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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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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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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軒后

  蘇子畫見崔翎面色有些不對,以為她是想念遠在西北的五郎了,不由輕輕拍了拍五弟妹的肩膀,「五弟心裡牽掛著你呢,你在盛京過得開心,他才會放心。」

  她頓了頓,將石六小姐拉到近前,笑著說道,「祖母和五弟妹說過了吧,沐陽伯府的太夫人正是咱們家祖姑奶奶,袁家和石家是表親,這是石六表妹。」

  石六小姐笑嘻嘻地點頭,「我單名一個丹字,袁五嫂嫂可以叫我丹姐兒。」

  她想了想,忙又補充道,「我四哥和袁五哥自小一塊長大,感情特別鐵,這回四哥原本是想和袁五哥一塊去西北的,只是袁五哥說不曉得前線戰情如何,等他先過去了再說。」

  崔翎猛然想到,前些天老太君是叫她一塊讀信來著,好像是袁五郎已經平安到達西北潛州與柔然的最後一道屏障項城,便隨著邸報夾了幾封家書,一併送到了盛京城。

  除了給老太君的,三哥和四哥分別給自己的妻子寫了信。

  而袁五郎好似也給她留書一封,只不過她對袁五郎心裡存著抵觸情緒,也料想他對她不可能有什麼好話,所以連拆都沒有拆,就直接壓到了匣子裡。

  這樣看來,石四公子的書信應該也是那會兒到的。

  崔翎對袁五郎無處不在的黑手倍感厭惡,但這並不妨礙她和石六小姐的交往。

  石六小姐生了一張白皙粉嫩的包子臉,皮膚光滑有彈性好似能掐出水來,身材略有些微胖,不過這叫作豐腴福態,說起話來滿眼都是真誠,很坦率直接的一個人。

  崔翎很喜歡。

  她覺得自從嫁到袁家後的生活,好像與在安寧伯府時不在一個時空,是完全不同的兩面。

  從前在安寧伯府時,伯母們之間的關係劍拔弩張,連說句寒暄問好的話都充滿了機鋒。

  譬如她雖然不怎麼喜歡自己的繼母,可四位伯母譏諷排擠繼母的情形卻讓她印象深刻。

  而那些口角的起因,通常都只不過是一些零碎瑣事,最後總能被伯母們扯到五房孩子多,她父親崔成楷進項少,五房占了公中多少便宜上。

  都是些說多無用的事,但伯母們樂此不疲。

  最神奇的是,四位伯母總是可以任意組隊,前兒大伯母才和二伯母三伯母一道訓斥四伯母呢,今兒四伯母就和二伯母三伯母聯手擠兌大伯母了。

  宋嬤嬤說得對,安寧伯府的妯娌關係,全憑利益二字維繫,這倒是真的。

  至於家裡的姐妹,那就更不用說了。

  堂姐妹十幾個,人人都想要得祖母的寵愛。但祖母的心才多大?她心裡能裝得下多少個孫女兒?家裡除了她們這些孫女兒,更可愛更討喜的重孫女兒都有不少了。

  想要在祖母心裡占一席之地,就必須卯足了勁地往祖母跟前湊,除了一母同胞的才是盟友,其他的堂姐妹都是競爭對手,平素交往都帶著心眼,哪裡來得半分真心?

  因為曾經生活在這樣爾虞我詐虛情假意的家裡,崔翎便越發覺得袁家這些嫂嫂們的可貴,沒有相互傾軋,沒有彼此暗鬥,就算各人有各人的脾氣,但心卻都是善的。

  連她今兒遇到的這幾個小姑娘,雖都是出身顯赫的名門貴女,但身上的脾性卻都單純可愛,不驕縱,也沒有眼高於頂的傲氣。

  她忽然很羨慕白四小姐起來。

  今日的生辰宴,來的都是真心實意為白四小姐慶祝的閨蜜,在她們眼裡,白容華就只是白容華,而不是未來的太子妃,將來的盛朝皇后。

  崔翎卸下心防,拋棄了前世的滄桑,現下,她就只是個剛滿十五歲的少女。

  屋子裡這些貴女和她年齡相當,對她從前閉門不出有頗多好奇,她又生得美麗,這些姑娘便都圍在她身邊你一嘴我一嘴地要和她聊天。

  不多一會,便就熟了。

  蘇子畫和白容華臨窗而立,面帶微笑地看著相處和諧的一群小姑娘,她們都容貌嬌麗青春逼人,像極了枝頭正盛開怒放的花朵,十分賞心悅目。

  白容華笑著說道,「早知道五嫂嫂是這樣有趣的人,前些年就該結交的,偏等到我快要入宮了才認識她,真真是件憾事呢。」

  入主東宮成為太子正妃,雖是無上的榮耀,她得到了令人欣羨的尊貴和不可限量的前程,卻註定要失去一些平常女人能夠擁有的幸福。

  她雖然對此早有覺悟,但想到以後恐怕沒有時常見這些閨閣好友的機會,難免有些憂傷。

  蘇子畫曾經指點過白容華禮儀姿態,對這個比她小幾歲的妹妹十分心疼,此時見她不語靜默,心裡知道她在擔憂什麼。

  成為太子妃,雖然合了她的名字得到一世榮華,但姜皇后同時也為太子定下了良媛和良娣,等白容華大婚之後不久,便也要將太子良媛和太子良娣迎入東宮。

  蘇子畫嫁到袁家這樣不興納妾的人家,成親快要六年,和四郎袁淵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自是曉得一心一意的好處,但她也有姐妹嫁到了妻妾成群的人家,偶有書信來往,總是苦不堪言。

  還未成婚,便曉得不久之後,就有兩個有位份的女人,會與自己爭奪丈夫的寵愛,白容華心裡,一定有苦說不出來吧。

  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是皇家規制,太子的後宮不只是為了繁衍子嗣,在很大程度上還要平衡朝堂的勢力。

  蘇子畫想了想,低聲道,「聽說容姐兒最近在讀后妃傳,不知道可曾讀過前朝軒后的故事?」

  白容華點了點頭,「軒帝摯愛軒后,後宮佳麗三千,君王獨寵她一人,後來,軒帝更為了她而遣散後宮,諾大帝宮之中,只剩軒后一個女人。」

  她面上先是有些羨慕,隨即卻又驚恐起來,「但軒帝駕崩之後,朝臣皆指軒后為妖,說她魅惑君王,才令軒帝英年早逝,後來……後來……」

  蘇子畫眼眸微動,接著白容華的話說道,「後來,軒后被朝臣堵在了朝陽殿,被一把大火燒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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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福分

  寵冠後宮,羨煞天下女子的絕代佳人被烈火焚燒,衣香鬢影轉瞬成灰燼消散。

  雕欄玉砌的瓊樓玉宇,代表著國母威儀的朝陽殿,也成一片廢墟,觥籌交錯與歌舞昇平一夕盡碎,只餘三千宮人的亡魂徹夜悲鳴哀歌。

  這是前朝歷史上最沉重、最恥辱的一篇,也是敲響亡國之鐘的前奏。

  蘇子畫見白容華神色恍惚,很是心疼,她對這個信任她依戀她的小妹妹懷著無限的憐惜。

  然而,白容華自被欽定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任何選擇,要想安穩自在地在東宮生存,平穩安全地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有些事她必須得懂,有些感情她也必須割捨。

  蘇子畫狠了狠心,繼續說道,「下面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她微頓,語氣平靜地不帶一絲溫度,「軒帝英年早逝,膝下只有太子一人,太子乃是軒后所出,那年才方三歲。成王和榮王各懷心思,便以妖孽之子的罪名將太子斬殺,後來成王和榮王彼此不服,內鬥數年,朝廷根基大亂,這才讓盛朝的太祖爺得了可趁之機。」

  白容華渾身一軟,身子搖搖欲墜,她竭力抑制雙唇的顫抖,好不容易才說道,「子畫姐姐這番警醒,容姐兒銘記於心,我……我曉得了……」

  皇上自從十二年前得了一場重病之後,身子一直都有些孱弱,早些年就已經令太子監國。

  太子趙恂今年已經二十三歲,是姜皇后嫡出,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兒子,亦是盛朝下任帝王的不二人選。

  白容華心中知曉,成為東宮太子妃只是她富貴榮華道路上的第一步,盛朝皇后才是她最終的歸屬。

  但歷朝歷代名垂青史的賢后,她們所侍奉的君王,哪個不是後宮佳麗三千,雨露均沾,子嗣充沛?而那些獨得帝寵的皇后或者后妃,卻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倘若只是個人的榮辱和生死,也就罷了。

  可宮闈傾軋,牽一髮而動全身,行差踏錯一步,不僅會讓自己粉身碎骨,還會帶累家族。

  像前朝的軒后……

  軒后和太子死後,她的娘家河中洛氏也遭逢大難,幾乎被滅了全族。

  白容華目光一凜,面色已然恢復平靜,她眼底雖仍帶著悲傷,但唇角卻溢出一朵輕笑,「我昨夜剛好讀到閔成帝的蘇皇后這一篇,前朝那麼多皇后,唯獨蘇皇后被史官讚譽最高。」

  她笑得更柔和,「她溫順賢德,端方有儀,不問政,謹言行,勸君王雨露均沾,不妒不忌,善待后妃與皇嗣,將她們視若家人。她故後,閔成帝悲痛欲絕,發誓此生只她一妻,再不曾立后。後來,也是她最寵愛的兒子平王繼承大統。」

  史書上記載分明,閔成帝一生納過數百名妃子,統共生了六十五名子女,最後他駕崩時,已經成年的兒子便有三十位,其中蘇皇后的子女,只有區區三位,一位公主,兩位皇子。

  可見閔成帝絕不是什麼癡情男子,蘇皇后活著時得到的寵愛也十分有限,但她卻是史官和百姓交口稱讚的一代賢后,她的兒子當了皇帝,她的家族榮華富貴經久不衰。

  白容華想,她再也不會妄想那些不該妄想的了。

  蘇子畫心中一酸,想要再安慰幾句,但見白容華目光中已經褪去哀傷,變得堅毅平靜,便只好將心中的話吞了下去。

  她轉移話題說道,「今兒是你的生辰,別光顧著想這些,趁著姐妹們都在,好好玩個痛快才是正經。瞧,五弟妹她們那邊好像熱鬧得緊,也不知道在玩什麼,咱們也過去湊個熱鬧?」

  白容華臉上恢復了少女的天真活潑,她拉著蘇子畫的手過去,「在做什麼那麼熱鬧,也不叫我和袁四嫂!」

  石六小姐湊出圓潤的小臉,笑嘻嘻地說,「袁五嫂出的數術題,好有意思的,容姐兒你快來!」

  珍瓏軒內一時又恢復了歡聲笑語。

  回振國將軍府的路上,馬車搖擺輕晃,從車簾中透出外面光線的影子,斑駁的光影照在蘇子畫的臉上,形成陰晴不定的光暈。

  崔翎小心翼翼地問道,「四嫂心裡不開心嗎?」

  蘇子畫抬頭望她,美麗得像用上等的羊脂美玉精雕細琢出來的女子,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目光裡滿是善意和忐忑。

  她輕輕舒了口氣,笑著反問道,「你從哪裡看出來我不開心的?」

  崔翎想了想,「你有心事,在珍瓏軒的時候就有,後來雖然也和我們一塊玩,但你總是走神,你雖然笑著,但是你的眼底沒有笑意,只有悲傷和憂慮。」

  她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是……是因為容姐兒嗎?」

  蘇子畫的表情柔和下來,她輕輕點了點頭,「我剛才和容姐兒談到了軒后。」

  「軒后?」崔翎嬌嫩美麗的臉上寫滿了疑惑不解,「軒后是誰?」

  才剛覺得五弟妹有些長進了的蘇子畫忍不住扶額,大略地將軒后的事說了一遍,然後道,「將軍府有一座藏書閣,就在點將堂的前面,裡面大多數都是兵書和史冊。讀書是件有趣的事,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她微頓,「若是嫌這些書艱深難懂,我記得仔細找找,也有些民間的雜記小說和秩野傳記,雖真實性有待考察,但讀一些多少也能瞭解下過往民俗。」

  看著崔翎悄然爬上眉頭的皺印,她仍不氣餒,繼續誘惑道,「坐井觀天,只能看到面前的一番小天地,五弟妹難道不想知道,我們能看到的地方之外,是什麼樣子的?」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的肩膀,「就算身為女子有諸多禁忌,沒有法子親臨其境,但多讀寫旁人寫的遊記散文,閉目想像,就好像自己也見識到那些風景民俗了呢。」

  崔翎對讀書不感興趣,但不可否認的是,蘇子畫那番話的確激起了她蠢蠢欲動的心。

  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她開始有了些好奇。

  這時,忽聽耳側蘇子畫幽幽說道,「容姐兒以後定會蓮步青雲,但富貴已極,卻註定要失去我們尋常人唾手可得的尋常樂趣。不,這樣說也不對,袁家的男子極少納妾,這便在整個盛朝,也是少見的,能嫁到袁家,是你我之幸。」

  她柔聲說道,「夫妻恩愛,雖是普通人再普通不過的溫情,但對於許多人而言,卻是連想都不能去想的事。五弟是個善良溫和又細緻體貼的男子,他心中有你,愛你敬你,是你的福氣,五弟妹可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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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撕信

  崔翎心中一動,含含糊糊地答了聲,「嗯。」

  她前世沒有結婚,窮困潦倒時也曾有過一個真心相愛的男友。

  他英俊帥氣聰明溫和,是許多女孩一看見就會傾心的那種。

  但他卻只喜歡她這個貧窮土氣還有點自卑的女孩。

  為了她,他拒絕過頂頭上司想招他為婿的心意,聽說那位富家小姐因此傷心難過了好久。

  那時候,她以為她會這樣和他幸福到老。

  但七年感情終究還是敵不過突如其來的現實困境。

  那年,他母親生病,急需一筆龐大的手術費用,那是傾盡他們所有的力量都不可能達到的數目。

  在他痛苦絕望的時候,富家小姐再次向他拋出橄欖枝,許諾只要他們結婚,不只會支付他母親的治療費用,還會幫助他建立自己的事業。

  結局一覽無遺,他或許可以抵抗金錢事業的誘惑,但沒有辦法坐視母親的病情不管。

  他和富家小姐的婚禮盛大而隆重,在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酒店大廳,擺滿了香水百合和火紅的玫瑰,出席的賓客政商雲集,都是些只在電視或者報紙上看到的人物。

  崔翎從角落裡看到新娘子那張幸福洋溢的臉,心中疼得如刀剮一般。

  她那時候就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出人頭地,再也不讓人從她手中搶走任何東西。

  後來,她事業有成,在自己的領域裡攀到了頂峰,成為人人都巴結的女富翁。

  前來勾搭她的男人無不是沖著她的金錢地位而來,看不到半點真心,她便也虛情假意地應付著,從不投入任何情感。

  雖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她知道自己並不開心。

  在地震發生的前夕,她從前愛過那個男人來見她,想要與她復合。

  他妻子死了,沒有孩子,雖然事業輝煌,但還是孤身一人。

  午夜夢回,總是想起當時他決絕離去時,她癱軟在地的絕望無助。

  他說他虧欠她,想要找個機會彌補,如果她願意與他復合,必將傾盡此生愛她照顧她。

  崔翎尤還記得那夜,她昂起下巴尖酸刻薄地奚落譏諷他,幾乎將世上最難聽最惡毒的詛咒都罵出了口,最後還往他臉上潑了一杯滾燙的熱水將他趕走。

  他悻悻然離開,她又如許多年前那樣癱軟在地上,哭成個淚人。

  也正是因為心情不好,她才會在第二天一早就獨自一人驅車趕往位於遠郊的荒山別墅,她想要到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清靜一下,整理一下心情。

  誰知道,就會發生那樣的事呢……

  來到盛朝後,在沒有辦法獨自行走的嬰兒期,她曾反復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假如當時她答應了他,又會怎樣?

  他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而他也許諾會此生愛她。

  那樣她就不會遭遇這場噩運,她也許會和他組建家庭,重拾往昔那種單純美好的愛情,說不定還會生兩個可愛的孩子,從此洗去滿身戾氣,過上平靜快樂的生活。

  但世上沒有後悔藥,更沒有什麼如果,已經註定了的過去無法改變。

  可充滿了變數的將來會怎樣,卻是完全掌握著她手裡的啊!

  也許……真的可以試試……

  崔翎心中意動,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忙不迭地翻箱倒櫃,她分明那會從老太君那拿了袁五郎寫給她的家書,連火漆都沒有開,就直接扔在某個匣子裡了。

  但問題是,她到底是扔在哪個匣子裡呢?

  木槿聽到屋內動靜進來一看,只見屋子裡到處都是打開了的小匣子,被翻得滿床都是,她忙問道,「小姐這是要找什麼?」

  崔翎從雜亂不堪的角落冒頭,「哎呀,木槿,你有沒有瞧見上回五爺給我的書信,我到底放哪兒去了,怎麼找不到。」

  木槿想了想,拍了拍腦袋說道,「哦,小姐說的是五爺的書信啊!那天您就隨手將那信箋往木簍裡一扔,我還以為是要跟那些練字用過的廢紙一般扔掉的呢。」

  崔翎大驚,「所以你扔掉了?」

  她聽木槿這樣一說,才想起來,袁五郎的信她不是藏在了哪個木匣子裡,而是隨手扔在了裝廢紙的木簍中,那木簍子平素裝的都是她習字時寫得不好的那些,等積得略滿,木槿就會拿去清掉的。

  這怎麼可以?她還沒有看見袁五郎給她寫了些什麼呢!

  木槿見她著急,忽然「噗嗤」一笑,「小姐糊塗,難道木槿也糊塗了不成?您哪,自小就有丟三落四的習慣,常常自個兒弄丟了東西回頭還來問我要。」

  她頓了頓,「我瞧五爺給您的信連火漆都沒有拆,定是您不小心弄掉進木簍子的,回頭肯定還得問我要,所以就收起來了,就放在您妝臺上紅木制雕著牡丹吐蕊的那個匣子裡。」

  崔翎連忙去尋,果然看到杏黃色的信箋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她迫不及待地拆開,映入眼簾的是袁五郎鋒利挺拔的字體,「吾妻翎兒,見信如唔……」

  通篇剛勁有力的字跡,各種拽文,她讀得雲裡霧裡。

  等靜下心來細細思量,崔翎才猛然意識到袁五郎究竟寫了些什麼,任他的文字再花裡胡哨,但字裡行間,卻充滿了對她的警告。

  他要她在家裡安分一點,孝敬祖母,尊敬兄嫂,友愛子侄。

  這便就罷了!

  他竟然還明著警告她要有婦德,女子須當潔身自好,堅貞如玉。

  雖只是寥寥幾句話,但這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他就是怕他不在的時候,她一枝紅杏出牆頭,勾搭上了男人給他戴綠帽子嘛!

  假若前半段還有幾分虛情假意的寒暄,那麼後半段書信,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拜託,她身在袁家,府中那麼多的僕役下人看著,住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紅杏出牆,倒也是得給她一個人選啊!就算偶爾出門,也總不會單獨出去,莫說必要跟著嫂嫂們,就是身後的丫頭婆子也有一大堆,他也得給她一個勾搭男人的機會啊。

  這袁五郎故意寫這封書信,這是想要氣她呢,還是想要氣她呢!

  崔翎好不容易生出來那股想要試試看和袁五郎好好過日子會怎樣的心,在這一瞬間就破碎了。

  她看完最後一個字,連氣都不想生了,直接便就撕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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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51: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同穿

  崔翎決定將袁五郎徹底拋諸腦外。

  那封書信中濃濃的不信任和警告,令她對他殘存的最後一絲愧疚也消彌無蹤。

  對,新婚夜她是不該口無遮攔地說話。

  他手臂上刺破了鮮血直流,她也不該因為心懷顧忌而假裝睡著,連個傷口都不給人家包紮。

  而在她做了這樣令人厭惡的事後,他沒有讓她不能見光的小心思暴露人前,反而還在袁家人面前竭力替她遮掩,元帕、洞房、臨別時的提點。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樣的初心,但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哪怕他腹黑地設置了各種不讓她得閒的障礙,徹底粉碎了她想要清靜自在的願望,她仍舊感激他。

  但現在,那點感激隨著愧疚一起,飄散到了九霄雲外。

  崔翎想,既然彼此都無心,那就這樣過吧,也許反而還是件好事。

  原本,對一個棄情絕愛心灰意冷的人來說,重新試著去愛上別人,就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莫說個中辛苦,就是踏出第一步所需要花費的勇氣,都叫人心驚。

  袁五郎對她誤會已深,直接懷疑到了她的人品,那她根本就沒有努力的必要了。

  然而,崔翎忘記了,她現在身在袁家,就算下定決心了要無視袁五郎這個人,但鎮國將軍府裡到處都是他曾經留下過的痕跡,她如今朝夕相處的,也是與他親情深厚的家人。

  有些事,她是逃不脫的。

  譬如,她住在泰安院的西廂,每日晨起頭一件事便是要去向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會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一些袁五郎幼年時候的趣事,掏鳥窩被鳥啄了額頭腫成了二郎神君,爬樹到頂上了正得意呢樹就「劈啪」一聲斷了摔個狗吃屎。

  崔翎藉口要去跟大嫂學管家,落荒而逃。

  但到了勤勉堂,大嫂宜寧郡主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要處置家務的,有時候事情少得了閑,大嫂也總喜歡跟她聊些袁五郎的事。

  五郎肖母,生得俊美,因為和幾位哥哥長得不大一樣,幼年時總懷疑自己是撿回來的野孩子,為此還鬧過不少笑話。

  但等他長成個少年,每當在高頭大馬之上從熙攘的街巷路過,總能引起一陣少女的嗟歎私語,少年心性,難免沾沾自喜,時日長了,他便對自己的容貌滿意起來。

  宜寧郡主抿著嘴笑著說道,「五弟妹一定不知道吧,盛京城的少女們可將五郎和九王並列為盛朝兩大美男子呢。」

  崔翎實在聽不下去了,含含糊糊地答應一聲,便又以要去蘇子畫那讀書為藉口,飛速地逃離。

  但後來她想明白了,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新媳婦,在鎮國將軍府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她沒有什麼瞭解,人家就是想和她閒聊,也總是要從彼此都熟悉的話題談起。

  袁五郎,便是這個唯一的共同話題。

  她想了想,惹不起就躲,她現在也只有這麼一條路了!

  自那之後,崔翎每日與老太君請了安便去點將堂前面的藏書閣,她決定沉溺在知識的海洋中,總好過每日的生活中充斥著她分外討厭的五郎這兩個字。

  藏書閣坐落於前院,其實已不屬後宅。

  但如今府裡的男人大多不在,袁大郎每日裡也挺忙的,就算偶爾帶著男賓客回府,但藏書閣是私人領地,不僅收藏了許多珍稀罕有的兵書,還有太祖父祖父們留下的各種手劄,屬於家族秘地,客人是不可能進來的。

  崔翎藉口四嫂讓她多讀些史書,至少也要將那些人人皆知的常識瞭解個七八分,便輕而易舉地贏取了老太君和宜寧郡主的支持。

  她們也覺得當袁家的兒媳倒未必非得是個才女,但也不能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

  劉師傅並被康王府送回來的唐師傅聽說五奶奶要發憤圖強,便卯足勁頭將平生所學都盡力施展出來,一日兩餐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珍品不說,還常做些新式的點心放食盒裡讓她帶著去藏書閣。

  就這樣,崔翎便從藏書閣一樓第一層書架的史書開始了她的鑽研之路。

  這日,秋涼漸濃,時已至十一月末。

  藏書閣四角的紫金鼎爐中都已經點上了銀霜炭,門窗一閉上,屋子裡溫暖舒適極了。

  崔翎在臨窗的木地板上鋪了厚厚一層墊子,靠著牆壁而坐,手中捧了本厚厚的《景史》。

  經過多日來的奮戰,她終於用她剛合格的文言文水平,勉強地看完了盛朝往前的幾個朝代,而景朝則是離盛朝最近的王朝,亦是蘇子畫她們所稱的前朝。

  因為對軒后的好奇,她還特別讀了史書上對軒后的記載。

  在反復咀嚼後,崔翎興奮地嘀咕道,「這軒后入宮前曾得過急病,差一點死了又活過來,醒來後偏說自己對過往的事都不記得了,性情也與從前有所不同,跳脫,不按常理出牌,常有出人意表言論。登上后位之後,鼓動軒帝廢棄後宮。」

  她頓了頓,「這分明就是……」

  穿越女三個字,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雖然很確定這裡不會有閒雜人等來,但新婚夜藏香園吃的那虧,她可是片刻都不敢忘記。

  隔牆有耳,禍從口出,謹言慎行!

  對於軒后,正史上記載不多。

  但這透露出來的零星半點信息,已經足夠讓她確定那位寵冠後宮,獨得帝王君心,最後卻又被以妖孽的罪名燒死的前朝皇后,應該和她一樣,在古人的身體之內包裹著一顆現代人的心。

  對於這位在《景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同穿,崔翎除了嗟歎搖頭之外,也無話可說。

  本來嘛,想要在陌生的時代活下來,就只能順應時勢,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調整和改變無可厚非,可若是嫁給了君王,那還是安生一點為妙。

  畢竟,帝王的後宮與朝局息息相關,一家獨大,就失去了制衡之道。

  不論於國,於君王,於家族,於自己,都是太危險的一件事了。

  崔翎雖然有些後悔自己錯過了十幾年補充知識的時光,但對自己的低調還是很慶倖的,在這個反常即妖的年代,毫不出眾是一件多麼安全的事啊!

  她這樣想著,忽覺頭腦有些昏沉,一陣熏香吹來,睏意更濃,想到此處不會有外人來,便索性抱著書籍靠在牆頭,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紅木制的大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片紫色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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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炭毒

  面如冠玉的男子披著件月白色的錦緞斗篷,裡面是一身紫色鑲銀絲四爪蟒袍。

  他身形略顯清瘦,一雙眼眸如同月光溫潤無波。

  手中捧著的是兩本書頁泛黃的兵書,應是鎮國將軍府私藏的珍稀古本,他是來還書的。

  紫衣男子腳步輕緩而沉穩地向著裡頭的書架走去,待到了兵書原本存放的位置,這才停下。

  他纖細修長的手指慢慢撥開旁邊的書冊,將古本塞了進去。

  驀然,透過書冊高低起伏不一的空隙,他瞥見有女子臨窗而坐,正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男子一驚,便想要立即退出去。

  但隨即,他隱隱嗅到一陣沉悶的炭味撲鼻而來。

  他眉頭一皺,腳下步伐微頓,輕擺披風上前去查探。

  那女子抱胸斜倚在牆上,將腦袋擱置在窗棱前,神色安逸,似已經睡著,只是臉上爬著不正常的緋紅,像是生病了。

  男子轉眼望去,見她腳邊赫然放著兩個紫金鼎爐,有源源不斷的熱氣從鼎爐中冒出,炭味也愈發深濃,甚至有些刺鼻。

  他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由輕輕搖了搖頭。

  先是將兩個燒炭的鼎爐移開,再將窗戶打開,涼風從窗外席捲而入,激起一陣蕭瑟寒涼。

  那女子卻只是將身子蜷縮地更緊,皺著眉嚶嚶地嘟囔了兩聲,便又繼續睡了過去。

  男子等屋子裡沉悶暈眩的炭味全都清了,這才將窗戶微微合上,怕有風將窗格吹開將她鬧醒,想了想,便從她身旁的食盒中取了一塊糕點夾在窗子的縫隙中。

  做完這些,他舉步欲行,忽聽那女子在睡夢中打了個噴嚏。

  到底是心軟了些,略遲疑了一會,還是將身上月白色的斗篷解下輕輕披在那女子身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藏書閣。

  過了好一會,崔翎悠悠轉醒,當然她是被凍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望著身上的披風發了好一會呆,直到腦袋醒轉過來,發現這件做工精巧絕倫的月白色斗篷,好似過於寬大,像是男子的樣式時,她猛然像見了鬼似地跳了起來。

  到底剛才發生了什麼,她抓著腦袋想了很久,什麼都沒有想到。

  崔翎有些抓狂,她每日在藏書閣裡看書是經過老太君和宜寧郡主允許的。

  因為讀書需要安靜,所以每日木槿送她來此便就先行離開,直到快用中膳前才會再過來接她。

  這段期間,她是獨自一人在藏書閣的。

  宜寧郡主發了話,看管藏書閣的小廝曉得五奶奶要過來讀書,也總會回避。

  藏書閣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密重地,外院的那些護衛也根本沒有人敢隨意過來。

  理論上來說,在這個時間點,除了她,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進入這裡的,所以她剛剛才會那樣恣意放心地就睡過去了。

  可被她抖落在地上的這件男子披風,確鑿無疑地宣告,剛才有人來過,而且來人還是個男人!

  崔翎著急懊惱地都快哭了起來。

  倒不是她覺得被人占了便宜,事實上她已經仔細檢查過自己身上,衣衫完整,沒有半絲半點被猥褻過的痕跡,她相信那個給她蓋上披風的男子純碎是一片好心。

  可問題是,她是已婚婦女啊!

  袁五郎前不多久才在書信中赤裸裸地警告過她要牢記婦女的操守,她雖然對此嗤之以鼻,但她腳下這件披風倘若叫人瞧見了,那還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崔翎深知,她對娘家安寧伯府沒有半份感情,事實上安寧伯府也不是她堅強的後盾,要是她被袁家人所嫌棄,那既沒有撐腰的娘家人,這件事說出去也是她理虧,將來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她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要立刻地銷毀證據。

  屋子的一角立著個青花瓷畫缸,崔翎便一路用腳將那披風踢到了畫缸前,然後嫌棄地用指尖將披風挑起扔了進去。

  為了保證不露出來,她還使勁地用卷軸將衣裳往裡搗了搗,又將這些卷軸整整齊齊地擺好。

  一氣呵成地做完了這些,她這才鬆了口氣。

  經過這些,她有些意興闌珊。

  便從書架上挑了幾本雜記,放在已經差不多已經空了的食盒裡,提著就要回去。

  原本她非要到這裡來讀書,就是怕在泰安院裡總是聽到老太君一遍遍地跟她說些袁五郎幼年時候的事,但現在,既然藏書閣也不安全了,她還是乖乖地回自己屋子去比較好。

  不論如何,聽袁五郎的事蹟,也總比被人懷疑私相授受要好。

  崔翎剛出藏書閣的大門,便看到了袁大郎,她忙笑著跟袁大郎打招呼,「大哥,您過來找書嗎?」

  她很喜歡袁大郎。

  袁大郎雖然生得魁梧威猛,有點像是前世她在電視劇裡看到過的那種山寨大王,但他性格溫和,心思細膩,對她也十分包容和氣。

  許是兩世都缺乏父愛吧,年紀和崔成楷差不多的袁大郎,就成了她對父親孺慕之情的一種寄託。

  袁大郎也挺喜歡崔翎的,這位新進門的五弟妹除了生得好看外,還特別像他寵愛的女兒悅兒,性子也像,說話也像,連那股冒冒失失的勁頭也差不離。

  他已經好久都沒有見到愛女了,很有些想念她。

  自然而然,便就將這份對悅兒的思念轉嫁到了五弟妹身上。

  他看著五弟妹時,總覺得像在看著自己的女兒。

  也正是因為這份好感和關切,他才會一聽到消息就匆忙趕過來的。

  袁大郎焦切卻又竭力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他勉強一笑,「是啊,我過來找本書。五弟妹這是要回泰安院了嗎?怎麼身邊沒有個小丫頭跟著啊?」

  崔翎眨了眨眼,有些無奈地說道,「天氣冷了,藏書閣裡涼颼颼的,還是泰安院暖和,我想了想,還是將書取回去看好了,反正我也不是著急進學的讀書人,也不需要寒窗苦讀的經歷。」

  她頓了頓,「臨時起意,還沒有跟丫頭說,木槿還以為我要過會才回去呢。」

  袁大郎想了想,便又裝作隨意地說道,「覺得冷就多燒幾盆炭,咱們家也不是用不起。讀書到底還是要在安靜的所在好,像藏書閣這樣清淨的所在,也無人來擾。」

  他頓了頓,問道,「怎麼樣?平素也無人來打擾五弟妹讀書吧?今兒可有閒雜人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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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寫信

  崔翎心中一動,揣測剛才進藏書閣的人,說不定還有大有來頭,否則袁大郎可不會這樣緊張。

  這令她心中警鈴大作,下定決心不讓自己牽扯進任何事非。

  她睜大眼睛,笑得天真無邪,「大嫂吩咐過,我在藏書閣的時候,不准有人打擾,家裡的下人們都很守規矩,哪會有什麼閒雜人等過來?」

  袁大郎鬆了口氣,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前面,「弟妹既覺得冷,就趕緊回去歇著,我去裡頭尋本書。」

  崔翎忙道,「嗯,那我就不打擾大哥了。」

  她正待離開,身後袁大郎卻又叫住她。

  袁大郎笑著說道,「過幾日朝中要往西北增援,五弟妹若有什麼話要帶給五弟的,這幾日得空細細地寫下來,我叫人給捎過去。」

  他怕崔翎害羞,忙又補充道,「三弟妹四弟妹都有信要帶去西北,連老太君都有。」

  崔翎微微一愣,隨即忙道了聲好,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袁大郎望著五弟妹嬌小的背影,重重舒了口氣。

  身邊長隨桂書也鬆口氣說道,「朝野上下都傳九王爺最好女色,且葷素不忌,但他和五爺是打小一塊玩大的至交好友,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他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好在虛驚一場!」

  袁大郎瞪了桂書一眼,「放肆!九王爺的閒話你也敢亂說!」

  九王爺是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幼弟,說是兄弟,但年紀比太子還要小上一些。

  他出生之後不多久,生母月妃便就香消玉殞了。

  皇上有遠見有膽識,抱著繈褓中的幼弟,假借母妃臨終遺命求當時無寵亦無子的德妃教養。

  德妃意動,便向先皇陳情,先皇自然允了。

  九王爺便是在德妃膝下養大,而皇上待他更是比太子還要看重。

  後來,也正是因為九王爺的關係,德妃才會在眾多先皇子嗣中選擇支持當今皇上,並且為皇上登基作出了非凡的貢獻。

  後來,皇上踐祚九五,便奉德妃為太后。

  九王身份尊貴,得盡盛寵,可惜自小便有好色的毛病,自打十二歲初見人事之後,身邊就沒有少過女人。

  據說九王府中還建有一座集美樓,住滿天下絕色佳人。

  饒是如此,他還是盛京城中秦樓楚館的常客。他出手闊綽,常為了一杯花酒一夕恩愛便一擲千金。還曾因為一個花娘,和朝中老臣當街對打。

  但好色荒淫這點小毛病,卻根本無妨皇上對九王的寵愛。

  偶有朝臣上奏彈劾,皇上總是留中不發,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再想個法子暗貶那人。

  時日久了,大夥便都知道,九王爺在皇上心裡地位超然,只要他沒有殺人放火,那還是不要多管他的閒事為妙。

  如今,皇上不知道怎的對袁家手握重兵這件事起了猜忌之心,頭一個便想要讓九王接管這些兵力。

  可見,九王在朝中的地位,當真穩如泰山。

  袁大郎想到不久之後,九王就要去西北監軍,明著是要削減袁家的權力,但暗地裡,卻是在幫著袁家分擔皇上的注意力,他心裡還是感激的。

  權勢如同烈火烹錦,這沉甸甸的兵權帶來的除了風光榮耀,有時也像一把鋼刀架在頭上,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他可不是什麼野心浩大的人,雖有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但心裡更希望的卻是一家團圓。

  而如今,他的悅兒還在宮中,也不知何時才會被放出來……

  袁大郎想了想,「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不許跟任何人提起,否則,哼哼……」

  也是他今日忙糊塗了,才會讓前來歸還兵書的九王爺自便,等到忙完了手頭的事務,這才猛然想起最近這段時日,五弟妹可都在藏書閣裡看書。

  上一回五弟妹爬牆頭,九王那幾聲悶笑,可讓他膽顫心驚了好久。

  他就生怕於女色上頭毫不節制的九王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到時候若當真有什麼不好聽的傳聞,他該如何面對千里之外為國浴血奮戰的五弟?

  這回想到,由於他的過失,九王極有可能會衝撞了五弟妹,袁大郎簡直心急如焚。

  雖說九王爺和五弟自小一塊玩大,算是極親近的至交好友,尋常人都曉得朋友妻不可戲這句箴言,但九王爺從不按常理出牌,誰知道他會不會……

  袁大郎倒不是信不過崔翎,在他心裡,五弟妹就跟他女兒悅兒一樣單純可愛。

  他只是信不過九王。

  好在五弟妹剛才那副懵懂不知的表情,想來是九王見藏書閣裡有人,及時退出去了。

  桂書急著表忠心,「我也是打小就跟著爺的,這麼多年,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這點分寸也是有的。」

  他見袁大郎又在瞪他,忙道,「我桂書發誓,今兒的事假若亂說出去,就讓我腸穿肚爛五雷轟頂!」

  袁大郎這才滿意,「還不快滾!」

  崔翎回到泰安院時,老太君正趴在榻上的小几上寫信。

  老太君見她回來,忙跟她招了招手,「小五媳婦過來,你聽你大哥說了嗎,過幾天朝廷給西北增援,讓咱們有什麼東西要捎的,趕緊點準備。」

  她笑著吹了吹幾上的信紙,「我也沒什麼特別的話要說,就只囑咐了你父親幾句話。倒是你,有什麼想對五郎說的,這便寫下來。」

  杜嬤嬤掩嘴笑道,「是啊,剛才三奶奶和四奶奶都在這兒,一聽說可以捎帶家信就都回自己院子去了,這會兒定是在琢磨著要寫什麼體己的話呢。」

  老太君瞥了杜嬤嬤一眼,「阿南,你真是,主子的玩笑現在也敢開了?」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老太君臉上寫滿了笑意,顯然並沒有真的生氣。

  杜嬤嬤忙輕輕扇了自己幾巴掌,賠笑著說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年紀大了,管不住自己的嘴,該罰!」

  老太君笑了起來,「好啦,好啦,別讓小五媳婦看著不舒坦,你呀,趕緊去拿筆墨紙硯來。這屋裡暖和,就讓小五媳婦在這兒寫。」

  她笑眯眯地望著崔翎,調笑著問道,「還是小五媳婦要和小五寫什麼悄悄話,在這寫會不好意思?那你就回屋子裡去寫,也是一樣的。」

  崔翎垂著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哪裡!祖母您又取笑人家!」

  老太君笑得更歡,「逗你玩的呢!」

  她頓了頓,「還不到用午膳的時辰,我先歇一會,正好丫頭們都出去了,你就在八仙桌上寫,四角都點了銀霜炭,暖和著呢,也無人打攪,更沒人敢看你給五郎寫了什麼私密話。」

  崔翎連忙說道,「那好,祖母歇著,孫媳婦兒正好在這裡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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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畫書

  既說了要寫信,崔翎自然得鋪開信箋,蘸上墨汁,正襟危坐,提筆思索。

  她要對袁五郎這個可惡的男人說些什麼呢?

  直白嚴厲的訓斥?毫不留情的責駡?

  不行不行,不論他是個怎樣討厭的人,到底他是在為國征戰。

  倘若打仗的間隙他看到了這封信,氣出幾口老血也就算了,心情不好,影響了判斷,那可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還有好多兵士跟著他衝鋒陷陣的呢。

  可讓她寫些虛偽造作的情話,滿紙纏綿悱惻的相思,那她也做不出來。

  崔翎前世在社會大熔爐的錘煉中學會了圓滑,違背本心的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樁,但有一個原則,她卻一直都堅守著。

  她從來都沒有對不愛的男人說過愛。

  哪怕不再相信什麼愛情,但她卻仍然願意為愛保留一個小小的角落,那是她渴望得到的真心。

  她沒有辦法對袁五郎虛情假意。

  但她又想,袁五郎恐怕也從未期待過得到她的真心。假若她真的滿紙情意綿綿,他也不會覺得開心,反而會被她的虛偽噁心死吧?

  崔翎雖然歇了要和袁五郎舉案齊眉的念頭,但她也不想得罪他太狠。

  不論如何,他總是她的丈夫呢!

  大嫂說過,等柔然這一仗得勝歸來,袁家會將兵權交回,到時諸事交割,就要分家的。

  分家立府之後,她和袁五郎會搬離鎮國將軍府,到隔壁宅子開始新生活。

  她不怕他會休妻,也不怕他待她不好,他們是聖旨賜婚,表面功夫袁五郎是一定會做好的。

  可若是夫妻之間跟仇人似的相見分外眼紅,那日子也過得忒沒有意思了點。

  最理想的狀態,還是相敬如賓,彼此客客氣氣的。

  崔翎思來想去,打算像記流水帳般地將袁五郎離開之後自己的生活敘述一遍。

  一來,好斷了那人懷疑她不貞的心思。

  二來,客觀敘述可以不帶自己的感情,她也就不必擔心袁五郎的感想了。

  但在為自己的機智點贊之後不多久,崔翎又立刻痛苦地將筆停下。

  淺黃色的信箋上,才不過寫了一行字,但那字體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過,醜得令人髮指。

  這且不說,短短幾個字中,就有一半是錯字。

  她雖然跟著蘇子畫認了好些日子的字,但能認得筆劃複雜的繁體字是一回事,能不能寫卻是另外一回事了,而顯然,她屬於能認能讀卻不能寫的那種。

  想到袁五郎信上那剛勁有力的字體,橫豎折勾每一筆都精准到位,整封信看起來就跟藝術品一樣,帥氣,威武,又氣勢十足。

  再看她狗爬一樣滿是錯別字的信,她就有點想哭。

  崔翎將信紙揉搓在一塊,輕輕扔到旁邊的廢紙簍中。

  她想,絕不能在袁五郎面前暴露她的短處,否則這樣的書信若是叫他看到了,定會成為一輩子的笑點,再也洗不脫了。

  這怎麼可以!

  崔翎咬著牙在屋子裡悄聲踱步,驀然,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她連忙趴在八仙桌上龍蛇走舞,先是畫了一幅在尚武堂二嫂看著她紮馬步的圖。

  再畫了勤勉堂中她立在大嫂身側聽底下婆子回稟事務,拈花堂與瑀哥兒一起受四嫂指教讀書,泰安院正堂陪老太君吃飯說笑話的圖。

  想了想,又將木園與瑀哥兒一塊玩球,泰安院廚房與劉師傅唐師傅一起研究美食,以及藏書閣中獨自看書的圖也補上了,以表示她堂堂正正,事無不可對人言。

  等她畫完,剛好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老太君起身,見八仙桌上,崔翎正將厚厚一遝書信塞進信封,心中樂得如糖似蜜。

  她笑著說道,「小五媳婦別忘記了在信封上寫上小五的名字,不然要是弄錯了,可就不好了。」

  崔翎正在發愁自己那難看得要死的字,這時恰好蘇子畫和三嫂廉氏一道進來,手中也各拿著收拾好的包袱和信箋。

  她便笑著說道,「我字寫得不好,讓四嫂幫忙寫。」

  蘇子畫是瞭解崔翎水平的,曉得她那兩個字還不如四歲的瑀哥兒寫得工整,不由笑了起來。

  只是她卻沒有應下,反而搖了搖頭,「左右五弟也不會笑話你,五弟妹還是自個寫吧,那才是你的一番心意。」

  崔翎指了指信封,討好地說道,「四嫂,幫個忙嘛,就只寫這裡,五郎收三個字而已!」

  蘇子畫看她著急,臉上竟一掃素來的冷靜持重,笑得更深,「你四哥認得我的字,他那個人粗心大意地緊,說不定看也不看就當是他的,到時候若是拆開了瞧見了裡面的內容。」

  她語氣裡略帶幾分調笑,「五弟妹若是不怕寫給五弟的私密話叫你四哥看見了,我幫你寫,倒也不是不能。」

  崔翎一想到裡面的畫,連忙自動自覺地將信封縮了回來,「那我還是不麻煩四嫂了。」

  開什麼玩笑,她的畫袁五郎看了去沒什麼,左右她是他妻子,他也不好自曝其短,總不至於到處嚷嚷跟人說,哎呀我妻子因為字寫得醜,所以給我寫信都是用畫畫兒的。

  袁五郎是個要面子的人,他絕不會這樣做。

  但若是叫四哥看見了,那她豈不是要一輩子背上這個笑點?

  為了保證這信能到袁五郎手上,就算寫字再醜,崔翎也決定要自己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她找了張紙練習了好幾遍,發現越認真字就越醜,索性便就豁出去了,也不再刻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地在信封上寫了「五郎收」三個大字。

  因為實在有些難看,她還故意往三嫂四嫂寫的信中間一夾。

  屋裡眾人見她這一番舉動,都強忍著笑意。

  蘇子畫還好,就算笑得肚子疼也要保持著淑女風範,老太君和廉氏可不講究這些,都捂著肚皮笑得人仰馬翻。

  這些信和要捎帶過去的東西一併都交給了袁大郎。

  袁大郎再去交托給即將啟程趕赴西北應援的九王爺。

  這些信原本是放在木匣子裡裝好的,但臨行時袁大郎心思一動,便讓桂書將那匣子扔了。

  還特意從中間將崔翎寫給袁五郎的信拿出來擺在最上方,就這麼捧著四封信交給了九王。

  可憐他一片長兄為父的拳拳心意,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要讓九王看看,「瞧,我家五弟妹和五弟多麼地恩愛情深,連寫個信都那麼厚,王爺您哪,可千萬不要打我家五弟妹的主意啊!」

  袁大郎不知道的是,九王看到那歪七扭八醜得令人驚歎的筆跡時,不只沒有半分嫌棄,還因此心情愉快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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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真相

  自從那日受了月白色男式披風的驚嚇,崔翎便不敢再去藏書閣。

  不過書還是要看的,她便隔幾日叫杜嬤嬤幫她從藏書閣裡按著次序換一批書回來看。

  先是歷朝歷代的史書,然後到各項雜記博聞,再到一些民間小品,甚至連兵書都能翻上一翻。

  古人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崔翎覺得真是精闢,她從這些書中看見了這幾朝波瀾壯闊的歷史,也看見了四海江山,甚至能通過別人的遊記,結合前世的見聞,勾勒出江南的清新,塞北的遼闊。

  倒是袁大郎好幾次進泰安院給老太君請安時遇見,問五弟妹為何不再去藏書閣了。

  崔翎生怕他看出來什麼,總是笑得十分天真無邪。

  偶爾也像女兒對父親般撒嬌,「這天越來越冷了,還是窩在泰安院裡舒服。」

  袁大郎見她臉色平靜,並沒有什麼遮掩,這才不再多言。

  崔翎知道,其實袁大郎說得沒錯,藏書閣推開窗便是滿園風景,景致優美,又安靜,的確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但藏書閣不屬內院,就算沒有男客誤闖,碰見了護衛小廝也總不大好。

  袁五郎信中字字誅心的警告言猶在耳,她雖萬分氣憤鄙夷,奈何人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

  何況,在崔翎內心裡,其實還袁五郎還是抱有歉疚的。

  很顯然,以如今他們兩個的現狀,恐怕是不大可能像幾位兄嫂那樣琴瑟和諧了。

  但四嫂又說,袁家的男人不興納妾。

  從跟著太祖打江山的曾曾祖父起,袁家便有條不成文的家訓,除非四十無子,否則不容納妾。

  崔翎當時還傻乎乎地問道,「那為什麼三哥會有個庶子?」

  四嫂歎息了幾聲,目光裡流露的不是鄙夷不屑,而是敬重,「三哥啊,是個好人!」

  原來,三房名下剛滿周歲的七哥兒袁珀,並不是三郎袁洛的子嗣。

  袁珀的生父是袁三郎打小一塊長大的隨從,名叫桂墨。

  因是外頭買進來的孤兒,所以就跟著主家姓袁,和袁大郎的長隨桂書一樣,行了桂字輩。

  說是長隨,其實也跟兄弟沒什麼兩樣。

  打小一處吃喝,一起讀書練武,後來又一起征戰沙場並肩作戰,感情十分深厚。

  五年前和突厥一戰,世人皆知鎮國將軍的第二子為國捐軀。

  但很少有人知道,袁三郎也遭遇了險境,九死一生。

  當時,是桂墨捨身救主,才挽回了袁三郎的性命。

  但桂墨卻因此斷了一條腿,瞎了一隻眼。

  身有殘疾不能再上戰場,在桂墨眼中,他自己便是一個廢人。

  儘管袁三郎替他買了大宅,配了僕役,贈以足夠下半輩子寬裕生活的重金榮養他。

  但桂墨卻性情大變,他酗酒、豪賭、嫖娼,自暴自棄。

  前年冬天,他喝醉了酒與人豪賭輸光了家產,連身上的衣裳都被剝光了,赤條條醉倒在太平街上,第二天巡街的衙役發現了他的屍體。

  袁三郎替桂墨斂葬時,有個大著肚子的女人自稱是春風樓的姑娘,她說桂墨包養了她兩年,如今她肚子裡懷著的正是桂墨的孩子。

  不論真假,袁三郎都希望能給桂墨留個後。

  所以,他將那女人養了起來,等她生下孩子,又給了她重金送她回了老家。

  至於生下來的男孩,他則抱回了袁家。

  對外自然不好詭稱是廉氏所出的嫡子,畢竟廉氏的肚子沒有隆起過,這騙不了人。

  倒也沒有刻意對人說是庶子,他的本意還是想給桂墨留下一點血脈。

  但袁三郎和廉氏商量過後還是覺得,這孩子既在他們膝下養大,還是要給他個名分比較好。

  否則,若是珀哥兒大了,知道了自己與府裡其他兄弟的區別,心裡不自在還是其次,外面別人的看法才是令人擔憂的。

  珀哥兒的生父是袁三郎的長隨,而他的生母,卻是個娼妓。

  袁三郎和廉氏都希望桂墨的兒子將來過得好。

  鎮國將軍府的庶孫,雖不是廉氏肚子裡出來的,但身份也要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尊貴不少。

  有了這個出身,將來讀書做官,不論做什麼,都要簡單容易許多。

  是以,才將珀哥兒序了宗,排了輩。

  這原本是件有情有義的好事,但因為要照顧珀哥兒的感受,所以秘而不宣。

  幾經傳播,到後來,便成了盛京城裡人人皆知的茶餘飯後話題,「鎮國將軍府的三爺在外頭養了個外室,生了兒子也不能進家門,袁三奶奶倒是寬厚仁慈,叫人將那孩子抱進府裡養在了自個膝下。」

  崔翎知道了珀哥兒身世的真相,倒是對三嫂越發敬佩起來。

  本來嘛,桂墨救了袁三郎,這是他身為長隨的使命,袁三郎感激這份救命之情,安頓好桂墨的生活,也是他應該去做的回報。

  這算是有情有義。

  但三嫂卻原不必承受這些的。

  在一個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門,丈夫抱回來個未滿月的孩子,這還真是件打臉的事。

  哪怕後來坊間的輿論間總要加上袁三奶奶寬厚仁慈這句話,但廉氏在娘家、在一起長大的小姐妹之間,哪怕是在夫家的親戚面前,這份面子算是丟了個乾淨。

  換了別人,想來是要和丈夫翻臉的吧?

  但三嫂廉氏卻並沒有。

  她對外頭那些暗諷她不得丈夫心的言論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地教養與她沒有絲毫關係、反而給她帶來許多譏諷嘲笑的珀哥兒,將他真正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

  也沒有和袁三郎生出什麼嫌隙。

  更沒有對他產生懷疑。

  這除了對丈夫的一片真心,也需要極高的情商。

  崔翎在感慨的同時,也明白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就算她和袁五郎之間感情沒有幾位兄嫂那樣恩愛和諧,但除非她在袁五郎四十歲之前還沒有給他生孩子,否則他是不會納妾的。

  換句話言之,即便袁五郎不喜歡她,也得和她湊合著過。

  更何況,他們兩個是聖旨賜婚,連一絲半點休妻和離的可能性都沒有。

  註定了,這輩子就要這樣綁在一塊兒過。

  那就和崔翎原先設想的情景不一樣了。

  崔翎答應這門親事的時候,想的是至少三五年不必應付夫君。

  等夫君凱旋歸來,見她不是他中意的那種女子,必定會跟她娘家的伯父堂兄們一樣,納幾名美妾,生兒育女的責任有人承擔了,她便只要安心躲在後宅,混吃等死就成。

  但現在,一切都和她想像的不一樣。

  鎮國將軍府裡沒有婆媳問題,妯娌之間和睦友好,幾位嫂嫂雖然性子各異,卻都是可親可敬的人,沒有各懷心思,也沒有爾虞我詐,更沒有算計和爭鬥。

  她的夫君,是個偉岸的男子,雖也有些小心眼,不,很是小心眼,但卻是個體貼家人有擔當有主見的男人,而且他四十之前不會納妾。

  在繼看到書信中那些警告和威脅憤怒不堪之後,崔翎的心再一次打了結。

  她想,袁五郎今年才剛二十,等他四十歲,那還得要二十年呢。男人的青春也可貴的,自己難道真的要拖著他二十年?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也太可惡了?

  要不然……要不然……她再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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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5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雙喜

  又過了兩日,袁老太君身子不適,請了太醫院的王太醫前來診治。

  王太醫曾在太醫院任過院判,早已經告老,如今悠閒自在地在自個府裡養著老,除了宮裡頭有什麼僵持不決的疑難雜症,他給徒子徒孫們出個主意,指點一番,輕易不給人瞧病。

  不過,他年輕時和已故的老將軍是摯友,鎮國將軍府袁老太君的名帖,他還是認的。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的五個孫媳婦兒都在。

  王太醫細細聽過脈,問道,「老太君除了潮熱、顴紅、盜汗外,可還有頭暈目眩、五心煩熱,煩躁易思的症狀?」

  袁老太君點了點頭,「從前沒有過,是打西北有了戰事後才開始的。」

  她想了想,竟自笑了起來,「不瞞你說,我夜裡常整宿整宿睡不著,原先還想著是因為牽掛兒孫們,憂思傷神,但這兩日發汗發得厲害,夜間總要起來換一兩次衣裳。」

  宜寧郡主在旁邊緊張地問道,「太醫,老太君這到底是怎麼了?」

  王太醫沉吟一會,安撫著說道,「老太君有些陰虛陽亢,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崔翎立在老太君身後,心裡覺得很是愧疚。

  和別的嫂嫂不一樣,她就住在泰安院裡,這幾日借著看書的緣故,只除了用膳的時候與老太君一道,平時都躲在自己屋裡。

  近在咫尺,竟沒有察覺老太君身子不適。

  她扶著老太君的胳膊低聲喚道,「祖母……」

  語氣裡頗多心疼與內疚。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宜寧郡主的臂膀,又握住崔翎的手,笑著對幾個孫媳婦說道,「沒聽王太醫說這病說大不大嗎?都哭喪著臉做什麼?」

  她抬頭對著王太醫頷首,「你這老東西說話只說一半,把這幾個孩子都嚇壞了。」

  王太醫撫了撫鬍鬚,語氣倒是輕鬆起來,「幾位奶奶不必如此,年紀大了,有些陰虛陽亢實屬正常,不瞞眾位,老夫也有這方面的困擾,開方調理好生顧著也就罷了。」

  他微頓,「不過老太君憂思過慮,積思成疾,這症狀有些重了,恐怕需要調理好一陣子。」

  電光火石間,崔翎腦海中似有什麼東西飄過。

  她猛然想到,前世她一位重要的女客戶患有高血壓,症狀和老太君的一模一樣,也是潮熱發汗,心慌失眠,偶有頭暈目眩。

  女客戶曾說,高血壓這病很常見,也不是什麼要人命的毛病。

  唯獨一點,只要沾上了,這輩子就和藥片離不開了,須要每日吃藥控制,有兩回她忙得太過,將這事忘了,立馬就又復發。

  崔翎想了想,問道,「我從前認得一位夫人,也和祖母的病狀相同,她說這病倒也無什麼大礙,只不過須每日服藥,一旦哪日忘了,就容易再犯了。」

  她滿面誠摯,「太醫,這可是真的?」

  王太醫略一深思,點了點頭,「想來那位夫人病症已深,那也是有的。不過老太君這是頭一次犯這毛病,症狀尚淺,還不好定論,我先開兩劑藥,等用完了,我再過來接著診治。」

  他提筆寫下一張藥方,「按著方子每日煎服,早晚各進一次。」

  老太君性子爽利,又十分信得過王太醫,便也不太將這當一回事。

  她笑著說道,「好不容易請了王太醫來這一回,不如也給我幾位孫媳婦兒聽個診吧。我看老大媳婦這幾日臉色不好,老二媳婦又瘦了,若是有什麼不適,正好也叫老太醫開個方子調理一下。」

  幾個孫媳婦都知道王太醫醫術高明為人又和氣,和袁家關係一直都很好,便也不客氣,一個個地坐下來請他聽診。

  宜寧郡主有些肝失疏泄,氣機鬱滯,二奶奶梁氏則是積食不化,王太醫開了兩個調理的方子。

  廉氏深知老太君心意,曉得祖母其實是想要問一問五弟妹的肚子。

  她便拉著崔翎坐下,「五弟妹像是瘦了,叫老太醫看看吧。」

  老太君聞言立刻眼眸星動,算了下日子,如今離五郎和小五媳婦成親已經過了快有兩月,高明的太醫已能診出是否喜脈。

  子嗣大事,儘管也曉得希望不大,但她老人家還是十分緊張,滿目殷切地望著王太醫。

  王太醫細細診過,笑著說道,「五奶奶身子骨不錯,健康得很,老太君不必擔憂。」

  這便是沒有懷上的意思了。

  說失望,多少是有一些的。

  但老太君也不是那等急功近利的人,曉得子嗣這件事需要慢慢來,是急不得的,是以倒也很快調整了心情。

  她笑著說道,「那便好,我呀,如今什麼都不盼,就盼著闔家平安康健,那才是福氣!」

  這時,蘇子畫徐徐上前,對著王太醫柔聲說道,「我這幾日身上倦怠,吃東西也沒有胃口,恰好老太醫在,也替我診一診吧。」

  她輕輕將手放在脈枕上,露出晶瑩皓腕。

  王太醫神情肅穆地辨脈,良久終於露出笑容來,「恭喜四奶奶!恭喜老太君!」

  他雙手道揖,「府上又要添丁了!」

  老太君剛才略受打擊的心,聽聞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又沸騰起來,「小四媳婦懷上了?」

  王太醫笑著說,「是,是喜脈,約莫也才兩月大的胎。」

  添丁降喜,對鎮國將軍府袁家來說,實在是一個再好也不過的消息了。

  袁家頂門立戶的男人們,除了袁大郎都去了戰場,家中就只剩下婦孺。

  就算是早就習慣了離別的將門眷屬,但那顆牽記掛念的心,卻一點也不會比別人家少。

  白日裡妯娌們作伴,多少也能排遣一下思君之意,但一到晚上,長夜深寂的煎熬,在這越發寒涼的天色裡,變得更苦悶綿長。

  袁家需要一抹亮色,點亮孤寂清冷的寒夜。

  蘇子畫也很高興,微紅著臉說道,「我自己也覺著像是,可又不敢確認,正好今兒老太醫在。老太醫醫術高明,他說是,便就是了。」

  廉氏聞言,忽然也有些扭捏起來,她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我葵水也有兩月未至,只是沒有其他的症狀,不敢懷疑到這上頭來。」

  她紅著臉道,「既今兒大家都請老太醫看了,我也就一事不煩勞二主,求老太醫解惑。」

  過不多久,屋子裡又響起了王太醫爽朗的笑聲,「貴府上雙喜臨門,老太君可要給老夫封一個厚厚的紅包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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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5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決定

  廉氏和蘇子畫同時有了身孕,老太君自然樂不可支。

  但她卻還顧慮著崔翎的心情。

  等送走了王太醫,遣了其他四位孫媳婦兒回去歇著,老太君單獨叫了小五媳婦到身邊。

  她握住崔翎的手,輕輕地撫了幾下,語氣慈愛地說道,「你和小五剛成婚就分別,到底在一塊的時日太短,這回沒有懷上,也不必難過。」

  崔翎心想,她和袁五郎那夜根本就沒有圓房,原就不會有子嗣。

  倘若說她懷上了,這才是件驚悚的事呢。

  遠在西北的三郎四郎收到家書得知自己要再當父親了,必是欣喜若狂,可若是袁五郎收到這樣的消息,怕是得其怒攻心吐血而亡吧?

  所以,知道兩位嫂嫂同時有了喜,她是真心實意感到高興的。

  崔翎張了張嘴,剛想要說兩句漂亮話,想讓神思過慮的老太君放下擔心。

  卻聽老太君接著安撫她道,「子嗣的事兒,又不像是射箭,哪能那麼巧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再說,就算是神箭手,不也得經過天長日久的練習嗎?你們兩個都還年輕,來日方才,咱們不急,不急。」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崔翎將頭垂得更低了,心裡想老太君還真敢打比方,這話雖然分明是要安慰她的,可是為什麼聽起來就那麼怪呢。

  就算是神箭手,也得經過天長日久的練習……

  她前世也是經過人事的,老太君生動形象的比喻一下子就勾起了她想像的翅膀,不由令她羞得滿臉通紅。

  崔翎粉面微酡,連忙說道,「祖母,不許取笑人家!」

  她抱著老太君的手臂晃啊晃,「原本啊,孫媳婦是覺得讓祖母失望了,有一點愧疚,但好在兩位嫂嫂都有了身孕,祖母想要抱曾孫,三嫂四嫂一下子給了您一雙。」

  老太君將她摟在懷裡,「傻丫頭,祖母活了那麼多年,這世上的事不知道經過多少,難道還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嗎?」

  她一頓,接著說道,「子嗣的事,本來就是天意,何況不過一夜,我心裡其實並沒有抱多少希望。怎麼會因此而苛待你?」

  崔翎低聲喚道,「祖母……」

  老太君笑得越發慈和,「祖母不否認當初求娶崔氏女是存了那樣的心思,但如今我更慶倖的卻不是你有沒有為袁家添子嗣,而是……」

  她語氣溫和柔軟,像是黑夜裡溫暖的白月光,「而是我們家小五媳婦,是這樣一個好孩子。」

  崔翎只覺得心底深處某扇塵封緊閉的大門驀然鬆開了,有一股溫熱的洪流從她胸中倘佯而過,鼻間有酸澀的水奔湧,洶湧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她趴在老太君的膝上,強忍下淚意,想要說些感恩的話,但開口時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太君問她,嫂嫂們懷孕了,而最被期望的她卻並沒有,她剛才是不是難過了?

  不,她沒有。

  事實上,她還鬆了口氣,並且覺得自己好幸運。

  否則在接下來與老太君相處的日子裡,她無法想像到底要怎樣才能面對老太君的惆悵失落?

  她明知道老太君抱曾孫心切,新婚夜卻故意沒有和袁五郎圓房。

  明知道老太君是因為牽掛著她肚皮裡的動靜,這才免去了尚武堂的早操,她不只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在前次葵水來時,也沒有及時跟老太君說。

  不只沒有說,她還費盡心力地掩蓋了。

  雖然也是擔心老太君失望,可捫心自問,難道沒有想要繼續偷懶的心思嗎?

  說到底,她還是太自私了。

  可現在,老太君沒有怪責她,在三嫂四嫂都有了身孕這樣大喜的情況下,還想著要顧慮她的心情,怕她傷心難過,撐著病體說了那麼多安慰她的話。

  崔翎覺得自己真是太壞了。

  她強忍住淚水,不讓它們流下來,怕讓老太君積郁過多的神思再多受一份擔憂,只拿袖子胡亂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心裡有了決定。

  有些話不必說,可以用行動去證明。

  所以,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靠在老太君的臂膀上,靜靜地,靜靜地……

  翌日晨起,到了用早膳的時候,崔翎並沒有出現在正堂。

  老太君奇道,「小五媳婦每日裡最盼望的就是用膳的時辰了,哪日不是一大早就過來等著了,今兒這是怎麼了?」

  杜嬤嬤笑著說道,「回老太君的話,五奶奶卯時過來請安,見您還未起身,便就沒有進屋。我見她換了上回大奶奶給她新做的衣裳,想來是去了尚武堂。」

  她忙拿了勺子舀了一碗米羹,「今兒廚房做的是菊花羹,聽說是五奶奶吩咐下去的,說是這個菊花羹對您的身子好。」

  今日還是劉師傅親自送的餐。

  他立在一側,指著桌子上幾樣點心說道,「不只菊花羹,還有這些,也都是五奶奶特意吩咐下來的,五奶奶說,已經問過王老太醫,這些東西都能用。」

  杜嬤嬤夾了塊點心到老太君碟子裡,「這個叫枸杞蓮心糕,昨兒五奶奶從您這裡出去後,便去跟劉師傅商量研製的,為了去除蓮心的苦味澀味,五奶奶試了好幾回呢。」

  她笑著說,「老太君您嘗嘗!」

  自然是好吃的。

  老太君笑著搖了搖頭,「怪不得昨兒小五媳婦非要親自去送王老太醫,原來是要問這些。」

  崔翎喜歡鼓搗美食,這一點老太君是很支持的。

  她老人家自個的嘴也挑剔,否則也不會花重金禮聘那麼多的名廚在府裡了。

  自從崔翎嫁過來後,每日裡的食物還從未有重複過,光說一條魚,便有不下幾十種做法,每每還能給她做出從未嘗到過的美味,她心裡也是歡喜的。

  所以,小五媳婦詢問王老太醫後,精心製作出來的糕點,味道自不必說,光沖著那份心意,老太君也歡喜得不得了。

  只是,她心裡卻仍然隱隱擔憂,因為崔翎這會正在尚武堂操練。

  對老太君來說,崔翎性情就和袁悅兒一樣,尤其在住進泰安院後,行為舉止不像是個孫媳婦,倒像是膝下養大的孫女,凡事既不跟她客氣,也從來不刻意討好她這個祖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發自內心。

  那孩子不樂意虛情假意,也不願勉強自己做不喜歡做的事。

  若到了其他人家,恐怕要受長輩不待見,可是袁老太君卻就喜歡她這一點。

  老太君還記得小五媳婦被免了每日裡紮馬步做早操時的歡喜雀躍,這兩月來,只要她不提,小五媳婦也絕口不談做早操的事,就算小二媳婦梁氏偶然提到,小五媳婦也必將話題繞開。

  可見,崔翎是十分不願去做操練的。

  但今日,她卻自動自覺地去了,難道那孩子雖然嘴上說沒什麼,心裡還是在意沒有懷上子嗣這件事?

  老太君一邊吃著美味的枸杞蓮心糕,一邊想,等小五媳婦回來了,還是得再和她說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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