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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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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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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59:50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碰壁

    方夫人點頭答應,“我一準兒把咱家小阿玖看嚴實了,放心。我和中郎媳婦不一樣,她不能說的話,我能說;她不便做的事,我能做。”

    林幼輝愛女如命,為什麼公公婆婆一提到讓阿玖跟著祖父祖母,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當然是知道祖父祖母意圖何在,極為贊成。她年輕,又只是位翰林院編修的妻子,說出話來,遠不如方夫人這位二品夫人有力。

    裴尚書才升了二品大員,按說方夫人要過一陣子才能得到二品夫人的誥封。不過,皇帝顯然是要重用裴尚書,待遇特優,不只賜宅邸居住,還大筆一揮,提前給了方夫人誥封。

    方夫人這德高望重的二品夫人,和林幼輝這名不見經傳的六品安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其實不只是林幼輝,裴二爺也是一樣,有些話不便說,有些氣,要暫時隱忍。裴尚書沒到京城之前,他對十皇子頻頻造訪也不喜歡,但他只能忍著。別說他了,林尚書也是默默旁觀,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什麼也做不了──這是裴家家事,裴尚書才是能做主的人。一位皇帝陛下、皇后殿下寵愛的嫡出皇子到家裡做客,要不要拒絕,怎麼拒絕,除了裴尚書,誰也不便擅做主張。

    風骨歸風骨,氣節歸氣節,對皇家不是隨隨便便能說“不”的。要說這個“不”字,可得思量好了。

    對皇家說“不”,可能被清流讚譽,也可能被皇權打壓。到時倒楣的不只是裴二爺一個,而是整個裴家。裴二爺是沒資格做這種決定的,只有裴尚書才可以。他才是裴家的大家長,家族的掌舵人。

    裴尚書夫婦商量著這件要緊事,對章皇后非常不滿。其實她做為十皇子的生母,對十皇子的婚事早有打算,這並沒什麼,可氣的是她早有打算,卻縱容十皇子的任性行為,絲毫不加約束。這擺明瞭要是坑裴家,或是明打明的沒把裴家放在眼裡。對章皇后這樣的,其實也用不著做別的,只要把她的寶貝兒子擋在門外便可。之後,她的寶貝兒子是乖乖放棄也好,是別的怎樣也好,都和裴家不相干。

    商量好了之後,正打算洗漱歇息,方夫人忽想起一件事,臉上又有了笑容,“老爺,你說咱家阿玖,這小小人兒,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把阿玖盼著改街名的事說了,越說越覺可樂。

    “我看行。”裴尚書笑,“這條街上就兩戶人家,錦鄉侯府都不在了,改成了裴府,街名也跟著改,才名副其實。阿玖是咱家寶貝,寧遠侯府出一個‘寧’字,咱家便出一個‘玖’字好了。”

    “老爺居然沒想著改成裴家巷?”方夫人打趣。

    “做人要謙虛嘛。”裴尚書清清嗓子,一臉莊重,“明明有兩戶人家,街名卻叫裴家巷,未免太過傲慢。”

    方夫人笑個不停,“這麼個謙虛法,我算見識了。”裴尚書忍耐的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替她揉肚子,“夫人,我的話有這麼可笑?你至於笑的肚子疼麼。”

    方夫人笑的更厲害了。

    自搬家之後,阿玖一直忙忙活活的,學也不上,天天在家裡跑前跑後的添亂。好容易她居住的西廂房收拾好了,慣用的日常應用之物各就各位,舒適便捷,又開始關心起祖父祖母,熱心的給方夫人出著主意,“祖母,您屋子裡多擺幾盆鮮花吧,看著多水靈啊,養眼!”方夫人樂呵呵,“好啊,聽我家小阿玖的,擺鮮花、擺鮮花。”

    顧氏和林幼輝一天到晚忙個沒完。才搬家,要整理歸置的多著呢,更何況這座府邸很大,裴家諸人都安置妥當之後還有不少空房子,那也是要一一看過,妥善安排的。

    “侍女婆子僕役全部不夠用,要添人。”顧氏犯愁,“現買?買了來後,還要先好生教著。”

    “買什麼呀。”林幼輝笑吟吟,“我回娘家要幾個,您也回娘家要幾個,三弟妹也是,跟魏國公府伸伸手,不就齊了麼。”說完,自己調侃自己,“大嫂看我多會過日子,能省則省。”

    顧氏抿嘴笑,“好,就這麼說定了。”林家和徐家世居京城,家裡的世僕當然多,不缺人手。顧家麼,江南大族,在京城做官的也有幾位,有位族兄在工部任職,和顧氏極親近,他愛享樂,家裡僕役婆子一大群。反正江南大族,家裡有錢,養這些個僕從,養得起。族兄知道顧氏跟著公婆搬到錦寧街,早已差人遞過話,“缺什麼,只管來跟哥哥說。人、錢、物,咱家都有。”

    林幼輝還惦記著替阿玖尋幾個機靈又忠心的小丫頭,打小跟在身邊,往後也是左傍右臂,顧氏極贊成,“這真是應該的。二弟妹,這人選要仔細挑,給小阿玖挑幾個好的。”

    妯娌兩個正說著話,阿玖牽著方夫人的手來了,一臉淘氣笑容,“大伯母、娘,我是來挑毛病的!”方夫人樂呵呵,“囡囡,有些話心裡想想便好,不可說出口的。”阿玖煞有介事的點頭,“對,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越發調皮了,佛家意旨是能這麼曲解的麼?”林幼輝又是笑,又是嗔怪。阿玖沖她吐吐舌頭,“娘,我小嘛,能理解字面意思就很不錯了。”方夫人和顧氏都贊同,“對,阿玖還小呢,能知道字面上的意思,已經非常難得。”

    阿玖得意的嘻笑,林幼輝扶額。你祖母平時很方正,你大伯母也很講究規矩,可是一遇到你,只會溺愛。女兒,你會被慣壞的,你一定會被慣壞的。

    乾清宮裡,十皇子和皇帝再三糾纏,要出宮玩玩,“爹,我憋悶的不行,再這麼下去,會生病的。”皇帝見他耍賴,心一軟,真想答應他算了,可是想想他要去的地方,又覺頭疼。小十,爹不讓你去,是為你好,知道麼?

    “你小師妹才搬家,這會兒正亂著呢。小十,過些時日再說。”皇帝微微笑著,語氣很溫和很遷就,可是,很明顯是在推拖敷衍。

    十皇子不依,“裴家再怎麼忙,小師妹是個孩子,又幹不了什麼,還不是只會玩耍。”我就不信了,裴府才搬家,忙,能輪著小師妹幹活。她呀,這會兒指不定拉著師母去了花園,指著哪個角落嘰嘰咕咕說著話,盤算著支上烤架,弄堆土,又烤肉又燒叫化雞的,野炊呢。

    皇帝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小十,這是你自找的呀,可怪不著爹。爹勸過你了,一勸再勸,可是你不聽。

    十皇子又見著皇帝這樣的目光,背上一涼,“爹,您怎地這般看著我?看得我一股寒氣自心頭冒上來,打了個冷戰。”皇帝打個哈哈,“哪有,哪有?”命內侍宣召錦衣衛指揮使。

    十皇子知道他這是答應的意思了,高興的道謝,“爹,多謝您!”皇帝摸摸臉頰,“小十打算怎麼感謝爹?”他這是想要十皇子跟他親熱親熱的意思,誰知十皇子沒聽懂,笑嘻嘻說道:“兒子什麼都是爹娘賞賜的,拿什麼謝您?到萬壽節的時候,兒子給您多磕幾個頭吧。”

    皇帝的壽辰,本朝稱為“萬壽節”。萬壽節是大節日,到時是要隆重慶祝,朝野同歡的,十皇子也不知是受了阿玖這小財迷潛移默化的影響還是怎麼的,算盤打的極響,打算到時候給皇帝老爹多磕幾個頭,算是拜夀了。

    ──多磕幾個頭,不用了吧,小十,你莫碰頭便好。皇帝不摸臉頰了,改摸下巴,目光中的同情又增加了幾分。

    十皇子本是高高興興的,看到他爹的眼光,覺著糝的慌。爹您是怎麼了?怪嚇人的。

    十皇子帶著一隊錦衣衛風馳電掣般出了宮,直奔錦寧街。十皇子還沒到,早有錦衣衛的千戶打前站,雄糾糾氣昂昂到了裴府門前,“大門打開,準備迎接十殿下!”

    門房慢悠悠的走出來,皮笑肉不笑,“千戶大人好氣派!我等升斗小民,被您嚇的是戰戰兢兢、不可所措啊。十殿下大駕光臨,是要見我家老爺,還是大爺二爺?不巧的很,我家老爺,和大爺二爺都在衙門裡呢,沒到下衙時候,沒回家。”

    這門房大約五十多歲的年紀,瘦瘦小小,看著毫不起眼。可是面對著盛氣淩人的錦衣衛,他靜靜站著,神色淡定。

    錦衣衛千戶哪見過這個,眉毛豎起,手中的馬鞭揚的高高的,甩了過去,“不長眼的!十殿下來了,你不打開大門迎接,還敢在這兒跟老爺我廢話!活膩味了?”

    門房眼睛眨也不眨,馬鞭帶著風聲迅疾抽來,淩厲之極,到了他身前,他也一動不動。錦衣衛千戶心裡這個得意,看看,連躲也不會,嚇傻了吧?就憑你這樣的,也敢跟錦衣衛耍橫?躺下吧!

    馬鞭到了門房面前,也沒見他怎麼動彈,一眨眼的功夫,已被他牢牢用手制住。錦衣衛千戶又驚又怒,只見眼前這小瘦子竟是只有兩根手指,便夾住了自己的馬鞭。

    門房竟是武林高手!錦衣衛千戶氣的七竅生煙。

    好嘛,裴家是文官,門房弄了位武林高手!這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錦衣衛千戶正和門房僵持,十皇子帶著大隊人馬,到了。錦衣衛千戶這打前站的人自知辦事不力,扔下馬鞭,下了馬,到十皇子面前單膝下跪,“臣該死,臣辦事不力。”把門房不開門,自己拿馬鞭抽他,卻被他擋住的事說了,滿臉羞慚。

    十皇子皺眉,“咱們是來做客的,誰許你動用武力?”你這鞭子是抽門房呢,還是抽裴家的臉面?笨死算了。

    錦衣衛千戶一迭聲的認錯,十皇子命他退在一邊,另差了名機靈的內侍過去,“我是來做客的,莫傲慢不近人情。”內侍得命,顛兒顛兒的跑到門房面前,“十殿下路過老師的府上,特來拜望方夫人和林師母,勞煩通報。”門房涼涼看了他一眼,揮揮手,大門慢慢的打開了。

    這座府邸恢宏壯麗,打開大門,是一條寬闊的甬路,甬路前方才是影壁。十皇子下了馬,帶著大隊人馬進了大門,沒走幾步,便見前方數十名侍女婆子,眾星捧月般圍著位老夫人,氣度雍容的走了過來。

    “是方夫人麼?我來的匆忙,夫人勿怪。”十皇子猜度著這位肯定是老師的母親方夫人,含笑說道。

    方夫人一板一眼的行禮,十皇子忙上前扶起她,“夫人莫客氣,您是老師的母親。”方夫人站起身,委婉的告訴給十皇子,家裡的男人都上班去了,只有她和小孫女在家,怕是招待不好十皇子,請他回宮。

    十皇子樂了樂。我見裴尚書做什麼,我跑到這裡來見老師做什麼,我要見老師,宮裡不行麼。我呀,就是來看小師妹的。

    “夫人,有您和小師妹招待我,足矣。”十皇子笑道。

    方夫人紋絲不動,“這卻是不成。我小孫女是姑娘家,十殿下是男子,男女授受不親,她招待不了你。”

    十皇子愕然,“夫人,小師妹才五歲多!”

    她要是大些,您這麼說還成。可她還是個孩子呀。

    方夫人板起臉,“五歲多怎麼了?五歲多便不是小姑娘了?十皇子請回罷,我小孫女不便見你。”

    方夫人平時是很慈愛的,可是她若板起臉,和她丈夫裴尚書一樣,看著刻板嚇人,親近不得。十皇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蒙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他從來也不知道,原來他皇帝老爹允許了,帶著大隊錦衣衛出門了,還會有人家會拒絕他進門。

    旁邊的錦衣衛、內侍紛紛出言斥責方夫人,十皇子冷冷看過去,這些人知道馬屁拍錯了地方,忙住了口,低頭不語。

    “夫人,我等裴尚書回來,等老師回來。”十皇子拿方夫人沒法子,只好改了口,不說見小師妹了。

    方夫人笑了笑,“我家老爺是住在外院的,兒孫們也是一樣。十皇子是來見他們的,請在外院待茶。”

    至於進內院見我家小阿玖,你就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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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8:00:02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阿玖做餅

    十皇子被請到外院的大客廳坐了,枯坐喝茶。茶很好,是今年新下的獅峰,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滋味甘醇鮮爽,不過,十皇子不是來品茶的,他沒滋沒味的喝了兩口茶,百無聊賴。

    西園不大,回回他去的時候,都有錦衣衛首領負責打前站,等他到的時候,施施然進去,直接便能見到小阿玖。林幼輝當然也在家,不過西園已被錦衣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包圍起來,十皇子若不想見她,便可以不見。和小阿玖玩耍過,臨走時彬彬有禮的跟林幼輝告辭,愉快結束行程。

    從前,一直是那樣的。如今,卻是這樣的。今非夕比,今非夕比。

    十皇子坐著冷板凳,好幾回想站起身一走了之,可是想想小師妹的如花笑靨,卻又捨不得。唉,好容易才跟爹磨到這出宮的機會,若不見小師妹一面,如何甘心。

    十皇子坐了會兒,命人拿本《莊子》過來。內侍忙答應了,出去給他找書。沒多大會兒,書拿過來了,是一本平裝書,樸實無華。“裴尚書你好節儉。”十皇子心裡嘀咕。

    莊子行文汪洋恣肆,瑰麗詭譎,《齊物論》,《逍遙遊》,十皇子一篇一篇翻過去,但覺文字雄美,意出塵外,妙趣橫生,不覺看的入迷。一直等到裴尚書下班回家,他才丟下書,和裴府主人見了面,問了好。

    “十殿下光臨寒舍,怠慢了。”裴尚書愉快的看著他,“殿下是偶然路過,來看犬子的?不巧,犬子今日到同僚家中赴喜宴,要到深夜方回。”

    十皇子,你想見的人,見不到啊,見不到。

    十皇子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口吻溫和客氣,卻又不容置疑,“見不到老師,真是可惜。不過,見見小師妹也是一樣的。裴大人,勞煩喚我小師妹出來,我有話告訴她。”

    十皇子才見到方夫人的時候,完全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會兒坐了半天冷板凳,明白過來了,恢復正常。對臣子說話,不就應該是這副口吻麼?客氣,溫和,堅定,但是,容不得對方不聽。

    客觀來講,十皇子這副模樣還是挺唬人的。不過,裴尚書何許人也,能理會他麼?

    裴尚書笑的更愉快了,“十殿下所說的小師妹,指的是我小孫女麼?那可不成。十殿下,你是男子,我小孫女卻是姑娘家,不便相見。”

    十皇子本是非常篤定的負手站立,聽了裴尚書這話,差點沒吐血。裴尚書,你是才升了二品大員的人,怎地也如此迂腐?什麼叫我和小師妹不便相見,我們從前相見過很多回,每回玩的都很高興,你知道麼?

    “小師妹住在西園的時候,我常去看她。”十皇子忍耐的說道:“我和她一起烤過肉,一起摘過花,一起愉快的玩耍。裴大人,我們又不是沒見過。”

    “那是因為,我沒來。”裴尚書慢條斯理的整整衣襟,“如今我來了,我是一家之長,小孫女歸我管。”

    從前我沒來,中郎稟性謹慎束手束腳,才會讓你小子狂了那一陣子,明白麼?今時不同往日,十殿下,死了這條心吧。

    十皇子何曾被人這麼當面頂撞過,當即氣的小臉通紅。

    阿玖常常搶白他,可是阿玖甜甜蜜蜜的,被阿玖挖苦,十皇子美滋滋的很是受用。換個人可不行,他受不了。他是皇帝、皇后寵愛的小兒子,在宮裡都能橫著走,不慣受氣。

    他想痛斥裴尚書,可是,斥責什麼,斥責哪一點呢?裴尚書說他是一家之長,小孫女歸他管,並沒說錯。

    十皇子憋了半天,忿忿說道:“做長輩的要疼孩子,不能一味嚴厲管束!孩子想玩耍,你不能硬把她關在房裡……”

    小師妹很愛玩的,你這麼迂腐,方夫人那麼板正,會約束小師妹,會讓她不開心的。

    “我為什麼要把小孫女關在房裡?”裴尚書奇怪的看著他,“我小孫女想玩耍,哥哥們當然會陪她。我這做祖父的有時也會去湊熱鬧,她做飯的時候,我負責吃。”

    阿玖喜歡在花園裡架起小火爐,炒菜煮飯,裴尚書是很支持的,“小阿玖,玩吧,玩吧。”為了表示支援,他會過去吃上兩口,表揚一番,鼓勵小阿玖再接再厲。

    ──小師妹做飯,你負責吃,我見都見不著!十皇子死死盯著裴尚書,悲憤難言。

    十皇子自認為口才不錯,是打算好生跟裴尚書講講道理,辯論一番的,可是他心裡的苦水一陣一陣往上冒,眼睛酸了,想哭。他不敢開口,只怕一開口,眼淚就會不爭氣的流下來。

    “我不能哭,我不能在裴家哭,小師妹知道了會笑話我。”十皇子牢牢忍著,倔強的昂起頭。

    他筆直的站了一會兒,忽然轉身往門外走。裴尚書客氣周到的送他出去,慢吞吞說道:“十殿下若想見犬子,最好上課的時候見。若想見我小孫女,那是不可能的,無煩複來。”

    十皇子停下腳步,定定看著他。裴尚書微笑,“殿下怎麼了?”十皇子目光轉為忿忿,轉過身,揚長而去。

    “在裴家,我不能哭,會被小師妹笑話。”十皇子忍著眼淚。

    “在路上,我不能哭,太丟臉了。”十皇子再忍。

    “在娘面前,更不能哭,娘會擔心的。”十皇子繼續忍。

    到了乾清宮,見著皇帝,十皇子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他無聲的哭著,淚水順著臉頰不停流下,鳳眼中滿是委屈和無助,皇帝看了兩眼,心疼又無奈,“小十莫哭,‘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遇到不順心的事,在所難免。”

    十皇子牽著皇帝的衣襟,哭著說道:“他說,小師妹歸他管。我想跟他講理來著,可是說著說著就想哭,我怕丟臉,就回來了。爹,小師妹歸他管,可是,他歸您管呀。您管管他,快管管。”

    皇帝拍拍他的背,聲音溫和慈愛,“他的家事,爹管不了。他做的事,很多祖父都會著手做,是人之常情。”

    十皇子呆了呆,“您管不了?”您是皇帝啊,還有您管不了的人和事麼。

    “從前聽您說小師妹的祖父要升任戶部尚書,我還傻呼呼的高興來著。”十皇子很是沮喪,“誰知道他來了,我就慘了。爹,要不您把他還到姑蘇吧,不是說姑蘇百姓愛戴他麼?把他還回去吧,造福一方百姓,功德無量。”

    這一長串的話,把皇帝都說樂了,“已經任命過,已經走馬上任了,沒法還回去。”

    十皇子垂頭喪氣。

    皇帝看著這樣的小兒子,心疼。小十啊,若是你娘不打別的主意,爹還可以告訴裴鍇,有意聘你小師妹為十皇子妃,若那樣,裴家也不會拒你於千里之外。可是你娘牛心左性的,一口咬定要重信守諾,讓人為難。爹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對付你娘,可她是皇后,是你大哥和你的親娘。你是很敬愛她的,對不對?

    “慢慢再想辦法。”皇帝安慰的說道。

    十皇子抬起頭,一臉幽怨,“爹,我總算明白了,您為什麼會用那種眼神看我。”

    敢情您是很瞭解小師妹祖父的,很明白他來了之後,我會遇到什麼。爹,您可真行。

    皇帝歎息,“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十皇子忿忿道:“您思來想去的,最後舍小十而取裴鍇者也!”發完牢騷,氣衝衝的走了。

    “朕哪有?”皇帝看著十皇子的背影,有些委屈,“朕明明是舍私情而取朝政者也。小十,這才是做皇帝該有的胸襟。”

    可惜,十皇子已經走遠了,皇帝這高尚的告白,他沒有聽到。

    --

    裴家。時下的風俗習慣,但凡搬了新家,安頓下來之後都要遍請親友,名為“入宅酒”。裴家不能免俗,也是要宴請親朋的。顧氏和林幼輝才把家裡安頓好,又要忙著擬宴客名單,很費心神。

    裴三爺和徐氏在魏國公府住了沒幾天,魏國公便吩咐他們回家,“六丫兒,回罷。你公公婆婆年紀大了,你們不在跟前服侍,像什麼樣子?況且,才搬家,不能只讓你大嫂二嫂忙活。你做小兒媳婦的,很該早些回去,聽你婆婆差遣,替她分憂。”魏國公夫人雖捨不得,卻也笑著催促,“回罷,往後若閑了,再來住。”徐氏撒嬌,“攆我走啊?偏不,我就賴這兒了。”裴三爺好脾氣的笑著,“你賴著,我也不走。”

    說笑了一陣,徐氏和裴三爺拜別魏國公夫婦,又和哥嫂等人一一作別,帶著三個兒子回了錦寧街。方夫人正陪小阿玖玩耍,看到小兒子小兒媳和孫子們回家了,自是高興的。阿玖迎上去清脆的叫了三叔叔、三嬸嬸、五哥七哥八哥,乖巧可愛。裴三爺這只有三個兒子的人,見了小阿玖就稀罕的不行,抱過她親熱問著,“小阿玖想不想三爹?”阿玖笑咪咪點頭,“想。”三爹很風趣,很會玩,很和藹可親,當然喜歡他啦。

    方夫人拉著三兄弟中年紀最小的裴琳,笑咪咪問道:“外祖父家好不好啊?琳兒都不想回來了,對不對?”裴琳是個愛笑的孩子,他仰起小臉,靦腆的笑著,“外祖父家好,不過,我還是愛回錦寧街。祖母,我姓裴啊。”

    裴家人,還是住在裴家最自在。

    方夫人笑了,“如今還是錦寧街,往後,不定會改成什麼呢。”把小阿玖盼著改街名的事說了,大家都笑。阿玖先是不好意思的笑著,後來,乾脆伸手捂住小臉。害羞了,我為自己的虛榮心害羞了。

    裴三爺來了精神,“工部我認識幾個人,明兒便問問去。”摩拳擦掌,打算讓小阿玖如願以償,務必設法把街名改成玖寧街。

    阿玖跳下地,“那個,大伯母和我娘在擬宴客名單,打算請客。我呢,今晚便請客!”

    趕緊換個話題吧,害羞了,太害羞了。

    “阿玖要做飯麼?太好了!”裴珩等人聽見她這話,都笑。小阿玖要做飯,這可是大事啊。

    說著話的功夫,裴瑋等人下學回來了,裴家九個孩子聚齊,商量著要在花園裡野炊。

    阿玖命人在花園裡支起小火爐,打算大顯身手,“請客吃飯,請客吃飯。”衝著哥哥們豪邁的揮揮小手,表示她要煮飯燒菜,犒勞大家。

    哥哥們都樂,“好啊,今晚有口福了。”

    不管做出來的飯好不好吃,夠不夠吃,阿玖每回做飯的時候陣仗都很大。小火爐,小鍋小碗小鏟子這些個裝備是必須的,油鹽醬醋這些個調料、新鮮食材當然也是必須的,除此之外,她還專門備了頭巾、口罩,既要保護自己的頭髮,又要保護自己嬌嫩的小臉蛋,不被油煙熏了。

    “會不漂亮的!”阿玖當初拜託林幼輝給做頭巾、做口罩的時候,鄭重其事,再三強調,“一定要把我保護好了呀,否則,會不漂亮的!”

    林幼輝強忍著笑答應了,後來果然按著她說的,做了小頭巾和小口罩出來,讓她玩做飯的時候戴著,以保護她嬌嫩的容顏。

    花園裡頭,炊具碗碟齊備,整齊的擺放著,八個哥哥或坐或站,一臉笑意,等著看阿玖大顯身手。“我來了,我來了。”阿玖裝扮好,顛兒顛兒的跑來了。

    阿玖頭上裹著一方淺藍色的頭巾,原本白皙細膩的小臉蛋更顯嫩滑瑩潤,可愛極了。到了近前,跟哥哥們一一打過招呼,她淘氣的笑笑,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口罩,“不會被油煙熏!”戴上口罩,跟哥哥們吹噓著。

    這口罩是林幼輝比了又比,量了又量,精心為她縫製的。她戴上之後,整張小臉蛋只露出兩隻大眼睛,其餘的部分,大多都被口罩蓋起來了。哥哥們仔細打量過,衝阿玖伸出大拇指,“妹妹,這主意真好!”阿玖眉毛都飛起來了,“是吧是吧?我既想玩,又不想被油煙熏,便想出了這個法子。”

    阿玖裹著頭巾,戴著口罩,站在火爐旁揮舞小鏟子,樣子神氣極了。

    “大廚師,飯好了沒有啊?”裴尚書樂呵呵來了。

    “祖父,快好了快好了,您稍等片刻。”阿玖回過頭,快活的說道。

    哥哥們替祖父拉椅子,裴尚書樂呵呵坐下,吹著小風,愜意等著小孫女親手做的飯食。

    “祖父,粥好了,小菜也好了,餅要現烙。”阿玖跑過來,牽著裴尚書去看烙餅,“很有趣的,您來看看。”

    爐子上是個小鐵鏊子,圓形,中間微凸,這會兒,鏊子裡放了薄薄的一層油,油已經熱了。“您看,這是餅汁,麵做成的,裡面還打了個雞蛋,加了嫩南瓜絲兒。”阿玖熱心的解釋給祖父聽,“拿起小勺,添一勺到鏊子裡,慢慢攤勻,您看,這就是南瓜絲餅了。”

    餅薄,攤進去的時候是白色,很快的,顏色變深,可以翻面兒了。翻過後沒多大會兒,出鍋,盛到一個小巧的青瓷盤子裡。

    “祖父您嘗嘗,可好吃了!”阿玖熱心的推薦著,把盛著餅的盤子和一小碟子蒜汁往裴尚書面前推。

    軟麵汁南瓜絲餅配蒜汁,人間美味啊。

    哥哥們看著小阿玖熱心向祖父推薦飯食,都偷著樂。妹妹,祖父他老人家吃什麼都一樣,你不知道麼?

    裴尚書夾起南瓜絲餅嘗了一塊,閉起眼睛仔細品味了半晌,贊道:“不愧是我家小阿玖做的,真好吃!”一會兒功夫,把整張餅都吃完了。

    阿玖覺得自己的廚藝很受吹捧,笑的眉毛彎彎。

    “還能再吃一張麼?”祖父樂呵呵的問道。

    阿玖的餅,向來是每人一張,不多不少。

    “祖父,我的那張給您。”“我的、我的!”哥哥們爭先恐後的表示,自己那張可以孝敬給祖父。

    “我的那張也給您!”阿玖也很慷慨。

    裴尚書看著八個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孫子,笑靨如花的小阿玖,心裡這個舒服,就別提了。阿玖乖寶貝,你在玖寧街裴府逍遙自在快快活活的長大吧,外面的風風雨雨,不必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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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是不能也

    裴家是一片和樂,宮裡頭,章皇后卻開始犯愁。十皇子自打在裴家受了阻,回宮後一直悶悶不樂,從早到晚臉上沒個笑模樣。心愛的小兒子板著臉生氣,章皇后這做親娘的看在眼裡,哪能不心疼,哪能不著急。

    “世上還真有裴鍇這樣的人。”章皇后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小十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一個才五歲多的小姑娘而已,硬是能死撐著不許見面!你說說,再怎麼是姑娘家,才五歲多,讓小十見見能有什麼?”

    “裴鍇固然可惡,陛下也真是的,天子之尊,被臣子這般輕慢,竟不發作。他這般縱容臣下,別人倒沒什麼,只苦了我的小十。”章皇后怨過裴尚書,又怨皇帝。都是這兩個人,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害得她的小十受委屈,生悶氣。

    對於章皇后來說,阿玖是一個闖入者,是一個破壞她完美計畫的小姑娘,不受歡迎。若是沒有阿玖,此時章皇后應該躊躇滿志,滿面春風,含笑看著大兒子羽翼漸豐,有朝一日坐上皇帝寶座,至高無上。而小兒子,長大之後會娶位淑女,在母親、哥哥的庇護下,做個富貴閑王。富貴閑王麼,身邊有幾位美女,有幾位愛寵,何等平常。

    “即便邱氏最受寵、我日子最難過的時候,小十也能在宮裡橫著走。要我的寶貝小兒子受氣,不成!”章皇后越想越惱火,拍了桌子。

    章皇后賞賜給方夫人兩盆名貴的牡丹花,一盆春水綠波,一盆玉璽映月,一綠,一黃,相映成趣。賞賜過後,章皇后安心等著方夫人遞牌子進宮謝恩。宮裡派下賞賜,受賞的人家肯定會上謝恩摺子,進宮拜謝。這些人家章皇后並不是每人都會見,有些不過是在宮門外磕過頭,就可以回去了,只有值得一見的人,才能進到章皇后的坤寧宮。

    方夫人謝恩摺子遞上來的時候,章皇后笑了笑,“方氏二品大員之妻,年紀又大了,倒要給她個體面,明日巳時,請她到坤寧宮待茶。她家裡有個小孫女,很聰明伶俐的,命她也帶進宮。跟她說,宮裡好玩的地方多,她那寶貝小孫女,不會嫌悶的。”

    內侍得命,忙到裴家傳話。

    章皇后微微一笑,把十皇子叫到坤寧宮,拉著他的手,慈愛告訴他,“小十,明日巳時,裴尚書的夫人方氏,會帶著她小孫女進宮謝恩。”章皇后眉目間都是溫柔笑意,小十,你想見她,娘就把她傳進宮,你高興不?

    十皇子原本板著的小臉慢慢鬆馳了,美麗鳳眼中滿是希翼,“真的?娘,我小師妹真的要來?”見章皇后微笑點頭,他來了精神,“娘您真好!”神采飛揚起來,整個人一下子有再灰暗,有了光彩。

    “我小師妹很貪吃,她吃點心,不光要味道好,還要樣子小巧可愛。”十皇子興奮的絮絮說道:“娘,您讓廚子做小點心好不好?樣子一定要好看。”

    “她不愛用大人的茶盞,再名貴也不愛用。她喜歡小茶壺,小茶杯,娘,您這裡的茶具都有什麼?調出套小小巧巧的好不好,招待我小師妹。”

    章皇后見他一下了活潑了,心中歡喜,很願意縱著他,順著他。低頭想了想,吩咐內侍取過一套汝窯天青色茶具,一套定窯紅瓷茶具,“這兩套都比尋常茶杯要小。”十皇子仔細挑了挑,“天青色雅淡,紅瓷鮮豔欲滴,小師妹愛穿大紅,給她用這套定窯紅瓷吧,紅瓷也少見些。”定窯紅瓷,是很罕見稀有的。

    章皇后笑著依了他。

    挑好了茶具,十皇子又認真的拜託章皇后,“娘,我小師妹在家裡很受寵愛,看不得別人的臉色,聽不得一句重話。她若是調皮了,您莫要生氣,和風細雨的教她,好不好?”章皇后無奈看著他,小十,敢情你這小師妹嬌貴成這樣,要不要娘把她供起來啊。十皇子不好意思的笑著,“我比小師妹大,一直是讓著她的。娘,我小師妹那個脾氣,不讓著她不行啊。”

    章皇后輕輕拍了拍他,柔聲答應,“好啊,娘跟你小師妹說話,一定不大聲。”小十,娘這麼做本就是為了讓你高興的,你要讓著她,唉,依你好了。

    第二天巳時,阿玖跟著祖母,準時到了宮門口。進宮是有時辰限制的,早了進不去,晚了,不恭敬,還是準時最好。

    阿玖今天穿著一身朱紅地描銀如意祥雲紋織錦緞衫裙,頭髮烏黑,小臉雪白,看上去稚嫩嬌美,可愛動人。方夫人則是穿著二品誥命的命服,華貴莊重,祖孫二人下了車,跟在內侍身後手牽手往坤寧宮走,步子不疾不徐,態度不卑不亢。

    昨天,在裴家接著章皇后口諭的時候,阿玖大為忿忿,“鴻門宴啊。”對那個始終不喜歡她的章皇后,那個別有用心要她和曹徽音做姐妹的章皇后,阿玖是很反感的。

    第一次見面,阿玖只意識到章皇后不喜歡自己,“你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你呢!”阿玖不過是心裡不服氣,並沒多想。第二次見面,章皇后提什麼德音做徽音的妹妹,可就把阿玖惹惱了。這不,一提到章皇后,阿玖就沒好氣。

    祖母笑著安慰她,“乖囡,皇后出了名的賢德。”囡囡,她有賢名,而且不是一天兩天的賢名,是多少年的賢名。這樣的人,她是有顧忌的,懂麼?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阿玖感慨著,和祖母一起來了。

    坤寧宮裡並沒外人,除章皇后之外,還有太子妃唐氏,寧壽公主,福壽公主,不是章皇后的嫡親兒媳,就是章皇后的嫡親女兒。方夫人帶著阿玖到偏殿,拜見過皇后,章皇后溫聲道:“免禮。”命宮女把方夫人扶起來,賜坐。方夫人客氣的推辭,“皇后殿下面前,哪有妾的座位。”章皇后微笑,“你年紀大了,應該的。”方夫人推辭不過,在一個黑漆玫瑰椅上坐了,阿玖乖巧的站在祖母身邊。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年紀只差兩歲,寧壽公主年約二十,福壽公主才只二九芳齡,兩位公主長的像娘,膚色白淨細膩,鳳眼微微上挑,臉上總帶著微笑,不顯威嚴,反倒平易近人,觀之可親。她們出生的時候,章皇后還年輕,有精力,這兩個女兒自小是她精心教養的,嫻雅淑靜,毫無驕矜之色。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好奇看著方夫人身邊的小阿玖,相視一笑。怪不得呢,這小模樣是真招人喜歡,怪不得小十……唉,想想吧,其實小十也挺可憐的。要說起來,裴家雖然沒什麼根基,不是世家大族,可是裴尚書、裴編修這兩代人都爭氣,聽說第三代的裴家子弟也是個個出色,這裴家,往後只會蒸蒸日上。家世清白,裴家小姑娘又是這麼個才貌,和小十很般配。偏偏不巧,來晚了一步,娘心裡已經有了小兒媳人選,再也不肯讓步。

    小姑娘,你若早來一步該多好。再或者,退而求其次,你若家世差上一些也行啊,事情就好辦了。兩位公主看著可愛的小阿玖,心中均作此想。

    晚來一步,家世不上不下,正處於上升期,家長還異常刻板方正……小十,可憐的小十。

    太子妃、寧壽公主、福壽公主都是好教養,溫和的跟方夫人敘著家常,絲毫沒有皇室成員的傲慢。寧壽公主看樣子挺喜歡小阿玖的,親切問著,“平時看什麼書,在家裡作什麼消遣?”阿玖中規中矩的回答了,並不標新立異。

    咱們是在敷衍應酬啊,我就不用跟你說實話了吧?其實我在家裡不是編織刺繡彈琴看書下棋,我就愛玩,愛胡鬧,愛和家人朋友說說笑笑,愛在園子裡跑來跑去玩耍,藍天白雲、綠樹紅花,很愜意的!

    正說著話,宮人來報,“十殿下來了。”章皇后微笑,“知道他姐姐們在,他哪有不來的。”吩咐內侍,“讓他進來。”

    方夫人穩穩的坐著,神色如常。

    章皇后心中微曬,你再怎麼狂,在我的坤寧宮裡,還不是只能低眉順眼、規規矩矩?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小十要見你家小孫女,你擋得住麼?不只要見,我還要他和你家小孫女痛痛快快玩耍,方氏,你只能看著罷了。

    十皇子邁著莊重的步子走進來,規規矩矩跪下磕頭。有外人在的時候,他不調皮,也不撒嬌,看上去就是位懂規矩知禮儀的小皇子。

    章皇后命他起來,笑著指給他看,“看看誰來了?”十皇子看見方夫人身邊白皙靈動的小女孩兒,眼睛一亮,小師妹,總算見到你了!他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小師妹,你來啦!”

    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看在眼裡,眼中都有笑意。小十,你好歹先來跟大嫂、姐姐們打個招呼,再去見你的小師妹好不好,真是的,見了小師妹,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阿玖曲了曲膝,客氣的叫他“十殿下”,十皇子委屈的不行,“連十哥也不叫了?小師妹,十哥又沒得罪你。”

    ──你沒得罪我,可是,你娘得罪我了。阿玖默默想道。

    十皇子要帶阿玖出去玩耍,阿玖拒絕了,“不妥。我是跟著祖母進宮謝恩的,這就要走,不便久留。”她臉色稚嫩,可是,神情很認真,讓人不得不重視她所說的話。

    “你不喜歡跟我一起玩啊。”十皇子臉色暗淡下來。方夫人拒絕他,裴尚書拒絕他,他雖難受,那是原本一直順風順水的人遇到挫折後的難受,可是阿玖的拒絕,卻讓他心都痛了。原來小師妹並不喜歡和他一起玩耍麼,太傷人了。

    “和喜不喜歡無關,是不能。”阿玖老氣橫秋的說道。

    是不能也,懂麼。

    又善良又正直,你生錯地方了。若你不是生在皇宮,而是林家或顧家、徐家的表哥,我是很喜歡和你一起玩的。跟你吵架拌嘴也好,看你像哥哥一樣寵著我也好,我都是很喜歡的呀。

    可是,你偏偏生在皇宮。每回和你見面,不是你興師動眾的帶上一撥錦衣衛到我家擾民,就是我要辛辛苦苦的進宮來受罪,我不要這樣。

    或許對這個時代的普通小姑娘來說,這不算什麼。可我是裴家獨養女兒,我從小真是太順利,太嬌慣了,哪怕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也不願忍受。

    十皇子原本明亮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阿玖看在眼裡,有一剎那的心軟。又善良又正直,可憐的小師弟,我也不想這樣的呀。

    章皇后看著愛子受挫,心中大為惱怒,淡淡的吩咐,“小十,裴家小姑娘極少進宮,莫怠慢了,你帶她出去玩會子。”我兒子讓你出去玩,你不去,我發了話,你還敢擰著不成。

    方夫人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皇后殿下,妾是進宮謝恩的,這磕了頭,謝了恩,也是時候出宮了。至於妾的小孫女,她是小姑娘家,和十皇子男女有別,一起玩耍,實為不便,還請皇后殿下體諒一二。”

    根本沒有隱諱,也沒有什麼委婉的說法,就是直接了當告訴章皇后,我家是姑娘,你家是小子,一起玩耍,不合適。我是進宮來謝恩的,謝過了,也就該走了。

    章皇后正位中宮這些年,從沒見像方夫人這樣的外命婦,氣的手都抖了。她帶著怒氣的伸手拍桌子,“方氏,你大膽!”方夫人走到殿中間跪下,恭敬的磕了頭,“妾無狀,皇后殿下要殺要剮,妾無話可說。只是,妾就算死在這裡,小孫女也不便和十皇子一起玩耍。”

    章皇后快被方夫人氣昏了。她是皇后,要責罰個外命婦是很容易的事,可是,為什麼呢?殿前失儀?這是好藉口,可是,太引人遐想了。況且,皇帝才重用裴尚書,她就責罰方夫人,怎麼看怎麼像是要和皇帝作對,經過上一次的挫折,章皇后真還不敢太過隨意。

    再有一次脫簪待罪,恐怕就不是十皇子耍賴撒潑能救得了她的。

    我貴為皇后,如今不過是要你家小孫女陪我兒子玩耍罷了!這等小事都不肯應承,你們還把我當皇后來尊敬麼?欺人太甚。

    寧壽公主有眼色,見章皇后氣的發昏,眼前這情勢又沒法硬壓著方夫人,忙打著圓場,“方夫人不過是疼愛小孫女,母后心慈,定能體諒。”太子妃也溫柔的笑著,“是啊,都是疼孩子罷了。”福壽公主平時是個受寵的,膽子大,略一思忖,站起身,過去把方夫人扶了起來,“快別這樣,什麼要殺要剮的,何至於此?”扶著方夫人坐下,溫言撫慰。

    阿玖和十皇子都看傻了。乖乖,這麼嚴重呢,兩人忽然不約而同的相互看了一眼,目光都有迷茫之意。福壽公主扶方夫人坐下,眼角撇見兩個孩子的神態,心中更是歎息。還都是孩子呢,懂什麼?大人鬥法,他們卻無辜受累。

    在福壽公主看來,章皇后也好,方夫人也好,都是為了面子。章皇后是從前對曹家點過頭,仗著是小十的親娘,再也不肯改口。方夫人呢,清貴文官,說什麼也不能在明知十皇子妃另有他人的情況下,放任小孫女和十皇子來往。

    誰真正為兩個孩子著想過?福壽公主倒是不偏著她親娘,對章皇后、方夫人,卻頗有微詞。

    兩個孩子平時玩的挺好的,大人一攙和,全完了。

    方夫人又坐了會兒,告辭出宮。阿玖跟在祖母身邊,十皇子送她們到了坤寧宮門口,命內侍抬了轎子過來,“夫人年紀大了,由此出去,路途還遠。”他這會兒緩過神兒了,彬彬有禮的,不再發呆。

    方夫人道了謝,坐上轎子,揚長而去。

    阿玖臨上轎前,回頭衝十皇子揮揮手,表示告別。小師弟,咱們愉快的玩耍過,你還是個心地很好的孩子呀。

    十皇子沒想到小師妹會回頭,呆了呆,等他明白過來,阿玖已坐上轎子,準備走了。十皇子臉上堆了個大大的笑臉,稍後才想起來,小師妹已經看不見了,不免黯然神傷。

    送走方夫人和阿玖,十皇子沒回坤寧宮,練武功去了。

    章皇后氣的不輕,她年紀大了,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一邊一個坐在她身邊,耐心勸她,“您都已經定下曹家姑娘了,裴家不願意和小十來往,也是人之常情,犯不上生氣。”“清貴文官,最重聲譽,讓他家的姑娘做次妃,他們會覺得是恥辱,寧死也不接受。”

    章皇后更加惱火,“你們是來安慰我的,還是來氣我的?”寧壽公主吐吐舌頭,“安慰您的呀。”福壽公主笑,“我們說的都是大實話,可沒騙您。您啊,既看好曹家,就別招惹裴家了,怪沒意思的。”

    “難道我眼睜睜的看著小十傷心難過?”章皇后氣哼哼的。

    “那您就別理會曹家,一心一意對裴家小姑娘好!”福壽公主乾乾脆脆說道。

    要麼顧您的面子,要麼顧小十的心意,您挑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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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爬牆

    章皇后本來就生氣,福壽公主這麼一說,更是雪上加霜,“我堂堂皇后之尊,就這麼被裴家拿捏住了?你個沒良心的,幫著外人來氣你親娘。”福壽公主見她氣的發抖,不敢再多說,滿臉陪笑,“女兒哪敢?”

    她們親母女說體己話,太子妃唐氏早知趣的避開了。唐氏在側間一筆一劃為章皇后抄佛經,她的書法是學衛夫人的,一筆簪花小楷,清秀平和,嫻雅婉麗。

    太子妃抄完佛經,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也和章皇后說完私房話,告辭了,出宮回府。章皇后沒情沒緒的,“你回罷,好生服侍太子。”命唐氏回慈慶宮。唐氏答應著,又服侍了一會兒,也就走了。

    章皇后摒退宮女內侍,獨自坐在窗前,心情鬱鬱。我還什麼都沒要求呢,不過是要裴家小姑娘陪我兒子玩耍罷了,那方氏竟然當面回絕!而我,貴為皇后,卻拿她無可奈何。唉,遇著裴家這不怕死不要命的,再有皇帝陛下縱容他們,神仙也沒辦法。

    罰方夫人,不妥;放任方夫人,顏面無光;章皇后思來想去,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京裡多少名門貴女,小十怎麼就偏偏喜歡上了裴家的姑娘?這裴家人一個比一個死板,不懂得巴結上進,為著賭口氣硬要和皇家作對,真是不知所謂。

    黃昏時分,太子到坤寧宮請安,委婉提醒章皇后,“娘,裴鍇自打到了戶部任職,做事頗有章法,兒子冷眼看著,此人確實能力卓著,是可用之人。”

    既要重用裴家的男人,對裴家的女眷,當然也要客氣些,您說是不是?

    章皇后淡淡道:“朝中腹有詩書的人多了,只要能受重用,誰做事沒章法?就算裴鍇真有才華,能為人所不能之事,便能仗著這個,輕慢皇家,不把皇后放在眼裡?太過狂傲。”她今天先是被方夫人當面打臉,然後被兩個女兒勸,又被太子這親生兒子勸,心中很不是滋味,說不出好話來。

    太子對著自己親娘,當然是很有耐心的,慢慢跟章皇后講著,“娘,這朝中之事,還真不是隨便派個人過去,便一定能成事,官員的能力差別是很大的。裴鍇,真是文官中的翹楚,無庸置疑。您說他輕慢皇家,這個真沒有,他不過是愛臉面,重氣節。娘,裴鍇只有一個小孫女,寶貝的什麼似的,您疼小十,他也疼孫女啊。”

    您拿小十當寶可以,拿裴家小孫女當草,可就不成了。

    章皇后有些厭倦,“你爹年輕的時候,不管勳貴之家也好,文官之家也好,爭著搶著給他送女人的多了。臣子家送了女兒進宮,你爹肯要,他們便叩頭謝恩,喜之不盡。娘真的沒想到,天底下還有裴家這樣的。”

    英國公府是不是頂級的勳貴?嫡出女兒一樣送進宮來了,不受寵沒關係,不生皇子皇女也沒關係,只要皇帝知道英國公府是忠心的,什麼都肯為皇帝奉獻,就成了。

    英國公府的實力不知比金鄉侯府強多少,可是,出身於英國公府的端妃卻在皇后面前畢恭畢敬,謙卑到了極點。英國公府獻出端妃根本不是為了邀寵,只是為了表忠心。

    有這麼多例子在前頭,章皇后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不過是兩個孩子一起玩耍罷了,裴家都能鐵面無私的拒絕,毫無轉圜餘地。

    太子有點不知該如何接話。這大臣吧,文官和武將固然不一樣,文官和文官,差別也挺大的。有的文官肯阿諛奉承,有的文官卻會講究氣節。裴家,屬於講風骨講氣節的那一類,要他們把女兒獻給皇家,根本不可能。

    “娘,您就算為了我,善待裴家吧。”太子低聲央求。

    他是太子,古往今來的太子都難做,他也不例外。尤其是,皇帝已經顯老,精神有些不濟,他卻是二十出頭,精神抖擻,他太過庸碌也不行,太過能幹也不行,做事束手束腳。這個時候,若是在高級文官中因私事樹敵,實屬不智。

    章皇后緩緩點頭,“好,善待裴家。”雖然真是很生氣,不過,為了長子的未來,忍忍吧。

    章皇后又賞賜了兩筐番邦進貢的新鮮果子給方夫人,內侍送去的時候,笑容滿面交代,“娘娘的話,不必謝恩了。”方夫人含笑答應,不過,後來還中規規矩矩上了謝恩摺子。

    十皇子這些天一直沉默寡言,不愛笑,不愛說話,除上課之外的時間都泡到演武場,把負責教他功夫的錦衣衛指揮使累的夠嗆。裴二爺一切照舊,到了該上課的時候就來上課,下了課就走,不多停留。十皇子賭著一口氣,板著臉,半句話不說問。

    皇帝看不過眼,專程去問過章皇后,“看著小十這樣,你高興了,滿意了?”章皇后咬咬唇,“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皇帝見她執拗,不願在坤寧宮多呆,起身去了月華宮。月華宮裡有位新進的美人,皮膚很好,像才剝了殼的荔枝一般,光潔細膩,潔白如玉,皇帝喜歡。

    皇帝心中憐惜十皇子,待他格外寬和。章皇后煞費苦心的常請些小姑娘進宮,有章家的姻親,也有勳貴、文官家和十皇子年齡差不多的小姑娘,不過,十皇子都沒什麼興致,“不好玩。”

    十皇子還是喜歡小師妹,她又好看又靈動,讓人一眼看上去就渾身舒服。

    阿玖在家裡又玩了幾天,然後,依舊到國子監街上學。她這一回來,受到白玉盤全體學生的熱烈歡迎,“尚書府的千金來了!”都知道她祖父才升任戶部尚書,還御賜了府邸,沒有不羨慕的。

    “你還知道回來呀。”溫雅捉住她,瞪大了眼睛,“你多少天沒上學了?數過沒有?你知不知道,你不上學,我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啊,你個沒良心的。”

    阿玖嘻嘻笑,“我可沒閑著,我在家裡幫忙來著,可勤快了。溫雅,我家要辦入宅酒,到時候你也來吧,咱倆痛痛快快玩上一整天!”

    溫雅知道自己是第一個被阿玖邀請的人,滿意點頭,“你還算有良心。”高興的答應下來。

    梅瓊趁著課間,拉著阿玖說悄悄話,“你家要宴客麼?舅母接著帖子了,可是……可是舅母出門都不愛帶著我娘,阿玖,我也想去你家啊。”那是原來的錦鄉侯府,聽說景色很美的。

    阿玖爽快的答應了,“這有什麼,我給你貼子!我祖父祖母答應過我的,但凡是我的同窗,都可以請了去,到時咱們自在玩耍,不和大人在一處。”

    白玉盤的同學都可以去,不只是你啦。

    梅瓊猶豫了下,很想再開口替她娘親要個請帖。她娘日子過的苦,南雄侯夫人出門不帶她,她想讓她娘也去裴家散上半日,聽聽戲,喝喝酒,和貴夫人們談笑往來……

    梅瓊正在猶豫,阿玖笑嘻嘻拍拍她,“就這麼說定了呀,阿瓊,我回家便跟我娘要帖子去,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哦。”說完,高高興興回了座位。

    方欣欣、屈瑩瑩等人都來要請貼,阿玖一一答應,“好呀好呀,到時你們想玩什麼?別跟我客氣,咱們早早的商量好了,到時樂上一天。”小姑娘們便嘰嘰喳喳的說起來,蕩秋千、划船、摘果子,想玩什麼的都有,阿玖找了張紙一一記下,“嗯,到時哪樣也不拉下,放心吧。”

    “我三叔替咱們請了個小戲班子。”阿玖告訴大家。

    “有多小?是人很少的意思麼?”溫雅漫不經心的問道。

    “不是啦,是說唱戲的人年紀很小。”阿玖解釋,“我三叔怕咱們聽大人唱的戲覺著沒趣,特地跟人打聽,請了這個小戲班。他們年紀雖小,唱的蠻好的。”

    “這樣啊。”“肯定很有意思!”小姑娘們弄明白小戲班原來是這個意思,高興的笑起來。

    出乎阿玖的意料,琢玉一軒那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曹徽音,居然也屈尊紆貴的找了來,要請貼,“阿玖,同窗們都要去,我也湊個熱鬧,行麼?”阿玖瞪大眼睛瞅了她半晌,“你是大孩子呀,和我們玩不到一起的。”白玉盤的學生是五歲多,琢玉一軒的學生是六歲多,其實差不多大,不過,琢玉軒的學生向來以大孩子自命,看不上白玉盤這幫小屁孩兒。

    曹徽音臉色僵了僵,心中暗罵阿玖不識好歹。你當我希罕去什麼尚書府呀,我這不是為了表現我的隨和大度麼。

    阿玖到最後也沒有邀請曹徽音。

    “我看到她就想起德音,想起所謂的姐妹,不高興!”阿玖回家和祖母發著牢騷,祖母一迭聲道:“小阿玖不喜歡她,那便不請,說什麼也不請!”

    雖然沒有邀請曹徽音這靖海侯府大小姐,不過,裴家的入宅酒席上並不缺勳貴。德高望重、近年來極少露出的魏國公親自來道賀,舉座皆驚。拋開魏國公的身份地位不講,這些年來他深居簡出的,請了病假,連朝也不上,可裴家這入宅酒,他卻來了。

    裴尚書一直接到大門前,讓到大花廳,請至上席。魏國公十分推讓,“林尚書先請。”林尚書捋著鬍子笑,“老裴恨不得在牆上弄個隔板,把你放上去供著,我若坐到你前頭去,他不得咬我啊。”說的大家都笑。

    魏國公坐了上席。因他身上有傷,故此是不喝酒的,他身材高大,頗有威勢,雖已是隱退了,卻還是不怒自威,他說了受傷不能喝酒,便真的沒人敢來勸酒。

    “叫孩子們來見見。”魏國公微笑說道。

    裴瑋、裴玨、裴琦、裴琅、裴珩、裴瑅、裴璟、裴琳八兄弟一字排開,年紀大的玉樹臨風,溫文爾雅,年紀小的眉清目秀,舉止斯文,這兄弟八個,個個好相貌,好氣度。

    “芝蘭玉樹,生於庭階。”賓客紛紛讚歎。

    看看裴尚書這八個孫子,眼氣死人了。

    魏國公微微一笑,“還有一個吧,怎不見小九?”林尚書也笑,“我寶貝外孫女呢?快快叫來。多日沒見,這可想死我了。”裴尚書得意的笑笑,命人去叫阿玖。

    阿玖正忙著招待白玉盤的小姑娘們,聽見祖父召喚,忙跟同窗們告了罪,“大家隨意玩耍,若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吩咐丫頭們便是。”溫雅笑咪咪道:“我替你做會子主人吧。”阿玖高興的抱抱她,“那可太好了!”跟大家告別,去到大花廳,見她三爹的岳父。

    阿玖進到大花廳,魏國公看見一名五歲多、稚嫩可愛的小女孩兒輕快走過來,眼中閃過絲驚訝。裴家這位寶貝小姑娘,生的好美。

    阿玖身上穿著嫩綠錦緞衫裙,這綠色中帶點黃,又隱隱透著藍,晶瑩美麗,發出柔和而濃豔的光茫。這樣綠到濃豔的顏色,是很挑人的,普通人穿上也不會好看,阿玖卻是膚色雪白,眼眸靈動,這身衫裙一穿上,更顯得嬌美動人。

    魏國公微微笑了,孩子,你才五歲多就是這般風采,長大了該會怎樣?

    魏國公招手命阿玖近前,端詳了一會兒,命人拿過一個黃金瓔珞圈,戴在阿玖頸間。這瓔珞圈是黃金打就,下方掛著枚質地上乘的紅玉鎖,顏色火紅,晶瑩剔透。

    裴家八兄弟,也人人獲贈一個金螭瓔珞圈,鑲珠嵌寶,十分珍貴。不過,並沒有像阿玖一樣,掛著罕見的紅玉鎖。

    “阿玖,戴著玩吧。”魏國公微微笑著,眼中有一抹溫柔之色。這樣的小閨女,招人疼啊。

    原本只是想著禮尚往來,裴家善待徐家女兒,徐家凡事不肯落於人後,也要善待裴家女兒。如今看來,這樣的小閨女,可是搶也要設法搶回家的。

    小財迷阿玖十分謙虛,“外祖父,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堂兄弟之間,稱呼差不多是共用的。比如阿玖的舅舅,大伯和三叔家的堂哥們見了,也會叫舅舅。而堂哥的外祖父,阿玖若見到了,便也叫外祖父。

    裴尚書也很是推讓,“小孩子家家的,哪能讓您這般破費。”魏國公笑了笑,“珠寶玉器,我家裡大概還有兩箱子,親家就莫要跟我客套了。”裴尚書也就不再推讓,命孩子們拜謝了。

    阿玖低頭瞅瞅頸間的瓔珞圈,心裡樂開了花。三爹,你岳父出手豪闊啊。

    林尚書沖阿玖招招手,“小阿玖,過來。”阿玖顛兒顛兒的過去了,“外祖父!”祖孫倆多日沒見,很是親呢,魏國公看的眼熱,也把小阿玖叫過來,溫聲跟她說話。裴尚書很是得意,瞅瞅,親家們都是多麼的有眼光啊,都知道我家小阿玖可愛!

    “祖父、兩位外祖父,阿玖要告辭了。我請了白玉盤的同窗到家裡做客,今天我是主人呀。”阿玖笑咪咪說道。

    “真懂事,快去吧。”祖父們笑著點頭。

    阿玖頸間掛著個頗為值錢的瓔珞圈,高高興興回去,繼續做小主人。

    溫雅先好奇的“咦”了一聲,“阿玖,你出去這一趟,沒白去呀。”探過頭看著阿玖的新家當,嘖嘖,“奢靡啊,奢靡。”方欣欣等人也圍過來,很是羨慕,“誰這麼大手筆?我家怎麼沒有這樣的親戚呀。”

    阿玖笑道:“徐家外祖父送的,就是我三嬸嬸的父親。”

    溫雅狠狠的拍了她一下,“魏國公,那可是我爹最敬仰的英雄人物了!沒聽說過他老人家待哪個小姑娘這般好的,你呀,是頭一個!”

    魏國公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比,在溫雅父親的心目中,簡直是神一般的人物。溫雅當即宣佈,“阿玖,我嫉妒你!”屈瑩瑩激動的抱住阿玖的胳膊,“阿玖,你會到魏國公府做客吧?會吧?到時候帶上我,行不行?”一邊問,一邊不停搖著阿玖的胳膊。

    “那是我堂哥們的外祖父,不是我親外祖父呀。”阿玖暈。

    梅瓊一開始也是圍著阿玖的,後來,悄悄的退到了角落裡,暗自傷心。阿玖,我若到了魏國公府,別說魏國公了,徐家上上下下沒人會把我當回事的。同樣是拐彎親戚,怎地你同我,待遇竟是天差地遠。

    這之後,阿玖又被叫出去兩回。一回西寧長公主大駕光臨,方夫人命她前去拜見客人;一回是皇帝欽賜了牌匾,裴家人要謝恩。

    這一天,白玉盤的小姑娘們在裴家大開眼界,很是開心。溫雅回家之後,跟父母、兄姐炫耀了許久,“我們看的是小孩兒演的戲,知道不?他們嗓音都嫩嫩的,和大人不一樣。我們還用小盤子小碗,菜的份量都很少,但是,樣子可好看了,我都捨不得吃!阿玖帶我們逛園子,園子很大,我們走著走著走不動了,要坐車……”

    她娘和她哥哥姐姐都笑,她爹溫將軍慨然許諾,“下回咱家宴客,你也把白玉盤的同窗請來,咱們也這麼辦理!”溫雅大為高興。

    溫雅提及魏國公也去裴家了,還專程把阿玖叫過去,送了阿玖一個很好看的瓔珞圈。溫將軍頓足歎息,“他老人家許久不露面了,早知他會去裴家,我賴也要賴出張請帖來!”溫雅嘻嘻笑,“這會兒不行,晚了,晚了。”她爹愈加懊喪,溫雅壞壞的笑起來。

    夏天的時候,工部虞衡司下屬的街道廳在錦寧街一帶疏通溝渠,修整道路,考慮到錦鄉侯府已成了裴府,便把街名改了。街名改過之後,成了玖寧街。

    “這條街真以我的名字命名了!”阿玖高興的發昏。

    裴二爺和林幼輝帶著兩子一女到玉華居美美的吃了一頓,以表示慶祝。回家後,祖父祖母帶著全家人到園子裡野炊,樂了半天。

    玖寧街裴府的生活,真是太愜意了。

    天氣漸漸炎熱,白玉盤的學生年紀小,閨學怕她們中暑,便給放了假。阿玖連學也不用上了,更加自在。

    荷花盛開的時候,阿玖喜歡到荷塘邊摘一片荷片,然後看著水珠在荷葉上滾來滾去。就在這時候,林幼輝從林家的家生子中精心挑選了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給她,阿玖便隨口給她們起名為初荷、再荷。

    初荷、再荷很聽話,阿玖說什麼,她們就聽什麼。不過,阿玖若離水太近,或想爬高上低,她們是一定會勸止的,“九小姐,很危險的。”

    大夏天,人都被太陽曬得蔫兒蔫兒的,阿玖這小孩子卻很精神,帶著初荷、再荷跑到荷塘邊采荷葉、荷花,跑來跑去,其樂無窮。

    荷塘邊便是高高的圍牆了,阿玖正玩的高興,圍牆外頭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微笑看著她。“九小姐你看。”初荷機靈的指給阿玖看。

    初荷倒也沒想著大喊大叫或是什麼的,主要是圍牆太高了,而那探出來的腦袋明顯是個小孩兒的。初荷沒有感覺到危險。

    探出來的那個腦袋,頭髮烏黑如墨,膚色潔白如玉,眼睛明亮璀璨,長的根本不像個壞人。不只不像壞人,還很好看,很順眼。

    阿玖順著初荷的手看過去,很是驚奇,“又善良又正直,你什麼時候學會爬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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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8:00:39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喜和惱

    你好歹是位皇子呀,爬牆?這樣偷偷摸摸不光彩的行為,跟你的身份嚴重不符合,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小師弟,你調皮的過分了啊,打住打住。

    十皇子有些害羞的笑笑,伸出胳膊攀住牆沿,小心翼翼爬到圍牆上,盤腿坐了下來,“又美麗又可愛,十哥是實在沒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他穿著淺黃色薄綢長袍,柔和雅淡,清爽宜人,一頭鴉羽般的墨髮用白玉發冠挽起,美好面龐如同秋夜碧空的那輪明月,晶瑩皎潔,澄淨明徹。他衝阿玖微微笑著,鳳眼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小師妹,十哥用這麼辛苦的法子,總算是見到你了。

    荷塘邊的小阿玖,淺粉色夏衫,碧色湘水裙,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新荷般粉嫩可愛。夏衫的袖子短,露出一截如藕節般的白胖小胳膊,很喜歡人。

    牆上是名金童,池塘邊是名玉女,可惜他們隔著一堵牆和一個荷花池,站不到一起。

    十皇子笑著看小師妹,阿玖也笑著看小師弟,兩人傻呵呵的樂了好半天。初荷和再荷摸不著頭腦,九小姐您認識他麼?他看著倒也是位體面人家的孩子,可是,體面人家的孩子卻爬到咱家牆上來了,透著奇怪。再說了,爬牆就爬牆吧,你倆傻笑什麼呀。

    不光初荷和再荷摸不著頭腦,圍牆外的錦衣衛也是心裡納悶。敢情十皇子巴巴的出了宮,就是到裴府爬牆來的?十殿下,你這嗜好真是奇怪少見。

    “這麼多天沒見小師妹,我很是想念。”十皇子淺淺笑著,有些靦腆,有些害羞,“小師妹,這大夏天的,真是熱死人啦。要是咱倆能一起劃划船,吹吹涼風,采采荷花什麼的,該多好玩。”

    “是呀是呀,要是能划船就好了!”阿玖大力點頭。她很喜歡划船的,不過,如果哥哥們不在家,爹爹們也不在家,林幼輝便不許她劃,“小阿玖,沒人看著你可不成,娘又不會水。”

    “要是咱倆天天能在一起玩就好了。”十皇子眷戀的說道。

    小師妹又美麗又可愛,白白嫩嫩的,又機靈又調皮,喜歡死人了。娘弄來的那些個表妹,連小師妹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給小師妹提鞋也不配。

    “其實吧,我還行,我家有哥哥,哥哥雖然比我大,但是能陪我玩。”阿玖同情的看著十皇子,“你可就不行了,你兩個姐姐出嫁了,哥哥呢,是那麼個地位。”

    他那太子大哥再疼他,也不可能陪他玩的。不像裴家的哥哥們,妹妹要做飯,便管支爐子管遞油鹽醬醋,妹妹要到林子裡玩耍,哥哥們便帶著去,走累了,輪流背著。

    “是啊,我大哥和我兩個姐姐都陪不了我,我很孤單。”十皇子可憐巴巴的說道:“我爹很忙,我娘事情也多,哥哥姐姐又比我大很多,又美麗又可愛,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這話倒不完全是在裝可憐,實際上他真的很孤單。章皇后人到中年才生了他,照管他的時候真有些力不從心,更何況他小的時候,皇帝正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痛感青春逝去,在一個又一個年輕美貌的妃子處流連,很少去坤寧宮。章皇后要掌管六宮,要面對花心的丈夫和年輕美麗的妃子,心力交瘁,對十皇子難免忽視。十皇子有哥哥有姐姐,可是都比他大上一截,疼他是疼他,可是,都拿他當不懂事的孩子。

    十皇子有時真覺得自己形單影隻,很可憐。

    阿玖是個好心腸的孩子,更同情他了,“又善良又正直,我對你深表同情。沒人陪著玩耍,太慘了。”小孩子還是要好好玩耍、搗亂、胡鬧,才算是童年啊。

    十皇子盤腿坐在高牆上,淺淺而笑,“又美麗又可愛,你可以陪我玩呀。”小師妹,別光嘴上說說,要真同情我才行啊,陪我玩吧。

    阿玖幸災樂禍的笑起來,“你在牆上,我在地上,怎麼玩?又善良又正直,你有本事就下來呀。”你能爬上去,估計也能跳下來吧?呵呵。

    十皇子聽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又美麗又可愛,這麼高的圍牆就不說了,還有個荷花池呢,我怎麼下去?

    “阿玖,阿玖!”不遠處傳來林幼輝呼喚的聲音。

    “我娘來了!”阿玖告訴十皇子。一邊告訴牆上的十皇子,一邊大聲答應,“娘,我在這裡!”十皇子紋絲不動的坐著,“我很久沒見師母了,極應該拜見的。”

    圍牆外的錦衣衛心裡這個著急呀,十殿下,裴家小姑娘的家長都要過來了,你還不走?這要是被人家抓到,臉面盡失,顏面無光!

    錦衣衛哪知道,十皇子一則是出宮不容易,二則,明知道自己來了這麼一回,裴尚書肯定會聽到風聲,自己下回還想來,純屬妄想。既這麼著,十皇子不得呆夠了,直到實在不行的時候再走啊,急什麼。

    林幼輝帶著侍女盈盈走過來,“小阿玖,你玩了有一會子了,娘不大放心。這可是在水邊呢,怕你頑皮。”

    林幼輝往這邊走的時候,就發覺阿玖神情不對,笑的格外討好,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初荷和再荷呢,低著頭,有些慌張,半分也不坦然。

    這是怎麼了?林幼輝正奇怪著,卻聽遠處傳來彬彬有禮的問好聲,“師母安好。”林幼輝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十皇子安安生生盤腿坐在高牆上,好像在打坐參禪一般。

    一時之間,林幼輝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這十皇子,你說他是有心人呢,還是成心打別的主意呢,裴家的大門衝他關上了,他改爬牆?十殿下,要說起來你也不小了,我家為什麼要把你拒之門外,你不會不知道,何苦來呢,這般偷偷摸摸的。

    林幼輝嗔怪的看了小阿玖一眼,見女兒笑的越發討好,一副知道自己做錯事的沒理樣,倒覺心疼。小阿玖,乖女兒,十皇子這麼冷不丁的摸來,你又不能張弓搭箭把他射下去,隔著個荷花池跟他說幾句話,又有什麼呢?不必覺得抱歉。

    林幼輝慢悠悠說道:“十殿下千金之體,坐在這高牆之上,既危險,又不合禮儀。十殿下,請下了高牆,回宮去罷。”

    十皇子深知這爬牆見小師妹,只此一回,不可能有下次。也深知只要被裴家家長發覺,自己便無法再逗留,只能含恨離開。他留戀的看了阿玖一眼,衝圍牆外做了個手勢,錦衣衛見了大喜,忙架好梯子,有一個身材靈便的爬上來,扶著十皇子下到梯子上。

    十皇子又成了在圍牆外頭探出頭的姿勢,和他初來之時一模一樣。

    “師母、小師妹,我告辭了。”他言辭口吻很客氣。

    林幼輝皮笑肉不笑,“慢走。”阿玖沖他揮揮手,“又善良又正直,快回去吧!”

    十皇子也衝阿玖揮著手,慢慢下去了,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圍牆外響起馬蹄聲,顯然是十皇子帶著錦衣衛上了馬,疾馳而去。

    荷花池畔,安靜下來。

    十皇子一路疾馳回了紫禁城,闖到皇帝面前,“爹,您一定要長命百歲啊!”皇帝正提筆批奏章,聽了他這好像沒頭沒腦的話,微微笑起來,“小十,爹一準兒能活到你長大成人,放心吧。”

    十皇子淚水流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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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8:00:52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神仙也不行

    他鬱鬱不樂了許久,若是擱到平常,章皇后早不知心疼成什麼樣了,忙不迭的要順著他,哄著他,讓他喜笑顏開。可是這回不一樣,章皇后想了許多法子來哄他,卻不是他最想要的那種──-他最想要什麼,章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十皇子知道,皇帝也知道,章皇后這是鐵了心了。

    章皇后能不能拗得過皇帝?不能。皇帝就算一時內疚憐惜,答應過她,“小十的教養、婚事,全憑你做主”,可皇帝又不是尾生一類的人,會把守信用看的比天大,為了守信用,即便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皇帝若要翻臉,章皇后一點辦法也沒有。

    皇帝拂袖而去,章皇后就要跪在宮門外脫簪待罪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地位就是這麼天差地遠。皇帝若真是做什麼事情,章皇后根本攔不住,阻擋不了。

    可,那是在皇帝活著的前提下。皇帝今年已經五十多了,又體肥,身子不好,他能活到什麼時候,沒人能預料。或許他會很長壽的活到七十歲,也或許,三年兩年的,他就會撒手而去。一旦皇帝去了,他的話、他的意旨,也就沒了效用。

    皇室是真真正正的人一走茶就涼,新君登基之後,老皇帝的遺言,對他往往沒有約束力,就是一張廢紙。他若不想聽,就會千方百計回避,甚至更改。

    假如皇帝有一天去世了,太子登基,十皇子的前途掌握在誰手裡?章皇后啊。她是太子和十皇子的親娘,太子和她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母子感情深厚,不可能不聽她的。對十皇子,他們一定是疼愛的,很疼愛,可是,“小十,娘是為了你好。”“小十,要孝順,聽娘的話。”他們會替十皇子做重大決定,卻不會顧及十皇子的心意。

    孩子,娘是為了你好。天底下多少做母親的,在血淋淋傷害兒女的時候,打的都是這個旗號。

    沒了皇帝,十皇子的日子會很艱難。章皇后這位皇帝的結髮妻子、中宮皇后,這些年來為丈夫的花心和美麗的妃子傷了多少心,生了多少氣,一旦她成為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要指望她會慈眉善目通情達理,她要多少怨氣要渲泄,怎能容忍有人和她唱反調。即使是她的親生兒子,也不行。

    如果十皇子今年不是八歲,而是十八歲,皇帝才不會放任不管。他可以很乾脆俐落的下道旨,聘阿玖為十皇子妃,舉行過盛大婚禮之後,挑一處富庶的封地,把小倆口放到藩地上,自由自在度日。可是十皇子還小,離成年還早著,別說皇帝不方便給他定娃娃親,就是定了,也沒用。只要皇帝活不到十皇子成年,章皇后一旦大權在握,有的是法子折騰生事。

    所以,十皇子很明白,他未來如何,取決於最溺愛縱容的皇帝老爹能活多久。皇帝也明白,小十的前途,跟自己的壽命息息相關。“放心,爹會很長壽。”皇帝拉過十皇子,微笑告訴他,“爹的小十還沒長大呢,十一十二十三更小,有你們幾個小淘氣,爹不長壽不行啊。”

    十皇子眼淚更加洶湧。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十皇子眼圈還是紅紅的。他晚飯常常是在坤寧宮和章皇后一起的,今晚也不例外,章皇后瞅著小兒子沉默不語的吃飯,臉上一絲笑意沒有,眼圈還是紅的,心疼壞了。

    “小十,娘要在宮後苑辦個賞花宴,宴請二三品大員的家眷。”章皇后柔聲說道:“也把你小師妹請來,好不好?到時你便做個小主人,陪你小師妹四處玩耍,好麼?”

    十皇子放下青花小瓷碗,神色認真,“我小師妹真的是獨一無二,您說要她和曹徽音做姐妹,她便不高興了。娘,讓我小師妹獨一無二,好不好?”

    章皇后是真心想哄小兒子開心,讓他有個笑臉的,可是讓她承認阿玖獨一無二,她哪裡肯。章皇后淡淡一笑,“做人不能太小氣,女子尤其應該大度,能容人所不能容。小十,你小師妹這度量,可是不行。”

    跟你玩,還要獨一無二,這純屬妄想。

    十皇子沉默片刻,慢吞吞說道:“那,不必請我小師妹了。娘,我喜歡跟她玩,可是,我不愛讓她受委屈。”

    章皇后真是恨鐵不成鋼。小十你是皇子啊,還是嫡出皇子,你是我親生的,太子是你大哥!不管你愛和誰一起玩,都是她的福氣,你真不必這麼善解人意,太為她著想!她應該圍著你轉,才是個道理,明白麼?

    “真的是太小氣了。”章皇后提起裴家那囂張的小姑娘,沒好話。

    “我喜歡她小氣。”十皇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說道。

    她小氣怎麼了?我就是喜歡。

    章皇后扶額。小十,你小時候娘整天焦頭爛額的,管你管的少,你打小聰明機靈,才兩三歲,你便會邁著小短腿,順著穿堂去找你爹玩耍,你極少讓娘操心,是個多懂事的孩子!這會兒你大了,怎地學會和娘唱反調了呢,娘是為你好,你卻什麼也不管,就會偏向你小師妹。

    你的王府中若有個小氣的女人,你日子會很不舒心的,知道麼?只有她大度,賢慧,順從,才能把你服侍好了。娘都是為你好,小十,你怎麼就不領情呢。

    章皇后很氣悶。

    裴家。阿玖一直心虛著,逢人就討好的笑,好像多笑幾回,能減少幾分內疚感覺似的。阿玖確實對家人非常抱歉,都是為了自己,祖父祖母才會正面和章皇后對上,這種行為固然是有風骨有氣節,可也蘊含著危險:封建時代,皇權至上,做臣子的要和皇家過不去,總歸不是好事。

    今天呢,又善良又正直來爬牆,還是為了自己。夏日炎炎,可阿玖在乍一見到又善良又正直的時候有些吃驚,也有些歡喜。因著這份歡喜,阿玖面對祖父祖母和爹娘的時候就更內疚了。

    祖父聽到十皇子的所作所為,本是很生氣的,可是看到阿玖討好的笑容,祖父卻是心疼,“和囡囡無關,有些人家教差。”怎麼教孩子的,讓他大夏天的頂著炎炎烈日,到別人家爬牆?很好玩麼,有意思麼。

    裴大爺很是贊成,“對,家教太差了!”他為人方正,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一位堂堂皇子,怎麼會到大臣家裡中爬牆,嚇唬裴家的寶貝小阿玖。

    裴三爺笑的明朗,“都怪咱家小囡囡太可愛了!”小阿玖,別這麼笑了,這個真不怪你,是你太可愛了呀,可愛又不是罪過。

    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感動的不行。三爹您真是太會說話了,可不是麼,別的都不怪,是我太可愛了呀。唉,我這可愛是天生的,沒法子,沒法子。

    裴二爺看著阿玖這小模樣,忍不住笑了。阿玖,乖女兒,你真是數年如一日,從小到大都是這般自戀、虛榮啊。可是,你便是自戀、虛榮,也顯著無比可愛。

    祖父和爹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著阿玖,阿玖乖巧的點頭,“是,不多想,不理會他。”又善良又正直,你還是別來我家爬牆了,看看,我祖父和爹爹們如臨大敵一般,我多過意不去呀。

    把阿玖哄回去睡覺之後,裴尚書和三個兒子坐在院子裡一株白木香樹下,乘涼、說話。白木香是一種香木,樹底下沒什麼蚊子,夜深了,一陣陣涼風吹過來,清爽愜意。

    “依我看,早點尋個妥當人家把咱小阿玖聘出去吧,省的夜長夢多。”裴大爺出著主意。

    “我看行!”裴三爺來勁了“我岳父岳母喜歡小阿玖呢,說徐家的潤哥兒、深哥兒、浩哥兒,隨咱家挑。”徐潤、徐深、徐浩,全是魏國公的孫子,年紀都在六歲、八歲之間,和阿玖算是年紀相當。魏國公府不只富貴逼人,子弟的教養也很嚴格,裴三爺還是很滿意的。

    “顧家也有合適的孩子。”裴大爺笑道。顧氏娘家那位族兄,有個嫡出的小兒子,嬌慣的很,他到裴家來玩過,一見阿玖就喜歡。

    其實像阿玖這樣的小女孩兒,很少有人會不喜歡她。她長的好看,樣子機靈,言談舉止既滿是童真又很合時宜,逢人就笑,那甜蜜的笑容,讓人心裡暖暖的,別提多舒服了。

    眼瞅著大哥和三弟越說越起勁,裴二爺白了他們一眼,“我閨女還小呢!沒聽說才五六歲的小姑娘就急著說婆家的,才這麼大一點兒,誰知道孩子長大後是個樣子?徐家的男孩兒也好,顧家的男孩兒也好,若不是長大後人品出眾,才華橫溢,就別想打阿玖的主意。”

    “這不是被人家逼上門了麼。”裴三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逼上門的還是皇家,咱們不同意不答應,早早的把阿玖聘出去,也是個法子。魏國公府家風好,子弟沒有不出色的啊。

    “是啊,這不是想把登徒子擋在門外麼。”裴大爺也有些訕訕的,感覺自己是亂出主意了。二弟你別這麼看著大哥了,大哥這不是怕一個不小心,咱家小阿玖被皇家硬搶了去麼。

    裴尚書慢悠悠搖著扇子,“囡囡還小,親事免提。及笄前後,才是議親事的時候。到時囡囡十五,男方大上兩三歲,十七八歲,人品性情都能看出來了,好不好的,咱們才心裡有數。”

    裴尚書話一出口,三個兒子都不敢有異議,“是,您老人家說的對。”

    大夏天的,天熱,本來就睡不著覺,又遇著十皇子到裴家爬牆這回事,爺兒四個更不想回房歇息了,索性坐在白木香樹下,悠閒的聊著天。

    “就是皇后同意,咱家小阿玖也不嫁到皇家。”裴大爺認真的說道:“爹,朝裡那些親王是個什麼樣子,您還不知道麼?哪個王府裡不是美女成群?小阿玖可不要過那種日子。”

    “大哥說的對!”裴三爺拍拍大腿,“咱家嬌生慣養的姑娘,到他家給管一幫子鶯鶯燕燕去?簡直令人作嘔!爹,阿玖的小女婿,非得潔身自好不可!”

    裴大爺、裴二爺都表示同意,“那是必須的。自命風流的才子也好,流戀花叢的紈絝也好,都不能要。不是正人君子,一律拒之門外。”

    然後,裴大爺兄弟三個開始熱烈的討論起來,什麼樣人家的子弟才配得上小阿玖。裴大爺還是覺得讀書人家的子弟最好,知書達禮,溫文爾雅;裴三爺覺得勳貴家的孩子也不錯,能文能武,氣慨豪邁有擔當,能為妻兒撐起一片天;裴二爺是既嫌世家大族規矩嚴,又嫌新貴人家架子大,瞅來瞅去,沒一個他滿意的。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二哥,難道囡囡要嫁給神仙?”裴三爺跟二哥開著玩笑。

    “神仙可不行,住在天上呢,離的太遠。”裴二爺搖頭,“囡囡得嫁的近才行,時不時回娘家看看,省的把我和她娘親想壞了。”

    兄弟三人哈哈大笑。

    裴三爺熱心的盤算著,“二哥,翰林院是不是有位叫周澹的名士?聽說他出自江東周氏,家規很嚴,非四十無子,不可置妾。二哥,這樣的人家很好,可以給囡囡看看。”

    裴二爺微笑搖頭,“不可。三弟,周家確有這樣的家規,不到四十,不可置妾。可是,周家很富裕,家族又大,族中子弟回到家裡,有貼身服侍的丫頭;出了門,挾妓遊玩,風流自賞,更是常事。這樣的人家,糟心事一樣很多。”

    家規,能保證一個女人的地位,保證不了她的幸福生活。還是要看人的,有些男人就是能夠潔身自好,有的男人,一有機會就要偷猩。不置妾,可是回家有婢女,出門有風塵女,一樣給人添堵。

    “還有這麼個內情呢?”裴三爺瞠目結舌。裴大爺拍了拍他的肩,“老三,你還是太嫩了,太嫩了。”裴二爺微笑,“三弟,年輕啊。”裴三爺因為這個被兩個哥哥笑話了一通,覺得顏面大失,氣咻咻的。

    裴尚書收起摺扇,裴二爺知道父親這是有話要說了,忙沖弟弟使了個眼色。裴三爺乖覺,忙從父親手裡接過摺扇打開,殷勤的左扇扇,右扇扇,“爹,您說吧,我們聽著呢。”

    “什麼樣的人家,什麼樣的子弟,當然重要。”裴尚書慢悠悠說道:“不過,更重要的是囡囡自己,懂麼?囡囡若心地清明,總能把日子過順心了。”

    裴二爺想了想,“爹,您說的有道理。咱們不只要替囡囡打算將來,還要把囡囡教導好了。”裴三爺弱弱的反對,“我覺得吧,囡囡這麼小,只要痛痛快快的玩耍就行了。”裴大爺瞪了他一眼,“你說的不是囡囡,是你自己吧?三弟,你年紀不小,也該奮發上進了。”裴三爺被他說的低下了頭,不敢吱聲。

    裴尚書笑了笑,“什麼琴棋書畫、女工紡織,都是小事。中郎,囡囡要明理,會審時度勢,知道取捨,這才是要緊的。切莫拿些蠢書,把囡囡教傻了。”

    裴二爺還來得及開口,裴三爺不滿的嘟囔,“把囡囡教傻,誰有這本事?囡囡聰明著呢,聰明過人。”裴大爺訓斥他,“越發沒規矩了,敢跟爹頂嘴?”裴三爺規規矩矩的站起來準備挨訓,誰知裴尚書微笑看了他一眼,“三郎也沒說錯。”裴三爺大喜,示威一般的看了大哥一眼,得意洋洋。

    夜涼如水,父子四人又坐了會兒,也就散了。

    過了沒幾天,十皇子抱著僥倖心理,又一次帶著錦衣衛到了裴家圍牆外。梯子才架上,他還沒往上爬呢,錦衣衛首領忽地顏色大變,“保護殿下!”錦衣衛兵士團團圍住十皇子,心裡都是捏了一把汗。怎麼了?首領怎地這般慌張?十殿下可不能出事啊,他要是有點什麼,大傢伙都別活了。

    圍牆上站著位瘦瘦小小的男子,氣定神閑,淵渟嶽峙,雖穿著門房的衣裳,卻仿佛有著一代宗師的氣度。一陣微風吹過,他衣袂飄飄,看上去更是仙氣十足。

    ──你小子今天不看大門了,改巡邏?我們才到,你就現身了,連一時半刻也不肯等麼?太不給面子了!錦衣衛首領看著牆上這人,氣炸連肝肺,挫碎口中牙。

    門房連句話也懶得跟這撥人說,靜靜做了個“請”的姿勢,意思就是走吧走吧,慢走不送。錦衣衛首領又是生氣又是沒辦法,偷偷看向十皇子。只見十皇子默默站著,神色倔強隱忍,過了會兒,他小手一揮,示意撤退。

    錦衣衛首領暗中鬆了口氣,喝令兵士們上馬,簇擁著十皇子,疾馳而去。十皇子騎在小馬駒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圍牆上那瘦瘦小小的男子依舊筆直站著,紋絲不動。

    小師妹祖父是從哪裡找來的這個人啊,身手這麼好。這樣的武林高手,不知要多高的薪酬才能請到?小師妹祖父很清廉的,從不貪污,那他請這樣的高手,一定是從自己俸祿裡擠出來的了。

    “爹,您能給裴尚書減些俸祿麼,讓他養不起武林高手。”十皇子回到紫禁城,孩子氣的要求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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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都督

    皇帝樂了樂,耐心告訴十皇子,“裴鍇如今是正二品,俸祿七百三十二石。小十,這個俸祿又不算多,更何況裴鍇並沒犯錯,爹沒法減的。”

    罰俸,屬於皇帝對於官員處罰的一種。不過,要罰俸,總得官員犯錯了吧,人家好好的,兢兢業業辦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憑什麼要罰。

    “小十,京裡有些禦史一類的官員,家裡既窮,又自命清高,動不動彈劾這個彈劾那個,連爹他們也看不順眼,要上奏摺橫加指責。對這種人,最好的懲罰就是罰俸。也不用打他,也不用關他,不給他發米發鈔,看他還怎麼橫。可是對裴鍇這樣的,別說他沒錯,就算做錯什麼說錯什麼,也不宜罰俸。二品大員,除非是爹不打算再用他,或是成心想敲打他,就算罰也不會罰到明面兒上的。”把一部尚書給罰了,不是件隨隨便便的事,懂不懂。

    十皇子歎了口氣,“懂了。爹,小師妹祖父不知從哪里弄來位武林高手,我被這位武林高手弄的沒脾氣。”

    皇帝咳了一聲,“小十,要不,等你小師妹開了學,你到學裡接她去?在國子監,並不算太遠。”可憐的小十,接你小師妹下了學,把她送回家,也有機會說上幾句話。

    “不要了。”十皇子少氣無力的搖頭,“興師動眾的,不大好。”我敢去接一回,下回那門房就會變趕車的,還是別折騰了。

    “小十真是長大了,竟然知道興師動眾不好。”皇帝樂呵呵。

    十皇子悶悶的看了他一眼,走了。

    太子從小就是按照儲君的標準來教育的,很嚴格。他呢,小兒子,才學會走路不久就會步履蹣跚的從坤寧宮一直摸到乾清宮,天生的會討皇帝歡心。在皇帝面前,他一向隨意,皇帝縱容溺愛這小兒子,不以為忤,反倒挺喜歡。

    可憐的小十。皇帝看著十皇子挺拔清秀的背影,心生憐惜。

    --

    裴家,十皇子一行人去的遠了,門房張開胳膊,像一隻大鳥似的從圍牆上飛起,經過荷花池,徐徐落到地面。阿玖本是在池塘邊玩耍的,看到這一幕,激動的扔下手中荷葉,大力拍掌叫好,“絕世神功,絕頂高手!”跑到門房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他,大眼睛中滿是羨慕。活的武林高手啊,沒有特技,不用替身!

    門房微微一笑,“九小姐繼續玩耍吧,有我在,壞人進不來的。”阿玖嘻嘻笑,“其實我小師弟不是壞人,他蠻可愛的。不過,他娘似乎沒安好心。”那個,門房伯伯,他好歹是位皇子,你可別真跟他動了手啊。我家已經和章皇后不大對付,要是他再受個傷什麼的,那算是結下死仇了。章皇后是太子的親娘,不出意外的話往後會是太后。這種人,能不得罪,儘量不要得罪。再說了,又善良又正直雖是嬌生慣養的皇子,心地還是挺好的。

    門房笑了笑,“尚書大人交代過的,我有分寸。”他武學修為極深,喜怒哀樂都不明顯,不過,對眼前這位白皙粉嫩卻愛管閒事愛操心的小姑娘,卻有幾分喜歡。

    阿玖傻呵呵笑了笑。是啊,祖父派來的人,能不事先交代好麼?能沒有分寸麼?阿玖,你這是瞎操心啦,祖父辦事,向來靠譜。

    初荷、再荷和另外兩個小丫頭風荷、雨荷陪著阿玖摘荷葉荷花,幾個小姑娘嘰嘰咕咕的,打算回去做荷花茶。“再摘幾片嫩荷葉,做荷葉粥。”阿玖吩咐。小姑娘們便一起動手,挑著好看的、碧綠的荷葉。

    初荷看見前面有片荷葉綠油油的,便想過去摘,不想腳下一滑,眼看著要掉到湖裡。她驚呼了一聲,其餘幾個小丫頭看見了,也是尖叫。阿玖順著小丫頭們的眼光看過去,嚇了一跳,“小心!”

    阿玖正想往初荷這邊跑,卻見眼前一道人影掠過,快到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地步。一眨眼的功夫,面色驚惶的初荷已站在池塘邊了,除了一隻腳是濕的,任事沒有。瘦瘦小小的門房呢,靜靜站在一邊,好像方才什麼也沒發生。

    幾個小丫頭跑過去安慰初荷,“你沒事吧?”初荷驚魂甫定,“我沒事。”定下神,走到門房面前行禮道謝,門房淡淡道:“休要客氣。”

    四個小丫頭都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門房,阿玖對他的功夫也很是神往,殷勤問道:“您沒有別的事了吧?祖父讓您跟著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您能練練功夫不?讓我們開開眼界。”

    門房有些鬱悶的看了她一眼,好像很是煩惱。阿玖嘻嘻笑,“那個,您若是不方便,就算了,算了。”門房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到一朵粉色荷花上。那朵荷色才開不久,嫩蕊凝珠,嬌豔動人,他一隻腳尖踮在荷花上,迎風站立,身姿挺拔。

    阿玖頓足叫好,“絕世神功啊!”四個小丫頭也湊熱鬧的跺腳,“門房爺爺您神了,神了!”門房本是面對她們的,但是他覺得這幾個小丫頭的樣子實在傻的不能看,遂轉過身,向荷花池深處飛奔。

    他腳踏荷花荷葉來往了幾個圈,身姿優美,揮灑自如,阿玖眼睛都看直了,興奮大叫,“淩波微步,這是淩波微步!”絕頂的輕功,見識了見識了。

    裴二爺下衙後,和林幼輝一起來尋找貪玩的女兒。走近荷花池,只見阿玖和四個小丫頭席地而坐,時不時的拍掌叫好,門房呢,則是在池塘上、圍牆上往來穿梭,如飛鳥般自在,如遊魚般輕靈,好看極了。

    ──他是什麼身份呀,女兒,你讓他表演武功?裴二爺摸摸鼻子,對小阿玖深覺無奈,對那位門房先生,卻是又覺抱歉,又有些好笑。您……您也太平易近人了吧,小女孩兒不懂事,您還真能由著她。

    門房表演完,裴二爺客氣的衝他拱拱手,“有勞,有勞。”門房欠欠身,意思大概是,不必客氣。

    阿玖一骨碌爬起來,機靈的跑到門房身邊,“我要學!您教給我!”裴二爺夫婦見小女兒眼睛亮晶晶的,都覺好笑,你學什麼呀,你吃得了那個苦麼。

    門房蹲了個馬步 ,“九小姐,跟我學,能蹲夠一個時辰,就教你。”阿玖不甘示弱的跟過去,學著門房的樣子,像模像樣的蹲了個馬步。

    沒一會兒阿玖就趴下了,“不蹲了不蹲了,好累。”門房緩緩站起來,“九小姐,你學不了功夫。”他以為這麼著就算了,誰知阿玖卻不依不饒的要求著,“我要學!您教我一個好看的,不累的,輕省的!”

    “要學功夫,還諸多要求,女兒你這樣可不好。”裴二爺輕聲斥責過阿玖,不好意思的看著門房,目光中頗有抱歉之意。

    門房倒是很有涵養的笑了笑,“那,就是花拳繡腿了。”

    阿玖忙不迭的點頭,眉毛彎彎,“就是花拳繡腿啊,裝裝樣子唬噓人罷了,用不著真功夫!”

    裴二爺咳了一聲,“女兒,不許胡鬧。”他是教花拳繡腿的人麼?囡囡,你這樣不對啊。

    “請示過尚書大人,再說。”門房簡短說道。

    阿玖笑咪咪,“您要請示祖父啊,去吧去吧。”

    祖父是不可能會拒絕我的,您知道麼。

    果然不出阿玖所料,裴尚書知道小阿玖想學花拳繡腿,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別的不求,強身健體即可。”誰說女孩兒家就該柔柔弱弱了,身子骨不結實,幹什麼能行啊。

    裴二爺有些過意不去,“人家那麼個身份,教小女孩兒花拳繡腿,過意不去。”裴尚書樂了樂,“不光小阿玖,阿瑋他們若想學,也跟著練練,沒壞處。”裴二爺沒辦法,只好答應,“是。”

    阿玖除了日常玩耍的項目之外,又添了頂新鮮好玩的事,跟門房學花拳繡腿。說是教花拳繡腿,其實跟門房陪她玩耍差不多,因為阿玖半分苦頭不肯吃,總是偷懶,而門房呢,捨不得管她太嚴,放縱的很。

    門房時不時的露幾手功夫,總能令阿玖驚豔。他能袖子一揮,拂落好幾隻蒼蠅,還能一把撒出去數十枚金針,每根金針釘死一隻蚊子。阿玖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功夫呢?這是人力所能辦到的事麼?

    阿玖在家裡玩的很開心,穿著露胳膊的小夏衫到處跑,自由自在。祖母和大伯母、娘親、嬸嬸們時不時的要赴些宴會,阿玖嫌拘束,不肯跟著去,“大夏天的,我不愛去人多的地方。”祖母也便不勉強她,樂呵呵道:“咱們小阿玖不愛去,便不去。乖囡,在家裡玩吧,玩吧。”

    阿玖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暑假。

    秋風漸起之時,她又早早的起床,乘上馬車,高高興興的去上學。一夏天沒見同窗們了,和溫雅等人見了面,相互之間,非常親呢。

    一個夏天過去了,阿玖白皙細膩,一如往日。溫雅瞪大眼睛看著她,“阿玖,你是一夏天呆在屋裡沒出來麼,怎還是這般細白如玉?我一到夏天,總會變黑的。你看看我,黑了多少?”阿玖得意的吹噓,“沒有整天在屋裡,我到處跑著玩的呀。我天生就是這麼白,曬不黑的。”吹噓的結果,是被溫雅按住,在她小屁股上狠狠打了兩下。

    為了保護自己嬌嫩的身體,阿玖只好搜腸刮肚想著美容良方,“溫雅,蜂蜜是便宜又好用的美容良品,你可以試試。還有黃瓜,切成片貼到臉上,是可以嫩白肌膚的。你看,蜂蜜、黃瓜,都易得、便宜,但是很好用。”溫雅半信半疑,“真的?”阿玖信誓旦旦,“咱倆是什麼交情呀,我能騙你麼。”

    溫雅滿意點頭,“好,我回家試試。”阿玖嘻嘻笑,“試試吧,試試吧,很有用的。”

    梅瓊走過來,拉著阿玖說悄悄話,“我去過魏國公府一回,卻並沒見著你。阿玖,國公爺不是很喜歡你麼,他家宴客,你怎地不去?”阿玖一臉淘氣,“大夏天的,我不愛出門呀。”梅瓊很覺可惜,“很多貴夫人呢,還有和咱們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都是名門貴女,風度儀態很好的。”阿玖嗤之以鼻,“那麼熱的天,到別人家表現風度儀態去,累不累啊?”

    梅瓊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勉強又和阿玖說了兩句話,回自己的座位了。

    為了讓舅母帶自己去魏國公府赴宴,娘說了多少好話,自己陪了多少笑臉?可阿玖,她能去,卻懶得去,寧願在家裡玩水。阿玖,我若不和你比還算了,覺著借住舅舅家,有吃有喝衣食無憂的,日子也能過。可是和你一比,我就黯然神傷了。

    人比人,氣死人。

    梅瓊眼神暗淡下來。

    琢玉一軒的曹徽音因為章皇后格外愛寵,為其賜名,在同窗中一直顯得鶴立雞群,與眾不同。她才進入閨學之時,是有些傲慢的,不大合群,可自打這年秋天開學起,曹徽音跟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常帶著笑,待人親切多了。她是靖海侯的獨養女兒,身份本就和尋常學生不同,這一改變形象,人緣兒也好了,琢玉一軒的小姑娘們大都和她親密,她儼然已是小姑娘們的領袖人物。

    路上遇到白玉盤的小學妹,她也會笑著打招呼,很隨和,不搭架子。

    “德音。”見了阿玖,她含笑叫道。

    “請叫我阿玖。”阿玖皮笑肉不笑,“陛下答應過我,我還叫阿玖,及笄之後,方才改名。”

    曹徽音抿嘴笑了笑,“陛下賜名,這是多榮耀的事,你卻要等到及笄之後再用,這又何必呢?”

    “陛下都答應了,難不成你有意見?”阿玖不客氣的問道。

    靖海侯夫人也好,曹徽音也好,阿玖和她們話不投機,懶得敷衍應酬她們。

    曹徽音臉色一變,“當然不是,阿玖,我沒意見。”皇帝陛下答應過的事,她要唱反調,是嫌日子過的太舒服了,想沒事沒事麼。

    阿玖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溫雅是個講義氣的小姑娘,知道阿玖不喜歡曹徽音,她也不和曹徽音好,不和曹徽音親近。梅瓊、屈瑩瑩等人可就不行了,屈瑩瑩很抱歉的小聲提過,“我家是千戶,屬靖海侯轄下……”梅瓊則是耐心細緻勸阿玖,“靖海侯如今在朝中正得勢,我舅舅見了他都還客氣的很呢,咱們還是和曹徽音客客氣氣的,豈不是皆大歡喜?”

    阿玖微笑,“你是你,我是我。你要和她交好,只管去。”

    我麼,你就別管了。

    梅瓊漲紅了臉。

    曹徽音在閨學神氣了好一陣子。到這年的秋末冬初,她忽然請了假,沒來上學。

    阿玖對這個是毫不關心的,不過,溫雅性子活潑,好事,閨學裡大大小小的消息她都知道,曹徽音的事,當然也瞞不過她。“靖海侯倒楣了呢。”溫雅幸災樂禍的說道:“阿玖你聽說了沒有?靖海侯要調任南京了。”

    南京,是本朝開國之初定都的地方。後來因為北元一直侵擾邊境,才將京城遷到北方,原來的京城稱為南京。不過,南京還是留都,官署設置和京城是一樣的,也有六部,也有五軍都督府。

    “南京的都督,和京城的都督,你知道差多少麼?”溫雅趾高氣揚的問道。

    “願聞其詳。”阿玖笑著衝她拱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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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幸福

    溫雅難得有個衝阿玖炫耀的機會,喜滋滋說道:“阿玖你家是文官,武將的事,你不如我懂。我和你不一樣,我對這個很在行的,因為我爹是將軍啊。”

    阿玖笑咪咪看著她,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快,接著往下說,告訴我京城都督和南京都督的區別是什麼。溫雅吹著牛,歪頭想了想,“那個,京城的都督是真都督,南京的都督,是半真半假,明不明白?”殷勤看著阿玖,盼著阿玖聰慧絕頂,能把自己這辭不達意的話給聽懂了。

    阿玖嘻嘻一笑,“知道了。京城的都督是實權都督,南京的都督手裡也有些實權,不過,比起京城的都督,差遠了。”南京五軍都督府掌管南都的留守、防護,這個肯定不能算虛職,但是,管轄的範圍可是小太多了。

    溫雅連連點頭,“是呀是呀,所以我才會說,他是半真半假。”溫雅眉開眼笑的,對阿玖的理解能力相當滿意。看看,我說的清楚,阿玖聽的明白,我倆是多有默契的小姐妹啊。

    溫雅很高興,邀請阿玖下學後到她家玩玩,嘗嘗從西北新到的各色瓜果。阿玖搖頭,“不行啊,我什麼時候該下學,什麼時候該到家,祖母和娘親都是知道的。若是到了點兒,還沒回家,她們會著急的。”唉,路上堵會兒車,晚回家那麼小半個時辰,她們已是坐立不安了。

    “你家裡太嬌慣你了。”溫雅嘖嘖。

    “我也覺得有些嬌慣,不過,我很樂意被嬌慣。”阿玖笑嘻嘻。

    “我回家跟我爹娘商量商量,讓他們也嬌慣著我。”溫雅興致勃勃。

    “你家還不夠嬌慣你呀,溫將軍忙成那樣,幾乎天天來接你下學。可憐令尊令堂從前全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邁風格,為了你,竟把家裡的碗碟都換成了小小巧巧的。溫雅,他們該有多不習慣啊。”阿玖笑著打趣她。

    溫將軍和溫夫人都是西北人氏,一直習慣用大碗。溫雅說過,她爹愛吃面,有一個吃面專用的大飯碗,跟個小盆子似的,她爹一頓能吃三大碗,飯量驚人。這樣的爹,硬是為了小閨女的喜好,能把家裡的碗碟給換了,真是很了不起的犧牲。想想,溫將軍那樣的人,捧著個細瓷小碗吃飯,該有多不舒服。

    提起這個,溫雅很得意,“我爹斯文多了,都是我的功勞!”

    “是啊,溫二小姐功不可沒。”阿玖笑咪咪的。

    兩個家庭幸福、年齡接近的小姑娘,相處十分愉快。

    這天溫將軍有事,沒來接溫雅。溫家的車夫滿臉陪笑看著自家二小姐,唯恐她撅起小嘴生氣。溫雅習慣了她爹親自來接,若她爹來不了,溫雅這被慣壞的小姑娘是會不高興的。誰知車夫白擔了心,溫雅笑咪咪和阿玖等同窗揮手告別,高高興興上了車。車夫暗自慶倖,馬鞭響亮的甩起,輕快的回了溫府。

    溫雅回家後,拉著溫夫人嘰嘰咕咕說話,“娘,可以用蜂蜜拍臉,還可以往身上拍,還有,黃瓜可以切成片往臉上貼,很好用的。阿玖用了這些,小臉蛋白白嫩嫩,在外面跑了一夏天,都沒有曬黑!”溫夫人聽了,倒也心動,“真的麼?那咱娘兒倆也試試。”她濃眉大眼的,五官很端正,不過,皮膚卻不大細膩,也不怎麼白。溫雅年紀小,皮膚當然比她強多了,可是若能更細更白,那當然是求之不得。溫夫人自小生長在北方邊城,是位慷慨豪邁的女子,不過,和平常女子一樣,也有愛美之心。

    娘兒倆都是雷厲風行的性子,立即命侍女取來蜂蜜、黃瓜,開始往臉上折騰。兩人一左一右仰面躺在美人榻上,命侍女先給塗上一層蜂蜜,再給滿滿的貼上黃瓜片。溫雅享受的閉上眼睛,“娘,很舒服啊。”溫夫人笑道:“能不能變細變白且不說,這麼安安生生的一躺,一折騰,還真是感覺自己嬌嫩不少。”

    安安靜靜的躺著,臉上一片清涼,鼻間縈繞著槐花蜜的清香、黃瓜的清香,嗯,還真是挺舒服的。

    溫文和溫爾放學回來,溫爾這半大男孩兒不過是瞅了一眼,笑話了兩句就去演武場擺弄他的刀槍劍戟去了,溫文卻來了興趣,“看你倆這樣,好像蠻享受的。”也躺了下來,如法炮製。

    溫將軍回到家,看見妻子和兩個女兒並排躺在榻上,臉上滿是黃瓜片,忍不住哈哈大笑,“夫人,溫文,溫雅,你們這模樣真是……哈哈哈……”溫雅霍的坐起來,瞪大眼睛,“爹,不許笑!”溫文樂了樂,“溫雅,你臉上的黃瓜片可是掉個差不多了啊。”溫雅忙又躺回去,嚷嚷著讓侍女再給她貼新的。

    溫夫人紋絲不動躺著,慢條斯理說道:“怎麼,我們娘兒仨愛美,想變漂亮,不行啊?”溫將軍湊到她臉前看了看,滿臉是笑,“行,行,太行了!”夫人,其實你已經很好看了,不過,你要是能變得再美些,我豈不是賺到了?變吧,變吧。

    溫夫人嫌棄的伸出手,把眼前那張大臉推開了,“去去去,這會兒還不好看呢,快走快走。”溫將軍大笑,“好啊,等你們變好了,我再來看。”笑咪咪瞅瞅妻子,瞅瞅兩個女兒,也去演武場了。溫爾是他唯一的兒子,和他一樣天性好武,他可得把這個兒子教好了,長大了,也做將軍!

    等到溫將軍父子兩個從演武場回來,溫夫人母女三人已是煥然一新,神清氣爽。溫將軍仔細打量過妻子,由衷讚歎,“夫人,真是變了啊!”還別說,妻子這張臉,真是細膩了不少。

    溫雅忙跑過去,“爹,我呢,我呢?”溫將軍大笑著把她抱起來,瞅了又瞅,“我家溫雅變了,更漂亮了!”溫雅喜笑顏開。

    溫將軍也稱讚了溫文幾句,溫文滿不在乎的說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哄我。”這法子好不好的先不說,就用一回,能有多大的不一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您就別蒙我了。

    溫爾大模大樣坐在羅漢榻上,“好看不好看的我不管,飯總是要吃的。娘,能吃飯了麼?”真受不了這幫女人,那黃瓜有往臉上貼的,吃了行不行啊。我這兒肚子正餓著,她們卻一片心思全在美不美上,咱先吃飯行不?民以食為天。

    溫夫人知道他這半大男孩兒最不禁餓,忙命侍女擺飯。溫家原本是用大碗的北方人,自打溫雅上了學,非要學斯文,溫將軍便做主換了秀氣的碗碟。溫爾正長個子,很能吃,飯添了一碗又一碗。“用大碗不行麼,看看這折騰的。”溫爾表示不滿。

    “哥,我替你添飯!”溫雅很有眼色的說道。

    她殷勤接過溫爾的碗,忙活著要替哥哥添飯。溫爾看著妹妹的小模樣,咧嘴樂了樂。行了,小丫頭,哥知道你是怕要換回大碗才這樣的,要不,你這小懶瓜,能替哥添飯麼。

    溫爾接過妹妹給添的飯,大口大口吃起來。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過飯,撤下菜肴,換上香茗,閒話家常。溫雅是個小話嘮,就她最能說,爹娘哥姐都用溺愛的目光看著她,聽她囉囉嗦嗦。

    溫家爹娘、哥姐都是很熟悉阿玖的,因為溫雅沒有一天不提起阿玖。

    打發兒女各自回房,溫將軍和溫夫人坐在一起說話。溫將軍又仔細看了妻子一回,“夫人,是真的呢,真變美了。”溫夫人摸摸自己的臉頰,興滴滴道:“我也覺得是呢,變細膩了。”

    溫將軍便告訴妻子,自己升了職,任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溫夫人吃驚的轉頭看他,“這麼大的事,你到這會兒才說?你可真憋的住啊,要換了我,一回家就說了。”升官是好事,還不立時三刻讓家人全知道,好替你高興麼。

    溫將軍忙道:“任命還沒下來,估計要再過幾天。”溫夫人笑道:“知道了,那便過幾天再告訴孩子們。”

    中軍都督府,要大換血了。原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靖海侯曹無傷被調到南京中軍都督府任職,新的左都督人選,現在還沒定下來。

    “京城到南京,簡直是貶官了。哎,靖海侯怎麼得罪皇上了?”溫夫人饒有興致的問道。

    “金吾衛好像出了什麼事。”溫將軍也不大知道內情,“他在中軍都督府倒是兢兢業業的,可他還兼管金吾衛呢。夫人,近衛並不好管。”

    溫夫人和靖海侯家又沒交情,並不關心,也就沒有深問。她很興致的猜測起誰會是新任左都督,“魏國公府的人吧?要麼就是英國公府?這兩家,可是如今最有實力的人家了。”溫將軍也不知道,笑著說道:“皇上自有決斷,咱們哪猜的出來。”夫妻二人又說了會兒話,也就安歇了。

    --

    裴家,裴尚書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才進了院子,廂房的門就打開了。阿玖顛兒顛兒的跑過來,抱住祖父的大腿,仰起小臉嘻笑,“祖父,那位想要和我做姐妹的曹大小姐,要去南京了?”

    裴尚書微微笑了笑,“那倒不一定。武將外出任職,家眷多有留京的,這位曹大小姐要繼續留在京城,也說不定。”

    任職南京,朝廷並沒規定不准攜帶家眷。不過,有些侯夫人留戀京城的繁華,不願往鄉下地方去,也是有的──在她們眼裡,就連南京這留都,也屬於鄉下地方。

    阿玖快活的笑,“那位一定要我和曹大小姐做姐妹的皇后殿下,這會兒該不大開心了吧?”她那麼喜歡曹徽音,可是靖海侯居然調任南京了!相當於貶職啊。

    裴尚書微微笑著,沒有說話。章皇后,她這會兒當然是不大開心的,不過,會讓她更不開心的事,還在後頭。

    靖海侯調任南京,這算什麼。太子南京監國,才會讓她痛徹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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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百姓

    太子南京監國是祖制,正常情況下,並不能視為懲罰。京城剛從南京遷到京城的時候,就是皇帝在京城掌控全國,太子在南京穩定後方。後來,因為南京有一套完整的官僚系統,太子可以借此熟悉政事,故此,太子南京監國這項制度,就一直持續下來了。

    現在的太子,為什麼能一直在京城呆著呢?因為皇帝的身體。五六年前皇帝就有意命他到南京去,不巧那年皇帝病了一場,太子也就沒有成行。皇帝體肥,身子不大好,他顧慮著萬一自己真活不過三年兩年,不定哪天一個不小心就會與世長辭,太子還要辛辛苦苦從南京趕回來,勞民傷財,事情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這些年來,其實皇帝也深感不便。太子二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眼前杵著這麼個年輕俊朗、英氣勃勃的兒子,這兒子還漸漸參政,漸漸有了擁戴他的官員,皇帝能不多思多想麼?不過,為著他和章皇后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皇帝並沒把太子遠遠的打發到南京去。

    眼下,形勢變了。皇帝冷眼看著章皇后的所作所為,想像著自己若敢早早的走了,她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后,會怎樣呢?她一定會逼小十娶不喜歡的女子為妻,過不開心的日子。而邱貴妃呢,九成九會被逼殉葬,連條性命也逃不出來,小十一小十二小十三這三個兒子也會很悲慘,能不能順順當當長大成人都難說。

    “朕不能死。”皇帝想著這種種情形,眼神變得冰冷。

    他既有了這個心,便決定把太子派到南京去。在南京,太子可以放開手腳熟悉政務,但是,南京以外的地方,太子就別想管了。

    這麼重大的決定,他當然不會隨隨便便就做出,之前也和閣臣、六部尚書等人商量過。皇帝年老,太子正值壯年,這種情形是很敏感的,閣臣也好,六部尚書也好,哪個不是久經官場老奸巨滑?皇帝一開口,他們都是唯唯諾諾,“祖制如此,陛下英明。”

    沒人敢反對。不管他們當中有沒有暗中支持太子的,反正沒人敢有異議。

    皇帝問到裴尚書的時候,裴尚書神色鄭重,“陛下春秋正盛,來日方長,固宜如此。”

    才五十多歲,你還正是好年齡呢,就應該這樣。

    普通的皇子可以封了親王手裡也沒實權,可太子不一樣,太子是一定要參預政事的。要不然,老皇帝一躺下,太子對朝政一竅不通,國家誰來治理?太子不能不通政務,又不便在老皇帝還活著的情況下涉政過深,南京監國,是最合適的。皇帝不必猜疑太子,太子不必束手束腳,可以把南京當成一個小朝廷來經營,但這個小朝廷只是形式而已,對皇帝沒有一點威脅。這,豈不是處理年老皇帝和壯年太子關係的最好辦法麼?裴尚書把這一點看的很清楚,即便他和皇家沒有任何交集沒有任何來往,他也是會對此表示贊成的。在這一點上,裴尚書沒有私心。

    雖然裴尚書沒有私心,不過,他很明白,太子一旦離開京城去了南京,對章皇后的打擊會非常之大。章皇后會把這事看做皇帝厭棄太子的信號,驚惶不安。

    裴尚書很樂意看到這一點。

    他不能算是愛記仇的人,不過,有人要踩裴家的顏面,要蔑視、算計裴家的寶貝阿玖,他沒法不介意。

    阿玖仰起小臉呵呵呵傻笑,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她和章皇后見過幾回面,每回都有著很不愉快的回憶,想著章皇后如意算盤落空,想著章皇后失望的樣子,哪能不高興。

    “祖父,我是不是小氣了一點?”阿玖嘻嘻笑著,很有自我檢討精神的問道。知道章皇后不大如意,我就這麼樂呵,祖父,這樣是不是不大好啊,這樣是不是不夠大方不夠大度啊。

    裴尚書微笑,“確是小氣了些,不過,祖父和小阿玖一樣,也大方不起來。”

    阿玖快活的笑起來。祖父,您真是太坦白,太直率,太可愛了!

    裴尚書牽著阿玖的小手往上房走,“囡囡,咱們進屋說話。”阿玖連連搖頭,“不成不成,我可不敢讓祖母看見了。祖父,這會兒已是人定時分,祖母要是看見我還沒睡,定是不依。”裴尚書故意板起臉,“小阿玖不聽話了,對不對?小孩子明明應該早睡的,偏要熬夜。”阿玖一臉討好,“那個,不是想等您回來,跟您說幾句悄悄話麼?”裴尚書看著阿玖花朵一般的笑顏,嘴角翹了起來。

    上房門開了,傳出方夫人的說話聲。阿玖忙告訴祖父,“我回了啊,我這就上床睡覺!”祖父笑,“快回罷,囡囡,明兒個還要早起,小人兒家,睡不夠可不成。”

    阿玖一溜煙兒跑了。

    裴尚書看著她輕靈的小小身影,心裡酥酥的。

    回到上房,方夫人迎上來,“怎回的越來越晚了?”裴尚書捋著鬍子微笑,“夫人不知道麼?男人越受重用,越有出息,便回家越晚。”方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學會自吹自擂了?”說笑了兩句,方夫人催著他去洗漱。

    裴尚書洗漱出來,歪在榻上,老夫妻兩個閒話家常。他倆自打成了親之後一直和和睦睦的,感情極好,裴尚書白天一直是忙的不著家,只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才能安安靜靜的說說私房話。

    “夫人,我今兒個很樂呵。”裴尚書微笑。

    “揀著錢了?又要升官了?”方夫人笑著打趣他。

    “都不是。”裴尚書笑了笑,把太子南京監國,章皇后這會兒不知會是何等的驚惶不安,自己小氣吧啦的為此心中竊喜等話說了。方夫人聽後說道:“你是大臣,只能竊喜,我麼,內宅無知婦人,我是明著高興!”

    章皇后要皺眉、要憂慮、要惶恐不安了?我高興!

    想起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如何算計小阿玖的,方夫人便一陣厭惡。中宮皇后,就算不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至少不能把別人家的寶貝孩子當草吧。

    老夫妻兩個說著章皇后,心中都微覺快意。

    其實本朝重嫡庶,皇后、太子若沒有重大過失,地位一般是不會動搖的。可是,擱不住章皇后愛胡思亂想、愛杞人憂天。她對未來一定是有憂慮的,從她早早的為十皇子謀劃親事,便可見一斑。按常理來說,十皇子還小,十歲不到,還沒封王,這時候就把王妃人選替他定下來,豈不是為時過早,豈不是顯著怪異?可是這麼怪異的事情,章皇后居然做了。

    如果單單是這一件事,裴尚書和方夫人還是可以理解的:她年齡大了,已五十出頭,唯恐自己哪天走了,心愛的小兒子沒有著落。她為十皇子挑中的人家既富貴又有權勢,還和章家是姻親,看起來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在這種情形下她還放縱十皇子頻頻出宮去見小阿玖,便透著涼薄、不地道。你都已經為你兒子選好了王妃,他和另一位官家小女孩兒過從甚密,你連管都不管、問都不問麼?也不想想,長此以往,那小女孩兒長大之後該何去何從。

    之後她的種種舉動,更純屬仗勢欺人。你愛給你小兒子早早定親,你定你的,和我們裴家不相干。可是你既要給小兒子定親,又拉著我家小寶貝不放,太過份了。

    “夫人你說,她會不會病上一場?”裴尚書虛心請教妻子。

    方夫人微微一笑,“咱們當然是不願皇后殿下生病的,不過,她心胸不大開闊,病上一病,在所難免。老爺你猜,她若在這時病上一場,陛下會不會命人協理六宮?”皇后病了,哪個妃子敢於站出來,幫皇后掌管宮務啊。

    若擱在官員之家,就算正室病了,也沒有妾室管家的道理,不像樣子。可是皇家和尋常人家不同,皇帝的妻是皇后,妾還是妃嬪呢,拉出來看看,哪個品級也不低。

    皇妃的品級,不低於親王妃。也就是說,皇帝的妾,地位就算不高於他兄弟們的妻,至少是平起平坐。這要是擱到平常人家,哥哥的妾和弟弟的妻地位一樣,這個家早亂成一鍋粥了。

    天底下就這戶人家與眾不同。他家的事,和誰家也不一樣,不能照常理推測。

    “我猜會。”裴尚書篤定說道。

    “病中得閒殊不惡。”方夫人聲音淡淡的,“有些人啊,能病一病,躺一躺,說不準還有些好處。”

    平時熱喇喇的,一旦躺下來,還能靜靜心,保不齊往後少做糊塗事。

    裴尚書深以為然。

    老夫妻兩個“很沒風度”的說完這些,愉快的上床歇息了。

    裴尚書他們沒料錯,章皇后這會兒確實是惶惑不安,不知計將安出。大兒子要離開京城,離開她,遠赴南京,這個消息對於她來說,真是晴天霹靂。她仿佛看到太子在鄉下受苦,而邱貴妃或別的什麼年輕妃子在皇帝面前進讒言,慢慢的皇帝疏遠太子,甚至會廢了太子,另立儲君……

    章皇后這麼想著,自己快把自己嚇死了。

    這倒不能完全怪她胡思亂想。這天下是皇帝的,雖有各項規矩約束,可是皇帝若真鐵了心要做什麼事,哪怕違背祖制,他也一樣能做成了。眼下章皇后老了,和皇帝的情份越來越淡,太子卻要去南京,離的那麼遠,有個什麼事也鞭長莫及,這讓章皇后如何不怕。

    太子表現的很平靜。他溫和告訴章皇后,“祖制如此,不必多想。”可是章皇后能不多想麼。她若是個心胸寬闊的,也就沒有這些事,沒有這些波折了。

    “老大這麼逆來順受的,怎麼成。”章皇后深思之後,命人把十皇子從東三所叫了來。如今自己說話不頂用,太子一言不發,只能靠小十了。

    十皇子來了之後,章皇后委婉吩咐,讓他去跟皇帝撒嬌胡鬧,硬把太子留下來。“小十,你大哥若去了南京,離咱們那麼遠,你豈能答應?”章皇后循循善誘的說道。

    “娘,小事我可以去爹面前撒嬌胡鬧,國家大事,卻是不行的。”十皇子回絕了。

    他確是年紀小,天真 ,可是並不傻。跟皇帝老爹什麼要求能提,什麼要求不能提,他很清楚。國家大事,不是他可以隨隨便便開口干涉的。

    章皇后皺眉,“小十,你大哥若去了南京,娘會很想他,很想很想。母子連心,小十你明白麼?”

    十皇子垂下長長的眼睫毛,顯然是在靜靜的思考。章皇后凝神看著他,恨鐵不成鋼,小十,你還想什麼呢,你大哥、你、我,咱們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世上無人能比。

    十皇子靜靜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章皇后,“娘,我去,可是,我覺著十有八,九是沒用的,爹不會答應。”

    章皇后忙道:“只要你去了便好,成或不成,倒在其次。”

    十皇子提條件,“不管成還是不成,娘,您都要答應我一件事。”

    章皇后嗔怪的打了他一下,“跟娘還講這個,壞小十!”雖是嗔怪,卻大方的答應了,“不拘是什麼,娘都答應你。小十,你要吃的還是要玩的?”

    十皇子看著章皇后的眼睛,慢慢說道:“娘,我要您答應我一件事:我的王妃,請許我自擇。”

    章皇后沒想到他會鄭重其事的提出這麼個要求,不由的苦笑,“小十你才多大,就想到你的王妃了?”見十皇子正色看著她,一臉嚴肅認真,知道他犯了執拗,微笑點頭,“好,小十,你的王妃,往後由你自擇。”

    十皇子莊重的道了謝,辭別章皇后,去磨皇帝了。

    這晚皇帝覺著疲累,便沒往哪個妃子的宮裡去。可他也不甘寂寞,便命內侍從月華宮召來一位新進的美人陪著取樂,那美人才十五歲,嬌嫩的像花骨朵,小腰不盈一握,皇帝懷裡抱著美人,手中還翻著奏章,心中慮著南方的水患,忙碌極了。

    十皇子冒冒失失的闖進來,美人羞紅了臉,皇帝也是愕然。怔了一會兒,他忙把懷裡的美人鬆開,“你先回去,改天再來伺候。”美人行了禮,慌慌張張出了殿。

    皇帝咳了一聲,理理衣衫,訕訕的問十皇子,“小十,這會兒來,有什麼急事麼?”

    十皇子便把章皇后要他做的事,他怎麼回答的,全說了。皇帝嘖嘖,“小十你行啊,這麼著輕輕鬆松的,就把大權奪回來了。”十皇子謙虛,“哪裡,哪裡,過獎,過獎。”

    皇帝沉吟道:“你大哥是必定要去南京的……”十皇子點頭,“我知道。”

    皇帝嘴角抽了抽,“本來,爹還想著你娘年紀大了,恐她精力不濟,掌管宮務未免有些為難,想差個人給她幫忙。既然小十來了這麼一趟,也不能白跑,這個給你娘幫忙的人,就免了。”

    十皇子氣咻咻的,“您還氣我娘氣的不夠麼?”

    皇帝微笑,“小十,她也氣我來著。”

    皇帝真是被章皇后氣的不輕,偏偏礙著她是太子和小十的親娘,還真不能拿她怎麼樣,於是更氣了。

    皇帝好言好語哄著十皇子,十皇子慢慢的高興了,“爹,您是百姓。”

    什麼意思?皇帝不解的看著他。

    “皇家愛長子,百姓疼麼兒。”十皇子淺笑,“爹,您疼小十一他們幾個,也很疼我。爹,您疼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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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8:06:41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搞笑

    皇帝自得的微笑,“小十,爹和你想的一樣。”他溫和看著十皇子,目光中隱隱有著憐憫和不忍。小十,你娘當然是疼愛你的,可是更重視長子,更重視你大哥,你這聰明孩子,如今已是心知肚明瞭吧?

    皇家,當然重的是長子,是皇位繼承人。小兒子麼,富貴閑王一個,有他不多,沒他不少。

    十皇子面目間有寂廖之意,皇帝看在眼裡,頗為心疼。

    “爹,您給我個武林高手,好不好?”十皇子往皇帝身邊挪了挪,小聲央求,“功夫也不用太好,能打得過小師妹祖父的那個門房,就行了。”

    小師妹祖父實在太可惡了,那門房哪裡是門房,簡直是小師妹的跟班!在家裡玩耍,他跟著;小師妹出門,他做車夫;上學是他去送,下學是他去接,陰魂不散啊。

    “往後再說,往後再說。”皇帝咳了一聲,含混的打著岔。小十,大內有的是武林高手,比那門房功夫好的,也不是找不出來,可是讓你帶著人跟裴家門房打架去,成何體統。

    皇子帶著武林高手上大臣家打架去?小十,咱不這麼搞笑行麼。

    “那,您給我找個會挖地道的人吧。我要挖個地道,通到小師妹家裡去。”十皇子很孩子氣的說道。

    他期盼的看著皇帝,狹長嫵媚的鳳眼中滿是憧憬。他是很認真的在考慮這件事情,真想要挖個地道,去看讓他牽腸掛肚的小師妹。皇帝看著小兒子這樣,心裡這個難受,就別提了。皇后你來看看,你把小十逼成什麼樣子了?你若沒有不合時宜的提什麼姐妹,有了兩美並收的念頭,裴鍇再怎麼方正,也不至於防範小十到這個地步。他家小姑娘才五六歲,和師哥一起開開心心的玩耍,有什麼呢。

    皇帝拍拍十皇子的肩,溫聲說道:“小十,不必挖地道這麼麻煩,爹會讓你見到小師妹的。”

    十皇子紅著小臉道了謝,“爹,您太好了。”

    什麼時候能見到小師妹,怎麼見到小師妹,十皇子沒問。他不需要問那麼清楚,皇帝既答應了他,就不會食言。

    天色已晚,皇帝讓十皇子就在乾清宮住下,“跑什麼跑,大晚上的都睡不好。”十皇子不肯,“我還是回去跟娘說一聲,省的她睡不著覺。”皇帝見他堅持,也就沒留他,只交代,“若今晚睡的遲,明早便多睡會兒。功課免了。”十皇子很高興,“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抱抱皇帝,笑吟吟走了。

    傻兒子,你不跟她說一聲,怕她睡不著覺;你若跟她說了,她會更睡不著覺,懂不懂?皇帝看著十皇子清秀的背影,無奈想道。

    前些時日,皇帝質問章皇后為何這麼早便為十皇子留意親事,章皇后說出一番話,把皇帝噎的無言以對。皇帝當時是被噎回去了,後來再仔細想想,覺著自己不對勁。

    皇帝雖然一直有寵妃,可寵妃都很年輕,膝下並沒有成年或接近成年的皇子。而且,這些寵妃都沒什麼心計,皇帝寵倖妃子的時候,單揀著美麗單純城府不深的,好掌控的。那些寵妃都是什麼水準,皇帝心裡有數。這些寵妃家裡還都沒什麼底子,弱的很,邱貴妃出身的那落魄國公府,算是其中最像樣的了。像這樣的寵妃,能對章皇后形成什麼實際上的威脅麼?不能啊。更何況,太子的地位更是始終如一,從沒變過。

    皇帝覺得吧,自己好色歸好色,不過做事很有分寸,並沒有讓寵妃淩駕到皇后之上,以至於章皇后夜不能寐。就算邱氏真做了皇貴妃,她究竟還是在皇后下頭,不能不服皇后管束,對不對?就她那腦子,就興國公府那做派,邱氏能翻出什麼風浪?邱家在朝堂上根本毫無作為,一個有能力的族人也沒有。章皇后為此犯愁,在皇帝看來,純屬純屬心胸不夠寬廣,純屬不夠明智。先不說朕是不是明君,是不是值得你信任,單說太子是你生的,小十是你生的,寧壽和福壽也是你生的,有中宮嫡后的地位,有這兩兒兩女,你還瞎擔心什麼?犯得上在小十才一點點大的時候,便為他尋找得力岳家麼。犯得上為了這個,讓小十傷心難過麼。

    皇帝想著心事,也不加班加點工作了,吩咐內侍備湯水,沐浴歇息。泡進溫熱的水中,命令內侍搓背,皇帝疲憊的閉上眼睛。

    “方才那美人是誰?”皇帝閉著眼睛問道。

    內侍忙小心翼翼答道:“陛下,那是月華宮新進的一位美人,能歌善舞,名為月奴。”

    “月奴,月奴。”皇帝喃喃兩聲,唇角勾了起來,“如此良夜,正該有月奴相伴。”

    內侍會意,忙對著一邊侍立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小內侍精靈的很,飛奔出來,去了月華宮。等皇帝舒舒服服洗過澡出來,月奴已跪在外面,等著服侍皇帝了。

    皇帝度過了一個良宵。

    十皇子去到坤寧宮,把皇帝的意思說了,“大哥南京監國,是爹和大臣們幾次三番相商,才定下來的,閣老、六部尚書等大員,全都沒有異議。爹本來還想著您年紀大了,想挑個年輕妃子助您管理宮務,後來卻說,這事還是算了。”

    章皇后頗顯老態的面龐上,浮起苦澀的笑意,“他和大臣們幾次三番相商?原來是早就存了這個心。”盼來盼去,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回了小兒子,聽到的卻是這麼個消息,簡直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至於協理宮務什麼的,章皇后心灰意冷之下,已不放在心上。她一片心思全在太子身上,太子若被逼離開京城,宮務不宮務的,有什麼相干。

    十皇子皺眉,“娘,我方才說的話,您都聽到了吧。閣臣、六部尚書這些大員,全部沒有異議。”章皇后少氣無力道:“聽到了。娘知道,朝中大臣,只會聽命於你爹。”太子和皇帝實力相差太遠,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

    十皇子老氣橫秋的說了“祖制如此”之類的話,章皇后目光茫然的點頭,“娘知道。”祖制如此?前些年他怎地不講這祖制,如今卻要講了?

    章皇后雖對十皇子帶來的消息很失望,可她到底還是心疼小兒子的。“小十,娘沒事,你回罷。”她柔聲說道。

    十皇子神色鄭重,“大哥去了南京,您還有我呢。”章皇后微笑,“是呢,娘還有小十。”慈愛的笑了笑,命內侍送十皇子回去。十皇子不怎麼放心她,又開解她幾句,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十皇子在的時候,章皇后還能勉強支撐。十皇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章皇后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無力的癱在椅背上。

    章皇后心力交瘁,內心備受煎熬。可是她還要硬撐著,不許自己病倒,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生病,好像對皇帝的決定很不滿,好像在跟皇帝做對似的。

    太子,還是去了南京。

    靖海侯先走一步,太子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已在半路上了。

    靖海侯拜別皇帝的時候,皇帝除了溫言交代軍務,還笑著問了他一句,“卿有位獨養女兒?可惜年紀太小,和朕的小九差了幾歲。”九皇子,是敬妃金氏所出,今年十一了,已封為寧王。十一歲的皇子,和曹徽音確是差的有點多,年齡上不大般配,再說,敬妃的出身提不起來,原本只是位都人。

    靖海侯又不憨不傻,皇帝都已經這麼說了,明擺著是根本無意為十皇子聘娶自家閨女,何苦還要妄想?他既不敢嫌九皇子比曹徽音略大幾歲,又不敢嫌九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只一味表忠心,“若能侍奉九皇子,是小女的福份。”皇帝笑了笑,“朕會為小九擇一處肥美藩地。”

    靖海侯滿懷心事的離開了京城。

    靖海侯夫人是可以跟著丈夫一起去的,但是她沒動身。習慣了京城的繁華,她不願大老遠的跟著靖海侯去外地,長途跋涉,她吃不了那份辛苦。

    曹徽音又回到琢玉一軒上學了,比從前更加講禮貌。若在路上見到阿玖,必定溫柔笑著打招呼,很親切的樣子。阿玖見了誰都笑嘻嘻的,唯獨對曹徽音不滿,總不肯給她好臉色看。

    對這個闖到西園明目張膽要求自己不穿大紅的人,對這個很執著一定要做自己姐姐的人,阿玖見了就噁心。

    “得罪過我的人,我永不原諒!”阿玖回家見著祖父祖母,大聲宣佈。

    “小阿玖說的對。”裴尚書很是贊成,“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對傷害自己的人還講寬容,那是聖人做的事。我等凡夫俗子,就別對自己要求的這麼苛刻了。

    祖父您真通情達理!阿玖喜笑顏開。

    --

    “裴卿,朕賜過名的那位小姑娘,是名叫阿玖麼?”乾清宮偏殿,政事處置完畢,皇帝好興致的問著裴尚書。

    裴尚書馬上警覺了,“是,陛下,臣的小孫女排行第九,名字便是阿玖了。”怎麼了,皇帝陛下,你意欲何為。

    “這小姑娘朕喜歡。”皇帝笑道:“皇后喜歡曹家小姑娘,賜名為徽音的那位,朕有意聘為九皇子妃,靖海侯也很是樂意。裴卿,這是不是段好姻緣?”

    裴尚書莫名其妙的點頭,“是,極是。”他有點不大明白,這曹家不是章皇后看好的麼?皇帝陛下你不是說過十皇子的婚事是章皇后說了算?怎地又成這樣了,好混亂。

    皇帝對著大臣的時候,是很威嚴的,不過這會兒,他卻是忍不住唇角的笑意,“小十是個鬼機靈,他趁機打劫,要求自擇王妃,皇后已是答應了。”

    怎麼趁火打劫的,皇帝當然沒明說。不過,以裴尚書的頭腦,不難想到。

    皇帝樂呵呵的,命裴尚書帶小阿玖進宮玩耍。

    皇帝貴為天子,卻對著裴尚書這做臣子的先說明白了,我家兒子婚事能自主啊,那什麼,前一陣子他娘給他看的人家,要定給別人了。說完了這些,才讓裴尚書帶小阿玖進宮,真是給足了裴尚書顏面。裴尚書方正,卻不迂腐,也就恭敬的答應了,“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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