐明晉的手:「爹爹,叔叔瞪我。」徐明晉哈哈一笑,把瑜姐兒抱到睞姐兒那邊:「和你表姐表哥們玩去。」瑜姐兒看看睞姐兒,想起爹爹說的,要招呼好客人,伸手去拉睞姐兒:「表姐,我們到後院玩去。」

  睞姐兒點頭,謹哥兒見她們出去玩,也坐不住了,小聲地問陳銘遠:「爹爹,我可不可以和表弟們出去玩,嗯,不會誤了外祖父要考我們的事。」陳銘遠還沒答話,徐啟就哈哈一笑:「去吧去吧,等吃了午飯再考。」謹哥兒的腳步有些遲疑,但還是和弟弟牽了手,跟了徐明晉長子陸哥兒出去。

  新安郡主不由搖頭笑了,對曼娘道:「你爹啊,年紀越大越疼孩子,陸哥兒都開蒙了,寫的不好,你爹從捨不得說一句。倒是你阿弟在那嘟囔,說小時候被你爹爹打了不少手板。」徐啟見妻子說出這話,咳嗽一聲:「這些話說了做什麼,陸哥兒還小,明年七月才到六歲生日呢。」

  徐明晉搖頭:「爹爹又這樣說,我可是記得,我五歲時候,爹爹就要我寫一張大字,寫不好就要挨五下手板。」這樣的融洽讓曼娘笑容滿面,雖然已經過去六年,家人終究是家人。

  下人們已經來報壽陽縣主來了,楚氏忙帶人出去迎接,新安郡主拍拍曼娘的手:「你爹爹說,你也六年沒回來過,大家都很想你,索性就設一家宴,不光是玫兒,你大哥大姐他們也會來的。」

  果然林琉玫夫妻剛走進來,就陸續有人報,大爺來了,大姑奶奶到了,廳上不一會兒就全是人,孩子們在那嘰嘰喳喳,大人們彼此見禮問候,一人說話,竟有幾人來答。新安郡主見狀就帶了女人們往裡面去,孩子們年紀大些的,全都帶到後院和睞姐兒他們玩去,小那幾個就讓奶娘們帶著在一間屋子裡面玩。

  男人們在外面廳上喝茶聊天,這下雖然人還是多,總算不足十個,各自也就坐下,楚氏帶著人在那上茶上點心,大奶奶忙過去幫忙。楚氏忙阻攔:「大嫂快別這樣,你今兒是客人。」

  新安郡主招呼她們坐下:「都放著讓丫鬟們動手,我曉得,你們年輕人想說說話,我啊,還是去園子裡,看孩子們玩去。」大小姐笑著道:「八嬸說的,九弟妹她們倒是年輕人,可是我都做婆婆了,哪裡還年輕?」

  大奶奶也笑了:「大姐說的是,真算起來,過不了兩三年,我也做婆婆了,這日子,可真是過的快。」雖然她們這樣說,新安郡主還是起身離開,楚氏送婆婆到門口回轉,曼娘已在問大小姐:「大姐姐上個月娶了媳婦,我還在路上,今兒怎麼大姐姐不把你媳婦帶來,讓我這個做姨母的也瞧瞧?」

  大小姐還沒答話,九奶奶就已笑著道:「大姐疼媳婦,定是又放媳婦回娘家去了。」九爺是在家鄉娶的媳婦,曼娘並沒見過,今日頭一回相見,見她笑語婉轉,也不是那樣難相處的,林琉玫一直坐在那裡,和徐家的女兒兒媳們說的很歡。

  真好,雖然離開六年,但只有這裡是沒有變了多少,曼娘感到手被林琉玫的手握住,不由抬頭一笑。說笑一會兒,講些家長裡短的話,不一時也就吃午飯,桌上飯菜多是曼娘愛吃的,夾一塊酥脆的冬筍入口,曼娘努力讓眼裡的淚不流出來:「這個味道,和原來一模一樣。」

  新安郡主笑了:「原先廚房裡的馬婆子,已經告老好幾年了,還是你弟妹想起來,讓她回來特地給你做這桌菜。」曼娘對楚氏微一點頭:「多謝。」楚氏笑的端莊:「姐姐喜歡就好。」大奶奶已給曼娘倒一杯酒:「十三妹妹嘗嘗這個,還是林妹妹釀的桂花酒,特地封起來,原本要等過年時候才開。」

  這一切都能讓人心底安寧,曼娘端起酒杯嗅著酒香,此時才能真的體會到,陳銘遠回家時的歡快心情,婆家和娘家,還是有所區別。

  「就沒更好的了?」韓氏看著翠玉拿過來的兩根人參,不過簪挺粗細,翠玉恭敬地道:「沒有更好的了,原本……」翠玉打算繼續說下去,看著一邊坐著的韓大奶奶,沒有往下說。韓氏的手不由握緊,面上神情沒變地把那兩根人參往韓大奶奶這邊送了送:「想來是婆婆前幾日要和藥把那些好人參都用完了。這兩根,大嫂先拿回去。」

  韓大奶奶當初嫁到韓家時候,也是過了一段好日子的,可是隨著韓父被彈劾,家裡鋪子的生意一落千丈,韓大奶奶幾乎是從天上掉到地上,這兩年又要靠韓氏接濟,臉上已經有愁苦之色,哪還敢嫌棄不好,接過人參就道:「本不該來的,可是婆婆又犯了老毛病,太醫說,也只有用人參慢慢地養著。你哥哥這幾年又……」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次韓大奶奶來都要說一遍,韓氏已經從初時的一起陪她掉淚到現在的不大在意,但自己的娘總還是要關心的,也只開口隨便勸了幾句。韓大奶奶收了淚就道:「前兒公公從任上來信,說龍裡知縣出缺,貴州那地方,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常年沒多少官員候任的,請了藩台的令,代署龍裡知縣,還說,若和那地的土官交情得好,也能賺些銀子回來養家。」

  這話讓韓氏心裡不由酸起來,算著父親已經五十有二,這個年紀,同樣資歷的都該居高官,父親竟還要去謀一個知縣的署缺。韓大奶奶見韓氏垂淚,忙道:「姑奶奶,又是我說錯話了。再過幾年,等你侄兒長大,得了功名也就好了。那時姑奶奶也能在親家太太面前爭口氣。」

  這話讓韓氏越發心酸,那淚掉的更凶,翠玉在旁歎了口氣:「舅奶奶,也只有你曉得我們奶奶心裡的苦,原本這些話不該是我說的。可我們太太,著實也太偏心了,三爺三奶奶是在外那麼些年吃了些苦頭,可我們爺和奶奶,也是在家服侍老人、操持家務,為一家子爭面子的,可是三爺三奶奶這一回來,老爺太太眼裡就再沒有別人,前兒還訓了我們哥兒,還……」

  韓氏已經抬頭瞧了翠玉一眼,翠玉這才收口歎氣:「舅奶奶,這些話奶奶平日也不許我們說。」韓大奶奶抬起一雙淚眼,握住韓氏的手:「辛苦姑奶奶了,等你侄兒長大,我一定讓他記得你的恩典。」韓氏的唇抿一下沒有接話。

  韓大奶奶又和韓氏說了幾句,家裡還有事也就告辭了,翠紅送她出去,走到二門處看見有人抬著東西過來,不由問了句:「這是置辦的年貨?」領頭的婆子是認得韓大奶奶的,忙讓人避讓到一邊笑著道:「這是徐親家那邊送來的禮。」

  翠紅已經呵斥那婆子:「說這麼些做什麼,我還要先送舅奶奶出去。」韓大奶奶走出一段回頭看看,不由問翠紅:「你們三奶奶,這是已經從徐家回來了?」翠紅的唇角一抽:「沒呢,這一去定是要整整一天,這會兒就把回禮送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徐家疼女兒似的。」

  韓大奶奶又歎氣,都是自己家不爭氣,不然小姑也不會過的這麼苦,在妯娌面前抬不起頭來。

  翠紅對韓大奶奶的歎氣已經習以為常,把她送到大門口,讓小廝叫了乘轎子,給了轎錢也就回轉,進屋見韓氏閉著眼睛,把已經送走韓大奶奶的事給回了,韓氏這才睜眼:「恰好遇到徐家送回禮過來?也好,讓她曉得,娘家不爭氣,多麼拖累人。」

  翠紅可不敢敷衍韓氏,忙安慰道:「奶奶您也不必那麼傷心,說起來,還是太太偏心,不然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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