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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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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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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1:11:25 |只看該作者
第250章 錯過

    安兒在她心目中究竟算什麼呢?親生的女兒,從小到大愛逾掌珠的女兒,在她看來竟是如此微不足道麼?女兒的婚事,女兒一輩子的大事,竟成了她和太子妃談條件的籌碼。

    裴家有提親的意思,靳家佯作不知,這本是委婉的拒絕,光明正大,磊磊落落。“我一直以為這是件光風霽月的事,誰知背後竟藏著這樣的污穢骯髒。”靳通政這一家之主在這件大事上被相氏瞞得嚴嚴實實,滴水不露,又是驚,又是氣,又是憤怒。

    “娘子有這般舉動,為何直到這會兒才告訴我?”靳通政按捺住心頭的怒火,柔聲問道。

    相氏不好意思,“這個,事情沒成啊。”

    其實她當年是很有些後怕的,唯恐沒心胸沒度量的太子妃不依不饒,跟靳家清算。她倒不是怕了太子妃,而是怕被丈夫靳通政知道自己擅自做了這個主,未免交代不過去。這麼大的事,瞞著丈夫獨自行動,太過專擅了。

    後來她回到家根本沒敢提起,提心吊膽的過了幾天之後,發覺裴家、太子妃也沒有提起。“裴家總算還要些臉面,太子妃總算還沒有小氣到家。”相氏鬆了口氣,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今天,如果不是靳通政提到“看過老師留下的手稿,覺得沒臉做人了”,相氏也不敢說出實話──當年她提出來先搪塞裴家,不要明著拒絕,又提出拿安兒的婚事交換朝陽和青陽的前途,已被靳通政斥責了。如果這種情形下她還跟太子妃去談判,不只蠢,還很不把靳通政放在眼裡,她哪裡敢說?這些年來,靳通政對相氏客氣歸客氣,親熱卻是沒有了。相氏知道他是惱怒安兒的婚事,心裡也後悔,想過許多法子想要挽回,無奈都不奏效。這會兒靳通政說出這極端的話,相氏便以為靳通政對老師還是異常敬重的,急於表功,腦子一熱,自己說出往事。

    其實,這件事如果相氏自己不說,靳通政也就是心中犯疑罷了,到底也是無處求證。他不可能明著問裴二爺或裴家其餘的人,也不可能去問太子妃,只能存疑。

    靳通政目光變冰冷了,聲音卻更加溫柔,“那麼,為何今天卻說出來了呢?”

    事情沒成,當年不好意思說,難道今天便好意思說了麼。到了今天,一樣是事情沒辦成,並無區別。

    相氏和他夫妻多年,覺察到他眼神的變化,打了個寒噤,低聲說道:“事情雖沒辦成,可咱們的心意是有的。相公,你無需自責……”

    “你不用因為沒有幫到朝陽和青陽和唐家的事而無地自容沒臉做人啊,咱們當年也做了犧牲呢,犧牲的是安兒的終身大事!裴家八郎年少俊美,溫文爾雅,太子妃的哥哥,閣老的孫子,魏國公的外孫子,這樣身份的年輕人誰家不想搶過去做女婿啊,咱家硬是為了唐妃,給推了。你說說,咱們是不是高風亮節,世所罕見?咱們有什麼好愧對人的呢。”

    相氏穩重的、矜持的、一字一字的說著話,靳通政看著她的嘴巴一閉一合,很端莊的樣子,心頭驀然煩燥起來,想要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

    “相氏,我想把你掐死。”靳通政心裡恨極了她。

    是她的狂妄自大、愚昧無知,害了安兒,也害了小阿昭。小阿昭是多麼聰明伶俐、乖巧可愛的孩子,親戚朋友見了無一不贊,無一不誇,她比安兒小時候還天真無邪,招人疼愛。像小阿昭這樣的孩子,應該到宮裡去,和京城之中尊貴、最矜持的小姑娘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可是因為相氏曾經的愚蠢,小阿昭失去了這個機會。

    裴皇后當然不會讓小阿昭去宮裡上幼稚園了,這事還用想麼。相氏拿她八哥的婚事要脅過她,不能指望她大度到從前的事絲毫不予計較──什麼也不計較的是神,是聖人,不是世間凡人。

    “你害了我的女兒,還害了我的外孫女。”靳通政這會兒真是殺了相氏的心都有。

    安兒、小阿昭,都是靳通政的心肝寶貝。

    相氏說著說著,心中越發沒底,陪笑問道:“相公,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不好……”

    靳通政止步目光淩厲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溫柔的說道:“沒什麼,我還有件緊急公事沒做完,要回書房。”

    說完,靳通政轉過身,一陣風似的,快步走了。

    他不能再呆在這裡,如果再呆在這裡,或許他真會伸出手,掐死相氏。

    “相公!”相氏追了幾步,直追到房門口,看著靳通政遠去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我是不是不應該說出來?”相氏後知後覺的想道。

    這天之後,一連五六日,靳通政回家後先往隆慶大長公主房裡問過安,之後便往書房去,絕跡不到相氏房中。“他以前雖冷淡我,卻不至於到這個地步。”相氏心涼涼的,手腳也涼涼的。

    她煞費苦心的命人往書房遞了寫在五色金箋上的詩句,詩句中滿含深情。她也差侍女往書房一趟又一趟的送著茶水、點心,表示她對靳通政的溫柔體貼。但是,她示好之後,靳通政毫無反應。

    靳通政怎麼可能因為幾首詩、因為茶水點心就原諒她呢?安兒的終身幸福、小阿昭快樂的童年,都因為她受了影響。當然,小阿昭不至於因為不能到宮裡上幼稚園就不開心,她還小呢,不懂事,不知道攀比,可對於靳通政來說,不能給小阿昭最好的,讓他心痛、讓他不甘。

    靳通政近年來已經和女婿陳淩雲很談的來了。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倆都把小阿昭疼到了骨子裡,願意傾其所有,給小阿昭最好的一切。

    相氏百般討好靳通政都沒效果,又是羞又是氣的,病倒了。

    “我好好的,你不來看我。我病倒了,難道你還不來看我?”相氏是這麼想的。

    她和靳通政一直是恩愛的,直到安兒長大議親的時候才有了齟齬。相氏不信,自己若是病了,靳通政還會棄她於不顧。

    沒想到,靳通政這回是真的涼了心,即便相氏病了他也沒回來看一眼,非常絕情。

    “我病死了,你來不來看我?”相氏非常傷心失望,哭了起來。

    隆慶大長公主向來是不管事的,相氏這一病,她親自來瞧過一回。大長公主年事已高,相氏在她面前並不敢多說多話,含著一包眼淚道了謝,“多謝娘想著,等我好了,去給娘磕頭。”隆慶大長公主微笑,“說的什麼傻話。”交代過侍女婆子好生服侍,就走了。

    之後大長公主便沒有再親自來,只是遣侍女來看相氏的病情。

    婆婆是這樣,只有面子情。丈夫呢,大概是惱了,不理不睬,好像靳家沒自己這個人。兒子們全外放了,不在身邊。女兒倒是在京裡的,可是,女兒近年來也和自己這親娘生份了……相氏想來想去,心裡很苦。

    她最怨的是安兒。“娘不就是勸你和女婿好好過日子,莫要賭氣麼?不也是為你好麼?怎麼就不領情呢。”安兒是自從和陳淩雲鬧和離之後才和相氏生份的,相氏覺得自己沒錯,自己勸安兒妥協忍讓是為安兒好,對安兒的情緒,她始終不理解。

    這女子一旦嫁了人,就是要以夫家為主,不能動不動便提和離。真和離了,既給娘家丟人,對自己也不好。

    相氏躺在病床上,備覺淒涼,命陪嫁侍女給安兒送了超過封信,告知自己生病的消息。

    次日,安兒帶著小阿昭來看望她。

    安兒已經又生下一個兒子,不過兒子還小,吹不得風,便沒帶出來。小阿昭大了,又愛跑愛玩的,安兒便帶了她。小阿昭三歲多了,面目有幾分像安兒,也有幾分像陳淩雲,明淨漂亮,無憂無慮的,一見了相氏,便笑嘻嘻的叫“外祖母”,很討人喜歡。

    母女兩個見了面,相氏勉強逗了小阿昭幾句,吩咐侍女帶她去隆慶大長公主房中玩耍。小阿昭本來是在小椅子上坐著的,聽了相氏的話,自己敏捷的、穩穩當當的跳到地上,“我才看過曾外祖母,她可好了,老是衝我笑,我喜歡她!”和相氏、安兒告了別,蹦蹦跳跳跟著侍女走了。

    “女孩兒家,沒個穩重勁兒哪成。”相氏看著小外孫女這樣,忍不住提醒安兒。

    “她還是個孩子好不好。”安兒皺眉,“爹爹說這樣好,她爹也說小孩子就該好好玩。娘,您就別管了。”

    相氏當著陳淩雲的面曾委婉提過女孩兒的教養,陳淩雲不同意,“我小時候沒過上好日子,到了小阿昭,一定讓她快快活活的。”相氏若再提,他便推說小阿昭年紀還太小,大了再說。相氏是做外祖母的,管的不是自家孩子,底氣不足,見陳淩雲這樣,只好罷了。對小阿昭的教育,相氏始終認為太鬆散了些,不夠嚴厲。“孩子不能太嬌慣啊,嬌慣她,其實是害她。”相氏說的這是至理名言,只可惜溺愛孩子的靳通政、陳淩雲、安兒聽在耳中,都當耳旁風。

    相氏見安兒不聽話,越發添了氣,把靳通政多日不肯回房的事說了,“……我和他是結髮夫妻,他這樣對我,夜裡睡得覺麼?”

    安兒和她近年來一直生疏,也不慰問安撫她,直接了當的問道:“總要有個原因吧,為什麼呢?”

    相氏臉色變了變,含糊其辭,“沒什麼,一樁陳年舊事。”

    安兒見她不肯說真話,便站起身,“我去爹書房看看。”

    靳通政溺愛她,他的書房,她是可以進去的,還可以隨意翻看書籍。靳通政有隨手寫筆記的習慣,安兒知道,也看過幾眼,還為此笑話過她爹,“等您年紀大了,走不動路,出不了門,看看這個,想想當年勇,也算是個消遣呢。”逗的靳通政一笑。

    相氏一驚,“別去!”

    她想讓安兒回來陪她說說話,聽她發發牢騷,可是並不想讓安兒知道她和靳通政不和的真正原因 。

    相氏認為自己沒做錯,可是,她內心之中也隱隱知道,自己對安兒是不公平的。

    裴家那麼好的婚事,因為自己的反對和自己的“不妥”言行,才和安兒擦肩錯過。

    安兒如今嫁的陳淩雲也算不錯,近衛指揮使,年青有為,前途光明,對妻子一心一意,對孩子百般遷就,可和裴家的男子相比,還是差距不小。別的不說,至少裴家八郎沒有一位出身不堪的生母會堵住安兒,逼安兒認婆婆。

    裴家八郎的母親,那可是魏國公府嫡女,真正的名門貴女。

    相氏到底是親娘,偶爾回想起來,對安兒也覺抱歉。

    相氏不想讓安兒去靳通政的書房,安兒忍耐的看著她,“要麼,您告訴我真實原由。要麼,我到爹的書房去。”

    您又不說,又不讓我自己去看,那叫我回來做什麼呢?有什麼用。

    相氏哪裡肯說,吞吞吐吐的,“安兒,你小孩子家家的,很不必管這些。”

    安兒冷笑一聲,“如此,我非要去看看不可。”

    這裡頭一定有什麼原故,保不齊還和我相關,我不能被蒙在鼓裡!

    安兒不顧相氏的阻攔,去了靳通政的書房。靳通政的書房是有書童、大丫頭管著的,見安兒來了,他們都忙不迭的過來迎接,“大姑奶奶您來了,老爺時常念叼您。”知道靳通政的書房對他的寶貝女兒來說是隨時可以進出的,安兒要進來拿本書瞧,他們殷勤的讓了進來,“大姑奶奶,您請便。”

    安兒熟知靳通政放筆記的地方,從暗屜中拿出把小巧的鑰匙,把書桌下方一個小櫃子打開,翻出了她爹的筆記。

    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安兒一字一字讀著上面的話,呆了。

    原來,那個曾和自己吵過架的人,他是向靳家求過婚的,他居然是求過婚的……

    那俊雅溫文的男子,那完美無瑕的家庭,原來曾和我離得很近很近,近到只要爹娘點點頭,就是我的了。

    就差那麼一點兒點兒,他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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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與你無關

    朝中最顯赫的人家,是裴家。雖然裴家人如今避嫌,即便入仕,官位也不高,可那是皇后的娘家、皇太子的外家,就算全家人都沒實權,也是風光的、令人羨慕的。皇帝陛下五子一女全部出自裴皇后,如無意外,將來皇太子登基,裴家至少還能風光五十年。

    朝中最和睦的人家,是裴家。裴家如今是四代同堂,和和樂樂的,這才是真正羨煞人也。裴家的男人俊美溫文,性情和善,潔身自好,裴家的女人個個臉色極好,神情愉悅,渾身上下洋溢著幸福和快樂。她們一定是日子過得太美好了,才會時時刻刻,眼角眉梢,都是舒心笑意。裴家的女人和京城的貴婦們相比,貴婦們是生活在人間,裴家女人是生活在天堂。

    ──這樣的人家向我求婚了,只要父母點點頭,婚事便成了!我也可以成為裴家媳婦中的一員,和她們一樣,過著公婆慈愛夫婿體貼的美好日子,快活似神仙……可是,爹和娘居然拒絕了,他們居然拒絕了!

    安兒的心情從震驚,到哀傷,到沉痛,最後憤怒起來。為什麼?裴琳是當時京城少年郎之中家世最好、人品最好、人才最好的,這樣的如意郎君,為什麼問都不問我一聲,要絲毫不留迴旋餘地的拒絕?!

    “爹,我一直以為你是真心疼愛我的,誰知並不是……”安兒淚水流了滿臉。

    相氏早已讓她傷透了心,故此相氏的所作所為擺在她面前,她倒沒什麼感覺了。反倒是靳通政,原來一直以為他對女兒是無微不至的關懷,這會兒知道他拒絕裴家的求婚,安兒才是接受不了。

    安兒伏在書案上,失聲痛哭。

    什麼都靠不住,誰都靠不住。小時候好好的,長大之後先是親娘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潑冷水、使絆子,然後,親爹也變了臉,不再慈愛。親爹娘都這樣,別人就更別提了。剛成親時還覺得陳淩雲是個好人、好丈夫,可是不久之後便有一個尼姑打扮的中年女人站在自己面前,一向溫柔體貼的他竟要逼著自己認婆婆……雖然後來沒有得逞,可是這樣的傷害,一輩子也忘不掉,永遠也忘不掉。

    父母、丈夫,沒有一個信得過,沒有一個靠得住。

    安兒哭得肝腸寸斷,天昏地暗。

    安兒一哭,書房裡的小廝、丫頭都是大吃一驚,小聲商量了兩句,小廝匆匆忙忙的去了通政司。大姑奶奶哭成這樣,不定是有什麼大事呢,一定得報給老爺知道,耽誤不得。

    安兒不知哭了多久,耳畔響起一個略顯驚慌的聲音,“安兒、安兒!”

    抬起頭,面前出現一張焦灼不安的男子面龐,正是她的父親靳通政。靳通政又是慌張,又是不安,又是心疼,和平時的雍容溫雅大不相同。

    “看到我哭,你會慌了手腳,會心疼麼?”安兒淚眼迷蒙,淒涼的笑了笑,“那麼,為什麼要替我拒絕那樣的幸福?你明明知道,那是世上難得的幸福美滿。”

    靳通政看到安兒手中的宣紙,臉白了。自己這幾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索性披衣起床,奮筆疾書,所有的往事都想起來了,都寫在了紙上。安兒,她是什麼都知道了。

    “那是別人的幸福美滿,不是你的。”靳通政穩穩心神,溫和說道:“女兒,你和他之間橫著無數前塵往事,單純不了。故此,那樣的美滿,與你無關。”

    小廝很有眼色,等靳通政進來之後,便把書房門無聲無息的合上了,自己和丫頭們避得遠遠的。

    “那樣的美滿,與你無關”?安兒心中本來就有一股無名怒火,聽了靳通政這話,更覺不平,連連冷笑,“前塵往事,和我有什麼相干?我和那位偉大了不起的唐閣老根本沒有見過面,他再怎麼高尚,唐妃再怎麼命苦,和我有什麼相干?為什麼要因為他們,讓我受苦!”

    安兒胸中鬱鬱不平之氣,快要把她自己折磨垮了。什麼唐閣老,什麼恩師,我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一個人,為什麼要因為他,連累我和那麼美好的一個人擦肩而過?太不公平,太沒天理了。

    安兒想起那從容鎮靜、含笑和自己理論爭執的翩翩少年,心中說不出的痛。一直以為就是個過客,一直以為他和自己不過吵了兩回架而已,再也沒有其他的牽扯,誰知他是求過婚的,他竟然是求過婚的……

    裴琳的面容,如今安兒已不大記得起來。年代久遠,她只依稀記得自己坐在美麗的白玉小車之中,一位俊美男子伸手掀開車簾,一臉愉悅笑意,“妹妹。”

    他的笑容,像春風一般溫暖和煦……

    他被自己訓斥之後,輕輕笑了,“姑娘,我雖莽撞,卻也情有可原。因為,你乘坐的,是我妹妹的小車。”

    雖然是吵架,可並不是臉紅脖子粗的,還是很有風度。

    他很有風度,他才不會像陳淩雲似的,平時好好的,冷不丁兒的弄出來個中年尼姑,逼著自己叫娘……

    人的回憶往往便是這麼的奇怪,安兒連裴琳的模樣也記不大清楚了,可是當年他說過的話,卻還一字一字,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安兒嫁給陳淩雲之後日子一直舒心,或許她不會想起裴琳,或者即便想起裴琳,也不過是眼中閃過絲悵惘,很快就過去了。可是陳淩雲傷害過她一回,安兒便對陳淩雲有了戒備之心。無人的時候,閑睱的時候,安兒心中忿忿,會朦朦朧朧的想起那溫文爾雅的男子。

    很多人會像安兒這樣,如果婚後很幸福,曾經讓自己動心的少年便漸漸淡忘了。若是日子不甚順心,卻會朦朧憶起過往,把他無限的美化,好像自己若是選了他,便會無憂無慮,沒有煩惱。

    “其實,他沒有那麼好。”靳通政到底閱歷豐富,頭腦冷靜,他語氣篤定的告訴安兒,“雖然你娘的所作所為很讓人難堪,可是你看到了麼,你娘才開口,他便說,他對靳家一無所求。”

    他對你或許是有些情意的,卻也不過爾爾。

    “你是要連我最後一絲希望也奪去麼?”安兒氣得又流下熱淚。爹靠不住,娘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就連我心目中美好如畫的他,你也要剝開真面目給我看麼,真狠心。

    “如果這希望不是真的,要它何用。”靳通政的語氣冷靜而殘酷,“你若願意閑來無事想想,也由得你。可是,丈夫、兒女,才是你要珍惜的。”

    我要珍惜丈夫,可是,丈夫珍惜過我麼?安兒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倔強的繃起臉。

    靳通政目光銳利的看著她,“女兒,小阿昭活潑可愛,她就在你身邊,她是上天賜給你的寶貝;還有才出生不久的大哥兒,還沒起名字的大哥兒,他還那麼小,等著你精心把他撫養長大。”

    有兒有女了 ,腳踏實地過日子吧。

    孩子們還小,要靠父母悉心撫養。

    安兒重又流下眼淚,哽咽道:“我牽掛的,也無非是孩子了。”

    到了這一步,父母丈夫都讓人寒心,只有純真無邪的孩子,只有自己親生的孩子,才讓做母親的牽腸掛肚。

    “為了孩子,要好好過日子。”靳通政不放心的交代。

    “知道了。”安兒冷冷道。

    安兒起身往書房走去,靳通政看著女兒異乎尋常的冷淡、疏遠,嘴裡發苦。

    走到門口,就要抬手開門的時候,安兒忽然回過頭,面帶譏誚,“爹,孩子對父母真的很重要麼?是不是到了恩師面前,便分文不值?”

    拒絕裴家的求婚,說到底是靳通政的意思。兒女婚事說起來是“父母之命”,其實當家作主的還是男人,做父親的如果一定要許婚,母親攔不住。靳家的主人一直是靳通政,他如果顧念女兒的幸福勝過一切,相氏再怎麼不樂意都不成。

    “世上的事,有利,總有弊。”靳通政問心無愧,坦然看著她,“安兒,你是爹的女兒,爹不是完人,帶給家人、兒女的,有好處,也有不好之處。好處你享受了,不好之處,也無法推卻。”

    “爹是唐閣老的得意門生,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唐閣老的女兒是廢太子妃,裴琳的堂妹是從前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若說你和裴琳能毫無芥蒂的相處,成為神仙眷屬,實在不大可能。”

    安兒揚起頭,一臉倔強。

    “父母帶給你的,有利、有弊。丈夫也是一樣。”靳通政語氣溫和了,“女兒,陳淩雲是那麼個出身,有那麼個親娘,不光你對他不滿意,爹也一度非常後悔把你嫁給他。不過,如今爹看著他已經順眼多了。”

    “他的不好之處便是出身,和不堪的生母。可是他也有好處的,對不對?金吾衛指揮使、皇帝親信、正三品武官,他也算名利雙收了,回到家對你體貼,對小阿昭慈愛,爹不止一回見他背著小阿昭在院子裡玩,開心的像個孩子。”

    “女兒,你若是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未必能有一個這樣的丈夫,明白麼?高門子弟,肯守著妻子一個的,少之又少。肯一回家就陪著女兒玩耍從不厭煩的,也非常罕見。他能這樣,和他的出身、經歷不無干係。”

    “他確實出身不好,正因為這個,自己才拼命想跟好的學,至今為止,學的還不錯。他不是最理想的,有缺點,有讓人很氣憤的缺點,他當年出爾反爾的時候爹恨不得把他殺了……”

    安兒慚愧的低下頭。

    抱怨爹不疼愛自己,太沒良心了。天底下能有幾個當爹的會像他一樣,為了女兒,做到那個地步?

    或許,唐閣老得意門生的女兒,和裴家八郎,確實沒有緣份吧?安兒認命的想道。

    “爹,我知道了。”安兒低聲說道。

    她的聲音中已有了暖意,不再是冷冷的。

    靳通政微笑,“女兒,父母為了子女,真是能做很多事的。你知道麼?自打那件事之後,爹便不喜歡你娘,極不喜歡,可是若在人前,一定會作出幅敬愛她的樣子。”

    “您是為了我。”安兒滿懷感激。

    他是岳父,他不能給女婿做出不好的樣子,他不能讓女婿認為,妻子一旦“不好”,做了錯事,丈夫便可以無情的懲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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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長睡不醒

    靳通政嘴角翹了翹,笑意從他眼眸中一閃而過。

    安兒忽覺得不對勁,瞪大了眼睛,“爹,您是不是故意示弱的?”

    故意說自己老了,沒主意了,讓我同情你,讓我內疚,對不對?

    “安兒真聰明。”靳通政微笑。

    方才他是有些無精打采的,迷茫無助,安兒看在眼裡,十分心疼。這會兒他含笑站在書案旁,鎮靜自若,神情灑脫,分明是位儒雅雍容的中年文官,哪有半分頹廢的模樣?

    “您太壞了!”安兒頓足。

    靳通政笑著在寬大的太師椅上坐下了,“這大老遠的趕回來,爹可是累壞了。安兒,給爹倒杯茶。”

    安兒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茶早不知涼成什麼樣了,哪裡還能喝?老人家了,連個養生之道也不知道。”

    搶白著父親,安兒的眉目也舒展了。

    從前的事,忘記吧。父親說的對,小阿昭是上天賜給的寶貝,大哥兒還小,好好養大孩子是正經。

    安兒拉開門,衝遠遠站在柳樹下的小廝、丫頭招招手。小廝正在憂心呢,見書房門開了,大姑奶奶出來了,衝這邊招手,忙飛一般的跑了來,陪笑問道:“大姑奶奶有什麼吩咐?”安兒笑笑,命他換壺熱茶過來。小廝連連答應,飛快的去了。沒過多久,他提著壺開水進了書房,沏好了茶。

    “出去吧。”靳通政端起熱茶愜意的抿了一口,命小廝出去。小廝點頭哈腰,“是,老爺。”後退幾步出去了。走到門前,小廝猶豫了下,沒有帶上門。大姑奶奶已經不哭了,老爺又是很輕鬆的樣子,就不用大白天的把門關嚴密了吧?

    這小廝想的很對,靳通政確實沒有再關上門的意思,和安兒在書案旁坐下,意態閒適的喝著茶,說著話。

    “看樣子您是不為難了?您打算怎麼辦呀。”安兒好奇的問道。

    我娘瞞著您把我的庚貼給了費家,瞞著您拿我的婚事和從前的太子妃、如今的裴皇后談條件,這些她確實做的不對,沒把您這一家之主放在眼裡。可是她是哥哥和我的親娘啊,您能又拿她怎樣呢。

    其實您原諒她最好,靳家還像從前那樣過日子。可是,您又說沒法看到她,看到她便不能容忍。

    那您到底怎麼辦呢。我想不出來。

    “結髮妻子、兒女的親娘,能怎樣。”靳通政淡淡一笑,“平日裡我住書房,不和她相見罷了,眼不見,心不煩。若到了外人面前,卻是要扮出夫妻互敬互愛的樣子,不能讓別人看笑話,更不能讓女婿有樣學樣。”

    一個男人要懲罰妻子,總是有辦法的。可是,單懲罰妻子、不傷害兒女的法子卻沒有,為了兒女,寧可忍耐。

    安兒紅了眼圈,“爹,您總是為我著想的。”

    安兒很明白,如果父親只有兒子,沒有女兒,他可不會這般顧忌多多。別的不說,他若是尋個清貧人家的女孩兒做二房,從此以後和二房過日子,也能有個人溫存關懷他。他卻不肯這麼做,唯恐女婿跟著學壞了。

    “爹為安兒想,安兒是不是也該為爹著想呢?”靳通政把玩著手中杯盞,含笑問道。

    “應該。”安兒忙不迭的點頭。

    “安兒要怎生為爹著想?”靳通政不緊不慢的接著問了一句。

    安兒呆了呆,一時之間,竟覺無言以對。

    從小到大,一直是父親在照顧她,她並沒有什麼可以照顧到父親的。方才她還大言不慚的說要替父親排憂解難,可是,父親的難題她根本解決不了──父親的難題,就在她身上。

    靳通政微笑看著她,溫和說道:“安兒,你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為爹著想了,也是對爹最好的報答。”

    安兒眼中閃爍著淚花,連連點頭,“一定。”

    “乖。”靳通政笑著誇獎了一句,就像她小時候一樣。

    靳通政既然回家一趟,便和安兒一起去了隆慶大長公主房裡,既向母親問安,也看看他的寶貝外孫女小阿昭。

    安兒命人打水過來,洗了臉,重新勻了脂粉,容光煥發的和父親一起出了書房。

    父女二人滿懷喜悅的到了隆慶大長公主房裡,只見隆慶大長公主在羅漢床上歪著,幾名侍女規規矩矩站在下面,小阿昭坐在羅漢床上,兩隻小腳丫蕩來蕩去,很悠閒的樣子。

    見他倆進來,小阿昭舉起小手到唇邊“噓”了一聲,示意他倆安靜,不要說話。

    “曾外祖母睡著了?”靳通政和安兒都是微笑。

    父女兩個心裡都很滿意。瞧瞧。小阿昭多懂事啊,曾外祖母睡著了,她知道守在一邊,不許別人打擾!

    “乖孩子。”靳通政輕手輕腳走到羅漢床前,抱起小阿昭,輕聲誇獎。

    他抱著孩子坐在床上,向母親隆慶大長公主看了一眼。他是想看看母親睡的好不好,侍女有沒有給蓋上小毯子,會不會著涼,可是這一眼看過去,他卻是心中一驚,“母親!”他沉聲叫道。

    安兒也覺著不對,忙跟著看了過來。隆慶大長公主神情寧靜的躺在床上,臉上並沒有痛苦的神色,可是,也沒有一絲生氣。

    “曾外祖母睡很久了。”小阿昭怕驚醒睡夢中的隆慶大長公主,附在靳通政耳邊,小聲告訴外祖父。

    “母親!”靳通政聲音悲痛。

    …………

    隆慶大長公主薨了。

    她已是八十多歲的高齡,在皇室公主中是難得的長壽。皇帝為她輟朝三日,皇太子親臨致哀,葬禮非常隆重。

    皇室公主和尋常女子不一樣。尋常女子嫁人之後就算是夫家的人了,去世之後要埋進夫家的祖墳,公主不一樣,她的身份高於公婆 ,會單獨營造墳墓。隆慶大長公主亡故之後,按照常規,應該埋在京郊。

    靳通政上了封言辭懇切的奏章,深情回憶了他父親生前和隆慶大長公主夫妻間感人的情意,要求送母親靈柩返鄉,和父親合葬。

    他這份奏章感動了許多人,包括皇帝和章太后。章太后為之歎息,“女人一輩子圖的是什麼?不就是有情人麼。隆慶姑母有這個福份,讓她葬到靳家祖墳附近,和姑丈比鄰而居,兩人在陰間也不孤單。”

    有章太后做主,就連禮部和翰林院的腐儒都沒人說話,皇帝允許靳通政扶靈回鄉。

    靳通政、相氏離開了京城。

    三年之後靳通政起複的時候,他是一個人回來的。“內人最重孝道,情願在老家守侯先母亡靈。靳某受國恩多年,不能不報效朝廷,我和她,一人盡忠,一人盡孝吧。”

    聞者都為唏噓。

    安兒很心酸,為她的親娘心酸。她知道自己如果耍個賴,爹還是會把娘接回來的,可是,爹要經常面對一個實在不想面對的人,好像也很為難。安兒思之再三,沒有開口說話。

    靳通政再次返回京城後,住到了靳家在京中的一個宅子(隆慶大長公主府當然不能再住了,已被朝廷收回)。他一直是一個人,紅袖添香之類的雅事根本和他無緣。有知交好友勸過他,他歎息,“內人在家中盡孝,我在京中左擁右抱,於心何忍。”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勸他了,只有人暗中搖頭,“迂腐,不愧是唐閣老的得意門生,和他一樣牛心左性。”

    雖然這麼說,對他的操守,也不能不佩服。

    陳淩雲跟著岳父學,一輩子對妻子忠貞,從無二心。

    當然,這全是後話了。

    --

    隆慶大長公主薨了之後,小正正以皇太子的身份代表皇帝親臨致哀,莊重肅穆。致哀之後,皇太子並沒有稍做停留,由內侍、錦衣衛簇擁著離去。

    回宮之後,他並沒有先向皇帝覆命,而是徑直去了坤寧宮。見了阿玖,他把服侍的宮人內侍全都趕出去,靠在阿玖身上,默默留下眼淚。

    阿玖是他親娘,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呢?安撫的拍了拍他,“兒子,你祖父在天堂很好。”

    隆慶大長公主也是在睡夢中離去的,小正正去靳家致哀,勾起傷心事了。

    還有什麼事比失去親人更讓人傷心呢?胖皇帝對小正正的疼愛簡直刻骨銘心,那樣的愛,小正正直至白髮蒼蒼,也不可能忘記。

    小正正眼淚更加洶湧。

    “大哥,你怎麼了?”小深深和小謝謝推開殿門進來,看見大哥在流淚,很是好奇。

    咦,大哥也會哭麼?真稀奇。他是皇太子呢,平時總是板著個臉,老氣橫秋的。

    老氣橫秋,這是小深深和小謝謝才學會的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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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監護

    阿玖正在尋思怎麼向小深深和小謝謝解釋死亡這件事,聽到他倆這麼說,非常感動,“真是好孩子。”

    小深深和小謝謝嘻嘻笑,異口同聲,“我倆一直是好孩子!”

    兩個小屁孩兒跑到大哥跟前,踮起腳尖,很賣力氣的拍拍他,“乖,不哭了。”

    小正正已擦好了淚,微笑看著弟妹,“大哥沒哭,只是沙子迷了眼。”

    “哦,這樣。”龍鳳胎恍然大悟。

    小謝謝興滴滴的跑到阿玖面前,“娘,祖父睡了很久呢,還沒睡醒?他再不醒,我都要把他忘了!”

    小深深附合的點頭,“就是,祖父再不醒,我就不喜歡他了!”

    阿玖鼻子酸了酸,小正正轉過身,背向弟妹,眼淚奪眶而出。小深深,小謝謝,祖父醒不過來了,再也醒不過來了……

    阿玖沒法面對這麼傷感的話題,勉強笑著,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在幼稚園玩得高不高興啊,和小朋友吵架沒有?”

    “沒吵架,也沒打架!”兩個孩子很乾脆,“我們都是大孩子了,有分寸!”

    小謝謝眼珠轉了轉,舊事重提,“娘,阿驕為什麼不來上學?”

    裴家的心肝寶貝小阿驕沒來上幼稚園,小謝謝不止一回問起這個,對此表示非常不滿和不理解。小表妹是七舅舅家的孩子,跟我是多親近的親戚呀,居然不來上學!

    阿玖嘴角翹了翹,“你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捨不得。”

    裴閣老如今年紀大了,不愛動彈,極少外出。他和方夫人平時在家就逗弄小阿驕了,如果小阿驕來上幼稚園,老兩口白天見不著曾孫女,那還得了。

    阿玖提過一起上幼稚園的事,裴閣老和方夫人斷然拒絕了,“不成,我們見不著小阿驕,心裡沒著沒落的。”不只不同意把阿驕送進宮,還要求把小謝謝送回裴家養著,“反正是要嫁給表哥的,不如從小便在裴家長大,多親近,孩子從小便跟裴家熟悉。”祖父祖母真把阿玖嚇了一跳,誰說小謝謝要嫁給表哥了?血緣太近了好不好。她也不敢跟年邁的祖父祖母打別,滿臉陪笑,“這個,十哥離不開他閨女,著實離不開。”裴閣老和方夫人想想也是,皇帝和阿玖只有小謝謝這一個閨女,當然是寶貝的,裴家不能橫刀奪愛。這麼著,老兩口就沒有再接著往下說,可是送小阿驕來上幼稚園還是不行的,“小謝謝你們又不送回裴家來養,小阿驕還想搶走?不成!”

    阿驕在裴家真是鳳凰蛋一般嬌貴,裴璟和安泰這親爹親娘都經常輪不著抱孩子,搶不過來。

    “阿驕你都快趕上姑姑我當年受歡迎的程度了呀。”阿玖笑吟吟想道。

    “我覺得這樣不好。”小謝謝一幅煞有介事的模樣,“小孩兒還是要和小孩兒玩的,您說對不對?”

    我很喜歡爹和娘,可是,我還是更願意和小朋友一起玩。小表妹當然也是一樣,要和小孩兒一起玩,她才高興呀。

    小深深在幼稚園和英國公府的張敏玩的很好,既然有了小敏這可愛的玩伴,他對七舅舅家的小表妹便不怎麼感興趣了,敷衍的點點頭,“娘,您讓小表妹來吧,我一定不欺負他。”

    倒是小謝謝對小表妹很感興趣,纏著阿玖,要把小表妹弄進來。

    “小表妹來了,會把你的風頭搶走,你不怕麼?”阿玖打趣她。

    小謝謝昂起小腦袋,“小表妹又不是公主,又不是我父皇的心肝寶貝!”

    她小小年紀,非常聰明,知道小表妹是外祖父家的孩子,所以只說小表妹不是她爹的心肝寶貝,卻絕口不提她娘。

    阿玖笑咪咪,“女兒,阿驕是你父皇的表妹的女兒呢。”

    她不只是我娘家的孩子,也和你父皇是親戚,明白麼。

    誰知小謝謝根本不肯上當,輕蔑的看了阿玖一眼,“我父皇的表妹的女兒,能比得上我父皇的女兒麼?能比得上麼?”

    她聲音清脆,口齒清晰,面目表情又非常生動,真是有趣極了。

    把阿玖喜的,抱過她響亮親了一口,眉飛色舞,“我閨女真聰明!”

    小謝謝,你真是我親生的,不光長的像我,這份聰明伶俐,反應敏捷,也像我!

    “那當然!”小謝謝昂首挺胸,“嘉興公主的聰慧,世所公認!”

    “小謝謝真有學問,連世所公認都會說了呀。”阿玖驚歎。

    “是外祖父教的好,都是外祖父教的好。”小謝謝嘻嘻笑著,難得的謙虛起來。

    阿玖和小深深都笑,小正正本是很傷心的,眼中也閃過絲笑意。

    阿玖陪龍鳳胎玩了會兒,打發他們去洗漱更衣,“換好衣裳再過來,娘陪你倆畫畫。”小深深和小謝謝高興的答應著,跟著宮女走了。

    小正正走過來,依舊靠在阿玖身上,神色暗然。

    阿玖輕輕拍了他兩下,神色很溫柔,“生老病老,這是人世間不可避免的事,即便帝王之尊,也並不例外。兒子,你無需過於傷懷,你祖父走的很平靜,沒有經歷過莫大的痛苦,這是最有福氣的。”

    “在離咱們很遠很遠的國度,有一個國家的統治者,曾經很英俊能幹,很受民眾愛戴。可是他老了之後生病,足足十七年之後方才離開人世。他的妻子曾非常心酸的說,‘他用十七年的光陰,和這人世間做了漫長的告別’,兒子,像他那樣,才是真苦。”

    人總有一死,帝王將相也逃不過。像胖皇帝這樣在睡夢中離開人世,幾乎沒有痛苦,這是最幸福的。如果真是生病多年,纏綿病榻,之後不甘不願意的離開,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家人,都是一種折磨。

    小正正默默的點頭。

    小正正已經比阿玖還要高半頭了,真是長成了英俊少年。可是,他在阿玖眼裡,還是個孩子。阿玖抱著他,輕輕拍著他,就像他小時候一樣。

    良久,小正正依依不捨的抬起頭。唉,大了,不是孩子了,不能只會跟娘撒嬌。

    “你回宮之後,還沒有向你父皇覆命?”阿玖溫和問道。

    “沒有。”小正正聲音低低的。

    “兒子,去吧。”阿玖鼓勵的說道:“你是皇太子,享有特權,也要承擔責任。弟弟妹妹們可以鬆散些,嬌慣些,你卻不行,要循規蹈矩的。”

    小正正恭敬的答應,“是,娘。”

    他和阿玖告了別,邁著穩重端莊的步子,向殿門口走去。

    快出門的時候,他忽然回過身,快步走到阿玖面前,張開胳膊抱抱她,“娘,謝謝您。”

    阿玖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笑了笑,轉身大踏步離開了。

    “這孩子。”阿玖看著他英挺的背影,清亮杏眼中,滿是寵溺。

    小深深和小謝謝更衣過後出來,坐在阿玖絮絮叼叼的說著話,“幼稚園新來了好幾位老師,有白鬍子老頭兒,也有年輕人,外祖父說他們都很有學問。還有幾位新的女官,長的可好看了,還很和氣。”“我帶小敏去摘花,往花圃裡去的時候,踩了一腳泥。唉,別提多狼狽了。”

    阿玖耐心聽著他倆的童言童語,打發他倆吃了幾塊小點心,用過茶點之後,看他倆畫畫。

    兩個孩子坐在小桌子旁邊,認認真真的,埋頭畫畫。

    “像模像樣的啊。”阿玖看著小深深和小謝謝一本正經的模樣,掩口暗樂。

    “不許嘲笑孩子!”小謝謝抬起頭,憤怒的看了阿玖一眼。

    小深深正畫的高興,頭也不抬,不緊不慢的說道:“外祖父說過的,小孩子要誇獎,不要打擊!”說完,又專注的擺弄起顏料。

    阿玖摸摸鼻子,“娘想起一件開心的事,所以要樂上一樂。”

    小深深、小謝謝,你倆誤會了,娘並沒有嘲笑你們的意思。

    小深深很給面子的抬頭衝她笑了笑,然後繼續完成他的得意畫作。小謝謝疑惑的看了看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哄我的吧?”嘀咕完,和她哥哥一樣忙活起來。

    “現在的小孩子真難對付。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阿玖端起茶盞,感慨的呷了口茶。

    茶盞是定窯白瓷,晶瑩玉潤,清麗明徹,映著阿玖白玉般的手掌,賞心悅目。

    兩個孩子埋頭作畫的場景,溫馨可愛。

    坤寧宮的生活,一直是這麼美好。

    兩個孩子正專心致致的畫畫,女官進來稟報,“皇后殿下,寧壽宮的蓮心姑娘來了。”

    蓮心,是章太后宮中的大宮女,在章太后面前很有幾分體面。

    阿玖微笑,“快請進來。”

    章太皇病好之後精神有些萎靡,消停了一陣子。算著日子,她身體也該恢復了,若想折騰個什麼事兒,也很正常。

    阿玖有時候閑下來想想,其實挺同情章太后的。親生兒子做了太后,章太后卻沒撈著什麼好處:她的後宮之中依然沒有話語權,她的娘家金鄉伯府,依然是伯府。

    紫禁城,說到底還是皇帝的天下(假如皇帝不太熊的話),皇帝的旨意才是至高無上的。太後手裡沒實權,想借著一個“孝”字拿捏皇帝,無異於癡人說夢。可憐的章太后,坐上了太后的位子,卻威風不起來,阿玖有時想想,都替她憋屈。

    新皇登基,通常是要封賞太后娘家和皇后娘家的。偏偏金鄉伯府是睿宗皇帝親自下旨降的爵,新皇帝打著孝順他爹睿宗皇帝的旗號,就是不肯給金鄉伯府升爵位。因為這個,章太后真是氣的夠嗆。可是新皇帝、新皇后做事嚴密,章太后也說不出什麼:新皇帝也沒有封賞裴家。裴二爺是皇后的父親,皇太子的外祖父,他還是原來的爵位廣寧侯,並沒有升為公爵。

    “好你個小十,為了壓制章家,你連這個也捨得!”章太后氣哼哼的。

    章太后曾當著阿玖的面提過,“該給廣寧侯升升爵位了。”她的意思很明白,說是要給裴二爺升爵位,但是,哪有只封賞皇后娘家,卻把太后娘家拋下的道理?她是在給章家要封賜。

    阿玖毫不含糊的拒絕,“陛下才登基不久,便大肆封賞外戚,未免顯著循私。”

    章太后生氣,但是拿阿玖沒法子。因為小十總是想也不想的便會向著阿玖,所以,尋常婆婆折騰兒媳婦的手段,章太后使出來也沒用。壓,壓不下;哄,哄不了。到了後來,章太后看見阿玖就頭疼。

    章太后和皇帝之間的分歧就是這樣的:皇帝看見阿玖便覺得甜蜜,章太后看見阿玖便頭疼欲裂。

    他們母子之間,註定和睦不了。

    “蓮心這次來,不知有何貴幹呢。”阿玖微微笑了笑。

    蓮心是位年方十八歲、明眸皓齒的美貌姑娘,她款款走進來,向阿玖行了禮,笑道:“太后娘娘想念懷王殿下和嘉興公主,命奴婢接懷王殿下和嘉興公主到寧壽宮玩會子。”

    哦,原來是想念孫子孫女了。

    阿玖微笑,“巧了,我也正要去看望母后,向母后請安。”太后娘娘您要見孫子孫女對不對?這當然是可以的。這是正當要求,我不會拒絕。不過,要見我年幼的孩子,便連我一起見吧,我可不放心讓小深深和小謝謝這麼小的孩子,單獨去寧壽宮。

    他們還小,應該處於父母的監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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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無法停下

    小深深和小謝謝正畫的起勁,聽到要去寧壽宮,心裡很不情願。兩個孩子很有默契的裝作沒聽見,更加賣力氣的在宣紙上塗塗抹抹。不光這樣,他倆還旁若無人的湊在一起商量,“咱們畫棵紅顏色的樹好不好?”“好呀,聽說南方有一種樹叫英雄樹,滿樹開紅花,像一團團小火苗似的,可好看啦。”“不是啦,那是樹上開的紅花,我說的是紅樹,樹就是紅的呀。”不由分說,拿起紅顏料,往宣紙上塗。

    兩個孩子玩的很高興,阿玖笑吟吟看著,慢條斯理的催了兩句,也不著急。

    這個時候,蓮心若是識趣,在一旁滿臉陪笑的等著,也就是了。畢竟是章太后差人過來的,說的清清楚楚,阿玖還能不讓孩子們過去麼?不過是晚上一刻半刻罷了。

    蓮心若是懂規矩,也應該在一旁陪笑等著,不應該多說多話。她只是名宮女,替太后來傳話的,把章太后的話原封不動的傳給阿玖之後,她就可以在一邊兒歇著了。

    可是蓮心一向自視甚高,見小深深和小謝謝玩的入了神,阿玖也不怎麼在意,心中便有些不悅,“好不好的,我是寧壽宮的人,不看著我,還不看著太后娘娘麼,怎能這般不慌不忙的。”

    蓮心略一思忖,溫柔的笑著,輕移蓮步,走到了龍鳳胎身邊。她彎下不盈一握的腰肢,含笑問道:“懷王殿下、公主殿下,太后娘娘等著呢,咱們快些過去寧壽宮,好不好?”

    她不光生的標緻,聲音也很好聽,如珠落玉盤一般,清脆悅耳。

    小深深和小謝謝是很講禮貌的好孩子,見她輕聲細語的,咧開小嘴衝她笑了笑。

    蓮心受到了鼓勵,臉上的笑容更加柔美。她伸出一雙纖纖玉手,麻利的把小謝謝面前的宣紙拿了起來,溫柔的、跟哄孩子似的說道:“先不畫了,好不好?”

    她一直是很溫柔的,可是,看了讓人想一腳把她踹飛。

    小謝謝仰起小臉衝她笑了笑,“好呀。”嘴上答應著,手下毫不含糊,提筆蘸了火紅的顏料,往蓮心臉上抹去。蓮心哪提防這個,一聲驚呼,已中了招,嬌嫩的粉面之上,點點血紅。

    她手中的宣紙也重新回到了桌案上。不過,宣紙回來了,小謝謝也不想再往紙上畫了。

    “換地方!”小謝謝意氣風發。

    “一向甜蜜可愛的小公主,瞬間化身為小淘氣,要往蓮心的臉上作畫了!”坤寧宮的女官、宮人嬤嬤等看在眼裡,都是肚中好笑。嘉興公主乖巧起來是極乖巧的,她要是頑皮起來,皇帝陛下也照樣捉弄好不好,你一個宮女,竟敢惹她,不是自找不痛快麼。

    嘉興公主頑皮的時候只在坤寧宮,聽說到幼稚園就收斂不少,到了其餘的地方便斯文規矩的很了。想必蓮心只看到小公主在外頭的模樣,不知道小公主的真性情,所以才敢斗膽上去相勸。蓮心姑娘,寧壽宮的大紅人,你吃了這次虧,大概往後就學乖了吧。

    小謝謝也不理會蓮心是如何驚呼、慌張的,拿著顏料只管繼續往她臉上塗,“光有紅色不漂亮,粉的、綠的、藍的,全都要!”小深深饒有興致的看了蓮心一眼,“她的臉交給你了,其餘的交給我!”拿起調好的深黃顏料,不由分說往蓮心身上倒去!

    蓮心更加驚慌的叫起來。

    阿玖笑了笑,“小深深,小謝謝,你倆在宣紙上作畫即可,在蓮心的臉上和身上作畫,似乎不大合適。”

    當值的女官早過去了,皺著眉頭斥責蓮心,“在皇后娘娘和懷王殿下、公主殿下面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蓮心被斥責,驀地嚇了一跳,沒敢再接著尖叫。

    可憐的蓮心,十八歲來一直是嬌生慣養的,何曾見過這個陣仗。

    她是金鄉伯府的家生子,爹是管事,娘是管事媳婦,從小跟副小姐似的,可沒吃過苦。進宮服侍之後,她嘴甜,又生的美貌,章太后有心把她當個人用,也便對她另眼相看。今天被小深深和小謝謝折騰這一遭,是蓮心姑娘美滿人生中的第一個重大挫折。

    小深深和小謝謝一旦開始做壞事,便無法停下,顏料不停的潑向蓮心,玩的開心極了。

    阿玖並沒阻攔。

    女官有些擔心的小聲提醒,“皇后殿下,蓮心畢竟是……”

    阿玖笑了笑,“無妨。”

    女官恭謹的應了一聲,不再開口。她覺得懷王和嘉興公主這樣做似乎有些欠妥,可是皇后如果支持,自有她的道理。皇后做事,一向是極有分寸的。

    小深深和小謝謝直到把桌上的顏料全糟蹋完了,才嘻嘻笑著,結束了駭人聽聞的暴力行為。

    蓮心狼狽又恐懼的抱頭站在那兒,可憐兮兮。顏料到了身上、臉上之後是很難洗掉的,蓮心是位美人,最在意的,便是自己這張臉了,故此,她別的顧不上,先把頭臉護住了。她這抱頭躲避的尷尬樣子和方才她那輕移蓮步、巧笑倩兮、明豔不可方物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很有些好笑。坤寧宮的宮女、女官們在旁看著熱鬧,心中都是幸災樂禍。敢惹嘉興公主?這回你知道後果了吧。

    “做壞事真好玩!”小謝謝奔到阿玖面前,熟練的攀到她膝上坐下,興奮的笑道。

    顏料平時是用來畫畫的,這會兒往蓮心身上潑,怎地這般舒暢爽快呢?

    “有趣有趣。”小深深也跑過來了,和妹妹一樣攀到阿玖膝上坐好。

    兩個才做過壞事的孩子,眼中都閃爍著快活的光茫。

    果真人之初性本惡麼?阿玖笑著搖頭。

    遙遠的前世,阿玖曾聽一位在解嚴前上中學的老師講過,“我們上中學的時候住校,那陣子預報有地震,我們都興奮的很,高興的很,以至於歡呼起來了,大家知道為什麼嗎?”

    要地震了,興奮、歡呼?阿玖當時真是很奇怪,為什麼呢?

    老師笑著講了原因,“因為我們那時候管的太嚴了,這個不許,那個不行的,同學們都覺得很壓抑。有地震預報,我們是要演習逃生的,可以跳窗戶!”

    老師的這句話,阿玖一直清晰的記得。

    為了可以跳窗戶,連地震都歡迎了。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天性被壓抑,人是很痛苦的。過於循規蹈矩,人是很痛苦的。

    這一世,阿玖出生在裴家這天堂般的地方,她也是允許自己說錯話、辦錯事、允許自己調皮搗蛋的。不只這樣,阿玖還允許自己偶爾有偏見──一個人如果時時刻刻都需公平公正,也太難為人了。

    “偏見可以說是思想的放假。它是沒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娛樂。假如我們不能懷挾偏見,隨時隨地必須得客觀公平、正經嚴肅,那就像造屋只有客廳,由有臥室,又好比在浴室裡照鏡子還得做出攝影機頭前的姿態。”這話說的真好,至理名言。

    阿玖對自己都是這樣的態度了,當然不會苛求小深深、小謝謝。

    蓮心不合時宜的自己送上門,不合時宜的瞎搗亂,還不許兩個孩子發洩一番麼。

    “看看你倆作的畫。”阿玖微微笑著,指指蓮心。

    小深深和小謝謝真的衝蓮心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太醜了。”

    真是太難看了呀。

    阿玖嘴角勾了勾,笑著問蓮心,“懷王和嘉興公主在你身上作畫,你自己去照照鏡子,瞅瞅兩位小殿下畫的如何?”

    蓮心戰戰兢兢,勉強擠出個笑臉,“兩位小殿下的畫作,定是好的,極好的。”

    阿玖微微笑了笑,柔聲問兩個孩子,“你祖母想見咱們,乖孩子,咱們過去寧壽宮,好不好?”

    “好!”兩個孩子響亮的答應。

    阿玖帶著小深深和小謝謝去了寧壽宮。

    至於蓮心姑娘,阿玖好心的賞了她轎子,命她坐轎子回去。

    蓮心姑娘坐在轎子裡,腸子都快悔青了。懷王和嘉興公主小孩子家家的,他倆畫畫入了迷,自己等一會兒就行了,上前多的什麼話?這可倒好,成了這模樣,沒法見人了。

    “能洗掉不?”她摸摸臉上的顏料,欲哭無淚。

    我要靠著這張臉飛黃騰達的啊……

    --

    “兩個孩子調皮,蓮心去催他倆快一點,把小謝謝的宣紙收起來了。頑皮的小謝謝,便在蓮心臉上作畫……”阿玖到了寧壽宮,見了章太后,笑著把方才的事說了。

    章太后怒火騰騰騰的往上升,覺得阿玖這兒媳婦未免太不尊重自己這做婆婆的了。可是她要發作吧,看著阿玖從容的模樣,心中沒有半分勝算,想了又想,竭盡全力的把怒火壓了下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章太后不斷提醒自己。

    她皮笑肉不笑,“皇子皇女心情好,和宮女開個玩笑,有什麼呢。再說這宮女還是寧壽宮的,想必阿深和阿謝知道是祖母宮中的人,故此,看見蓮心便格外親切,不見外。”

    章太后其實是在很曲折的表示不滿:蓮心好不好的先不說,她是我的人!你們把我放在眼裡了麼?!

    小謝謝甜甜笑,“是呀是呀,祖母說的太對了!蓮心和我不見外,明明我還想畫畫,她卻把我的宣紙拿走了。我當然和她也不見外了,在她臉上畫!”

    小謝謝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眉目生動,言笑晏晏。阿玖看在眼裡,真想仰天長歎:女兒這小模樣多可愛啊,十哥你看不到,可惜死了。

    “妹妹在她臉上畫,我在她身上畫!”小深深高高興興的說道。

    他的語氣,像是在表功,像是他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

    章太后被龍鳳胎氣的夠嗆。

    不光阿玖氣人,阿玖生的孩子也氣人!章太后忽然覺得心口疼。

    小深深、小謝謝笑嘻嘻的看著她,天真爛漫。

    阿玖更是從容之極。

    章太后穩了穩心神,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這兩個孩子真討人喜歡。皇后,我老了,獨居寧壽宮,冷清寂寞。我喜歡這兩個孩子,想讓這兩個孩子來陪我,你捨得麼?”

    沒等阿玖答話,章太后便衝兩個孩子招手,命他們到了近前,“阿深、阿謝,跟著祖母好不好?”她慈愛的問道。

    “好呀。”小謝謝很爽快的答應了,像機靈的小猴子一般攀到她膝上,勾住她的脖子,興高采烈,“我往後要和您親親熱熱的了麼?太好了!”

    小深深和妹妹一樣身手敏捷,三下兩下便攀到章太后膝上,和妹妹一起摟起章太后,又是親吻,又是歡笑。

    他倆平時常常這麼和他們的皇帝爹、皇後娘這麼玩,可是章太后年事已高,哪禁得起他們這麼折騰?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快下來!”章太后一聲怒喝。

    這什麼孩子,祖母還沒發話,他倆直接摟住脖子了!阿深、阿謝,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快給你倆折騰散了!

    寧壽宮的女官、宮女見章太后發怒,便想上前把小深深、小謝謝抱下來。阿玖哪會讓她們近身呢,一隻胳膊抱著一個,把兩個抱在懷裡。

    “幸虧當年練過功夫。”阿玖抱著兩個四五歲的孩子,依舊從從容容。

    小謝謝無比委屈,“娘,祖母要我陪她,我當然聽她的話了,可是她又訓斥我!”

    小深深也很難過,“我很想陪祖母的,可是,祖母……”

    他的小腦袋深深埋到阿玖懷裡。

    小謝謝也無力的趴在阿玖肩上。

    章太后頭疼的快要炸開了。從前是阿玖讓我煩,如今又加上了小孫子小孫女,這日子沒法過了!

    “去把皇帝叫來。”章太后臉色鐵青。

    我倒要問問小十,他是不是就由著妻子兒女胡鬧,不孝順,違逆太后懿旨;我還要問問小十,做祖母的宮中寂寞,想養兩個孩子在跟前,這要求過不過份,皇帝陛下許不許!

    “母后有何吩咐?”一名身穿深紫色繡十二團龍袍服的男子緩緩走了進來。

    章太后見到他,頗感驚奇,“你怎地……”我這才出口命人去叫你,你便到我面前了?小十你和娘這是心有靈犀不成。

    阿玖和皇帝溫柔的相互看了看,皇帝緩步走過來,從阿玖懷裡接過小謝謝,“小寶貝,怎麼了?”小謝謝淚眼迷朦的看了他兩眼,看的他一陣心疼,然後,小謝謝什麼也不說,無助的垂下了小腦袋。

    ──小謝謝這本事是天生的,沒人教她。

    “乖女兒,你跟娘親和哥哥先回去,爹有話和祖母說,好不好?”皇帝柔聲軟語徵求小謝謝的意見。

    小謝謝很乖巧的點點頭。

    阿玖帶著兩個孩子要走,章太后急的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小十,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您的意思,我都知道了。”皇帝溫和說道:“您在寧壽宮很寂寞,想養個孩子在身邊對不對?依您。”

    章太后心中得意,示威一般的看了阿玖一眼。看見沒有?小十是我親生的,我雖輕易不開口,可我一旦有什麼要求,小十不敢拒絕,也不忍拒絕!

    世上還有什麼人,比母子更親近。

    “阿深和阿謝什麼時候住過來啊。”章太后微笑問道。

    “小深深和小謝謝如何能住過來?”皇帝搖頭,“這兩個孩子很是調皮,若他倆住過來,不定把母后折騰成什麼樣呢,豈不是我和皇后的罪過?況且,我根本離不開這兩個孩子,晚上要親自看著他們睡著了,方能就寢。”

    小深深和小謝謝算是跟著阿玖的,可是皇帝和皇后一向共同起居,不分你我,這兩個孩子也就等於是跟著皇帝了。皇帝是個好爹,兩個孩子晚上若是吵著要他講故事,要他陪睡,他都是肯答應的。把孩子要走,一個是孩子受不了,另一個,皇帝也受不了。

    章太后是皇帝的母親 ,可是,她竟然不瞭解這一點,不知道龍鳳胎,尤其是小謝謝對於皇帝來說,意味著什麼。

    章太后黑著臉,拍了桌子,“小十,你消遣娘麼?方才你明明說了,依著我!”

    “不錯,正是如此。”皇帝神情恭謹,“娘在寧壽宮寂寞,當然是有晚輩陪著您才行。”

    章太后緩了一口氣,“阿若、阿倚,也是可以的。”

    反正小十疼孩子,哪個都疼,阿若阿倚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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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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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所求不多

    “芃姐兒?”章太后聽到皇帝這麼說,好像被雷擊了似的,呆呆愣在那裡,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小十你讓芃姐兒到寧壽宮來陪我,那麼,你大姐和大姐夫,你打算拿他們怎麼辦?

    難以言說的恐懼襲上心頭,章太后強笑,“不用了,小十。娘在寧壽宮雖然寂寞,卻也清靜,芃姐兒還是在公主府住著吧,不必進宮,真的不必。”

    阿玖本是帶著兩個孩子要走的,卻被章太后喝住了,還沒離開。聽到章太后這話,心中微曬:方才您還口口聲聲寧壽宮中寂寞,要個孩子來陪伴。您要小深深和小謝謝,阿若阿倚也行,可十哥一提芃姐兒,您便改口說自己這兒倒也清靜了。難道因為舌頭是軟的,所以話想怎麼說您就怎麼說?

    小謝謝是個孩子,臉變的很快,方才還很傷心,這才一小會兒的功夫便活潑起來了。她調皮的嘻笑,“祖母這兒清靜啊,那我和哥哥不用來陪祖母了,對不對?”

    章太后嘴裡發苦,“不用了,不用了。”

    你這樣的孩子還是別來陪我了,你真來了,大概能把我氣死。唉,真是什麼樣的娘養什麼樣的孩子,阿玖可惡,小公主也是一樣,有其母必有其女。

    小謝謝得意的笑起來,“是祖母不要我的來哦。”

    她和小深深一向有默契,都不用商量,一齊歡呼著跑上前,衝章太后伸出小拇指,“說話算話,拉勾!”

    您可別耍賴呀,今天說不要我們來了,明天又說要我們來,改來改去的,好麻煩!

    章太后從沒見過這陣勢,皺起眉頭。

    兩個孩子衝她仰起小臉,喜滋滋的伸出小手,她卻不肯回應。

    皇帝輕輕咳了一聲,“母后,孩子們等著您呢。”

    皇帝的聲音溫和而堅定,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力。

    章太后不想理會這樣的小十,卻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勉強和小深深小謝謝拉了勾。

    “小十你做了皇帝,真是不一樣了。”章太后下氣的想道。

    小時候多聽話多乖巧的孩子,長大後做了皇帝,會拿捏親娘了。

    小深深小謝謝得到章太后的許諾,心滿意足,高興的跑到皇帝面前,“爹爹,咱們回去吧,我倆要畫一棵紅通通的樹!”皇帝摸摸他倆的小腦袋,柔聲說道:“你們先回去,爹有話要跟祖母說。”

    小深深和小謝謝嘻嘻笑,“好呀。”

    龍鳳胎和章太后、皇帝告別,跟著阿玖回了坤寧宮。

    阿玖和孩子們走了以後,宮殿中只剩下章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章太后不知怎麼的,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娘這裡很好,你不必憂心。”章太后訕訕的說道。

    皇帝神色很溫和,“母后,您年紀大了,獨自居住在寧壽宮,沒有親近之人陪伴,哪會不覺得孤單寂寞?說起來,全怪我想的不周到。今天您既然提起這件事,我便不能當作不知道,一定要給您一個交代。”

    章太后方才以為這件事已算是過去了,聽皇帝這麼說,才驀然發覺小十不只比從前威嚴,也比從前執拗,自己都退了一步,他竟還不肯就這麼算了,還要追究。

    “不要芃姐兒過來!芃姐兒來了,你大姐怎麼辦?”章太后生氣的說道。

    皇帝寸步不讓,“芃姐兒已是大姑娘了,讓她來寧壽宮陪伴您,您還會想著大姐怎麼辦。小謝謝可是才四五歲呢,您要小謝謝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和阿玖會怎樣?”

    章太后語塞。

    寧壽長公主只有芃姐兒一個女兒,皇帝和阿玖也只有小謝謝一個女兒。

    “你大姐嫁人了!芃姐兒她不是咱家的孩子!”章太后想了好幾想,憋出這麼一句。

    女兒嫁人了,外孫女是別家的人,不是自家孩子,懂不懂。

    皇帝淡淡笑,“母后您說笑話了。公主下降,可不等於是嫁到了夫家。”

    您當公主是尋常女子呢,出閣之後就是夫家的人,娘家管不著?

    章太后無言以對。

    “反正娘就是不要芃姐兒進宮!小十,娘共有兩子兩女,你大哥只能終老鳳陽,福壽脾氣大,三年兩年的也拐不過彎,還是在遼東多呆些時日為好。你大哥和福壽不在京城,娘跟前只有你和寧壽……”

    章太后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哽咽起來。

    自從皇帝說出讓芃姐兒進宮陪伴她,她就知道,皇帝這是容不下寧壽,要攆寧壽出京城了。

    你大姐不就是給我出了這麼個主意麼,也不值當為了這個,便容不下她吧?她是你的親姐姐!

    章太后不停的流著眼淚,好像要用淚水軟化小十的心。

    皇帝在她身邊坐下,遞了一方錦帕在她手中,“母后,大姐夫一直想到江南魚米之鄉做官,我會讓他如願的。”

    章太后哭的更哀傷了。江南也不行啊,去江南也是離開我!

    “小十你個沒良心的孩子,要把你親姐姐攆到江南去,讓你娘肝腸寸斷……”章太后傷心的指責。

    皇帝緩緩說道:“母后,我才登基不久,朝中事務繁雜,很費心神,我實在不想在前朝殫精竭智之後,回到後宮,還要再防備這個防備那個的,疲憊之極。大姐時常進宮,她和您說了些什麼,攛掇了您什麼,我都知道。我警告過她的,您知道麼?我明明白白的告訴過她,若再生事,便把大姐夫調出京城。”

    “我所求不多,不過是想兢兢業業做好這個皇帝,守住祖宗基業,將來交給小正正一個太平盛世。還有,我想和妻兒和和樂樂的過日子,不願被人打擾。母后,我這麼做,不過是想要份清靜罷了。”

    我和阿玖、孩子們,和和樂樂,真是神仙般的生活。大姐總要瞎攙和什麼?讓她到江南去吧,魚米之鄉,富庶之地,一樣是養尊處優、榮華富貴。但是,不要再在宮裡掀起什麼風浪了。

    “我要孩子們都守在我跟前……”章太后哭著不依。

    皇帝很有原則,“大哥這輩子是老死鳳陽的命,不必多說。大姐二姐在外頭磨磨性子,若是能把我和阿玖當做皇帝、皇后來尊敬,或者退而求其次,不在宮中生事,我都會允許她們回京城。”

    我不是要跟你做對,只是想要份清靜,過份麼?

    章太后也不跟皇帝講理,拉住皇帝,口口聲聲要他把哥哥姐姐留下來。

    “如果此時此刻是大哥即了位,我要就藩。”皇帝驀然問道:“母后,您會捨不得我麼?會跟大哥苦苦哀求,要留下我麼?”

    章太后怔了怔,很有些茫然。

    大概不會吧。倒不是不疼小十,而是,從小十才生下來的時候就知道,他長大後會是位親王,他是要就藩的。三個大的卻不一樣,原以為,他們三個會陪自己一輩子……

    章太后哭不出來了。

    “大姐夫二姐夫是男人,志在四方,都想建功立業,我不能把他們圈在京城。”皇帝語氣重又變得溫和,“母后放心,大姐二姐雖然出了京,長公主的身份、尊榮沒有變,依舊是天之驕女。”

    “至於芃姐兒,從前您不是委婉提起過,想給芃姐兒一個郡主的封號麼?依您。”

    皇帝安慰了章太后幾句,話鋒一轉,提出要給芃姐兒封號。

    公主的女兒和親王的女兒不能比,親王的女兒例封郡主,公主的女兒如果封了郡主,那是特別恩寵。

    章太后原本灰暗的心中,又有了細微的光亮。

    寧壽去江南魚米之鄉也好,比福壽被發配到遼東那苦寒之地好多了。芃姐兒有了郡主的封號,這封號事小,關鍵是有了這封號,誰也不會認為寧壽長公主是失了寵被攆出去的……

    “您好生休養,芃姐兒很快來陪伴您,我和阿玖也會常帶孩子們來看您的。”皇帝許諾。

    章太后板著臉,沒有說話。

    --

    寧壽長公主含著一包眼淚和駙馬離開了京城。

    她不想離開,可是駙馬樂意,“江南何等富庶,公主,我做夢都想去。”

    駙馬其實也當不了寧壽長公主的家,不過,皇帝鐵了心,章太后說了不算,寧壽長公主再不想離開,又能怎樣呢。

    真到了這時候,寧壽長公主才算有了切膚之痛:小十長大了,是皇帝了,他的意志,不容違背。

    芃姐兒眼睜睜的看著寧壽長公主常常進宮卻不和皇后親近,只和章太后密謀,早知道不是辦法,極力贊成她離開,“江山如畫,您出門開開眼界去!”您就不要再想著給舅母添堵了,舅舅是不會允許的。您啊,到外面去散散,心胸開闊了再回來,皆大歡喜。

    寧壽長公主和駙馬離開京城之後,皇帝給了芃姐兒太原郡主的封號,進宮陪伴章太后。

    太原郡主性情溫柔,善解人意,有她在身邊,章太后雖然還是覺得諸般不如意,還是時常露出笑臉。

    寧壽宮中有了太原郡主,皇帝和皇后都省心不少。

    阿玖原本就喜歡芃姐兒,這會兒自然更喜歡了。

    寧壽長公主離開京城的時候是滿含怨恨的,到了江南之後,不知是風景美、生活好,還是她自己想開了,給阿玖來了封言辭懇切的信,拜託阿玖替芃姐兒留意合適的親事,“……你是她嫡親舅母,芃姐兒的親事,聽憑你做主。”

    皇帝看了信,歉意的看著阿玖,“小師妹,芃姐兒的親事,十哥也是擔心。”

    他是皇帝,能在他面前出現的很少有年輕人,大多是中年人甚至白髮蒼蒼的老年臣子。年輕的、尚未婚配的年輕人在哪兒,他可不知道。這事如果交給他辦,其實就是交給禮部、宗人府,這些衙門辦事,他可不放心,這不是別的,是芃姐兒的一輩子。

    阿玖笑吟吟的答應了,“包在我身上!”

    十哥你工作忙,家裡的事交給我好了。芃姐兒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孩子,我得給她尋一個配得上她的小女婿,才不算辜負了。

    愛操心的阿玖,開始熱心為芃姐兒擇婿。

    章太后中意的是她娘家侄孫,章家的孩子。阿玖倒對章家沒什麼偏見,把那孩子召到坤寧宮,親自看了看,“這樣的,也想娶太原郡主?”見了那紈絝,阿玖氣咻咻的。

    章家這孩子名章雄,長的倒還清秀,可是他年紀輕輕眼神便是渾濁的,一看就知道是酒色過度。這樣的年輕人,也只有在章太后眼裡是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吧,換了個長眼睛的,都不會把女孩兒許給他。

    阿玖直接給推了,另外挑選。挑來挑去,阿玖最為中意英國公府的張放。這時的英國公是端妃的哥哥,張放是其嫡長孫,今年剛剛二十歲,英氣勃勃,銳意進取,是位很有才幹的年輕人。

    阿玖請端太妃帶著張放到坤寧宮做客,芃姐兒當然也來了,在屏風後頭向外望瞭望。

    看到張放那英俊的面龐,芃姐兒臉驀地紅了。

    這樁親事芃姐兒固然是樂意的,英國公府也是求之不得。芃姐兒是皇帝陛下的嫡親外甥女,太原郡主,性情又是極好的,能娶到這樣的嫡長媳,夫複何求。

    章太后一開始不是太滿意,“端妃的娘家?倒是戶好人家。可是,到底不如金鄉伯府。”不過,寧壽長公主的公婆還在京中呢,兩位老人對張放讚不絕口。陸家也同意,張家也同意,皇帝皇后也同意,章太后勢單力孤,無可奈何。

    太原郡主和張放的親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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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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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大地方

    “既然是我做的媒,芃姐兒便從宮裡出嫁吧。”阿玖得意洋洋,“這是我的功勞呢,得大肆表彰一下!”

    太原郡主從宮裡出嫁,誰都知道是皇后玉成的這樁美事,多有成就感呀。

    “對,從宮裡出嫁,給咱們芃姐兒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皇帝很是贊成。

    芃姐兒屬於懂事的孩子,慣不壞,所以,對芃姐兒不必吝惜,能給她的都給她。

    皇帝、皇后商量事的時候很少能避開小深深和小謝謝這一對活寶,這次也不例外。兩個小屁孩兒也不管爹娘要商量的是什麼事,他們合不合適聽,只管賴在一邊,瞪大眼睛聽著,一個字也不肯放過。

    小女孩兒好像天生的對出嫁、婚禮這類的字眼兒敏感,小謝謝在一旁聽著,激動的不行,“盛大的婚禮呀,太讓人嚮往了!”她坐都坐不住了,跳到地上,又是跺腳,又是揮舞小胳膊,表達她的興奮之情。小深深本是對這事並不怎麼感興趣的,見妹妹這麼投入,他也跳下地,和小謝謝一起瘋起來。

    皇帝和阿玖看到兩個孩子這模樣,都覺好笑。你們表姐要出嫁,乖寶貝,你倆是不是應該表現出一點半點的傷感呢?瞧瞧你們樂的,好像巴不得把表姐掃地出門似的。

    小謝謝激動了一會兒,跑到阿玖面前,利索的攀到她膝上坐好,眼睛亮晶晶,“娘,除了戲臺上唱上的那個紅通通的婚禮,還有穿白衣裳的婚禮,對不對?”

    “是啊,在離咱們很遠很遠的地方,隔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有著不同的國度。他們的婚禮是要在教堂舉行的,新娘可以穿白色禮服。”阿玖摟著她,笑盈盈的告訴她。

    小謝謝,你從小到大,古今中外的故事全部都聽過,博學多識呀。

    小謝謝又羨慕又敬佩,“娘,和咱們隔著大海的國度您都知道,真有學問!”

    阿玖樂了樂,“娘在姑蘇城長大的,姑蘇城中各國商賈雲集,繁榮昌盛,娘的見聞自然比常人要廣博。”

    小謝謝瞪大了眼睛,做出驚異不已的樣子,“娘,怪不得您這麼有學問,原來您是從大地方來的呀!”

    “就是。”小深深和皇帝都表示很同意,“這從大地方來的人,就是不一樣。瞅瞅,這形象,這氣派,這談吐,一看就與眾不同!”

    皇帝和小深深小謝謝熱烈的恭維起阿玖,神情誠摯。

    把阿玖樂的。小兒子小閨女都會拍馬屁了呀,而且這馬屁拍的還很有水準!甚好,甚好。

    “哪位是從大地方來的?請允許我們瞻仰一下。”小正正和小平平、阿若阿倚一起湧了進來。

    “呶,便是這位美麗無雙、世所無匹的娘娘了。”小深深、小謝謝一臉驕傲的指著阿玖。

    四個男孩兒都驚歎,“不愧是從大地方來的,出類拔萃,不同凡響啊。”跑到阿玖身邊,各自撈了椅子坐下,圍著阿玖獻殷勤。皇帝本來和阿玖坐的很近,小平平中意他的位置,客氣的把他攆走了,“爹爹,勞駕您略讓一讓。”硬是把皇帝攆到邊兒上坐,他湊到阿玖身邊。

    “臭小子。”皇帝笑駡。

    四個大男孩兒這一開口,可是和小深深小謝謝又不一樣了。他們都已經上了學,功課不錯,會的詞很多,只見他們一個個舌燦蓮花,把阿玖誇了個天花亂墜。小深深和小謝謝偷偷交換了一個眼色:哥哥們會的詞太多了,咱們被比下去了!

    “咱們不用有學問,會笑就行!”兩個小屁孩兒很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衝著阿玖笑的異常甜蜜。

    阿玖被六個孩子包圍著,飄飄然。

    受了冷落的皇帝輕輕咳了一聲,“孩子們,除了娘親,你們還有爹爹呢。”

    沒良心的孩子們,難道爹爹便不用理會了。

    “您和娘還分彼此麼?”小正正謙虛的請教。

    “對啊,您和娘還分彼此麼。”小平平附合。

    “爹爹,我們知道您最在意的便是娘了。我們把娘哄高興了,您也就高興了,對不對?”阿若和阿倚一臉聰明相。

    “我倆和娘是一夥的!”小深深和小謝謝最霸道,攀到阿玖身上,摟著她的脖子,大聲宣佈。

    阿玖處於五子一女的包圍中,儼然是位英雄母親。

    皇帝在旁看著,鳳眼中滿是笑意,

    小師妹,咱們的兒女多可愛呀,十哥心都酥了。

    這晚四個大男孩兒賴著不走。小正正和小平平推說路遠,“大老遠的,不想動彈了。”阿若和阿倚更是振振有辭,“我倆才比小深深小謝謝大幾歲呀,他倆天天跟著爹娘,我們偶爾撒回嬌也不行?”

    小深深和小謝謝一幅坤寧宮主人的模樣,殷勤留客,“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別走了、別走了。”

    皇帝和阿玖正要說話,殿外響起打雷聲,過了不久,下起瓢潑大雨。

    “天意啊。”四個大男孩兒仰天大笑。

    小正正這端莊肅穆的皇太子率先把鞋子踢飛了,小平平和阿若阿倚有樣學樣,也把鞋子踢掉,往浴室跑去。

    快,洗澡去,洗完澡上床睡覺,大被同眠!

    四個大男孩兒挺樂呵,皇帝和阿玖看著他們,心緒也是飛揚。

    有什麼比兄弟和睦親愛更讓父母開心的事呢。

    小深深和小謝謝這晚格外興奮,阿玖心情極好的逗他們,“平時你倆是自己睡的,今晚卻可以挑一挑,可以跟爹娘睡,也可以跟哥哥們一起,或是還像往常一樣,都成。小寶貝,你們要怎麼選?”

    小深深和小謝謝為難的不行。跟爹娘睡,還是跟哥哥們睡?兩個小屁孩兒內心之中掙扎了許久,不知何去何從。直到四個大男孩兒洗完澡出來,跳上紫檀大床,圍坐著打起紙牌,這份熱鬧最終起了決定性作用,“跟哥哥們一起!”龍鳳胎興沖沖的叫道。

    他們也上了大床,哥哥們打牌,他們在旁邊看。

    雖然只能做小觀眾,他倆也是高興的不得了。

    六個孩子圍坐打牌,熱鬧非凡。

    皇帝和阿玖含笑看了一會兒,吩咐乳母好生照看著,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外面雨已經停了,皇帝和阿玖到廊下坐了,呼吸著雨後清新的空氣,心情靜謐。

    --

    張放和芃姐兒的婚事定下之後,章太后一度很不高興,“芃姐兒出閣了,誰來陪我?”經歷過有外孫女無微不至陪伴的日子,章太后已經不願意再一個人了。

    章太后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全部由芃姐兒悉心照看,這和女官、宮女的服侍是完全不同的。

    皇帝和阿玖都笑,“母后,親戚家的孩子,您喜歡誰,便是誰。”

    只要不是我們的小謝謝,別家的女孩子,都可以。當然了,要那戶人家、女孩兒都願意才行。

    雖然這麼想,其實皇帝和阿玖也知道,到寧壽宮陪伴章太后,這美差有誰家不願意呢?女孩兒就更別提了,曾在太后身邊教養過,對她的未來是何等有利。

    “真的麼。”章太后微笑,“若你們肯依我,我想要章家的小姑娘過來。”

    章太后的要求早在皇帝和阿玖的意料之中,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聽憑母后的旨意。”

    芃姐兒嫁了,這世上和章太后有親的女孩兒,也就是章家的小姑娘了。

    章太后板著臉,“我喜歡阿慕。”

    曹徽音嫁到章家之後和丈夫並不和睦,只生了一個女兒,起名阿慕。

    阿慕今年應該也有十歲了,清清秀秀的,看起來很乖巧。

    皇帝和阿玖迅速的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便依母后。”

    章太后臉上有了滿意的笑容。

    阿慕只要進了宮,便有了機會。宮裡的小姑娘並不多,阿慕若多花些心思,是不會空手而歸的。如此,我也算對得起徽音了。雖然她和小十沒有緣份,好歹能讓她的女兒和小十的兒子在一起,也算了了這份心願。

    章太后是對曹徽音特別有感情,才會這麼為曹徽音著想麼?當然不是。她是放不下自己心中的執意,不肯承認當年的失敗,只要有一分半分機會,便想要翻盤。

    說到底,章太后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人,偏偏能力、運氣和她的控制欲不匹配。故此,除了鬧笑話,還是鬧笑話。

    因為皇帝和阿玖答應的特別爽快,章太后很高興,居然給了阿玖一個笑臉。

    “我真是受寵若驚呀。”阿玖回到坤寧宮,嘻嘻笑,“十哥,母后極少能給到我好顏色的。”

    皇帝很是歉疚,“小師妹,十哥對不起你。”

    小師妹從小到大在裴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哪裡看過長輩的臉色,哪裡受過氣?她這麼可愛,嫁到宮裡,卻不得婆婆的喜歡,太委屈她了。

    “這有什麼。”阿玖不以為意,“十哥,我一向知道,別人若是對你好,你要十倍百倍的回報;別人若是不喜歡你,給你臉色看──”

    阿玖故意停頓了一下。

    皇帝緊張起來,“小師妹,怎樣?”

    別人若給你臉色看,你會怎樣呢,是很傷心麼?

    “……那便不看啊。”阿玖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故意拖長了聲音,“別人臉色不好看,當然是不看了。難道要上趕著自尋煩惱?”

    “聰明的小師妹,智慧過人的小師妹。”皇帝心中感動,捧起阿玖的小手,滿目柔情。

    快樂在身邊,她會享受;快樂不在身邊,她會尋找。小師妹,她從來不是自尋煩惱的人。

    兩人親熱了一會兒,阿玖低聲說道:“十哥,我會對母后很好很遷就的。她老了,我看在眼裡,不知為什麼會想要流淚。我會對她很好很好,一定會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那種遺憾,我不想讓你有。”

    過去發生了什麼,阿玖並不確切知道。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太后是十哥的親生母親,十哥那麼善良,如果他的親生母親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歲月中沒有得到良好的照顧,他會內疚,他會寢食難安。

    “小師妹。”皇帝低頭看著阿玖,感動極了。

    世間再也沒有哪個人會像小師妹這般善解人意了,這般會替人著想了。小師妹,娶你為妻,是十哥莫大的幸運。

    “不過,委屈我是可以的。若牽涉到孩子們,卻是不成的。”阿玖補充了一句。

    我可以在章太后面前受些氣,看些白眼,若是孩子們怎樣,萬萬不可。

    我可以拿自己來孝順,但不會拿我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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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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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兩重喪

    芃姐兒出嫁之前,寧壽長公主寫了封言辭殷切的信給皇帝、皇后,拜託他們這舅舅、舅母替自己發嫁女兒,信中附了一個長長的清單,是寧壽長公主給芃姐兒單添的嫁妝──芃姐兒是太原郡主,她出嫁宗人府按規製備有妝奩,陸家二老、芃姐兒的祖父祖母給了不少名貴的古董玩器,還有莊子鋪子。芃姐兒的叔叔自從平定叛亂、得了軍功之後也不再吊兒郎當、紈絝無行了,在近衛中混得風生水起,芃姐兒出閣,他很大方的給了不少名人字畫。加上寧壽長公主的這一份,芃姐兒一下子成了小富婆,坐擁無數財富。

    “芃姐兒,收好了。”阿玖把一個長長的嫁妝單子交到芃姐兒手裡。

    芃姐兒紅著臉道謝,“舅母,您費心了。”

    對阿玖這位舅母,芃姐兒是很感激的。她知道章太后有意於章家的孩子,也知道章家那孩子不成器──京城每個人都能看到的事實,只有章太后,大概是老眼昏花了,看不到。阿玖為了她的終身幸福,寧可違背章太后的意思,也要為她另覓良人。她又不是個沒良心的,哪能不感動呢?雖然阿玖向來不怵章太后,可章太后到底是婆婆呢,為了她這個外甥女和婆婆做對,讓人沒法不佩服。

    小謝謝對和婚禮有關的事很感興趣,總愛跟在阿玖身邊搗亂。這會兒她大眼睛溜滴滴亂轉,看看阿玖,看看芃姐兒,嘴角掛著甜蜜的笑。嫁妝啊,娘交給表姐的,便是嫁妝了。這嫁妝單子紅通通,又這麼長,看著很喜慶呀。

    “表姐,你闊了!”,小謝謝瞪大了眼睛,驚歎。

    她正是可愛好玩的年紀,芃姐兒看著她雪白的小臉,又圓又大活潑靈動的眼睛,心裡癢癢,伸手捏了捏,“小表妹,姐姐陪你出去踢沙包好不好?”

    她不好接小謝謝的話,所以,顧左右而言他。

    不過,芃姐兒風度是很好的,這話說的行雲流水般自然,絲毫不顯慌亂。

    “不要。”小謝謝甜甜笑,“我幼稚園都不上,就是要看熱鬧的。”

    要想玩,我就上幼稚園,和小朋友們一起了。

    “頑皮孩子。”阿玖看著小謝謝實在喜歡,也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臉蛋。

    小謝謝衝她扮了個鬼臉。

    三人不約而同的笑起來,笑聲歡快。

    “表姐嫁了之後,寧壽宮要來新姐姐了麼?”小謝謝好奇的問道:“新姐姐會不會和氣,會不會和我要好?”

    芃姐兒抿嘴笑,“當然會啊。小表妹,沒有姐姐會不喜歡你,會不和你要好的。你可愛呀。”

    小謝謝嘻嘻笑著,一臉得意。

    阿玖笑著搖頭。小謝謝,那位新姐姐當然會要對你好,不過,估計她對你沒什麼興趣。若換了你哪位哥哥,或許會好一些。

    說了會兒話,芃姐兒再三道謝,告辭回了寧壽宮。

    章太后喜歡她,願意看到她,芃姐兒日常都是在寧壽宮的,偶爾出門,時間也不會太長,很快會回去。

    “難得她小小年紀,這麼懂事。”阿玖看著芃姐兒苗條的背影,心生憐憫。

    唉,爹娘不頂事,孩子能不早熟麼。

    皇帝回來之後,阿玖跟他商量,讓寧壽長公主和駙馬回京,送芃姐兒出嫁,“……十哥,這是芃姐兒一輩子的大事,父母不在跟前,總是件遺憾的事。”

    皇帝臉上現出很怪異的表情。

    “怎麼了?”阿玖不解的看著他。

    皇帝清了清嗓子,“小師妹,大姐回不了京城。她……她懷孕了……”

    阿玖愕然。

    寧壽長公主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懷孕?

    “大姐,年齡大了……”阿玖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也顧慮這個。”皇帝見小師妹為大姐擔心,很是欣慰,“我已命人從太醫院中挑選了數名婦科高手,日夜兼程,趕往江南。小師妹,你不必擔心。”

    阿玖無力的點頭。

    這樣的醫療水準 ,高齡產婦,難怪十哥會憂慮,會派太醫星夜南下。那是他的親姐姐,他哪有不顧念的。

    但願寧壽在江南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然後安心在江南把孩子養大。若干年後她們一家人回京,想必寧壽也心平氣和了,不打別了,和十哥重敘姐弟之情,豈不是很好?

    章太后知道寧壽又有了身子,喜的流下眼淚,一面差人往江南送去大量藥材補品,一面張羅著求神拜佛,保佑寧壽平安產子,忙活的不行。

    芃姐兒也很高興。

    她開開心心的出了閣,十里紅妝,嫁到了英國公府。

    芃姐兒出閣這天,小謝謝拉著小深深,兩個孩子跑來跑去,很有興致的全程圍觀,把乳母、保姆們累了個半死。

    “總體上來說,結婚還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兩個孩子觀摩過婚禮之後,煞有介事的發表著高見。

    皇帝、阿玖、四個哥哥,都被龍鳳胎逗的捧腹。

    小深深、小謝謝,你倆才五歲,懂什麼呀。

    --

    芃姐兒出閣之後,章太后便催著皇帝和阿玖,“快把阿慕召進宮。”

    皇帝不緊不慢,“母后,我還沒有問過舅舅和靖國公的意思,您等我問上一聲,可好?”

    要召章家的阿慕進宮,總要知會阿慕的祖父、外祖父一聲。

    阿玖不慌不忙,“阿慕才十歲,這個年紀的孩子過來照顧您,太難為她了。母后,您不想換個大些的孩子麼?章家也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把章太后氣的。我要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做什麼?她們比正陽還大呢,能嫁給誰?再說了,我們章家的姑娘也不稀罕嫁皇子,我不過是要替徽音出口氣!

    章太后板起臉,“弄個十五六歲的姑娘進來,過不了兩年便要出嫁了,你們是純心折騰我!”

    章太后這話倒也有理,皇帝和阿玖唯唯,“依您,依您。”

    確實,如果章太后壽命還很長,十五六歲的姑娘陪不了她多久又要出嫁了,是挺折騰人的。

    章太后見皇帝和阿玖這樣,微微笑了笑影旅。

    皇帝在乾清宮召見金鄉伯、靖國公,“……太后是這麼個意思,舅舅、曹卿,你們以為如何?”

    金鄉伯是太后的親哥哥,卻一直沒有得到封賞,心裡是很不滿的。可是他一則是不敢在皇帝面前多說多話,二則其實也很願意,便唯唯諾諾的答應,“全聽太后的旨意。”

    靖國公是功臣宿將,可不像金鄉伯似的想的這麼簡單,他先是滿臉陪笑的表明,阿慕是章家的姑娘,自己這做外祖父的不便深管。然後話鋒一轉,赧顏提出,“太后娘娘多福多壽,定會長命百歲。阿慕今年十歲,在宮中陪伴太后娘娘五年,到她及笄之時,求陛下許她出宮回金鄉伯府,自行聘嫁。”

    靖國公這是在撇清:您看,我的外孫女,沒有要攀附皇子的心思。

    金鄉伯不滿的看了靖國公一眼。這小舅子平時一向是精明的,今天怎麼傻了?什麼及笄時候出宮,自行聘嫁,要是還打算讓阿慕出宮,咱們巴巴的送進去做什麼?

    金鄉伯心裡憋氣,但是要反駁靖國公吧,他又沒有合適的話,便呆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皇帝微微笑了笑,“如此,阿慕豈不是辛苦了。”

    靖國公陪笑,“陛下賞罰分明,若阿慕服侍的好,將來賞她個縣主的名號,便是陛下的隆恩了。”

    皇帝笑了笑,“阿慕若能讓太后笑口常開,朕定有重賞。”

    代替小謝謝陪伴母后的女孩兒,若沒有野心,安分守己,封號、賞賜,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金鄉伯和靖國公從乾清宮出來,還在宮城之中,金鄉伯便和靖國公吵起來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想讓阿慕飛上枝頭?你這時候便提什麼自行聘嫁,陛下到時候真讓阿慕出宮,章家竹籃打水一場空!”

    “怎麼會。”靖國公按住他,笑著說道:“會有封號,還會有豐厚的賞賜。”

    阿慕是我的外孫女,可她還是你家庶房的女孩兒,長大後能嫁給誰?這會兒不是挺好的嘛,進宮服侍章太后幾年,然後得個縣主的封號,出宮後風風光光的嫁人。這是讓我喜出望外的事,你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嫁到宮裡,豈不是更好?”金鄉伯被小舅子死死的按住,也不敢高聲說話,低聲抱怨道。

    不拘哪個皇子都是皇帝皇后的心肝寶貝,嫁了都不吃虧。若是能嫁給皇太子,那當然更好──便是不能做太子妃,做次妃也是好的。

    靖國公臉色變了變,“陛下若有這個意思,做臣子的自然不敢推辭。陛下若無此意,咱們能硬是湊上去麼?只會讓人懷疑是否居心叵測!“

    靖國公也算是精明強幹了,曹徽音的婚事,是他一生中難以言說的傷痛。如果當年不聽任夫人胡鬧,硬逼著徽音嫁給九皇子,她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啊,跟了章家那沒出息的庶子!

    金鄉伯還在不服氣呢,“阿慕是我孫女,輪不著你管!”

    我是祖父,你是外祖父,輪不著你當家,一邊兒歇著去。

    靖國公冷笑,“好,我便不管!”

    你當我願意管呢?當年若不是情形特殊,別無良策,我能把徽音嫁到你家麼。這會兒你說大話,不要我管,好,往後有事你別來求我!

    兩人忿忿的分了手。

    靖國公回府之後尋思良久,命人送了封信給曹徽音,“……女兒,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莫讓阿慕重蹈覆轍。”

    金鄉伯府,一位看著有三十多歲年紀的女子接到這封書信,淒涼的笑了笑,“爹,女兒知道了。”

    莫讓阿慕重蹈覆轍。爹,在您心目中,我是完完全全的失敗了吧。

    “我這輩子,早就完了。”她把信又看了一遍,心中苦澀,“阿慕,看你的了。”

    一個穿著綠衣服、三十多歲的男子進了院子,笑著走了進來,“娘子,咱家阿慕要進宮了,快給她收拾收拾,打扮打扮。”這男子眼神渾濁,步子輕飄無力,一看就是個沒出息的。這會兒他很有些得意的模樣,大概是想著女兒要出人頭地了,他也能沾沾光。

    曹徽音強忍著心頭的厭惡,淡淡笑道:“相公放心,我會的。”

    ──如果皇后大度些,肯讓自己進宮,哪怕是在宮室之中最偏僻的地方,偶爾能看到皇上一眼,也比面對這樣的男人要強多了吧?曹徽音絕望的想道。

    曹徽音卻不想想,如果當年她嫁了九皇子,或者她肯及時收了對十皇子的心思,都不至於淪落到這一步。以她爹的威望,以曹家的勢力,她完全可以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

    章太后當年能挑中曹徽音,不是沒有道理的。她們兩個很有相似的地方,都是認定了什麼便很難改變,一條路走到頭。

    章家的阿慕小姑娘,背負著祖父、父親、母親沉甸甸的希望,進了寧壽宮。

    阿慕小姑娘相貌清清秀秀的,不甚活潑,異乎尋常的乖巧懂事。

    “這不像個孩子。”阿玖見了她,惻然。

    這又是一個父母不著調、靠不住,所以自己特別懂事早熟的孩子。

    絲毫不出人意料的,小正正、小平平、阿若阿倚,全部不喜歡阿慕。見了面對她客客氣氣的,但是,不愛跟她一起玩。章太后明明白白的要求他們帶阿慕玩,他們敷衍應付一會兒,便找藉口溜了,把章太后氣的夠嗆。

    “我喜歡小陶陶那樣的。”阿若神色認真,“她很快活,我一見到她便想笑。”

    “太懂事的女孩兒,沒趣。”阿倚慢吞吞的,“還是俏皮的可愛。”

    溫家的小溫馨和姑姑溫雅很有幾分相似,也是溫家的小霸王。她在幼稚園上學,阿倚下學之餘,常跑去看她。阿倚覺得吧,還是和溫馨一起玩比較好,阿慕,有些悶人。

    小正正和小平平就更不用說了,他倆年紀大,眼界高,目前為止還沒有喜歡的小姑娘。

    阿玖覺得自己是很民主很開明的家長,沒有偏見,不會過份注重出身,不過,她也必須承認:幸福家庭的孩子,和不幸福家庭的孩子,大概很難有共同語言。

    章太后把阿慕召到了寧壽宮是有著長遠打算的,眼見得小正正、小平平、阿若阿倚全對阿慕不感興趣,不由的生氣。

    皇帝和阿玖到寧壽宮請安的時候,章太后冷言冷語,“你不把我們章家放在眼裡,你的兒子們跟你學,也是一樣。”

    皇帝微笑,“我哪敢不把舅舅家放在眼裡?沒有的事。”

    章太后趁機要求他封賞章家,皇帝歎氣,“等朝中事少了,慢慢計較。母后,不瞞您說,如今朝中事多,我焦頭爛額。北方旱災、南方洪水、西北匪患,沒個太平時候。”

    章太后很嫌棄她這不夠雄才大略的兒子,“這些事,哪年沒有?就為了這些,你便焦頭爛額了?”

    阿玖在旁聽著,怒了。

    章太后從來也不知道體諒十哥。

    她還以為自己做的事全是對的,永遠不肯自省。

    好吧,不是每個人卻有自我反省的精神,不是每個人都能跳出自己的軀殼來批判自己。可是,你不會以為自己是聖人,從不犯錯吧?

    她賜死邱貴妃,從來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給皇帝帶來很大的麻煩。她從來都是振振有辭,“你不就是差出幾千名錦衣衛麼?”她只能看到皇帝要動用幾千名錦衣衛監視三個異母弟弟,卻完全想不到這會帶給皇帝多大的心理負擔:要防備自己的異母弟弟,要隨時準備對付他們,對付父親生前喜歡的弟弟。手腕軟了,留下遺患;手腕強硬,會被認為苛待手足。

    她給皇帝製造了一個難題,可是,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有錯。

    “封賞舅舅,這是應該的。”阿玖笑吟吟,“舅舅功勞很大,不封賞哪成呢?別的不說,單說舅舅對鳳陽庶人的關愛,那真是無微不至,令人感動。”

    自從新皇帝登基,原來的廢太子就被稱為鳳陽庶人了。

    金鄉伯和廢太子原本是過從甚密 ,自從廢太子被幽居、遷至鳳陽,金鄉伯不過是偶爾送些日常應用之物過去。不過,阿玖若說他對鳳陽庶人關愛,那他就是對鳳陽庶人關愛。

    阿玖的語氣很是親呢、自然而然,章太后聽在耳中,卻是一驚。阿玖提起老大做什麼,老大怎麼了?

    “你大哥怎麼了?”章太后指著皇帝,厲聲問道。

    皇帝神色很溫和,“沒什麼大事,酒色過度,傷了身子,正在靜養。”

    他這些年來一直沉迷於酒色,“以醇酒婦人自戕”,靜養,怕是也養不過來了。

    章太后定定看了皇帝許久,直挺挺向後倒去。

    不久之後,鳳陽庶人病逝。廢妃唐氏傷心過度,想殉了他,半夜悄悄自縊,被阿錟阿錦發現了,及時救了下來。從此以後,唐氏和阿錟阿錦相依為命。

    消息傳到京城,本來就悶悶不樂的章太后一病不起。

    她沒有熬過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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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釋懷

    章太后和胖皇帝不一樣,走的過程漫長而痛苦。她身體不舒服,心情更是煩燥,時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咳嗽、虛弱無力、亂發脾氣,臉色潮紅,目光更是嚇人。廢太子病故之後她中了風,半個身子癱瘓了,根本下不了床,脾氣越發不好,她打翻藥碗,不肯讓太醫診治,很難伺候。

    她難受,皇帝、皇后和六個孩子日子也不好過。她臥床不起的那幾個月,皇帝、皇后常在寧壽宮服侍,消瘦不少,幾個孩子也消停不了,跟在父母身邊,備受折磨。

    “娘,我現在明白您說的話了。祖父有福氣。”小正正目睹章太后臨終前的這一段掙扎,深有感觸。

    祖父和祖母相比,太有福氣了。他老人家是在睡夢中悄然離去的,比祖母這樣一天一天在病床上苦苦挨著要好多了。至少,他沒有受這麼多的罪啊。

    “祖父確有福氣。”阿玖神色溫柔,“他晚年的時候,把所有要緊的國事、家事都安排好了,心無掛念,每天就帶孫子孫女玩耍,何等愜意快活。”

    章太后是沒法比了。她滿懷心事,長子病故,兩個女兒在外地,不能經常見面,娘家得不到提攜,兒子做了皇帝但是和她不親近……她心事太多太重,根本快樂不起來。身體上的不舒服固然讓她難受,精神上的痛苦更令她寢食難安,她的晚年,註定是不輕鬆、不快樂的。

    “娘,您瘦了。”小正正很是心疼。

    章太后這一病倒,阿玖每天要到寧壽宮侍疾,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阿玖自戀的摸摸臉頰,“瘦了麼?前陣子我好似有些發福,正為此憂心忡忡呢。兒子,娘真的瘦了麼?甚好甚好。”

    小正正哭笑不得。娘,您真是太愛美了。

    “還有爹爹,也很勞累。”小正正輕聲說道:“爹爹也瘦了呢。”

    阿玖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兒子,讓你爹爹多去寧壽宮,盡盡他的那份心吧。他身體上越苦,心裡便會越坦然,越沒有負疚感。”

    小正正默默點頭。

    娘很聰慧,她說的話,總是對的。

    “娘,等您老了,我會孝順您,親自照顧您。”小正正有感而發。

    “我才不老呢。”阿玖氣咻咻的白了他一眼,“我永遠青春美貌,可愛動人!誰要老了被你照顧呀,不稀罕!”

    “就是,不稀罕。”皇帝滿身疲憊的走進來,臉上帶著淺淺淡淡的笑意,“我家小師妹獨天獨厚,怎麼會老呢?不可能的。“

    阿玖得意的笑起來,“那當然!”

    皇帝走到阿玖身邊,伸出一隻胳膊攬著她,淡定的看著小正正,“即便我的小師妹真的白髮蒼蒼,和她相依相守的人也是我。兒子,你找個涼快地方歇著去。”

    阿玖仰頭看著他,兩人含笑對視,深情款款。

    小正正悶悶看著他倆,忍無可忍的質問,“爹爹,我的小師妹在哪裡?您為什麼給我挑了一個沒有女兒的老師?!”

    “兒子,這是個運氣問題。”皇帝微笑轉過頭,侃侃而談,“當年你祖父為爹爹挑選老師的時候,注重的是老師的學問、人品,並不知道老師家裡是不是有可愛的小姑娘。爹為你挑選老師,也是一樣的道理。”

    “爹的老師家裡有可愛的小女兒,這是爹運氣好;你的老師只有兒子,沒閨女,是你時運不濟……”

    皇帝還沒炫耀完,小正正氣的轉身走了。

    皇帝和阿玖這對無良父母絲毫不重視未成年人的情緒問題,抱在一起,繼續情意綿綿。

    “母后那樣,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大好?”阿玖忽然良心發現,抬頭看著皇帝,心虛的小聲問道。

    她在病床上受罪,滿是怨恨,咱們還談情說愛……

    “不會。”皇帝柔聲說道:“父母都是願意兒女好的,對不對?母后一定也是願意咱們開心快樂的過日子,不願咱們苦著臉。”

    自從章太后中風之後,皇帝對她的怨恨漸漸消失了,憐憫之情占了上風。他時常親自照顧章太后的湯藥,並不肯假手宮女,章太后對他越發不耐煩了,他好像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對章太后更加體貼。

    他經常安慰自己,“母后其實是很疼我的,不過是身體不舒服,才會對我沒好氣兒罷了。”不管章太后實際上什麼樣的人,他在心裡把章太后無限美化,認定了她是世上最慈愛的母親,每個孩子,不管被廢為庶人的大兒子還是做了皇帝的小兒子,不管是去了江南魚米之鄉的大女兒還是被發配到遼東苦寒之地的二女兒,都是她的心肝寶貝。

    皇帝這會兒說這個話,是自然而然的。他內心中真的認為母后很好很好,她不會因為自己躲在病床上,就不許兒子和兒媳婦甜蜜恩愛的。

    “真好。”阿玖笑了笑,重又靠在皇帝身上。

    十哥,在照顧病人的這段歲月中,我們需要相偎相依。

    這是段難過的歲月。

    “小師妹,我原諒了,不再介意了。”皇帝沒頭沒腦的說道。

    “原諒吧。”阿玖何等聰慧,一聽便知道他說的是原諒了章太后,柔聲表示同意,“十哥,她是生你養你的人。”

    那個驚魂動魄的夜晚,想必章太后做了很令你傷心的事。如今事過境遷,她在這世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原諒吧。原諒了她,也就是解脫了自己。

    皇帝把阿玖緊緊抱在懷裡。

    “爹昏迷不醒,大哥帶兵逼宮,我指揮近衛抵抗,親自提劍督陣。那是兄弟對決,如果大哥勝了,我會死無葬身之地,爹更是絕無生路;如果我贏了,爹或許有救,能醒過來,也或許他會一直睡過去,局勢大亂。母后當時一定是再三衡量,認定爹醒不過來,我不可能得到最終勝利,她幫大哥,她決定幫大哥。

    小師妹,如果不是爹忽然醒了過來,強撐著病體走出寢殿,站在叛軍面前,或許我和他都已經……”

    皇帝把阿玖抱得更緊了。

    “可憐的十哥。”阿玖無比同情。

    兄弟對決已是很殘酷的事,這個時候母后偏幫一方,讓另一方情何以堪?

    “……爹要悄悄處死她,我不許。我拿自己的性命相威脅,不許爹傷害她。爹拿我沒辦法,氣呼呼的答應了。小師妹,我……對得起她,我一直對得起她。”

    阿玖了然。

    胖皇帝可以不動聲色的處死章太后,她死的時候還是中宮嫡后,根本不會影響小十成為新的儲君。不過,他如果真這麼做了,小十是接受不了的。

    不只小十,任何一個正常人大概都不能對自己的親生母親絕情。

    “都過去了,十哥。”阿玖聲音輕柔,“十哥,都過去了。”

    皇帝帶著濃濃的鼻音“嗯”了一聲。

    之後再去寧壽宮的時候,阿玖常會用憐憫又略帶厭惡的目光看著章太后。你都那樣對十哥了,還好意思抱怨,好意思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你在生死關頭拋棄了他,這是什麼樣的傷害,你竟然能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你……真是太神奇了。

    章太后才生病的時候,脾氣很不好,後來,常常做惡夢。她時常從夢中被嚇醒,臉色慘白,驚惶失措,看上去既讓人厭惡,又頗有些可憐。

    到底是位老人了。

    阿玖抑制著心中的反感,溫柔的安慰她,“母后,有我在呢,不怕。”

    章太后縮到了牆角,驚恐的看著阿玖,“陛下,我不敢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胖皇帝那陰沉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粗暴的聲音仿佛就響在她耳邊,“若不是看在小十的份兒上,朕早已廢了你!章氏,你明白麼?”“朕答應過小十不殺你,可你若敢一意孤行,朕自有法子讓你無聲無息的去了,小十卻以為你是無疾而終!”

    章太后抱著頭尖叫起來,身體拼命的向牆上靠去,好像這棟冰冷的牆能保護她。

    “不要殺我,不要悄悄殺了我,小十會傷心的!”她語無倫次的叫道。

    ──皇帝爹曾威脅過她吧?阿玖看著章太后這幅模樣,大概能猜出她當年為什麼忽然變安份了。

    胖皇帝確實答應過小十不殺她,可是,對於一個心機深沉的皇帝,有成千上百種殺人的法子,既能把章太后殺了,又讓她看上去像是自然死亡。這事真的不難。

    胖皇帝最終沒有這麼做,為的還是小十。

    他是不想讓小十留下一點半點的遺憾。

    有胖皇帝這樣的爹,可以算是小十最大的幸運了。

    章太后在這人世的最後歲月是在惡夢中度過的,非常痛苦。等她最後咽氣的時候,阿玖和孩子們都是心中一鬆。皇帝難過的流下了眼淚,“母后,您升入西天極樂世界,從此以後,不必再受苦了。”

    皇帝為章太后召集了世上最好的大夫,彙集了世上最好的藥材。可是,再好的醫術,再名貴的藥材,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章太后躺在病床上的那幾個月已沒有什麼享受,中了風,走動不了,一碗接一碗的苦藥水灌了下去,卻毫無效用,純粹是吃苦,她這一走,對她自己來說,也算是解脫了。

    章太后駕崩,皇帝以日代月,為她守了二十七日的孝。

    寧壽長公主和福壽長公主都沒有要求回京奔喪:寧壽長公主才生下了一個六斤重的小男嬰,她高齡產子,需要好生休養,禁不起長途跋涉。福壽長公主則是才懷孕不久,還沒坐穩胎,也不便遠行。

    “很好,十哥的兩位姐姐,你倆在外頭生孩子、養孩子,平安度日吧。”寧壽長公主和福壽長公主幾年內都不可能回京,阿玖還是很願意看到這種情形的。這是喜事,甚好,甚好。

    阿慕是位倒楣的小姑娘。她才進宮不久章太后就生了病,一直才十歲的孩子哪會服侍病人呢?她雖比同齡的孩子老成些,究竟還是個孩子,章太后發起火來,她會嚇的渾身發抖,晚上回房之後都睡不著覺。阿玖看她可憐,命她在偏殿休養,太醫替她看過,說是嚇著了,給開了安神的藥方。阿慕喝過兩劑藥,慢慢的也就緩過來了。

    章太后駕崩之前,阿玖和皇帝商量了,以章太后的名義把阿慕送回金鄉伯府,賜安陽縣主封號,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

    雖然皇帝是以章太后的名義發佈的,可誰不知道章太后神智已不清楚了呢?都知道是皇帝的意思。

    靖國公非常感激,“皇上英明。”

    金鄉伯洋洋得意,“皇上還是很顧念我這做舅舅的嘛。”他以為是自己的功勞。

    金鄉伯府一處僻靜院落中,曹徽音獨自坐在窗前,流下了歡喜的淚水。這是皇上的意思,這全是皇上的意思,他對阿慕很好呢,為阿慕想的多周到呀。

    “因為阿慕是我的女兒吧?”曹徽音不復嬌美、日漸憔悴的面龐上,泛起夢一般的笑容,“我和他只是沒有緣份罷了,如果我倆有緣在一起,他一定會對我很好很好的。”

    這是一個美夢。這樣的美夢,支撐曹徽音走完了她暗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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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實力

    章太后在世的時候金鄉伯府便聖眷不隆,等到章太后駕崩之後,金鄉伯府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很有敗落的跡象。曹徽音對此並不在意,“橫豎我只有一個女兒,章家敗落或是興旺,與我有何相干。阿慕靠的是外祖父和舅舅,只要我爹、我哥哥有出息,阿慕一定前途光明。”

    曹徽音不理會身邊事,一味沉浸在只屬於她自己一個人的美夢之中。

    曹徽音有個得力的娘家,萬事不用操心,她爹靖國公自會替她辦得妥妥當當。章家其餘的媳婦們可就不行了,眼見得家業蕭條,入不敷出,各自打起主意。

    章有光是金鄉伯的兒子當中最不成器的一位,他的妻子孫晶是會寧侯府的姑娘,這會兒真是悔青了腸子,“當年我真是昏了頭,怎能聽了祖母和大伯父大伯母的話,答應從二房過繼到大房呢。如果沒過繼,我還是皇后娘娘的表姐呢!即便章家敗了又怎樣,我進宮求求我那皇后表妹,什麼樣的恩典求不來。”

    孫晶很是懊惱。她在會寧侯府的太夫人膝下長大,在娘家時的依靠一直是太夫人。可惜這時節太夫人已經老糊塗了,連個話也聽不明白,否則,她也可以挑唆著太夫人逼逼嫡母林幼蘭,在皇后娘娘面前替她美言幾句。皇后寵冠六宮──不對不對,不能說皇后寵冠六宮,是後宮獨有皇后一人,根本沒有東西六宮──她說話自然是有用的,一句頂一句。大的好處不敢想了,給章有光求個肥差,多撈些銀錢回家,想必不在話下。

    “嫡母終究是個好心腸的人,容易打動。”雖然太夫人已是不中用了,孫晶想起林幼蘭的溫婉賢良,和章有光商量過後,抱著一絲希望回了趟會寧侯府。回去之後,她到太夫人房中點了個卯,到會寧侯夫人房中請了個安,便去找林幼蘭了。

    巧了,她生父孫儉也在。

    孫晶見了孫儉很有些犯怵,不大敢說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可是若憋著不說吧,豈不是白跑一趟?她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把來意吞吞吐吐說了,“……不拘是管鹽管礦,總之有進項即可。我和相公,日子委實難過。”

    林幼蘭微微笑著,並沒開口,孫儉沉下臉,不客氣的訓斥道:“皇后娘娘公正無私,廣寧侯淡泊自甘,連裴家在朝中都沒有什麼優遇,孫家憑什麼要特權?”

    孫儉毫不留情、劈頭蓋臉的一通訓斥,訓的孫晶抬不起頭。

    “你回章家吧,莫再癡心妄想什麼。”最後,孫儉涼涼說道:“你莫嫌日子窮,這種窮日子能一直平平安安過下去,已是你的造化了。你家那個章有光,回去告誡他一聲,可以沒出息,不許再胡作非為。他若不聽,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他。”

    孫晶唬了一跳,“您的意思是……?”

    陛下不只不護著章家,還要……?

    可,那畢竟是他的舅舅家呀。

    “我沒什麼意思,不過是說,外戚更應謹慎。”孫儉語氣和緩下來,“不只章家,還有邱家,都要小心在意了。”

    外戚之中,裴家斯文、英國公府嚴謹,都是文武官員的典範。金鄉伯府和興國公府卻是完全沒用,這兩家大概是所有外戚之中男人最沒出息、最浪費朝廷俸祿的人家,也是皇上最不待見的兩戶人家了。

    皇上親政之後,鋒芒漸漸顯露,對忠誠能幹的官員倍加讚賞,對屍位素餐的官員屨屨申斥,絲毫不肯假以辭色。章家、邱家共同的特點就是沒有出色人才,子弟多紈絝,這樣的勳戚人家皇上哪願白白養著?如果哪天他中拿這兩家開了刀,那是毫不稀奇。

    這時候還想為章家子弟討人情,也忒沒眼色了。

    孫晶紅著眼圈,苦苦哀求,“爹,我到底是您親生的,您不能不管我呀。”

    孫儉不悅,“當年我要把你嫁給同年的小兒子,是你死活不肯的。如今我那同年的小兒子已中了進士,前程正好。阿晶,是你自己不爭氣。”

    孫晶捂著臉哭泣,淚水從她手指中一滴一滴滑落。

    林幼蘭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孫晶懷著一絲希望來的,失魂落魄離開的。

    孫晶覺得自己實在太不幸了,出身本來就比別人低一截,第二次投胎的時候又嫁了章有光這個沒出息的庶子,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如今麼,夫家漸漸敗落,娘家的親爹卻是如此無情,女兒日子不順心,他根本不會放到心上。

    命苦啊。孫晶感慨。

    她回到章家,章有光殷勤的迎上來,“娘子,岳父岳母怎麼說?”

    孫晶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招手叫他過來,低低說了幾句話。

    章有光嚇的臉色煞白。

    “我別的都不管,反正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孫晶發了狠,“你若再欺男霸女為非作歹,我也管不了你。不過,你給我聽好了:你前腳走,我後腳便另嫁他人!”

    人才你沒有,本事你沒有,這到會兒你家連權勢也沒有了,眼看著要大禍臨頭了,你還不肯老老實實的守著我,還要出去鬼混不成。你真要這樣,也行,你死了我就嫁人,你可別怪我涼薄。

    章有光怫然,“婦道人家,說的這是什麼話!世間哪有二嫁的女子?”

    孫晶冷笑,“要我像個女人,你倒是先像個男人啊!你整天吊兒郎當的不務正業,沒個頂天立地的樣子,就想讓我做貞節烈女了?”

    這夫妻兩個不只吵了架,最後還動了手。要說動起手應該是男人占上風的,不過章有光屬於身子已被酒色掏空的窩囊廢,兩個居然打了個平手。打到最後,章有光喘著粗氣,跟孫晶講和,“往後我在家裡呆著便是,你別嫌我沒出息!”孫晶啐了他一口,“你不是這時候才沒出息的,你從來都是沒出息!我嫌你這個做什麼!”

    鬥了回口,打了回架,夫妻兩人言歸於好。

    過了幾天,章有光的哥哥章有義、章有信約他到百花樓逛逛,章有光倒是很想去,但是仔細想想,身上沒什麼銀錢(孫晶以前還肯貼補他,如今是一毛不撥),便推說身上不爽快,沒去。

    章有義和章有信笑了笑,“你可真沒意思。”不和章有光糾纏,兩人盛帶僕從,去了百花樓。

    章有光當時還為不能和他們一起去逛百花樓、捧花魁著惱,過後,卻是非常慶倖:這兩人結伴逛百花樓的時候,為爭個花魁和外地來京的一個公子哥兒打起來了,雙方都是帶著僕人小廝的,直接打起來了。為花魁爭風吃醋以至於打架鬥歐這事在百花樓之中不說很常見吧,反正算不上多麼的稀奇罕見。百花樓的老闆一開始也沒當回事,看見兩邊兒開打就遠遠的躲了,誰知這回出了大事,章家兄弟倒楣,把那外地公子哥兒打死了。

    人命關天,這可就是大事了。

    不知是哪個多事的人去報了官,順天府的衙役及時趕來,把章有義、章有信兄弟兩個,和章家的僕役小廝全捉了。金鄉伯聞訊,去順天府要人,沒要出來:那被打死的公子哥兒不是平民百姓,是四川總兵的兒子。

    這樁案子一直鬧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命令順天府、大理寺、刑部會審,“秉公處理”。至於章家兄弟,暫且關押刑部大牢。

    金鄉伯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這兩個不成器的,便是死了也不值什麼!只是章家丟不起這個人!”

    他說的章家丟不起這個人,當然不是章有義、章有信的行為本身,而是他們出了事,金鄉伯府居然保不了他們。這是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章太后的娘家在陛下面前不得臉麼,這是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章太后的娘家沒特權麼,太沒面子了。

    --

    坤寧宮裡,“從大地方來的”阿玖像講故事一樣繪聲繪色的告訴兒女們,大洋彼岸有著什麼樣的國家,這些國家正在做什麼,為什麼要致力於海上爭霸。

    小平平跳了起來,“海上爭霸,我也有興趣!”

    阿若表示贊同,“我也一樣!”

    阿倚慢吞吞的,“我不要爭霸,我就想占幾個海島,做島主。”

    “島主啊。”小深深和小謝謝驚歎起來,看向阿倚的目光中,滿是敬仰和嚮往。

    小正正含笑看著弟妹,心中多少有些羨慕,唉,年紀小真好呀,無憂無慮。

    小謝謝羨慕了一會兒,忽想起一個要緊的問題,咚咚咚跑到阿玖面前,討好的笑著,“娘,我是公主呢。公主大,還是島主大?”

    四哥那個島主聽起來很神氣的,他有我的公主大麼。

    阿若笑了,“妹妹,這是沒法比較的。”

    公主,是朝廷的封號;島主卻是阿倚自封的,沒法放在一起比。

    阿倚不慌不忙,“妹妹,讓你大好了。”小謝謝,哥哥又不會跟你爭。

    小謝謝才不要哥哥讓,她眼巴巴的看著阿玖,想知道自己的公主大,還是四哥的島主大。

    如果真是島主大,那,我長大了,是不是也乘船出海,占上幾個島嶼?

    阿玖摸摸她的小腦袋,笑咪咪,“女兒,誰實力強,誰最大。”

    “名號、名份,幾乎是沒什麼用的,要看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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