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瘋丟子]百年家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1
發表於 2016-9-21 16:29:33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牢獄之災

    這是一次撲朔迷離的逮捕,給了黎嘉駿一個全新的牢獄體驗。

    當街行凶的分明不是黎嘉駿,可“受害者”指名道姓找她,當她毫無反抗的被關進拘留室後,卻一點兒動靜都沒了。

    ……這分明就是整她。

    巡捕都知道是有人在整她,並且大概是知道她也不好整,兩面夾擊之下,除了把黎嘉駿弄進去以外,其他都很客氣,所以在二哥撒了一把錢後,她在拘留室裡吃上了烤雞、冰淇淋、芝士蛋糕和咖啡。

    匆忙趕來的黎老爹看著這樣的女兒簡直無語了,他現在前後的情況都已經和大家所知的同步,於是所有人都搞不明白到底這到底是為什麼,是個人都知道白天的事兒根本算不上所謂的行凶,而黎嘉駿和黎嘉文都一致認為山野不是那樣的人。

    這是一種很幼稚膚淺的行徑,因為如果沒有進一步指控,三天後她就可以出去了,作為一個手裡有條人命的戰場女漢子,三天關押和保釋記錄根本無關痛癢。而如果真的要整她,處於山野那個位置上,黎嘉駿那捉急的腦子都能想出十好幾種更狠的法子。

    “比如當眾向你提親,成了的話虐你一輩子,不成的話也好讓你被同胞嫌棄,哈哈哈!”二哥在門外嗑瓜子,毫不在乎旁邊巡捕來來去去時嫌棄的眼神,他自從跟著黎嘉駿到了巡捕房,就一直在那兒蹭吃蹭喝,還很不要臉的吃了人家小巡捕的老婆做的愛心酥餅,喝光了人家珍藏的茶,到金禾送來吃的的時候,他甚至無恥的拿金禾送來的冰鎮水果換走了人家剩下的愛心酥餅。

    黎嘉駿覺得此刻小巡捕比那個背地裡關她的人還要恨她……

    傍晚的時候,兄妹倆吃著豐盛的晚飯,聽奔波了一下午的大哥彙報戰果,他開頭第一句話就是:“你們什麼時候和日本少將杠上了?”

    黎嘉駿與二哥嘴裡都塞著東西,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茫然。

    “倉永麻衣,一個日本女醫生,父親是個日本少將,她好像剛剛來上海,很受這兒的日本人看重,你們說的那個山野應該是跟來保護的,否則也說不出別的來歷。”大哥手裡捧著一壺茶慢慢的喝著,“日本使館親自出面說你驚嚇到了‘日本外交要員’,嚴重影響中日友好,法租界裡中國人又做不了主,又不知道你哪顆蔥,上來就抓了,來了才知道你是黎三,只能先抓了你應付日本那頭,但奇怪的是,沒下文了。”

    “她一個女人為難咱妹作什?”

    “這女人的老爹肯定在關外作孽!”

    二哥和黎嘉駿的思考方向完全不同,意識到自己的猜測比較有分量以至於兩個哥哥都望著自己,黎嘉駿繼續分析道:“最後一次見到山野他已經是憲兵隊長,以他的中文和能力,在關外被選派來保護一個少將的女兒微服上海是最正常不過的,所以說這個妞兒她爹肯定是在關外鎮壓咱的東西!”

    “那又怎麼樣?”二哥問。

    “可以,可以解釋她為什麼會這麼拽啊!”

    “所以?”

    “所以……所以她惹錯人了啊!我可是筆杆子誒!居然,居然背著這麼個黑歷史還敢坑我,你說她是不是作死?不知道虹口爆炸案嗎?!我隨便寫兩篇投書,分分鐘讓她在上海混不下去好嗎?!”

    二哥哭笑不得:“你這是想把你的罪名坐實啊?”

    “嘉駿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大哥突然道,“這個女人的背景,若不是搭了杜先生的線,還真不容易查到,日本人也是不希望上海有人知道她的身份的,我們不用公之於眾,相比嘉駿在這兒呆幾天,如果暴露了身份,他們更不好過。”他又道,“這事兒本就不大,不料爹打聽的時候讓杜先生知道了,他也過問了,杜先生若是過問,日本人也不敢動,按理你現在想走便走,出去甩那山野倆大耳瓜子都成,可若是這樣,算是占了杜先生的人情,杜先生人情不好還,可能還要委屈你……”

    “三天就三天。”黎嘉駿很上道兒,“又不是三年,對了,杜先生過問這事兒,日本人也知道了,他們還能硬著頭皮把我關下去?”

    “這麼一想,說不定等會兒就會來修理你一頓出氣然後放了你哦,妹子。”二哥笑嘻嘻的說。

    大哥瞪了他一眼,道:“既然沒事兒,你也該回去洗漱洗漱,這巡捕房裡呆一下午,味道很好麼?”

    二哥聞言,低頭嗅了嗅,綠了張臉:“那我先回去,弄完再來。”

    “別回來了,我讓人在外面守著,出不了事,再待一會兒,我也走了。”大哥問黎嘉駿,“你一個人,不會怕吧。”

    “不怕不怕!”黎嘉駿連連搖頭,“坐牢都陪,我都快醉了。”

    二哥走後,沒一會兒,辦公室外傳來一堆腳步聲,大哥警惕的站起來,就見一群人走了過來,領頭的正是一個女人!

    黎嘉駿本來只是隱隱猜測,一看到她就明白了,頓時有些蛋疼,那女人看她的眼神結合白天發生的事,腦中瞬間補出了十萬字的狗血言情小說有木有!

    這不就是早上發出尖利笑聲的妹子嗎,看來她就是倉永麻衣了。

    她似乎早知道拘留室外有人,此時看到大哥也不意外,她身後沒有山野的身影,倒是山野的兩個跟班還帶著另外三個看起來有些彪的男人,再後面則是一群短衫大漢,從他們的反應看,是黎家的保鏢,最後面就是插著手探頭探腦的值夜巡捕了,顯然對於當前情景,他們就只有圍觀的份了。

    【你們出去】倉永擺擺手,語境覆蓋在場所有人。

    她的跟班猶豫了一下,往後退了幾步,但是看其他人都沒有動,就有些猶豫。大哥是真不懂日語當然不會下令,黎嘉駿卻一臉蠢樣,做聽不懂狀。

    “請你們,出去。”倉永眼裡有些不耐煩,用生硬的中文又重復了一遍。

    雖然知道她的意思,黎嘉駿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抓著鐵欄杆一頓搖晃,嘩啦嘩啦的聲音中叫道:“可我出不去啊,妹子!”

    “嘉駿,怎麼樣?”大哥問她。

    “我害怕!”黎嘉駿回得理直氣壯,“憑什麼啊,那她要是掏出槍來把我崩了我都沒地兒逃,不准走!要走她走!”

    倉永氣得臉都硬了:“我要殺,你,何必,鹵此,麻煩!”

    “誰知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大半夜的探監,要不是我哥哥在你帶這麼一群人來是想咋地?”黎嘉駿壓根不想和她獨處,“有種你脫光了證明你沒武器,否則免談!”

    “八嘎呀路!”倉永身後一個漢子面色猙獰的大吼一聲,黎嘉駿立馬表情誇張的抱著鐵欄杆撫胸大叫:“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嚶嚶嚶!”

    “差不多行了。”大哥忽然摸了摸她握著欄杆的手,轉頭對倉永道,“恕在下失禮,您既然穿著晚禮服,那勞煩脫掉外套,有沒有武器一看即可,舍妹還小,突遭牢獄之災,請理解在下的擔憂之心。”

    “還有高跟鞋……”黎嘉駿在後面嘟囔,被大哥瞪了一眼,她不服,反駁道,“細高跟也是凶器好吧,你不是女人你不懂高跟鞋給我們的安全感!”

    “那她的高跟是劍,你的皮靴就是盾,得空還能當板磚,更危險!”大哥竟然還有空花式反駁她!

    倉永胸脯劇烈起伏,隨後真的脫下了她的薄外套,露出裡面閃亮的吊帶晚禮服,看來果然是某個夜場直接出來的,她優雅的轉了一圈,問:“可以,了麼?”

    大哥二話不說,小弟們擺擺手,頭也不回的就出去了,還掩上了班房的門。

    黎嘉駿撇撇嘴,回頭坐在床上,隔著欄杆看倉永:“什麼事,說吧。”

    “我,叫,倉永麻衣。”

    “哦,我叫黎嘉駿。”

    “你,與山野君,在,奉天,認識?”

    黎嘉駿表情空白了一下,隨後看著倉永,忽然覺得自己下午腦補的那十萬字狗血言情還說不定是真的!可是主角不對啊!人家山野看上……哦不,看重的是與二哥的同窗之誼啊!

    她一時之間沒法完全從黑幫片裡脫離到言情劇,只能平緩的恩了一聲。

    “是你,打傷了他,還跑了。”

    “恩……”

    “可後來,你逃出關,他還,放過了你。”

    “恩……”聽著還真像那麼回事兒嘿。

    “昨天,你居然還,這樣對待他。”倉永的聲音高了起來,“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可恥嗎?”

    黎嘉駿表情空白的轉過臉,思索了一會兒,覺得好像人家沒想到一些很羞羞的劇情,又振作起來,正准備就國仇家恨與她理論一番,卻聽倉永悲傷激動的接著道:“你這樣,傷害他,他還護著,你,你,不配,在,他心裡!”

    ……十萬字狗血劇已經行進五萬了。

    黎嘉駿只覺得頭皮發麻。

    緊接著整個後背都開始汗毛倒立……

    她抬起手摸著下巴雙眼放空的望向地板開始思索,這種情況應該怎麼反應。

    就倉永的敘述來看山野對她還真是真愛,但是事實是什麼她心裡清楚,可她不能說出來,這本來就是個黑鍋,對山野來說害他挨罵的罪魁禍首已經死了,她這時候把二哥供出來就前功盡棄了,可這麼一來,如果說山野害死她二哥,且不說二哥活得好好的,就是真在江橋死了,那要論罪人,山野也排不上號啊,這樣理論下去,還有完沒完了?

    二哥真是哥藍顏禍水……

    “哈!”自動幻想山野看到活蹦亂跳的二哥時的表情,黎嘉駿一時沒憋住,還是得意的笑了一下。

    “你!”倉永出離憤怒了,“你還,有沒有,羞恥心!”

    “有。”黎嘉駿笑道,“所以我才笑……你誰啊,山野傷不傷干你什麼事?”

    倉永昂起頭:“我是,他的,未婚妻。”

    “哦。”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意外,“那趁他傷心快回去安慰他啊,擱這兒折騰我干嘛。”

    “因為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倉永走上前,她抬著頭,垂著眼蔑視的看著黎嘉駿,“你們中國,有言:成王,敗寇。男人之間,這樣;女人之間,也這樣;國家之間,更這樣。山野是個,溫柔的,好人,他忠於,他的祖國,為,他的祖國,鞠躬盡瘁,我愛他,甚至可以,容忍他,有你這樣的,過往。但是,他的未來,是我的,我是那個,和他一起,看著你,你們,痛苦、敗亡的人。你……你笑吧,留著後半生,去哭吧。”

    黎嘉駿聽完,捂住了臉,半天沒反應。

    倉永等了一會兒,說道:“我希望你,記住我的話,我不討厭你,我,可憐你。”

    “噗!”詭異的噴笑聲。

    “……”

    黎嘉駿還是忍不住繼續笑,她特別慶幸自己是穿越的,要不然這時候自己也不會那麼歡快。

    這種帶著啪啪啪打臉聲的演講讓人怎麼不笑?

    倉永大概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一時之間竟然失語了。

    黎嘉駿笑了幾聲,站起來——比穿著高跟的倉永還高小半個頭,她垂眼看著倉永,笑眯眯的:“小姑娘啊,話呢,不能說得太滿……我是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啦,不過,你們是可以張狂幾年,無惡不作燒殺搶掠什麼的,我們叫什麼來著,哦,三光政策,燒光,殺光,搶光……但是,聽我說但是,你們沒贏,真的,在把你們自個兒全國女孩子折騰成女支女,全世界都說你們反人類,全人類都想踹你們兩腳後,你們還是輸了,真苦逼,看你現在嘚瑟這樣我就想笑,我現在笑,以後跟你們打的時候再慘烈我也會哭著笑,勝利那天我就大笑,因為我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而你們,忙來忙去,砰砰!一場空。”

    她探出手,拍拍倉永的肩膀嘆道:“讓你家山野加油,有你這麼自信的未婚妻也是不容易。”

    倉永緊繃著臉,一把揮開她的手,黎嘉駿的手臂撞在了欄杆上,發出沉悶的砰一聲,而就在這時,被虛掩的門正好打開,山野竟然走了進來,正巧看到這一幕,而黎嘉駿從來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她以一種手碎了的姿態痛叫一聲,縮回手可憐兮兮的蹲在欄杆旁。

    【麻衣!】山野皺眉走上前,【你到底在做什麼!】【山野君!】倉永轉身撲進山野的懷裡,【這女人是個瘋子!】黎嘉駿看到他們身後大哥跟了進來,連忙哎喲喲叫,大哥立馬快步走上來:“怎麼回事!”

    “這女人以為我搶她老公,我想安慰她來著,她竟然還打開我!”黎嘉駿哭訴。

    倉永一急,漢語也不說了,對著山野一通解釋:【山野君你不要相信她,這個女人太狡猾了,她故意激怒我,就想讓你們看到這一幕!】大哥把值夜的巡捕喊來,打開牢門,走進來拉著黎嘉駿看她的手臂,看了一眼就臉一黑,然後緊緊捂住傷口,冷聲道:“這位小姐未免太過分,真以為這個地界上的中國人都是死的嗎?”他看向山野,“這位先生想必知道現在你們日方是什麼態度,放任她這般繼續作為,你們很快就會被送回去!”

    山野焦頭爛額:“黎先生,今天的事情,我並不知情,如果知道,我一定會阻止,我本無意與你們結仇,我可以解釋。”

    【山野君!您怎麼可以向他們示弱,你不知道這個女人跟我說了什麼!如果我父親在,一定會當場把她斬於腳下!任何污蔑我們大日本帝國的人,都不該被放過!今日我們示弱了,如果讓父親知道,他會非常生氣的!】【麻衣,這是上海,這不是滿洲國!】山野沉聲道,【你可以任性,但不是現在。】後半句話別人聽著可能不覺得什麼,但黎嘉駿卻火了。

    為什麼?因為日本後來確實占領了上海!

    什麼意思?意思這個女人以後就可以在上海浪了?做你的鬼夢去!

    她急促的喘息了一下,冷笑道:“解釋個屁,人家解釋的很清楚,她就是懷疑你外頭養人,呵呵,你也是拼,為了升官發財找了這麼個老婆,原本還以為你是個男人,原來也就是個吃軟飯的!人還不是你老婆呢就敢隨便對懷疑對像動私刑,真不錯,我忽然覺得不打死你也是好事,瞄准了你就死了,沒瞄准你以後生不如死,哈哈哈!山野君,祝你幸福,小孩跟誰姓?”

    黎嘉駿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這麼有當反派的天賦,從惡人先告狀到當面離間人家小情侶,那叫一個斬釘截鐵毫不猶豫,而且山野中文比倉永好,一聽就懂,臉都硬了,倉永卻緩了很久才聽懂,看了看山野臉色,當場就要瘋了,衝過來就要打黎嘉駿:【你這個混蛋,我殺了你!】黎嘉駿果斷躲在大哥身後,探頭繼續瞪山野,他死死摟住未婚妻,焦急道:【麻衣,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該被她影響。】倉永一頓,轉頭又撲到山野懷裡,哭了起來,一邊道:【山野君,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是看她們大街上敢那樣對你,我太生氣了!】【我知道,麻衣,我們回去吧,明天我們就回奉天,回家去,好嗎?】【嗯!我不想看到這個女人,一眼都不想!】【也不知道誰大半夜巴巴的跑來看我,笑著進來哭著出去,八嘎!】黎嘉駿終於秀日語了,很哈皮的擺上最後一根稻草,【你中文那麼差還出來丟人現眼你爸爸知道嗎?哈,聽得我都快斷氣了,憋笑多辛苦你知道麼?】倉永瞪大眼睛一臉要瘋了的表情:【你,你會說日文!】【比你的中文好,是吧?】黎嘉駿道,“聽你們說中文我其實挺高興的,因為一聽就知道,你們這個民族在這兒,永遠都是客人,聽說你們在滿蒙普及日文教學,怎麼你們反而會說中文了呢?是不是覺得周圍都是中國人,不會中文很不方便?來吧都來吧,來了也是被漢化的命,讓你們嘚瑟。”

    這下連山野都要怒了,他沉沉的望向黎嘉駿,背景音是倉永快厥過去的瘋狂喘息聲:【黎小姐未免太過分。】“有種你帶著她到大街上喊一句我是日本人。”黎嘉駿冷笑,“跟你家娘們強調一下,真以為這個地界的中國人都是死的?要不我請你們再住一個月?你們敢麼?山野,我們有國仇,還有家恨,逼急了我,大家都別想好過。”

    山野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道:“黎小姐,我以為你是理智的人,難道你心底裡認為,我存著害你之心嗎,那為何火車上我要放過你,你不可能仗著黎兄的情分一次又一次激怒我,你是你,你不是黎嘉文。”

    黎嘉駿也站起來,手搭著欄杆,露出完好的手臂,也緩緩道:“任何一個以軍、政身份站在這片土地上的日本人,無論他對我有什麼恩惠,我都不會感激,因為你救了我一個人,可能轉身害死好幾個我的同胞,看在我二哥的份上,我也最後一次告訴你,任何死在你手下的人,都不會白死,懂嗎?”

    【山野君,不要聽她的,她就是害怕我們!】倉永反而安慰起山野來。

    山野看了黎嘉駿一會兒,摟著倉永,輕聲道:【走吧……不管結果怎麼樣,我盡力了,就有意義。】“哼!”黎嘉駿一口喝光涼掉的茶水,“想得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2
發表於 2016-9-21 16:31:02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俊哥抓周

    山野事件讓黎家人都有了危機感。

    比如黎三居然敢在外頭編排她親哥已死。

    比如黎三回來沒兩天就能進班房。

    比如黎三一得知有靠山就敢跳起來嗆人家日本特務和少將女兒。

    比如黎三拍的照片被多張報紙刊登,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照片分明顯示,她是跟在衝鋒的戰士後頭!還拍人家日本士兵屍體上的鐵項圈!

    黎老爹怒了,拍案怒吼:“老子到底有沒有閨女?!”

    黎嘉駿瑟瑟發抖的站在親人的包圍圈中,孤立無援,孤苦無依……這事兒壓根沒人幫她。

    “這樣心性的閨女,誰敢要!要不是你丁先生長了個心眼讓你換了名字投書,全上海都知道黎三可與孔二比凶了!”

    “噗哈哈哈!”二哥第一個繃不住在後頭拍腿笑起來。

    他一開頭,大家都憋不住偷笑,這時候孔二小姐已經聲名鵲起,南京飆車,女扮男裝,有錢有脾氣,有權有個性,讓人聞孔色變。

    雖說把孔二小姐寵成這樣的人比黎家的高了不知道多少檔次,可是在他們看來黎三和孔二的本質幾乎是差不多的。

    反正都是不安分的閨女,不作死就要死的那種。

    黎嘉駿也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暴躁了,現在還好,以後再狂躁下去,絕對看不到新中國成立,她便低了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東北大學的休學證明既然到了,報社也暫時用不著你,我干脆托你廉先生給你找了些去處,上海這地兒太浮,放著你在這兒不知道要出多少事兒,我們看了一下,太遠的就算了,還剩下南京金陵女子大學的旁聽生,還有杭州弘道女學的外文助教,你選吧。”

    “哈?”這轉折有點快,黎嘉駿還沒反應過來,老爹卻以為她不樂意,便道:“你大哥也說了,回來一切都聽家裡安排,家裡還沒給你安排呢,你就給老子闖出禍來……”

    “不是我的錯啊。”黎嘉駿委屈喊冤,可老爹後頭,章姨太雖然一臉愧疚,卻不敢說話。

    “閉嘴!這禍你闖不闖都是這樣的安排,給你選已經不錯了,爹覺得去南京好,你不是想上大學嘛,金陵女子有名,可以一去。”

    黎嘉駿抿著嘴不說話,其實她心裡很激動,因為選擇中有一個她太想去的地方,雖然和幾十年後的必然不同,可從到這個時代至今已經歷經三年,她終於是從中國的最北邊到了南方的老家,即使一個親人都不在那,還是會讓她莫名高興。

    “我去杭州。”她道,“那個什麼女學,我要當老師。”

    “不是老師,是助教。要是老師我就堅決反對。”二哥舉手,“黎三爺去教書育人,太害人了。”

    黎嘉駿瞪了他一眼,一臉不屈。

    大哥倒是贊同的樣子:“弘道女校也好,是個不錯的教會學校,去那兒能定心。況且,也不用去很久,還要回來嫁人呢。”

    黎嘉駿菊花一緊,她總覺得周圍的人聽到大哥最後一句話的表情都特別猙獰和……幸災樂禍。

    “要不,我陪著老三一起吧。”二哥遲疑道,“就這麼放出去,她把杭州炸了怎麼辦。”

    “喂!太過分了!”黎嘉駿出離憤怒了。

    “狗東西!”黎老爹也出離憤怒了,“才來又要跑,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想溜出去玩?家重要還是玩重要?”

    “……玩兒重要。”

    “你妹重要還是玩兒重要?!”

    “……都重要。”

    “嘿!咱還比不上這蠢丫頭是吧!”說完老爹忽然愣了一下。

    黎嘉駿也愣了。

    大哥忽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爹,這話你原模原樣跟我說過。”

    “我知道!”老爹怒吼,拐杖口火月噹噹噹錘著地板,“總之你們兩個狗東西以後都是孝敬你們妹妹的!”

    “爹我來孝敬您!”黎嘉駿立馬狗腿。

    “呸!沒你倆兄弟幫襯著你爹能被你孝敬瘋咯!”黎老爹狠狠的走了,留下一屋子無奈的人。

    “讓你折騰,上戰場,下油鍋……”二哥笑嘻嘻的放馬後炮,“你知道教會學校什麼樣嗎,這等於是把你送尼姑庵裡,晨起禱告,飯前還要謝上帝……”

    黎嘉駿——暴走漫畫臉:“你騙我!”

    “問你嫂子啊,她知道。”

    黎嘉駿瞪大眼看過去,大嫂笑著瞥了二哥一眼,點點頭:“是上過教會的學校,晨起禱告,飯前謝上帝……不過是純西方的教育,私以為非常有趣和豐富,其內涵很值得體會一下。”她頓了頓,又道:“不過嘉駿,那兒對教學要求甚嚴,我從私塾轉進去時幾乎毫無新文學基礎,但是三年後我便能去東北大學搏一搏了。雖然沒考上,但並不是學校的錯。”

    “……嫂子。”黎嘉駿有些忐忑,“您覺得,我去教外文……等等,我能想去就去嗎,教什麼文?”

    “是那邊現在缺會說中文的外文助教,你根本不需要擔心,以你大學生的身份是定能勝任的,放心,廉先生也認為那兒很適合你,反正她看了你拍的照片後,是不敢把你往前頭送了。”

    “那我的記者證……”

    “你留著唄,本來就是報社掛名的,又不是綁在他們那了。”

    “哦。”黎嘉駿很利落,嘿嘿嘿的就應了。

    雖然這是類似於發配,但是她還是挺樂呵的,大公報給每個前線記者都放了超長的假,什麼時候緩過來了什麼時候就能回去,她正擔心自己一直蹲在上海會發霉,此時家人“體貼”的給她找了個閉關之處,倒正好對了她的胃口。

    在她出發之前,她去拜訪了廉玉。

    這個女人寶刀未老,年過三十怒懷一胎,現在肚子已經初見規模,接待黎嘉駿的時候,表情恬淡,笑容難得溫和:“這時候才來?”

    “你別說我現在才來,我可是歷盡千辛萬苦!”

    “讓你折騰,你這個冤家!”廉玉假假的嗔怪了一下,激起黎嘉駿一身雞皮疙瘩,突然湊過來在她耳邊道,“見初也在哦。”

    黎嘉駿哦了一聲,似笑非笑的看著廉玉:“怎麼了廉姨,想雙喜臨門?”

    “媒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我可不會做!”廉玉一邊拉著她進屋一邊道,她的家位於在富人區,宅邸恢弘,裝潢極為奢華,完全就是西式的風格,柔軟的長毛地毯,紅木為底的真皮沙發,還有造型別致的落地燈,精美的牆紙被暖黃色的水晶燈映襯得極為顯眼,上面的藤蔓紋飾就好像在追隨者陽光一樣的燈光似的。

    其實黎嘉駿在沈陽的大宅不亞於此,可作為一個近期一直活得比較糙的年輕姑娘,對於廉玉這種成熟的女性人生贏家總是有種隱秘的羨慕,但她也沒隱藏自己的羨慕,直接就開始掉下限:“廉姨啊,你們家還缺下人不?你家孩子還缺保姆不?或者你還缺暖床的不?!”

    廉玉嗤的笑出來:“羨慕啦?其實你招招手馬上可以啊。”說著帶著她走過過道,進了會客廳,裡面零零落落幾個人正或坐或站的都在聊天,其實也就是踩著廉玉丈夫在家的時間來拜訪一下,其中有個人坐在沙發上都高出一截來特別顯眼,就是余見初。

    黎嘉駿看見他就特別高興,剛才被廉玉噌出來的不自在全沒了,一蹦一跳的跑過去拍他肩膀:“余大哥!”

    余見初肩膀一緊,隨後就放松了,回頭看到她,立刻站起來:“黎……嘉駿,你回來了?”

    “廉姨沒跟您說?”黎嘉駿瞄向廉玉,廉玉打著哈哈:“驚喜,驚喜啊,哎我去招待別人去了,你們聊。”

    剛才誰說不當媒婆的!黎嘉駿憤憤的想,她正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余見初就招呼侍者給她帶了一瓶冰鎮果汁,似乎是西瓜汁,還帶點橙子味,挺不錯的。

    “我看了你的幾個稿子,沒想到你是去如此危險的地方。”余見初道,“本來是想著下次再見到定要勸你少去,現在一看,倒沒了那想法,如今你這精氣神兒,人堆裡一眼就能看出來。

    “其實長得特別醜或者特別美也是這效果吧。”

    余見初無奈:“成日就聽你打趣自己,怎麼就不信他人所言為真?”

    “我信啊,這不是不好意思嘛。”

    “這次報紙上就見照片,不曾看到你投書,可是不讓刊載?”

    “不不不,寫得另有其人,我只需要負責照相,其實要我說,我這一大圈,真是寫都寫不完。”

    余見初冷峻的臉上非常細微的笑了笑:“可否與我說說?”

    “沒問題吶,我最開初沒想到要坐那麼久的火車,老天爺喂,下了車腰都直不起來了……”

    黎嘉駿等到廉玉趕人了,還意猶未盡,她倒沒想到自己竟然有這般話嘮的潛質,一說就說了一個多小時,其中余見初幾乎沒說過什麼話,光坐在那兒一邊喝茶一邊給她遞各種不同口味的果汁,奈何黎嘉駿說得正嗨,喝得時候都是海灌,等現在回味起來才發現廉玉精心准備的果汁都有多實在。

    她更不好意思的是,自己壓根沒給余見初喊停的時間。

    “您下午有別的事兒嗎,真是的,我話太多了,一說就停不下來,耽誤到您就不好了。”黎嘉駿懊惱道。

    “下回改成你,不要說您,我就不生氣了。”余見初一點沒生氣的樣,但是說話時表情淡淡地,很有種冷幽默的感覺。

    “哎呀這不是生分,我就習慣了這麼說,下次我一定記得。”

    余見初就又幅度極小的笑了笑,顯得心情比較好:“時間差不多了,替我向黎兄問好,已收到他的請帖,六月二十九日必然到場觀禮。”

    “好的。”黎嘉駿笑眯了眼,再過幾天就是黎家長孫俊哥兒的抓周禮,黎家早就派了好多請帖邀了不少親朋好友前來觀禮,這讓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對了,我侄子抓周禮後,我就要去杭州弘道女學做助教了,你到時候記得來找我玩兒啊!”

    余見初愣了一下:“上海不好麼,為何又要出去?”

    黎嘉駿苦笑:“爹說上海太浮了,要我定定心,那是個教會學校,我也挺好奇的,就去見識見識,那兒有西湖誒,可……一定可美了!趁我在那當地主,你一定記得來!”

    余見初有些沉默,過了會兒點點頭:“一定來。”

    轉眼,六月二十九日,黎家長孫抓周。

    賓客並不多,大都是一些脾氣比較契合的好友,檔次比較高的都意思意思邀請了一下,但那些大多都派人送了貴重的禮品來,人都沒到,禮到人未到對於想要一個平安溫馨的抓周禮的大哥夫婦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了。

    在一片其樂融融中,大家屏息看著俊哥兒在大圓桌上爬動,只見他路過了文房四寶,路過了槍支彈藥,路過了美女海報,路過了金條,路過了印章,蹬著小胳膊小腿爬來爬不愣是什麼都不抓,正當旁邊的大人們忍不住想出聲暗示一下什麼的時候,只見他爬到邊緣,忽然一屁股坐在一塊方正標准的板磚上,隨後小肉手就兩邊扶著板磚,小腿小屁股一顛一顛,似乎是不打算動了……

    全場死寂。

    本想借著俊哥兒抓周抓的東西給孫子正式起個大名的黎老爹更是嘩的一下吹起了胡子,隨後瞪起一雙眼睛怒視全場:“誰!放得板磚!”

    “駿兒!快跑!”隨之響起的,是二哥震天響的大叫。

    就在他的叫聲響起的時候,大哥一身殺氣的擠過人群向她走來!

    “靠啊!”誰想到乖侄兒真的會選板磚啊!二哥這麼一喊她連無辜都沒法裝了!黎嘉駿悲憤的瞪了竊笑的二哥一眼,奪門而出。

    身後笑聲轟然響起,老爹的拐杖篤篤篤的震天響,大哥難得破功大喊著三兒你哪兒跑!二哥猖狂的笑聲尤其刺耳,隱約還能聽到俊哥兒柔嫩的咿呀聲。

    外面熱浪漸起,烈陽灼目,黎嘉駿跑著跑著,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抬起頭望了一眼,被光刺出了眼淚,嘩啦啦的流。

    一九三三年六月二十九日。

    還有整四年。

    快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3
發表於 2016-9-21 16:31:17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黃郛之死

    黎嘉駿記得在她的另一個人生,曾經有一個來自別的城市的好友在杭州街頭獨自閑逛了一天後跟她感慨的一幕。

    她說城市和美景都已經在意料之中,可是印像最深的卻是在一個民國風格的小巷子旁看到的兩個老太太。一個老太太坐在輪椅上,還有一個推著輪椅,她們都已經頭發花白,穿著古色古香的綢衫和裙子,輪椅上的老太太望著巷子裡微笑,推著輪椅的老太太靜靜的站在一邊。

    “感覺整個人都被帶進她們的時空裡了,那種氣質真的從沒在任何其他人身上看到過,看過她們我才知道電視裡那些演大家閨秀的演員有多假,有些東西真的是模仿不來的。”

    路痴的她笨拙的形容了一下那個地方,帶著一種感懷和莫名的遺憾,聽得黎嘉駿都有點後悔沒和她一起去那兒看看,而現在,她似乎隱約明白了為什麼好友會看到那樣特別氣質的老太太。

    因為她邂逅那兩位老太太的地方,就是弘道女校的附近。

    就在百年後,她還見過這個女校的遺址紀念碑。

    命運打了個滾,她又轉到了原地。

    一轉眼,三年多過去了。

    為了慶祝即將到來的聖誕節,學校裡的氣氛極其熱鬧,每個教學樓都被放了一株聖誕樹,每個女學生都能在旁邊的盒子裡挑選自己喜歡的掛件掛上去,或者可以用鋼筆在卡紙上匿名寫了心願,用絲帶綁好了掛著,沒兩天聖誕樹上已經滿滿當當。

    大概上面是寫了許多羞羞的東西的,女孩子們有時候路過翻看時總會笑得很隱晦,先生們白天總要端著不侵犯隱私的姿態不聞不問,不要臉的黎嘉駿晚上巡夜的時候卻實在忍不住好奇心看了一張,立馬就看到了一封表白信。

    ……這姑娘看上了駐扎在筧橋機場的空軍小伙子了。

    黎嘉駿挑挑眉,抽了抽嘴角卻笑不出來。

    她想起了剛來杭州時,每日除了上課,便最喜歡在這個古老卻充滿回憶的城市四面閑逛,等到後來家裡給她送了一輛自行車後,更是像脫了韁似的無邊無際亂跑,終於有一天打開了筧橋機場副本。

    即使在幾十年後,有車有地鐵,筧橋還是一個很郊區的地方,更別提現在,鄉間的土路和古老的自行車,顛一路如果不休息,到了目的地人都已經成了泥塑,動不了,還一身的土。

    她在那兒見到了不得志的高志航。

    曾經的東北空軍教官到了這兒淪落成了坐冷板凳的見習員,這裡的飛機相比東北的幾乎都差一個時代,可是這兒的軍人卻不允許他摸哪怕一下……只因為他是東北軍,喪家之犬東北軍。

    而在看到黎嘉駿並想起她是誰時,老鄉見老鄉的淚汪汪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

    對黎嘉駿來說,她能夠回憶起的與高志航相關的事,就只有當年在關外兩個飛行學員稱她調息他妻子的事了。但當她把這作為一種調節氣氛的手段問候出來時,反而把不得志的高志航搞得心情更加抑郁。

    原來為了出關參加中央空軍,他離開了他的妻子,空軍軍官是不能有外籍妻子的,更遑論他的妻子還是白俄貴族。

    那時候設身處地的想想,黎嘉駿幾乎都要淚了,拋棄一切只身跨越半個中國,只為了洗刷身上的恥辱和一展胸中的抱負,可是那麼多年過去了,恥辱卻讓他失去了所有實現夢想的機會,坐在一邊看那些人起飛和降落的每一秒,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對此,黎嘉駿當然是無能為力的。因為軍政的敏感性,她甚至不敢拿出記者證和相機,只敢像一個好奇的老百姓一樣探頭看看,等去得多了和高志航混熟了,才得以偶爾多呆一會兒刷刷臉熟。

    也從而見證了金子在泥潭裡發光的過程。

    航委會主任黃光銳受命前來視察空軍,每個人都試飛過了,唯獨遭受排擠的高志航在一邊身影冷清眼神灼熱,當黃主任問起他為什麼不飛時,其他人居然還說他是見習員不會飛,可黃主任還是讓他上了。

    一鳴驚人。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雖然因為長久不開的關系最後降落出了點小岔子,可是感謝老天讓校長派來了一個真正懂飛行的人來視察,黃主任當時全然不顧周圍的議論紛紛,立刻點出高志航實力完爆全場的事實,並且當機立斷將他升為中尉分隊長,隨後兩年裡連番提拔,成了校尉,終於在校長五十大壽時得到了去進行飛行表演的機會。

    去南京的高志航所做的一切簡直是一個傳奇故事。

    三六年的十月三十一日校長大壽,萬國來朝,各國列強都得知校長要買飛機,紛紛把自家得意的飛機娘帶過來各種上天入地的秀。

    想像一下吧,漫天的飛機像圍繞著垃圾桶的蒼蠅那樣嗡嗡嗡的,可就是沒有一架中國的,這種滋味……反正校長這個壽過得不開心。

    這個時候,已經成為高校尉的高男神上了。

    他開著一架飛機單槍匹馬斜刺裡衝出去,在萬國牌飛機群中,他旋轉,跳躍,閉著眼,喧囂看不見,他盡情的飛!絢麗的技術秀了外國飛行員一臉,迎來底下中國人一片轟然叫好。

    雖然校長有誇大的嫌疑,但憑黎嘉駿的經驗,高志航的技術必然是世界水平的。早在兩年前,他就已經能夠抹黑起飛、貼地飛行了,這在未來,也還屬於特級飛行員範疇,一般戰鬥機不讓干,更何況,還是這種古董性能的飛機。

    那一天,校長將自己的“天窗”號獎勵給了高志航。

    那是校長座機,中國的空軍一號,其意義請自行想像。

    隨後,他就被派往國外購置軍機了,屬於高志航的絢麗人生就這麼突然開始了 ,可黎嘉駿一點也不為他高興。

    她不曾知道高志航,也不知道抗戰時中國空軍的故事,但是她知道在抗戰的時候,中國幾乎完全喪失制空權,四面八方都是日本空軍猖狂的地毯式轟炸,完全沒聽說中國空軍的事跡。

    如果制空權全在日軍手裡,那麼中國空軍,又到哪兒去了?

    她不敢想,也知道不需要想。

    就請大家一起盡情燃燒吧。

    夜越發冷了。

    收起手電筒,黎嘉駿回到教職工宿舍,抹了把臉,就上床睡了。

    早上醒來,她翻了一頁日歷,看著上面的日子,心情一陣抑郁。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六日。

    再過六天,這世道就要炸了。

    三六年的雙十二是她少數記得確切日子的時間,這一天在選擇題和簡答題中實在出現了太多次,後來又與某些購物節牽扯不清,她有錢了就逛淘寶撒錢買買買,沒錢了就刷圍脖看人家轉西安事變。

    以前她曾經去過西安,被導游明確指點過校長在華清池的“那一夜”躲的哪個山洞,穿得什麼樣的睡衣,凍得瑟瑟發抖等等。而那時他身邊所有安保力量幾乎全部死光,可想而知其情景之險惡,多一顆流彈中國歷史就改道了,所以雖然躍躍欲試,可是這種高端的戰鬥真心不是想看就能看的,除非她想因為第一個找到躲在山洞裡的校長而出名,否則這種熱鬧還是少湊的好。而且一想到張少帥因此退出了歷史舞台不再坑爹,國共合作全國人民一致對外,這總的來說還真是件好事兒!

    自我調節完畢,她心情很好地哼著歌兒洗漱完畢走出門去,雖然這是周末,但是因為今天要做禮拜,食堂還是早早的做起了早飯,熱氣在外面呼啦啦的轉上天,好多人嘻嘻哈哈的衝進去,住校的學生並不多,位置相當寬敞,食物也很充裕,除了濃稠的小米粥,油條豆漿以外,還有精致的定勝糕、黑米糕和蔥包燴雞蛋餅等,配菜有鹹菜醬瓜還有炒得香香脆脆的花生,每次都吃得黎嘉駿停不下來。

    學校要求所有留校師生周末必須參加禮拜,不參加的也暫時不要出門,雖然黎嘉駿寧願躲在屋裡看書,但想到禮拜完教堂會發的美美的零食面包,她便還是屁顛屁顛的去了,等禱告完,無所事事的一天就開始了。

    弘道的課余生活簡直豐富到讓黎嘉駿覺得自己沒童年。女生們進來學習的這幾年,不僅要學語數英化物地理等正統科目,還必須學會烹飪、裁縫、禮儀和鋼琴等,閑暇時還會打籃球和騎行,先生們可以隨自己的空閑時間和愛好開設自己樂意教的東西,黎嘉駿到那兒住習慣以後,校長周覺昧還問過她有什麼特長願意教,黎嘉駿列舉了攝影,結果相機實在太高端;列舉了日語,在場的老師表情恨不得捂鼻子;列舉了德語,轉頭就心虛的表示自己也是半桶水;最後,她列舉了二十九軍的大刀……就沒有然後了。

    明明她會的挺多啊!黎嘉駿回去默默撓牆。

    隨後她就開始混在學生中四面蹭課了。

    按照校門口板報上的安排,周末有時間的人可以在下午一起去大食堂做松餅吃,那是烹飪課的福利。

    禮拜做完再歇一會兒差不多就中午了,大家大多都吃了教堂發得小餅干和胡蘿蔔面包,並不怎麼餓,於是在各自宿舍裡磨嘰了一會,紛紛湧到大食堂去。

    食堂裡有一排排四方桌子,實木的,配合著精致的裝飾,比起外面一下酒樓大廳也絲毫不差,裡面全是女性,穿著大衣戴著呢帽的女學生尤其亮眼,這些經歷過禮儀學習的姑娘們小小年紀已經初現芳華,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極有味道,即使是開懷大笑和調皮搗蛋都賞心悅目,相比之下雖然穿著的時髦程度一點不差,可黎嘉駿站在她們中總是多了那麼一股子悍氣。這也是眾多年長的女先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評價。

    於是會耍大刀的黎三爺就成了這個學校裡最有男兒氣概的女性,更何況她平日還自動擔負起各種尾行拍照的工作,時常一身卡其布褲裝戴著頂鴨舌帽站高蹲低地記錄大家的學生生活,就連沒上過她的課的女學生都知道她,平日裡有什麼集體活動都要喊她一道,到後來弘道女籃外出打比賽也要她隨隊,只因她帶的拉拉隊特別容易被她鼓動得豁出去喊,搞得這幾年黎嘉駿的生活極為豐富多彩。

    “黎先生黎先生,這邊這邊!”一個龐大的女孩圈子朝她拼命招手,神似看到偶像。

    黎嘉駿假裝沒聽到嘈雜中另外一群女孩子的召喚聲,一臉傻白甜的擠過去,人太受歡迎就是這點不好,逼死選擇障礙。

    “黎先生您千萬要到我家去一趟,我想做您這樣的大衣我娘總不讓,我得讓她看看您穿著是多好看才行,否則她總以為我瞎折騰。”

    “我跟我娘說了,她請了裁縫來跟我琢磨了半天,我也總說不清楚,先生您什麼時候要洗衣服了給我吧,我回去給他們看看,順便幫你洗干淨送回來好不啦?”

    “哎喲你們怎麼這麼笨吶,這不是一件大衣的事!”有個女孩子打斷一圈小伙伴的嘰嘰喳喳,“這毛衣,這大毛領,這格子呢褲還有這大頭皮鞋,都得搭配好吧,要做得做一套的,而且你們這麼堂而皇之的要了先生衣服去模仿,羞不羞呀!”

    黎嘉駿全身就被那女孩子一邊點一邊遭審視,她嘿嘿嘿笑著還挺起了胸,其實現在這樣的穿著打扮到了現代也挺誇張,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誰也把不好穿衣的風格,洋人聚會穿的裙子還可以用裙撐,中國人長褂裡面還會穿西裝褲,只要好看和舒服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況能在這個學校讀書的女孩子十之八九都是千金,根本不差錢,隨便怎麼任性都行。

    大家相互取笑著,差點都忘了來這兒是有活兒干的,很快食堂的大嬸就把一盆盆面粉和材料搬上來,姑娘們跟過年包餃子似的圍成一團,開始熟練的和面准備做餅干。

    到了現代烤面包餅干對於土鱉黎嘉駿來說還是有閑有錢的貴婦活,可現在居然當成一次類似於拌拌面和包餃子的事情來做,無論做多少次她都覺得很新鮮。

    做餅干的時候大家反而安靜了,每個人都帶上了自制的口罩,大家埋頭苦干,時不時手裡兜點面粉相互撒點兒,竊笑聲此起彼伏。

    清冷的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四散的面粉像濃密的灰塵一樣在陽光中呼啦啦的盤旋,偏偏還帶著一股暖暖的溫香,等到烤餅干陸續出爐,整個食堂散漫的甜香和溫熱更是讓人幸福感爆棚,大家拿紙包把小餅干十個十個裝了,除了自己留一份以外,其他都要校工送到福利院去給那些孤兒,算是教會學校例行的慈善事業。

    傍晚,黎嘉駿嘴裡叼著小餅干去校工辦公室煮咖啡時,被傳達室的小姑娘喊住:“黎先生,有您的電話!您家裡的。”

    “哦,好的。”黎嘉駿愣了愣,昨日剛與家裡人通過電話,怎麼這時候又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她跟著那小姑娘到傳達室,路上還挺不安,“是誰?”

    “挺年輕的。”小姑娘道,隨後有些猶豫,“而且好像,有點急。”

    黎嘉駿立刻加快了腳步。

    打電話來的是大哥,開頭第一句話就是:“駿兒,准備准備,回一趟上海。”

    黎嘉駿心裡一緊:“出了什麼事嗎?”

    大哥沉默了一會:“黃先生,去世了。”

    “……誰?”

    “黃先生。”大哥沒詳說是誰,因為他知道黎嘉駿心裡清楚。

    黃郛死了?黎嘉駿腦子裡一陣空白,“不,不可能呀,上回去,還好好的。”

    “那也是臥床不起了。”大哥提醒她,“你自己說的,形銷骨立。”

    “可也不該……這麼快。”黎嘉駿覺得很心酸,“沈阿姨肯定傷心死了。”

    “所以你快回來,她不想見政整會那些人,但是丁先生的意思,你可以去。”

    “好,我明天就回來。”黎嘉駿掛了電話,在傳達室外站了很久,還沒回過神來。

    如果說到杭州還有什麼福利的話,那就是在到了這兒三年後,得以拜訪辭職養病的黃郛先生。

    她對於黃先生的感情很復雜,但無疑站在她的角度,她是敬佩他的。

    不管他硬著頭皮出山背鍋到底為國之心較多,還是再戰仕途一償抱負的心思更重,但從她的角度看,他確實是嘔心瀝血簽訂了那份“賣國”的條約,在華北兵臨城下的情況下,他所簽訂的條約幾乎和打平的松滬戰役差不多內容。

    讓一場敗仗有了平局的尊嚴,這本身已是不可為而為之,期間他所遭受的謾罵、侮辱和暗殺足夠壓垮隨便哪個普通人,可他都撐住了,一直撐了兩年多,才因為重病纏身不得不再次背著一身罵名辭職,回到他在杭州莫干山的小院。

    留下華北交給二十九軍的宋哲元和蕭振瀛組建了政改會繼續與日本虛與委蛇。

    黎嘉駿聞訊跟著丁先生前去拜訪的時候,看到黃先生書房的牆上還掛著他與校長結義時的劍,可最終校長還是沒有與他“甘苦共嘗”。

    黃先生正在小憩,由於訪客眾多,他並不是人人都見,他的夫人沈亦雲接待了他們。

    能夠與他們夫婦之一坐下來談其實已經是一種優待了,全因丁先生在與黎嘉駿交流後,全力主張就塘沽協定對黃先生進行一次采訪,當時的記者王芸生先生便毫無保留的在《大公報》上登載了他的原話。

    那文黎嘉駿在三三年回上海後也看到了。

    那時的黃先生義憤難忍,只能直言道:“這一年來的經過,一般人以為我黃某天生賤骨頭,甘心做賣國賊,盡做矮人;我並非不知道伸腰,但國家既需要我唱這出戲,只得犧牲個人以為之。”

    不管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反正就黎嘉駿看,他這麼講,也是沒錯的。因為他這話無論說不說,事實既成,其實也不存在洗不洗白的情況,因為對他褒貶評論早在濟南慘案時就已經五五對分了。

    沈亦雲夫人也是女中豪傑,她北伐的時候還組織過一個上海女子北伐敢死隊,是在軍營中與黃郛相識並結為伉儷的,她曾有過一個著名的言論:民國說到底,不過是被兩部小說支配。北方的袁世凱讀的是《三國演義》,就知道耍奸謀弄權術,而南方的革命黨人讀的是《水滸傳》,患難時兄弟結義,稍弄出些眉目卻又馬相互猜疑。

    她說的時候,黃郛還在意氣奮發之時,可卻不想一語成讖,她的丈夫與人兄弟結義,患難與共,最後卻為那個兄弟背鍋而走,慘淡落幕。

    對著少數幾個能體會她心情的人,花木蘭一樣的沈夫人一邊說,一邊流下淚來:“當日他們來請,先生便復言,‘欲保三十年友誼於不敏,故不共事也’,可結果還是抵不過一腔熱血,披星戴月的去了,回來已不成人形。蔣公在外什麼都不說,只敢偷偷來畫大餅,言曰已經開始全面備戰,絕不會讓此事重演,可現如今,華北那邊宋公與倭狗狼狽為奸,甚至連蕭先生都飽受采集,以至於弟兄反目,蕭公西行。他們那般作為,被日寇玩弄於鼓掌之間,鼠目寸光,貪功盡力,可還給我中國留了一點希望?先生每日總有辦法看到各處的消息,我只能每一日看著他日漸頹廢下去,本想給華北留一片淨土,終究還是成了他人為非作歹的地方,讓先生情何以堪?”

    丁先生只能連連嘆氣,安慰不來,是非曲直可不是他們這幾個人能說清的,知道沈夫人也就是找個地方訴苦,因為此時就連夫婦兩的親友都因不理解而對他們倍加職責,如果不是黎嘉駿的政整會所見,誰也沒法坦然聽沈夫人的這番話,可此時也沒法附和什麼。

    黎嘉駿忍不住問:“先生這般,究竟是什麼病?”

    沈夫人擦了眼淚,不忘往黎嘉駿手裡塞了個荸薺推了推,輕聲道:“肝癌。”

    黎嘉駿立刻沉默了,她以前的爺爺也是因為肝癌去世,就算幾十年後這都是無解的病。

    她捏著手裡紫色的荸薺,只覺得喉嚨干澀。

    而現在的她捏著手裡的小餅干,只覺得眼眶干澀。

    其實校長沒說錯,他們真的有在准備了,黃先生只要再等六天,他做夢都想看到的那一幕就會出現。

    西安事變會迫的校長不再剿匪,只要共軍不再被中央軍追趕著奔波全國,攪得當地軍閥雞飛狗跳,那內戰就能平息,沒有了內戰,所有人的槍口就只能對外了,這是全國人民都明白的道理,黃先生那麼聰明,肯定也能想到。

    他因為看不到希望而日漸衰竭,直至去世,至死都沒有摘下身上的黑鍋,也沒能讓別人看到他黑鍋遮掩下一身純正的黃皮膚和黑發,可其實,希望就在六天後。

    他終究還是沒等到這一天。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4
發表於 2016-9-21 16:31:34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雙十二前

    整理東西時,早就准備了聖誕禮物的黎嘉駿不得不挨個兒提前送掉,得知她要走的學生們都很不舍。

    雖然聖誕節現在只是小眾節日,但是想也知道如果這個時候離開,那必然是要過了年才回來的,好多人就忙不迭的把准備好的禮物給她送來,於是黎嘉駿就對著一大堆禮物犯愁。

    貴女學校的聖誕禮物就是壕,光手表她就收到兩根,按價值算這簡直就跟行賄差不多了,可偏偏送的人都無所求,一副感覺這玩意就該送你的樣子,讓黎嘉駿深感被包養。

    又因為她靈魂裡已經見慣了表,看到禮物時不那麼明顯的開心表情讓大家都覺得黎三爺家裡肯定富可敵國,可其實她只是在估量皮表帶和鋼帶哪個比較耐用而已。

    原本小小一個箱子的行李,一晚上功夫多了兩個大皮箱子,還是黎嘉駿請學校校工大早上幫忙買的,於是她的輕裝上陣計劃也失敗了,連著她的自行車和三個箱子,上火車的時候簡直就像搬家。

    六個小時過後,帶著妻小來接站的大哥看到黎嘉駿堆在站台上的箱子簡直要醉了。

    根據黎嘉駿一貫以來的尿性,全家都以為她肯定還是一個小皮箱搞定,於是只給她留了個後座和一個後車廂,現在看來一趟還運不完,光自行車都得單獨運。

    “這是怎麼的,上回回來也沒那麼多東西呀。”大嫂抱著兒子過來,笑著說。

    “全是聖誕節禮物,大家都知道我大概要過了年再回去了。”黎嘉駿回答,她看到小侄子就心虛,上前抓抓小手:“嘿……磚兒……呵呵……”

    小名磚兒,大名黎一專的小侄子現在已經五歲,他的基因融合技術非常高超,把老爹老娘的優點全占了,所以整體看就像大哥小時候……他剛被大嫂抱出車就扭起來,抓著黎嘉駿的手跳下地,一把抱住她大腿吭哧著叫:“姑!”

    黎嘉駿抬起腿來,金雞獨立似的甩了甩腿,小侄子抱緊著腿咯咯咯大笑,“高點兒,高點兒!”

    大嫂在一邊含笑看著,大哥和司機一起對著黎嘉駿的滿地行李發愁,過了一會兒,司機轉頭往辦公室去了,估計是搬救兵,大哥先把一個大箱子放進了後備箱,將小箱子放在副駕駛座,他自己上了駕駛位:“走吧,上車。”

    此時黎嘉駿已經甩腿甩得滿頭大汗,磚兒這個孽畜分明是把她當秋千了,出於於某種詭異的愧疚心理,她總會努力滿足這小兔崽子的所有要求。

    一磚什麼的,等長大懂事兒了會不會怒極殺姑啊……以後起表字的時候,黎老爹如果發狠想將家仇繼續到底,來個“磚生”——她這輩子都不指望侄兒給她好練了。

    她要是因為某個熊孩子的惡作劇被起名叫黎板磚,肯定會含恨二十年再弒親的。

    “瞧你都累成這樣了,別慣著他,快上車。”大嫂把磚兒抱下來,磚兒還不高興,咕咕咕咕的喊,黎嘉駿乍獲自由,恨不得捂上耳朵假裝聽不到小侄子的召喚,擠進了車裡。

    大哥等了一會兒,等司機跑過來站在了剩下的箱子邊朝他們點頭,便放心的開車走了,對上後視鏡黎嘉駿疑惑的眼神,他解釋道:“他會等別的車子來接,我們先回去,家裡人都等著。”

    “二哥也在?”

    “他還沒回來。”

    “哦。”黎嘉駿有些失望。

    這些年,她終於成功說服家人將產業往大後方遷移,一家人對著大西南的地圖筆畫了半天,成功在某人別有用心的推動下將目的地定在了重慶。

    鑒於老爹已經沒有這個開疆拓土的精力了,大哥拖家帶口的剛上手上海的事務,二哥義不容辭的自動請纓,向馬將軍遞了辭呈後,開始跨越中國進行家產轉移和築基事業。

    黎嘉駿倒是想幫忙,可琢磨來琢磨去也沒她能插手的地方,二哥去了重慶一年以後,回來連重慶話都跟考過了專八似的,比黎嘉駿上輩子去讀書四年都只能勉強聽懂強多了。

    後來連余見初不知怎麼的帶著他們的家業加入了轉移行列,黑白兩道都默默的開始了行動,大家就更放心全權交給二哥了。

    ……完全就沒人想過出國。

    回了家,見過了書房裡的黎老爹,去佛堂看了大夫人,又和剛起床的章姨太嘮嗑誒了兩句,黎嘉駿就這麼回來了。杭州到上海坐火車也就六個小時,她時常逢年過節的回來,大家早就已經習慣了。

    只不過這一次是為著奔喪,讓所有人的心情都晦澀起來。

    黃先生查出病重後,就被送到了上海的醫院治療,幾乎是聽說他被送到醫院沒多久,轉頭就聽到了他的死訊,這樣的感覺很難言說,此時的追悼會極為簡單,前來吊唁的人也不多,完全不像黃先生該有的待遇。

    可此時黎嘉駿見到沈亦雲夫人時,她的表情雖然依然悲傷,卻已經極為鎮定。

    來的人大多沒什麼排場,從目前的情況看,校長是不會來了。

    黎嘉駿鞠了躬,走到沈亦雲身邊,拉拉她的手。

    沈亦雲極為勉強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沒事。”

    不知道說什麼,黎嘉駿干脆不開口,沈亦雲握著她的手沒放,她也不好意思抽手離去,便順勢站在旁邊。

    幾個人過後,一個面熟的人竟然到了,他獨自一人,表情傷感,黎嘉駿辨認了一下才確定,這真的就是何應欽,國防部長,曾與黃先生一道在華北支撐了兩年的人。

    他可以說是黃郛在去世之前共事過的最有情誼的人了。在華北的兩年,如果說普通老百姓只是看到日本人耀武揚威而感到屈辱的話,那被日本人直接衝進辦公室拿著刀威脅的何應欽簡直就是切身體會了。

    如果說黃郛是接盤俠,那何應欽身差不多是一個救火隊員,長城抗戰時總指揮有他,華北談判配合黃郛的有他,這幾年為防止日本的華北自治陰謀杵在中日之間的還是他,等到黃郛告病,在二十九軍蕭振瀛組織的政委會接盤之前,獨自扛在那的,還是他。

    仔細一想,他對校長絕壁真愛。

    何部長走上前來,眼神隨意的撇過黎嘉駿,低聲對沈亦雲道:“夫人節哀。”

    沈亦雲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知道了,但諸事纏身,無暇前來。”

    “可是在西安‘安內’?”沈亦雲諷刺道。

    何應欽沒應聲,又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黎嘉駿聽到西安兩個字,整個人就跟觸電似的一抖,西安事變四個字壓在頭上轟隆隆響,這個在歷史書上被歌頌的字眼在這個時候特別讓她不好,書上完全沒有講社會各界對此究竟是什麼反應,就她現在看來,似乎和書上的並不會一樣。

    在她印像中,西安事變的過程就是張楊兵諫、蔣被軟禁,隨後國共談判,國共合作,全國歡慶,張隨蔣回南京,被軟禁一生。

    這些字眼擴寫後不過半頁紙還帶了一幅圖,其中還有一大半書寫國共合作意義多麼深遠偉大,黎嘉駿不帶腦子的看過考過後,完全就不會回頭去看。

    可是現在,她簡直不相信西安事變會發生。

    因為,自從張少帥敗了又敗倉惶出國,在34年年初號稱留學回國,在杜月笙的幫助下用黎嘉駿曾經對章姨太用過的那種辦法成功戒毒後,他曾經神清氣爽的找“老兄”蔣校長要活兒干。

    彼時東北軍極為尷尬,曾經他們退守華北尚有立足之地,但自從丟了熱河,又在長城一線抗戰不利,二十九軍鳩占鵲巢駐守華北後,他們幾乎在全國都沒了立錐之地,到哪哪兒不歡迎,成了真正的喪家之犬,等到少帥回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從校長手裡要到東山再起的機會。

    而校長當然不會放過這個佣兵一樣的勞動力,他交給少帥的任務,就是號稱當時最首要和最關鍵的任務:剿匪。

    這個任務,少帥完成的極為不利,事實上,紅軍主力早在之前校長的數次圍剿中就已經被迫長征,留在蘇區等著東北軍的全是游擊隊性質的殘部,幾乎是校長慷慨劃給少帥刷戰功用的經驗池,可誰知人就算是殘部也是凶殘的殘,上來就給了東北軍兩個大耳瓜子,居然敢主動進攻,完全不鳥東北軍的裝備優勢,更可怕的是,對方還打著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名號,一邊打臉一邊哭叫:別打別打咱都是中國人!使得東北軍在敗仗和良心自責下士氣大跌,自己都覺得裡外不是人,一時間敗績連連,損失慘重,可不管多尷尬,一直到現在,少帥還是在剿匪。

    那麼問題來了。

    少帥在剿匪,還被匪剿得心力交瘁,正與紅軍不共戴天之時,是怎麼剿出個國共合作的局面來的?

    要黎嘉駿現在的心態來看,結合未來趨勢,那分明就要吐槽一句:打不過就打不過唄,人家還沒擒賊呢,你先把王給送上了,這坑得也太厲害了!

    而正因為少帥的不給力,襯托了之前校長指揮中央軍數次圍剿大獲全勝逼得人家一退三千裡的功績更加偉大,這讓時刻盼著“全國統一共赴國難”的百姓極為亢奮,說句不誇張的,現在的校長在全國的聲望如日中天,所有人都堅信他將能領導國家統一打敗外敵。

    如果校長臭名昭著,那兵諫也就算了。

    可人家現在是眾望所歸啊,兵諫個鬼啊!出娘胎時腦子缺氧了吧!

    黎嘉駿想不通,看到何應欽後被激活的澎湃心情幾乎抑制不住,到了家裡結合著死不瞑目的黃郛和曾經如此不得志的高志航,簡直要氣哭!

    她完全想不出有什麼內情能讓少帥如此反水!對!就是反水!那樣的小子會為國為民?可別剃頭挑子一頭熱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

    白著臉去參加人追悼會,紅著臉回來的人還真是少,晚上用了飯大哥大嫂帶著磚兒遛彎兒回來,黎嘉駿還一個人趴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就被大哥點名了:“駿兒,黃先生那兒是出了什麼事?”

    “啊?哦,沒有,追悼會能咋地,還是法租界,沒事兒。”黎嘉駿說著又翻了一頁,見不是政治新聞了,就又翻回去。

    大哥沉默了一會兒,示意金禾拿杯茶,大馬金刀的坐到旁邊,問:“聽說你不想去學校了?怎麼回事。”

    黎嘉駿愣了一下,這事她早上起來只是隨口和大嫂提了一下,當時只覺得西安事變都來了七七事變還會遠嗎,頓時沒了回學校的心思,卻沒想大嫂還當真了:“我就隨口一說……也不一定啦。”

    “聽說你在學校頗受歡迎,應該不是受欺負。”

    “當然不是受欺負啦。”黎嘉駿有些無奈,“哥,我都二十了,以前不懂事兒你們把我送去關著,現在總不用了吧,我有自主行為權。”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權,但既然你二十了,差不多是該嫁人了。”大哥角度微妙的笑了笑,“老二說余家那位不錯,若是沒別的心思,也該多接觸接觸了。”

    黎嘉駿目瞪口呆:“哥,這話不像是該您說的呀,怎麼說也該是娘……大嫂……爹……額……還有啊,為什麼你們不逼二哥啊他都奔三了!”

    大哥表情空白了一下,隨即哭笑不得:“若老二那算奔三,你豈不是也奔三。”

    “我不管,這事兒得排隊,你催二哥去!”

    大哥皺眉:“他是男人,耗得起。”

    黎嘉駿正色:“大哥,這話我可不愛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且不說你的男女不平等觀念吧,就算我耗不起,我就活該將就了?”

    “那行,你自己有數。”

    “……”大哥的回答利落到黎嘉駿連舌戰的腹稿都沒打好,一時之間剎不住車,她表情空白了一下。

    大哥嗤笑:“怎的,以為我要跟你爭?”

    “……額。”

    “你們現在的這個年紀的姑娘總堅持這個堅持那個,多說多錯,不說也錯,干脆你自己折騰吧,又不是養不起。”大哥摸摸黎嘉駿的頭,“倒是偏題了,今日是遇著什麼事兒?”

    黎嘉駿匆忙收起那一瞬間的感動,深吸一口氣,還是支吾著:“也沒什麼,就是聽聞委員長去了西安。”

    大哥苦笑:“前兒讓我打聽二十九軍在華北的近況,又喊我打聽政委會的事兒,委員長剿匪你也要知道,少帥去了哪你還要知道,少帥回來了又問他去哪,得知他去剿匪了你還關心人家剿得怎麼樣……駿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等人三顧茅廬呢,如此索求天下大勢,你倒是給哥分析一下有何心得?”

    “中日之間,必有一戰。”黎嘉駿斬釘截鐵。

    “這要你說?”大哥搖頭,“實話與你說吧,就算日本不打,委員長也准備打過去的,這幾年他秘密裝備了不少德械師,花了大價錢,就預備著收復東北。”

    收復東北……

    這種從沒發生過的戰役聽到耳朵裡簡直就是另一個次元的事情一樣,黎嘉駿放空了表情,忽然道:“等等,說了秘密,你怎麼知道。”

    大哥表情無奈:“駿兒,你說你是不是傻,咱家做什麼的?都說了是德械,自然是靠買,自己造的還叫德械麼?大部頭自然國家去收,可扛不住國與國之間人家漫天要價,有些東西,還是要靠我們的特殊渠道的。”

    傻駿兒諾諾點頭:“我我我保證一樣保密!”心裡想反正要憋也就幾個月了……

    哎,狗日的七七。

    大哥一副你往哪兒說去的樣子,喝了口茶:“委員長去西安你愁什麼?”

    這種挽尊的能力也是拔群,黎嘉駿只能把扯開的話題又拉回來:“我覺得少帥不定性,委員長貿貿然去西安,總不像好事兒。”

    大哥竟然深以為然的樣子:“東北軍打成那樣,再繼續下去,只有萬劫不復的命,確實需要改變了,只是不知委員長還能怎麼拉扯。”作為曾經的東北軍,他現在的表情很是淡然,可也掩不住的疲憊:“現如今,要挽回尊嚴,只有抗日一途了。”

    黎嘉駿下意識地附和了一聲,隨後忽然腦子叮了一下,正愁著沒抓住剛中腦中晃過的燈泡,就聽大哥自語道:“只是不知,少帥要用什麼辦法,求委員長放他抗日了。”

    ……就是這樣了!

    真相,只有一個!

    黎嘉駿雙眼直視前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兵,諫!”

-----------------------------------------------------------------

    作者有話要說:

    雙十二內情很復雜,我覺得沒必要看百度百科的……

    只能說洗白不了校長,也黑不了少帥

    但是你們真的相信百度百科裡面,一個屢戰屢敗沒啥遠見和本事的花花公子癮君子會為了家國天下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哎少帥阿彌陀佛

    整理一下我所了解到的資料吧:

    兵諫前:

    1、校長剿匪轟轟烈烈,一開始各地軍閥坐山觀虎鬥,誰知校長剿匪技巧拔群,他故意指揮中央軍慢吞吞的追在紅軍後面,紅軍在從南到北一個省一個省撤過去,如蝗蟲過境,本地軍閥全遭了秧,不得已求中央軍快來支援,中央軍到了地哪還趕得走,一瞬間校長名利雙收,各地軍閥紛紛自危。

    2、紅軍長征,少帥上趕著被打臉,東北軍一打即潰,聲望從負十降為負一百,幾乎要全軍自盡

    3、可剿匪還是勝利在即,校長春光滿面,其他軍閥一想到匪剿完了校長該削藩了,紛紛不好了,開始跳出來求先抗日。

    4、少帥也想抗日,被日本人打死總比被自己人打死好聽,更何況還是殘匪。

    5、校長哪肯這時候收手,此時剿匪剿到了西安,楊虎城的地界兒,楊虎城眼睜睜看著擋在自己前頭的省份都姓了蔣,非常心塞,碰巧不想把臉面丟到負一千的少帥也剿到了這兒,兩人就頭碰頭,決定與其他軍閥一道諍諫,求抗日。【校長大人求輕虐!】

    6、閻錫山等老狐狸趁機暗示少帥他們會在各地呼應,少帥非常心動。

    7、傻白甜少帥諍諫不成,就兵諫了。

    兵諫中:

    1、過程懶得說了,就那樣:嘣嘣嘣嘣……嘩啦啦……少帥!委員長在這兒!……校長就被抓了軟禁了。

    2、各地軍閥紛紛發來賀電表示:兔崽子你果然會作死,老子跟你可不是一幫的!要是校長掛了咱和你沒完!

    少帥頓時全身秋風掃落葉、心口biangbiang涼!他與楊虎城孤立無援,連日本都沒法趁機蹦跶出個花樣,蘇聯那兒史達林也不支持,南京方面大軍壓境,談來談去談不攏,簡直比兵諫前還慘一百八十倍。

    3、校長想安全,就得保證不內戰,不內戰意味著什麼呢,不剿匪,不削藩,怎麼證明不剿匪呢?

    4、我男神周兔兔就這麼腳踏祥雲的來了。

    5、禮花!國共合作啦麼麼噠!

    兵諫後:

    校長臨走給了少帥一個計劃,上面全是有關抗日的秘密部署和戰略,證明他抗日之心非虛,只是有些人故意不信。

    少帥於是做了他這輩子最有擔當的一件事,負荊請罪,接受軟禁……再也不出來禍害人了。

    (以上內容可能三觀有誤,資料必然有出入,諸君看看就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5
發表於 2016-9-21 16:31:47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雙十二後

    《東京日日報》:“學良兵變,全支那大亂動!”

    《大公報》民國二十五年12月13日:“張學良竟率部反叛,蔣委員長被留西安”:“西安昨發生重大事變:張學良所統率部隊突然異動,中央和領袖深夜開緊急會議,國府命令張學良著褫嚴辦;蔣委員長在西安被劫持:隴海路西行車開至潼關止西安電報不通!”

    12月16日:“重兵壓境,國府發布對張學良討伐令,中央軍十個師集結完畢,洛陽機場戰機齊備”。

    “宋哲元通電張學良確保委員長安全。”

    “閻錫山嚴斥張楊,各地將領通電擁護國府。”

    “意大利外長通電張學良:中華民國苟無國軍將軍,則難以自存。”

    “胡適聯合北平六大學校長通電張學良:陝中之變,舉國震驚。介公負國家之重,若遭危害,國家事業至少要倒退二十年。足下應念國難家仇,懸崖勒馬,護送介公出險,束身待罪,或尚可自贖於國人。若執迷不悟,名為抗敵,實則自壞長城,正為敵人所深快,足下當為國家民族之罪人矣。”

    “西安突降大雪,空襲已成空談。”

    《西京民報》:“張楊對蔣實行兵諫”:改組南京政府容納各黨各派,停止一切內戰開放民眾運動,遵行總理遺囑召開救國會議。

    蘇聯《真理報》:“共產國際:張學良是叛徒”。

    《救亡情報》:“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為當前時局緊急宣言”:“……我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站在民眾的立場……鄭重宣言。……正是全國民眾期待各黨各派一致合作的時候,我國內竟然生這樣空前惡劣的事態,這以整個民族的立場來講,實在是一個極大的不幸……

    “宋子文飛赴西安,國府主張政治解決”。

    《解放日報》:“張楊發表對時局宣言”,八項主張要求全國采納,蔣委員長在兵諫保護中,但安全問題可保無虞。

    《解放日報》:赤水商縣澄城一帶,前線防衛異常鞏固,我抗日聯軍士氣激昂嚴陣以待,絕不為內戰戎首僅取自衛形勢,中央士兵覺悟不願內戰。

    “宋子文返回南京,國府連夜召開緊急會議。”

    “宋美齡隨宋子文再赴西安,美救英雄亦或同生共死?”

    “宋美齡途徑洛陽,空軍之母嚴令將士不得出擊。”

    《辛報》:“楊虎城毛澤東會於渭南”:楊受誘惑固執成見主反抗到底,西安充滿惡劣氣氛,楊恐國軍進擊,赤水築有工事。

    “中共代表抵陝,談判秘密進行中,時局已漸明朗。”

    《循環晚報》12月26日:“蔣委員長抵洛陽,定今日返南京”:張學良昨亦偕同到洛決出洋一行,張逆所部軍隊聞將交王樹常統率,閻錫山電蔣慰問並派代表面慰,中執監會電蔣盼返京領導一切。

    12月27日:“蔣委員長昨日抵洛今日返京,處置張學良辦法亦已拍到”:羅卓英派員對記者談該辦法即可發表,北上各軍領袖因蔣脫險昨日中止北上。

    12月31日:“南京軍事法庭當庭作出宣判,判處張學良有期徒刑十年,剝奪公權五年。”

    《解放日報》民國二十六年二月七日:“楊主任布告安民”:和平已獲成功一切待決於三中全會,民眾各安其業,企圖破壞秩序定予嚴辦。

    《大公報》二月十四日:範長江時評《動蕩中之西北大局》:中國此時不需要國內對立,中國此時需要和平統一,以統一的力量防御國家之生存。

    “國共談判持續進行中。”

    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著雨,微涼的小風吹過窗前的風鈴,叮一下,又叮一下,有氣無力的。

    黎嘉駿把貼滿了剪報的本子放到箱子裡,衝著窗外長長地嘆了口氣。

    “還沒理好?”大哥探頭過來,皺著眉頭。

    “快拉快拉,催什麼。”黎嘉駿嘴上說著,手上還是不緊不慢的。

    大哥走進來,正要伸手幫忙,卻見她正往裡塞的是一套套薄薄的內衣褲,立馬收住手,重重的喘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黎嘉駿嘿嘿嘿笑:“說了你不用來。”

    大哥無奈:“快點。”

    “哥……”黎嘉駿忽然軟綿綿的喊了聲。

    “不行。”

    “……我還沒說什麼呢。”

    “反正不行。”

    “……”黎嘉駿啪的把內衣往箱子裡一扔,抿抿嘴,“就一次?”

    “在你哥這兒已經一百個’就一次’了。”

    “再來個一百零一次也沒怎麼的嘛!”

    大哥不說話,他側靠在門邊,垂著眼看她:“昭慶寺。”

    “什麼?”

    大哥無語:“他們開會的地方,在昭慶寺。”

    黎嘉駿愣了一下,猛地把手裡的東西往天上一扔,歡呼著蹦過去給了大哥一個熊抱:“哦哦哦哦大哥你真是太偉大了太神武了太完美了!我下次絕對不會會在小侄女的桌子上放板磚的!”

    大哥一邊手忙腳亂接過她,一面卻要騰出一只手揮開從天而降的內衣褲,非常不開心:“下去下去,理好你得東西,成何體統!”

    “去了再說嘛,他們今天就到了誒!”

    “那也沒那麼快談好,你先理!”大哥下令,“還有,還不一定是女的呢。”

    “女的好女的好,兒女雙全!”黎嘉駿嘿嘿笑,“磚兒那麼調皮,得給個妹妹調和下!”

    “有你這樣的姑姑,我寧願不要女兒。”大哥隱著笑意,似是想到了家裡挺著肚子的妻子,又道,“若是你這麼調皮,上頭少於兩個哥哥都吃不消。”

    “這話大嫂懷磚兒的時候說過差不多的!”黎嘉駿欲哭無淚,“不帶你們這樣嫌棄我的,還是不是親哥嫂了!”

    “自從你在磚兒的桌上放板磚,就已經不是了。”大哥推了推她,“快點!別讓我催第三遍。”

    黎嘉駿立刻轉身,哼著歌兒開始理東西,把最後一點衣服塞進箱子,再拿了一張報紙壓在上面,一眼看去,正是今天剛看到的報紙,上曰:國共合作第三次會議擬於杭州舉行。

    這個擬在今天變成了現實,三月二十五號,據說中共代表與校長在杭州繼續談判。

    她非常想知道這個代表是誰,如果是那位偉人,看一眼她這輩子算是值啦!

    可惜他們家終究不是政治圈高級別的人物,能夠打聽到開會地點和時間已經是棒棒的了,大哥問心無愧,黎嘉駿也無所謂,兩人吵吵鬧鬧的理好了東西,又去學校辦公處四面拜訪了一下,算是正式道別了。

    這個學期,黎嘉駿辭去了弘道女學的助教工作,表面上是要專心幫助家業,孝敬父母,而實際上,她是要專心備戰了。

    一轉眼,四月都快到了,西安事變剛發生了三個多月,全國氣氛都緊張到嚇人,麻木的民眾和不壞好心的各路軍閥仿佛這時候才發現失去校長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群龍有首尚且混成這個模樣,一旦群龍無首中國幾乎可以考慮自抹地圖了,一旦校長掛掉,在日本把中國吃干抹淨之前,放眼全國找不出第二個能領導這麼一群熊孩子的人。

    軍閥眾:多麼痛的領悟!

    大家都知道校長堅持不抗日先剿匪和削藩的用心,於私沒有能容忍手下分封N國的總統,於公確實這樣做才能方便統一全部力量抗日,奈何時局已經如此,他們只能悲喜交加的看著校長打落牙齒和血吞,強顏歡笑地進行國共談判了。

    再過三個月,就誰都不用強顏歡笑了。

    作為助教,黎嘉駿其實沒有固定教授的班級,所以和相熟的先生們告別後,她便默默的走了,大哥租了車開著,裝了她為數不多的行李,兩人干脆開車去逛逛西湖,沿途路過了運河邊,那兒一條條運貨的船正連成一線,浩浩蕩蕩的駛過來。

    ……像是小河直街。

    黎嘉駿有些囧:“哥,你這是開到哪了,繞了好大一圈啊!”

    大哥無所謂道:“還早,就多開開。”

    此時車正上一座橋,兩邊來來去去的都是行人,幾輛黃包車夫在後面吆喝著,大哥便又緩緩開起來。

    黎嘉駿盯著那些貨船,有些出神。

    上輩子她的外公,就是運河上的船夫。

    ……她從沒想過來找他,因為她完全不知道他的人生軌跡。

    對於那個老人的一生,她只零碎的從媽媽的只言片語中聊過一點,其實那個老人很喜歡說話,也很喜歡感懷過去,但是每一次聽他激動的說著過去,就能讓她又一次確定他不是杭州人。

    那不是杭州的方言,更像紹興地區的,可又比紹興話更加深奧一點,反正,就是聽不懂。

    外公和他的弟弟小外公曾經都是遠近聞名的老光棍,窮的娶不上媳婦,等攢夠了錢終於娶上個外婆,小外公卻不得不自我犧牲了,一輩子都打著光棍。而外公娶了外婆後,一家人在不知什麼原因的輾轉中到了杭州混生計。

    就住在運河邊。

    她有關外公的印像最深的就是兩件事,全都是外公說了太多次又太激動,她好奇追問後,家人無奈地“翻譯”過來的。

    一是外公曾經給地主放牛,大冬天沒衣服穿,快凍死了,得了貴人一件破襖子,那件襖子他記了一輩子。

    二就是四九年國軍撤到台灣前,在沿海地區大肆抓壯丁,當時已經在杭州成家的外公不幸被抓住,他當然不願意去台灣,趁著監軍一個不留神逃了出去,慌不擇路躲到一個醬油店,被那個好心的掌櫃藏了起來,逃過一劫,那事兒,他也記了一輩子,九十幾的人了,每次說都老淚縱橫。

    “醬油店……”黎嘉駿摸著下巴,她覺得心跳快了起來,有個什麼餿主意正在呼之欲出,可是那太遙遠了,她幾乎不敢詳細的在腦中描繪出來,因為那太有可能是白激動一場了。

    “醬油店怎麼了?”大哥耳朵很尖。

    “哦,沒什麼,嘿嘿。”黎嘉駿搪塞過去,她雙眼滴溜溜的望著街邊,轉眼就路過了兩家醬油店,雖然店面大小差異巨大,可也證明了這時候要定目標實在太難。

    她抿起嘴,還是有點不甘心,干脆獨自一人開始默默的憋辦法。

    大哥看了她好幾眼,表情沉重。

    車子慢慢地開,還是到了西湖邊,昭慶寺外。

    早在去年黎嘉駿到了杭州時,就迫不及待的循著記憶在這兒逛了好幾圈,到處的變化都大到讓人感到陌生,到後來也就完全當成一個全新的城市來看待了。

    只是此時來到昭慶寺,還是讓她默默的蛋疼。

    這個寺廟非常厲害,現在杭州所有的和尚出家必須在這兒畢業才能被分配到靈隱寺等未來很厲害的名剎中去,算的是上是寺廟裡的大學,而且香火極旺,占地之廣,足有未來杭州半個老市中心那麼大,一眼望不到頭,紅牆綠瓦,郁郁蔥蔥,古木蒼翠,香火繚繞,一看就不得了。

    可是百年後,除了大雄寶殿一個空架子常年關著門,其他的地方已經片瓦無存了,以它為基礎縮水四分之三,圍繞著大雄寶殿重建起來並雄赳赳屹立在西湖北角的建築,是未來杭州小伢兒的噩夢——少年宮。

    ……黎嘉駿一步都不想踏進去……

    她為了少年宮……挨了多少打……一把辛酸淚!

    以昭慶寺為起點,往西開路過斷橋,就是北山路了,北山路南邊是西湖,北邊臨街,全是別墅,青磚高牆,獨立的小院,背靠著保俶山,真正的依山傍水之地,前數一百年後數一百年,這裡的房價能是什麼水平,所有的杭州人都只能嘖嘖嘖嘖。

    談判的事情似乎很低調,所以並沒有封路,還是有不少車開上了北山路,大哥也不清楚他們具體在哪個別墅裡開會,只能按照平時與國府的政客結交的習慣,預測他們大概五點會到附近的望湖樓用餐,便踩著點載著黎嘉駿慢慢地開過去。

    ……黎嘉駿覺得大哥簡直成仙了。

    當她剛看清前面一幢別墅名為柏廬時,門口只停著兩輛低調的轎車,院門剛被打開,兩個黑衣人先走了出來,四面環視,隨後就帶頭就走出了兩個人,一個光溜溜頭的正是蔣委員長,還有一個……

    “……我靠!”黎嘉駿簡直要瘋了,她撓著玻璃,幾乎要吶喊出來,“啊,啊啊……”

    頭被打了下,大哥低斥:“想被抓嗎!正常點!”

    “他誒,是他誒!”

    “我知道,看到校長需要這麼高興?”

    黎嘉駿幾乎要哭出來,她嚶嚶嚶的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激動:“不是啊,不是蔣,是他,哎呀呀……慢點兒,慢點兒!”

    “不能慢,已經被盯上了。”大哥的語氣恨不得加速。

    “嚶嚶嚶!”黎嘉駿咬著袖子強忍著不喊出來,眼淚汪汪的放任車子開過,她扭頭,再扭頭,直到整個身子都轉過去,趴在座位上依依不舍的看著後面。

    大哥放棄了,他放慢了速度。

    而這時,別墅裡出來的人已經上車了,黎嘉駿卻還是不放棄,雙眼炯炯的盯著後面,好像能透過車皮看到點啥。

    “駿兒!下來!”大哥不耐煩了,扯了扯黎嘉駿的衣角。

    黎嘉駿慢吞吞的在座位上坐正,直視前方良久,長長地吐了口氣,要哭不哭的。

    “校長旁邊那是誰?”大哥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黎嘉駿吸吸鼻子,一臉幸福的:“我男神!”

    “男神是什麼東西。”

    “就是男的,神!”

    大哥翻了個白眼:“駿兒,哥只求你矜持點。”他頓了頓,又問:“到底是誰?”

    “周恩來啊!”黎嘉駿終於報出全名了,隨後又著急道:“不行,感覺直呼全名好沒禮貌啊,我要改下,就叫周大大好了!嚶嚶嚶!我看到周大大了!這輩子值了!”

    “周恩來……”大哥重復了一下,若有所思,“居然是他啊,還真聽說過。”

    “必須如雷貫耳啊!他可是!”黎嘉駿卡了殼。

    大哥斜睨著她:“是什麼?”

    ……周總理?呵呵,她敢說嗎,黎嘉駿默默的轉過了頭,沒道理啊,大大現在都能跟校長談判了,到底是個啥名聲,她還真沒注意過。

    畢竟她看得報紙雖然號稱中肯可畢竟也要報政府大腿的,誰沒事介紹“匪”的組織結構啊,而能夠接觸到“匪”的組織結構的《解放日報》,也是因為前陣子西安事變她才注意起來。

    大哥估計也差不多……

    見黎嘉駿絞盡腦汁的樣子,大哥搖了搖頭:“我告訴你吧,花痴。”

    “是什麼啊?”黎嘉駿問。

    大哥動了動嘴,表情很復雜的說:“民國,四大美男。”

    “……”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6
發表於 2016-9-21 16:32:07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梅蘭曲殤

    事實上結果是,大哥很早就知道周總理,不僅因為他是當時公認的美男,還因為他曾經是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

    大哥這個年紀……哦不,這個年代差不多全年齡男性的夢想,不外乎就是金錢美女黃埔裝。從那個地方出來的,目前為止,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大小神。

    而周大大就是在國共第一次合作的時候在其中任職,真正開啟了風華絕代副本。

    不過在回味了那驚鴻一瞥很久後,黎嘉駿總結出一個觀點,總理還是老來俏→_→。

    最迷倒她的還是周大大日內瓦會議上那小馬哥一樣帥炸天的風範,披風那麼一甩啊,別的咱不誇~“駿兒,再唱哥削你了!”前兩天剛從重慶的二哥突然從旁邊的沙發上詐屍而起,手裡揮著原本蓋在臉上的書,黎嘉駿立馬閉嘴,委屈:“我沒唱出聲兒啊。”

    “氣聲兒也不行!”二哥提高音量,“我現在聽到你腳步聲耳朵邊就全是這調兒。”

    “哦哦哦不唱不唱。”黎嘉駿慫兮兮的,她戴上遮陽帽問,“哥,我出去逛逛,要不要給你帶什麼?”

    二哥重新又躺下,有氣無力的:“去,給我端個梅子湯……不冰不要。”

    “奢侈……”黎嘉駿放下包往廚房走去,金禾在裡面一直備著冰鎮的梅子湯,誰路過都會喝兩口。

    其實現在還沒入夏,但是天氣卻已經熱起來了。

    黎嘉駿干脆給自己也拿了一碗,盤腿坐在沙發邊。

    二哥喝了兩口,舒爽的嘆了口氣,忽然問:“聽說你申請到天津總部?”

    黎嘉駿頓了頓,低頭恩了一聲。

    “怎麼想的?”

    “沒怎麼想。”嘟噥。

    二哥湊過來歪頭盯著她,一手托碗又喝了一口酸梅湯:“沒怎麼想是想了什麼?”

    黎嘉駿有點煩躁:“我想干這一行,去總部拜個山頭不行?”

    二哥冷哼:“信你個鬼,你拜別人山頭?也不怕把人家山頭拜塌了。”

    “二哥,來,我們談談。”黎嘉駿忽然正襟危坐,“你們總覺得我出門就是去欺負人的,辦事兒就是去耍流氓的,會友就是去打架的,工作就是去找事兒的,吃飯就要吃大碗的,喝酒就要喝高的……哪來的錯覺啊,明明我的風格那麼唯美!”

    “加上最後一句我就什麼都不想跟你說了,快去拜人家山頭吧!”二哥伸手作趕蒼蠅狀。

    “我不!我們說清楚!”黎嘉駿不依不饒,“今天必須說清楚!”

    “風格唯美的妹子是不會跟哥哥死纏爛打的!”

    黎嘉駿默默放手,委屈狀:“我只想說我還是很溫柔的。”

    “你溫柔的去逛街吧。”二哥一口干了梅子湯,倒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哥,你的錢包在哪呢?”

    “……房裡桌上。”

    “嘿嘿嘿嘿。”黎嘉駿帶著猥瑣的笑容奔去了,逛街刷哥卡什麼的不要太風騷!

    這陣子一逛街就會死星人黎嘉駿成天往外跑,就為了置辦點東西。

    她已經申請到天津的《大公報》總部實習,前陣子剛被批准,准備好東西就可以出發了,目測可以在北平親歷七七。

    這種說不出理由的上趕著作死真是任性到想想就酸爽,家裡人還不理解為什麼她死活要辭了杭州的工作奔天津去,別說家人了,她自己她都不理解。

    但是她早就習慣這種感覺了,這幾年做了多少奇怪到像有病的事情,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攤開與隨身地圖放一塊的記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列舉了一堆事項,全都是日常,至昨天,她投出了最後一篇“再論西安事件對日軍侵華戰略的影響”。

    這種作死的題目也只有在這個年代才敢投投,而且很多人願意看,還願意討論,上一次的論文已經被蓋了好多樓,很多人表示如果日本真的要侵華,那現在趁國共合作之初根基不穩打過來才是正常的,紛紛要求國府加強警戒。

    可其實從黎嘉駿一貫的觀察和紛亂的消息來源看,其實南京政•府已經在用現有的國力做著最大的努力了。

    比如所謂黃金年代。

    這可真是個讓人毛骨悚然又激情萬丈的年代,輕重工業齊頭並進,經濟的增長好像肉眼就能看到,只要投入工作就能得到收獲,人們的生活水平也明顯高了起來,所有人都像是看了馬可波羅的尋寶書的冒險家一樣前赴後繼地奔赴上海南京等東部城市,仿佛只要到了火車站低頭就能撿一簍子金子,那勢頭讓黎嘉駿分明有種幾十年後丐哥開房後人人爭先下海的感覺,這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正因為這全方位的推動,工業,農業,社會經濟發展迅猛,國防建設也逐漸明確起來,而這,就是軍火商一展頭腳的地方了。

    但就在同行都綠了眼睛的時刻,本身勢頭良好的黎家卻驟然剎車,轉而放棄了一部分到嘴的肉骨頭,將重點挪到了鳥不拉屎的西南地區,讓不少自以為有遠見的人都想不通了。

    黎家人當然不會說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推著推著,全家就都同意轉移了……而一旦下了決心,有了完整的計劃,而且派出二少打先鋒後,幾年過去,生米都已經煮成了熟飯,大家也沒什麼好後悔的了。

    但也不乏一些曾經被黎家打壓的人,現在撿了便宜自以為占了上風,在一些聚會上對主事的黎大冷嘲熱諷一下過過嘴癮。大哥自己是聽過就算根本不往心裡去,可時常在外頭搓麻將的章姨太卻受不了了,女人嘴碎,一群姨太本就沒什麼正房太太的矜持,有時候動不動就不過腦子的刺兩句,親媽轉頭就回來找女兒告狀了。

    ……其實對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大家心裡都還是有數的。

    黎嘉駿一聽就知道,如果章姨太都是這番遭遇,大哥在外必然遭罪更多。

    她並沒有什麼很生氣的感覺,因為時間會證明一切,可想著大哥那張冷面下說不定時常憋屈著,她又有點心疼,前幾日等大哥哄了嫂子睡覺獨自進書房,她湊近去很是前言不搭後語的支吾了一句:“哥,您是不是覺得咱錯過了這麼個好時候?”

    大哥伏案寫東西,聞言看了看她:“怎麼還不睡?”

    看來是了……黎嘉駿一陣心塞,她咬咬牙,道:“哥,你信我,很快,就到頭了。”她沒聽說過什麼黃金時代,她只聽說過黃金十年!而不論現在是黃金十年的第幾年,它必然終止於一九三七!就是今年!就在幾個月後!

    大哥沉默了一會,微微嘆氣:“你有數就好,去睡吧。”

    你有數就好……黎嘉駿隱約覺得她抓到了點什麼,從九一八後,她就感受到了來自大哥的莫名信任,這是一種比二哥還要明確的感覺,她不知道大哥對於她的身份究竟怎麼想的,只知道他並不想深究,但又別扭的無法全盤接受,而她的一些表現,讓大哥找到了一個擺放她的地方。

    或許是一個開了天眼的三妹,或許是一個直覺太過強大的人,或者是別的什麼的……

    他應該不會想像力豐富到覺得她是一個借屍還魂的未來人,但只要她於家人無害,而且適當的時候能夠有一點很實用的用處……那麼她就會一直是他的三妹。

    而現在,整個黎家似乎都有了一種沒有言說的共識,拿不定注意的時候,聽黎三兒的。

    ……即使她看起來最不靠譜,可有些時候卻靠譜的可怕。

    尤其是大哥。

    而決定這一切的,正是她對西安會有兵諫的篤定。

    黎嘉駿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增加了大哥的信任度是好,以後辦事也方便,可她其實對於未來的詳細走向一頭霧水,萬一哪天印像出錯做了錯誤的決斷,豈不是害了全家人?

    那簡直是慘劇!

    黎嘉駿每次想起來,就愁的想拔頭發。

    她走進一家皮子店,這裡專門定制各類皮具,上次她送給余見初的背帶就是在這兒做的,師傅手藝不錯,領悟力也高,合作起來很愉快:“老板,我來看貨。”

    “喲,黎三小姐來拉,裡邊請裡邊請,您要的東西我給您拿來。”戴著眼鏡卻雙手健壯的老師傅笑得很開心,他轉頭拿了一個包裹過來,放在黎嘉駿面前,“您先看著,我招待招待前面的客人。”說罷他就轉身到前台去了。

    黎嘉駿打開包裹,眼睛一亮。

    她訂制了一雙皮靴,學著一些電影的創意,皮靴的根部藏著一把兩個手指寬的小片兒刀,刀柄呈T字形,與鞋跟渾然一體。鞋子的邊上則各有一個綁帶,上面一邊一個綁著一把小匕首,這樣的設計,用意很簡單,關鍵時候保命。

    這幾年她充分接觸了這個時代的熱武器,只能說太不靠譜,就算子彈充足,還有可能卡彈、炸膛、失准,始終不如一把出其不意的小刀來的安全。

    皮具師傅充分領會了她的意圖,所以做得也極為到位和細致,讓她很是滿意。

    另外還有大腿綁帶,左邊綁著一個大腿包,皮子和卡其布拼接而成,耐用實惠,右邊留著一個可以調節大小的格子,為了適應各種類型的武器比如刀和槍。

    其他就是零零碎碎功能豐富還帶點美帝英雄主義色彩的小裝備了,這一套穿上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未來戰士。

    “黎三小姐,這樣不熱的慌麼?您也真能玩的,哈哈哈!”皮具師傅招待了客人回來,見黎嘉駿正在那兒吭哧吭哧的試裝備,很是好笑的調侃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麼宵小要綁架您呢。”

    “那正好讓我試試這些裝備實不實用。”終於綁好了大腿帶,低頭很久的黎嘉駿一陣頭暈眼花,“您這給我多做幾套行嗎,趁您手熱著。”

    她和皮具師傅多次接觸,對話已經很是自然。

    “那當然成,那您要不等兩天,到時候這些裝備的錢咱一起算,成不?”

    “成!”黎嘉駿心情愉快,愛不釋手的拿著那些裝備就走了,繼續前往下一站。

    她得多備些耐穿的衣服。

    上回預定的衣服這次果然也做好了,其實都是一些仿制男裝軍服的卡其布料衣服,比較厚、粗硬,但是耐穿還耐髒,真心是做軍裝的好料子,給她做衣服的裁縫是一對夫妻,女的量身,男的裁衣,很是琴瑟和鳴,看到黎嘉駿來拿衣服,都一副很不忍直視的樣子:“黎三小姐你要不要看看我們這裡的裙子啊?可好看誒,你看這件連衣裙,有個外國人還說是什麼維多利亞復古的類!”

    黎嘉駿仔細試著自己的衣服,聞言笑著搖頭:“人家干粗活的,穿裙子不方便。”

    “哎喲黎三小姐,你是女孩子,長得又漂亮,又有錢,干嘛還去干粗活啦!”老板娘很想不通,取下一件藍色的旗袍塞在她手裡,“試試,試試,好看我送給你。”

    “不不不,好看我就買了,你們做一件不容易,哪能就這麼送了。”黎嘉駿哭笑不得,拿著那件藍色旗袍進了裡間。

    旗袍光看上部分很普通,亮點在裙擺位置,整一圈裙擺高低不齊的刺著精致的雛菊,小小的花盤,卻有長長的根莖,那些長長短短的花盤點綴在裙子上,顯得俏皮可愛。

    也顯得價值不菲。

    她覺得老板娘肯定是腦抽了,估計現在後悔的要死,就怕她穿了真的合身,那可就虧大了。

    結果,果然剛剛好,就是有點短……

    老板娘很開心:“哎喲,這本來是我老公做的樣衣,我嫌他做的太小……樣衣做大點還是可以賣出去的嘛,看到黎小姐就覺得哎喲真的很合適嘛,你看看多好看!”

    老板在旁邊嘿嘿嘿笑。

    鏡子裡的黎嘉駿還是一頭糟亂的短發,她壓了一壓,呆毛還是蹭蹭蹭翹了起來,只能無奈的轉而注意衣服,旗袍的款式就那麼幾樣,雖然是樣衣,布料也很實誠,微微收腰,膝蓋邊有點小開叉,寶藍色還顯得皮膚白了不少,這分明是少女款,她還是挺喜歡的。

    “多少錢,買啦!”她一甩錢包。

    “哎喲,說了送,當然是送啦!”

    “買買買!”黎嘉駿很堅持,“繡花傷眼睛啊,趁我買的起快點收錢!”

    老板娘更加高興,收下了錢,讓黎嘉駿暫時換下衣服,喊她老公給車了車邊,加固了一下盤扣。

    黎嘉駿呆在裡間回想了一會兒,越想越美滋滋的,感覺自己現在好像有點胸有點臀了,穿起那旗袍還真有點風情(?),干脆也沒穿上自己的襯衫長褲,等改好後直接換上,很哈皮的提著一大袋東西往回走。

    出發在即,她要的手槍和子彈還有望遠鏡什麼的大哥應該也都備好了,可惜人家不肯給她私藏手榴彈……

    回去的時候,正撞上提著個鳥籠旁邊遛彎回來的黎老爹。

    老爹先是停了一停,隨後哼著小曲兒繼續往大門走,黎嘉駿感覺他眼神兒不對,就沒做聲兒,等黎老爹叫門房開了門,她才跟進去,有所察覺的老爹這才豁的轉身,瞪大眼看她:“……三兒?!”

    “誒,爹!”黎嘉駿哂笑著招招手。

    “嘿!你……”黎老爹左右看看,“偷你大嫂衣服了?”

    “哪能呢,我買的!”

    “吃錯藥了?”

    “……您就直說您看不得我穿裙子不就得了。”

    “以後就該這麼穿!”老爹粗聲粗氣的,“早叫你把頭發留起來了!前兩年爹都沒敢往外說自己有個女兒!唯恐帶出去人家以為老子姓孔!”

    孔二是跟老爹有仇麼……黎嘉駿痴痴的想,嘴裡叫屈:“您太誇張了!認真起來我還是很能撐住場子的好吧!”

    “恩,現在你老子我才有點信。”

    “……還是不是親生的了。”黎嘉駿捶著鐵門。

    後面忽然滴滴兩聲,家裡的車回來了,大哥從後座探出頭來,也一臉驚訝的看著她:“駿兒?”

    黎嘉駿忽然很後悔自己一時衝動穿上這衣服了,旗袍怎麼了,對襟怎麼了,小雛菊怎麼了,女漢子不能小清新嗎?!他們都忘了她每個冬天的傑出表現嗎?!

    “哈哈,老大,要我說,她媽這些年准備的那些花裡胡哨的都可以派上用場了,三兒還是有長大的時候的嘛,對吧!”老爹很開心的說完,提著鳥籠進門了。

    “……”黎嘉駿還是感覺很惡意。

    大門緩緩打開,車還沒啟動,大哥忽然道:“那正好,晚上有個場子,你跟我去。”

    “哈?”

    “你嫂子不方便,本想著既然老二回來了……但都是爺們沒大用處,看你這樣,還能派上用場。”

    黎嘉駿隱隱蛋疼:“為什麼非得女的?”

    “穿衣化妝香水……哥怎麼跟她們聊?”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聊……”黎嘉駿跪了,換了上輩子她還能一邊百度一邊跟人扯兩句迪奧香奈兒……這時候聊什麼?六神嗎?好像六神有個廣告帶點舊上海的味道啊會不會靠譜?她在關內的大部分時間都跟大學生中學生和糙漢子呆在一起,怎麼感覺這活兒還是章姨太能干?

    ……算了,大哥肯定不會帶章姨太。

    就去使用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技能吧。

    “別擔心,你也可以裝作看戲入了迷,沒興趣聊。”大概是她臉色太糾結,大哥好心的安慰了一下。

    “戲?什麼戲?”

    很快,她就知道什麼戲了。

    黃金大戲院,青幫三大亨之一的黃金榮創辦的大戲院,位於金陵中路1號,正在一個街口,從外面看就撲面一股夜上海的風格,門庭恢弘華麗,霓虹燈璀璨閃亮,把每個進去的人的了臉色都襯得色彩斑斕。

    巨幅的海報上下左右的掛著,唯恐別人不知道今天有大角兒來此。

    裡面,巨大的戲台下,兩層的觀眾席坐得滿滿當當,周圍過道都站滿了人,一樓的大多穿著普通,短衫馬褂,或是不倫不類的搭配,有些還帶著瓜皮帽,幾乎都是中老年男性,他們或是磕著瓜子,或是捧著茶杯,交頭接耳,時而對著戲台上翹首探看。

    二樓則安靜的多,全都是穿著正式的男女,老中青年都有,男的大多西裝和馬褂全套,女的大多穿著晚禮服或是旗袍。

    穿著西式的自然是與這個場景不大搭,但明顯大家都不在意,他們就是不是真心來看戲的,比如大哥就往一邊去和一個青年端著酒杯低聲說著話。

    黎嘉駿本來被扔到一群女伴裡,當她發現聽到耳朵裡的所謂名店的名字好像都曾經出現在她所用東西的包裝盒上,可是卻完全說不出好壞特點來,於是連編都編不出來時,只能默默的閉了嘴。在那群女人圍著她把她身上從頭到尾的穿用都羨慕嫉妒恨的點評了一番後,終於得以喘口氣脫離出來。

    她算是聽出來了,來的女伴成分很復雜,可是小圈子也很明顯,老婆一群,情婦一群,女兒一群,女噴油一群再就是湊數的一群。

    妹妹群因為是少數,而且身份稍微高貴一點,和老婆群女兒群按臉熟程度分撥,黎嘉駿卻因為跟誰都不熟,不幸被飢渴的情婦群抓住聊了一會兒,等她反應過來跑開去,加入哪兒已經遲了。

    她干脆往大哥那兒湊近點防丟,手裡拿著果汁靠著欄杆認真等戲開場。

    “不聊了?”大哥趁著換酒的時候,過來問了一句。

    “聊不起。”黎嘉駿撇了他一眼,“哥,你要是喝多了,回去嫂子要揍我的。”

    “那干我何事?”大哥笑。

    “然後她就教磚兒繡花。”

    “……”

    “我就教磚兒織毛衣。”黎嘉駿吃吃笑。

    大哥給了她一個暴栗,鐵青著臉走開了。

    嘀嘀哩嘀哩,戲開場了,主角還沒出,樓下已經轟然叫好,滿場喝彩,人人形似瘋狂,隔著一道門而已,她就仿佛回到了沈陽的四海茶館,底下的男人們滿身北方漢子雄壯豪邁的感覺。

    其實就是看場戲罷了……才怪!

    這可是,梅蘭芳的場子!

    黎嘉駿這麼想著,鼻血都要噴出來了!

    她以一個戲迷的身份醒來至今,還沒聽過這位伶界大咖的戲,這樣的穿越人生簡直就是殘缺的!

    誰成想,今天就被大哥那麼隨便一提溜,她就這麼突然的撞著了!要知道,細細回想了一下,民國那麼多名人,她唯一一個確切看過個人傳記電影的,就只有黎明演的梅!蘭!芳!了!

    就算不是戲迷,刷一下民國全民男神也好啊,民國四男神,她看到兩個了,再看倆,她就能召喚龍神了!

    今日梅蘭芳唱的時他眾多名作之一《木蘭從軍》,這是他唯一一部一人分飾兩種角兒的戲,他既要唱旦角,又要反串小生。經歷過時光淬煉的他,技藝已經臻至化境,從唱功到身段都無懈可擊,女裝婀娜婉約,男裝英姿颯爽,轉換間游刃有余,唱作俱佳,長槍舞花,看得全場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宛如夢境。

    絢麗的鎂光燈下,美人兒的一顰一笑都在光影間流轉生輝,迤邐的唱段卻鏗鏘清脆:“孩兒自幼承父訓,忠勇報國記在心。此一去心細膽壯多謹慎,我喬裝改扮不露形。”

    偽戲迷黎嘉駿才剛進化到聽得懂歌詞,勉強能分辨好壞的地步,聽到此處不知怎的心裡一震,越發入神的聽起來。

    “平日裡父教兒勤習本領,平日裡爹教兒要壯志凌雲。今日裡國土淪亡袖手不問,老爹爹這文韜武略你教兒作甚?你教兒作甚?”

    “今日裡國土淪亡袖手不問……”黎嘉駿低低的重復著,她當然沒有那般曲折的曲調,只是默默回味著,眼眶忽然發熱起來。

    “聽哭了?”大哥靠在欄杆邊,抿了口酒,微笑,“看來還是很喜歡啊。”

    黎嘉駿吸了吸鼻子,沒空搭理,繼續聽著。

    一個長長的尾音中,場面一時寂靜,大哥忽然道:“對了,去天津那事兒,我們給你駁了,那兒形勢不明,你去太危險。”

    黎嘉駿聽到了,但沒做聲兒,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流下淚來,還一邊低聲重復著梅蘭芳的唱詞。

    “恨只恨突厥賊興兵,錦繡山河染血腥。”

    “恨只恨突厥賊興兵,錦繡山河染血腥。”

    “桑折麥倒鄉裡蹂躪,燒殺擄掠田舍化灰塵。”

    “桑折麥倒鄉裡蹂躪,燒殺擄掠田舍化灰塵。”

    “狼子野心從來狠,乘鐵騎入都門,國土覆滅,覆巢之下卵難存。”

    “……入都門,國土覆滅,覆巢之下卵難存……”

    她抹了把眼睛,淚水還是嘩啦啦的流著,她轉過頭,通紅的兔子眼望向大哥,啞聲道:“你剛才說啥?”

    大哥怔怔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一口喝光了酒,在一片叫好聲中,低聲道:“罷了,隨你吧。”

    熱烈的燈光旋轉向全場,濃郁的紅色刷過一樓後又刷向二樓,把每個人的臉色都映的臉如染血,笑容扭曲。

    這一刻,現世被慷慨的伶音揭開了浮華的面紗,露出了一張,猙獰無比的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7
發表於 2016-9-21 16:32: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守國土血肉城牆

    第86章 到宛平去

    黎嘉駿是給自己准備了充分的過渡時間的,她原打算六月中就到天津,報個道後去北平轉轉,偵查一下地形,謀劃一下撤退路線,回頭就可以去圍觀盧溝橋了。

    可是,現世報為什麼來得那麼快!

    家裡可能一直在謀劃攔著她北上,結果還沒什麼動作呢,大哥就殺出來給她作保,正當她感激涕零的准備上路時,大哥卻有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過完磚兒的生日再走。

    ……淚流滿面。

    磚兒生日幾號?農歷五月廿六,換算過來都七月四號了!

    就算只過公歷的六月二十九吧,那也忒遲了!

    就當她當晚出發吧,趕晚上的火車,到了南京坐輪渡,到了對面再坐到天津的車,就算她不在天津停留,直接死皮賴臉上北平……

    少說四天過去了……到了可以直接掏刀子上了……想想就不好了。

    生日會全程黎嘉駿都是含淚度過的,看著磚兒無憂無慮的笑臉,看他被黎老爹揪著耳朵例行進行‘你姑害你有那麼挫的名字’的愛的教育,看他被訓完還是沒心沒肺的跑過來抱她大腿要好玩的,她就很心酸。

    早知當初放個板磚做了那麼大個孽,她就該剁了自己拿板磚的手!

    現如今平津地區的形勢並不是很明朗,報紙天天講著日軍在那兒搞演習搞事情搞三搞四,但是怎麼著都還沒長城抗戰那會兒出發的時候已經血雨腥風,所以想想大公報的戰地記者在前線活躍的程度和存活率,家人並不怎麼擔心,黎嘉駿當然不敢說自己是要去見證全面抗戰的那一天,於是這一次出發,與平日裡過了節回杭州工作差不多的氣氛。

    她還是拎著個小箱子,全身上下看起來最值錢的就一個照相機,一頂小帽子就這麼去了,全家的注意力都還在壽星身上,客人都還在,家人便只送到小門口,章姨太送到了大門口,二哥開著車送她到火車站。

    余見初還在重慶,廉姨帶孩子在鄉下休養,這次在站台送她的,也只有二哥了。

    等到她上了火車,火車還沒開,二哥坐在她身邊,還在盤點她的行李,甚至還問到了姨媽巾……

    看時間差不多了,似乎她的出行已成定局,黎嘉駿深吸一口氣,她決定豁出去交代一番。

    “哥,你聽我說。”

    “恩,說。”二哥隨口道,還在幫她加固皮箱上的皮帶。

    “我在書桌上放了一封信,你們有空去看看。”

    “講什麼的?”又是很隨意的一問。
    “講……”黎嘉駿反應過來,“哎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二哥抬起頭,表情不是很好:“我要聽你說。”

    黎嘉駿鼓起臉:“信上都有。”

    二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危險的眯起眼:“你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扛下去?”

    “啊?為什麼呀這好好的。”

    他摘下帽子,煩躁的揉揉頭發:“感覺應該把你扛下去……這樣,拿上箱子,跟我回去。”

    “什麼呀!不走!”黎嘉駿苦逼死了,早知道不多嘴那一句,她不說人家也看得到啊!

    二哥過來拉她胳膊:“起來!”

    這時,一個男人在後面喊他:“這位先生你讓讓好不好,這是我的位置。”

    黎嘉駿心裡一喜,連忙招手:“誒先生你過來坐!”她朝二哥嗔道:“哥你別鬧,我去去就回來的,這麼嚇人干嘛!”說著拉開二哥的手。

    二哥放開手,讓身後的人坐在黎嘉駿身邊,狐疑道:“那你那副交代遺言的表情是咋滴。”

    “人家傷感嘛。”黎嘉駿撅嘴,這時站台上哨聲響起,快開了,二哥該下車了。

    黎嘉駿目送他下了車,又見他晃悠悠走到她的窗下,低頭點燃了一根煙,道:“路上小心點。”

    “恩……”她還是覺得不放心,文字的力量總不如語言迫人,到時候萬一家人看了信卻不動作,她又不能一個手機打過去催促勸解,此時見沒什麼被拉下車的希望了,她忍不住說了句:“哥,千萬不要猶豫。”

    “什麼?”他吐了口煙,半眯著眼,夜色中,路燈下,表情若隱若現。

    “趕緊的讓全家都去重慶,哎呀,我忘了問,我說過重慶的房子得有防空洞吧,有嗎?”

    “有有有……”二哥的表情幾乎扭曲了,“你下來!”

    “哎別鬧,”黎嘉駿打開他伸過來的手,小聲道,“余見初他們也都是吧?跟廉姨她們也提過了哦?”

    “你下來!”

    “我不!你聽著啦,我跟你說我不會錯的,你跟我媽說如果她不肯走,我就跟她斷絕關系!”

    “北邊是不是要打?”

    “上海也不會很安全的,老爹是不是已經准備好去重慶坐鎮啦?”

    “北邊,是不是,要打?!”二哥壓低聲音。

    黎嘉駿裝沒聽到:“哥,要辛苦你了,咱黎家果然不能少了三個爺們……”

    “啪!”

    她捂住臉,幾乎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二哥比她還不相信,他僵著手往前伸了伸,黎嘉駿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僵硬的看著二哥垂下發抖的手,只見他腮幫子抖了一會兒,表情陰沉,咬牙道:“北邊,是不是,又要打仗?”

    黎嘉駿抿嘴不說話,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臉疼,可心更疼,她想什麼都不說,可看著情況似乎二哥就想硬把她拉下車,她醞釀了一下,硬逼著自己露出一副再也不相信愛的表情,哽咽道:“你……你打我!?”

    二哥深吸一口氣,旁邊因為他出手而鎮住的人重新開始動作,他吐出那口濁氣,碾了碾掉在地上的煙,很累的說:“駿兒,乖,下車,哥給你賠不是。”

    火車開始開了,黎嘉駿摸了摸臉,只覺得火辣辣的,她梗著脖子:“不下來,我不下,你居然打我!”

    “你別裝!信不信我跳上來?咱黎家爺們不怕跳火車!”二哥冷笑,他跟著火車緩緩走,轉而又放軟了語氣,“駿兒,哥錯了,你下來行不行?”

    “……哥,等我回來,我給您賠不是。”黎嘉駿也裝不下去,她說完,抽抽鼻子,坐回椅子上,關上窗戶,不再回頭。

    她看到二哥的手拍了拍窗戶,隨後被一個站台上的人攔住,車子加速了,一駛出站台,外面就一片漆黑,就連車窗裡投射出去的燈光也晦暗無比。

    黎嘉駿直直的看著前方,旁邊的大叔遞了手帕過來:“擦擦。”

    她搖頭道謝,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臉。其實她也不想哭的,誰知道臨走會有這麼一出,真是百感交集只能流眼淚了。

    還能回去嗎?黎嘉駿問自己。

    如果可以,好想時光加速,直接到七十年後啊。

    ……可僅僅是這麼設想一下,卻又好像,那樣就不是“回去”了。

    倒像是逃避。

    她胡思亂想著,雙眼無神的望著前方,只看到夜色漆黑如墨,連星星都沒有。

    等她輾轉到達天津的時候,已經七月三日了。

    因為是她自己要求前往實習,天津總社本身並沒有實習生的需求,所以這一段時間她的食宿都得自理,而補貼還是按照上海那時候的掛名記者的發,這點錢還不如黎嘉駿一次投書的稿酬,所以說現在想干高端的活兒,沒個雄厚的家財都不行。

    去之前她托廉姨聯系上了還在北平的周先生,他自從當初長城抗戰的時候在那兒與照相師小馮一道搭檔駐扎北平後,就沒再離開。

    去年的時候小馮媳婦病了,回山東老家照顧,聽聞黎嘉駿要去,周先生欣然同意帶帶她。

    所以去天津總社登記過,給家裡發了個電報報平安後,她轉頭就上了去北平的火車。

    沿途的交通方式是黃包車。

    黃包車師父已經妥妥兒的是夏天的造型,在前頭汗流浹背的跑,黎嘉駿總有種過意不去的感覺,好像不問候一下會顯得很冷酷無情,干脆搭起了話:“師傅,午飯吃了嗎““那必須啊,要不咋跑得動。”黃包車夫回了一句。

    “哦……最近日子好過麼?”

    “就那樣唄,還想咋地,賺再多也沒法吃一碗倒一碗吶……話說小姐,您這是要奔哪去啊?”

    “哦,北平。”

    “啥?去那兒?!”車夫頓了頓,“您是去探親?”

    “我去工作。”

    “啥?!去那工作?哎喲小姐喂,您哪兒想不開,聽老哥一句,別去了,那兒現在不太平,您看這大街上,以前哪那麼少人,都跑嘍!”

    “我是聽說日本在外頭蹲著……”

    “何止蹲著!三面全給圍住了,就不知道啥時候打起來,別人撅著腚往南跑還來不及,您還巴巴的往北去,您是和自個兒有仇啊,還是跟你爹媽有仇?”

    想到二哥那一掌,黎嘉駿苦笑一聲:“都有仇,我就一賤命。”

    “誒話可不能這麼說,您是去找您男人吧,您這年紀的姑娘,要不是有情郎在,何必奔那兒去,聽您口音,南邊人吧,哎,好好蹲著唄,何必!”

    黎嘉駿哭笑不得,她骨子裡的口音是南方的,可在關外耳濡目染,注意點也會有蠻標准的北方口音,只是這幾年懈怠下來,說話又帶回了南方的調調兒,她轉頭換北方口音道:“哪能呢,我關外來的。”

    車夫都驚了:“嘿喲,剛兒咋全沒聽出來呢,這可真是……”

    “嘿嘿。”黎嘉駿笑著,忽然一頓,一群士兵列隊從旁邊跑過,背著明晃晃的大刀,雄赳赳氣昂昂的。

    “這是……”

    “二十九軍的!”車夫笑答,“長城那兒打日本鬼子的就他們!”

    “哦……”黎嘉駿一臉崇拜,心裡卻囧囧的。

    幾年不見,雖然士兵的裝備鳥槍換炮,但是怎麼感覺還是那麼窮,衣服參差不齊啥款型都有,槍是都有了,可舊得跟燒火棍兒似的,是她老爹都不倒賣了的型號,鞋子也還有草鞋的,腰間還有掛煙杆的……

    唯一锃亮的,還是那杆大刀。

    她心裡跟自己著急,都這時候了,還這德行,怎麼跟人家打啊!

    不是說校長有撥了大筆軍費嗎?撥哪兒去了這是!

    她這頭心裡火急火燎的,那邊車夫卻不停嘴的誇二十九軍,一面把周圍的軍閥包括校長都罵了一遍,說閻錫山鐵烏龜縮在殼子裡不敢動,說校長怎麼怎麼把二十九軍當骨通貼膏,哪裡痛貼哪裡;一會兒還講日本人多作惡多端,講到關鍵處就略微放慢速度,偷偷指著遠處一個穿著和服的武士小聲道:“那,那,浪人,瞧著嘿,一群不得好死的東西!”

    說著話間,那個頭發糟亂,滿臉胡渣的浪人正一腳踢倒他面前的一個攤位,罵罵咧咧的掏出武士刀作威脅狀。

    被踢倒的是一個瘦小的男人,他縮在地上抱著頭,一聲不吭。

    浪人啊啊啊的大喝一聲,拿起一包東西大笑著走了。周圍人不是裝沒看到,就是看到了反而加速離開,攤主等浪人走遠了,爬起來,默然收拾著攤子,他旁邊的攤主幫他扶起了桌子。

    黃包車緩緩加速,黎嘉駿回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車夫也不說話了,徑直把她拉到了火車站,一面收了錢,一面嘆氣:“小姐,您是有文化的人,您說這日子嘛時候是個頭兒?”

    小十年吧……黎嘉駿心裡默默的想,這一想自己都覺得心累得慌,她笑了笑:“不會一直這樣的,當年元朝成吉思汗多厲害,最後還不是被咱給漢化了?”

    黃包車夫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笑了一聲:“嘿,別說,文化人安慰人就是不一樣!小姐您保重吶。”說罷,拉起車子往邊上去了。

    黎嘉駿在車站裡等了一會兒,坐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車。

    隨著旅程的持續,她的心跳就越來越快,她從來沒這麼覺得度日如年過,當年高考都沒這麼摳著日子緊張的,可現在,她卻要擔心自己下火車的時候會不會腿軟。

    火車上人很少,零零碎碎的,大多面無表情的自顧自坐著,期間沒有一句話,黎嘉駿硬逼著自己吃完了帶在身邊的糖霜面包,看著窗外時快時慢飛馳而過的田野和荒地,最終還是忍不住睡了過去。

    第二天,她又一次到達了北平。

    雖說現在天津和北平都是一樣的炎熱,可是到了站後,她一到站台,卻忽然有種悶熱到流下汗來的感覺。

    連續坐火車是非常疲勞的,黎嘉駿幾乎是憑著非人的意志在行動,她好多天沒有洗漱,全身黏膩,頭發糟亂,身上滿是糖醋排骨一樣的汗酸臭,衣服也皺成了鹹菜,皺巴巴軟綿綿的,如果去洗澡,她估計自己能搓下一斤泥。

    在天津總社報道的時候已經覺得自己糙出了天際,如果再這個樣子去見未來的導師周先生,那她真的是沒救了,心大不說,臉也不要了。

    所以毫不猶豫的,她先找了一家旅店,要了水一頓狂洗,又找了間理發店把發型修了修短,仔細的穿上了新買的藍裙子,才神清氣爽的去找了周先生。

    周先生全名周蘭洲,今年已經四十好幾,就住在報社在北平的辦公處的一個隔間,辦公處平日裡也就三四個人,上班時間很自由,完全是流動性的,但他們也很忙,平時聚不齊,今日黎嘉駿找到他時已經傍晚了,周先生正坐在門外吃飯就著一個小藤椅上就著一張長條凳吃飯,長條凳上放著一碗地三鮮,炒得糊爛,頂上昏暗的燈光和深藍的夜色混搭著,涼風徐徐吹過,顯得極有家的感覺,他腿上放著一本書正低頭看得入神,頭上的短發隨著地心引力倒下來,像根翹起的呆毛,手上的碗筷都忘了動,旁邊煤爐上燒著壺水,正蹭蹭蹭冒著熱氣,顯然已經滾了很久。

    作為一個被總社指定駐扎北平的高段位記者,這般生活化的姿態真是出乎意料,黎嘉駿本來覺得自己會不會遲到太久引人不快,畢竟當初聯系時說了自己六月底到,可現在看周先生那樣子,頓時就不怕了,她輕快的走上前,笑嘻嘻的打招呼:“周先生,吃晚飯吶?”

    上次兩人會面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但這時候見面倒沒有很生疏的感覺,周先生抬了抬頭,應了一聲:“哦,嘉駿啊,怎麼才來……吃了沒?”

    黎嘉駿把路上買的烤雞擺在長條凳上,扯開紙包,露出被切好的香噴噴的烤雞,笑道:“沒吶,有多的飯麼?”

    周先生似乎很高興她這麼自來熟,隨手一指:“那個籠裡,碗筷都在那兒,水缸在旁邊,自個兒舀了水洗……我還有一點先看完啊。”他指腿上的書。

    “哦您看吧。”黎嘉駿懂那種感覺,笑嘻嘻的就自己張羅起來,回頭看到周先生嘴裡咬著塊雞肉,雙眼盯著書又忘了嚼。

    什麼書那麼好看,黎嘉駿好奇的湊過去,卻是好幾年前茅盾的發表的小說《子夜》。

    她不做聲,一邊自己吃,一邊時不時推一推周先生的手臂提醒他吃兩口,好不容易磨完了晚飯,她收起碗筷去洗,等全收拾好了,看完小說的周先生才長噓一口氣,意猶未盡的哼著小曲兒走進門來,見黎嘉駿已經全收拾好了,很是高興:“哎呀呀,幾年不見,已經是大姑娘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了。”

    黎嘉駿呵呵笑:“買個烤雞就算下得廚房,那賢妻良母太好做了,先生。”

    “不不不,能想到給先生添菜,也大姑娘的做派了。”周先生搖頭,“得虧今日你趕上了,明日我正准備出去,你東西也別散開了,將就一晚,明日就跟我一道去吧,來回不便,說不定要住幾天。”

    “好呀!去哪兒呀?”黎嘉駿躍躍欲試。

    “不遠,宛平。”

    “宛平是哪兒呀?”怎麼感覺沒聽說過,黎嘉駿隨口一問,又顛顛兒道,“對了先生,您知道盧溝橋在哪嗎?我想去瞅瞅!”

    周先生挑眉:“怪事兒,知道盧溝橋,不知道宛平城?盧溝橋不就在宛平城嗎?”

    誒!?書上不是說北京盧溝橋嗎?!難道歷史老濕騙人?!要不然,這好好一個“城”是哪兒來的啊!

    黎嘉駿一臉斯巴達,只覺得自己腦中的小地圖在起點的地方就被打了個叉叉。

    圍觀七七第一回合,差點撲街(gai)……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8
發表於 2016-9-21 16:32:47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宛平夜練

    依照黎嘉駿肉眼所見的宛平城,她可以肯定未來這是一個村或者一個縣……或者應該是北京的一個區……的一部分。

    她兩輩子都對北京不熟,這個北平也僅限於城牆裡極小的一部分,而未來那個首都在她心裡就活生生一個樹樁平面一樣的城市了,一二三四環像年輪一樣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擴散,看一眼地圖都嫌眼暈。

    一大早出發到了宛平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騎行過去的,用的公(腳踏)車。

    黎嘉駿不得不慶幸自己在杭州的時候已經歷練出了一個鐵臀,否則從北平出發到宛平那十裡地真會把命都騎出來,泥路啊,風沙啊,那叫一個殘忍無情,顛得她臉都木了,後來周先生指著聳立的城門告訴她宛平到了時,她完全連抬頭看一下都不行。

    沒辦法,脖子都硬了,一路繃過來的,不繃著頭都震斷了。

    她比在杭州還要深切的意識到柏油馬路是個多麼跨時代的、偉大的發明!

    宛平城位於北平西南,穿過城就直指盧溝橋,這是南下北上的必經之路,地處要塞,本就是明朝時期作為京師的衛城而建立的,這麼一想,為什麼日軍從這兒開打,就很容易理解了。

    路上周先生介紹了一下他們此行的目的,線報說日本將在宛平城外進行軍事演習,在這樣的情況下進行軍事演習非常敏感,中國方面非常緊張,就防著日本搞麼蛾子。

    “我們就等著他們出麼蛾子。”周先生氣喘吁吁的說著。

    黎嘉駿心裡苦逼,想知道你早說啊,我都能告訴你他們整了啥麼蛾子……

    周先生介紹了一路,終於到了一個寺廟外,給門口的小沙彌遞了封信進去,他下了自行車,揉揉腰,搖頭,“不成了,年老色衰,力有不逮啊。”

    黎嘉駿噗的笑了:“這話您敢對師母說嗎?”

    周先生無所謂道:“她聽了才高興呢,我跪搓衣板都不帶反抗的。”

    兩人的住處就安排在城中的興隆寺裡,這是一間破敗的古剎,只有三間大殿,內裡供著釋迦牟尼和十八羅漢,另外有六間禪房,除了他們沒別的客人。

    住持是個瘦高的方丈,他親自帶著小沙彌給兩人安排了房間,叮囑了齋飯的時間便走了,他倆剛好錯過晚飯時間,灶房裡似乎是沒剩下什麼,兩人只能出去覓食。

    宛平城吃食店很少,實在是這個城太小,一眼望得到頭,騎車從城內街穿過到了最西面靠盧溝橋的威嚴門眺望,遠遠的能看到東面順治門的輪廓,整個城方方正正的,建得極為規矩。

    “先生,這城其實就是個橋頭堡吧。”黎嘉駿覺得自己一語道破天機,實在是這個城太小了,她要改口,這個城到幾十年後大概都不是縣了,說不定是個居民區……

    兩人從寺裡整理了東西,打算隨意找點吃的就休息,明日一早去采訪,這兒駐扎著二十九軍的兩個營,統共也就一千四百來人,可擠在這小小的城裡也是滿滿當當的,現在西面日本人虎視眈眈,當然再不會有行腳商和貨商自此處來來往往,整個城差不多已經自我宵禁了,百姓們都能躲則躲,路上鮮少行人,來來去去的全是當兵的。

    又一隊士兵喊著口號跑過,天氣炎熱,但他們還是穿著長褲,以至於身上有著濃郁的汗味,再加上現在的人都還習慣隨地大小便,大城市有巡捕驅趕,可周邊地區則還是我行我素,濃郁的汗酸混合著街道角落被悶在空氣裡的屎尿騷味,讓人極不舒服,夜幕又一次降臨了,前方西下的太陽從城門門洞裡直射進來,血紅的一溜光打進來。

    一個城,沒有吆喝聲,沒有叫賣聲,沒有笑聲,鮮少說話聲……只有嘹亮的口令和應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黎嘉駿有種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慢吞吞的跟在周先生身後,忽然感到強烈的懊悔。

    她到底為什麼死皮賴臉的要過來?

    圍觀了又怎麼樣呢?

    圍觀前心情就這麼差,圍觀時心情會更差,圍觀後還想不想做人了?

    她到底圖什麼?她今兒個看到了……幾十年後,也不會有滿堂的子孫圍在她身邊聽她講過去的故事,就像她外公一樣……

    “嘉駿。”一個叫聲驚醒了她,周先生在前面喊她,“發什麼呆呢……只有玉米面窩窩配豆腐腦了,吃麼?”

    “我,我不挑,都成。”黎嘉駿醒了神走上前去,這是角落裡的一個小攤,攤主似乎是打算收攤了,此時正用鏟子刮著鍋,一邊刮一邊招呼:“二位旁邊坐啊,我這兒還剩點鍋巴,給你們整點兒鍋巴菜好配窩窩。”

    “誒那敢情好!”周先生一撩長衫在旁邊坐下了,興致勃勃的,“嘉駿,這兒坐,運氣好啊,一下子碰著仨名小吃。”

    黎嘉駿坐到他對面,想想還是問:“我怎麼總覺著這是天津有名的早點……”

    “是早點沒錯!”攤主兜了滿滿兩碗豆腐腦端過來,豆腐腦剛熱過,灑了一層香菜和榨菜,還有幾顆炒花生若隱若現,香噴噴的,“這不是光顧的人少麼,早上做一鍋一天能賣完不錯了,哪能緊著三餐賣呀,來,吃,不夠再添,既然當晚飯賣你們了,總得管飽是吧。”

    雖然沒什麼胃口,但畢竟奔波了一天沒吃什麼好的,黎嘉駿還是強撐著塞飽了肚子,攤主很實在,用料足,吃食做得也下功夫,比她以前吃過的都地道,可奈何心理壓著大石頭,她一直處於“感覺越來越不好”的狀態中。

    周先生吃得很快,轉瞬就清空了碗盤,結了賬道:“飽了沒?吃飽了咱回去休息。”

    “飽了……”黎嘉駿很不好意思,“對不起啊先生,影響您胃口了。”

    “沒事兒,咱都是經歷過的,到了這地界哪還能開心起來,心情好才怪呢。”周先生拍拍她的頭,似乎覺得手感不錯,又揉了揉,隨後很開心的放開手,拍了下大腿站起來,“走吧,休息去,今天可真是累著了。”

    “恩。”黎嘉駿跟著站了起來,兩人溜達回了寺廟,發現廟裡還停了電,兩人只能匆匆洗漱一下,各自睡下了。

    七月六號了。

    黎嘉駿睡著睡著都感覺腿在抽筋,一直都在不斷的驚醒,比當初九一八還要睡不好……

    她真是對自己無語了,知道了也發生,不知道還是會發生,她這個知道的總是比別人多心驚膽戰好多年,這樣折騰下去折壽那是妥妥兒的了。

    ……又一次驚醒。

    她嘆了一口氣,怒而坐起,瘋狂的揉了揉頭發,張著嘴巴無聲的嘶叫了一頓,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和一輪彎月,只覺得心跳如鼓。

    “草啊啊啊!”她再次無聲怒吼。

    “砰!啪!”一陣槍聲突然響起!

    她全身一震,還以為剛才幻聽,剛凝神側耳,就聽到一連串子彈聲噠噠噠的傳來,那聲音還很遠,似乎是在城外,可是因為寂靜的夜,反而極為明顯。

    敢情剛才不是自己驚醒的!是被槍震醒的?

    不對啊,這才六號,她絕對不會錯!黎嘉駿趕緊套上衣褲穿上鞋,蹭蹭噌的往外跑去,剛打開門,旁邊的門也開了,周先生也披著衣服走了出來,皺眉望向槍聲傳來的方向,見黎嘉駿也跑了出來,他只說了一句:“准備准備。”

    “好了。”黎嘉駿言簡意賅,她直接就套上了自己的衣服,腰間還別著槍……她一向都是不帶齊東西會死星人,甚至還拿出了手電筒閃了閃,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周先生挑了挑眉,一言不發的回屋,隨後穿戴整齊的走了出來:“走,去看看。”

    大殿旁的長廊兩個小沙彌在探頭探腦,黎嘉駿瞅見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擺手:“快去躲起來!躲躲躲!”

    小沙彌沒動,溜圓的大眼睛好像反射著星星的光,亮閃閃的目送他們,黎嘉駿再回個頭,忽然感覺他倆活像狐猴……

    兩人圖快,騎了自行車一路往軍營去,誰知偌大的營房並沒有想像中的緊急集合,雖說有幾隊士兵列隊匆匆而出往城牆方向跑去警戒,可是大部分營帳還在沉眠中。

    周先生當然遭到了阻攔,好在他事先就有預約,被士兵領到了指揮部,那兒燈火通明,電報聲滴滴滴滴的,不絕於耳。而此時,槍響也在持續著,一陣又一陣,讓人一陣陣頭皮發麻。

    他們走進指揮部,正對著的就是一張極為簡陋的大地圖,下面三個軍官正一邊低聲商量著一邊看地圖,旁邊有個發報員在緊張的發報,另一邊有個通訊兵正緊張的聽著電台,手裡拿著筆劃來劃去。

    “金營長。”周先生叫了一聲,地圖下一個中等個子的軍官聞言轉過了身,他長相其貌不揚,甚至帶著點苦意,人家是八字眉泛苦,他是臉突出的眉骨都呈八字,苦得眼窩深陷,顴骨還高聳著,顯得兩頰微凹,一張臉重巒疊嶂。

    黎嘉駿咽了口口水。

    這是二十九軍110旅219團3營的營長金振中。

    他一開口,就是一口濃郁的河南腔:“是大公報的記者嗎,不好意思,現在麼啥時間和你們說話,你也看到咧,外頭這樣子……”

    “我不多問,就想知道現在什麼情況,有沒有打起來的可能。”

    “不曉得。”金振中搖了下頭,轉而又道,“外頭日本鬼子打著演習的名號放槍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不定哪天就瞄准咱了,這都是說不准的事情。”

    “可我們下午來,並不曾聽聞槍聲。”

    “那是因為他們也要吃飯!”金振中握了握拳頭,“為了安全起見,二位現在還是回住處去,若是真打起來了,也好有個撤離的時間。”

    周先生皺眉,看了看黎嘉駿,問:“這回,他們這般挑釁,宋……上面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個,金振中突然笑了,他有點齙牙,笑起來格外豪邁:“我曉得您啥意思,放心,咱不是東北軍!咱要是慫了,對不起百姓那麼多年的照應!”

    幾句話的功夫,外面的槍聲卻漸漸平息了。

    可在場所有人的表情一點都不輕松,他們就像強迫症一樣等了一會兒,一直到聽到一陣鳥叫聲,才略微放松了一點。

    “走吧,回去睡。”周先生拉著黎嘉駿的手臂,“還不是時候。”

    兩人走出營房,恍然發現,外面的天已經有點蒙蒙亮了。

    黎嘉駿幾乎是哆哆嗦嗦的深呼吸了一下,恍然發現,一九三七年的七月七號,真的就在槍響中,悄悄的來了。
只要路是對的,就不怕路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89
發表於 2016-9-21 16:33:02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慨然迎戰

    經過這麼一刺激,黎嘉駿反而能睡著了,她狠狠的補了個回籠覺,在天光大亮時才精神奕奕的起來,剛從水缸舀了水漱口擦臉,就見周先生提著一串油條進了廟門,叫道:“嘉駿!起了?不再休息休息?”

    黎嘉駿看看表:“先生,這都九點了,咱不是還要去采訪麼?”

    “等等吧,我剛才去問過了,金營長昨兒一宿沒睡,現在還在補眠,他手下都想讓他多休息休息,我覺著也是,干脆等下午吧。”

    這都七七了,鬼知道等會兒會出什麼麼蛾子!黎嘉駿嘀咕了一聲,忽然一愣,哂笑一聲,這麼想那自個兒不就是鬼了麼,等會兒大概日本那邊就有小盆友要走丟了吧。

    ……如果是真走丟的,別讓爸爸瞅見,黎嘉駿陰郁的想,反正橫豎都是要開打,先拿他打打牙祭,不是想走丟嗎?爸爸讓你這輩子都回不來!

    跟著廟裡的師傅一道用了齋飯,那滋味兒寡淡還不帶肉,還不如昨晚吃的鍋巴菜和豆腐腦,兩人默不作聲的吃完後道了謝,結伴往兵營走去,快到的時候,不約而同的頓了一頓,腳步一轉,走向昨天光顧的那個小販。

    意識到他們打著同一個主意,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吃貨上前線什麼都可以將就,唯獨吃上面總是想方設法為自己創造條件,結果就是一點點福利也不放過。這時候雖然不餓,但是一旦覺得嘴裡寡淡,就有志一同的去“找味道”了。

    昨天那個攤販果然還在,但他似乎在收拾東西,正打算走的樣子,見到兩人過來,很是高興:“我就知道,我這兒的鍋巴菜,誰吃誰惦記,嘿嘿,最後一鍋嘍,吃完咱要走類嘿!”說著,很利落的開始裝盤,“嘿嘿今兒個早上還是賣了點的,浪費可不好,浪費罪過對吧!”

    黎嘉駿不做聲,西裡呼嚕的開始吃老板端上來的東西,比昨天口感好很多,大概因為剛出鍋的緣故。

    周先生一邊吃一邊問:“您這是要趕哪兒去呀?”

    “進京城去。”老板收拾著鍋碗,“這頓我請你們類,相逢是緣,以後還不知道見不見得著,哎這外頭豺狼虎豹的,誰呆誰知道……”

    好不容易好起來的胃口被這一句又折騰差了,黎嘉駿放下了筷子,又喝了兩口粥,算是吃完了。

    道別了老板,隱約可以看到不少百姓都大包小包的在往東走,看來是奔京城去的。

    知道要全面開戰的只有她黎嘉駿一人,可是到了今天,城裡的居民能跑的陸陸續續都跑完了,對於危險的直覺和生存的智慧似乎已經烙印在了這個民族的骨子裡……她感到非常慶幸。

    兩人去到營部,士兵們正在操練,不大的營地裡忙忙碌碌的,圍觀了一會兒後,周先生便被金營長請進去談話。

    對於本次采訪的目的,其實兩人都已經達成了目標,周先生本就想知道一下所謂的日軍演習是個什麼情況,昨晚親歷以後便已經有了數,而對於我軍的情況,他其實是不能多問了,沒幾句話以後,采訪便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金振中還要帶兵和布防,征得了同意後,周先生便帶著黎嘉駿四面逛逛,這就是要讓她看看能不能拍個什麼照片了,這方面,周先生是門外漢,黎嘉駿在前頭東張西望,周先生則在後頭慢悠悠的走著。

    “哎,那個老板走了,這晚飯不知道怎麼解決,別處我還沒看到館子呢。”冷不丁的,周先生冒出這麼一句。

    黎嘉駿樂了,敢情沉默那麼久就在琢磨著晚飯吶,她調著相機道:“那要不就在這兒蹭一頓唄。”

    “蹭軍餉,你膽子倒厚實。”周先生擺擺手,“哎,走吧,休息休息,明日就回去了。”

    “……恩。”黎嘉駿應得很艱難。

    她的心一直在撲通撲通跳著,比當年補考駕校還要緊張,她完全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是什麼,只能僥幸的認為大概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可事實上她完全無法安慰自己的,已經七月七號了,站在這地方,她腿都在發虛。

    “我看你狀態似乎不好,可是有什麼心事?”周先生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黎嘉駿露出哭一樣的笑容:“先生,說實話,我後悔到這了。”

    “哦?”

    “我真的覺得,是逃命的時候了……”話音剛落,突然一個騎兵衝進軍營,直奔金營長的房子,行色匆匆,很著急的樣子。

    黎嘉駿心裡一咯噔,這是來了嗎?她往周先生望去,卻見周先生眉頭緊蹙,似乎是產生了比她還不好的聯想,他朝黎嘉駿招招手,兩人就追過去,正看到那騎兵下了馬與迎出來的金振中說話,金振中聽著,表情非常猙獰,聽完,他大吼一聲:“全部都有,到防御位置!”

    “金營長,可是出了什麼事?”周先生上前問。

    “狗日的說在我們這失蹤了個兵,要我們交出去!”金振中怒道,“呸!他們在咱這失蹤個兵,還能有活路?找死呢吧一個人,指不定死哪胡同裡了!”

    果然是失蹤了一個兵!黎嘉駿腦子裡轟隆隆響著,連忙去抓周先生的手臂急道:“先生……”

    “這必是個幌子!他們有圖謀。”周先生道。

    金振中不置可否:“記者先生可否回避一下,我們要開緊急會議。”

    “長官,我們為何要回避,如果你們決定打,那我們旁聽了報道出去,多鼓舞人心啊。”周先生道。

    金振中沉吟,還是搖頭:“我們肯定要打,但怎麼打還要聽上面的,你們不能看。”

    周先生也不欲強求,便拉著黎嘉駿往外走。

    “先生,我們去哪?”

    “縣政府。”周先生言簡意賅,“我倒忘了,王縣長請了我們來采訪,我們還沒去拜訪過呢。”

    縣政府就在主干道上,門面不大,兩邊有對聯,進去有個院子,再往裡走才是辦公樓,此刻縣政府顯然也收到了消息,來往的人都行色匆匆。

    路上聽周先生介紹過,宛平縣長王冷齋是辛亥革命的老人,還參加過北伐,是個真正的國民革命老前輩,這樣一個人坐鎮小小的宛平城,現在想來還真是別有一番用意,可就算如此,輪到一群隨便摘個理由就想闖進來占地盤的強盜,再機智豪邁的人也只有焦頭爛額的份。

    據說剛才不斷響起的槍響中有日軍假裝無意打過來的。

    據說一年多以前日軍就已經在外面包成一坨,可是一直沒有一兵一卒能混入京師衛城宛平,除非他們的士兵做出一副中國老農民的打扮加一口標准的河北話,否則就不能在宛平城失蹤。

    據說日本一直想要宛平城割出一塊叫大井村的地方修機場,可是折騰了快半年,縣政府這兒一直磕著半點沒讓步。

    據說……王冷齋已經准備好了出城談判,一輛車,兩三個人。

    “不能去啊!”黎嘉駿第一反應就是叫出來,她焦急的左右看著,她並不認得王冷齋,只知道抓著那個被周先生逮住八卦的職員,“去不得啊!”

    “誰不知道是入虎穴啊,可能怎麼辦,人家是縣長,對面是日本兵,兩頭都惹不起!”職員拼命甩手,“哎呀你撒手,撒手!”

    黎嘉駿放開手,望向周先生:“先生,人家根本不想和談,他們就想打,談有什麼用?!”

    周先生一臉猶疑:“可萬一談了有用呢,總比不談好吧。”

    就是因為你們這種心態!珍珠港才被炸的!

    “人家那是拖延時間!”黎嘉駿篤定的大吼。

    “可有什麼好拖延的,等增援嗎?但日軍的主力在天津,要過來必須通過廊坊,那可是張自忠將軍的地盤,會讓他們過?”周先生安慰道,“二十九軍在華北這兒好歹部署了那麼多年,像防狼一樣防日本,怎麼會不留點後手?”

    黎嘉駿迷糊了,那難道宛平城真是外頭那百來個日軍打下來的?

    此時又是晚飯時間,夏天的白天雖然特別長,但是夕陽已經在昭示夜幕的來臨,迎著血紅色的夕陽,一輛舊轎車從縣政府的後院緩緩開出,載著縣長王冷齋上了主干道,往城外開去了。

    大家唯有目送著。

    “總覺得情況不是很妙。”周先生喃喃道,“嘉駿,走,我們先收拾東西。”

    故事才剛看個開頭,黎嘉駿有點依依不舍,但也知道不作不死,她能看到現在已經夠本,再不撤大概就要開打了,兩人匆匆回了寺廟,通知住持和左右的鄰裡快走,飛快的收拾了東西後,騎著自行車往縣政府再去打聽了一下消息,卻得知為了防止日軍趁亂混入城內,東西門全給關上了!

    這下想走都走不了了!

    這樣的事黎嘉駿雖然沒在長城抗戰時遇到過,但是卻並不是她遇見過的最壞情況,周先生則是經驗豐富,兩人得知情況後一般表情,都開始思索如果打起來哪裡最能保命。

    “主要的設施都不能呆,日軍有炮,肯定炸重要設施,只要不躲軍營和縣政府好像就美什麼問題。”黎嘉駿根據以往看電影的經驗判斷。

    “那到時候我們還是躲寺廟。”周先生拍板,“現在,我們要努力跟進事情進展,這樣才能寫出最詳實的報導,嘉駿,我們兵分兩路,我去軍營……”

    “我去軍營!”黎嘉駿舉手,“您就在縣政府呆著,先生,縣政府裡您好歹說得上話,到時候如果王縣長回來了,我都搭不上話,不如我去軍營那兒。”

    “……也罷,快去吧,等到縣長回來帶的消息,如果是好消息就算了,如果是壞消息……立刻到廟裡去,懂了麼?”

    “懂了!”黎嘉駿應完,轉身就跑。

    隨著王冷齋的出城談判,日軍的炮火暫時停了下來,軍營裡所有人都嚴陣以待,城樓上士兵密密麻麻的趴在城牆上,舉槍對著外面,表情極為嚴肅。

    黎嘉駿自己找了個小凳兒坐在營部的角落裡,看著長官們進進出出,她收起了照相機,擺弄起筆記本,一遍遍的看著夾在裡面那張牛皮紙上自己給自己寫的生存守則,卻覺得寫再多這時候半點用都沒有。

    結果她還是蹭了軍營裡的飯,沒別的,一個粗面窩頭一碗稀粥,左一口右一口的算是吃完了,其他士兵都是兩個窩頭,好賴還沒到炒青稞面的地步。

    她吃過青稞面,那滋味兒……人民解放軍萬歲!

    太陽下山後,天很快就黑了,這時候都已經到睡覺的時候了,晚上雖然不冷,可幾個當兵的還是注意到黎嘉駿正縮在外頭,趕她回去吧,人小姑娘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又是害怕又是要工作的,不趕她回去吧……

    “得,你先進來吧,外頭蹲著也不是個事兒啊,你能跟警衛員搶活兒干麼!”一個臉熟的長官沒空請示金振中,干脆把她放進了指揮部,讓警衛員把她的小凳兒放在門邊:“坐這兒吧,你在外面,就沒發現巡邏的兵成天在你前頭繞?”

    黎嘉駿一臉茫然:“啊,沒呀。”

    “嗨!得,當我沒說。”長官說罷走開了,整個營部亮堂堂的,沒見誰有睡,指揮部裡幾個通訊兵忙到看她一眼都沒時間,收到一個電報就緊趕著往外跑,有時候幾個電報能把長官集體吸引到屋子裡一番討論,有些時候則直接回來就嘀嘀嘀的發報回去了。

    不知不覺的,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有幾個士兵熬不住,趴在桌子上小憩一會兒,起來和其他的輪班,黎嘉駿本身還高度緊張著,可等到十二點都過去了,她就有點撐不住,劇本不對啊,不是說七七事變嗎,士兵失蹤就叫事變啦?不科學嘛!難道說這個導火索也能算事變?那抗日戰爭不是該追溯到皇姑屯開始嗎!大帥都死了誒嘿!

    她心裡默默的咆哮著,頭靠著土夯牆,忍不住的還是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忽然一陣騷動,隱約聽到有個大嗓門在說:“我不信,說撤就撤了?那還要咱們當兵的干嘛,一出事派老王出去動動嘴皮子,不就得了!”

    “人縣長說人家答應退兵,那就是答應退兵,你當縣長說話是放屁?而且那個失蹤的兵都已經回去了,還能出什麼岔子!”另一個人反駁,“今兒看來是沒事了,操蛋,又是他媽嚇唬人,最後還是打不成,白等那麼久!睡!老子可扛不住了。”說罷就有個人從裡間掀簾子出來,是個虎頭虎腦的黑小伙兒,他出來時正對著大門邊的黎嘉駿,順便瞟了她一眼,那殺氣還沒收進去,看著凶極了,轉瞬就見金振中撐住了垂下來的簾子叫道:“等等!急什麼,等他們真撤了再休息!”

    黑小伙兒頓了頓,似乎想想也對,干脆也不進屋了,從口袋裡掏出個卷煙,揉了揉,點著了開始吞雲吐霧,一邊還隨手抄了個大茶缸子喝一口,跟吃飯似的:“哎營長,你說這日本人整什麼呢?說失蹤人就要打,說打就打,咱縣長一談,就不打了……”他忽然把煙一扔,“狗日的!他不會把大井村割了吧!我找他去!”

    “站住!要找他還輪得到你?”金振中拍了下他的腦袋,“不是說老王剛回來嗎,等彙入他會電聯我的,到時候問清楚不就得了,不過老王這人我有數,他賣瓜賣棗兒賣嘴皮,他賣不了國。”

    沒一會兒,電話突然響了,通訊員接起,道:“營長,王縣長的!”

    金振中給了身後跟出來的軍官一個“果然吧”的眼神,上前接起了電話,剛喂一聲,外面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地都震動了,灰塵碎石嘩啦啦的掉下來!

    黎嘉駿一瞬間以為自己到了長城邊的戰壕裡,她下意識的躲到了門框邊的角落裡,以防坍塌的時候被壓到,周圍的人都只是站著扶了扶桌子和椅子,金振中拍了拍肩上的土,大聲道:“報告情況!”

    話音剛落,就有個士兵衝進來大叫:“營長!日軍朝我們開火了!他們開始攻打城門了!”

    “縣長才剛進城啊!”有個軍官大叫,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王冷齋剛帶著停戰的消息回城,後腳還沒邁全,人日本人就開火了,“鬼子他媽的根本沒打算談啊!”

    金振中這時候已經開始發報,打不打,他得請示上級,那邊槍炮聲隆隆震耳,可這邊卻靜謐無聲,人人盯著通訊員手下的電台,沒一會兒,忽然見通訊員一邊聽著,手下開始奮筆疾書,來電很短,很快他就抄完了,他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將紙遞給金振中,金振中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大吼一聲:“打!”

    “……”大家相互看看,似乎還不敢相信。

    黎嘉駿深呼吸,她以為這滿屋的男人大概是要沉默著出去應戰了,卻不想下一刻,一聲要掀翻屋頂的歡呼聲響了起來!

    “好!”在場所有兵,轟然喝彩!

    他們激動的臉頰通紅,幾乎要相互擁抱起來,那種無需再忍的情緒淋漓盡致的流露出來,只傳達了一個訊息:這一刻,他們等得太久太久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凌晨,日軍炮轟宛平城,宛平守軍,慨然迎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90
發表於 2016-9-21 16:33:16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守住宛平

    “盧溝橋即爾等之墳墓,應與橋共存亡,不得後退。”

    這是29軍司令部的命令。

    精悍短小,殺氣騰騰。

    而接受命令的人,完全沒有辜負期望,幾天時間,只有千把人的宛平城守軍連續打退了對面的五次進攻,不僅沒有被對方的炮火壓制在宛平城內,金振中甚至帶兵衝了出去,在盧溝橋架起工事,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奪回了盧溝橋!

    那真是讓人熱血沸騰的一刻,在城牆上打退敵人的進攻後,戰士們泥沙拌窩頭和著血狼吞虎咽的吃了干糧,轉身就端著槍和大刀跟著他們的營長衝出了城門!那一刻血紅的夕陽從打開的城門直射進來,衝出去的人一個個都只剩下黑黢黢的身影,他們的周身都被紅光籠罩了,前方一片黑煙彌漫,他們就這麼出城,衝鋒,打死了對面橋頭反應不及的日軍,直接占領了他們的工事!

    工兵緊隨其後,扛著麻袋木樁衝出去在橋這一頭搭建起了簡易的掩體,在抵擋住了日軍連續兩撥瘋狂的進攻後,金振中滿身鮮血的被人從燃燒的盧溝橋上抬了回來,所有人都迎了上去,只聽到他在人群裡大吼:“橋搶回來了!守住!”

    盧溝橋守住了,一直沒掉!

    奪回盧溝橋以後,城門大開,本來趴在城牆上的士兵們紛紛被調集下來,列著隊衝了出去,黎嘉駿剛開始激動之下甚至跟了幾步,遠遠從大門往外望去,看到了堆疊在橋上的屍體!

    日軍的,中國的,密密麻麻,屍體大多焦黑,被趕走後日軍的炮落在了橋上,她想不明白一座石頭橋上什麼東西能冒出那麼多煙,與城內的硝煙融為了一體,遮天蔽日,黑壓壓一片,而地上則滿是鮮血,與橋上起伏的石塊混合在一起,像起伏的血田……

    很多人衝出去,不是為了衝鋒。

    是為了搶回落在城外的戰友的屍體。

    之前的每一天,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多太多的人在城牆上怒吼著向外射擊,轉頭就中彈跌到城牆外,槍炮聲的掩蓋下,死得無聲無息。

    而日本人的屍體,則被曝光在那兒,來回的人連眼神都沒給一個。

    被運回來的屍體堆在校場上,因為天熱,很快就要被掩埋掉,可他們好歹是回到城裡了。

    整整半個月時間,盧溝橋都沒有落入敵手。

    黎嘉駿覺得這就好像是一個詛咒,日本總是謀劃著在最短的時間挖取最大的好處,可是他們往往只能借這些伎倆占些小便宜,可是當他們認真想吞一口肥肉時,卻總會一口咬在硬骨頭上,就好像他們炮轟宛平城,就好像他們未來宣稱的所謂“三月亡華”。

    誰相信有眾多重型武器的日軍會連小小的宛平城都拿不下?

    可此時日軍的援兵還沒有到。這不是個好現像,但卻又代表了一個好現像。

    日軍的援軍就在天津,要過來簡直就是分分鐘的事,為什麼到了現在,對面卻一個援兵都沒有到?

    很快,營部就傳來答案。

    原來就在不遠處,同時還發生著更大規模的戰鬥!二十九軍三十七師的師長馮治安正親自指揮部隊阻截來自天津的日軍駐屯軍援兵,他們與日軍的整一個步兵旅團正面對抗,整整兩天時間沒有漏過一個援兵,為宛平守軍奪回盧溝橋創造了最大的優勢!

    可是這個消息,卻讓周先生愁眉緊鎖。他是來找黎嘉駿撤離的,這個時候是最好的撤退時機,他們不能痴痴的等著宛平城外的日軍撤退,必須趁這個空隙逃出城去,就像城裡的其他剩下的百姓一樣,他幫著黎嘉駿收拾了行李,打算騎車離城。

    “這情況不對。”周先生洗著手裡的血,縣政府開戰之初就被一輪精准炮擊毀掉,所有活著的人都轉移到了營部,閑著的人都被扯去做力所能及的事,青壯全去運彈藥搬沙袋,老幼婦孺則在後方醫院裡打著下手,周先生和黎嘉駿屬於其中主力,“馮治安那兒不該有遭遇戰。”

    “什麼意思?”黎嘉駿不解,“他們不該打嗎?”

    “不是不該打。”周先生說了一句,卻不再講了。

    金振中受傷,無法再呆在城中指揮,縣裡緊急派車將他送往後方,難民便追隨著車隊前往北平,平時看著沒多少人,當綿延出去時卻長長的一線,沒有士兵的保護,他們行色匆匆,而且大多是老弱婦孺,顯少有青壯男子,有些條件好的趕著驢車坐著,剩下的就只剩下兩只腳,天氣炎熱,他們穿著灰撲撲的衣服,大多打著補丁,女性相互攙扶著。他們的行李也很不一樣,有些幾乎是帶了全部家當,鍋碗瓢盆棉被櫃子,有些則一些衣服草席一裹就背在身上。

    可以想見,宛平城的戰鬥將驚動京郊所有的人,此時肯定不止一股難民潮湧向北平,那兒高大的城牆實在太給人安全感。想到這兒,黎嘉駿又一次迷茫了。

    為什麼北平沒有被毀?

    宛平城都已經被平射的炮火砸成了廢墟,北平為什麼沒有被毀?解放戰爭和平解放就算了,難道鬼子也會心疼故宮?

    明明來時各種糾結激動慌張,可走的時候卻沒有給她任何傷春悲秋的時間,她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勉強屹立著的城門,想到裡面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建築,就不由得一陣心塞。

    兩人雖然騎著車,但顯然是跟不上車隊的,轉眼就被落到了後面,可卻又遠快於難民,於是他們兩人就這麼成了前不著車隊,後不著難民的中空地區人士。

    茫茫田野裡,兩人沉默無聲。

    黎嘉駿忍不住了:“先生,您為何要說馮師長那兒不該打起來?”

    “因為日本的駐屯軍在天津……其間沒有其他部隊。”

    “那……”黎嘉駿還是不明白,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智商捉急。

    周先生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人了,才道:“駿兒啊,從天津到北平,那麼遠的距離,中間有沒有可能沒有咱中國軍隊?”

    黎嘉駿覺得自己懂了點,卻反而更迷茫了:“不可能……吧,那……”

    “且不提有沒有,當初華北歸了二十九軍,宋哲元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張自忠將軍做了天津市市長,為何?因為日軍主力就駐扎在天津,放眼二十九軍,唯有張自忠藝高兵重,有鎮守天津的本事,可是你看,這麼多天,你可曾聽說天津有打?”

    黎嘉駿澀澀的搖了搖頭,她只覺得自己騎車的動作越來越僵硬。

    周先生面色沉重:“就算不論這點,那就我所知,二十九軍早在四年前就已經布防完全,天津到北平有一處必經之地,廊坊,那兒鎮守張自忠的三十八師,目的是什麼?自然是為了不讓天津的日軍主力到北平去!可廊坊有沒有打?”

    黎嘉駿快速的喘了幾口氣,她只覺得一種恐慌感油然而生,幾乎不敢想下去,周先生似乎也不願意直接下什麼定論,只是頗為倉惶的嘆息:“這十多天,純然就是三十七師打,三十八師看,這二十九軍,終歸不是一條心啊。”

    “那他……那也不該……”黎嘉駿大喘氣,她差點連自行車都騎不穩了,校場上一排排屍體不停晃過她的腦海,她的鼻尖還有硝煙混合著血腥的氣息,身上還有著大塊凝結的血跡,那些戰士的吼聲猶在腦海,可現在她卻發現,他們同根生的戰友,在這十多天裡,源源不斷的放任敵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通過,張牙舞爪的來加重他們的苦難!

    張自忠啊!那可是張自忠啊!他怎麼可能放任日軍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過去打自己人!可是現在這情況,該怎麼解釋?鬼子跳過了張自忠,千裡迢迢跑來和馮治安打得火熱,三十七師打得血肉橫飛時會怎麼想?三十八師看著眼前的日本兵的時候會怎麼想?二十九軍其他人會怎麼想?全國發現這一點的人會怎麼想?

    她當然不相信張自忠會通敵,從馮玉祥手下重新組建以老西北軍為基礎的二十九軍的“八兄弟”中,她連老大宋哲元,軍事兼二把手蕭振瀛都沒怎麼聽說過,唯獨知道個張自忠,他可是在歷史課本上擁有專門的一段話,被打上了“血戰”和“殉國”標簽的男人!

    這一刻她只覺得心裡抓心撓肝的,雖然一直在被刷三觀,可是卻從來沒想過會有今天這樣顛覆性的。

    “該上哪兒要真相……”她近乎呢喃著問出來。

    “真相?”周先生居然聽到了,他苦笑,“嘉駿啊,我當了那麼多年的記者,從來沒有摸到過任何一件事情的真相,你明白嗎?”

    你不懂……黎嘉駿想哭。

    她可以容忍遺漏,誇大,甚至捏造。

    但不能容忍洗白。

    她這麼作、惹人嫌的走到今天,走到這裡,不就是為了能讓自己好好睜大眼睛看看這個時代,如果這點都做不到,她為什麼不早早的躲起來?澳大利亞,美國,哪裡不能活!

    這一次的沉默極為徹底,一直延續到兩人老遠看到巍峨的北平城。

    相比嬌小的宛平,北平的城牆綿延到地平線上,像一個蟄伏的巨怪那樣聳立著,又加上此時天色漸暗,更是顯得雄渾威武。

    強烈的安全感撲面而來,黎嘉駿禁不住呼了一聲。

    誰知周先生卻停了一下,似乎遲疑著什麼。

    “先生?”

    “嘉駿,有個事兒……我們先不進城。”

    “啊?怎麼了?”

    周先生停下來,往南望了望,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隨後,他還是下決心了:“我們去南苑一趟!”

    “哦。”看到了北平,黎嘉駿就很放心了,她知道南苑,那雖然也是京郊的兵營,但是卻離北平極近,根本不怕出什麼危險,“先生,我們去做什麼呀?采訪?”

    “前日子聽聞很多學生投軍,都在南苑訓練,那時小馮剛走,無人照相,頗為苦惱。”周先生道,“本也想快些進城,奈何看這情況……現下不拍,再過陣子,就不一定能拍得到了。”

    學生投軍?“學生兵?多大的?”

    “都還只是些孩子。”周先生在前頭騎著車,看不到表情。

    “……大學生?中學生?”

    “中學……尚未畢業。”

    “……”想到難民隊伍裡稀少的青壯年,黎嘉駿忽然有種,華北的男兒,都已經被抽干……的感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3 06:5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