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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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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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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23:52:54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吃醋

    溫雅雖說對臨江侯府的陳年舊事全不知情,聽著陳淩薇這話卻也覺得不對勁。你哥哥的未婚妻,肯定是長輩為他定下的,你這麼說不是對長輩不滿麼?再說了,對那位邱家姑娘也很不公平,容貌平平不是她的錯,除了女工之外什麼也不會,連字也不識幾個,更不會是她情願的了。都是閨中女孩兒,這麼明打明的批評另一位姑娘,有沒有禮貌的先不說,很殘忍。

    溫雅卻不知道,陳淩薇這位未來嫂嫂,不能算是長輩為他定下的,是皇帝親自開了口。

    梅瓊和陳淩薇一樣,都和魏國公府是親戚,心裡便把陳淩薇當成了自己人,不見外的問道:“邱姑娘不是興國公府的麼,怎會連字也不識幾個?”堂堂國公府的姑娘,沒才華沒學問,不嫌丟人?

    陳淩薇忿忿,“她是庶女……”

    說才出口,陳淩薇驀然想到自己也是庶女,忙把已經快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漲紅了臉。梅瓊知道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好不好的,也是你往後的嫂嫂,阿薇你這麼說她,若讓姑嫂之間生了嫌隙,豈不是有害無利。”陳淩薇皺眉,“不見得呢,我哥一直不肯回京城,不想認這門親……”陳淩雲為了這個,專程在香火旺盛的山泉寺中添了許多香油錢,換來寺中主持高僧的一句話,“命中不宜早娶”。有了這句話,硬生生好幾回把婚期成功的延遲。

    阿玖本是冷眼旁觀的,聽了陳淩薇這話,輕輕笑了笑,“這門親事,可算是陛下御賜的了。你這麼說,是想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臨江侯府想抗旨?”

    這樁婚事對陳淩雲來說確實不理想,可這是誰造成的?他要怪,便怪他九泉之下的生父吧,是臨江侯陳庸一意孤行,硬要攀扯裴家,才得到了這個結果。或者,他也可以怪怪曾經不可一世的邱貴妃,若不是邱貴妃以為有了皇帝的寵愛就可以為所欲為,陳淩雲也不至於結下這門親事。

    不過,就算沒有皇帝的話,只要陳庸早早的去世了,陳淩雲恐怕都躲不過迎娶邱氏女的命運。陳庸一去,他的婚事歸嫡母邱氏做主,邱氏是有心計的人,當然會從娘家挑個馴順聽話的庶出侄女嫁過來,這對於邱氏是最有利的情形了,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溫雅和梅瓊不知內情,聽了阿玖這話,面上都現出驚疑之色。陳淩薇怔怔看了阿玖一會兒,甜甜笑起來,“阿玖姐姐、阿瓊姐姐、溫雅,我方才是說笑的,你們千萬莫要當真啊。”阿玖淡淡一笑,沒說話,梅瓊後怕的責怪,“有你這般說笑的麼?”溫雅更直接,“你方才說的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陳淩薇性子機靈,臉皮也厚,連連陪著不是,笑吟吟的轉而說起清溢閣新進的脂粉,“……雖是六錢銀子一盒,略有些貴,用著卻真是極舒服的。你們也可以去試一試,聽說是從宮裡傳出來的方子呢。”

    言笑晏晏的說了會兒話,陳淩薇和梅瓊也就起身告辭了。

    送走這兩人,溫雅好不納悶,“從前卻不知道陳淩薇是這樣的人。”她那麼隨意的提起陳家陰私之事,讓外人如何介面?有些事就算憋死在心裡也不能胡亂對別人講的,陳淩薇犯了忌諱。溫雅坦率,卻不魯莽,像陳淩薇方才所才的言行,她很有些看不上。

    “有些人,不能深交。”阿玖見溫雅悶悶的,笑著開解她,“平時看著是很光鮮的,言行舉止,大方得體。若交往的深了,卻會發覺光鮮背後,有許多齷齪念頭,令人不忍直視。”

    “我就奇怪她為什麼要把自家陰私之事隨意往外說。”溫雅小聲嘀咕。

    阿玖笑了笑,“管她呢,橫豎你一輩子也遇不著這樣的事。你呀,娘家是沒有陰私之事的,溫伯伯和溫伯母全是光風霽月的性子,溫家又人口簡單。裴家麼,雖說人口多了些,是非卻不多,和睦的很。”

    溫雅,你娘家、夫家都沒有陰私之事,永遠沒有陳淩薇的煩惱,多好。

    溫雅對著阿玖就自在多了,什麼話都好意思說。她斜睇阿玖,意味深長,“人家都說小姑子多了是非多,我這不是只有一個小姑子麼,當然就是非少了。”阿玖神氣的揚起頭,“到了裴家之後你便會知道,我這個小姑子有多麼重要,多麼不可忽視。像我這樣的小姑子,雖然只有一個,可是,頂得上別家的很多個!六嫂,你婆婆可以不巴結,小姑子卻不能不討好!”

    溫雅拍拍胸,“我好怕。”忙站起身走到阿玖身後,殷勤的替她捶著背,“趕緊的,巴結巴結。”阿玖大為得意,“趁著這會兒時候還早,你先巴結著。要不,等到往後,你就巴結不上了!”溫雅順勢重重捶了她兩下,阿玖疼的吸了口氣,“謀殺親小姑啊。”兩人笑著打打鬧鬧,溫雅是練過點兒功夫的,阿玖也學了個皮毛,兩人誰也沒占著便宜,算是平分秋色。

    “我得回家跟我六哥說,讓他學學功夫。”阿玖理著鬢髮,調笑的說道:“要不,他往後不得白白挨打呀?不行不行,我六哥不能吃虧。”

    “哎,說真的,你讓他學學也好。”溫雅小聲咕噥,“男人麼,身子強健些才好。”

    要不,一個男人太過文弱,風一吹就倒了,像什麼。

    阿玖笑著拱拱手,言辭慷慨,“我一定把話帶到!”

    溫雅倒有些扭捏起來,“那個,阿玖,他不愛學也成,無關緊要。”

    阿玖笑咪咪,“這句話,我也原封不動的帶到!”

    溫雅害羞的低下頭。

    阿玖是位重信守諾的小姑娘,乘著輕快的馬車回到裴家,她到方夫人、林幼輝面前打了個照面兒,便去履行自己的諾言了。她腳步輕盈去了裴瑅的書房,把裴瑅的小廝、書童攆走,一臉神秘,“六哥,她托我帶話給你……”

    阿玖空著手進去的,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個漂亮的竹節臂擱。這竹節臂擱與其是書房的用具,倒不如說是書房的點綴、藝術品,鬱鬱的青色,美麗的圖案,一眼看上去眼睛就覺得很享受。

    阿玖拿著竹節臂擱回去,方夫人很是誇獎了一通,“瞅瞅我家囡囡這雪白的小手,把這臂擱襯的多好看!”誇的阿玖眉毛彎彎。

    裴瑅呢,則是磨磨蹭蹭的到了晚上,特地去央求裴二爺,“您能給我尋個教武功的師父不?我也不想練什麼高深的武功,能強身健體就行。”

    裴二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沒問原由,很痛快的點了頭,“行,爹明後日便替你尋去。”裴瑅殷勤道了謝,一溜煙兒跑了。

    裴二爺看著小兒子慌慌張張的背影,笑著搖頭。

    “娘子,兒子太癡情了,你說好不好?”裴二爺把小兒子央求的事告訴林幼輝,徵求林幼輝的意見。

    林幼輝拿起一柄摺扇打開,慢悠悠搖了幾下,“雖說我有些吃醋,不過,兒子有了心上人,心上人還會成為他未來的妻子,我還是很替他高興的。”

    女人想要有情人,難道男人不想要?能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多麼幸福。做母親的,只要兒子幸福,還求什麼。

    裴二爺大吃一驚,“娘子你竟然會吃醋?”兒子和兒媳婦好,你竟然會吃醋麼,我還以為你會嫣然而笑。

    “當然會吃醋了。”林幼輝白了他一眼,“譬如說,咱們小阿玖往後嫁人了,你會不會吃女婿的醋?”

    你會吃女婿的醋,我會吃兒媳婦的醋,道理是一樣的。不過,吃醋歸吃醋,還是盼著孩子們琴瑟和諧,伉倆情深,白頭偕老。

    裴二爺差點跳起來,“咱們阿玖才多大?離嫁人還早著呢。娘子,這麼傷感的事,請莫要提起。”

    我閨女還沒及笄,嫁什麼人?娘子你真是的,如此良宵,說這麼掃興的事。

    林幼輝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相公,是你先提起來的呀。你先說兒子的癡情,我才說起這個的。”

    “這怎能相提並論?”裴二爺果斷的搖頭,“兒子的癡情,會讓咱家添人進口。女婿卻會讓咱家少一口人,太可惡啦!娘子,咱們不提他。”

    林幼輝見丈夫氣咻咻的,又是好笑,又有些感動,柔聲答應,“好好好,不提他,不提這討厭的人。”

    裴二爺一直到洗漱了躺到床上,都是氣哼哼的。第二天早上起床離開家去上班,臉色也沒變好。在通政司辦公,遇著衛王來訪,臉色也沒變好。

    “衛王殿下有何貴幹?”裴二爺皮笑肉不笑。

    “老師,您能幫我個忙麼?”衛王小聲央求,“我寫了封信,您能否帶給小師妹?”

    “我要先拆開看看。”裴二爺慢吞吞說道。

    衛王有些不情願,卻也不敢表示異議,忙把信拿出來,連著一個講究的檀木盒子,“老師,小師妹愛玩石頭,這盒子裡是金鋼石,很漂亮的,小師妹一準兒喜歡。”

    裴二爺心裡有氣,當著衛王的面兒把信拆開,一字一字看了。衛王信裡倒沒說逾矩的話,只說一直惦記著小師妹喜歡石頭,如今得了上好的金鋼石,便給小師妹留著了。

    裴二爺不樂意要,“這麼貴重的物件兒,殿下自己留著罷。如此厚賜,小女不敢當。”衛王怔了怔,“老師,就是幾塊石頭罷了,有什麼不敢當的?小師妹愛玩這個呀。”

    見裴二爺還是板著個臉,衛王便小聲嘟囔道:“您若不帶走,我、我便求我爹去。”老師,到時候我爹賜給小師妹,您總不好說不要了吧。您也真是的,小師妹愛玩,見了漂亮的石頭就高興,您幹嘛不為她想想。

    裴二爺更來氣了,把盒子和信收下,冷冷說道:“小女快要及笄了,該緊著說婆家了。衛王殿下,你若有相熟的人家,煩勞替小女留意,裴家感激不盡。裴家也沒有旁的要求,只要這戶人家人口簡單、家風清正,子弟不用太好,跟我一樣就行。聽妻子的話、愛護妻子、不置妾、不風流、顧家、疼孩子。還有一點很重要,公婆慈愛,待小女如同親生。”

    衛王一開始又喜悅又害羞的聽著,聽到最後一句話,卻好像驀然被人迎頭痛擊,鈍鈍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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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歡喜

    把阿玖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章皇后是肯定做不到的。別說不是她親自相中的兒媳人選,就算是她中意了很久的曹徽音,她也永遠不可能當成親生女兒來疼。

    太子妃唐氏是她和皇帝一起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才定下來的,那應該是合她心意的兒媳婦了吧?她對唐氏卻並不親厚,不過是婆婆對兒媳婦、皇后對太子妃的情份,並無多餘的關切。

    衛王可以想像,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娶了王妃,章皇后只會一板一眼拿王妃的標準來要求,像對姐姐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一樣疼愛,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她接受阿玖,中意阿玖,也不可能。

    把兒媳婦當親生女兒,那不只要寬闊的心胸,還要很慈愛的性情,才能做到吧。像章皇后這樣,雖是皇后之尊,卻常年沒有丈夫來溫存她,又要慎密的算計,精心的謀劃,哪能指望她會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媳婦溫柔似水,關懷備至。

    衛王不知在想些什麼,臉色變幻不定,看上去十分精彩。裴二爺本是憋了一肚子氣,看著這臭小子失魂落魄的樣子,總算舒服了一點,板著臉說道:“殿下請回罷。”攆衛王走。

    衛王哪能就這麼走了?他穩了穩心神,認真嚴肅的說道:“老師,您方才說的話,前面那些我都同意、贊成,唯獨最後一句,我是很反對的。老師,女兒是女兒,兒媳是兒媳,天生的就有所不同,為何您要強求一樣?”

    他這話還真是有幾分道理。女兒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兒媳婦卻不是,硬要公婆拿兒媳婦當親生女兒,這雖然不能說是不近人情,也可以算做是強人所難了。親生的,和不是親生的,那能一樣麼。

    “我家就拿兒媳婦當閨女。”裴二爺不屑的看了衛王一眼。臭小子,你見過彼此之間相互謙讓、婆媳妯娌一團和氣的人家沒有?我家就是!

    衛王精神一振,兩眼閃閃發光。老師,我總算抓著您的錯處了!

    “老師此言差矣。”衛王義正辭嚴,“您和師母怎麼可能拿兒媳婦當親閨女?您的親閨女只有小師妹一個,小師妹是獨一無二的。您和師母會很疼愛兒媳婦,可是,一定不能和疼愛小師妹相比!”

    裴二爺沒想到衛王會這麼反駁他,揚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昔日的學生。衛王堆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老師,小師妹是獨一無二的呀。”裴二爺微微一笑,“我有兩個親生兒子,兩個我都疼,不過我更嬌慣小兒子。五個手指頭還有長有短,父母待兒女哪能一模一樣?等到我兩個兒媳婦娶進門,我和內人會把她們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愛,不過她們比小女年紀大些,我們當然更疼那個最小的。”

    誰也比不上阿玖,那是肯定的。不過,比不上阿玖,不能說我們沒拿兒媳婦當親生女兒。就算是親生的孩子也有薄厚的的,知道麼。最主要的是關心和愛護。不會拿兒媳婦當外人,對兒媳婦的為難之處完全漠視,別人家的孩子不心疼。

    衛王這還沒成親的人和裴二爺這已經有了兩子一女的人辯論家庭問題,哪能占了上風?他最終也沒能說得過他的老師,有些沮喪的走了。

    回到乾清宮,衛王消極怠工不想幹活,一心惦記他老師說的話,“爹,公婆慈愛,待小師妹如同親生,這一點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怎麼辦?”章皇后已經頭髮花白的人了,她的性子不可能改,她這輩子也做不到拿兒媳婦當親生女兒。

    皇帝安慰他,“你娘做不到,可是爹能多做點兒,對不對?爹能待你小師妹比待你姐姐們更好,更遷就。這樣一來,兩下裡一均,不就行了?”

    衛王想了想,高興點頭,“您說的太對了!一個不足,一個有餘,兩人一均,正合適!”

    他笑的像個孩子,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和喜悅,純粹、明淨、悅目,皇帝不由的微笑。小十,你這沒野心的孩子,你在幫朕批閱奏摺呢,卻一心只記掛著如何討好你的小師妹,和你小師妹的父母長輩。小十,朕身邊有你,放心啊。

    若是小十換成太子……皇帝笑了笑,太子當然也是個好的,是自己精心培育的皇儲,可若太子坐在身邊,自己是絕對不會這麼放心的。

    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面前還不會迷了心智,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衛王高興了一會兒,殷勤的探過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那個,爹,您能對我娘好點兒不?您對她好,她心情愉悅,或許也會對別人好的。”您對我娘,要是能像老師對師母那樣,我娘性子也會溫柔開朗許多,對不對?

    皇帝無奈的閉上眼睛。朕若對皇后好些,皇后會更固執,更拿自己當回事,更加自作主張。她那個性子,若讓她當了家作了主……

    皇帝睜開眼睛,眼前是衛王美麗而滿含希望的面龐。皇帝慢吞吞問道:“小十你准是想著,爹對你娘好,你娘心裡高興,便會對你小師妹好,對不對?”衛王臉一紅,輕輕“嗯”了一聲。

    “不會的。”皇帝搖頭,“就算爹肯對你娘好,她也不會善待你小師妹的。小十,你不必想這麼多,到你小師妹及笄之後,爹自然會為你做主。往後你和你小師妹成了親,爹會很快打發你們去藩地。到時你倆自由自在的,誰也管不著。”

    衛王小聲咕噥,“可是老師和師母會有遺憾,會不放心。”皇帝白了他一眼,不理會他這些,命他繼續幹活,“小十,把浙江的摺子拿出來,挨著讀給爹聽。”衛王答應著,任勞任怨的埋頭工作。

    幹完活,衛王很盡職盡責的拉起皇帝,陪他往宮後苑走了一圈,“小師妹說過,讓我早中晚都陪您走走,百利而無一害。”皇帝嫌累,不想走,衛王不依不饒,“總是歪著哪成?您得活動活動。”又哄又勸又嚇唬,總之是把這一圈走完了。

    回來之後,皇帝在榻上歪著,衛王要去坤寧宮,“您不對我娘好,我對她好。”皇帝嗤之以鼻,“你對你娘好,她也不會對你小師妹好的,別癡心妄想。”衛王大義凜然,“什麼話?我沒有什麼功利目的,只想盡盡孝心罷了。”皇帝樂了樂,“去吧,去吧。”

    衛王走後,皇帝召了兩個能歌善舞的小美人陪伴。兩個美人很賣力氣,舞姿翩躚,歌喉婉轉,皇帝卻漸漸睡著了。

    衛王順著穿堂走到坤寧宮,示意宮女莫作聲,直接往傳出說笑聲的偏殿走去。走到門口,偏殿中笑聲漸消,寧壽公主幽幽說道:“這都幾年了,我還是只有芃姐兒一個。過了今年若還是沒有動靜,只好給他置房正經妾侍。總不能讓他沒了後,也不能讓他的長子出身太過寒微。”衛王腳步滯了滯,笑著走了進去,“大姐來了?和娘說什麼體已話呢。”

    “不只你大姐來了,你二姐也在。”福壽公主笑吟吟說道。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一左一右陪章皇后坐著,旁邊有張大榻,榻上坐著兩個孩子,乳母正哄著玩耍。衛王見過章皇后和兩個姐姐的功夫,兩個孩子也下了地。

    “舅舅!”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兒邁著小短腿跑過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緊跟在後頭,兩個孩子都親熱的叫著舅舅。衛王抱起小男孩兒親了親,“小茂行。”把小男孩兒放下,又牽起小女孩兒上下打量,“芃姐兒越長越漂亮了!”兩個孩子都很高興,咧著小嘴笑。

    這小女孩兒是寧壽公主的女兒,名叫陸芃。小男孩兒是福壽公主的兒子,名叫許茂行。兩個孩子都白白胖胖的,正是好玩有趣的時候。

    寧壽公主看見女兒和舅舅親熱,心裡一酸。她和大駙馬也算是伉儷情深,可是多年來只有一女,便覺得對不起他。如今真要狠下心來替他聘房良妾,心裡卻是難受的要命,沉甸甸的。

    衛王和兩個孩子親熱了一會兒,把他倆重又抱回榻上,命乳母哄著玩耍。“大姐方才說什麼呢?讓弟弟也聽上一聽。”衛王坐在寧壽公主身邊,含笑說道。

    寧壽公主低頭不語,福壽公主不屑的撇撇嘴,“依我說,很不必!雖說女子要賢良,可咱們是公主,那又是不同。大姐你既能有了芃姐兒,往後便還會有,消消停停的,急什麼?”真是的,就是你終生無子,難不成陸家敢明目張膽的提出要納妾?何苦來,自己挖坑讓自己跳。

    章皇后歎了口氣,“誰家有兒子,不盼著生孫子?陸家便是面上不急,心裡也是急的。你倒是不必給他專程置什麼良妾,挑個身家清白的宮女給了他,也是一樣。”

    寧壽公主抬起頭,強笑道:“我這不是想著,他長子的生母是宮女,說出去不怎麼好聽麼?”寧壽公主還能強顏歡笑,福壽公主卻是轉過頭,面色忿忿。娘,您一直逼著我和姐姐賢慧,究竟賢慧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我們是公主啊,便是嫉妒些兇悍些,只要不是太過份,誰敢多言多語?給駙馬宮女,讓駙馬有庶子,賢慧大度的名聲倒是有了,可是那份苦呢,誰來替我們吞下去。

    福壽公主正氣憤著,卻聽衛王笑道:“我有個法子。大姐,您回去之後,只管四處跟人說要尋良妾,不過您可是雷聲大雨點小,說說而已,莫要當真。我有法子讓大姐夫推辭了,最後您府裡又清淨,又得了好名兒,還讓陸家二老無話可說。”

    寧壽公主將信將疑,“真的?”其實她哪裡真想給大駙馬置妾,還不是因為多年來只有一個女兒,陸家二老臉色漸漸不對,無奈之下才會出此下策的麼。

    福壽公主笑吟吟拍了拍衛王,“小十,你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趕明兒二姐若有了為難事,也來尋你,好不好?”衛王大包大攬,“二姐您哪會遇著為難事?您是有福氣的人,保管做什麼都是順順當當的。若真是一個不小心,有了什麼為難的事,您只管吩咐,弟弟我一定效勞。”福壽公主笑彎了雙眉,“那敢情好。”

    衛王交代了寧壽公主幾句,寧壽公主感慨,“小十長大了,都能給姐姐出主意了。小十,看來你在爹身邊學了不少本事呢。”

    章皇后臉色沉了下來,衛王笑著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大姐,我就是個跑腿兒的,做苦力的,我管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然後爹說了什麼話,我得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下來,錯一個都不成。我常常不懂,也不敢問,反正就是照著爹說的,如實記錄。”

    “可憐的小十。”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都表示同情。

    衛王關切的問著,“大姐、二姐,婆婆待你們可好?”寧壽公主笑了笑,笑容中微有苦澀之意,“面上當然是好的,不過,因著芃姐兒不是兒子,我總覺著她心中鬱鬱,對我也淡淡的。”福壽公主詫異,“有什麼好不好的?我又不和她住一起,一年裡頭也見不上幾回面,大家客客氣氣的便是。”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這不就行了?有什麼好不好的。

    衛王若有所思。

    章皇后慈愛的笑著,“小十這傻孩子,自己還沒成親呢,怎地想起問你大姐二姐這個?”衛王有些靦腆的說道:“我雖沒成親,可是也快了。娘,若是我的王妃不得您的喜歡……”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都靜靜看著衛王。小十,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會很為難的。”衛王聲音輕輕的,有著無盡的悵惘。

    沒娶媳婦就忘了娘!寧壽公主、福壽公主前一刻還喜歡弟弟喜歡的不得了,這會兒卻是恨鐵不成鋼。

    章皇后微微笑了笑,柔聲說道:“不會的,小十。你的王妃,你若喜歡,娘便喜歡。”

    “真的?”衛王滿臉驚喜。

    “真的。”章皇后微笑,“小十,娘怎麼捨得讓你為難呢?”

    衛王看著章皇后傻樂,心裡樂開了花。

    章皇后看著他這傻樣兒又是好笑,又覺有氣,故意問道:“小十,娘打小便嬌慣你,你若喜歡的,娘便也喜歡。你呢?若是娘喜歡的,你會不會也喜歡?”

    衛王嚇了一跳,“娘,您說的是誰?”

    章皇后見他臉都白了,哼了一聲,“我打個比方罷了,看把你嚇的。”

    衛王如釋重負,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都跟他不依,“真不孝順!你應該說,娘喜歡的,你也喜歡!”福壽公主尤其氣憤,“娘那麼大度,你怎地如此小氣?”

    “我這不是小氣,也不是不孝順。”衛王認真的辯解,“我是跟娘無話不談,不跟娘撒謊。什麼事我能做到,什麼事我不能做到,要讓娘心裡有數,對不對?我做不到娘喜歡的人我就一定喜歡,當然不能答應。我做不到的事若是胡亂答應,不是欺騙長輩麼?那才是不對的。”

    “聽聽,小十真有主意。”福壽公主嘖嘖。

    “還很理直氣壯。”寧壽公主微笑。

    寧壽公主見章皇后看樣子並沒怎麼生氣,也就放下心,笑著打趣弟弟,“小十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喜歡,卻擔心娘不喜歡,對不對?娘是很疼你很嬌慣你的,大姐二姐也是,你喜歡的人,我們都會喜歡的,小十你放心吧。”

    她是戲謔的口吻,是在打趣,衛王卻當了真,臉色微紅,認真的點頭,“謝謝娘,謝謝大姐,謝謝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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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宮廷

    福壽公主實在看不得他這幅情竇初開的純情少男模樣,不懷好意的問道:“小十,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是誰家的姑娘啊。”寧壽公主笑著看了妹妹一眼,二妹,咱們早就知道弟弟是一心喜歡他小師妹的,你怎地就這般明公正道的問上了?小十年紀小,沒經過事,你這麼問,不得讓他害羞呀。

    福壽公主卻不像大姐似的善解人意,一再逼問衛王喜歡的是誰。章皇后端起茶盞喝茶,微笑不語。

    衛王輕輕笑了笑,“二姐,我喜歡的,當然是我的王妃了,不會是別人。”福壽公主暈,“你的王妃在哪兒?”你不光沒娶親,也沒定親呢。

    衛王臉紅紅的,只笑,不說話。

    “你的王妃,這會兒正在你岳父岳母跟前撒嬌吧?”福壽公主套不出來他的老實話,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

    ──不會啦,她可能會在師母面前撒嬌,老師是不行的。這會兒,老師還在通政司衙門呢。衛王甜甜蜜蜜的想著心事,眼神迷離,連唇角的笑意都顯出幾分羞澀。

    福壽公主覺得他這樣子真是目不忍睹,正要開口訓斥,乾清宮來了內侍,說皇帝急召衛王。衛王不大樂意去,悶悶的說道:“我是個閒散親王好不好,爹卻整天抓著我幹活。我若想偷懶耍賴,爹便說要換成小十一……”

    章皇后忙道:“小十,快去吧,去吧。”打斷衛王的話,催著他走了。

    衛王走後,章皇后幽幽歎了一口氣。寧壽公主自是知道她的心事,小聲說道:“小十去,總比小十一去強,總比別的什麼人去強。”章皇后苦笑,“我知道。”要是皇帝真讓小十一去做這件事,更要命。

    福壽公主說道:“娘,咱們幸虧有小十。您看看,大哥遠在南京,大姐和我,爹向來不怎麼理會。若再沒有小十,咱們怎麼辦?”章皇后和寧壽公主都知道是這個道理,不過,若是乾清宮裡這會兒換成了皇帝和太子,那豈不是更好了?

    “你呀,別的都不必管不必想,早日生下嫡子,是正經。”章皇后打起精神,交代寧壽公主,“雖說公主身份與眾不同,可是,你若一直沒有嫡子,總歸不是好事。”

    交代過寧壽公主,章皇后皺起眉,“還有你大哥,一直沒有嫡子,也是樁心事。”寧壽公主奇道:“大哥有兒子了呀,兩個呢。嫡子不嫡子的,打什麼緊。”大哥可和我不一樣,他的庶子也是正經八百的皇孫。皇家分什麼嫡子庶子,嫡孫庶孫,庶出皇子繼承大位的,多了去。

    章皇后簡短說道:“陛下喜歡嫡子。”看看陛下對太子、小十是什麼樣,對其餘的庶出皇子又是什麼樣?就算邱氏最得寵的時候,小十在皇帝面前也遠比小十一、小十二更有臉面,他們是比不了的。

    “這樣啊。”寧壽公主、福壽公主都表示明白了。

    兩位公主表示過後,福壽公主納了悶,“您沒跟大哥說過麼?既知道爹喜歡嫡子,大哥便該……”庶子沒用,那就遠妾侍近嫡妻才是。

    章皇后心裡這個苦,真是沒法訴了。太子沒兒子的時候,她愁;太子有了庶子,她還愁;沒兒子的時候是愁太子這一國儲君怎能沒有兒子,沒有繼承人?有了庶子,卻又嫌庶子不完美,身份不夠,又盼起嫡子。

    “自古以來有幾個以嫡長身份繼承大位的?”福壽公主本想拿這句話來安慰章皇后不要在意什麼嫡孫庶孫,話到嘴邊,驚覺了,忙咽了回去。天呢,這話怎麼能說呢,大哥正是嫡長!她後怕的拍拍胸,眼神中滿是恐懼。呸呸呸,方才的話太不吉利了,可千萬莫要一語成讖……

    章皇后見她表情奇怪,便問了句,“你怎麼了?”福壽公主訕訕的笑,“沒什麼,沒什麼。”章皇后見她這樣,也便沒有追問。

    乾清宮又有內侍過來,這回是皇帝聽說外孫女外孫子來了,命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帶上兩個孩子過去。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笑著領了皇帝的口諭,忙命乳母給兩個孩子收拾好了,親手牽著,去見皇帝。

    一路走著,寧壽公主教給女兒芃姐兒,“見了外祖父要下拜,要說拜見外祖父,記住了麼?”福壽公主瞅了瞅自家兒子,覺著這小不點兒實在是任事不懂,只交代他,“不許哭,外祖父不喜歡愛哭的小孩兒。”許茂行乖巧的點頭,“不哭,不哭。”

    到了乾清宮,衛王正坐在桌案旁寫著什麼,皇帝倚在榻上,神情懶懶的。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忙帶著孩子拜見皇帝,皇帝笑了笑,“芃姐兒、行哥兒,過來。”兩個孩子跟他不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被母親鼓勵著,手牽著手,怯怯的走到皇帝身邊。

    兩個雪團兒般的孩子到了跟前,皇帝仔細打量過,露出滿意的笑容,“芃姐兒額頭長的像朕,行哥兒眼睛長的像朕,甚好,甚好。”衛王一邊提筆寫字,一邊小聲嘀咕,“外孫子像您還成,外孫女若像您,得長成啥樣?”雖是小聲嘀咕,聲音卻很清楚,皇帝就算耳朵有點背了,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寧壽公主怕皇帝生氣,忙笑著說道:“芃姐兒長的像爹怎麼了?那是有福氣,莫大的福氣!”福壽公主也笑咪咪的拍馬屁,“我倒是盼著自己長的像爹呢,可惜了,沒那麼大福份。”彎腰拍了拍芃姐兒,“好孩子,你比姨母可強多了。”芃姐兒被誇的小臉通紅。

    許茂行年紀太小,見皇帝和善的笑著,便不怎麼害怕。皇帝胖,肚子圓圓的,挺大,許茂行好奇的踮起腳尖兒看看,伸出小手去摸,口中還奶聲奶氣的誇獎著,“好大。”福壽公主嚇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把兒子拉過來,沖著皇帝滿臉陪笑,“爹,小孩子不懂事,您莫要放在心上。”

    皇帝悶悶的低頭看了看,“很大?”寧壽公主忙道:“不大,真的不大。”衛王連字也不寫了,放下筆,施施然站起身,“這還不大?”過來摸摸皇帝的肚子,又拍拍自己的,大有得意之色。

    皇帝年老肥胖,衛王少年清瘦,如鬱鬱青竹般秀美挺撥,兩人站在一起,形成鮮明對比。

    芃姐兒略大一點兒,被寧壽公主叮囑過了,便不敢放肆。許茂行還小,見舅舅站在外祖父身邊,一胖一瘦,一老一幼,相映成趣,咯咯咯的笑起來。

    兩位公主正擔心皇帝惱羞成怒,卻見皇帝伸手推了衛王一把,“不知道自己討人嫌麼?離的這般近?”推走衛王,伸手牽過許茂行,暢快的大笑出聲。

    皇帝一笑,芃姐兒也敢笑了,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也陪著笑,唯一神色不悅的,是衛王,“我很討人嫌?像我這樣風神俊秀的少年,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居然會討人嫌?”他連聲質問著皇帝,皇帝笑的更歡快。

    皇帝顯然是很喜歡外孫子外孫女的,衛王瞅著時機難得,貌似不經意的提起,“您見著外孫子外孫女已是高興成這樣,若見了孫子孫女,豈不會樂壞了?爹,您可是有兩個孫女,兩個孫子呢。”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會把大哥一家召回來麼,會麼?

    皇帝笑容不變,“依朕看,小十你是想念侄子侄女了吧?”

    衛王忙不迭的點頭,“想啊想啊,太想啦。”

    皇帝笑的越發歡快,“那好辦,朕明日便命人將你送往南京,讓你和侄子侄女團聚。”

    天真無知的芃姐兒和許茂行還在歡笑,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停住了呼吸。

    衛王唬了一跳,一溜煙兒跑回到桌案旁,重又提起筆,“我去南京哪成?您離的開我?我幹活了,幹活了。”低下頭奮筆疾書,也不知他在寫些什麼。

    皇帝淡淡笑了笑。

    許茂行身手敏捷,毫不見外的手腳並用,爬到了皇帝榻上。皇帝含笑看著他,並不加以阻止,“行哥兒有趣,二丫頭,往後你常帶他過來玩。”福壽公主忙答應,“是,爹。”

    芃姐兒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神的看著皇帝。皇帝故意板了板臉,“芃姐兒不愛玩不愛鬧的,外祖父不喜歡。”芃姐兒歪頭想了想,“外祖父,是要調皮搗蛋麼?我會啊,我很會!”皇帝笑了,“那,芃姐兒也一起來!”芃姐兒一臉笑,脆生生的說道:“我和表弟一起來!”

    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逗的皇帝很開心。玩了好一會兒,皇帝有些倦了,才命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帶孩子回去。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牽著孩子的小手出了乾清宮,相互看了一眼,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們的皇帝父親今天很慈愛,可是,無論如何,不肯召太子回京。

    乾清宮裡,衛王格外殷勤,親手替皇帝拆開太子的密信,“爹,大哥說南京防務堅不可摧,福建浙江沿海近來也太平,還有,他府裡有位姬妾又懷了身孕,大約又要給您添個小孫子,還有,大哥問他上回獻的靈藥可有效用……”

    皇帝懶洋洋倚在榻上,隨口說道:“告訴他,有用。”

    衛王依言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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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23:56:02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愛情的力量

    皇帝的湯藥有專職內侍、太醫負責,衛王並不清楚。衛王很受皇帝寵愛,和皇帝一向親密,不過,若是事關重要,皇帝又沒有告訴他,他是不會開口詢問的。

    皇帝要召見大臣,衛王忙過來仔細打量過他,“您這樣子很精神的,召見吧。”皇帝樂了樂,“小十許了,那爹就召閣臣來議議事。”衛王也笑,“您議事吧,我剛好偷個懶,練練騎射。”皇帝許諾,“你先在宮裡玩玩,過些時日,朝中消停了,爹帶你打獵去。”說笑著,衛王神清氣爽出了乾清宮,皇帝依次召來兵部、都督府、禮部、工部、太常寺等大臣,商議國事。

    皇帝平時懶懶的,不怎麼精神,但是很和氣。到了大臣們面前,卻跟換了個人似的,威嚴,尊貴,高高在上,大臣們跟他回話的時候,都是小心謹慎的。

    因近來天旱無雨,這種情況朝中是會祭祀天地的。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把祭天事宜報告給皇帝,皇帝命令,“命梁王代朕行祭祀之事。”梁王,是九皇子的封號,皇帝這是要九皇子讓他祭天。

    祭天一般是皇帝來祭,這可是個重體力活兒,要跪拜數百次,整個活動過程長達好幾個時辰。因此,皇帝年老之後,一般是由太子或親王代祭,皇帝本人已經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身體力行的了。

    禮部尚書和太常寺卿不敢多說什麼,唯唯領命。出了宮門,太常侍卿忍不住小聲請教,“為何是九皇子?”陛下這是要有什麼深刻的用意麼,怎地不是十皇子祭天,而是九皇子?禮部尚書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此非臣子所知。”皇帝陛下讓誰代祭,咱們管得著麼?你這心操的。

    太常寺卿有些訕訕的,禮部尚書慢慢踱著步子,嘴角翹了翹。陛下此舉,看上去不像有什麼用意,或許只是心疼十皇子,這體力活兒要交給九皇子來做吧。

    九皇子梁王是住在十王府的,接到皇帝的旨意,一邊誠惶誠恐的叩頭領命,“臣遵旨。”一邊心中叫苦不迭,讓誰代祭不好,怎會是我?我倒是不怕勞累,可是,這祭天本是天子之職,我代為行使,萬一有人想多了……?

    九皇子這不屬於多思多慮,真的有人想多了,夜不能寐。章皇后聽說皇帝命梁王代為祭天,心裡跟油煎似的,難受之極。這是天子的職責,陛下命梁王代行,到底是什麼意思?章皇后前思後想,差點沒煎熬出病來。一直到梁王祭天結束,皇帝嘉獎過他,命他迎娶王妃後便即就藩,章皇后才算鬆了一口氣。

    就藩,不留京,那就沒有威脅。

    宗人府為梁王挑選了南京衛指揮同知談嘯的女兒為妃,皇帝和章皇后一起召見了談家女兒,看她儀態嫻雅,容貌端莊,言行舉止極為得體,這樁婚事便定了下來。禮部又開始忙活起梁王納妃事宜,人仰馬翻。

    靖海侯夫人知道梁王妃定下談同知的女兒,合掌慶倖。好了,徽音總算不用嫁給那沒出息的庶出皇子了。她的丈夫靖海侯出戰在即,整天忙的不著家,靖海侯夫人盼著丈夫能打個大勝仗,立下蓋世功勳。真到了那時候,徽音的前途,豈不是一片光明?

    這年六月,朝廷拜靖海侯為平北將軍,太監王吉、都禦史印懷剛為監軍,率領京營和邊鎮軍士共十萬人,在京郊誓師出發,討伐北元。皇帝親至郊外為大軍壯行,士氣高漲,軍威雄壯,人人熱血沸騰。

    愛操心的阿玖捐出不少私房錢和釵環首飾做為軍費。不過,這不是她一個人特立獨行,裴家自方夫人起,人人如此。也不只是裴家的女眷有些善舉,京城之中有前頭有臉的貴婦們,極少有悶聲不響的,大都慷慨解囊。打仗是很燒錢的事,別的不說,單單軍糧的補給、運輸,就是一項很大的支出。女眷們捐出的財物到了戶部,很快換成大量的軍糧,源源不斷運往北方。

    溫雅寫信過來,讓阿玖去看她──她已和裴瑅定了親,沒成親之前,當然不便上裴家來。阿玖這未來小姑去看望她,卻是不礙的,名正言順。阿玖是很講義氣的小姑娘,見到溫雅的信,便和方夫人、林幼輝說了,請門房爺爺充作車夫,去了溫家。

    “我哥哥跟著大軍出發了。”溫雅面色煩惱,“平時我也沒當回事,可是,哥哥真走了,我卻很不安心。”刀槍不長眼,北元騎兵兇悍……越想越不安。

    “我看過溫大哥的面相,很有福氣,一定能建功立業,凱旋歸來!”阿玖篤定說道。

    溫雅眼睛亮了,激動捉住阿玖的小手,“真的麼?阿玖,你可是神算子,你才幾個月大的時候,說出來的事就很准!你這回還會很准吧,一定會很准吧?”

    溫雅興奮的小臉都紅了,阿玖卻奇怪的看著她,“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呀,你從哪裡知道的?”被人當做神棍,這是什麼好事?我可沒跟你吹噓過。

    “你、你沒有跟我說過麼?”溫雅結結巴巴的,有些慌張,臉紅的像要滴出血來。

    阿玖納悶,“六哥告訴你的?可是,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和我六哥就見過那麼一回面吧?

    性情爽快的溫雅,這回卻溫吞起來,任何阿玖溫柔詢問也好,嚴辭逼供也好,總之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肯說。阿玖不懷好意的看著她,“不說算了,我也不稀罕問你。我呀,回家請教請教我娘。”

    溫雅急的跺腳,“阿玖你敢!”真要是讓長輩知道了,羞也羞死。

    阿玖嘻嘻笑,“咱倆這麼好,你告訴我不就完了?溫雅,我一準兒不告訴別人。”柔聲軟語哄著溫雅,務必要套出她的實話。溫雅絞著帕子,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我哥哥要出征,我娘便帶著姐姐、嫂嫂和我,到石岩寺進香。石岩寺很靈的,阿玖你知道不?我……我和娘、姐姐走散了,在石岩寺後山的林子裡歇息,恰巧遇上……遇上他……他也去上香的,碰巧遇上了……”

    阿玖仰天無語。我六哥從來不去什麼寺廟的好不好,如果說他真有宗教信仰,那應該是儒教!他什麼時候到寺廟上過香啊。

    “愛情的力量實在太大了。”阿玖只能歸接到這一點上。

    “也就是我六哥吧,若換作我三哥,再怎麼想見自己的未婚妻,也一定老實巴腳的等到新婚之夜。”阿玖想想裴琦的拘泥、裴瑅的活潑,心中好笑。她心中覺得好笑,嘴角便翹起來了,溫雅偷眼看她,越發心虛,“那個,阿玖,碰巧遇上的,莫告訴長輩們,好不好?”阿玖也不再逗她玩,笑嘻嘻答應了,不過,順便敲詐了一支漂亮的顫枝金步搖,做為封口費。

    “安全第一。後山的林子裡頭,萬一遇著壞人怎麼辦?下回真要‘巧遇’,煩請換個讓人放心的地方。”愛操心的阿玖接受了賄賂,答應為溫雅守口如瓶,還不忘了交代一句。

    溫雅驚魂已定,活潑的吹起牛,“我是誰呀?將門虎女!誰敢惹我,吃了熊心豹子膽麼?”阿玖詫異的睜大眼睛,“原來如此麼?失敬,失敬!”對她客氣拱拱手,以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情。

    阿玖來的時候,溫雅還是有些愁眉苦臉的。等到阿玖離開的時候,溫雅已是信心滿滿。神算子小阿玖都發話了,那哥哥必定是能如願以償的建功立業,平安無事,錯不了。

    送走阿玖,溫雅想起那次“巧遇”,他那俊雅的面容,溫柔又帶些慌亂的聲音,心醉了。溫夫人悄悄進來看了看,見小女兒面色酡紅,眼中閃著星光,沒敢打擾她,又悄悄的走了。

    女兒長大了啊。溫夫人感慨萬千。

    阿玖回到裴家,在祖母、母親面前歎息,“連溫雅這樣的小姑娘都為哥哥擔憂,可見戰爭實在不是好事,能避免,就儘量避免。尋常人家過日子,盼著的無非是平安二字。”

    方夫人和林幼輝這回沒有跟誇小孩子似的誇獎她,都是歎息,“誰說不是呢。一家人過日子,圖的不就是個平平安安麼。”

    梁王迎娶王妃談氏之後,廟見禮完成,在京的諸命婦按禮制要上梁王府拜見。方夫人和顧氏、林幼輝都去了,阿玖留在家裡逗幾個侄子玩耍。駿哥兒和驍哥兒都已經半歲多了,雖然還不會走路不會說話,卻好像能聽懂話了,很愛笑,很活潑,正是好玩有趣的時候,阿玖喜歡他倆。還有驊哥兒和騏哥兒,阿玖也喜歡。

    齊盈盈和小顧氏也閑來無事,阿玖逗孩子玩,她倆含笑在一旁看著。小顧氏有些好奇的問道:“妹妹,你怎地沒跟著祖母和母親到梁王府去?”在小顧氏印象裡,阿玖還是很愛玩很愛出門的,有出門赴宴的機會而不去,有些費解。

    “我才不愛去。”阿玖心情很好的沖她扮了個鬼臉,駿哥兒和驍哥兒這兩個孩子都眼尖看見了,咯咯笑。

    齊盈盈坐在桌案旁慢悠悠喝茶,微笑道:“二弟妹,這是拜見梁王妃,怕是沒什麼樂子,不好玩。妹妹若是去了,徒受拘束而已。”

    “原來如此。”小顧氏恍然大悟。

    不好玩,妹妹當然就不去了。

    齊盈盈笑了笑,有句話沒好意思跟小顧氏說。梁王在朝中是位默默無聞的皇子,他納妃之後便要就藩。別說阿玖這樣不必去的,恐怕就連那些有品級、必須要去拜見的人當中,也有很多不情不願的呢。梁王在皇帝面前不受重視,梁王妃在命婦們心目中便也沒什麼份量。

    她們幾個正逗著孩子,閑閑說著家常,侍女急急來報,“衛王殿下聽說三公子即將小登科,親自來送賀禮,人已經到了外院。”

    齊盈盈和小顧氏都吃驚,“三弟的親事定在九月,這便來送賀禮了麼?好似有些早。”再說了,你貴為親王,要送禮也不用親自上門這麼誇張吧。

    阿玖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門房爺爺呢,在哪裡?”門房爺爺,有您在,我小師弟居然進得了裴家大門?

    侍女嚅嚅,“衛王殿下身邊有位近衛,是門房爺爺的師兄……”阿玖嘖嘖,又善良又正直,你行啊,居然把門房爺爺的師兄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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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恍然

    門房爺爺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樣,他老人家的來歷,我都沒弄清楚呢。話說,門房爺爺的師兄是不是功夫更勝一籌?這兩位師兄弟若是動手過招,想必會好看的很吧?阿玖遙想門房爺爺和他師兄的風采,悠然神往。

    齊盈盈和小顧氏可沒阿玖這般自在,她倆正著急呢,“家裡沒人能出面招待衛王殿下,這可如何是好?”裴瑋等兄弟幾個,或是陪著方夫人等去了梁王府,或是出門會友去了,沒人在家。

    “讓管家出面招待他好了。”阿玖不經意說道。

    齊盈盈和小顧氏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阿玖。阿玖驚覺,忙補了一句,“先讓管家招待著,然後差人去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六哥叫回來,哪怕叫回來一個也行。”齊盈盈和小顧氏都點頭,“就是這麼辦理。”

    阿玖低頭逗小侄子玩耍,“我們駿哥兒驍哥兒這麼小,還不會說話呢。要不然,你倆出去待客,好不好?”兩個孩子也不知聽懂沒有,咧開沒長幾顆牙的小嘴笑,笑的人心裡酥酥的。齊盈盈和小顧氏看在眼裡,都是歡喜。

    阿玖吩咐侍女,“去打聽打聽,門房爺爺和他師兄是和和氣氣的呢,還是劍拔弩張?若和和氣氣的最好,若是想要打架,讓人攔著。”侍女答應著,快步去了。

    齊盈盈是阿玖小時候便認識她的,熟知阿玖的性子,故意取笑道:“他們若打架,妹妹是想攔著麼?我還以為,妹妹是想趕過去看熱鬧。”小顧氏也湊趣,“是啊妹妹,兩個絕世高手打架,你居然有熱鬧不看,這也奇了。”

    阿玖嘻嘻笑,“我倒是真想看來著。不過,大嫂二嫂,我不是小孩子了,哪能只想著看熱鬧?我很顧大局的。”近衛和咱家門房打起來,多不好呀。我只好熄了這想看兩大高手打架的心。

    齊盈盈滿是詫異之色,“咱們小阿玖都知道顧大局了?小顧氏抿嘴笑,“是啊,咱們小阿玖半分不孩子氣,很顧大局。”阿玖得意,“我都做姑姑了呢,當然不會孩子氣啦。”

    正說笑著,侍女回來了,“門房爺爺和他師兄在大門前對峙,兩人卻站的筆直,一動不動,看樣子不像要打架。”當然了,也絕對稱不上和氣。不過,他倆往那兒一站,沒人敢往跟前湊。

    齊盈盈和小顧氏都嘖嘖稱奇,“莫說妹妹了,連我們也想去開開眼界。”阿玖怦然心動,“大嫂二嫂,我能過去看看不?萬一他倆耐不住要開打,我還能上去勸勸架。門房爺爺很疼我的,我准能勸住他們。”

    阿玖想起前世在電視電影中看到的高手對打場面,熱血沸騰。想想就激動人心啊,飛沙走石地動山搖的,多有氣勢!

    不容錯過,不容錯過。

    小顧氏笑吟吟,“我自己也想去看看呢,哪能攔著妹妹。”齊盈盈想了想,柔聲道:“妹妹等你哥哥們回來,讓哥哥們帶著你一道去看,好不好?”阿玖笑嘻嘻,“我是最好說話的小姑子了,大嫂讓我等等,我便等等。”齊盈盈笑著誇獎,“小阿玖真乖。”──這還是她才進門時養成的習慣,那時裴家自上至下全是這麼誇阿玖的,她也一樣。

    她們姑嫂三人在後宅說說笑笑,衛王在外院坐冷板凳喝茶,也沒敢輕舉妄動。若是照著他小時候的脾氣,哪會安安份份的坐等,早帶著錦衣衛橫衝直撞的進去了。

    門房先生和他的師兄在大門前對峙,衛王在外院枯坐,情形很有些詭異。

    正在這時,裴琦回來了。

    裴琦今天本是出門會友的,他即將娶妻,未婚妻還是一位京城著名的大美女,同窗們哪會不打趣他?裴琦臉皮薄,同窗們你一句我一句說的他招架不住,落荒而逃,故此早早的回了家。齊盈盈和小顧氏聽說他回來了,都笑,“這可好了,總算放心了。”阿玖偷偷樂了樂,小師弟,你怎麼就遇上我三哥了呢。

    裴琦知道衛王來訪,家裡無人招待,大吃一驚。聽說衛王是專程來給自己送賀禮的,就更惶恐了。“裴琦擔當不起。”見了衛王,他一再謙讓道謝。

    衛王一身淡青色繡九團龍袍服,身姿挺撥,玉樹臨風。他灑脫的笑著,“三哥莫客氣。您就快成親了,我這做師弟的登門送賀禮,還不是應該的麼。”

    裴琦老實,疑惑的問道:“家父的學生只有殿下和舍妹兩位,殿下什麼時候成了我師弟?”你從前不是不肯叫師兄麼,口口聲聲爹的學生只有你和阿玖兩個。

    衛王幽怨的看了裴琦一眼,仿佛在責怪他不解風情。三哥,我這不是在跟您套近乎麼?您怎地哪壺不開提哪壺。

    “三哥,咱們自己人,不必講究那麼多。”衛王含混了一句,顧左右而言他,“這是我親自給您挑的賀禮,有各色寶石,還有幾塊有趣的玩石。”

    裴琦聽到衛王親自為他挑選賀禮,真是感激不盡。不過,聽衛王滿含深情的一一細數賀禮都有什麼,他卻是疑惑了,“殿下,這是給我的賀禮麼?”衛王驚覺,正色道:“寶石是送三哥的,那幾塊玩石麼,形狀憨憨的,小師妹應該很喜歡。”

    裴琦微笑,“從小到大,殿下送舍妹的石頭真是不少了。我記得有一塊名為小雞破殼的奇石,舍妹愛不釋手,天天都要看上幾眼,傻呵呵的笑。”

    那時候阿玖委託林幼輝保管這貴重之物,然後她還不放心,每天要過去檢查檢查,把林幼輝笑的不行。爹爹、兩個哥哥,為了這個,沒少打趣阿玖。

    衛王聽裴琦用溺愛的口吻提起阿玖,心中滿是似水柔情。小師妹,十哥有多少日子沒見到你了?小師妹,可愛的小師妹。

    衛王含笑說道:“三哥,可否請小師妹出來?陛下有幾句話要問。”裴琦這人最忠君愛國,聽說皇帝要問阿玖話,不假思索,“殿下請稍坐,我這便帶舍妹過來。”衛王心中歡喜,眼角含笑,“有勞,有勞。”

    裴琦親自去了內宅,見過大嫂、二嫂,讓阿玖跟他走,“妹妹,陛下有話要問你。”齊盈盈和小顧氏見狀,含笑說道:“妹妹,小心謹慎說話。”阿玖答應著,跟裴琦出來了。

    “三哥,門房爺爺有沒有跟他師兄打架?”出了門,阿玖小聲問道。

    裴琦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妹妹,三哥沒聽說有人打架。門房爺爺的師兄來了麼,那是好事啊。師兄弟,同門,好好的為什麼要打架?”

    阿玖有些訕訕的,口不擇言,“不打架好,不打架好。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小阿玖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裴琦頗為好笑。

    兄妹兩個到了廳門口,阿玖輕盈的身姿映入眼簾,衛王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站起身快步迎上來,“小師妹!”

    阿玖笑盈盈,“十哥!”

    兩人都很高興。

    衛王和小師妹走到玫瑰椅旁坐下,柔聲告訴她,“十哥湊巧見了幾塊形狀古拙有趣的玩石,便帶了來給你。”阿玖眉花眼笑,“十哥,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師哥了,有好看的石頭總訑忘不了給我留著。”衛王微笑,“那當然,十哥只有你一個小師妹啊。”

    兩人正說著話,裴琦非常盡職盡責的提醒,“衛王殿下,陛下要問的事,一定非常緊要吧?”不是說陛下有話要問,怎地扯起閒篇兒來了?扯閒篇兒也不是不行,可是,總要把陛下的正事先辦了,對不對?

    衛王恍然,忙正色問著阿玖,“小師妹,我爹早中晚各走小半個時辰呢,合適否?”阿玖笑著點頭,“很合適。十哥,你可莫要偷懶,一定要每天陪著陛下呦。”衛王忙表功,“自從小師妹說過,我天天陪著爹到宮後苑走一走,從未間斷。”阿玖笑咪咪點頭,表示贊許。

    衛王和阿玖說著皇帝的飲食起居,詳細到皇帝每頓飯吃了幾碗飯。裴琦在旁聽著,摸不著頭腦。

    雖然摸不著頭腦,裴琦卻彬彬有禮的在旁聽著,並不插嘴。衛王和阿玖從小就是這樣,他倆只要湊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十哥,你比從前強了很多呢。”阿玖笑嘻嘻的表揚衛王。

    衛王淺淺笑,“小師妹,十哥哪裡比從前強了?”

    “你懂得替人著想了啊。”阿玖微笑看著他的眼睛,“若是照著你從前的脾氣,此刻已經是錦衣衛重重包圍我家,你直接到內宅看我了吧?那樣,我是很不喜歡的。十哥,你今天這樣,深合我意。”

    門房爺爺就算不是被打敗,也是被纏住,短時間內脫不了身。你又帶著大批錦衣衛,想進內宅易如反掌,而你並沒有。小師弟,你跟從前相比,大有進步啊。

    衛王張口結舌,“小師妹,你不喜歡?”

    原來我多少回破門而入,你都是不喜歡的麼?

    衛王心生懼意。

    “我一直不太喜歡。”阿玖溫聲道:“十哥,你突如其來的,常常嚇我一跳。家裡人,包括僕役侍女,都是害怕的。”

    裴琦見妹妹和衛王好似有了爭執,忙站到妹妹身邊,“阿玖,有三哥呢,阿玖不怕。”

    阿玖坦然又誠摯的看著衛王,大大的杏核眼秋水無塵。

    衛王沉默片刻,小聲嘀咕,“小師妹你不早說。你若早說,十哥早不這麼做了。”

    阿玖輕輕道:“那時我太小了,不知道能不能說,也不知道怎麼說……”

    衛王忙道:“能說,當然能說。小師妹,咱們有什麼不能說的話?”

    裴琦見他倆好好的,不像是要吵架,暗中鬆了一口氣,“陛下的話可問完了?”裴琦很禮貌的問道:“若問完了,我便送小妹回去。”

    衛王捨不得就這麼和小師妹分手,忙說,“還有,還有。”搜腸刮肚的想著,有什麼零零碎碎不顯眼兒的問題可以提出來問小師妹。

    阿玖心心念念的是兩大高手遇上之後,會是什麼情形,抱怨說道:“也不知門房爺爺和他師兄如今怎樣了,我也看不著。”

    “怎麼不能看?”她哥哥、她師哥異口同聲。

    “能看麼?”阿玖大眼睛滴溜亂轉,詢問的看著裴琦。裴琦哪忍心讓她失望,微笑點頭。

    阿玖容光煥發,“三哥、十哥,快點快點!”帶頭往大門走。

    衛王和裴琦腿比她長,走的比她快,沒幾步就追上了她。

    到了大門口,三人目瞪口呆:門房先生對面是位身材高瘦的老者,兩人筆直的面對面站著,均是面無表情。可是,兩人衣袍好似被風灌滿了,張揚,飄動,獵獵作響。

    “他們是在比拼內力麼?”阿玖熱淚盈眶。

    據說,這是很耗內力,很傷身體的。

    “讓你的近衛撤下來!”阿玖生氣的推推衛王。

    衛王一邊點頭,一邊困惑的問道:“小師妹,我這會兒說話,他會不會聽見?”阿玖催他,“不管能不能聽見,你趕緊說!”衛王咳了一聲,“蔚老,自家師兄弟何必如此?請住手。”

    他說了兩遍,這一對師兄弟跟沒有聽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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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23:56:42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戀愛

    皇帝知道他帶了高手去玖寧街,居然是到了裴家之後在外院坐著喝茶,不禁覺得奇怪,“小十,你耐性很好,出人意料。”衛王滿臉煩惱之色,“我不敢闖進去。爹,我若真闖進去了,不知裴閣老會有什麼對策,不知他往後會怎麼整治我。”

    皇帝無語看了他一會兒,閉目養神。

    衛王很是犯愁,一個人小聲嘀咕,“闖進去,小師妹不喜歡;正經八百去做客吧,裴閣老不待見我;想投其所好巴結裴閣老,爹竟說他沒喜好……”皇帝聽著可憐,睜開眼睛,微笑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衛王打起精神,“您能給我兩個擅長巴結討好上司的人麼?讓他們聽命於我,隨時給我出出主意。”皇帝欣然同意,“成,給你兩個內侍。他們畢生所學,就是如何看人眼色,如何討人歡心。”衛王忙擺手,“內侍可不行!爹,他們又沒娶過妻,哪裡知道如何討好岳家?”皇帝看看一臉認真的小十,忍笑說道:“行人司有名姓夏的行人,堪稱長袖善舞。工部有位姓賈的郎中,善治水……”

    衛王睜大了眼睛。我要擅長巴結討好人的,您說善治水,您……您這是逗我玩?皇帝善意的一笑,“……也善阿臾奉承。小十,這兩個人,暫且借你一用。”

    “這位夏行人和賈郎中,都娶過妻室了吧?”衛王忙跟皇帝確定。

    皇帝摸摸鼻子,“一個二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估摸著是娶過了。小十,男人十七八歲娶妻的多,二十過後才娶妻的,少之又少。”

    “謝謝您。”衛王高興的道了謝。

    道過謝,衛王忽又想起,“也不知夏行人和賈郎中,和他們的岳家是否親厚?爹,仔細想想,我要會巴結上司的沒什麼用,應該是會討好岳家才對。”

    衛王是當件正經事來說的,皇帝也不好笑話他,用安撫的語氣說道:“不管上司還是岳家,道理是一樣的。”

    “也是。”衛王點頭。

    衛王對他這善解人意的皇帝親爹很是感激,殷勤的拍馬屁,“您貴為帝王,卻連行人司的一個行人、工部的一個郎中有什麼才能也一清二楚,真是太英明了!”皇帝笑,“賈鹹從前也在行人司的。”

    行人司掌傳旨、冊封等事,但凡頒行詔敕、冊封宗室、撫諭四方、徵聘賢才等,都是他們經辦,故此是能時常見到皇帝的。行人品級不高,也沒什麼油水,不過,因為能跟皇帝近距離接觸,不算苦差使,有人搶著幹。像那名姓賈的郎中,名叫賈鹹的,就是擔任行人時得了皇帝的賞識,很快升到了工部任主事,又一路升至郎中。

    皇帝差了名很有眼色的內侍去召夏行人、賈郎中。這名內侍叫黃賢,跟在皇帝身邊有十幾年了,皇帝是如何寵愛衛王的,他能不知道麼?召了夏行人、賈郎中進宮,一路之上已把衛王殿下需要什麼說了。這夏行人年方二十多出頭,才中進士不久,人很機靈,賈郎中更是為官多年,深諳溜鬚拍馬之術,兩人心裡都有數。

    皇帝並沒見他們。黃賢帶他們在廊下等了會兒,有內侍出來,讓他們到西廂房。賈郎中和夏行人跟著黃賢到了西廂房,也不敢坐,規規矩矩的站著。黃賢小聲交代了他倆幾句話,兩人都含笑點頭,“明白,記下了,多謝公公提點。”

    一直等到日影西斜,房門打開,一名身材頎長的少年站在門口。他身穿朱紅繡九團龍親王常服,足蹬青緞朝靴,美麗的面龐上似乎帶著絲不悅。賈、夏二人見了他忙跪下行禮,“賈咸(夏余)拜見衛王殿下。”

    本朝禮制,臣子見到親王是要跪拜的,不過,具名而不稱臣。衛王是很受皇帝寵愛的皇子,他才只有六七歲的時候,有人在他面前稱臣,就曾被他嚴詞斥責。如今他大了,更沒人敢在他面前逾矩。

    衛王看一眼兩人,淡淡道:“起來吧。”徑直走到上首的官帽椅前坐下,面無表情。

    他是一個人來的,並沒帶宮女侍從。夏行人很有眼色的跟過去,倒了杯茶雙手遞上,“殿下,請用茶。”衛王上下打量過他,謝了一聲,伸手接過茶,欲待要問什麼,卻是神色苦惱,問不出口。

    夏行人二十多歲,生的高大俊朗,看上去真是美男子一枚──-行人司用人,一向是注重相貌的。形象不過關,一律不要。夏行人能進來這要害部門,長相自然經得起推敲。

    夏行人堆起一臉諂媚的笑容,在衛王面前問長問短,殷勤備至。“……殿下,我一見您便覺著親切,這不,把當年巴結老泰山那看家的本事都拿出來了。殿下,您莫我聒噪才好。”夏行人笑道。

    衛王疑惑,“這就是你巴結老泰山的看家本事?”

    夏行人滿臉陪笑,“殿下您不知道,我那老泰山,不愛錢,不貪杯,更加不好色!他老人家簡直是沒有嗜好,我要巴結他,硬是無從下手。思來想去,沒旁的法子,只好曲意小心的獻殷勤,別無他法。”

    衛王沉思片刻,“你當年是如何娶妻的,說來聽聽。”

    夏行人微笑,“我對一位遠房表妹一見傾心,心心念念要娶她為妻。可是,她父親,我那遠房舅舅不大看上得我,死活不肯答應。表妹是深閨女子,要想娶回家,只有求得她爹娘答允方可。我那表舅為人方正,實在無隙可乘,我只好一有機會就到他老人家面前小心服侍……”

    衛王聽的很認真。

    夏行人偷眼看他的神色,心中越發篤定,“……這麼著,過了一年,他老人家總算發了善心,點了頭。殿下,如今我已娶妻三年,兒子都會走路了。”

    衛王躊躇,“不能是別的法子麼?他是讀書人,書畫、孤本善本總是喜歡的,多搜羅了來,雙手奉上。他或許想要一個有學問的女婿,你可以好好讀書,博古通今,讓他知道你是多麼的有才華……”

    除了低聲下氣的拍馬屁,還能有別的法子不?

    夏行人委婉說道:“殿下說的有理。只是我那老泰山過於疼愛女兒,不拘什麼樣的孤本善本,和他那寶貝女孩兒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衛王若有所思。

    賈郎中曾經在行人司任職,如今雖然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依舊玉樹臨風,飄逸脫俗。他在旁含笑看了許久,灑脫的一揖,“似夏行人這般,還算好的了。你是老泰山不答應,只要肯下軟磨功夫,老人家總有被你感動的一天。我卻慘了,當年我議親之時,別的都順順當當,只一件,家母不樂意,硬要拗著。”

    衛王心中一動,只聽賈郎中接著說道:“……因著家母不樂意,老泰山家裡慮著婆婆不喜,女兒便是嫁過來日子也不好過,便也冷冰冰的。唉,那時我真是痛苦萬分,夜夜難以成眠。”

    衛王目光熱切的看向賈郎中,真想跟他說一聲,“彼此,彼此。”

    衛王的難題看似來看裴閣老,其實是來自章皇后。若是章皇后樂意,對阿玖和顏悅色親呢非常,所有這些問題,就全部不存在了。

    “你是怎麼做的?”衛王身子不知不覺的向前傾了傾,熱切問道。

    “如果家母是我家當家作主的人,我也只能忍痛割愛。”賈郎中沉吟道:“可,我家的一家之主,是家父。家父卻是極為贊成的。故此,這樁婚事最終還是成了。婚後內子隨我在京城,家母在老家,倒也相安無事。”

    賈郎中這話對於衛王來說一點建設性也沒有,衛王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賈郎中話鋒一轉,“當年我老泰山也是很不情願,婚事一直談不攏。我心急如焚,又別無他法,只好一有機會便到老泰山和大舅哥面前獻媚討好……”

    ──又是這一套啊。衛王聽的耳熟。

    “沒別的法子。”賈郎中柔聲說道。

    夏行人忙不迭的點頭。

    衛王悶悶坐了會兒,站起身走了。

    賈郎中和夏行人稍後也被黃賢帶了出去。出宮後,賈郎中見四下無人,悄聲問道:“你座師是哪一位?”夏行人笑著衝他拱拱手,“您不認得我,我可認得您。前輩,我和您一樣,座師是裴閣老。我在裴家見過您,不過,您可能沒看見我。”

    他中進士晚的多,才剛剛踏入仕途,賈郎中可是為官多年了。

    賈朗中笑容滿面,“失敬,失敬。”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著話,親密了不少。

    衛王原來就是出了名的尊師重道,自從這年的夏天開始,越發變本加厲。不只對他老師裴通政恭恭敬敬,連同他老師的父親、兒子、侄子也不同尋常。搜羅孤本善本孝敬老師,和師兄們常來常往,談天說地,十分親熱。

    對他老師的父親裴閣老,是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敬意才好了。平時若見了面,定是待以長者之禮,絲毫不擺他的親王架子。裴閣老若在文淵閣值宿,他會親自來送點心茶水,關懷備至。

    “我正辦公事,殿下請回。”裴閣老總是不留情面的攆他。

    他唯唯諾諾的,一幅乖順的晚輩模樣。

    衛王走後,和裴閣老一起值宿的梁閣老笑了,“裴老,這個孫女婿,認下吧。不瞞你說,我家的孫女婿不過是一介白衣,還不及這位謙恭有禮。”

    裴閣老放下手中的軍報,氣哼哼,“我家八個孫子!若是嫁了尋常人家,誰敢給我家囡囡一點兒氣受,八個哥哥一起上門,一人一句,保管把那臭小子訓的無話可說。可是這位……”

    他也不是能隨便訓斥的人啊。

    “這有何難。”梁閣老開玩笑,“他會到衛地就藩。到時裴老的孫子中挑兩位在衛地做官,不就放心了。”

    若是衛王和衛王妃爭吵,娘家哥哥隨時上門勸架。

    “不妥。”裴閣老搖頭,“依我看,還是我求任王府長史,才算是個法子。”

    ──梁閣老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裴閣老這戶部尚書兼閣臣,是文官的頂峰;王府長史,那是不得志文官的無奈之選;這……這能放到一起比麼。

    衛王在裴閣老面前不大敢說話,到了他老師裴二爺面前,就自在多了。他拿出王府的規劃圖給裴二爺看,描述自己婚後的幸福生活,很鄭重其事的樣子。

    “老師,我會待她很好,她會是獨一無二的!”衛王信誓旦旦。

    裴二爺溫和道:“衛王殿下,她不只要獨一無二,還要快樂。”

    並不是不置妾,只有她一個這麼簡單。她在裴家一直無憂無慮,今後嫁了人,還要快快樂樂的。阿玖,她的生活應該充滿歡笑。

    “這個,我不用努力也能做到啊。”衛王靦腆的笑,“她和我在一起,一直都是很快樂的。”

    ──這個話,倒不能算是這臭小子吹牛。阿玖和他在一起,確實是神采飛揚的。裴二爺默默想道。

    “又善良又正直,你在和我祖父、和我爹爹談戀愛啊。”衛王的所做所為當然瞞不過阿玖,阿玖心中酸甜苦辣全部卻是都有,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這個時代風氣保守,他不能光明正大的追求自己,便曲線救國,想法子去追求祖父、父親和哥哥們。這,便是算不上情深似海,也是情有獨鍾了吧。

    阿玖眉間心上,全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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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發表於 2016-9-22 23:57:07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知會

    皇帝終於等到裴閣老這句話,老謀深算如他,也是激動不已,連連說道:“好、好、很好。”困難的彎下腰,伸手扶起裴閣老,“裴卿,咱們往後是親家了。”

    誰敢跟他論親戚呀,裴閣老也不例外,一迭聲的謙虛,“臣不敢。”皇帝解決了一個遺留多年的老大難問題,心情愉悅,笑道:“這有什麼敢不敢的,原本便是如此。”

    兩個做家長的把這樁婚事一敲定,要添人進口的皇帝是笑容滿面,要嫁出小孫女的裴閣老卻是愁眉苦臉,“陛下,臣已老邁,到時候您准臣致仕吧。或者,讓臣擔任衛王府長史,替衛王殿下打理府中事務。”

    皇帝怔了怔,“孫女兒大了,總要出閣的,裴卿你要想開些。”皇帝真是不理解裴閣老的想法,他有女兒,有孫女,不管是從前女兒出嫁,還是往後孫女出嫁,都沒有這種捨不得、不放心的感覺。

    裴閣老無精打采,“臣家中三個兒子,八個孫子,四個曾孫子,就小阿玖一個女孩兒。”

    我家小阿玖寶貝,知道麼?

    皇帝大為同情,“裴卿,你家這是什麼風水。”多少人家擔心沒兒子,你家可倒好,幾代人就這麼一個小阿玖。唉,裴鍇,小十就要把你家的寶貝阿玖娶走了,朕真是覺得,蠻對不住你的。皇帝微笑看著裴閣老,眼神中有著歉疚之意。

    “裴卿你真是很好了,孫媳婦都已經娶了好幾個,曾孫子都有了。”皇帝提起子孫,有些傷感。裴鍇你連曾孫子都有了,還不滿足麼。

    皇帝有孫子,可孫子們都還不到娶妻年齡。兒子就更別提了,從十皇子開始,還有四個小兒子沒成家。

    裴閣老想想自己家的兒孫滿堂,跟皇帝一比,內心還是很驕傲的。可是再想想小阿玖會被皇帝娶走做兒媳婦,心裡又發悶。他家可和別家不一樣,小阿玖嫁到他家,也不知會不會受拘束。衛王那臭小子這會兒是蠻好的,往後呢?

    皇帝命內侍把衛王傳了過來,“小十,去拜見裴大人。”衛王到了之後,皇帝看著玉樹臨風、風姿秀異的愛子,促狹笑道。

    小十你是親王,朝中並沒有親王拜見閣臣的禮,可是這會兒朕卻命你拜見。這其中是個緣故,想必你能想明白吧?

    可憐的衛王呆了好半晌,“拜見裴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腦子空蕩蕩的,大半天都不敢往那件好事上想,直到皇帝眼中的笑意越來越盛,他才不敢置信似的、傻呼呼的問道:“閣老大人答應了?”皇帝見了他這傻樣子,都不忍心再逗他了,笑著點點頭,“還不快去拜見?省的他改主意。”

    衛王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心中狂喜,邁著輕飄飄的步子走到裴閣老面前,傻呵呵的咧嘴笑了笑,“祖父!”跪下磕了三個頭,磕完之後卻又想起來,“不對,應該是四拜。”忙又補上一個。

    衛王這通忙活,皇帝和裴閣老看在眼裡,都是感慨。衛王,他是個實心眼兒的好孩子。

    裴閣老這會兒看著衛王順眼多了,親手扶起他,上下打量著,這孩子長的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好個相貌。嗯,雖配不上我家小阿玖,也差不太多了。

    衛王一開始有些頭昏,不過很快清醒了,恭敬的提出要常到玖寧街拜望祖父和岳父。裴閣老委婉提出,衛王殿下你到我們家,我們當然很歡迎,不過你身份貴重,不宜時常出行,偶爾為之,那還是可以的。

    這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把衛王拒之門外了。衛王聽了,歡喜無限。

    皇帝笑道:“如今的翰林院,誰的書法最好?命此人擬賜婚旨意,到阿玖及笄那一天,當眾宣讀。春季賜婚,春末納征、發冊,秋初親迎。”

    衛王眼中閃爍著激動又快樂的光茫,裴閣老沒有異議,“陛下想的周到。”

    裴閣老告辭的時候,衛王親自送他出去,謙虛請教,“祖父,我哪天去拜訪祖母和岳父岳母合適?”裴閣老微笑,“休沐日吧,全家人都在,熱鬧。”衛王滿面春風,“是,祖父。”休沐日能去裴家了,能見著小師妹了!

    衛王一如既往的殷勤,裴閣老比起從前,客氣了不少。

    衛王一直把裴閣老送出宮門,才容光煥發的回了乾清宮。“爹,您是怎麼做到的?”見了他的皇帝老爹,衛王用又是高興又是崇拜又是感激的目光看著他,興沖沖的問道。

    皇帝笑著說了。

    衛王臉上的雀躍驚喜漸漸消失,滿臉心疼,“我寧可三年五年的討好祖父和岳父,也不願您這樣!雖然只是說說,我也不願意!爹,您要好好的,您一定要好好的……”

    皇帝見他真情流露,笑著拍拍他,“放心吧,爹好著呢,雖不能萬壽無彊,至少也要再活上十年八年的。”衛王神色認真,“十年八年的哪夠?至少三十年吧,到時您可以看著我兒子娶媳婦。”皇帝樂了,“那敢情好。”

    皇帝原本只想著能看到小十娶媳婦兒,這會兒聽到衛王這麼說,還真是很動心。小十的兒子娶媳婦兒?多美的事啊。

    皇帝樂了一會兒,命內侍召章皇后。內侍答應著去了,衛王忐忑不安,“爹,萬一……”皇帝目光一冷,淡淡道:“小十,皇子的婚事,有哪一個不是受命於父皇?有哪一個是在父皇尚在之時,由母后做主的?”

    衛王小聲替章皇后辯解,“她太實在,您說讓她做主,她便真的要做主。”皇帝淡笑,“她還答應你王妃自擇呢,既然這般看重諾言,想來不會不守信。”

    論禮法,沒有皇帝尚在,皇后自作主張為皇子擇配的;論道義,皇帝是曾經答應過章皇后,可章皇后也曾經答應過衛王呢。

    衛王柔聲央求,“爹,您好好跟娘說。”

    衛王做夢都想迎娶小師妹,可是,他也是孝順的,不願章皇后為此受委屈。

    皇帝皺眉看看他,吩咐,“小十,你到文淵閣,替朕拿西北軍情回來。”衛王唯唯,“是,陛下。”

    衛王離開之時,還不停的回頭望。娘,我的心意是這麼明顯,您一定是知道的,對不對?爹的意願根本不容違背,您更是明白的,是麼?

    衛王是章皇后人到中年才生下的小兒子,從他生下來開始,章皇后就很疼他。他若想要什麼,無論多麼珍貴難得的東西,章皇后從不忍讓他失望,一定會讓他美夢成真。

    只有一件事,章皇后不肯順著他,那就是他的婚事。章皇后是有些固執的,她認定了兒女婚事應該父母做主,而皇帝早早的發了話,把這項大權給了她,那麼,衛王的婚事,便應該她做主,別人都不能插手。

    衛王的心意,章皇后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可是她一直裝出不知道的樣子。衛王當年曾經月複一月的板著小臉不肯歡笑,饒是這樣,都不曾令章皇后改變主意。

    衛王知道,只在他的皇帝老爹在,章皇后再怎麼反對,都無濟無事。皇帝才是那個手握大權的人,章皇后再怎麼尊貴,在他面前也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可是,衛王既想達成心願,又心疼他的親娘,“爹,您一定要好好跟娘說啊。”衛王心中祈求。

    乾清宮裡,章皇后身穿燕居常服,扶著宮女緩步走進來,“拜見陛下。”皇帝抬抬手,“免禮,坐。”章皇后在皇帝下首坐下,微笑道:“多日不見陛下,陛下氣色極好。”皇帝笑了笑,“小十讓朕再活三十年,朕氣色不好哪能行。”章皇后臉色變了變,“這小十,年紀越大,越發不尊重。陛下定會萬壽無彊的,不必聽他胡言亂語。”

    皇帝極精明的人,當然知道萬壽無彊和再活三十年哪個更真誠,哪個更合自己心意。他微微笑了笑,“朕讓皇后來,是讓皇后聽道旨意。”示意內侍宣讀。

    內侍打開一個黃綾卷軸,大聲讀道:“上諭:朕第十子衛王善直,天賦純資,學全睿德,年長已冠,宜諧室家。爾裴氏通政使裴彌之女,淑慧溫恭,靜婉端良,夙蘊閨闈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時及於歸,天作之合。”

    念完,內侍躬身退下。

    章皇后臉色白了白,“陛下,裴家姑娘尚未及笄,這道旨意,是否略有些早?”總要人家姑娘成年了,及笄了,才能嫁人吧。

    皇帝神色淡淡的,“這道旨意,是要在阿玖及笄當天宣佈的。春季賜婚,春末納征、發冊,秋初親迎。皇后,你可有異議?”

    章皇后如釋重負,“陛下做主,這是極好的事,我當然贊成。”

    皇帝轉過頭看向章皇后,“既然如此,皇后知道該怎麼做了吧?”小十即將迎娶他朝思暮想的姑娘,你是他親娘,該做的事,應該不用朕教你。

    章皇后柔聲道:“知道。既是要和裴家結親,自然該親密些。”

    章皇后想到要讓方夫人、林幼輝和阿玖進宮,以皇后的身份正式承認這門親事,心裡這個憋氣,就別提了。不過,皇帝開了口,她不敢不答應。

    想想從前的事,想想自己如今迫不得已要做的事,章皇后胸口發悶,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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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膩友

    章皇后心裡是很委屈的,可是當著皇帝的面她又不敢委屈,還要做出一幅又驚又喜、樂見其成的樣子,真是又難受又辛苦。在乾清宮裡坐著,對她來說跟受刑似的,非常煎熬。

    皇帝到底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到了這會兒頗覺勞累,衝章皇后揮揮手,“你回罷。”章皇后起身行禮告辭,走到殿門口時回頭望瞭望,只見皇帝已坐不住了,倚在禦榻上,臉色蒼白,很是疲憊不堪的模樣。

    “都這樣了,還要硬撐著,還不肯召太子回來。”章皇后眼中閃過絲忿忿,轉身離去。

    回到坤寧宮,章皇后吩咐女官、嬤嬤,讓她們準備招待裴家女眷的事,井井有條的下著命令,心中無限委屈。她不是頭回和方夫人見面,也不是頭回和林幼輝見面,當時是什麼情形,如今又是什麼情形?

    章皇后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過錯,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是皇帝在虧待她、是小十年幼無知,不知道心疼親生母親。

    當年她和曹家定下婚事的時候,一則是皇帝早早的放下了話,二則十皇子是她老來子,她都五十出頭了,不知道自己會有多久的壽命,想為自己鍾愛的小兒子定下門妥當親事,是她的愛子之心。章皇后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當時所做的決定有情可原。

    後來阿玖出現了,章皇后根本沒把她當回事。那時的阿玖,祖父在遙遠的姑蘇古城任太守,父親只是一名才進翰林院不久的編修,又沒什麼家世,看上去真是很不起眼。章皇后便想著,難得小十喜歡,長大後若還有情份,聘做次妃便是。

    誰知道後來阿玖的祖父會升任戶部尚書呢,誰知道阿玖的祖父會是那麼個寧折不彎的性子呢,接下來的事,出乎章皇后的預料,讓她大開眼界。她見慣了向皇帝進獻美女的各級官員,做夢也沒想到天底下會有像裴閣老這樣的官員,寧可得罪皇家,也不肯委屈自己的小孫女。

    誰家的女孩兒不是隨時準備為家族犧牲的?偏偏裴家的小阿玖不是。章皇后沒了脾氣。

    日暮時分,衛王匆匆來了。章皇后見了她的小兒子,又是愛,又是恨,“這下子你可得意了吧?你個沒良心的。”章皇后伸手點點衛王的額頭,嗔怪說道。

    衛王陪笑,“您和爹好好的吧?我一直擔著心,交了差,趕緊的來看您。”章皇后雖是心中無限煩惱,見小兒子這樣,還是微微笑了,“自然是好好的。傻孩子,你瞎擔心什麼。”

    衛王見狀,很高興,“我是您的孝順兒子,哪能不擔心?”吹噓了兩句,有些不好意思的央求,“您會召我小師妹進宮對不對?我小師妹自小嬌生慣養的,您好好待她,莫苛求、莫嚴厲,好不好?”當成親生女兒一樣,衛王是不敢想的,能客客氣氣的,不拿些嚴苛的規矩來約束,已經很好。

    章皇后微曬,“你小師妹嬌生慣養,故此人人都要順著她?好沒道理。她在自己家裡嬌慣倒還罷了,到了宮裡,便要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看見衛王這般替阿玖著想,章皇后不是不生氣的。沒良心的小十,你有這份細心,沒用在你娘親身上,倒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衛王忙道:“她當然是大家閨秀,她禮儀很好的!娘,我的意思是說,是說……”衛王總不能說,我是要您別雞蛋裡頭挑骨頭,胡亂挑剔她,一時又想不到別的話,有些著急。

    章皇后有些心酸,伸手拍拍他,溫聲道:“知道了,不會為難她的。她是你喜歡的人,娘怎麼會捨得為難她?小十,其實娘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就很喜歡她,要待她好。不為別的,只為你喜歡。”

    “娘是想過把她聘過來,給你做個次妃,那又怎麼了?別說她了,比她身份高貴許多的女子,也有做次妃的。不管誰家的姑娘,皇家下了旨,征做次妃,誰敢說個不字?偏裴鍇無禮,陛下又縱容,才有這個局面。”

    “高皇帝時的開國功臣衛國公,他的嫡長女不就是給了秦王做次妃?一樣安安分分的嫁了,毫無異言。”

    章皇后想起裴家的種種不合作,氣的老臉通紅。哪有像裴鍇這樣的臣子?也就是陛下好性子,才縱的他如此狂妄。

    衛王聽的很暈,“高皇帝是亂世裡出來的英雄,爹卻是守成之君,不一樣的。娘,這次妃的話您跟我說說就行,千萬莫告訴旁人。”

    “咱們天朝向來是一夫一妻,就連太廟中供奉神主,也是一帝一后,只能是原配,連繼後都不得袝廟,妃嬪就更別提了。皇帝尚且如此,何況親王?什麼親王次妃,實在不值一提。”

    “裴家祖父是讀書人,最重氣節。您說說,在裴家祖父心目中,次妃算是什麼?他老人家如何能看得到眼裡?況且,我小師妹那樣有靈氣有仙氣的姑娘,天生的應該被尊重被善待,和次妃什麼的,根本就不挨著。”

    章皇后皺眉,“為了你小師妹,這麼長篇大論的跟娘講道理,小十你可真孝順。你那小師妹,哼,本事還真是很大。”

    衛王無語。我之前多少回想跟您說說心裡話的,都沒敢說出口,就怕沒把您勸好,倒讓您對小師妹成見更深。娘,我是對的,跟您說了也是白說,您根本聽不明白。

    “還是爹好。”衛王悶悶說道:“爹會笑話我,可是,一定會讓我如願。”

    章皇后板起臉,“娘也會讓你如願!”傻小十,娘十月懷胎生了你,是世上最疼你的人,知道麼。

    “好啊,那您就對裴家祖母、岳母和小師妹客客氣氣的,尤其是對我小師妹,要慈愛,要寬和,不能挑剔,不能給臉色看。”衛王蠻橫的要求。

    “知道了。”章皇后恨恨的伸出手,點在衛王的額頭。

    衛王被她點的頭向後仰去,卻還是高興的笑了起來,“說話算話,不許耍賴。”他快活說道。

    裴家,裴閣老和方夫人在上首坐著,裴二爺和林幼輝在一旁侍立,四人均是默默無語。良久,裴閣老簡短說道:“給阿玖準備嫁妝吧。”裴二爺低聲答應,林幼輝紅了眼圈。

    阿玖在屏風後頭偷聽,聽了祖父這句話,很有些吃驚。又善良又正直,你和我祖父、和我爹爹才談了多久的戀愛啊,這就修成正果了?真是神速。

    屏風後傳出椅子倒地聲,細細的驚呼聲,裴二爺身手敏捷的跑過去,只見阿玖正蹲在地上扶一個小椅子,見他過來,忙衝他心虛的、討好的笑著,笑容很諂媚。

    “怎地如此不小心 ?”裴二爺輕聲斥責,“傷過一回腳了,還不長記性?”

    阿玖笑的更諂媚了。

    裴二爺彎腰替她扶她小椅子,牽著她的手走出來,“去跟祖父祖母賠不是。”誰許你偷聽的?偷聽就偷聽吧,還踢翻椅子發出聲音,真是個小笨笨。

    阿玖盈盈站著,一臉調皮笑容,“我偶爾路過的,不小心踢翻椅子,驚擾了祖父祖母,對不住、對不住。”裴二爺和林幼輝見她不承認偷聽,謊話說的很像真的,嘴角都有了笑意。阿玖,小淘氣,小調皮。

    方夫人心疼的說道:“祖父祖母經歷過多少風雨了,哪會被驚擾。倒是囡囡,冷不丁的響了那麼一聲,嚇著沒有?”阿玖笑嘻嘻搖頭,“沒有,我膽子可大了,嚇不著的。”

    裴閣老招手叫過阿玖,仔細打量著她,“囡囡明年才及笄,今年還是孩子,自在玩耍,不必存了心事。”阿玖乖巧點頭,“是,祖父。”

    祖父祖母、父母,看向阿玖的目光中滿是憐惜。阿玖在裴家還能過上一年的逍遙日子,明年便會被衛王那臭小子給搶走了。

    --

    阿玖跟著祖母、母親進宮拜見過章皇后,衛王也到玖寧街來拜見過裴家長輩,皇家和裴家,在這樁婚事上算是達成了共識。

    章皇后被衛王千交代萬囑咐的,見了阿玖,還算和顏悅色。她誇獎了阿玖幾句,親手把一個鑲金剛石的黃金手鏈戴在阿玖腕上,“你師哥說你喜歡石頭,這是他費了好大功夫,專程為你尋來的。”章皇后微笑說道。

    阿玖彬彬有禮的道了謝。

    衛王到了裴家,長輩們都待他比從前和氣,哥哥們則是把他當自己人,教給他許多秘訣。衛王專注的聽著,恨不得拿支筆記錄下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六哥,有你們,那什麼夏行人、賈郎中,我都不必理會了!

    六哥裴瑅特地告訴衛王,“我們兄妹幾個,都很尊敬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大舅舅二舅舅。外祖父外祖母慈愛,大舅舅淵博,二舅舅風趣,我們兄妹三人到了銀錠橋,個個如魚得水。”

    從此以後,衛王刻意討好的老臣子當中,除了裴閣老,又添了林尚書。林尚書不像裴閣老似的愛板著臉,他性子是活潑的,也愛跟小輩一起說說笑笑。衛王去過工部幾回,林尚書很善良的告訴他,“妻子,其實就是最親密的好友,膩友。殿下,夫妻恩愛,伉儷情深,這是莫大的福氣。”

    “膩友。”衛王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心醉了。膩友,小師妹會是我的膩友,我也是她的膩友,我倆整天膩在一起……

    衛王心醉了,臉紅了,林尚書覺著他樣子有點傻,很體貼的把他推了出去,“殿下,回罷。”你分分場合行不行啊,要發傻趕緊回宮。

    衛王被林尚書攆出來,緩緩策馬回宮。天空飄落下細細的雨絲,他卻跟絲毫沒有知覺似的,還是如癡如醉的,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可憐他身邊的錦衣衛也不敢催他,只好陪著他一起淋雨。

    雨慢慢下的大了,衛王還是慢悠悠的,眼神越來越迷離。膩友,膩在一起的好友,到了明年這個時候,我會和小師妹整天膩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小師妹,從你四歲零四個月的時候認識你開始,十年過去了。這十年裡頭,十哥哪回想見你,不是費盡心思?終於要迎娶你為我的王妃,我的妻,小師妹,今後咱倆終生廝守,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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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發表於 2016-9-22 23:59:20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兄弟

    雨下的越來越大,隨行的錦衣衛首領本想請示下是否要換車轎的。不過,看著衛王神遊天外的表情,他很知趣的沒有開口打擾,而是讓兵士為衛王撐起青綢大傘。大傘下的衛王眼神溫柔迷離,跟著他的錦衣衛首領和兵士卻是被雨水直灌到甲胄之中,透心涼。

    “殿下莫要生病才好。”錦衣衛首領自己凍的嘴唇發青,心裡卻惦記著衛王。他是被派來隨侍衛王的,衛王若是淋雨生病,他脫不了干係。

    安安生生回到了宮裡,錦衣衛人人鬆了一口氣,各自奔回去換衣裳。

    一場秋雨過後,衛王還是是活蹦亂跳的,年邁的章皇后卻是臥床不起。她一病倒,六宮嬪妃、已經出閣的寧壽公主、福壽公主等,都在身邊侍疾,衛王也早晚過來問安,心中頗為焦急。

    “阿錟……阿錦……”病床上的章皇后,面色蒼老疲憊,眼睛緊閉,卻不斷叫著兩個孫子的名字。阿錟、阿錦,是太子兩個兒子的小名。寧壽公主一邊替章皇后敷著額頭的巾帕,一邊流下淚來,“她是想孫子了。”福壽公主也想哭,“大哥去南京,這都多少年了?”兒子也見不著,孫子也見不著,她真的是很苦。

    皇帝遣內侍來慰問過,自己沒有親自過來。衛王忍耐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上,怒髮衝冠,硬拉著皇帝往坤寧宮走。皇帝慢悠悠走著,沒頭沒腦說道:“小十,你莫後悔。”衛王詫異轉頭看他,“看望我娘,有什麼好後悔的?”皇帝笑了笑,“好好走路,被人看見,像什麼樣子。”衛王有些不好意思的放開他,小聲咕噥,“您自己走吧。”

    皇帝和衛王到了章皇后的寢殿,只見外邊滿滿當當的全是人,從邱貴妃起,端妃敬妃賢妃德妃等人全在,還有些品級不高的嬪妃,嬪妃再各自帶著宮女,真是濟濟一堂。另外還有出了閣的公主們,包括新婚不久的九公主,和幾個在京的王妃。皇帝一來,妃嬪們、公主們、王妃們都迎上來行禮問安,皇帝皺皺眉,直接往裡間走去。衛王緊跟在皇帝身後,也進去了。

    裡間只有寧壽公主、福壽公主和幾個貼身服侍的宮女在。見到皇帝,寧壽公主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您快來看看。”皇帝慢慢走到床前,病床上的章皇后臉色黃黃的,一眼看上去,毫無生氣。

    衛王很有眼色的給皇帝端了把椅子放在床頭,“爹,您坐這兒。”扶著皇帝坐下,柔聲道:“您陪娘說說話,好不好?您說一句,比我們說一百句一千句都管用。”皇帝微笑,“好,小十,爹依你。”

    皇帝低頭看看章皇后,眼中閃過絲憐憫。這是自己的原配妻子,年紀時候曾經恩愛過,纏綿過,她才嫁給自己的那年,只有十七歲,水靈靈的像一朵鮮花。這會兒可是不成了,老了,老了。

    自己的頭三個孩子,都是她生的。成親頭一年她便懷上了孩子,那是個男孩兒,可惜流產了,沒生下來,她也因為流產傷了身子,好幾年沒懷上。那幾年,她急,自己也急,夫妻兩個一到晚上就……

    皇帝眼光柔和了。後來她終於懷了孕,生下長子,自己有了嫡長子,欣喜若狂。接下來她又生了寧壽、福壽,眼看著兩個都是女兒,她年紀也大了,便勸自己納淑女以廣子嗣,老二、老三、老四,一個又一個的兒子接著出生,多麼興旺。

    她人到中年的時候居然又懷了身孕,十月懷胎期滿,瓜熟蒂落,生下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兒。那是天慶元年,那年黃河水清,天降祥瑞,小十便是出生在那一年。

    小十,從生下來就有福氣啊。

    皇帝想著往事,心漸漸變的柔軟。

    章皇后困難的睜開眼睛,“陛下……”她顫聲叫著皇帝,目光中滿是乞求之色,“陛下,我睡裡夢裡,想的都是兒孫,能讓我再看看老大和阿錟、阿錦麼?”

    “陛下,哪怕讓他們回來陪我喝杯壽酒,明年開了春兒再回南京,也行啊。”章皇后聲音弱弱的,聽在耳中,令人生起不忍之心。

    衛王和寧壽公主、福壽公主都惴惴不安的看向皇帝。

    皇帝微微一笑,“好,依你。”

    今天的皇帝,特別好說話。

    章皇后流下熱淚,哽咽道:“謝陛下成全。”皇帝聲音溫和,“好生養著,快些好了。不然兒孫們回來,見你病著,豈不擔心?還有兩個丫頭和小十,也是晚晚睡不安穩。”章皇后連連點頭,“是,陛下。”

    召太子一家人回京城陪章皇后共度千秋節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太子是留在京城還是派往南京,這既是國事也是家事,皇帝做了決定之後,大臣之中無一人有異言。皇帝和太子是親父子,皇帝想讓太子回京,那就回唄,誰敢有二話。

    其實,大臣們當中,有很多人根本不願意讓太子回來。這當中也沒什麼高深的大道理,就是只想讓要一個領導,不想要兩個上司。

    有了皇帝這麼體貼的許諾,章皇后心頭一塊大石頭去掉了,病情一天一天好轉。寧壽公主、福壽公主和衛王看在眼裡,無比欣慰,“到千秋節的時候,一準兒能好利索了!”姐弟三人滿懷信心。

    天空飄起小雪花的季節,太子一行人風塵僕僕的回來了。他是趕著來為章皇后祝壽的,路上曉行夜宿,很是辛苦。太子出行,陣仗當然是很大的,除東宮屬官之外,他還帶了太子妃唐氏,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和兩個次妃,幾位寵姬,以及一百多位年紀美貌的宮女。

    太子進宮拜見皇帝,伏地大哭。皇帝笑道:“豈有此理,一見了朕就哭!”衛王在皇帝身邊侍立,也流下淚水,皇帝更樂了,“你哭,帶著弟弟也跟著哭!”太子膝行到了皇帝面前,抱著皇帝的腿,痛哭不已,“兒不能在父母面前盡孝,羞慚愧疚,傷心欲絕。”衛王在他身邊跪下,抱著他哭,“大哥,娘快想死你了。”兄弟兩個哭成了淚人。

    皇帝微笑道:“莫再哭了,你倆再哭,得把爹也給招哭了。你倆說說,爹都這把年紀了,又是這麼個身份,痛哭流涕的合適不?”好一會兒,太子和衛王才慢慢收了眼淚。

    太子的兩個兒子阿錟、阿錦,兩個女兒朝陽和青陽,也過來拜見了皇帝。朝陽和青陽是太子妃唐氏所出,樣貌秀麗,舉止大方,皇帝瞧著挺喜歡。兩個兒子阿錟、阿錦,一個生的壯實,一個生的單薄,看上去都憨憨的沒什麼靈氣,皇帝瞅了又瞅,心中很是失望。

    太子三十多歲尚無嫡子,很可能一直都沒有嫡子了。若無嫡,便該立長,可是阿錟、阿錦這樣的,哪個皇帝也看不中。

    “你不是曾經來信,說你府裡有姬妾懷孕?”皇帝懷著絲希望問道。

    太子臉一紅,含混說道:“沒養下來。”

    那真是個沒福氣的,孩子竟沒生下來。

    皇帝雖是心中失望,卻沒流露出來,溫和的吩咐,“去看你娘。”快去吧,你娘該是想你想的不行了。

    太子答應著,帶領兒子、女兒去坤寧宮。衛王要跟著過去,被皇帝叫住了,“小十,不許偷懶。”命衛王替他起草一份詔書,太子腳步滯了滯,隨即若無其事的離開了,衛王認命的坐下,皇帝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太子和章皇后母子重逢,場面想必會非常感人。不過,皇帝和衛王沒這眼福,都沒有親眼看到。

    太子、太子妃一家重新入住慈慶宮,皇宮之中多了太子一家,顯的熱鬧了不少。章皇后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上去容光煥發,根本不像才生過一場病的人。她的兩子兩女看在眼裡,都很高興。太子,寧壽公主,福壽公主,衛王,這嫡親兄妹四人時常逗留坤寧宮,章皇后親生兒女全在身邊,歡喜無限。

    天堂般的好日子啊。

    “您就快過壽了,我壽禮還沒備好,急的頭髮都快白了。”衛王在章皇后面前撒嬌。

    章皇后笑容可掬,“娘知道你的意思。小十,你必是想著,你這麼可憐巴巴的一說,娘定是心疼的交代,‘心意到了就行,壽禮免了’,你就順竿爬,趕緊答應了,是不是?”

    衛王拍掌笑,“您怎麼知道的?可不是麼,我正是打著這個主意呢。”

    太子橫了他一眼,“娘過壽你都想免壽禮,小十你個小氣鬼。”寧壽公主笑駡,“弟弟,娘白養你這麼大呀。”福壽公主湊過來打趣,“小十,壽禮還用愁麼?隨便拿塊好玩有趣的石頭送過來,不就行了?”

    衛王的一張臉原本美如白玉,福壽公主這麼一打趣,燦如天上朝霞。

    太子久不在京城,未免有些摸不著頭腦,“二妹這話,是什麼意思?”寧壽公主抿嘴笑,“大哥你不知道麼?咱們小十這些年來,最熱衷的就是搜集各色奇石、玩石。”太子這才想起來,小十喜歡的那位裴姑娘,愛石。

    太子淡淡一笑,“說起來,大哥和裴姑娘還有個小誤會。”把蘇州選秀、有人冒充內侍的事說了,“大哥氣的很,那幾名惡棍,都被斬首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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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發表於 2016-9-23 00:00:21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半步之遙

    寧壽公主聽的心驚肉跳,“竟有這等事?”這裴家小姑娘若是真被“選秀的內侍”帶走,之後的遭遇,簡直讓人不敢想像。福壽公主也是目瞪口呆,“這些惡棍,好大的膽子!”太守的女兒也敢動手搶,好不囂張。

    衛王哼了一聲,“那幾個膽大包天的惡人,應該被五馬分屍,千刀萬剮!斬首示眾,委實是便宜了他們。大哥,我忿忿不平了許久,不過,爹不許我胡鬧,命我寫了准字。”

    人命關天,所有的死刑都不是地方官能最終決定的,要層層上報,一直到皇帝面前。皇帝雖然做不到每個死刑案件都仔細推敲,不過,都要他看過,批了准字,才會實行。如今皇帝年邁,自己已不能親自批閱奏章,大多是衛王代理。這件事,衛王當然是知道的。

    太子目光閃了閃,“小十,你真是一往情深。”斬首示眾還嫌便宜了他們,小十,你的心中有多少仇恨。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覺得屋裡的氣氛好似有些沉重,都笑著打岔,“可不是麼,咱們小十沒別的喜好,就喜歡各色奇石。至於為什麼喜歡各色奇石,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對不對?”打趣著衛王,把話題岔回到章皇后的千秋節上,“不只小十愁壽禮,我倆也愁呢,覺著什麼也配不上娘。”章皇后一直冷眼旁觀,聽了兩個女兒撒嬌的話,微微一笑,“小十你瞧瞧,都是你鬧的,你兩個姐姐也想賴壽禮了。”衛王笑話兩個姐姐,“好的不學,學壞的!”說笑著,母子五人其樂融融。

    皇帝差內侍來,“召衛王殿下進見。”衛王無奈的站起身,“大哥都回來了,苦差使還是我的麼?我天天上乾清宮坐著,爹說的話我也聽不懂,悶著頭一個字一個字的寫,無聊之極。我還不能偷懶,要不,爹就要換成小十一。”章皇后哄著他,哥哥姐姐們勸著他,他方不情願的去了。

    章皇后和太子的臉色都有些凝重,寧壽公主藉口家裡有事,早早的告辭了。福壽公主也緊隨其後,“行哥兒鬧騰的很,見我不回家,該哭了。”

    小兒子走了,兩個女兒也走了,章皇后幽幽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你都回來了,還是事事要小十代勞?難道他這般信不過你。”

    “他捨不得放權罷了。”太子簡短道:“只要他活著一天,帝國就要牢牢控制在他手裡,不許別人染指。”

    哪怕是他的親生兒子,哪怕是他的長子、繼承人,也是不行。

    只要他活著一天,自己這太子、儲君,就只能是個擺設。

    “你莫要和小十生了齟齬才好。”章皇后有些忐忑不安的說道。兩個都是她的親生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大兒子誤會了小兒子,那可是真要命。

    “不會。”太子笑了笑,“小十就是個被慣壞的孩子。”

    小十若有野心,方才怎會氣的提到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他該順著自己的話意,憤憤不平的譴責那些“冒充內侍”的惡徒才是。

    小十方才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他就是喜歡小師妹,就是在乎小師妹,對於要搶走小師妹的人,深惡痛絕,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小十,他還和小時候一樣,清澈純淨,一眼看上去就能看明白,他沒有學會掩藏自己的情緒。

    章皇后大是放心,“只要你和小十哥兒倆好好的,便好。”

    她的牽掛,也就是這兩個兒子了。

    “你回來了,我也就能睡著覺了。”章皇后面色疲憊,“你遠在南京的時候,我真怕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又離得遠,不知會出什麼事。再說了,人一老,就容易犯糊塗,我怕他犯糊塗,很怕很怕……”

    他又不是沒犯過糊塗。他寵愛美人的時候,恨不得把她寵到頭頂上,恨不得把好東西都給她。他不是還曾經想冊封邱氏為皇貴妃,有冊有寶麼?真若那樣,宮裡多了個副皇后,那副皇后還有三個親生子,能太太平平的才怪。

    章皇后真怕皇帝哪天再寵愛上誰,極力抬舉,或是對邱貴妃舊情複燃,再把邱貴妃捧上天。一個連生三子的貴妃,實在是威脅太大,讓人太不放心。

    太子溫和說道:“娘,莫怕,萬事有我。”

    章皇后含淚點頭。

    北伐大軍在西北接連打了勝仗,士氣高昂。其中,寧夏總兵陳莊所率領的邊兵尤為彪悍,履立奇功,不只大舉消滅北元騎兵,還俘虜了北元的韓王、剡王和數百名官員,解往京師。

    這批俘虜是趕在章皇后千秋節之前到達京郊的,受到了禮部、兵部、都督府的隆重歡迎。兵部和都督府當然是以這場勝仗為榮,禮部也高興的很,這批俘虜,來的是時候啊。趕在皇后千秋節即將到來之際,何等的吉祥、喜慶。

    押解俘虜進京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眼神銳利的青年將軍。他是陳莊部下的顯武將軍陳淩雲,也是他的親侄子。“將門虎子,頗有乃祖之風!”兵部、都督府的人看到陳淩雲,都是笑吟吟的誇獎。

    帶來好消息的人,總是受歡迎的。

    陳淩雲的祖父曾任軍中統帥,不過父親陳庸卻是被他親娘太夫人嬌養大的,沒上過戰場。故此,這些大人先生們要誇獎陳淩雲,只能說他像祖父,不便說他像爹。他爹,完全是位侯門貴公子,生平只會風花雪月。

    陳淩雲這些年跟著陳莊在軍中歷練下來,場面話說的十分圓熟,把禮部、兵部、都督府的官員們敷衍的風雨不透,“托皇上的洪福,托諸位大人的福,在下才能生擒北元的韓王、剡王。”他謙虛說道。

    京城這些官員們知道北元的韓王、剡王,全是陳淩雲親自俘虜的,就更是讚歎了,“年少英雄,年少英雄!”北元的諸王都是馬背上長大的,刀馬嫺熟,他能親自俘虜北元的王爺,可見勇力過人。

    隆重的獻俘禮之後,陳淩雲回了臨江侯府。到了侯府門前,陳淩雲騎在黑色的駿馬上,凝視著朱漆大門,心潮起伏。爹不在這裡了,娘也不在這裡了,可是妹妹還在……

    -

    陳淩雲回京之後,專程來拜謝過裴二爺,“沒有姑丈當年援手,淩雲早已死無葬身之地。”裴二爺微笑,“哪裡,哪裡。”其實當年平安寺一事,裴二爺夫婦是審時度勢、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舉動,但在陳淩雲眼中,他倆就是不念舊惡、菩薩心腸的聖人。

    “往事已矣,不必多想。”裴二爺溫和說道:“淩雲,往前看。”

    陳淩雲低聲道:“怎能不多想?姑丈,從小到大,您幫我的次數太多了。”

    裴二爺並沒想到事隔多年陳淩雲還能記著種種往事,倒有些意外,“‘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淩雲,過去的事,有許多我已記不起來。”

    陳淩雲知道裴二爺這是不求回報的意思,心中十分感動,一向桀驁不馴的他,眼睛濕潤了,“您忘了,我不能忘。姑丈,今後您若有差遣,淩雲萬死不辭。”

    “若真要報答我,上陣殺敵即可。”裴二爺笑道。

    陳淩雲昂起胸膛,“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他從小就刀子不離身,提起上陣殺敵,馬上熱血沸騰。

    裴二爺贊許的笑笑,親自送他出去。

    “兄友弟恭。”臨分別,裴二爺微笑說道。

    陳淩雲躬身,“是,姑丈。”

    他爹生前,他都沒有這麼聽話過。在他叔叔陳莊面前,他也是倔強的時候多,乖順的時候少,可是到了溫文爾雅的裴二爺面前,陳淩雲卻是這這幅模樣。

    裴二爺送走陳淩雲,頗有些感慨,“也是個可憐孩子。”林幼輝倒是有些同意,“遇著那樣的爹娘,是挺可憐。不過,我記著臨江侯那長子脾氣可是不大好,愛動刀子。”林幼輝一直忘不了邱貴妃威逼她許配阿玖的事,對當事人陳淩雲,怎麼也沒有好感。

    裴二爺笑,“看跟誰動刀子吧。跟家裡人動當然不行,可若是上了戰場提刀砍人,那是好事。”

    林幼輝雖是對陳淩雲成見頗深,也笑了,“那倒是。”

    上了戰場,當然是要殺敵的,難道跟敵人講仁義道德不成。

    文官常常看不起武將,覺得他們粗俗無禮,不通文墨,可帝國離了武將還真是不成。沒有武將,誰來守衛邊境?胡人南下的時候,總不能由一群文人對著他們背四書五經吧。

    “說起來,他也該成親了吧?”裴二爺疑惑的問道:“他年紀不小了,邱家姑娘也是。”

    臨江侯府和興國公府定下了親事,這會兒陳淩雲已經二十,邱家姑娘肯定也及笄了。可是,裴二爺卻沒接著喜貼。

    裴家和臨江侯府算是拐彎親戚,臨江侯府的事林幼輝還是知道一些的,皺眉說道:“邱家那位姑娘本就是不得寵的庶女,陳家這些年來又一直拖著不娶,聽說那位姑娘為這個病了,臥床不起。”

    “又一個可憐孩子。”裴二爺歎息。

    “誰說不是呢。”林幼輝深有同感。

    裴二爺夫婦說過也就算了,並沒把陳淩雲和他的未婚妻放在心上。陳淩雲曾經帶給他們煩惱,不過,已經過去了。

    章皇后千秋節,按例是五品以上命婦要入宮朝賀。這個場合一般沒女孩兒們什麼事,不過今年與眾不同,但凡家裡有十四歲到十六歲女孩兒的,也要應召進宮。

    “是要給十一皇子挑王妃?”

    “是要給太子殿下再挑個次妃?”

    不少人暗中猜測,不得要領。

    章皇后千秋節這天,阿玖是躲不了的。這天她早早的起床,大紅緙絲襖子,翡翠百花裙,外面罩上藍狐披風,收拾妥當,跟著祖母、大伯母、母親出了門。進宮之後,少女們是單獨在一處的,阿玖見著不少認識的人,梅瓊,陳淩薇等人,全都在。梅瓊神色間帶著抹少見的嬌羞,“阿玖你今天打扮的真好看。”阿玖笑吟吟,“你也是,今天格外漂亮。”梅瓊清秀的臉頰上,飛起團團紅雲,顯然心中極之歡喜。

    坐中少女身著大紅的很多,阿玖的衣著並不起眼。可是,她眉目如畫,神態自若,處於同齡少女之中,當真如鶴立雞群一般,惹人矚目。

    陳淩薇有意坐到阿玖身邊,小聲訴著委屈,“……我要裝病,夫人不許,定要帶我來。阿玖姐姐你想,我是庶女,就算是為十一皇子選妃,無論如何也輪不著我啊。若是什麼次妃,呸,我傻了才會去呢!”

    太子府眾美雲集,憑什麼陳淩薇去了能脫穎而出?再說,太子都三十多了,對於陳淩薇來說,太老了。

    阿玖微笑,“你不溫順,不就行了?”次妃也就是比侍妾好聽點兒,終究不是正室,這樣的身份肯定要溫順女子,你表現的潑辣厲害,大概是挑不上的吧。

    陳淩薇眼睛亮了亮,若有所思。

    陳淩薇還要再問什麼,見有內侍笑容滿面的往這邊走,忙住了口。她衝內侍陪著笑臉,可這內侍看也沒看她一眼,衝著阿玖笑道:“九小姐,邱貴妃請你過去見一見。”

    阿玖似笑非笑看著這名內侍,內侍被她看的心裡發毛。

    梅瓊輕輕推了推阿玖,“貴人召見呢。”邱貴妃要見你,你怎麼只管坐著不動?這是很失禮的。陳淩薇在旁看著,心中忽升起不好的預感。她偷眼往四周看了看,見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阿玖身上,應該是沒人注意她。她想悄悄溜出去,給林幼輝報個信,可是她邁不動腳,努力了好幾回,也沒邁動腳……

    阿玖欺霜賽雪的面頰上並沒什麼脂粉,也沒什麼表情。內侍點頭哈腰站在她面前,背上開始冒汗。

    良久,阿玖慢慢站起身,“煩請帶路。”內侍暗暗鬆了口氣,謙卑的躬著身,“九小姐,這邊請,這邊請。”

    阿玖走後,梅瓊若無其事的低頭喝茶,陳淩薇呆呆坐著,還是邁不動腳。若是在其餘地方,她還能招手叫來侍女,命侍女代勞,可這是皇宮,根本不允許她帶侍女進來……陳淩薇心急如焚,可是,什麼也做不了。

    內侍在前頭帶路,左一拐右一拐,曲曲折折的,到了一處院落前。這裡景色很美,院中植著梅樹,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邱貴妃就在這兒?”阿玖用嘲諷的語氣問道。

    內侍尷尬的笑著,“是,是,邱貴妃在裡頭呢。”

    阿玖笑了笑,緩步走到屋裡。她進去之後,屋門被關上了。

    阿玖並沒驚慌。

    屋裡擺設的很雅致,像一間書房。有一名男子背對她站著,單看背影,這男子身材挺撥,衣飾華貴,後背、兩肩都繡有飛龍。

    男子慢慢轉過身,微笑看著阿玖。

    阿玖也靜靜看著他。

    這男子三十多歲的年紀,高大俊朗,透著成熟男子的內斂,並不張揚。他看著阿玖,輕輕笑了,“怪不得我弟弟鍾情於你。”

    不只美麗,還很鎮定。遇著這樣的事,竟沒尖叫出聲,大驚失色。

    “我來,是要告訴你一句話。”阿玖直視他的眼睛,緩緩說道:“陛下如今年老多病,你離那個寶座,只有半步之遙。這半步,你可一定要走好了。走的對,你會是萬乘之尊,君臨天下;走不對,你會落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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