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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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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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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18:14: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轉變

  晴空霹靂。

  彷佛有一道閃電劈頭蓋臉地朝崔翎頭頂砸下來,一瞬間,烏雲密佈,電閃雷鳴。

  在窒息數秒之後,一萬匹草泥馬在她胸中咆哮而過。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不是慶賀姜皇后的生辰嗎?

  不是要為西北將士們募集棉衣皮裘嗎?

  為什麼會扯到她的身上!

  雖然她現在決定要和袁五郎和平友好地發展看看了,但完全沒有要去苦寒戰亂的西北去和他團聚的願望好嗎!

  她也沒有那種宏圖大志想要學老太君當年鮮衣怒馬揮酋沙場。

  為國浴血奮戰的西北大軍將士們,她會在心裡默默為他們祈禱的。

  袁五郎呢,她也祝福他平安健康。

  至於她,真的寸步都不想離開溫暖和諧舒適的鎮國將軍府啊!

  她的清淨,她的閒適,她的美食,她的辣椒!

  崔翎欲哭無淚。

  她曉得自己沒有半分拒絕的權利。

  姜皇后甚至都不需要老太君的意見,就自說自話著愉快地決定了。

  在這件事上,連袁老太君這個御封的一品國夫人都沒有插話的資格,她難道還能說不嗎?

  她垂著頭默然不語,幾乎是顫抖著,將面前勺子裡的魚丸狠狠地、整個地吞了下去。

  姜皇后叫崔翎代表盛京貴婦們替西北將士送棉衣,這件事如同一顆驚雷。

  她只是輕輕地往潭水中一放,就激蕩起巨大的水花。

  這突如其來的任務,令老太君措手不及。

  她猜不透姜皇后的用意。

  等到筵席結束,宜寧郡主面色凝重地扶著老太君說道,「方才宴飲的間隙,我抽空去看了看悅兒。她沒有瘦,也沒有不精神,挺好的。」

  她微微一頓。「本來她說要找時間過來跟祖母您請安的,但出了五弟妹這事。我便替您回掉了。」

  老太君此時也沒有什麼心思與最疼愛的曾孫女閒話家常。

  她沉沉點了點頭,「嗯,宮裡頭你人脈熟,托人好好照看著點悅兒。」

  宜寧郡主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到底還是沒有張口。

  她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道。「有什麼事,咱們回府再議吧。」

  宴席已散,姜皇后早已離座。

  老太君緊緊握著崔翎的手,一刻都不肯鬆開。「走,咱們回家!」

  一回到鎮國將軍府,老太君便將五個孫媳婦叫到屋子裡。

  泰安院的門叫可信的奴婢鎖了,看守好,屋子裡近身伺候的丫頭嬤嬤也都遣了出去聽命。

  宜寧郡主面沉如水。語氣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威嚴和沉重。

  她問道,「祖母您說,姜皇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雖然西北軍由袁家領兵,這十萬兵士中,有大半都效命於鎮國將軍。

  姜皇后替西北軍士募衣。實際上袁家也得到了實惠。

  但,此戰柔然是保家衛國,就算要勞軍犒賞,也不該由袁家的人出面啊。

  更何況,五弟妹不論如何都只是個新婚不久的柔弱女子。

  先不提她跟著石修謹一塊出遠門,會不會遭人話柄,流出什麼閒言碎語。

  光說這一路上的兇險,就叫人心裡擔憂牽掛。

  從盛京城到沐州城不遠萬里,日行千里的名駒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十五日光景。

  西北苦寒之地,州城中倒也曾有過繁華年景。

  可現在有戰事,定然不復先前之熱鬧熙攘,也可能還會有流離失所的難民,這一路行去,說不得便要受到衝撞。

  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老太君眼眸低垂,靜默不語。

  廉氏忍不住了,「閒言碎語倒不必怕,這趟差反正是姜皇后的命令,今日殿中那麼多貴命婦親耳聽到的,若有人敢說半句五弟妹的不是,便是在質疑姜皇后的威嚴。」

  她頓了頓,「不妨往好處想,或許姜皇后當真是覺得五弟和五弟妹剛成婚就分開,有些不忍,趁這機會,叫他們夫妻兩個團圓,也說不定。」

  這話當真只是自欺欺人。

  這屋子裡除了崔翎之外,都對姜皇后的作風有所瞭解。

  那可不是個心地慈善的人。

  姜皇后也從來不做無的放矢的事。

  叫袁五郎夫妻團圓?她不會有這樣的好心。

  一定是有什麼別的猜不透想不到的深意。

  老太君沉默半晌,驟然睜開雙眼。

  她沉聲說道,「姜皇后下了懿旨,小五媳婦總不能抗旨不遵。所以這一趟,是勢在必行的了。」

  崔翎已經震驚了一路,厭煩了一路,也委屈了一路。

  這會兒,她早就已經回過神來。

  姜皇后不喜歡她。

  這是她在坤寧殿中與姜皇后的視線短時相交時的感受。

  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此時此刻,她來不及也不想去費這個心思,去揣測姜皇后的想法。

  她想的是,西北之行,似乎是躲不過的了。

  既然是不可反抗的命運,那不如試著去接受。

  她想,就當是去西北旅遊吧!

  一路上能見識不同的風土人情,說不定還能吃到各地的美食。

  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從方才幾位嫂嫂你一言我一言的話中,崔翎很快地篩選出了信息。

  首先,是路途遙遠。

  其次,可能不安全。

  她幾乎算是個足不出戶的嬌弱女子,要應付一路上所面臨的各種艱苦環境,或許還可以靠堅強忍耐。

  但一旦出現了什麼危險,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就沒有存活下來的希望。

  這種時候,護送著她和物資一塊去西北的那位領頭人,就至關重要了。

  崔翎這樣想著,便輕輕握住老太君的手,「祖母莫要擔憂。孫媳婦是肯去西北的。只是,正如幾位嫂嫂所言,這一路上恐怕會遇到些困難。所以……」

  她神色認真。「我想知道沐陽伯府的石四公子是個怎樣的人,他到底靠不靠得住?」

  要是石修謹是個壞人。半途上丟下她,或者轉手將她賣了。

  等到回來時,只要說路上遇到了搶匪或者流民,將她沖散了,或者擄了走。

  那她的人生,就算是完了。

  她必須要萬分確定,石修謹的人品是否可靠。

  這一點上。老太君倒是十分肯定的。

  她連忙說道,「石小四性子是有些衝動,耳根子軟,容易受人蠱惑。但這孩子有一個好處。就是為人講義氣,重信守諾。」

  袁五郎臨走前不過隨口一提,說果子巷那邊若是遇到了麻煩事去尋石修謹,勞煩他照看一下。

  石修謹便能為了那個宋梓月,將安寧伯府的五爺給揍了個半死。

  他不是好色的人。絕不是因為宋梓月的美色。

  而是因為對袁五郎的承諾。

  老太君親拍著崔翎的手背,「此次是由石小四護送你,祖母還是放心的。」

  石小四和袁五郎是至交好友,感情好得比尋常的親兄弟還要親。

  這孩子又重信諾,又講義氣。對崔翎一定會十分敬重有禮的。

  老太君並不怕他們之間會有什麼閒話傳出來。

  崔翎心下略鬆了口氣。

  只要能夠確保和自己同行的人,不會出賣她,也不會害她,這一路上的危險,等於少了一半。

  聽姜皇后的意思,頂多十天,那些要捐募的棉衣皮裘就會準備好,她也要啟程出發的。

  那麼,留給她準備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了。

  好在,她前世常常出國旅行。

  而旅行前呢,她又習慣做各種攻略。

  她自小親情缺失,後來在感情上又遭遇重創,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個十分沒有安全感的人。

  所以,不論身在何方,只要是去陌生的地方,她總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成行。

  崔翎決定要趁著這不長的時間好好調研一下。

  從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城,會途徑哪些城鎮,大致上能有幾條路線。

  這一路之上所經過的城池鎮子,都各有哪些特點,有什麼奇特的風俗,需要注意些什麼問題。

  甚至,若是能想法子瞭解一下途徑城鎮的美食,各地不同的飲食,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至於隨行護衛以及攜帶人員的問題,她想過了,就都由祖母和大哥決定。

  祖母那麼疼她,大哥還念叨著她做的辣菜呢,他們一定會為了她的安全,好好安置本領高強的護衛的,這一點,她毫不擔心。

  崔翎這樣想著,一路上的愁眉苦臉頓時便就煙消雲散了。

  梁氏嘖嘖稱奇,她問道,「五弟妹剛才眼角還掛著眼淚呢,這會怎麼臉色又晴朗了?」

  她想了想,忽然掩嘴笑了起來,「是不是想到要和五弟團圓,就算路途遠了些,也不覺得害怕了?」

  崔翎整這一雙明眸,理直氣壯地說道,「既然西北是一定要去的,那麼苦著臉哭成個淚人兒,也於事無補啊。」

  她目光堅定地點頭,「既來之,則安之,這會兒哭也沒用,倒不如好好想法子叫著一路上能過得更舒坦一些,總之要安全地抵達沐州府才行!」

  崔翎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

  與其哭哭啼啼地上路,害得祖母擔心,嫂嫂們記掛,自己心裡也不舒坦,還不如就當成是一次歷練,一次出遊。

  從好處來想,盛京城的貴婦名媛們,哪裡有這樣奉旨出遊的機會?

  絕大多數的女子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出盛京吧?

  宜寧郡主、梁氏、廉氏以及蘇子畫聽了這話都十分震撼。

  只有老太君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孩子,果然沒有叫她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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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準備

  崔翎從前愛躲懶,是因為事不關己,可以高高掛起。

  但這一次,她很清醒地知道,姜皇后的命令對她來說,是一個「不可抗力」。

  她無從推脫,也不可能再耍一次裝病的把戲,這樣會連累家人。

  所以,在接下來的這幾天裡,她便積極地投入到了去西北的準備工作中。

  先是更加勤奮地鍛煉身體。

  每日清晨卯時不到,總能在尚武堂看到一個柔弱又堅韌的女子,紮馬步,練拳,跑步,耍槍。

  崔翎是這樣想的。

  如今正值寒冷的冬季,盛京尚且如此酷寒,遙遠而空闊的西北邊塞的寒風,想必如同尖銳的冰刀,能將人的皮膚割開個口子。

  一路西去,氣候環境一定是越來越惡劣的。

  若她身嬌體貴,柔嫩脆弱,恐怕還來不及到西北,就得病倒了。

  崔翎知道,假若她真的在路上病倒了,就算石修謹恪守對老太君和袁家的承諾,為她請醫治病,但他皇命在身,肩負著重任,是不可能為了自己停下前進的腳步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姜皇后犒賞勞軍,賞的是棉衣皮裘。

  如今已是十二月初。

  集齊這些物資至少還需要有十日光景。

  那便是在月中出發。

  從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府,快馬加鞭,需要十五日。

  押送物資的車隊不如單騎走得快,便是日夜兼程,總也要二十來日才能到達。

  那時便已經是過年了。

  這是最順利的情況。

  假若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耽誤了行程,這批棉衣皮裘送到沐州府時,恐怕這天氣都要轉暖了。

  那這些禦寒衣物送過去還有什麼意義?

  石修謹這趟差事,看似簡單。是姜皇后體恤後輩白送他一個功勳。

  可這建立在他一路暢行無阻能順利到達沐州的前提。

  假若他耽誤了時間,那麼,西北將士們受凍令人憐惜。他和押送的這群人都要受到責罰。

  所以崔翎知道,她絕不能在路上生病。

  否則。就算石修謹有心,也不可能放慢車速停下腳步,等她大好了才再上路。

  時間上不允許。

  盛朝的醫療水平如何,她心裡是有數的。

  一個尋常的感冒發燒,都有可能斷送一條生命。

  若是在杏林高手雲集的盛京或者大的城鎮或許還好,可她看過了,沿途鮮經過的多是一些小鎮。甚至還有好長一段路是荒野。

  那種地方,缺醫少藥的,連個像樣的醫館都找不到。皇裔戰神

  假若她的身子不爭氣,那麼石修謹便只有兩個選擇。

  拖著上路。或者將她寄存在當地。

  這兩個選擇,對一個病人來說,都有致命的危險。

  崔翎不想要冒這樣的風險。

  所以,她更努力地去鍛煉身體,務必要讓自己強壯起來。

  她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向袁大郎請教沿路必經的路線,除了官道,她還想知道那些可以抄近路的小道。

  袁大郎雖然沒有親歷戰場,但他保持著與父親和弟弟們的通訊。

  他還每日都去兵部報道,認真研究從西北發來的邸報。

  所以。他人雖然不在西北,但對那裡算得上十分精通。

  袁大郎也很詫異姜皇后的決定,甚至是有些憤怒的。

  他不像老太君瞭解帝宮那段陳年往事,一心以為,姜皇后此舉是出於皇帝的授意,目的是在打擊鎮國將軍府如日中天的氣焰。

  袁家手握重兵,自從盛朝開國立業起,從未吃過敗仗。

  不論在朝中,還是在民間,威望都很深。

  將士們只知有鎮國大將軍,為國征戰更多的是出於對袁家軍和鎮國大將軍袁世韜的膜拜,而非為了盛朝的江山社稷,也不是因為對帝王的敬畏。

  這一點深受皇上的忌諱。

  皇上早就想要收回兵權了。

  也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對袁家的打壓和警告。

  袁大郎想,他的女兒袁悅兒便是皇上這忌憚的受害者,大好年華不能承歡膝下,被鎖在深宮之中陪伴一個任性跋扈的公主,連家都回不得。

  而現在,輪到了新進門的五弟妹嗎?

  想到和袁悅兒一般燦爛開朗的五弟妹,袁大郎心裡就憋悶得慌。

  原本這門親事,他就覺得虧待了五弟妹。

  到底也是伯府千金,可五弟妹因為要嫁過來,整樁婚事從請婚到完婚,整個過程只走了區區一月。

  許多應該有的禮儀,因為時間倉促,就都直接省略跳過了。

  她嫁過來的第二日,五弟就出征了。

  自此三月,除了來往過兩封書信,再沒有別的。

  倘若是別的女子,傷心委屈難過也好,自怨自艾也罷,難免要幽怨哀傷,滿身的沉暮之氣。

  但五弟妹,卻從來都沒有苦著臉叫家裡人瞧了心裡不舒坦。

  這個年紀與他女兒相仿的姑娘,不論受到多大的委屈,總是笑眯眯的。

  她孝順祖母,尊重兄嫂,友愛侄兒侄女們。

  為了融入這個家,為了能得五弟的歡喜,她不僅學武,還去讀書。

  這些就算不論,光是想到令人欲罷不能的水煮魚和香辣豬蹄,袁大郎就捨不得叫五弟妹去西北。

  他心裡悶悶的,覺得皇上這回真的是欺人太甚,將袁家逼得太緊了。

  其實,鎮國將軍府早就已經想到了要急流勇退。

  這些年也慢慢地將部分兵權交還朝廷。

  可問題是,那些征西將軍武威將軍武寧將軍之類的,不得用啊!

  柔然犯境,開始幾場戰役,盛朝軍士節節敗退。

  袁家也是不得已才頂上去的!

  五年前,因為要保家衛國,袁家已經失去了最可貴的二郎。

  難道皇上真的以為。袁家就十分願意叫其他的兒孫冒著犧牲的危險上陣殺敵?

  不過只是不忍皇上為難,不忍天下蒼生飽受戰亂之苦,這才臨危受命罷了!

  只可惜。皇上既要用他,卻又疑他……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袁大郎的憤怒只敢吶喊在心裡,他沒有辦法抗議,甚至都不敢抱怨出聲。

  他想,這是最後一次了!

  等到這次擊退了柔然,袁家就解甲歸田。

  皇上若還有容人雅量,那麼就頂著鎮國公的虛爵在盛京繼續生活。

  假若皇上容不下,那就帶著全家老小去西陵城。

  那是祖母的故鄉。

  憑藉著這累世積攢下來的聲威。團結友愛的家風,教養出色的子侄,以及府庫中不可計數的金銀財寶,他就不信。袁家走不出隆中蘇家現在的繁榮昌盛來。

  但這想法,還需要時間慢慢來謀劃。

  眼下,五弟妹去西北的事,最迫在眉睫。

  袁大郎想要萬無一失,索性便請了石修謹過來一同商議。

  石修謹很快到了。

  同來的還有他的胞妹丹姐兒。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與這對兄妹稍稍說了一會話,便假借精神不濟,帶了丹姐兒一塊進了裡屋歇息。

  有些事,人多了不好說。

  況且,有她在。這些孫兒輩的孩子們,也不方便說話。

  她相信袁大郎能很好地安排好,所以便主動將空間給他們幾個留了出來。

  崔翎也想要跟著老太君一塊進裡屋。

  石修謹雖然是親戚,但她畢竟是個新媳婦,總沒有大伯子和表兄弟議事,她不回避的道理。

  雖然是與她切身相關的事,但她相信等袁大郎和石修謹商量出了個子丑寅卯,一定會將注意事項都告知她的。

  她很信任袁大郎。

  袁大郎卻從來不講究這些。

  他叫住了崔翎,「五弟妹也留下來一併商議商議吧。」

  石修謹聞言,抬起頭來,看到一張傾城絕世的臉。

  他心裡有些驚詫,覺得這張臉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可具體是在哪裡見的,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不過,他心底的驚詫很快就被一種與有榮焉的情緒代替了。

  他很為袁五郎感到高興。

  先前聽說袁五郎臨陣娶妻,娶的還是安寧伯府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露過臉的九小姐,他就替自己的好兄弟擔心。

  坊間的傳聞他也聽說過了,並且深以為然。

  倘若不是生得醜,或者癡愚駑鈍,誰家到了適婚年齡的女兒不肯出來走動?

  各種花會燈會,可是貴族女兒為數不多能夠出門玩耍見識的機會,正常的女孩兒都十分珍惜的。

  他很怕袁五郎娶到不合心意的妻子。

  若是旁的人家便也罷了,可袁家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他是知道的。

  袁五郎要是娶錯了妻,這一輩子的幸福算是斷送了。

  後來,聽丹姐兒說,袁五嫂是個絕世的美人兒,石修謹還不信。

  要真是美人,怎麼盛京城裡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過?

  他也不求袁五嫂生得有多麼美麗,只求她不是癡傻愚鈍之人。

  今日這麼一見,看袁五嫂舉止得宜,進退有度,說話乾脆又直切重點,完全不是傳言中的模樣,他便放了心。

  不止如此,她果真生得十分美貌,與袁五哥赫然是一對金童玉女。

  石修謹在偷看崔翎,崔翎也偷偷打量他。

  她一直聽到石修謹的名字,但卻還是頭一次見到他。

  石修謹長得高高瘦瘦的,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來是能把崔家五堂哥揍成豬頭樣的狠角色。

  只從外表,也看不出他的性子如此衝動。

  崔翎想到,接下來她的安危要交托到這個人手裡,不免便有些猶豫。

  她想了想,決定要試探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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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啟程

  自盛京去西北的路線,百姓商賈會走官道。

  官道寬闊,沿途遍設驛站和歇腳的茶肆客棧,與城鎮相連,往來商客繁多。

  最是便捷,也十分安全。

  只不過,因要遍佈重鎮,難免要多走些彎路,需要花費的時日便長。

  除了官道之外,尚還有一條小路。

  從盛京直切而下,若得一匹腳力好的寶馬,一路疾馳,十來日便能到沐州。

  先前袁五郎趕去西北與父兄會合,便走的這條小道。

  只不過,雖節省了時間,但一路之上多是蜿蜒小路,也鮮少遇到能投宿的店棧,甚至有時幾日路程都難得見飲水。

  倘若不是有充足的準備,或者矯健的身手可以在山林中覓食,那麼,不僅要受餐風露宿之苦,還可能會將性命丟在荒山野嶺。

  寒暄幾句過後,崔翎淺笑著問道,「去西北,不知道石家表弟打算要走哪條路?」

  石修謹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將禦寒的冬衣送到西北。

  走官道確實舒坦安全,但卻會耽誤他的行程。

  走小道,卻又平添了許多不確定的危險,且這一路會十分艱苦。

  他需要做個選擇。

  而這選擇,能試煉出他是個怎樣的人。

  石修謹似也有幾分為難,只是沒有猶豫太久,他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他說話的聲音乾脆俐落,「咱們此行若是走官道,定必是來不及的,到時候耽誤了皇后娘娘的差事,是吃不了兜著走的罪,這個險,我不敢冒。」

  石修謹說著。拿起桌案上早就已經備下的筆墨,草草在紙上畫了幾筆。

  他指著這圖形說道,「五表哥來信告訴我。去西北尚還有一條近道,他仔細地畫了地形。據他所言,那條小路雖然狹窄,但卻能過二轅馬車。」

  姜皇后募集的冬衣,棉衣棉褲和皮裘皮帽各十萬件,不是小數目。

  必是要裝箱押在馬車上運去西北的。

  只要那小路足夠過二轅馬車,那便可以成行。

  崔翎便點了點頭,在她聽袁大郎說這兩條路線的時候。一早便覺得走官道是沒有前途的。

  她雖然惜命,但既然皇命壓身,這件差事又是於國於家都有利的,她便想要做好。

  為了不給姜皇后有責罰她的機會。就算石修謹選擇了要走官道,她也會勸他試一試走近路。

  崔翎接著問道,「我聽大哥說,那條路甚是荒涼,沿途沒有人家。常有匪徒出沒,是不是有些不大安全?」

  遲到的禦寒衣物和丟失的禦寒衣物相比,很顯然還是遲到來得輕一些。

  石修謹卻十分自信,「五表哥單槍匹馬都能過得,我帶著大隊人馬。又有何危險?再說,咱們這回押送的朝廷的物資,是要送給為國浴血奮戰的將士的,誰敢動?」

  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就是山野草莽也講義氣的,這個五嫂嫂不必擔心。」

  崔翎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心想,石小四這樣輕描淡寫,她不擔心才怪呢。

  別看小說戲本裡的綠林好漢,好似個個都有情有義的,但現實生活中,俠盜義賊畢竟是少數。

  天高皇帝遠的,又是偏僻陡峭的山林間,賊才不管你押的是誰的東西又是要送給誰。

  崔翎覺得石修謹武勇膽量是有了,卻少了幾分謀略。

  她便有些洩氣。

  原本想著,若是石修謹是個能夠依靠的人,她就萬事不管將身家性命都交給他。

  但現在看來,這件事實在有待商榷。

  她還是得靠自己。

  於是接下來袁大郎和石修謹商議抄近路的細節時,崔翎聽得便格外地認真。

  事關自己的生死,她再也不敢偷懶藏拙,躲在人後了。

  銀票首飾要帶,不論去哪裡,有銀子在手,底氣便足。

  就算一路平安無事,多給些賞錢,使喚底下的婆子丫頭也更便利不是?

  護心的銀鏡防身的短匕要帶,防人之心不可無,留點近身的武器在手,若是遇到危急時,也不至於束手就擒,連反抗都沒有能力。

  出於對石修謹的不信任,崔翎還特地去求了王老太醫要了幾顆保心丸。

  回來的途中路過藥鋪,叫木槿將常用的幾個藥方都抓了幾副回來。

  她覺得自己都快有被害妄想症了,老是想著半途會有山匪搶劫,那些人吹迷煙用迷藥,將整個車隊一網打盡。

  為了應付這可能出現的極端悲劇,她準備了各種清熱解毒的藥丸以及……一把鑷子。

  清熱解毒的藥丸或許可以救急。

  而鑷子則是在頭暈乎乎的時候,令自己清醒的最好工具——紮一下,疼!

  如此,等到姜皇后那邊順利將衣物募集齊全,崔翎這兒的東西也都打包好了。

  出發那日,石修謹親自到鎮國將軍府來接。

  當他看到裝了足足一車的儲備物資時,驚得差點下巴都要掉下來。

  他訕訕地說道,「因要走那條近道沿途沒有補給,所以小弟不只裝了足夠的糧食,還特特地帶了廚師和大夫,五嫂嫂你實在是沒有必要……」

  崔翎沖他笑笑,「反正都是要去西北,多一車少一車也不礙事的。」

  她輕輕掩嘴,「都是些我素日常用的東西,不值一提的,倒叫石四表弟看了笑話。」

  石修謹忍不住小聲嘀咕,連鍋碗瓢盆都戴上了,還說不值一提……

  他咋了咋舌,到底也沒有再說什麼。

  正如崔翎所說的那樣,反正都是要去西北的,一共去了九大車還是十大車,還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老太君眼看著時辰不早了,車隊馬上就要啟程,眼睛便忍不住有些濕潤。

  她緊緊握住崔翎的手,捨不得放開。

  崔翎卻笑嘻嘻地說道。「祖母的身子還未大好,外頭天寒地凍的,快回去吧!」

  她拿臉去蹭了蹭老太君的臉頰。「該交代的您都交代了,該記住的我也記住了。放心吧,我一定會平安到達的,到時候也給您畫信,您可不許嫌棄我畫得不好!」

  老太君想到小五夫妻兩個鴻雁來往都是畫畫表達的事,不由掃去一些悲傷情緒。

  她眼角的晶瑩還未散去,卻又忍不住笑著捶了捶崔翎,「你這孩子!」

  她現在特別覺得小五媳婦難能可貴。

  這幾日。小五媳婦一邊準備著行李,一邊告訴她要帶這些東西是作何用處。

  她聽了頗為感慨。

  藥材也好,醬料也罷,甚至米麵油糧。都是一路之上可以用到的東西。

  就算用不到,到了西北,也不會浪費。

  老太君想,若是她再聽到安寧伯府的人說什麼九姑奶奶不夠機靈請親家老太君多擔待之類的話,真想甩那些人一臉的茶葉過去。

  這孩子細緻到連夏日防蚊防蟲的草藥都給備上了……

  哪裡不機靈了?

  崔翎又和四位嫂嫂道別。

  宜寧郡主這些日子以來。將對袁悅兒的慈母之心都寄託到了她身上,這會兒要送別,早就哭成了個淚人。

  袁大郎原本該勸著的,但他心情也不好,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廉氏好不容易有了個可以和她一起練早操的搭子。又時常能夠嘗到層出不窮的辣菜開始覺得人生是美好的。

  可她才重返幸福了沒有多久,五弟妹就要短暫離開了。

  看到郡主哭,她也扭著頭不停擦眼淚。

  廉氏和蘇子畫新孕,正是情緒最敏感的時候,見到秋風掃落葉都難免感傷,更何況是家裡有人要遠行?

  兩個人都輕撫著肚子,暗自啜泣著,比當初送丈夫去戰場時還要哀傷。

  崔翎一下子慌了。

  她連忙說些輕鬆俏皮的話去逗家裡人。

  但這些人都只顧著哭,怎麼都勸不聽,連她百試百靈的冷笑話都不管用了。

  沒有辦法,崔翎只好狠狠地跺了跺腳,「大嫂別哭了,您一哭,就惹得大夥兒都哭了。祖母年紀大了,身子還不好,哭壞了怎麼辦?」

  她一邊拿袖子去給宜寧郡主擦眼淚,一邊說道,「您的眼淚太招人了,三嫂四嫂可還懷著身子呢,她們不能哭!」

  宜寧郡主素來都十分端莊威嚴,這還是頭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

  她一邊抽泣著一邊用手肘打了過去,語氣裡帶著幾分委屈,「五弟妹你凶我!」

  崔翎深深歎了口氣,覺得家裡這幫子女人,在她剛過來時,還都個個嚴肅的嚴肅,端莊的端莊,淑雅的淑雅,冷酷的冷酷。

  怎麼才隔了幾個月,就都成了這樣?

  她無奈地哄了一回,「嫂嫂們,你們看,我這馬上就要上路了,可若是你們這樣哭哭啼啼的,我心裡怎麼放得下?這一路上牽腸掛肚著你們,吃也要吃不好,睡也要睡不好,若是病了怎麼辦?」

  這樣說了,幾位嫂嫂們才終於漸漸止住了哭聲。

  該走了,崔翎四下環顧,見侄兒侄女們也都到了,卻唯獨沒有瑀哥兒的身影。

  這幾個孩子裡,她和瑀哥兒感情最好。

  臨別前也沒有和那小傢伙打個招呼,她覺得有些可惜。

  不過她想,這孩子傲嬌得很,一定是捨不得看著自己離開,所以躲在哪裡暗自哭泣吧?!

  她這樣想著,便也略略地釋了懷。

  彎身上了馬車,打開車簾最後一次與家人道別,在略顯刺骨的寒風中,崔翎終於要踏上遠行的征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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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入城

  寒冬臘月,北國飄雪。

  崔翎裹著厚厚的大毛斗篷,整個人縮成一團偎在馬車一角,連伸一根手指的力氣都不想浪費。

  車裡顛簸搖晃沒法燒炭,只能用灌熱水的銅湯婆子暖手暖腳。

  但湯婆子裡的水若是涼了,就得立刻換新的,否則堅硬的金屬擱在腿上,更冰涼。

  但行路艱難,又趕時間,哪裡有這等閒情逸致時不時停下來燒一壺熱水?

  所以此刻,崔翎嫌棄地將涼了下來的銅制湯婆子用腳尖一點點踢出斗篷。

  「哐當」一聲,她用力過猛,不小心將將那東西踢到了木板上。

  「五嫂,怎麼了?」

  車簾外,是石修謹關切的詢問。

  崔翎呼了口氣,忙道,「無事,湯婆子不小心掉了。」

  石修謹笑著說道,「定是水又涼了,不過這回五嫂嫂得多等一刻了,咱們剛過了沐州地界,再過不久,就要到沐州府了!」

  他故意咋了咋嘴,「我從前來過沐州府一次,城裡頭商客往來絡繹不絕,雖不及盛京繁華熙攘,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呢!哎,我記得有一家林記酒樓的烤全羊特別好吃,那味道啊,真真是……」

  崔翎立刻打起了精神,「烤全羊?」

  她掀開車簾,「這會兒戰亂,那什麼林記酒樓還開張著嗎?」

  石修謹十分得意,這一路上每回遇到袁五嫂精神不振的時刻,他都謹記袁大郎的教誨,不時地報一兩個西北有名的菜色,袁五嫂便立刻容光煥發起來。

  儘管到現在為止,都只不過是畫大餅,但屢試不爽。

  這叫他頗有成就感。

  為了不叫這效果太快消失,他繼續畫餅。「當然啦!沐州府雖然是與柔然之間最後一道關卡,但這道屏障卻十分牢固。」

  他頓了頓,「如今又有五哥鎮守。林記酒樓怕什麼?當然得照常迎客了。」

  車簾裡灌入的冷風刺骨,崔翎感覺到自己腳邊一團肉嘟嘟的小東西瑟縮起來。

  她連忙將車簾放下。又拿腳尖去蹭了蹭那團肉圓,「喂,聽到沒有,你石表叔說已經過了沐州地界,很快就要到沐州城了!」

  那肉丸子猛力蠕動幾下,掙扎著起身,「真的嗎?就快有床睡了?」

  繡著牡丹吐蕊的錦繡棉被下。露出一張圓潤可愛的小臉蛋來。

  赫然便是瑀哥兒。

  瑀哥兒從錦被中露了個小臉,許是覺得有些冷,便又蹭啊蹭,將小腦袋蹭到了大毛斗篷裡面。

  再蹭啊蹭。他的腦袋便駕輕就熟地枕在了崔翎腿上。

  崔翎氣得牙癢癢,毫不客氣地在他腦門上彈了一栗子,「喂,我也很累好嗎?你這樣壓著我的腿,我都快要氣血不暢了!快點起來!」

  誰料到那小傢伙連眼都不屑睜開。一副拽不拉幾的模樣,「我冷。」

  他聳了聳鼻子,「我年紀那麼小,跟著你去到這樣遠的地方,一路上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才撐到現在。若是在最後關頭,我病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對,沒有錯,這就是威脅。

  瑀哥兒可從來都沒有打算掩飾這一點,他的嘴角咧開一個得逞的微笑,「我要是病了,有個三長兩短,就不提家裡,也不提五叔,就是五嬸嬸您,您難道忍心?」

  崔翎恨不得揍瑀哥兒一頓,「我可沒有想要帶你來吃苦,是你自找的!」

  原本在袁家和眾人告別時,她還為沒有看到瑀哥兒而感到遺憾。

  誰料到,她的遺憾沒過多久,就變成了暴怒。

  這熊孩子不聲不響地躲在了她的藥材食材車裡,等過了三天三夜,已經行了好長一段路之後,才捨得從裡頭出來。

  崔翎嚇得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

  石修謹也很震驚害怕。

  但是,車隊是有任務在身的,不可能再折轉回頭將那熊孩子送回去。

  五歲的小孩子託付給外人,交他們護送回盛京鎮國將軍府,崔翎又不放心。

  瑀哥兒能瞞天過海躲進去西北的車隊中,算准了時間才下來嚇他們一跳,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她還怕,就算叫了信得過的人將瑀哥兒送回去,誰知道他半道上會不會耍詭計又逃脫繼續跟著他們的車隊?

  所以思來想去再三,崔翎只好勉強同意了將瑀哥兒留下來。

  瑀哥兒說,他走前已經跟蘇子畫留了書,講明了行蹤。

  但崔翎覺得,瑀哥兒留不留書,蘇子畫都一樣會急死。

  蘇子畫如今還懷著身孕,孕婦最忌憂思過慮。

  她便立刻逼著瑀哥兒再寫一封信,告訴家裡頭他現在已經平安地與五嬸嬸會合,表叔也發誓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他的安全。

  這還不算。

  她自個也用醜得像爬蟲一樣的字體,認真嚴肅而堅定地向蘇子畫表了決心。

  她在,瑀哥兒在。

  她死,瑀哥兒也還在!

  派了武藝高強的護衛,騎著最快的上等寶馬,一路快馬加鞭趕回鎮國將軍府給送信。

  等過幾天後,收到了蘇子畫的回復,這才安下心來。

  只是,此去西北原本就是個十分艱難,存著無數風險的「旅程」。

  崔翎自身尚且是泥菩薩過江,又多了瑀哥兒這個「甜蜜的負擔」,她的精神一下子處在了高度警覺和高度緊張的狀態。

  這輩子她都沒有操過這麼多心。

  起風了,要擔心瑀哥兒會不會冷。

  下雪了,整日捂著他胖乎乎的小手小腳,怕他生了凍瘡。

  隨軍的廚師做菜有些不拘小節,她怕瑀哥兒吃不慣,總是要親力親為。

  然後石修謹也被這頭飯菜的香味吸引了過來,嘗過一次之後,就賴著不走了。

  那些護衛的統領們,每當到飯點時。總是眼淚汪汪地望著她。

  她到底不忍,有一次便特意多做了一些,捨了一點給他們。

  結果……

  結果一到飯點。隨軍廚師便一副點頭哈腰的表情,希望袁五奶奶可以不吝賜教。

  她很悲催地。變成了整隊人馬的廚娘。

  而這些,究其根本,都是以為瑀哥兒這個小屁孩!

  崔翎覺得,這一路上,她為了瑀哥兒真的算得上是殫精竭慮了。

  她幾乎將這前半輩子積攢下來的所有精力一下子就給用了個精光。

  兩輩子加起來,她從未當過母親,但是當親媽該有多麼辛苦。她這回算是提前感受到了。

  更可氣的是,瑀哥兒還總是有辦法將她氣得火冒三丈。

  這傢伙傲嬌,彆扭,明明是好話。也總要說得跟吵架一樣,討厭死了。

  但真的要下手懲罰他呢,崔翎又不捨得。

  所以,就算氣得最厲害的時候,她也不過是高高舉起。然後輕輕放下。

  沒有辦法,誰叫她喜歡這個孩子呢!

  而且她肩膀上還承載著袁家老小對她寄託的厚望呢,不能叫他生病,也不能叫他吃苦,就連難過掉淚傷心,也最好不要有。

  她幾乎是要將瑀哥兒當個小祖宗一樣供起來了。

  不過,瑀哥兒對崔翎來說意義非凡,倒也不全然只是一個負擔。

  嗯,至少有了這孩子,漫長遙遠而寂寞的旅途,變得不再害怕恐慌。

  瑀哥兒雖然有時候挺嘴賤的,但他的舉止行動卻總是十分貼心。

  她口渴時,他替她倒水。

  她睡不著時,他和她說話。

  她害怕時,他安慰她,說他會保護她。

  她懷念舒適溫暖的家時,他眨著眼默默地陪著她。

  就算是他惹了她生氣,他也總有辦法賣個萌耍個寶做些貼心的舉止,將她的滿腔怒火輕輕澆滅。

  因為有了瑀哥兒,崔翎這一路上真的算是幸福且忐忑,甜蜜且負擔著。

  好在不論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總算都一一克服了。

  眼下,沐州城的大門就在前方,勝利即將到達,她當然不能容許瑀哥兒在最後關卡生起病來。

  所以,崔翎又很快地蔫下來投降了。

  遠遠地,能看見沐州府的城門巍峨雄壯地立在視野之內。

  光從進了沐州地界之後所見,倒也沒有看到紛亂的百姓和蕭瑟的荒景。

  路上漸漸多了行人,他們行路淡定安詳,絲毫不見身在戰禍的驚恐惶亂。

  所以,石修謹畫下的那些大餅,看起來還真的有可能實現。

  崔翎拉著瑀哥兒的小手開始計劃,「你石表叔說,等咱們到了沐州城,就帶我們去吃那什麼林記酒樓的烤全羊。烤全羊你吃過麼?」

  瑀哥兒搖頭,臉上露出幾分心疼,「烤全羊……是不是有點殘忍啊……」

  崔翎瞪了他一眼,「那你吃雞腿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殘忍,你吃牛肉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殘忍?」

  她淬他一口,「真是矯情!」

  瑀哥兒連忙投降,「好啦,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吃過。」

  他低聲嘀咕,「當然沒有吃過了,我才多大,平常也不大出門,也不像某人,一天到晚只記掛著吃的。」

  崔翎已經到了懶得理他碎碎念的地步了。

  她自動屏蔽了瑀哥兒的嘀咕,興致勃勃地說道,「烤全羊呢,全在火候。師傅的手藝好不好,只消吃一口就能辨別出來。」

  這年代的烤全羊滋味如何,其實崔翎並沒有抱很大的信心。

  原汁原味或許是有的,但腥味膻味一定也是大大的。

  不過她現在不怕,她隨身攜帶了許多調味料,就算林記酒樓的烤全羊不好吃也沒有關係,頂多她自己搞一個唄!

  懷著這等美好的憧憬,崔翎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不知不覺就進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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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見面

  沐州城的府衙設有瞭望塔。

  塔高不過五層,但在多為低矮平房的沐州城內卻獨樹一幟,能俯瞰整個街景。

  這原本是為了方便令尹監察城外柔然人的異動。

  但現在,卻成了五郎袁浚坐立難安的所在。

  高高的塔頂搬了桌几椅凳,袁五郎臨風而坐,修長的手指捏著白玉瓷杯,輕微顫抖的杯中水透露著他不安的內心。

  那女人……要到了……

  他已經忘了剛收到盛京來的邸報時,是何等的心情。

  有排斥,有鄙棄,有厭惡,但也有擔心吧?

  隨著時間一日日地接近,不斷地收到石修謹送來的消息,他心中不知道何時竟將那排斥鄙棄厭惡的情緒一一拋卻,就只剩下了擔心。

  甚至,還有一些隱約的期待。

  想到這裡,袁五郎不由有些鄙視自己,不是說好了不再對那個女人心懷希望的嗎?

  這時,身側有個低沉慵懶的聲音發出一陣悶笑,「這會兒石小四他們才剛入城,嫂夫人到這裡還有些時候,你急什麼?」

  那男子一身華貴的大紅狐狸毛斗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正懶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

  他用左手撐住精緻美好的一張面孔,眉眼之間帶著調侃笑意。

  五郎過去毫不留情得捶了他一拳,「誰著急了?」

  他雖然這樣說,但那焦慮的表情,微顫的手指。以及目光裡的期待,無不出賣了他的心情。

  袁五郎也自覺這話太假,不由別過頭去。

  半晌,終於被他找到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我只是擔心瑀哥兒,他一個才五歲的小屁孩,這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我替四哥心疼他!」

  其實。生在袁家的男孩子,雖同是金尊玉貴地長大,但與盛京城其他王公貴族家的子弟卻不一點也不一樣。

  他們自小習武,鍛煉膽量,因為從小就對戰場嚮往,所以血脈裡流淌著的都是躁動不安的冒險精神。

  換句話來說,若是旁人家的小公子留書出走。偷偷溜到西北來,那得是件嚇破肚腸的事。

  但對袁家來說,這卻不過只是一個歷練。

  不論是袁五郎,還是瑀哥兒的親生父親袁四郎,他們都覺得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反而還很欣賞這孩子的勇氣和執行力。

  況且,這一路上有石修謹和那麼多皇家護衛跟著,他們對瑀哥兒的安全。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袁五郎擔心崔翎倒是真的,擔心瑀哥兒這種說辭,顯然有些假。

  但九王一向是個很體貼的好朋友,他沒有繼續戳破袁五郎那顆不誠實的心。

  他在瞭望臺上向城門入口的方向遠眺,目光逐漸變得深遠綿長。

  嗯,又要見到那有趣的女子了呢,真好!

  驀的,他遠遠地看到有浩浩蕩蕩的車隊出現在視野中,便忙起身說道。「阿浚,是他們來了!」

  九王的話音才剛落下,便聽得耳邊一陣「蹬蹬蹬蹬」,袁五郎玄色的身影如同閃電,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他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但下一瞬,眼中卻流瀉著苦澀。

  優雅地起身,倜儻地整了整衣衫。將大紅狐狸毛的斗篷裹得更緊一些,然後從容地踩著不大不小的步伐,從五層瞭望塔上徐徐走下去。

  青黑色的建築,白的雪。火紅嬌豔的男子身上,有淡淡的傷。

  沐州城的繁華出乎崔翎的意料。

  她以為戰禍紛亂中,那些店鋪酒肆多少也要有部分關張。

  所謂君子不居危樓之下,本來嘛,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假若是她,曉得城外就是戰場,她才不可能繼續待在城中,一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瑀哥兒鄙夷地望著她,「只有傻子才逃呢!」

  他肉嘟嘟的臉輕輕一別,昂起了高傲的下巴,「袁家軍戰無不勝,有祖父掛帥,這仗怎麼可能打到城裡來?」

  車簾之外傳來石修謹贊同的話聲,「本來就是嘛,五表哥坐鎮沐州城,城裡的百姓放心得很,是傻了才會關張歇業,那不得損失銀錢嗎?」

  他接著說道,「你想啊,逃難說起來就兩字,做起來真的很容易嗎?先是要打包行李,總有些打包不下的,那不就得扔了嗎?這是一層損失。」

  某個人說起感興趣的話題來,一向很是滔滔不絕。

  果然,這話題一旦開始,就沒有了結束的時候。

  石修謹繼續噴口水,「出逃的路上,不要花費盤纏嗎?住店不要錢?吃飯不要錢?趕路不要錢?萬一遇到了山匪豪強,將人綁了將財物搶了,這豈不是損失中的損失?」

  他一副不將話闡明了不罷休的模樣,「就算運氣好,到新的地方安了家,那紮根下來,重新建立人脈鋪子,不需要花錢?你說過兩年柔然的仗打完了,沐州城又繁花似錦,他要不要回來?回來重新開始,是不是也要花錢?」

  崔翎無奈極了,她不自覺地與瑀哥兒對視一眼,然後兩個人節奏同步地翻了個白眼。

  為了阻止石修謹繼續無邊的嘮叨,她立刻就高聲對瑀哥兒說道,「啊,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這裡的商戶都還繼續開門營業,他們真是太有遠見了。」

  瑀哥兒也十分配合,「是啊,不聽表叔闡明分析這其中的道理,我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還是表叔見多識廣又博學多聞。」

  石修謹得到了認同,總算見好就收。

  他哈哈笑了兩聲,言語間卻頗為自得,「見多自然識廣,博學必定多聞。瑀哥兒你可得好好學著點。」

  崔翎和瑀哥兒再次同步地翻了個白眼。

  和石修謹熟了之後,她覺得這男人果斷是個巨大的奇葩。

  石修謹生了一張十分斯文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翩翩公子,安靜文秀。

  但他又偏偏十分衝動熱血,行事雖有武勇,但卻沒有腦子。

  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衝突很奇葩了吧?

  但這人沒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他還生了一顆與相貌和舉止截然不同的八卦之心。

  自從開始蹭上她做的美食之後,這貨便自覺與她親近起來。

  不僅體現在平時說話不再用敬語,說話做事也不再十分客氣。

  讓崔翎最無語的是,這貨無時不刻地關注著馬車內的動靜,目的不是為了保障她和瑀哥兒的安全,而是為了……為了能夠和他們暢通無阻地說話!

  瑀哥兒談起練功辛苦,別人家五歲的小孩都在玩泥巴。他卻要讀書練武。

  石修謹立刻就插話,「哎呀,人不學不進步,瑀哥兒你以後是要當將軍的,人家玩泥巴的小破孩以後是要做不學無術的紈絝的,你們兩個走的道路不一樣,沒有可比性!」

  崔翎想起在袁家的時候高床軟枕。對比之下,顛簸憋悶的馬車車廂簡直是個囚籠。

  石修謹也要插話,「哎呀,五表嫂,話可不是這樣說的,要是嫌憋悶你可以出來騎馬啊,咱們護送押運的兵士可是想要在溫暖的馬車裡都不行,你還是知足吧!」

  連偶爾,崔翎和瑀哥兒說個悄悄話,石修謹也不肯放過。

  不是趴在車簾外。「五表嫂和瑀哥兒你們在說什麼?是在說我的壞話嗎?哎呀,對我有什麼意見直說就是,我改!我改!我改還不行嘛?」

  就是一臉的哀傷,「行路之寂寞並不是真正的寂寞,真正的寂寞是,五表嫂和瑀哥兒兩個在說悄悄話,我僅在一簾之隔,卻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崔翎和瑀哥兒一致認定。石修謹是個極品。

  極品,是世間最可怕的事物,現在甩脫不得,等到了沐州城。哼哼哼,立刻就有多遠躲多遠。

  為了防止石修謹繼續開口水仗,崔翎和瑀哥兒決定裝死。

  他們對視一眼,便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不再說話。

  這時,石修謹忽然大聲喚道,「五表嫂!五表嫂!」

  崔翎沒有理他。

  他不放棄地繼續拿手指敲馬車的窗棱,「瑀哥兒!瑀哥兒!」

  瑀哥兒閉目養神,假裝已經睡著。

  石修謹不達目的不罷休,「喂,幹嘛不理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咱們已經到了沐州令尹的官邸,如今五表哥正帶兵駐紮在此地。」

  他接著大呼起來,「哎呀,我沒有騙人,趕緊出來!五表哥來迎我們了!」

  話音剛落,馬車便頓住。

  崔翎偷偷地將車簾子掀開一些,果然是到了。

  她聽到有低沉慵懶的聲音道,「夫人在車上,不若直接將馬車駛入裡頭吧。」

  這聲音很好聽。

  不過,似乎並不是她記憶中袁五郎的聲音。

  崔翎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她幾乎就沒有和袁五郎有過幾句對話,從頭到尾,也不過就聽他說了兩三句話,然後他就走了……

  一晃四個多月過去,她還記得他聲音是什麼樣的才怪呢。

  如此,馬車進了令尹官邸的內堂。

  瑀哥兒蹦蹦跳跳從馬車上下來,然後又拉著崔翎一起下車。

  他隨手指了指前方,「看,五叔等咱們等急了呢!」

  院子裡的人都去幫石修謹搬貨了,這會兒除了她和瑀哥兒,還剩下了兩個高大挺拔的男子立在院中。

  一個美麗妖孽,穿著一身大紅。

  一個滿臉鬍渣,一身玄黑色。

  崔翎抬起頭來,猛然發現,她不知道眼前那兩隻到底哪個是袁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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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將錯

  崔翎尷尬極了,也懊惱極了。

  不遠萬里歷經艱辛來到西北與丈夫團聚,卻人在對面不相識,這是怎樣一件奇葩狗血的事啊!

  但它就是發生了,以這樣猝不及防的詭異姿態。

  其實,認不得袁五郎這件事,仔細說來也不能完全怪她。

  就那麼黑燈瞎火的一夜,且袁五郎不到中途就走了,她就算當時與他打過照面,時隔那麼久,記不住也很正常啊,普通人不都有一點臉盲嗎!

  何況,她那夜知道自己闖了禍,一直都垂著頭不敢看他。

  只除了一個格外挺拔俊毅的背影,她對袁五郎的容貌真的一無所知。

  而此刻,眼前這兩個身形相似同樣俊挺男人立在她跟前,她實在有些為難,不曉得到底哪個是與她拜過堂成過親締結過百年婚盟的五郎袁浚。

  但當著瑀哥兒的面,崔翎會承認她慫到連自己的丈夫都認不出來嗎?

  她決心要憑藉自己過人的推理能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真正的袁五郎給認出來。

  崔翎清澈明亮的目光極其迅速地往兩個男子身上掃射而去。

  照石修謹所說,她的丈夫袁五郎現在坐鎮沐州府,負責調配軍需,以及看護前線受傷下來的兵士,充當整個西北大軍的後勤。

  沐州令尹將官邸讓出,他現在相當於是整個沐州城中最能夠發號施令的人。

  身為主將,衣著總不能穿得太寒酸。

  紅狐狸毛的斗篷雖然有些過於豔麗,但確實十分華貴。

  而滿臉鬍渣的那位身上只穿了一身玄黑色的粗布勁裝。看起來有些普通,倒不像是坐鎮指揮的主將,更似主將身邊的護衛統領一類。

  崔翎再偷偷瞥了一眼他們的長相,心下便有幾分主意了。

  她記得幾位嫂嫂不止一次地說過,袁五郎長相肖母,和幾位哥哥生得很不一樣。

  他還是盛京城裡著名的美男子,每回出門都能收到妙齡少女們各種愛慕的。

  滿臉鬍鬚的那位看五官還是清秀的,只是那把連著鬢角的大鬍子。顯得有些過分粗獷了。

  這與嫂嫂們的形容不符。

  倒是那披著大紅狐狸毛斗篷的男子,漂亮得像個女人一樣。

  那皮膚白皙柔嫩得跟剝光了殼的雞蛋般,完全符合嫂嫂們對袁五郎這張臉的描述。

  這時,瑀哥兒歡快地奔向了漂亮男子,像隻小野猴子一樣直接從他腿上攀爬而上,不一會兒便穩穩地落在了他懷中,態度十分親昵。

  崔翎想。瑀哥兒向來傲嬌,若不是跟自己的親叔叔,他才不會這樣親近呢。

  想來抱著瑀哥兒這人,便該是袁五郎沒有錯了。

  雖然……

  崔翎的眉心閃過短暫的皺痕。

  雖然確認了哪位是袁五郎,但她阻擋不了內心對這人的排斥。

  這男人不符合她心中對丈夫的期望。

  她一直都覺得,能讓她將感情和人生統統交付的男人,應該像袁大郎一樣。

  或許不夠俊美。稱不上是什麼美男子。

  也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甚至話都不是很多。

  但他足夠穩重,讓人安全感爆棚。

  他也十分寬容體貼,沒看到大嫂宜寧郡主多麼端莊強勢的當家大奶奶,每當在袁大郎面前時,就成了一個嬌羞可愛的小女人?

  崔翎很羨慕大哥大嫂恩愛的感情,所以便很期待,她的丈夫五郎,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可想像總是很美好,現實卻骨感地令人心碎。

  她老遠就能聞到那男人身上有隱約的脂粉香味傳來。味道紛雜,有海棠的濃郁,也有茉莉的清香。

  若不是他自己擦粉,便是身邊圍繞著許多女人……

  不論是哪一種,都是她厭惡的類型。

  是的,花心好色的風流鬼是她平生最討厭的一種男人,她也沒有辦法認同臭美自戀的娘娘腔。

  但眼前這個男人將她花心好色和臭美自戀臭味相投地結合在了一起。

  這實在讓崔翎不可忍受。

  正當她猶豫時,瑀哥兒在那男人懷中奇怪地問道。「五嬸嬸,你是害羞了嗎?我五叔在看著你呢!」

  時隔四月有餘,五郎袁浚再一次看到崔翎這張美若天仙的臉龐。

  說心裡一點也不激動期待?那一定是騙人的。

  這段時間從和老太君及大哥的書信來往中,他得知令自己厭惡的小妻子在家中卻如魚得水。很快地贏得了所有家人的喜愛,他心裡是驚詫的,也很好奇。

  袁五郎從小跟在老太君身邊長大,和幾位嫂嫂之間也相處十分愉快。

  他很瞭解大家的性子,不只老太君,大嫂宜寧郡主及幾位嫂嫂,哪個是好糊弄的人?

  假若崔翎表裡不一,一直都在眾人面前演戲,裝成好孫媳婦,好弟媳,或許能蒙混過關一兩日,但時間久了,總要露出馬腳,不可能毫無破綻。

  老太君看人的眼光最是犀利,她一定能看出來的。

  能被老太君和幾位嫂嫂這樣掏心掏肺地喜歡,連大哥來信中的語氣裡,都帶著幾分對悅兒才有的寵溺,可見這女人若不是真的好,那心機該深沉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袁五郎不傻,他知道如果崔翎是個心機深沉可怕的人,就不會在洞房花燭夜犯那麼大的錯誤。

  隔牆有耳,不在萬分確定的情況下吐露真言,這是每個貴女都受過的言誡。

  也只有不帶腦子的女人,才會大喇喇地將心底那點小盤算說出來。

  他開始想,只憑成婚那日她幾句無心之語,就去判定一個女人的品性。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雖然那兩句沒心沒肺的話,真的傷到他了。

  但他是個男人啊,將來是要替她遮風擋雨的頂樑柱,是不是也該放下計較,多一點男子漢應該有的氣量來?

  父親已經明說了,等柔然這仗打完,袁家就交釋兵權,解甲歸田。

  他以後是要和這個女人白首不相離的。假若心裡存著成見,那日子該過得多彆扭?

  她既然不是無可救藥,他也該往後退一步。

  就當是給她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袁五郎強自按捺心中激蕩的情緒,朝崔翎的方向邁了兩步,「夫……」

  那個「人」字還未吐出口來。便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裡,萬般苦澀地被洶湧的失落吞了下去。

  因為,他的妻子連正眼都沒有瞧他,就朝著隔壁的九王盈盈拜倒,福身道了句,「夫君萬安。」

  晴天霹靂。

  就好像春光無限的明媚暖陽忽然之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烏雲遮蔽了日光,整個天色暗沉。然後電閃雷鳴,下起了狂風驟雨。

  雨點越下越大,天氣越來越冷,終於豆大的雨滴凝結成凍,變成了尖銳犀利的冰雹。

  袁五郎的心被冰雹砸得鮮血直流,疼得不能自已!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雙拳緊擰,一言不發地悶聲從崔翎身邊經過,然後向院門的方向走去。

  同時被這響雷震撼驚嚇到的,還有瑀哥兒和九王。

  瑀哥兒身手麻溜地從九王懷中爬了下來。經過崔翎的時候,狠狠地跺了跺腳。

  他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五嬸嬸,你!哎!」

  然後飛速地追著前面那個格外蕭瑟的背影出了去。

  崔翎覺得莫名其妙,猛然她心裡一動,難不成……難不成她搞錯了?

  但九王卻沒有給她這個自省的機會。

  他笑意盈然地說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先進去喝杯茶,和我說說路上見聞?石小四來信中提過一兩樁。只是他這個人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一大堆,讓人一頭霧水呢。」

  崔翎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九王獨處。

  她訕訕地笑道,「行路艱辛。有些乏了呢。」

  九王一臉了然的模樣,「對,先休息,休息了再說也是一樣的。」

  他頓了頓,眼中流轉著促狹的笑意,沖著門外大聲喊道,「阿浚,夫人累了,辛苦你將夫人送去雅情小築。」

  袁五郎無比憋悶地坐在院子門口的臺階上,他聽到了裡面的叫聲,但一點都沒有想理會的願望。

  他太憤怒了,也覺得十分難以置信,做妻子的怎麼能連自己的丈夫都認錯呢?

  這豈不是分分鐘就要紅杏出牆頭的節奏?

  就算新婚夜兩個人之間有一點點不愉快吧,但第二天敬茶時不又相見了嗎?

  而且,她還親自送他到了二門。

  他搞不清,那女人是當真認不得他了,還是故意作弄他?

  但不論是哪一種情形,他都無比確定的是,他的心情很差。

  他是個男人啊!

  哪怕還沒有和自己的妻子建立感情,但哪個男人親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叫別的男人夫君會無動於衷?

  何況,九王還是那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一個男子。

  他雖然也曾和九王並列過盛朝最受歡迎美男子的稱號,但他現在這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和九王比完敗好嗎?!

  袁五郎氣呼呼地想,他是來打仗的,不是來比美的。

  滿臉鬍鬚是因為太忙碌專注於戰事,沒有時間修面。

  穿玄黑色的衣裳是因為耐髒,粗布麻衣則輕便自在,也是為了方便做事。

  但那女人顯然只憑藉外表,就認定了夫君,這簡直是……太不能饒恕了!

  瑀哥兒陪著袁五郎同坐在石階上,一臉凝重表情。

  他沉沉地拍了拍五郎的肩膀,老氣橫秋地問道,「五叔,你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歎了口氣,這孩子還是決定要為崔翎說句好話,「別放在心上,五嬸嬸一向這樣糊塗,我們都習慣了,我打賭她一定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只是腦子有點不大好使,您大人大量,別生她的氣了吧!」

  袁五郎黑沉著一張臉,轉頭問道,「那你是要我原諒她?」

  他的臉丟大發了,要輕易原諒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瑀哥兒忽得笑了笑,「當局者迷,但旁觀者清,若是五叔想要知道五嬸嬸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若就和九王叔叔通個氣,將錯就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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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就錯

  五郎袁浚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不過一瞬,他臉上又現出憤憤的怨夫表情,咬牙切齒地冷哼一聲,「我倒是要瞧瞧,那女人什麼時候才能認清楚自己的丈夫!」

  九王雖然花名在外,聲名可謂狼藉,但五郎對他卻十分信任。

  他們是自小一塊長大的兄弟,多年感情,比尋常人家的親兄弟還要深厚。

  他十分篤定,就算任由崔翎錯認夫君,九王也不會對她有任何不敬。

  也許,瑀哥兒說得沒錯。

  若是現在他就撥亂反正,告訴崔翎她認錯人了,言談之間,難免會帶有不好的情緒。

  他像個刺蝟,她裹住內心,那麼這場冒險換來的相聚,就毫無意義。

  倒不如,真的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看最真實的她,到底是副什麼模樣。

  瑀哥兒吐了吐舌頭,「五叔,你放心,我會時刻盯著五嬸嬸,不叫她和九王叔叔走得太近!」

  他人小鬼大,雖才五歲,但是心中卻有著自己的主意。

  像剛才這種情形,若是他將事情說破,不只五叔顏面掃地,五嬸嬸更是下不來台。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輕輕拿起,再輕輕放下。

  之所以提出叫五叔將錯就錯的建議,也是為了想要緩和個兩三天,再找個機會叫五叔和五嬸嬸和好。

  瑀哥兒對自己心愛的五嬸嬸是很有信心的。

  雖然有時候蠢了點,但蠢得可愛啊,他尤其喜歡五嬸嬸氣得炸毛求又毫無招架之力的模樣。

  他深深地相信。五叔和自己品味相同,也一定會愛上這場面的。

  這些且不提,就說五嬸嬸燒菜的手藝,那也是一流的。

  連大伯父都愛不釋口呢,五叔一定逃不過!

  等到五叔看到了五嬸嬸身上的優點,嗯嗯,還會和她計較認錯人這樣的小事嗎?

  院子裡,又傳來九王強忍住笑意的高喚。「阿浚,還在嗎?帶夫人去雅情小築吧,你費心思收拾了好多天,夫人一定會滿意的。」

  袁五郎「騰」得一聲站了起來,邁著無比沉重的步伐,進到院中。

  他苦著臉,沖著崔翎悶哼了一聲。「夫人,請!」

  崔翎拉著瑀哥兒的手跟在袁五郎身後。

  她覺得前面那位滿臉鬍鬚的大叔有些神神叨叨的,樣子古怪得很。

  腦子裡有一閃而過的念頭,不會她真的認錯了人,這位才是真正的袁五郎吧?

  但隨即,她又猛力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

  假若她真的認錯了人,就算院子裡那位滿身脂粉氣的美男子沒有否認。這位鬍鬚大叔也沒有理由會默認下來啊。

  男人,不是最在乎這種嘛!

  崔翎思慮再三,覺得自己的思路還是比較靠譜的,她應該沒有犯什麼錯誤。

  她便也漸漸放下了心防,開始四下張望,欣賞一下沐州城令尹官邸的風景。

  瑀哥兒見他們兩個一路無話,有心想要給他們製造機會。

  想了想,這孩子便輕咳了兩聲,「五嬸嬸,你覺得我五叔怎麼樣?」

  崔翎悄悄地放慢腳步。特意等鬍鬚哥走得遠了些,這才壓低聲音說道,「虧你在路上時把你五叔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結果是個……」

  考慮到瑀哥兒還是個孩子,不宜接收不合適的信息,便生生得將娘娘腔三個字吞了下去。

  她無奈地擺了擺手臂,「哎,沒啥。你是小孩子,大人的事你不懂,我不和你多說。」

  不論怎麼說,袁五郎總是瑀哥兒的親叔叔不是。和親叔叔比起來,嬸嬸再好也隔了一層。

  崔翎才沒有那麼傻,會在瑀哥兒面前說袁五郎的壞話呢。

  瑀哥兒卻不依不饒,「五嬸嬸,那你是喜歡男人穿華服皮裘,還是打扮得簡單一點?」

  他尖銳的小眼瞥見前面不遠處五叔的腳步幾乎黏在了地上不動,語氣不由加重了點,「你覺得我五叔的打扮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

  崔翎頓住腳步,表情認真嚴肅地望著瑀哥兒。

  半晌,她用手指按在瑀哥兒的眉心,警告地說道,「你五叔穿成那樣我管不著,但你可不行!祖母和你母親將你交托給了我,在沒有回到家裡之前,你都由我負責。」

  她義正言辭地說道,「你自個說自己是男子漢的,男子漢嘛就要有男子漢的樣子,你若敢跟你五叔學穿得花裡胡哨的像個女人,信不信我拿竹竿子打斷你的雙腿?」

  真是該一吐為快的話,怎麼也憋不住。

  崔翎對那紅衣男子的穿著品味十分怨念,心中早就已經吐槽了千萬遍。

  連她個青春正好的妙齡少女,都不敢穿這麼妖豔的大紅色毛斗篷好不好!

  他身為男人,竟然這樣心安理得地穿上了不說,舉手投足間,還處處聞到脂粉香。

  這簡直太奇葩了!

  她直到現在還不能接受這樣奇葩的男人是她將要共度一生的丈夫,這個事實令她震驚失望,還有些悲痛欲絕。

  如果不是因為袁家的人對她太好,她當場就要受不了好嗎?

  但她難得來一趟,總不能一來就和丈夫吵架,這要是傳了回去,祖母一定會難過的,所以她的情緒,一直都處於極度忍耐的狀態。

  瑀哥兒不說還好,他一說,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各種怨念如同黃河決堤,一發而不可收拾。

  若不是顧念瑀哥兒年紀小,還有外人在場,她真的就要直接在這裡爆發出來了。

  崔翎目光犀利,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瑀哥兒,言語中頗帶有幾分警告威脅。

  她道。「快,跟五嬸嬸發誓,你絕不會跟你五叔似的不男不女!你以後要當個光明磊落的男子,站如鐘坐如松,渾身上下散發著汗水的味道,而不是胭脂香!」

  瑀哥兒精靈的眼睛咕嚕嚕地轉,已經完全明白五嬸嬸這是在怨念啥。

  他多想立刻就告訴她,五嬸嬸您搞錯了。那是九王叔叔,我五叔才不是這樣的呢!

  但,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陣陣悶笑,那是五叔強忍都忍不住的笑聲。

  他生生將要道出口的真相,又收了回去。

  五叔笑了呢!

  他再努力努力,五叔就不怪五嬸嬸了對嗎?

  瑀哥兒睜大雙眼,「五嬸嬸。你不要這樣凶,我會害怕的。不過……」

  他微微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不過我答應你,我是男子漢嘛,流血流汗不流淚,以後身上得攢一身的汗味。絕對不學人家熏香。」

  崔翎這才滿意,捏了捏瑀哥兒的臉頰,「乖!」

  她指了指前面步伐慢得跟蠕動一般的鬍鬚男,笑著說道,「要不你長大了再留一把鬍鬚吧!就跟你大伯父似的,做一個美髯大漢,如何?」

  男人嘛,就是該有肌肉,該揮汗如雨,該留鬍子!

  袁五郎她是管不了。但瑀哥兒這樣的好苗子,可堅決不能再長歪了去,她會痛心疾首的!

  瑀哥兒偷笑著說道,「哎,我聽五嬸嬸的,長大了留鬍子。」

  他心情很愉悅,果然五嬸嬸的審美品位和他相似,他早就對大伯父那一把濃密茂盛的大鬍子心生嚮往許久。覺得那才是美男子的最高境界。

  想不到,五嬸嬸竟也是這樣認為的!

  五郎袁浚忍不住抬手摸了把鬍子,心想,這樣看來。這把礙眼的鬍子還是繼續留著好了。

  不知道怎麼得,方才還雷霆密佈的心情,忽然之間就一下子晴空萬里起來。

  等到了雅情小築,便有下人將飯菜端了上來。

  袁五郎沉著聲音說道,「石小……石公子在外面和將士們一起用午飯了,這是給兩位準備的西北菜,嘗嘗是不是可口,若是不合口味,再叫人重新換。」

  崔翎覺得耳中嗡嗡作響,這聲音好似有些耳熟。

  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一桌的牛羊肉給吸引住了。

  西北菜重視原汁原味,不會有太多花裡胡哨的調味,缺點在於太忠於原味,腥膻味厲害。

  果然,還未將菜夾到口中,便有一股很濃郁的膻味撲面襲來。

  她忍著這股嗆人的味道輕輕咬了一口,果然肉嫩多汁,保留了原材料最純樸自然的內涵。

  只是,她吃不慣啊……

  瑀哥兒捏著鼻子嘗了一口,馬上就吐了出來,「哎呀,這個味道好大!」

  他睜著一雙水晶瑩瑩的大眼睛,一臉的求助,「五嬸嬸,這個不好吃,侄兒想要吃你給做的飯菜嘛!」

  每次瑀哥兒有求於崔翎時,總是要自稱一句侄兒。

  嚴肅的小老頭偶爾賣個萌,強烈的反差,會把人的心萌暖得化開。

  崔翎對瑀哥兒這招毫無抵抗之力,再加上這次她自己也吃不慣這種重口味,所以連忙點了點頭說,「好,五嬸嬸這就給你做去!」

  她說完才想到,如今是在人家地頭上。

  剛來就嫌棄人家廚子做菜不好吃,不知道會不會失禮。

  她便轉頭弱弱地望著鬍鬚男,「那個……不知道這院子裡有沒有設有小廚房?借用一下,不礙事吧?」

  袁五郎早就對大哥信中提及的那些美食好奇不已。

  聽崔翎說打算要自己做菜,他當然求之不得了,「雅情小築就設有小廚房,夫…….夫人需要什麼食材,儘管吩咐,我立刻叫人去取。」

  說實話,他雖然來了西北好幾個月了,但對這裡的飯菜也頗覺難以適應。

  只不過他是個做大事的男人,平素不太好意思拘泥於這些小節,所以每頓飯都是囫圇吞棗似地湊合著對付了。

  這會兒,猛然有面對一頓美食的希望,他私心裡也十分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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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自縛

  袁五郎雷厲風行,不一會兒後,雅情小築的廚房內便擺滿了各式食材。

  當然是以牛羊肉為主,也有雞鴨。

  只是現下正值冬季,綠葉蔬菜十分難得,好勉強才從地窖中尋到了幾顆乾癟的白菜。

  崔翎看了眼食物堆積成一座小山的廚房,有些為難。

  她想了想,對著袁五郎問道,「不知道與我們同來的那位軍廚可在?」

  好吧,她承認她是個超級吃貨,但動手能力卻不是頂強。

  在大盛朝養尊處優了十五年呢,想吃什麼東西向來都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就算前世有再好的手藝,也要退不了不是嗎?

  由於時間有限,今日她想要做簡單點的香辣牛肉和蔥爆羊肉片。

  但不論哪道菜,都很考驗刀功。

  牛肉要切成不薄不厚的片狀,太厚則不夠入味,太薄則容易過乾過老。

  羊肉要削成薄片,薄如紙,又不能切破。

  崔翎自覺自己的刀功無法勝任,便想到了一路而來那位隨軍的廚師陸老頭。

  別看陸老頭做菜的方式太過寫意,十分地不拘小節,味道也便差強人意,但他卻有一手入木三分的好刀功,切菜狠准快,時常還能雕刻些果花製造點小驚喜。

  袁五郎忙答,「正在外面候著,這便叫他進來。」

  陸老頭果然在外頭等著了,待聽得裡面叫喚,便忙進來。

  崔翎將牛羊肉該如何切,都一一告訴了他。說時遲那時快,陸老頭擼起袖管便開始忙活。

  有了處理材料的能手,這兩道菜便算打好了基礎。

  而去腥膻最好的妙招,則是調味,現在,該是浩浩蕩蕩地從盛京城不遠萬裡帶過來的調味料大顯身手的時刻了!

  崔翎笑眯眯地對瑀哥兒說道,「我從家裡帶來的那車東西,他們幫我放在了這裡的庫房。你和這位大叔去幫五嬸嬸把那個裝調味料的紫檀木箱子帶來。」

  她輕輕摸了摸瑀哥兒的頭,「打開看看,裡面做成了許多小隔,放滿了瓶瓶罐罐,別拿錯了!」

  瑀哥兒對幫廚這件事總是十分積極,他忙應了一聲,便歡天喜地地拉著袁五郎跑了出去。

  對於袁家五奶奶從盛京城拉了一車箱的貼身物品這件事。袁五郎是聽說了的。

  他當時只當是女人家麻煩,帶的都是些日常生活所需以及衣裳首飾等。

  但此刻親眼看到庫房裡堆積如山的,是一捆捆的藥材,滿滿當當的調味料桶,各類水酒飲料零食,以及各種乾制的食材時,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袁五郎指著這些東西問道。「這就是你五嬸嬸的隨身物品?」

  瑀哥兒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從家裡逃出來時,就是藏著五嬸嬸的車裡待了三天三夜。」

  那輛車就像是個百寶箱,吃的喝的連零嘴都有了。

  若不是外頭傳來熱騰騰食物的香氣,將他渴望吃點熱食的心吊了起來,他還不想下來呢。

  瑀哥兒駕輕就熟地從零食堆裡抽出一個油紙包湊在鼻子前聞了聞,獻寶似地捧給了袁五郎,「五叔,嘗嘗這個,是五嬸嬸親自醃制的梅子乾。可好吃了!」

  他也不管袁五郎吃不吃,硬塞到他手裡。

  然後從頭到尾將崔翎的這些寶貝都介紹了一遍,「五嬸嬸怕一路上太冷會得風寒,路上吃得不好可能會鬧肚子,所以就將幾種常用的藥材都打包買了許多。」

  他雙手背在身後,一副少年老成搖頭晃腦的模樣,「一來為了防身,二來。用不掉的也可以給上前線的軍士們備著。」

  袁五郎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

  他不知道該說那女人是心思細膩呢,還是膽小怕死,總之這一瞬間,他的胸口似有奇怪的情緒湧動起伏。叫他覺得全身都不大自在。

  為了掩飾這種不自在,他急忙指著木桶問道,「這裡頭又裝了什麼?」

  瑀哥兒笑嘻嘻地說道,「是辣椒醬!」

  袁五郎不解問道,「辣椒?」

  瑀哥兒便將五嬸嬸是如何尋到辣椒,又是如何慢慢地在鎮國將軍府裡刮起了一股吃辣風暴,然後大伯父是如何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了一船辣椒的事都說了一遍。

  他竭力伸開手臂,比劃著說道,「那麼大一船都是辣椒,這輩子都吃不掉啊,太祖母可犯愁了!五嬸嬸卻說,這辣椒可是好活血暖身的好東西,不若她讓她帶到西北來,熬煮成各式辣湯,好叫戰士們喝了暖和!」

  瑀哥兒指著上面貼著不同封條的木桶說道,「這裡頭裝的是乾辣椒,那幾桶則是五嬸嬸叫人搗成了醬的辣椒醬,功用不同。」

  他言語間十分自豪,昂著小腦袋得意極了,「五嬸嬸雖然寫字難看,但術業有專攻,她對食物的研究我敢說,天下再沒有比她更厲害的了!」

  一副「跟著五嬸嬸有飯吃」的滿足表情。

  袁五郎聽了,不安分的饞蟲像是蔓草,在春風裡滋生瘋長。

  他一眼看到了整整齊齊擺在架子上的紫檀木箱子,打開一看,裡面正是崔翎形容的各種瓶瓶罐罐,便給瑀哥兒看了一眼,「是不是這個?」

  瑀哥兒點頭,「嗯,就是這個,五嬸嬸的調味料箱!」

  袁五郎便抱著箱子,拎著侄子,邁著大刀闊斧的腳步,匆忙向小廚房奔去。

  他們到的時候,陸老頭已經按照崔翎的吩咐將牛羊肉處理好了。

  崔翎接過調味料箱,從裡面選了合適的調味料,開始醃制去味。

  熱鍋,爆香,翻炒,在陸老頭幾個簡單動作之後。廚房裡便彌散著一股無比誘人的食物香味。

  考慮到瑀哥兒是個小孩,不宜多食辣椒,崔翎便叫陸老頭給他單做了一份微微微辣的。

  瑀哥兒毫不客氣地接過,就著餡餅眨巴眨巴地咬下去。

  牛肉的多汁肥美,羊肉的綿軟柔嫩,咬在嘴裡,美在心中。

  袁五郎滿臉豔羨地注視著瑀哥兒盤子裡的菜,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渴望和嚮往。

  崔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問道,「這位小哥是不是還沒有用飯?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吃一些吧。」

  介意?傻子都不會介意好嗎?

  面對如此噴香誘人的飯菜,袁五郎被勾引地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倘若不是還沒有對崔翎公開身份,他早就大喇喇地坐下來,和瑀哥兒一樣無比陶醉地吃起來了。

  聽到如此邀請,他立刻點頭,毫不客氣地坐在瑀哥兒身邊。「那就多謝夫人了!」

  袁五郎咬下一口牛肉,眼睛便頓時大放光芒。

  天哪,有多久沒有吃到過這樣的美味了?是盛京城的望香樓?還是在江南的君再來?

  不,那些名滿天下的酒樓雖然菜色豐富,但哪裡記得上這香辣牛肉口味誘人?

  再嘗嘗這蔥爆羊肉,好神奇,羊肉竟還能切成如此薄如蟬翼的一片。經過熱油的洗禮,以如此優美的弧度捲曲,像一朵花,又似天邊的雲。

  五郎袁浚陶醉了!

  這時,他猛然聽到那女子清脆動人的嗓音說道,「陸師傅,還剩下一些,幫我裝起來。」

  袁五郎倏得睜開雙眼,沉聲問道,「夫人是想要送菜給……將軍去?」

  九王自打來了西北。便不讓人稱呼他王爺,一向是以將軍自居的。

  崔翎瞥了他一眼,「石家四爺不是去搬東西去了嗎,他這個人嘴巴挑剔,估計也吃不慣這裡的飯菜,我既然做了,還多了,便給他留一點。怎麼說我也是他表嫂,難道還能叫自家兄弟餓著肚子?」

  至於那娘娘腔,她看著就渾身不舒坦,怎麼可能還要去送吃食給他?

  一看他就不懂欣賞好嗎?

  她做的美食。只給懂得欣賞的人吃!

  但話雖這樣說,這鬍鬚男到底是那華麗花哨的男人的手下,他既然提出了,不送過去是不是會被詬病?

  不論如何,總算是拜過堂的夫妻,就算沒有夫妻情分,也得看在祖母的份上。

  祖母可最疼袁五郎這個小孫子了呢!

  崔翎正在思量要不要從石修謹的飯菜裡摳一點出來,叫人給那邊送去。

  鬍鬚男已經馬上接嘴說道,「將軍口味比較清淡,向來都有專人供他飲食,這辣味的菜我看來是極好吃的,但將軍一定不會喜歡這樣的口味。」

  他十分肯定地點頭,「我看夫人不必勞煩走這一趟了!」

  崔翎心裡也是滿心不願的,既然鬍鬚男都這樣說了,她也樂得省點力氣。

  便笑嘻嘻地將飯菜放在食盒裡溫著放好,自己也拉了把椅子,毫不介意地坐到了瑀哥兒對面用起午飯來。

  她喜食葷,牛肉是她大愛。

  香辣牛肉一向都是她十分鍾愛的一道菜色,所以吃起來便格外覺得滿足和幸福。

  但在美食的道路上,崔翎一向是看得更高,想得更遠的。

  她一邊吃著,一邊對瑀哥兒說道,「本來想做乾拌牛肉的,但這會兒時間來不及,我怕餓著你,便先做了香辣牛肉。嗯,等會我便叫陸師傅將牛肉用大料煮著,晚上再吃乾拌的好嗎?」

  瑀哥兒當然說好。

  為了在被迫隱姓埋名的五叔面前顯示自己的優越感,這小傢伙還毫不客氣地湊到了崔翎的身邊,在她臉頰上「吧唧」一下,將他滿嘴的食渣留在了她白皙幼嫩的臉上。

  他偷襲得逞,越發得意,「五嬸嬸做什麼,侄兒就吃什麼!」

  說完還挑釁似得看了袁五郎一眼。

  袁五郎氣得差點跳起來,恨不得拎起這小子就往門外扔。

  但現在,他只能將滿腔的恨意化作食量,悶著頭努力地吃飯,誓要將這些食物全部吃光。

  誰叫他同意了這小屁孩所謂的「將錯就錯」之計呢!

  於是現在,不得不便要作繭自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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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看火

  一頓美味豐盛的午餐,不僅可以飽腹,還能解乏。

  崔翎覺得自己現在才算是真正地活了過來。

  從盛京一路而來,因要趕路,每頓飯都像打仗一樣地做,儘量都是挑揀些簡單的來做。

  雖然石修謹和隨行的將士都覺得飯菜美味,但其實之於她,那些菜色還只停留在匆忙之間對付對付的檔次。

  如今總算是暫時安頓了下來,她打算要好好做些美食來補償自己。

  西北喜食牛羊肉,烤全羊自不必說,醬牛肉、鹵牛腱、羊棒骨,甚至弄個羊肉火鍋什麼的,也是極好的呀!

  崔翎在大盛朝的米蟲十五年,讓她逐漸褪去了前世的好勝心,有了幾分知天樂命的性子。

  只要能吃得好睡得好,她就能自動屏蔽周圍的環境。

  知足才能常樂嘛!

  不過她也有牽掛,就是不知道要在沐州城待多久,是不是還得親自出面將姜皇后的懿旨傳達到每一位為國浴血奮戰的將士耳中。

  要不然,姜皇后命她隨車隊來到西北,難不成當真只是為了成全她夫妻團聚?

  想到那天坤寧殿中姜皇后那陰狠的眼神,她心裡就有幾分不安。

  來時路上她也曾想過的,以她的年紀和素來的低調,是不可能得罪姜皇后這尊大神的。

  那麼也只有上一代的恩怨了。

  不可能是政治鬥爭,要是的話,這會兒安寧伯府哪裡能夠還穩穩當當地在?

  如此。便只剩下情感恩怨了。

  崔翎想,她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在此之前和她父親崔成楷一直都恩愛得很。

  就算要出什麼問題,也得是她父親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年輕時的崔成楷倒確實生得一副好相貌,英俊帥氣,有著讀書人的儒雅,又有男子漢的陽剛。

  難不成……

  崔翎拍了拍小心肝。決定讓自己的思緒打住,否則非得臆想出一段由陳年舊情引發的驚天動地的大陰謀了。

  她忙將目光投射到那些辣椒身上。

  千辛萬苦拉了一車來,總不能扔在這裡發黴,還得找個時機將如何烹製辣菜之法傳授給行軍的大廚,才不算她白來這一趟。

  不過,這些費腦子的事情,還是等石修謹回來了再說吧。

  雖然……石修謹的腦結構也不算正常……

  崔翎放下了心事。便一心一意地蹲在廚房,候著煮牛肉的鍋。

  袁五郎看著她那副專心致志的模樣,不由壓低聲音問瑀哥兒,「你五嬸嬸在家時也總這樣?」

  所謂淑女遠庖廚。

  廚房有熏煙、有熱氣,到處都是食材,難免還會有碰到些生鮮的。

  淑女們被煙熏壞了不好,身上沾染了腥臭味不好。弄髒了衣裳也不好。

  對家底殷實的世家權貴來說,廚房裡的事兒都廚子呢,這個廚子做的東西不合口味,那就再換唄,哪裡能叫家裡的夫人奶奶小姐們親自上陣呢?

  再說,盛京城的貴女們想要吃什麼,都只需要動一下嘴,根本不必親力親為。

  身邊只要有一兩個手藝出眾的婢女嬤嬤,做出來了什麼精緻的點心,可都是算在自個頭上的。

  就算是號稱全能才女的他的四嫂蘇子畫。也並不都是凡事都事必親躬。

  所以,他長那麼大,還真的是頭一次聽說,有喜歡待在廚房的名門貴婦。

  瑀哥兒的腦袋像小雞啄米似地點個不停,「嗯,在家就這樣,常常在泰安院的小廚房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候說好了要來找我玩。就因為做個什麼雞翅膀,就忘記了。」

  他像個小老頭似地沉沉歎了口氣,「不過,在家時有木槿姐姐打下手。小籬姐姐也時常湊過來幫個忙,唐師傅和劉師傅還有廚房許多大師傅都會一起做,哪像現在這樣,連看火都要五嬸嬸自己來?」

  崔翎吩咐陸老頭去做別的準備工序了。

  瑀哥兒還是個小孩子,也不好差遣鬍鬚男,這院子裡也不見有什麼丫頭婆子伺候著,她無人可用,便只好自己趴在地上看著火候。

  袁五郎聽著不自覺便有些心疼。

  不管怎麼說,他的女人呢!

  不遠萬里跑過來路上吃了那許多苦也就算了,竟然連看火的事兒還要自個來。

  他不由憤憤問道,「來時帶著的丫頭婆子呢?難道家裡就放心什麼人都不帶,只叫你五嬸嬸一個柔弱女流出遠門?」

  一路上那麼多大男人呢,就獨獨她一個女子,光是流言蜚語,就得傳得難聽。

  他不信大哥大嫂會忘記這茬事,祖母辦事,他更是信賴得很。

  瑀哥兒嗤之以鼻,「太祖母叫了好些嬤嬤丫頭們跟著來的,但一路往北天氣越凍,那些嬤嬤丫頭們在盛京城養尊處優慣了,身體禁不住折騰,紛紛病倒了。」

  他歎了口氣,頗有些痛心疾首,「五叔您瞧,咱們老祖宗叫家裡女眷們練早操,還是很有道理的,一到關鍵時候,這練不練的區別就出來了。」

  往西北送棉服皮裘的車隊著急趕時間,沒法給病倒了的嬤嬤丫頭們到鎮子上正經治療,只是交由隨軍的大夫開藥治療。

  但風寒之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是什麼小事,需要慢慢調養的。

  車隊哪裡有這個空給嬤嬤丫頭們治?

  所以只好在路過城鎮的時候給了重金交托給醫館收容。

  沿途不斷有人病倒,統共放下了好幾批,好不容易小籬姐姐堅持到了最後,卻還是在入沐州城界之前不敵風寒,重重地病倒了。

  到最後,依然堅挺。活蹦亂跳的,便只剩下他和五嬸嬸。

  瑀哥兒想,他雖然年紀小,但每日都強身健體習武的,身子骨十分強健。

  但五嬸嬸能在一路餐風露宿的惡劣情況下堅持下來,他只能用袁家的早操來解釋了。

  袁五郎聽了這話,不由對崔翎刮目相看起來。

  他偷偷問道,「你五嬸嬸在家時。竟還練早操?」

  成婚夜藏香園她刺痛人心的話言猶在耳,她不是說過她這輩子最大的想法就是混吃等死偷懶度日嗎?

  竟還會遵守家規,去尚武堂練早操。

  這一點,也令瑀哥兒十分不解,「細細想來,五嬸嬸雖然號稱自己喜歡偷懶,但讀書做菜操練。似是一個都不曾拉下呢。」

  他笑嘻嘻地沖著袁五郎挑了挑眉,「照大姐姐的說法,這都是愛的力量!」

  別看瑀哥兒年紀小,但早慧。

  蘇子畫和梅蕊感慨崔翎刻苦用功時,曾說過一句,「五郎臨走時要我多提點一下五弟妹琴棋書畫,約莫是想要一個有才情的妻子。你看五弟妹分明不愛識字讀書,卻還是這樣做了,可見五弟妹是真心將五郎的話放在心上的。」

  就這麼一句話,瑀哥兒記在了心上。

  對情情愛愛的這種東西,他實在太小了,不能明白。

  可是,他知道去做不願意去做的事,需要花費多麼大的勇氣和毅力。

  從不願意學的東西,到主動去學,其中需要付出的艱辛就更不知凡幾了。

  就好像他。一開始不肯學武,因為對父親的崇敬和對母親的畏懼而勉強自己去學。

  後來,又努力地將習武變成自己唯一的樂趣和愛好,並且漸漸喜歡上了這件事。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經歷了多少心靈上的巨大震撼。

  由此,瑀哥兒便認定,五嬸嬸對五叔,也一定像他對父親母親一樣。既有崇敬,又有畏懼。

  袁五郎一愣,隨即舉起拳頭做出一個要揍下去的姿勢。

  他壓低聲音問道,「你個小破孩。知道什麼愛不愛的,胡說八道些什麼?悅兒也真是的,什麼好的不教,盡教弟弟們這些!」

  想了想,他又覺得有些奇怪,「你大姐姐不是一直都在宮裡,連我和你五嬸嬸成婚都沒有回家,你是怎麼見著她的?」

  瑀哥兒搖了搖頭,「我也好久沒有見過大姐姐了。」

  他垂著頭扁著嘴,「上回大伯母嫌大伯父腰上長了許多肥膘,不及年輕時帥氣了,大伯父餓了好幾頓飯,就想要將肚腩上的肥肉給消掉,大姐姐感歎的時候說了,這就是愛的力量!」

  大伯父多貪吃的一個人啊,只是為了大伯母一句無心之語,就生生地餓了好幾頓,不是真愛,哪裡能做得出來?

  袁五郎這回倒沒有再多說,只是他望著崔翎的眼神漸漸深了。

  他看到那個嬌柔纖瘦的女子為了要掌握最佳火候,幾乎將整個身子都貼在了地上,心下一陣顫動。

  挺拔俊逸的身軀「騰騰」往前行了幾步,他站在崔翎身側,蹲了下去,「地上髒,夫人還是去凳子上坐著吧,這裡的火,我來看。」

  崔翎轉過頭來,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沾了一點煙灰。

  但她絲毫未覺,只是露出善意的微笑,「只是看個火而已,有什麼做不得的。但是小哥你,若是有事忙,可不必陪在這裡的,我有瑀哥兒作伴,還有陸師傅幫忙,不要緊的。」

  雖然對這位滿臉鬍鬚的小夥感覺還不錯,但男女有別不是麼?

  哪怕瑀哥兒在,但這位小哥老待在這裡,她也害怕袁五郎會有想法。

  嗯,就算她對自己的丈夫再不喜,但御賜的姻緣無法作廢,放著袁家這麼好的人家,她也不想再有什麼改變了。

  但鬍鬚男卻絲毫沒有退縮,他果斷地學她單膝跪地,望著爐口熊熊燃燒的烈火,眼眸中也似燃燒著火,「不礙的,將軍吩咐過,這幾日叫我跟著夫人和小少爺。」

  許是因為爐火的炙熱,他的嗓音不由帶了幾分嘶啞,「夫人有什麼吩咐,儘管說,無命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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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18:1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決定

  西北民風開放,遠不及盛京城對女子諸多苛刻戒條。

  再加上如今又在打仗,戰火紛飛時,誰還瞎講究什麼男女大防?

  崔翎想到沿途所見,愈靠近西北,途經城鎮的街市上看到的年輕女子便愈多。

  有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結伴嬉行。

  還有正當芳華正茂的商女沿街叫賣。

  她想了想,或許袁五郎入鄉隨俗,又是非常時刻,便不再以盛京的陳腐規矩苛責自己,所以才派了個男護衛來跟著她和瑀哥兒?

  但到底她還有幾分謹慎之心。

  既然鬍鬚男非要趴下來看火,咳咳,那她就將這個光榮而接地氣的活讓給他吧!

  崔翎不客氣地起身,看了看自己裙擺上的污痕。

  她笑眯眯地拉住瑀哥兒的小手說道,「這鍋牛肉要煮很久,時間還早,來,咱們兩個先回屋去歇個午覺吧!」

  瑀哥兒遲疑地問道,「這樣……不太好吧?」

  五叔為了親近五嬸嬸,都肯不顧形象趴在地上了。

  五嬸嬸卻要揮一揮衣袖離開,這是不是有些不大負責任啊!

  崔翎卻毫不在意,她轉頭對著鬍鬚男笑嘻嘻地說道,「如此便麻煩小哥在這裡替我看火了,陸師傅應該很快就到,在他來之前,小哥只要保持現在的火勢便成。」

  將話說完,她便拉著瑀哥兒的小手歡快地離開了。

  煙霧繚繞的廚房中,尚還殘餘著辣椒的嗆鼻。

  袁五郎的心卻拔涼拔涼的。

  他知道,崔翎急著離開。多少是因為要避嫌的關係。

  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外男,哪怕有上頭的命令,但也總覺得不方便。

  她這樣知禮守禮潔身自好,原本他應該十分感動的。

  離開盛京之後,他心裡對她唯一的牽掛,不就是怕她會紅杏出牆嗎?

  現在看來,人心裡一旦存了偏見。就很難再認真客觀地看待別人了。

  瞧,他的擔心就多麼地自私陰暗幼稚可怕!

  正因為這樣,袁五郎心裡越發覺得不是滋味。

  除了覺得自己懷疑崔翎的人品實在可惡之外,也有點淡淡的惆悵。

  她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枉自己留了一把她覺得那樣有男子氣概的鬍鬚,她的目光也沒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刻,這是因為他對她來說。完全不具備魅力麼?

  這個念頭剛從袁五郎腦海中閃過,他自己就先被驚了一跳。

  喂喂喂,他現在到底是在想什麼!

  不是最怕崔翎會給他戴綠帽子麼,可他現在腦子裡盼望著的竟是她意志不堅。

  就算她紅杏出牆的對象是他,那也是紅杏出牆好嗎?

  假若她真的被他勾引到了,他保管要比現在更心痛一萬倍好不好!

  正當袁五郎懊惱糾結地猛捶自己之時,好不容易忙乎完了的石修謹踏著香味尋到了小廚房。

  石修謹看到袁五郎趴在地上發瘋。萬分驚詫。

  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連忙上前將人扶起,「五表哥,你這搞得灰頭土臉的是在幹啥?」

  袁五郎看到石修謹那張欠扁的臉,就想到這傢伙一路之上都蹭在自己夫人身邊大吃大喝。

  據瑀哥兒說,石小四一天到晚都湊在他們馬車旁邊,不管聽到他們說點啥都想要搭話。

  就算知道那愣頭小子心裡絕對沒有不該有的壞心思,但這可是連他都沒有享受到過的待遇啊,他千方百計地要留在這裡,崔翎卻不給他半點機會。

  石小四這貨卻……

  袁五郎胸中湧過一股濃烈的嫉妒之意。像是濤濤江水,洶湧連綿不息。

  他猛然想到祖母信中所提及果子巷的那段故事,氣便不打一處來。

  拜託,他只是吩咐了一聲,若是那頭有什麼為難的事照看一下罷了,誰叫石小四有事沒事天天跑過去了?

  連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不分青紅皂白,連事情都沒有搞清楚呢,就將崔家的五公子打了。

  這便罷了。更叫袁五郎生氣的,是石小四的豬腦子!

  這貨到底是憑哪點自信,會那麼篤定地認為,宋家那位好有本事的梓月小姐。就是他袁五郎的「紅顏知己」?

  袁家是什麼樣的家風!

  他袁五郎是什麼樣的人!

  石小四罔顧與他二十來年的兄弟情義,對他的人品產生了那麼大的誤解,這令他忍無可忍。

  新仇加上舊恨,「仇人」相見,便分外眼紅。

  袁五郎忍不住用肅殺的眼神狠狠地盯向石修謹,「你再說一遍!」

  石修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問五表哥怎麼搞得灰頭土臉的啊?」

  袁五郎怒喝道,「我灰頭土臉,還不是因為你這混小子!」

  他厲聲呵斥,「別以為你在盛京城做的好事我不知道,枉稱什麼好兄弟,可你竟懷疑我的人品,真是該狠狠揍你一頓才對!」

  石修謹見五表哥記恨的竟是那件事,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訕訕說道,「哎呀,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其實,石修謹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他當時要不是聽信了崔九小姐那些不靠譜的傳言,以為自己崇拜的五哥娶了個不如意的媳婦兒,怎麼會相信宋梓月那些明言暗示?

  要是早知道,袁五嫂不僅生得美,還這樣有趣,他才不會上那個當呢。

  不過,那件事舅祖母不是已經了結了麼?

  淫蕩猥瑣的崔五公子成了打獵能手,他這個將人揍得半死不活的也成了救人英雄。

  至於宋梓月,也得償所願進了崔家。成了崔五公子的屋中人。

  大家各取所需,一場本該鬧大的風波,消彌於無形。

  皆大歡喜。

  既沒有影響到五表哥的聲譽,也沒有任何對他不利的閒言碎語。

  整件事,袁五嫂都看著呢,連她都沒有一字一句的怨言,都過了那麼久了,五表哥還嘰歪個啥?

  石修謹這樣想著。一下子覺得自己腰板挺直起來。

  他眼尖發現了留給了自己的飯菜,便毫不客氣地端過,豪氣干雲地用起午飯來。

  袁五嫂的手藝,自不用說,自從他嘗到了辣椒之味後,便愛上了這種火紅的誘惑。

  一頓飯吃得自然無比酣暢和滿足。

  等他剛將碗筷放下,忽聽袁五郎悶悶的聲響。「朝廷派你運過來的物資,都已經點清楚了吧?」

  石修謹點頭,「嗯,和你部下負責運送糧草去前線的押運官都點清了。」

  袁五郎挑了挑眉,「既如此,那你稍後就立刻跟著押運官去前線吧。外頭如此寒冷,冰天雪地的。將士們能早一日穿上溫暖的棉衣皮裘,就能少挨一日的凍。」

  他聲音沉冷,帶著一絲嫌棄,「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出發!」

  這貨礙眼,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了。

  石修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這理由無可挑剔。

  聽說今夜又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寒天,將士們雖有帳篷和火炭,但因為要時刻觀察柔然的動靜,所以負責盯梢的兵士註定又要在寒冬裡度過一個難眠之夜了。

  從沐州城到前線,約莫兩三個時辰便到。

  石修謹此刻就出發。就能趕到天黑日落之前將東西送到。

  這不僅是他此行的使命,也是一樁無量的功德。

  只是……

  他問道,「那五嫂呢?姜皇后令她一塊前來,說是要給前線的將士們鼓舞士氣呢!」

  袁五郎聽言,眉頭不由一皺。

  老太君信中提及此事,他當時就困惑不解。

  姜皇后的提議是為了警告袁家?

  還是想置崔翎於危險境地?

  他一時想不大明白。

  只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崔翎既然已經千辛萬苦來到了西北。已經算是完成了皇命,到底要不要親身歷險戰場,那便由他說了算。

  袁五郎思忖片刻,搖頭說道。「你五嫂是柔弱女子,前線還在打仗,刀槍無眼,流箭紛雜,太危險了。姜皇后的心意由你轉達也是一樣的。」

  石修謹想了想,倒也是。

  雖然暫時沒有崔翎的美食有一點可惜,但他對戰場更加嚮往。

  他絲毫不覺這次任務安排是袁五郎對他最深的嫌棄,反而十分感激,「五表哥,你對我真好!我一定不辜負你的信任,將這些東西親手交到將士們手中!」

  袁五郎想了想,又說道,「啊,你稍等啊,你五嫂好像還有什麼辣椒要帶到前線去。」

  他高聲喊了幾個護衛出來,「那些東西,那位陸師傅一定知道怎麼用。你們幾個搬上東西,再請了陸師傅,跟著石四爺一併都去一趟前線吧。」

  石修謹領了命令,雄糾糾氣昂昂地便出了去。

  袁五郎臉上總算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很好,將這沒有眼色喜歡礙事的傢伙請走了。

  把陸師傅這個能幫崔翎做事的人,也一併帶走了。

  接下來,他的妻子若再想做什麼新菜,無人幫廚的話,總不能再抗拒他了吧?

  他腦海中不自覺飄出他切菜她炒菜,無比和諧美好的場面來。

  袁五郎想,既然錯過了最好的相認時機,現在倒也不急於一時。

  否則,明明是她錯在先的,想來以她那種性子,一定會先怪怨他欺瞞於她吧?

  與其得來不易的和平相處那麼快地打破,倒還不如就先這樣,等到她認可了他的人品,他再以高大俊偉的姿態承認,沒有錯,他便是她的男人。

  這樣,或許會好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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