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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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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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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37:01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打棗

    “原來如此。”虞心怡會意的點頭。

    酒杯在水道中徘徊許久,最後在一位身穿杏黃色宮錦褙子的姑娘前面停了下來。這位姑娘明眸皓齒,神采飛揚,她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坦白承認,“生平從沒做過一首詩,不敢獻醜。公主殿下,諸位姐姐,我自罰三杯,如何?”

    她既這般坦坦蕩蕩,眾人倒不好再多說什麼。見九公主無可無不可,不甚在意的樣子,紛紛點頭。

    侍女捧過來三杯酒,黃衫少女很爽快的一一喝了,絲毫沒有扭捏之態。邱玫笑吟吟稱讚,“溫姐姐真是將門虎女!”

    這黃衫少女名溫文,是西北將軍溫崇禮的女兒。她出自將門,確實比尋常閨閣少女要豪爽痛快。

    “溫姐姐這行事做派,我喜歡!”虞心怡笑的眉毛彎彎。

    “她家姐妹兩個,她叫溫文,她妹妹叫溫雅。”林好笑了笑,“姐妹兩個都是明快爽利的性情,趕明兒你見了她妹妹,定也是喜歡的。”

    溫雅和林媛一樣,也是六七歲的年紀。九公主選伴讀那會兒,林媛和溫雅在宮裡見過面,認識了,相互很喜歡。

    明快爽利的性格,偏偏起名叫溫文、溫雅?虞心怡心中大樂。

    酒杯繼續在水中飄蕩,說來也巧,接下來先是在停在徐灃面前停了停,眾人正要起哄要徐灃當席賦詩,那酒杯卻又動了,慢悠悠又飄到了徐灩面前,方徐徐停下。

    “有趣!看來這是要姐妹二人聯詩一首的意思。”眾人都笑。

    徐灃是位面如銀盤、肌膚瑩潤的美女,她嫣然一笑,“如此,我便和八妹一起獻醜。”徐灩生的小巧玲瓏,性子有些頑皮,淘氣的笑著,“七姐姐,全靠你了!”徐灃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凝神思索片刻,曼聲吟了一首五言絕句出來,又快又好。

    眾人很想出言讚美,卻見九公主神色淡淡的,好像沒什麼興致,也便不敢大聲。

    流觴亭中的氣氛,一度有些壓抑。

    幾名內侍過來了,手中都端著水晶盤子。盤子裡是新鮮的、才摘下的秋棗、葡萄等,剛剛洗過,上面還沾著水珠。

    “十殿下親自看著人摘洗的,命奴婢們給九公主送來。”內侍陪笑說道。

    九公主眼中有了光彩,笑著說道:“替我謝過十哥。”命宮女接過果盤,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大家隨意享用。”九公主笑盈盈吩咐。

    徐灃忙命侍女打水過來,請九公主、各位姑娘洗手吃果子。邱玫很識相的奉承,“公主,十殿下真是好兄長,吃個果子都想著您呢。”九公主笑的得意,“十哥一向是這樣的。”九公主笑容滿面,一時間,亭中氣氛輕鬆活潑起來。

    林好、林嬋相互看了一眼,目光都是無奈。九公主果然是被寵壞的孩子,性情太過隨意了些。十皇子不許她一起玩,她便滿心不快,給她送了回果子,又喜笑顏開了!

    --

    魏國公府有一處小小的棗樹林,正值金秋時節,棗葉翠綠,青中帶紅的大棗掛滿枝頭,碩果累累,十分喜人。

    魏國公府的大少爺徐潛,陪著十皇子、林家三兄弟、裴家五兄弟、小阿玖,過來摘棗子玩耍。

    “看著小廝們上去摘也可,拿竹杆擊打也可,或直接抱住棗樹猛搖。”徐潛這做主人的,十分周到的介紹。

    “十殿下,諸位表弟,小表妹,當自己家一樣,千萬莫要客氣。”徐潛笑容滿面的說著,交代大家隨意玩,莫拘束。

    今天最尊貴的客人是十皇子,徐潛最緊要的事也就是招待好十皇子。十皇子想要摘果子玩耍,正好棗子成熟,那這一片棗樹林也就派上了用場,魏國公府當然毫不吝惜。

    阿玖站在棗樹下,仰頭看著大棗,想流口水,“這樹上的棗,一準兒是又脆又甜的,很好吃!”

    她的哥哥們有人打算拿竹杆打棗,有人盤算著要直接抱著棗樹一通猛搖,更乾脆些。聽了阿玖這話都笑,“妹妹莫心急,很快有的吃。”

    哥哥們都是很讓著阿玖的,唯有才認識不久的師哥愛逗她玩,笑著問她,“小師妹,你又沒吃過這樹上的棗,怎知道這樹上的棗好吃?”

    你這小丫頭最愛跟十哥爭來爭去的,動不動便要講理。來,快跟十哥講講,沒吃就判定一準兒好吃,是個什麼道理。

    “我會相面啊。”阿玖嘻嘻笑著,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十哥,你瞅見棗子的顏色沒有?青中帶紅,半青半紅,多麼的賞心悅目。長的這麼好看,一準兒是好吃的!”

    十皇子粲然。

    阿玖小臉蛋粉嘟嘟的很可愛,大哥裴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妹妹,你從小便是這樣,什麼都喜歡好看的。”穿的要好看倒也罷了,吃食只要味道好不就行了?偏偏阿玖還是要好看的。

    “還要小的、精緻的。”二哥裴玨笑著接了一句。

    阿玖吃點心喜歡小小巧巧的,盤子、碗,都要小的、可愛的。

    阿玖衝他倆扮了個鬼臉,兩個哥哥哈哈大笑。

    十皇子微笑,“會相面的小師妹,來替十哥看看前程如何。”你不是會相面麼,來替我相相吧,看看你有幾斤幾兩,相的准還是不准。

    阿玖煞有介事、裝模作樣的瞅了他半晌,忽現出驚訝之色,“這位仁兄印堂發亮,相貌堂堂,往後必會大富大貴啊!”

    哥哥們都笑,十皇子也覺可樂,阿玖說的這純屬廢話,皇子能不大富大貴麼?從生下來的那天就已經註定了的事啊。

    裴琦、裴琅拿著竹杆去打棗,大哥裴瑋很好興致的蹲到阿玖面前,開玩笑的問著,“大哥快要鄉試了呢,妹妹替大哥相相面,這回能考中不?”

    裴琦拿著竹杆的手停下了,回頭望著自家小妹。其餘的哥哥們、十皇子、表哥們也含笑看著,小阿玖,大哥這問題可不像你師哥方才問的那般籠統,這回你怎麼說?

    阿玖大眼睛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高高興興說道:“俗話說的好,有棗沒棗,先打一杆子。大哥您也一樣,不管能不能中,先考了再說!”

    竟然還是糊弄,竟然還是不留痕跡。

    “小阿玖好機智!”哥哥們紛紛讚歎。

    裴瑋朗聲大笑,“好啊,有棗沒棗,打一杆子!”拿起一枝長長的竹杆走到棗樹下,“妹妹,大哥替你打一顆最紅的!”伸出竹杆,擊打樹上的棗。

    裴玨笑了笑,“我聽徐家大表哥才說過,直接抱著棗樹搖就行。”挑了顆稍細一點的棗樹抱住,一通猛搖。還別說,真有不少棗子應聲而落。

    “好啊好啊,棗子掉下來了!”阿玖歡呼著,提起一個漂亮的小籃子,興沖沖要跑過去揀棗。

    滿地青紅相間的棗子,阿玖兩眼放光的往前跑去,“二哥再搖,我還要!”

    “好啊!”裴玨笑著答應,果然又猛力搖了一回。

    阿玖跑到樹下,伸出小手一個接一個的揀起棗子往籃裡扔。裴玨正在搖樹,大棗紛紛掉落,有幾個落到了阿玖小腦袋上,生疼生疼的。她忙不迭的把籃子丟下,蹲□子,伸出小手捂住腦袋,“二哥,棗子砸到我了!”

    裴玨正搖的高興,聽阿玖一叫,趕忙停下。樹上的棗兒還在往下落,十皇子早笑著跑上前,伸手擋在阿玖頭上,“砸疼了吧?看你還貪玩。”

    阿玖抬起頭,瞪圓了眼睛,“我哪有貪玩?我是在幹活兒好不好。”十皇子低頭衝她笑了笑,很溫柔。

    棗子很快落完,棗葉卻在半空中悠揚的飛來飛去,半晌沒有停歇。片片棗葉在空中飛揚,一對金童玉女般的小兒女在地上兩兩相望,畫面溫馨美好。

    阿玖的哥哥裴琦、裴瑅跑過來,笑著詢問,“妹妹被砸疼了麼?來讓哥哥看看,起包了沒有?”阿玖摸摸小腦袋,“沒有啦,沒起包。三哥,六哥,這會兒不疼了。”十皇子見半空不再落棗子,也就站直了腰身。

    兩片棗葉慢慢飄向阿玖頭頂,十皇子順手揮了揮,把棗葉拂到一邊。

    裴琦、裴瑅檢查著阿玖的小腦袋,哥哥們、表哥們也不打棗了,都跑過來圍著阿玖看,“妹妹,還疼麼?”徐潛這做主人的尤其抱歉,“全是我出的餿主意,才害的小表妹被棗子砸了。”哥哥們都表示不同意,“哪能呢?大表哥是一片好心,不過是我們不小心,沒看好妹妹。”

    阿玖嘻嘻笑,“不疼了呀,一點兒也不疼!”

    哥哥們見她這麼懂事,心中都是愛憐。裴玨搔搔頭,“二哥平時也不傻,方才怎麼沒有看到妹妹在樹底下呢?迷瞪了。”阿玖笑嘻嘻牽著他的手,“二哥抱著我好不好?我也想搖。”裴玨彎腰抱起她,笑道:“你力氣太小了,搖不動。”阿玖不服氣,定要試試,結果她兩隻小手抱著棗樹,吃奶的力氣也使出來了,棗樹紋絲不動。

    一個小女孩兒板著小臉跟顆棗樹較勁,十分趣致。

    “大哥扛著你,你伸手摘,好不好?”裴瑋走過來,笑著說道。阿玖乖順的點頭,果然騎在大哥肩上,伸手夠著棗枝,摘了幾個棗子。

    “莫摘太多,胳膊會酸。”阿玖玩了一會兒,估摸著新鮮勁兒過去了,大哥便把她放下了。

    摘棗打棗的活動,圓滿結束。

    把新摘的棗子在溪水中洗了,坐在溪邊石凳上吃著,頗有野趣。

    阿玖吃著又脆又甜的棗子,吹著涼風,愜意的咪起眼睛。

    “小師妹相面相的准,這棗子果然好吃。”十皇子稱讚。

    哥哥們更是把阿玖誇了個天花亂墜,阿玖仰起小臉嘻笑,得意非凡。

    徐潛周到的做著主人,不由的多看了阿玖幾眼。早就聽說六姑母家連著八個孫子之後方有了位小孫女,全家人愛若珍寶,如今看來,所言不虛。六姑母家這位九小姐,果真是被哥哥們捧著寵著,不知如何疼愛才好。

    哥哥們倒也罷了,就連十皇子也待她與眾不同,一口一個小師妹,親呢非常。十皇子不帶九公主玩耍,卻願意帶著她。

    六姑母家這位獨一無二的小姑娘,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啊。

    徐潛注意到,名叫阿玖的裴家小表妹,忽然不懷好意的笑了笑。

    “十哥,我賞了花,便要做詩。那你吃了美味的棗子,是不是也該做詩啊?”阿玖笑咪咪問道。

    十皇子淺笑,“十哥才華橫溢,做詩何難。”

    小心眼的丫頭,報復十哥來了,對不對?算了,我便很為難的做首歪詩好了,給你出出氣。

    小溪邊,曲水流觴,哥哥們、表哥們連同師哥都坐在水邊,酒杯停在誰面前,誰便要賦詩文言志。阿玖用不著,她坐在一邊吃棗子,看熱鬧。

    酒杯在十皇子面前不停的打轉,十皇子伸手端起酒杯,歎了口氣,面有難色。阿玖笑嘻嘻看著他,“十殿下大才,我等洗耳恭聽。”

    十皇子是存心讓她出出氣的,故意裝做搜腸刮肚的樣子,折騰了半天,才把她拉到一邊,吟了首五言絕句出來,“秋林八月天,打棗竿兒長。竿長無所用,不如抱樹搖。”

    阿玖頓足,笑靨如花。

    十哥你做的詩,也不怎麼樣嘛。

    “還不如我呢!”阿玖樂的不行。

    “十哥今天玩累了,身累,心也累,當然寫不出好詩了。趕明兒咱們挑個天氣睛朗的好日子,一準兒能出佳作!”十皇子含笑吹噓。

    古人一直認為負責思考的人體器官是心,而不是腦。所以十皇子寫不出好詩來,會說身累心也累,而不是腦子累。這一點,阿玖自然是知道的。

    “成啊,等你的佳作。”阿玖嘻嘻笑,“今兒個你做的這首歪詩,我替你保密,不會告訴人的,誰也不告訴。”

    告訴人,我怕你就沒臉出門了,嘻嘻。

    十皇子含笑衝她拱拱手,“多謝,多謝。”

    十皇子該回宮了。他想出宮玩一回也不容易,要親自去磨他那皇帝爹。皇帝答是答應了,不過,正午前得回去。“十哥,回吧。”阿玖心情很好,愉快的跟他道了別。

    這天回到家,裴二爺、林幼輝問女兒玩的開不開心,阿玖氣呼呼把今天做詩的事說了,“爹,娘,我往後不去什麼花會了。要是再讓我做詩,我連這樣的也編不出來,多沒面子。”

    裴二爺安慰她,“這有什麼呢?下回若再有什麼花會,爹爹提前備幾首詩,小阿玖背會了,到時候寫出來,不就行了?”

    ──做弊啊。阿玖驚了。

    爹爹您是正人君子好不好,怎地也……?

    裴二爺看著女兒又大又圓、滿是訝異的眼睛,微微一笑,“文人墨客,時常即席賦詩,難不成全是當場發了詩興?早早提前準備好的,大有人在。”

    阿玖眼睛瞪的更圓了。

    林幼輝抿嘴笑,“乖女兒,有備無患啊。”

    阿玖瞅瞅爹,再瞅瞅娘,小心靈裡掙扎了半天,弱弱的交代,“那,爹爹,您莫寫的太老成了,要幼稚一點,要有童趣,像孩子寫的,好不好?”

    做假,也要做的像啊。

    裴二爺忍笑點頭,“好,要幼稚一點,要有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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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37:14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遠慮

    阿玖神氣起來,“像我這麼討人喜歡的小姑娘,若不時常出門逛逛,讓親朋好友們欣賞欣賞我的風采,豈不是暴殄天物麼?”嫺熟的交代林幼輝,“娘,您費費心,若我要出門,替我制衣裳打首飾,梳妝打扮。”交代完這位,又轉向裴二爺,“爹,您勞勞神,每逢有什麼詩會花會的,便提前做上三首五首小詩備著,我好坐享其成。”

    裴二爺和林幼輝見寶貝小女兒重又趾高氣揚起來,都覺好笑。鄭重答應過,等阿玖跑出去玩耍之後,兩人倒在羅漢榻上,笑倒了。

    阿玖,乖女兒,你真是……笑死人了。

    晚飯後一家人閑坐品茗,裴二爺慢慢問著兩個兒子,都跟誰一起玩了,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裴琦、裴瑅把和十皇子、徐潛大表哥等人一起打棗子、曲水流觴的事說了。裴瑅忽想起來一件事,忙問阿玖,“妹妹,該十皇子做詩的,他最後也沒做呀。他把你拉一邊,和你說什麼了?”

    當時裴瑅就有疑問,不過,十皇子那個身份,他不好深問,不好追究。

    爹娘、哥哥們的目光全投向阿玖,阿玖放下小茶盞,連連擺手,“說不得,說不得!”

    阿玖嘻嘻笑。那個真的不能說呀,若說了,一則失信,二則,保不齊會被某個惱羞成怒的人記恨上,往後還為難我,要我做詩。

    我哪會做什麼詩啊。

    再說,我還惦記他的奇石,他的新鮮果子呢。

    阿玖笑的淘氣,“他做了首詩罷了。至於他做的什麼詩,請恕我不便說。”

    “雖然不便說,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做的那首,遠不如我的‘花開不與我商量’!”

    “打棗竿兒長”,這算什麼詩呀,虧他好意思!

    阿玖把自己做的詩和小師弟做的詩比一比,滿滿的優越感,快要溢出來了。

    爹娘、哥哥們見了她這頑皮模樣,笑話了她一通,“我們小阿玖也有秘密了呢。”阿玖很得意,“嗯,我長大了!”

    六哥裴瑅活潑,笑咪咪提醒阿玖,“妹妹,做人要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

    十皇子到底做了什麼詩?裴瑅越想越好奇。

    明知道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好奇,就是想知道。

    阿玖嘻笑,“我答應了不說的。六哥,我可是守信之人,千金一諾!”

    爹娘、哥哥們紛紛衝她豎起大拇指,“重信守諾,好樣的!”阿玖得意非凡。

    阿玖是個很愛操心的小姑娘。晚上洗漱後上了床,林幼輝體貼的替她蓋好被子,她躺在被窩裡還惦記著林媛,“娘,那個九公主性情又不好,心地又不善良,三表姐給她當伴讀多難受啊?我要是三表姐,會裝病不去的。”

    小朋友實在不想上幼稚園,怎麼辦?裝病啊。

    林幼輝柔聲道:“三表姐做事很有分寸的,她雖天真爛漫,卻很聰明。”

    林家的姑娘,自小精心教養,沒有笨的。

    阿玖還是擔著心,“那個九公主刁難她怎麼辦?”她畢竟是位公主,要想為難伴讀,有的是法子。

    林幼輝微笑,“不是誰都可以隨意刁難林家的姑娘。”

    林家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家,林尚書也不是沒脾氣的老好人。他能順順當當做到工部尚書,位列九卿,自有其過人之處。

    “九公主,是賢妃的女兒。”林幼輝柔聲道:“賢妃名副其實,很賢慧。”

    阿玖嘻嘻一笑。一個妃子,很賢慧,其實就是說她沒什麼寵愛,沒有囂張的資本。就好像誇一個男人很老實,其實也就是在說他這人沒用。

    這個賢妃在後宮,應該沒什麼勢力吧。

    “幸虧她不是皇后的女兒。”阿玖笑著說道。

    “若是皇后的女兒,她的教養會好上很多。”林幼輝也笑,“章皇后出了名的淑德,寧壽公主、福壽公主是她嫡出,個個優雅莊重,堪稱皇室公主的典範。”

    別管私下裡什麼樣,寧壽公主、福壽公主站到人前,從頭到腳,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那是受過嚴格教養的公主,像九公主這樣的,沒法比。

    九公主住在公主所,雖說名義上也歸皇后管,可是皇后哪會把個庶出的公主放在心上,不過是依例配齊嬤嬤、宮女罷了,跟親生女兒怎能一樣。

    賢妃出身不高,因為生了八皇子和九公主才得到了賢妃的封號。她就是有心教養好女兒,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可以安心睡了麼?”林幼輝又好笑又感動的看著寶貝小女兒。

    “可以了。”阿玖甜甜一笑,閉上了眼睛。

    聽娘親話裡的意思,林家在朝中很有分量的,賢妃和九公主並不敢隨意挑釁。好,如此甚好。

    阿玖的睡顏恬淨美好,林幼輝入神的看了會兒,輕輕在她臉上親了親,方躡手躡腳離開。

    接下來的時日,林媛照常進宮為九公主伴讀,依舊天真嬌憨。她底子好,每門功課都難不倒她,雖是看著天真無邪,卻從不說逾矩的話,做違規的事,九公主好幾回看她不順眼,想整治她,卻苦無良策。

    “您給我換個伴讀!”九公主憋著口氣上完課,去到賢妃宮裡,要求賢妃給她換人。

    賢妃三十多歲的年紀,稱不上什麼風華絕代的美人,不過白皙乾淨,神情又溫婉順從,看上去有幾分柔美。她微蹙娥眉,嗔怪道:“我跟你說過的話,又忘了?你只能有兩名伴讀,這人選我可是挑來挑去,煞費苦心。要邱家那丫頭,是忖度著你父皇的意思,要林家姑娘,卻為的是咱們自己。”

    賢妃只有八皇子和九公主兩個孩子,整個心思全在這一兒一女身上了。八皇子今年十一歲,九公主七歲,賢妃早早的就開始為他們籌畫前途,盤算著八皇子能娶位名門淑女為妃,而九公主,也要嫁到簪纓世族去。

    八皇子的正妃,賢妃覺著無論如何也能娶個好的,而九公主的駙馬,可就難挑了。尚了公主,仕途受阻不說,還要矮著妻子一頭,家世好的男子很少有願意尚公主的,更何況是妃子所出的公主,並沒多大權勢。

    給九公主選伴的時候,賢妃已經很有“遠見”的在考慮九公主的婚事、前途。滿朝文武官員,賢妃比來比去,還是最中意林家。林家是世家大族,家底足、人脈廣不說,林家的男人風神俊秀,潔身自好,是極為難得的。

    賢妃既存了這個心,哪會允許九公主刁難林媛?一再囑咐,“對邱家三丫頭也好,對林家三姑娘也好,都以和善為主。”

    賢妃是一片苦心,可惜,九公主不大理會她,並沒放在心上。

    “您若是再這樣,我告訴父皇去!”九公主任性的頓足。

    她自出生起便受皇帝寵愛,性子養的嬌,有很多時候賢妃也說不下她,簡直是管不了。

    “我要換個伴讀,換個像邱玫一樣會討好我的!”九公主賭氣說道。

    其實,若是林媛不夠精乖,能讓她經常抓到錯處整治幾回,她也不會這樣。偏偏林媛看似天真,做起事來卻有條有理的,除非九公主蠻不講理,否則,整不了林媛。

    賢妃善待林媛,是因為利益;而九公主年紀尚小,又沒吃過什麼虧,學不會這個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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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阿玖扮可憐

    賢妃冷笑,“好啊,你告訴去!公主殿下這便往乾清宮去吧,告訴你正為政事忙碌的父皇,伴讀林媛不愛巴結奉承,不趁你的心,你要換一個會討好的!”

    賢妃話語中滿是譏誚之意,九公主哪會聽不出來?她不禁漲紅了小臉,面目間有了怒氣,“您打量我進不去乾清宮還是怎麼著?我這就告訴去!”

    話雖說的很衝,底氣卻很是不足。她雖受寵愛,卻不是可以闖進乾清宮去打擾皇帝的人,這一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這會兒說硬話,不過是強撐。

    賢妃哼了一聲,指著大門說道:“去啊!你這會子便去,看我會不會攔著你!”你也知道自己進不去乾清宮啊,還在這兒跟我死強!乾清宮是你父皇的寢宮,也是他處理政事之地,是你能隨意進出的?

    九公主被賢妃拿話嗆著,走又不是,留又不是,氣的跺跺腳,滴下淚來。

    賢妃氣她不胡鬧不懂事,見她哭了,卻又心疼。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好一會兒,歎口氣,把她拉過來坐下,柔聲哄勸,“巴結奉承你的人還少麼?又不缺林媛一個。快別計較這些了,聽話。”

    九公主抽抽搭搭的哭著,“不光是這個,她還有個討人嫌的表妹,她還向著這個表妹……”前言不搭後語、語無倫次的把魏國公府的事說了,賢妃聽了好半天,才勉強弄明白。敢情是因為十皇子把她扔到一邊,卻帶著小師妹玩耍,她便惱上了小師妹,順帶著遷怒林媛。

    賢妃皺眉,“跟個小丫頭計較,犯得上麼。”

    九公主怒道:“那丫頭雖小,可惡的很!從頭到尾霸著十哥不說,她那些哥哥、表哥一來,十哥便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硬是把我攆走了!”

    她跟在十皇子身後,本來已經夠委屈的了,等到裴家、林家的兄弟們一來,十皇子乾脆把她和邱玫、林家姐妹全打發走了,只留下一個年紀幼小的阿玖。為了這事,九公主一股怒火憋在心裡,差點沒把自己燒著了。她火氣這麼大,哪能不遷怒林媛,哪能再讓林媛安安生生做伴讀。

    她不想再看見林媛,也不想讓林媛享受公主伴讀的榮耀。

    賢妃勸了她幾句好話,她跟沒聽見似的,只管鬧著不依。賢妃不耐煩了,“你這般倔頭巴腦的,真是不討喜。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卻只會胡鬧。”

    賢妃這話說的很重,九公主本是不哭的了,聽了這話,眼圈一紅,哭著跑了。賢妃緊皺著雙眉,命宮女追上她,好生送回公主所。

    你只是宮裡一個妃子的女兒,你真以為自己很受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麼?賢妃看著九公主遠去的身影,嘴角泛上絲苦澀的笑容。

    你父皇有十三位皇子,九位公主,就算偏寵你一些,又能到哪裡。女兒,你怎不用心想想呢,只一味蠻橫,一味任性。

    你任性的起麼。

    賢妃打算耐下心教導女兒,把道理、厲害掰開了揉碎了跟她說明白,讓她長點心,別只顧著眼前一時痛快,根本不為今後打算。

    賢妃的打算說來沒錯,不過,宮妃例行到坤寧宮請安的時候,邱貴妃跟她說了句話,讓她的打算落了空。

    坤寧宮是皇后寢宮,座北朝南,面闊連廊九間,進深三間,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富麗堂皇,流光溢彩。坤寧宮的主人是章皇后,她和皇帝是結髮夫妻,一樣也是五十出頭的年紀,在這美人遍地的後宮中,她,真的是老了。

    賢妃到了之後,才發覺自己來早了。不只皇后沒出來,連德妃、敬妃、端妃等人也還沒來,更別提寵冠六宮的邱貴妃了──她一向姍姍來遲,與眾不同。

    “我是心裡有事,睡不著吧?”賢妃自嘲的想道。

    “你倒勤謹。”殿門口出現一個華裝麗服的美人,對著賢妃微笑,“我以為我是頭一名呢,哪知道你竟搶在我前頭了。”

    竟然是一向倨傲、目中無人的邱貴妃。

    邱貴妃二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杏黃宮裝,眉目如畫,清麗難言。她是位美女,還是位很鮮活的美女,或許還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長處吧,總之,這幾年來她風頭很勁,隱隱有跟章皇后分庭抗禮的意思。別的不說,這幾年她接連生下十一、十二、十三這三位皇子,可見何等受寵。

    這幾年當中,只有她一人生下皇子。別的宮妃,根本沒動靜。

    可以算得上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了。

    此時她似笑非笑的看著賢妃,眼神說不清是譏諷,還是嘲笑,或是別的什麼意思。賢妃心中一驚,忙站起身笑著行禮問好,邱貴妃也沒跟她客氣,淡淡點了點頭,逕自走到最前面,落了座。

    “我姐姐的女兒,臨江侯府大小姐陳淩蓉,想給小九做伴讀。”邱貴妃輕飄飄說道。

    她說話聲音並不高,不過,根本不是商量的語氣,反倒像一個通知。

    通知你一聲,小九的伴讀該換人了,你想法子去。

    賢妃心中又驚又怒。小九總共只能有兩名伴讀,一名已經定了你娘家侄女邱玫,你還想怎樣?兩名伴讀都是你娘家親戚,憑什麼。

    你和你那娘家姐姐,前一陣子還不和呢,要提攜她的庶子來噁心她,一會兒又要拉撥她親生女兒了,到底在弄什麼鬼,變來變去的!

    我知道你受寵,我也一直讓著你,在你面前溫柔順從。可你用這種命令的語氣,不覺著慚愧麼?你又不是皇后!

    賢妃驚怒的功夫,端妃、敬妃、德妃等人已魚貫而入,笑盈盈行禮問好。當著眾人的面,邱貴妃沒再說什麼,賢妃也沒接話茬。

    眾妃等候良久,也沒等到章皇后出來接見。一直到她們肚子都餓了,坐的屁股都疼了,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才有一位中年女官走進來,冷淡的告訴她們,“皇后殿下玉體不適,娘娘們請回罷。”

    邱貴妃冷笑兩聲,“既然皇后身體不適,我們識趣些,各自回罷。”站起身來,眼中含著怒氣,胸口不斷起伏,顯然是被氣著了。

    她這幾年被皇帝捧在手心裡,養嬌了,受不得這個窩囊氣。

    端妃卻是神色恭敬的煩請女官代向皇后殿下請安,朝著皇后的寶座恭恭敬敬磕了頭,站起身後,並沒當即走,還殷勤問著女官,是否有榮幸為皇后殿下服侍湯藥。女官嚴肅的面目間浮上絲笑意,客氣說道:“無需。”端妃頷首,又請代向皇后殿下致意,面目誠懇。

    賢妃、德妃、敬妃等妃子們猶豫了下,也學著端妃的樣子磕了頭,問了安,方隨著端妃魚貫而出。

    “就她會巴結!”邱貴妃看著根本不理會自己,肅容離去的端妃,心裡一肚子火。端妃你可不是什麼低三下四之人,你和我一樣是國公府的小姐,雖說晚生了幾年,薄命為妃,卻也不用這般委屈自己吧?

    邱貴妃帶著怒氣往外走,走到殿外,無意中看到坤寧宮兩盡頭的穿堂,不由的定住了。這穿堂,是可以直通交泰殿、乾清宮的,是可以直接通向皇帝的。

    只有皇后居住的宮殿才可以,只有皇后……

    邱貴妃咬咬粉唇,揚長而去。

    賢妃是九公主的生母,自然是關心九公主的學業,以及伴讀的。九公主把邱玫、林媛帶到公主所喝茶歇息時,賢妃恰巧來看女兒,溫和的問了邱玫、林媛不少家常。

    “林三小姐,這幾日是不是身子不適?看著臉色有些發白。”賢妃溫聲問道。

    林媛快活的笑,“娘娘您眼神兒真好!可不是麼,我這幾天胃口不大好,懶怠吃東西,不知道是為什麼。”

    賢妃看著眼前如花笑顏的女孩兒,心裡堵的說不出話來。

    林媛第二天便告了病假。這病假告的時間很長,一個月都沒來上課。

    “看來,不得已,要再選伴讀了。”賢妃歎道。

    皇帝一個月兩個月的會到賢妃這兒坐坐,說說兒女,問問八皇子和九公主有沒有淘氣。皇帝五十多歲了,體態有些肥胖,他面相應該算是和善的,不過,自有一股居於上位者的威嚴,令人不敢仰視。賢妃在他面前,經常是戰戰兢兢的,提心吊膽的。

    皇帝來的時候,賢妃小心翼翼把要再選伴讀的事說了。

    “林家丫頭病了?”皇帝有些吃驚,“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呢?”

    老林家的孩子,身子不是一向很好麼。

    賢妃陪笑,“大概是孩子太小,吃食上稍不小心,便易生病。”

    皇帝笑了笑,“如此。”

    皇帝同意九公主再選伴讀,不過,專程差內侍到林家,賞賜了不少名貴藥材、補品給林媛。

    雖然林媛不再做公主伴讀,卻不是灰溜溜的,臉上依舊有光。

    賢妃又忙活起來了,開始為她的九公主再選伴讀。被召進宮的女孩兒都在家裡暗暗用了功夫,禮儀、談吐一再推敲,唯恐哪個地方出了差錯。

    阿玖也在應召之列。不過,她不愛去紫禁城那個地方,更不愛給什麼九公主做伴讀,她一臉委屈的看著裴二爺、林幼輝,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可憐極了。

    “阿玖這些時日是不是精神不濟?”裴二爺笑了笑,轉過頭問妻子。

    “可不是麼,時常耷拉著小腦袋,看來是要請太醫來瞧瞧方好。”林幼輝抿嘴笑。

    阿玖眼睛亮了。

    她高興的撲向林幼輝,“娘,請哪位太醫?這位太醫的醫術如何?”

    林幼輝樂了樂,“是一位和林家打了幾輩子交道的太醫。這位太醫耳聰目明,囡囡若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眼便能看出來。”

    阿玖大聲歡呼,“太好了!”

    真是親爹親娘啊,參加花會知道寫好幾首小詩備著,要進宮參選他們會請靠譜的太醫!

    裴二爺伸手抱起寶貝女兒,阿玖捧起他的臉頰親了一口,又湊過去親了親林幼輝,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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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飯之恩

    賢妃要召見的女孩兒一個接一個進了宮,只有裴家九小姐因身體抱恙而告了假。

    “小恙在身?”賢妃臉色沉了下來,淡淡道:“林三小姐病了,她的表妹裴九小姐也病了,說來也太巧了些。”

    一旁的女官微微欠身,神情很恭敬,“娘娘,裴九小姐和林三小姐都住在銀錠橋林府,或許兩個孩子常在一處,飲食相似,故此恰巧一起病了。”

    賢妃臉色更加陰沉,目光中閃過絲厭惡,“出了閣的姑奶奶還住在娘家,成何體統。”

    對於膽敢抗命不來、令她面目無光的林幼輝,賢妃很不喜歡。一個女人不喜歡另一個女人的時候,下意識的會挑那人的毛病。這會兒,賢妃連林幼輝竟然會住在娘家都表示不滿了。

    女官不同於宮女、嬤嬤,也是官宦之家或書香門第的女孩兒,讀書明理,學問廣博,她們負責輔助后妃,有時也負責教導后妃。這位被差來協助賢妃挑選伴讀的女官性子清高,不屑於諂媚巴結、隨聲附合,賢妃臉色不好,她跟看不見似的,依舊彬彬有禮的微笑著,“林家姑奶奶雖出了閣,可公婆遠在蘇州,娘家父母、兄長又執意挽留,住在林府何妨。”

    娘家熱情挽留,夫家也沒話說,夫家娘家和和美美的,外人瞎管什麼閒事。

    天底下拿親閨女當外人的父母,多了去。“女兒是別人家的人”,打小就不待見,胡亂養大,一幅妝奩打發走,從此不聞不問,這樣的父母真有,還不少。可是真心疼愛女兒的父母也有啊,像林尚書夫婦,小女兒離京多年,好容易回來了,留著住下怎麼了?礙著旁人什麼事了?

    哪條律法規定,出了閣的閨女不能住在娘家的。

    ──連個女官也敢頂撞我!賢妃一陣胸悶。

    同樣是妃子,邱貴妃何等的威風凜凜,我卻窩囊成這樣!

    賢妃半晌沒說出話來,過一會兒,無力的揮揮手,命女官退下。

    女官端莊的行禮、退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雅流暢。

    賢妃發了會兒悶,叫過一名心腹宮女,命她到廣福宮,給邱貴妃送個信兒,“裴家九小姐告了病假,來不了。”

    過了半個時辰,宮女回來了,恭謹的曲膝,“貴妃娘娘說,她知道了。”賢妃忙問了當時的情形,知道邱貴妃神色如常,並沒流露出惱怒的意思,方才放下一半的心。

    另一半的心,還懸著。

    邱貴妃這個人,自從連著生下三名皇子,封了貴妃,便囂張跋扈起來,根本不把尋常嬪妃放在眼裡。誰若敢得罪她,大多沒有好下場。

    宮裡原是有位麗嬪的,因著林蔭小道上偶遇邱貴妃,讓路讓的慢了些,便被邱貴妃侮辱了一通。事後邱貴妃到皇帝面前告了一狀,皇帝為了安撫邱貴妃,把麗嬪發配到昌平為先皇太后守靈去了。

    可憐麗嬪才剛剛二十歲,青春歲月卻全部埋葬到了清冷的陵區。

    “她如今風頭正勁,我不能惹她,我惹不起她……”賢妃不斷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小心,不可大意。

    邱貴妃是小人,越是小人,越不能得罪。

    “名副其實的小人,說翻臉就翻臉。”賢妃越想越氣,“反復無常,前幾個月要壓制她那嫡姐,這會兒又要抬舉。雖說是隔母的,到底是親姐妹,時好時壞,有意思麼?”

    “還特特的要裴家九小姐進宮,她要親眼看看是什麼人才,何方神聖。裴九小姐不就是十皇子的小師妹麼,有什麼呢,哪裡值當她花這些個心思。”

    這回,賢妃真還猜錯了。邱貴妃要見阿玖不是因為十皇子,而是因為臨江侯陳庸,她姐夫。

    邱貴妃,是很感激她的姐夫、臨江侯陳庸的。

    邱貴妃在興國公府是庶女,興國公夫人是個厲害的,把這美麗的庶出女孩兒嚴嚴實實藏起來,根本不讓她出門見人,很多親朋都不知道邱家還有位庶出的小姐。陳庸和邱氏成親後,興國公夫人也沒有讓當時還是豆蔻少女的邱貴妃出來見客。

    陳庸有一回陪邱氏回娘家,舅兄們灌酒灌的他受不了,藉口更衣逃了席,在花園裡躲了會兒。好巧不巧的,聽到了一陣哀怨的哭泣聲。

    那年邱貴妃才只有十三歲,嫋嫋婷婷,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純真秀美,楚楚動人。陳庸向來憐香惜玉,循著聲音走過去,見到是這樣一位小美人,哪有不幫忙的?知道她是姨娘生病了府裡沒人管,急哭了,便取出荷包,拿出碎銀子和幾張銀票給她,“多給賞銀,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讓府裡的僕役悄悄請了大夫來,悄悄去抓藥。”

    可以想像,邱貴妃有多感激自天而降的恩人、她的姐夫。

    邱貴妃及笄的那年,英國公獻女入宮,以表明對皇帝陛下的效忠。興國公湊熱鬧,把庶女也送進去了。興國公既不是什麼實權人物,遠遠比不上英國公府,邱貴妃又是庶女,身份不高,初進宮時,真是舉步維艱。一開始她連皇帝的面兒也見不著,後來好容易有了寵愛,又要和皇后、妃嬪鬥智鬥勇,睡覺都要睜著眼睛。好容易她生了皇子,封了貴妃,算是可以喘口氣了吧?興國公府裡,她的生母又舊病復發,臥病在床。

    那是從小到大和她相依為命的人,生她養她的人,邱貴妃痛徹心脾,全部心思都放到了給生母延醫問藥上。

    一直等到她的生母離開人世,邱貴妃才有心情、有精力過問臨江侯府的事,才會提攜陳淩雲。

    陳庸知道姨妹居然還記得當年那件小事,又是意外,又是後悔,頓足歎息。自己都淡忘了,她還記得!早知道有這份交情,何不早早的求她呢,省了多少彎路!

    陳庸每每想到那天自己喝多了,不大記事,便悔青了腸子。

    他纏綿病榻,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估摸著自己快不行了,開始盤算後事:嫡子陳淩峰,他已經上了摺子請封世子;長子陳淩雲,他打算託付給遠在寧夏的庶弟陳莊──他不放心侯夫人邱氏,不敢把陳淩雲留在京城,要遠遠的送走。他庶弟陳莊在寧夏守軍苦戰多年,官至寧夏副總兵,是個手裡有實權的。陳淩雲跟著他,有前途。

    陳庸本是捨不得把長子送到寧夏那苦地方的,可是他快要不行了,侯夫人心狠手辣,陳淩雲還小,太夫人喜怒無常,他想來想去,別無良策。

    邱貴妃倒是可以託付,可是邱貴妃也沒法一天到晚看著陳淩雲,不許侯夫人下毒手。

    陳淩雲自己倒是很想到邊城大展身手,建功立業,“爹爹,我要做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讓爹娘享福,讓阿薇揚眉吐氣!”才十歲的男孩兒,很熱切的想要回報父母,想要保護妹妹。

    陳庸躺在病床上,看著手按腰刀、一臉興奮的長子,無奈點頭。

    也只有這樣了。

    長女陳淩蓉,他托邱貴妃看在他的情份上看顧一二;小女兒陳淩薇是最可憐的,她是小姑娘,離不得家,只能養在後宅。太夫人時而疼她,時而冷落她,侯夫人不喜歡她,她又是庶女,很難有前程……

    陳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陳淩雲和陳淩薇這一對庶出子女。至於嫡出的淩蓉和淩峰,陳庸想的就少了些,反正他們還有親娘,還有外祖父興國公。淩峰有世子之位,淩蓉做了公主伴讀,前程盡有。

    陳庸撐起最後一口氣,掙紮著寫了封親筆書信,托邱貴妃替他照看一雙庶出兒女,“阿薇長大成人之後,煩妹妹替她留意一門妥當親事,我怕太夫人撐不到那時候,更怕你姐姐會存心加害庶女;淩兒在蘇州時便中意小裴編修的獨養女兒,可惜不能如願……”

    邱貴妃接到陳庸的絕筆信,起了俠義之心,也起了好勝之心。臨江侯,我知恩必報,你這雙兒女,我一定替你保全!淩薇,我會差個嬤嬤過去照看日常起居,長大後她的婚事包在我身上,淩雲麼,不必等到往後,現如今,我便可以讓他如願以償。

    邱貴妃打算的很好:不管找個什麼由頭,把林幼輝和阿玖召進宮,或單單把林幼輝召進宮,自己親自做媒。

    “有人敢駁我的面子麼?”邱貴妃微笑。

    她很自信,以她皇帝第一寵妃的地位,沒人敢駁她的顏面。她若開口做媒,裴家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只有硬著頭皮答應。

    知道裴九小姐抱恙不能進宮,邱貴妃也沒放在心上。這回不行,下回唄,反正總會能見著裴家這對母女,自己張張口,下嘴皮一碰上嘴皮,她們只有乖乖聽命的份兒。

    九公主知道“小師妹”病了,不能進宮,很是高興,“那小丫頭最討人嫌了,一直病著才好呢。”

    她興沖沖帶著宮女到宮後苑摘花,碰巧遇上了她的好十哥。

    十皇子今天學了《離騷》,對各種芳草來了興趣,特地來一樣一樣辨別。

    芳草如美人,值得費心思。

    九公主對芳草可不感興趣,她舉著手裡的月季花,笑吟吟問道:“十哥,聽說你小師妹病了?可真是讓人擔心啊。”

    十皇子正低頭細看,聽了這話,詫異抬起頭,“我小師妹病了麼?”

    九公主強忍著笑,把阿玖本該入宮,卻告了病假的事說了。

    十皇子“哦”了一聲,又低頭細細觀察起芳草。

    九公主未免有些下氣,十哥他不理我!不過,卻也暗暗喜歡,看看,十哥對他那所謂的小師妹,並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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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真性情

    十皇子認識了不少芳草,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便專程去了坤寧宮,要跟皇后顯擺顯擺。他才到了坤寧宮門口,便有宮女迎上來行禮問好,“十殿下。”把他帶到了西暖閣。

    西暖閣裡,一名年約半百的貴婦含笑在上首坐著,下首官帽椅上坐著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這年輕男子俊朗中又透著英氣,眉眼間雖有笑意,卻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尊貴和威嚴,看上去並不好親近。

    十皇子高興的叫道:“娘,大哥!”

    這兩位,一位是他親娘章皇后,一位就是他親大哥,太子殿下了。

    章皇后雖然已經不復年輕,面目間依然隱隱可見當年的清秀和美麗。她微微笑著,招手叫過十皇子,“今兒都學什麼了?跟誰一起玩了?看把你高興的。”十皇子笑著說了,“老師講《離騷》,我便到宮後苑看芳草去了。”

    太子聲音低沉動聽,唇間帶著優雅的淺笑,“小十什麼時候這般好學了?刮目相看啊。”他言辭間帶有戲謔之意,顯然和弟弟極為親呢。

    十皇子靠在章皇后身邊,撅起小嘴,“我一向勤學好問,大哥才知道啊?”鳳眼中滿是委屈,長長的眼睫毛微微上翹,如蝶羽一樣輕輕顫動,可愛又可憐。

    太子愉悅的低聲笑起來。

    章皇后含笑看著英俊尊貴的長子,美麗非凡的幼子,心裡那個舒服,就別提了。有什麼比兄弟友愛更好的呢,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這幾天有沒有去鬧你爹?”章皇后輕輕拍著身畔的小兒子,柔聲問道。

    “有啊。”十皇子揚揚眉毛,粲然一笑,“我昨兒個還去跟爹要東西了呢!米襄陽的書法體勢駿邁,超逸入神,我便磨著爹想要幅真跡。”

    米襄陽生平於書法用功最深,成就最大,他的墨蹟,那可稱得上是價值連城了。

    “什麼好你要什麼呀。”章皇后失笑。

    “小十眼光不壞!”太子笑著誇獎。

    十皇子淺淺笑,“爹太小氣啦,聽說我要米襄陽的真跡,便連連搖頭,說他最喜歡米襄陽,捨不得給別人。我當然不依,‘爹,我是別人麼?’爹沒法子,只好賜了我一幅《天馬賦》。”

    章皇后和太子均是莞爾。也就是小十能這麼著耍賴吧,換個人,還真不行。

    比小十年紀大的皇子,哪個敢在皇帝面前這般放肆?沒人有這膽子。比小十年紀小的弟弟們呢,呵呵,還不知道米襄陽是誰。十一、十二大概只會伸手要糖,十三更小,路還不會走,話還不會說。

    十皇子正跟章皇后、太子吹著牛皮,乾清宮來了位小內侍,“皇爺命十殿下進見。”章皇后微微一笑,“小十快過去吧,你爹叫你呢,一準兒又有好事。”十皇子點頭,“娘說的很對,我也覺得是,爹定是有好東西要賞我。”很理所應當的口氣。

    “爹國事繁忙,小十聽話,莫只顧著跟爹胡鬧。”太子站起身,笑著交代。

    十皇子恭敬的答應,“是,大哥。”跟章皇后、太子告了別,走了。

    十皇子出去之後,西暖閣裡,沉默下來。

    半晌,章皇后慢慢說道:“你們兄妹幾個,寧壽和福壽下降了,一年裡頭也見不著你爹幾面。你是國之儲君,跟你爹見了面,要正正經經的商量國事。如今,也只有小十能在你爹膝下承歡了。”

    章皇后和太子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都有苦澀之意。

    太子,向來是難做的。太子的難做之處不在於夠不夠好,而是你太好了也不行,太差了也不行,其中的度很難掌握。做的太好,難免會讓依然坐在大位上的皇帝起了疑心,怎麼著?你小子迫不及待想取代老子我麼。做的不好,那也不成,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讓老子怎麼放心把祖宗基業交給你。

    太子做的越久,和皇帝越不親熱,這是沒辦法的事。

    章皇后呢,她不錯和皇帝是原配夫妻,一起風風雨雨走過了幾十年。可是她老了,芳華已逝,青春不再,五十多歲的皇帝已不大願意親近也是五十歲的章皇后,他更喜歡年輕美麗的女子,鮮活明媚,善解人意,渾身每一寸肌膚都是晶瑩柔滑的,和年輕女子在一處,他仿佛也變的年輕了。

    邱貴妃年輕,美麗,會撒嬌,有時拿他當皇帝尊敬,有時拿他當丈夫來親愛,有時會衝他吃吃嬌笑,“陛下,您和我爹爹一樣啊。”

    興國公和皇帝同齡差不多,皇帝,真是能當邱貴妃的爹了。

    邱貴妃這麼說,皇帝也不惱,笑著衝她張開胳膊,“過來,爹疼你。”真拿她當女兒哄。

    大概邱貴妃的活潑和放肆趁了皇帝的心,皇帝在她的廣福宮中覺得其樂無窮,很是沉溺。

    邱貴妃這年輕嬌豔的妃子得了寵愛,哪能不囂張。她前腳送走皇帝,後腳便會到章皇后、眾妃子面前炫耀,後宮之中,她簡直是要橫著走。

    不過,皇帝已經五十多歲了,他的愛寵並非只有女人,還有孩子。妃子之中他最寵愛貴妃邱氏,孩子當中,他最寵愛的卻是十皇子,章皇后人到中年時才生下的小兒子。

    “小十,出生了個好時候。”章皇后緩緩道:“你爹才登基的前幾年,不是北方有戰事,就是南方有旱災,簡直焦頭爛額。後來黃河水清,那一年格外太平,你爹很高興,改元為天慶。小十,便是天慶元年冬季出生的。”

    本就出生了個好時候,相貌又美麗非凡,招人喜歡,皇帝哪能不愛。十皇子自打生下來,皇帝便格外喜歡,格外縱容。

    便是緊跟在十皇子之後出生的九公主,也沾了天慶元年諸事順利的光,皇帝對她也很優容。相比較起其他的庶出公主,九公主的運氣好了很多。

    “小十確實有福氣。”太子點頭,“有福氣的孩子,誰不喜歡?娘,爹疼小十,是理所應當的。”

    章皇后微笑,“是啊。”自己這皇后,皇后所出的兩子兩女,如今在皇帝面前得臉面的,也就只剩下一個小十了。幸虧有小十,否則,即便太子的地位不受影響,皇后的地位不受影響,嫡系也是面目無光,灰頭土臉。

    “小十年紀漸漸大了,是否應該懂事些?”太子遲疑了一下,“總跟爹放肆,爹會不會不喜?”

    小時候撒嬌是可愛,大了,可就是討人嫌了。

    “不會。”章皇后淡淡道:“看看廣福宮那位,便知道了。或許你爹年紀大了,就喜歡放肆,喜歡真性情。”

    章皇后也看明白了,邱貴妃能得寵,固然是因為年輕美麗,可也不只是年輕美麗。這六宮之中年輕美麗的女子多了,可像邱貴妃那樣敢說敢笑敢放肆的卻少,皇帝喜歡的,或許便是那份所謂的“真性情”吧。

    邱貴妃偶有不合規矩的言行傳到皇帝耳中,皇帝便會縱容的笑,“她是真性情。皇后,我身邊難得有個鮮活真實的人,還請你包容一二。”

    章皇后當然微笑答應。

    真性情,這後宮之中,哪來的真性情?章皇后譏諷想道。

    邱貴妃在興國公府從小被藏到大,連個拋頭露面的機會都沒有,她能有真性情?見鬼了。也就皇帝為色所迷,能相信這個。

    “不必拘束小十,他依舊如此這般便可。”章皇后吩咐。

    太子笑了笑,“是,娘,還是您想的周到。”

    爹喜歡真性情,自己一則是年紀大了,二則為身份所限,萬萬不能到爹面前流露這“真性情”去,那麼,只有小十了。

    “你啊,廣納淑女,早日生下子嗣是正經。”章皇后嗔怪,“你年紀不小了,子嗣可耽誤不得。”

    太子六年前已成親,慈慶宮中有太子妃,還有兩位出身良家的次妃,另有妾侍數人,不過,如今只有兩位小郡主,沒兒子。

    太子沒有兒子,那怎麼成。

    太子有些尷尬,“那個,原本是盼著太子妃生下嫡子,既嫡又長,省卻多少煩惱。”

    誰知太子妃一開始是沒動靜,後來,接連生下兩個女兒。

    章皇后歎了口氣,“既嫡又長,當然是省卻煩惱。可是六年都沒盼來嫡子,你也該變通一二,莫再執拗。”太子低聲稱“是”。

    十皇子走過穿堂,輕輕鬆松到了乾清宮。“爹,我要的奇石有了麼?”他見了皇帝,眼睛亮晶晶的,討要奇石。

    皇帝放下手中的卷軸,示意內侍把他扶起來。十皇子很有眼色的跑上前,也跟著扶了他一把,一邊扶一邊抱怨,“爹,您又胖了。”

    皇帝,一直是有些肥胖的。

    皇帝站起身,慢吞吞說道:“又說爹胖,小十真不討人喜歡。”

    十皇子一臉無辜的看著他,“您又不許我撒謊,又不愛聽真話,真是太難伺候了!要不,下回見面我誇您身輕如燕吧,好不好?”

    皇帝笑著打了他一下,“調皮!”

    皇帝命人拿來兩塊光潔亮麗的奇石,一個是西瓜形狀,一個是老鷹形狀,都很逼真。十皇子看了愛不釋手,小心的裝好,收了起來。

    “又要送你小師妹啊。”皇帝微笑問道。

    “嗯,我小師妹喜歡玩石頭。”十皇子點頭。

    皇帝摸摸鼻子。小十你才多大一點兒,便知慕少艾,開始討好佳人了?那佳人也還是個小不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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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阿玖想要吵架

    你小師妹有多大?不到五歲吧。

    不到五歲的小佳人……

    皇帝心裡實在癢癢,很想開口打趣小十幾句。可是真打趣了,又怕小十臉皮薄,給臊著了。糾結了好一會兒,皇帝決定什麼也不說。

    十皇子把奇石收好,高興的告訴皇帝,老師教了什麼功課,自己新學了什麼槍法,練功夫的時候放倒了幾個人……

    “小十真厲害!”皇帝含笑靜聽,見十皇子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笑著誇獎。

    十皇子捧著裝奇石的盒子,殷勤問道:“我能親自給小師妹送過去麼?”說起來,他也有許多天沒見過小師妹了,倒是有些想念那調皮的小丫頭。

    皇帝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這個麼……”

    十皇子信誓旦旦,“下回見了面,我一準兒誇您身輕如燕,絕不食言!”皇帝凝神想了想,“爹都身輕如燕了,小十要出宮逛逛這件的小事,似乎沒理由不答應。”

    說著玩笑話,十皇子可以出宮給小師妹送禮物這件事,愉快的定下來了。

    “小師妹喜歡好看的石頭,還喜歡好吃的果子。”十皇子又要了幾筐新鮮的冬棗、冬桃、葡萄等等,皇帝粲然。

    商量好正經事,十皇子要回坤寧宮,“我跟娘一起吃飯去。”皇帝佯裝生氣,“沒良心的小十,只知道孝順你娘,把爹拋在腦後。”十皇子詫異,“您不去看小十一、小十二他們?”十一、十二、十三皇子年紀小,都在廣福宮住著,皇帝常常過去看他們。

    您要去看他們,我當然回去陪我娘了,這有什麼不對的麼。

    想起三個稚嫩可愛的小兒子,皇帝怦然心動,“去,爹去看你弟弟去。小十想弟弟不想?若想,便跟爹一起去。”

    十皇子搖頭,“我不去了,弟弟不好玩。”皇帝失笑,“弟弟很有趣啊,怎麼不好玩了?小十,難不成只有你小師妹才好玩麼。”十皇子很是得意,“那當然!我小師妹會辯論,會做詩,小小人兒,什麼都懂,什麼都會,可好玩了!”

    吹噓了幾句,十皇子興沖沖道:“我今晚陪娘一起吃飯,後天只有半天課,我上完課便出宮,給小師妹送奇石送果子,順便再在銀錠橋逛上一逛。爹,我很高興!”

    他白皙如玉的一張小臉晶瑩潤澤,鳳眼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茫,這是屬於孩子的快樂,很純粹,很簡單,很乾淨,不含一絲塵世渣滓。

    皇帝看著這樣的十皇子,心裡隱隱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小十,這樣的快樂,爹怕是再也不會有了。

    “爹和你一起去坤寧宮!”皇帝笑道。

    “真的?”十皇子美麗的鳳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然後,好像怕皇帝會後悔似的,上前抱住皇帝的一隻胳膊,催著他快走,“我餓了,快點,快點!”

    十皇子清秀挺拔,皇帝卻是體肥蹣跚,兩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皇帝笑著,被十皇子半拉半哄,往穿堂走去。

    皇帝如果想去坤寧宮,其實很方便,從穿堂過去,經過交泰殿,然後就是他妻子居住的地方了。

    可是,很方便去的地方,抬抬腳就能到的地方,他不一定願意去。

    十皇子也不理會身後的內侍、宮女們,一邊拉著皇帝往前走,一邊很認真的跟他講著道理,“您去別的地方,要乘轎子吧?可要去坤寧宮,走過穿堂便可以。您天天多走這一段路,包管身輕如燕!”皇帝含笑聽著,不置可否。

    早有內侍飛奔著去報信,皇帝快到的時候,章皇后親自出來迎接,“陛下真是稀客。”章皇后微微笑著,神色間有一抹疏離。

    “豈有此理。”皇帝臉上有些掛不住,笑著說道:“朕是客人麼?朕分明是這坤寧宮的主人……”

    皇帝放開十皇子,往章皇后身邊走了兩步,聲音低低的,“……的丈夫。”

    帝后兩人離的極近,皇帝眼中似有責備之意。我是你丈夫,什麼時候變客人了?章皇后微笑,“瞧我,方才失言了。”皇帝也笑,“既是皇后失言,便罰酒三杯,如何?”

    “有酒喝麼?”十皇子跑到皇帝、皇后面前,兩眼亮晶晶。

    “想的美。”章皇后嗔怪,“小孩子家家的,不許喝酒。”

    十皇子流露出沮喪失望的神色,可憐巴巴的。皇帝面有不忍,章皇后哧的一聲笑了,“可憐見的,便許你喝上一杯吧,一小杯。”

    章皇后這麼一笑,氣氛便沒方才那麼奇怪、壓抑,服侍的宮女、內侍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皇帝、皇后、十皇子坐下來吃飯,十皇子被允許喝了一小杯梨花白,愜意滿足的咪起眼睛,“今晚真是太美了,有爹有娘,有酒喝。”

    章皇后已是年過半百之人,什麼風浪沒見過,什麼樣的酸甜苦辣沒嘗過?聽了十皇子的這番感慨,卻是眼圈一紅,低頭不語。

    皇帝心中微覺歉疚。

    吃過飯,十皇子又跟爹娘撒了會兒嬌才依依不捨的回了皇子所。十皇子一走,章皇后便變了臉色,極為冷淡冷漠,皇帝枯坐許久,章皇后只不理他。

    皇帝咳了一聲,“命人備湯水,朕要沐浴。”

    章皇后詫異的看向他,“陛下不去廣福宮了?”

    邱貴妃真是皇帝的心頭肉,一個月裡頭大概有二十多天得住在廣福宮。今晚忽然不去了,透著奇怪。

    皇帝很想去看看三個年幼的兒子,也想看看嬌俏活潑的邱氏,不過,今晚他不好意思走。

    “不去了。”皇帝含混說道。

    這回過來是稀客,下回再來,不定變什麼呢。

    皇帝在坤寧宮踏踏實實住了一夜。

    廣福宮裡,年輕美麗的邱貴妃,摔碎了一個茶壺、六個茶杯,外加三個花瓶。她居住的西偏室中,滿地碎瓷,一片狼藉。

    嬤嬤們眼疾手快,早把三位皇子遠遠的抱開了,怕嚇著他們。

    “他說過今晚會陪我的!他說過的!”邱貴妃咬碎銀牙。

    清冷的月光照了進來,愈發顯得淒涼,邱貴妃恨了半晌,忍不住流淚哭泣,“我好命苦。”小時候在興國公府受盡冷落,長大後成了絕色美女,宮中寵妃,還是要獨守空房。

    第二天晚上皇帝來到廣福宮的時候,邱貴妃不肯給他好臉色看。皇帝笑了,“真不孝順!”他和邱貴妃差著幾十歲,平時開玩笑,常拿邱貴妃當女兒。

    皇帝很有自嘲的勇氣。

    邱貴妃賭了會兒氣,也沒敢太拿架子,皇帝哄了她幾句,也便回嗔作喜。“小時候我爹對我不管不問的,陛下,您可不能跟我爹似的,把我拋下不理會。”邱貴妃撒嬌說道。

    皇帝笑道:“你若孝順,朕豈能忍心拋下你。”打著情,罵著俏,兩人重歸於好。

    邱貴妃不無醋意的問道:“昨晚,皇后使了什麼高明的手段,把您給留下了?”皇帝微笑,“皇后和朕一樣,是老人家了。你要敬老,知道麼?”皇帝神色晦暗不明,邱貴妃心中一凜,知道不可再糾纏,忙活潑的笑著,盈盈說起三位小皇子的趣事,皇帝聽著聽著,目光柔和了。

    邱貴妃暗自慶倖。

    “孩子真是好玩有趣。”皇帝唇角翹了翹,“小的好玩,大的也好玩。像小十,如今才七八歲,便知慕少艾了。”

    邱貴妃心怦怦直跳,十皇子知慕少艾,誰啊?還能是誰啊?

    她很想裝作沒聽見,可是,哪敢掃皇帝的興?嬌媚的笑著,殷勤請教皇帝,“陛下,十皇子都知慕少艾了?哪家的小姑娘這般有福氣?”

    皇帝樂了樂,“竟是裴鍇的孫女。裴鍇這個人,方正、幹練、盡職盡責,雖稱不上天下第一能吏,也差不多了。他這樣的人,小孫女竟然玉雪可愛,活潑有趣,既會吵架,又有才情,真是讓人想不到。”

    裴鍇的孫女,不是應該板著張小臉,特別嚴肅、特別不近人情麼?皇帝想起裴太守的言行舉止,想想十皇子口中精靈古怪的小女孩兒,笑的不行。

    邱貴妃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才吹過大話,要把裴家丫頭說給臨江侯的長子,皇帝陛下就告訴我,十皇子心儀那丫頭!我若就此偃旗息鼓,真是顏面盡失,我若一意孤行,陛下……陛下會怎樣?

    邱貴妃正千思百轉,猶疑不定,卻見皇帝轉頭看著她笑,“這件事你知道了,可不許告訴別人,也不許透出風聲。若是臊了小十,讓小十害羞不好意思,朕可不依。”

    邱貴妃硬著頭皮答應,“哪能呢?我定不會的,您放心。”

    第二天早上送走皇帝,邱貴妃頗有些心不在焉,連三個兒子都沒心思照看,獨自坐在窗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不願意失信於人,更不願意折了顏面;可是跟皇帝作對,她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不知道夠還是不夠。

    陛下究竟愛我到了哪一步?我和三個兒子加起來的份量,能不能超過一個十皇子?

    邱貴妃一會兒覺得皇帝愛她到了骨子裡,離不開她,捨不得她,一會兒又覺得皇帝畢竟是皇帝,威嚴起來還是蠻嚇人的,違逆不得。

    這一天,她真是備受煎熬。

    十皇子上完課,帶著皇帝派給他的錦衣衛,高高興興出了宮,奔銀錠橋。

    “殿下先逛逛,還是先去西園?”錦衣衛的程指揮使過來請示。皇帝有過口諭,十皇子這回出宮,可以到西園做客,還可以在銀錠橋一帶看看景色。

    “先去西園。”十皇子吩咐。

    程指揮使大手一揮,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位於銀錠橋畔的西園。

    阿玖正在院子裡和幾個小丫頭踢沙包,見一群錦衣衛忽然闖進來,蹙起眉毛。

    “小師妹,踢沙包呢。”十皇子緩步進來,看見阿玖小臉蛋粉撲撲的,歡喜問道。

    又是這個人,又是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

    要來我家不能提前說一聲啊,你跟我爹時常見面,打個招呼會死啊?

    阿玖氣呼呼的瞪著十皇子,想要跟他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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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送禮的啊

    阿玖生著一雙美麗的杏核眼,本來眼睛就大,這會兒氣呼呼的一瞪,更顯得眼睛又大又圓。粉粉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想要跟人吵架的神情,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不顯兇惡,反倒有趣。

    “小師妹你怎麼了?十哥才來,哪裡得罪你了?”十皇子見阿玖這樣,摸不著頭腦。

    他身邊跟著內侍,小心翼翼捧著裝奇石的盒子。

    十皇子從內侍手中接過盒子,獻寶似的捧到阿玖面前,“兩塊奇石,一塊西瓜形狀,一塊老鷹形狀,跟真的一樣。小師妹看看,喜不喜歡?”

    ──來送禮的啊。雖然來的凶了一點,不過,是送禮的……阿玖弱弱的想道。

    盒子被打開,兩塊色澤鮮豔、形狀逼真的奇石呈現在阿玖面前,阿玖很快被吸引住了。這兩塊也很好看!雖比不上小雞破殼那麼值錢,也應該價值不匪吧?阿玖眷戀的看著奇石,心裡估著價。

    眼前仿佛飄揚著一張又一張的人民幣,阿玖的目光溫柔而迷離。

    這是世上最有用的東西之一,可以買到很多方便,很多享受。

    十皇子再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就不好意思板著小臉,給人臉色看了。

    “小師妹,方才你怎麼了?”十皇子柔聲問她。

    “被錦衣衛嚇的呀。”阿玖甜甜笑,“我正玩的高興,一下子衝進來這麼多錦衣衛,嚇壞人。”

    十皇子皺眉,轉過頭,不滿的看著程指揮使。程指揮使心裡打了個突突,忙陪笑道:“錦衣衛護駕出行,一向是如此行事的,不過九小姐年紀幼小,怕驚嚇,下官應該想到這一節,有所變通才是。下官失職、失職。”

    這程指揮使做官很圓滑。明明他做的事是依著錦衣衛的舊規,並無不妥之處,可他沒等十皇子開口訓斥,硬是很有眼色的給自己找出個不是來。

    “往後不可如此。”十皇子冷冷的吩咐。

    “是!”程指揮使恭敬的答應。

    你還要來呀?其實不必這麼費事,你讓內侍送給我就行。阿玖聽到十皇子這句“往後不可如此”,頭疼。

    家裡時常有錦衣衛造訪,不是好事。

    “隔了一條街的慕府,前些時日被錦衣衛抄了家。”阿玖小聲說道:“十哥,我看見錦衣衛就害怕……”

    你們別來了行不行?這陣仗真讓人吃不消。

    “小師妹不怕。”十皇子見她一張小臉轉為雪白,心疼的安慰,“只要十哥還活著,你家便一準兒是安安生生的,莫怕。”

    阿玖抬頭看著他,大眼睛中隱隱含著淚花。小師弟,你明明不算太笨,怎麼就是聽不懂我的話呢,是我太含蓄了麼?

    十皇子見她感動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倒不好意思起來,臉色微紅,“那個,小師妹,咱們去拜見師母。”拉起阿玖的小手,住裡邊走去。

    林幼輝迎出來,見阿玖好像快哭了,吃了一驚,“囡囡怎麼了?”行禮見過十皇子,她蹲下身子,柔聲問著寶貝女兒。

    阿玖不說話,撲到她懷裡,小腦袋少氣無力的趴在她胸口。

    我受了一個打擊,我受了一個打擊……

    阿玖一向順遂的人生,在很不善解人意的十皇子面前,有了挫敗感。

    林幼輝很是心疼,想盡法子哄她,“囡囡吃果子好不好?看畫冊好不好?踢毽子好不好?都不喜歡啊,那,野炊好不好?架上小火爐,擺上烤架,再燒堆火……”

    “要做蜜汁排骨!”阿玖仰起小臉,兩眼亮晶晶的說道。

    原來小師妹旁的不喜歡,喜歡野炊!十皇子擔心的看了半天,總算明白了。

    林幼輝命僕婦備好食材,在園子角落的一方空地上架好小火爐,擺好烤架,又生了堆火,把兩隻剝洗乾淨的雞、兩隻裝著排骨的陶罐用泥巴裹好,埋到火堆下麵。又順手扔進去十幾塊番薯,一起烤。

    阿玖眼巴巴瞅著火堆,“那個排骨是放了很多石蜜的,熟了之後,香飄十裡。”其實用錫紙裹著更好,不過阿玖在這個時代沒找著耐高溫的紙,只好用陶罐了。

    黃澄澄的一團泥巴剝掉,露出錫紙;剝開錫紙,一股肉香、蜜香洋溢開來,令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啊。

    阿玖讒的快流口水了,十皇子看著她這貪吃的小模樣,好笑的搖頭歎息,“到底還是個孩子,只惦記吃。”小師妹,你真是個孩子呀。

    阿玖嘻嘻笑,“古人都說過了呀,‘唯食忘憂’,吃東西本來就是大事。我祖父說過,他這一郡之守,若能讓治下的老百姓人人有飯吃,就算功德無量了。”

    旁邊明明擺有桌椅,兩人卻不坐著,一邊蹲在火堆邊等排骨熟,一邊絮絮叼叼說著話,輕鬆自在。

    “我三哥六哥快放學了,表哥表姐們也是,等他們回來,正好趕上吃肉。”阿玖笑的眉毛彎彎。

    “他們真有口福。”十皇子抱怨,“咱倆等了這麼久,他們回家便有的吃。”

    小師妹盼了許久的美事,他們卻是片刻也不用等。

    “我不用上學呀。”阿玖快活的笑,“哥哥姐姐們要上學,很辛苦的。”

    我是學齡前兒童!阿玖心裡這個樂呵,就別提了。

    這麼小,既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學,爹娘寵著,哥姐讓著,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們呵護著,還有個小師弟從遙遠的皇宮專程送來好吃的、好玩的……多麼美好的生活啊。

    “小師妹不愛上學?”十皇子樂了。小懶瓜,你連學都不想上,簡直比我還逍遙。我長大後會是富貴閑王,可是,也不能不上學,不能不讀書呀。

    “不愛。”阿玖嘻嘻笑著,搖頭。

    誰愛上學呀,想當年我可是上了十幾二十年的學呢,還沒上夠麼。

    “小懶瓜。”十皇子笑話她。

    “豈止,我還是小讒貓。”阿玖衝他扮了個鬼臉。

    ──小師妹讒,貪吃,愛野炊,十皇子看著阿玖花朵般的笑臉,牢牢記住了這一點。

    阿玖的卦很准,果然雞和排骨快烤熟的時候,裴琦和裴瑅正好放學回家。他倆和表哥們一起回來的,先去見過外祖母、舅母,方才穿過夾道,回西園。還沒走到夾道盡頭呢,便有兩名持刀錦衣衛出現,厲聲喝問,“什麼人?”

     “裴琦。”

     “裴瑅。”

    小哥兒倆客氣的拱拱手,清楚報上名字。

     “是裴家的少爺啊。”錦衣衛閃開了,把路讓了出來。

    他們有刀,還敢不敢往前走?裴琦和裴瑅相互看了一眼。

    鼓了鼓勇氣,兩人昂首挺胸的往前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遇著什麼事,都要鎮定,鎮定!

    出了夾道,有名首領模樣的錦衣衛笑著打了個招呼,把他們帶到火堆旁。

    “三哥,六哥!”阿玖見哥哥們回來,高興的跳起來,歡呼著跑向他們。

    “妹妹沒事吧?”裴琦拉過妹妹上上下下打量,目光中滿是擔憂。裴瑅圍著阿玖轉了一圈,見妹妹一切正常,只是裙子上沾了些土,便蹲下身子,伸手替她把裙子上的土拍掉。

    十皇子笑著招手,“兩位兄台快過來,熟了。”裴琦和裴瑅見了他,也就明白錦衣衛是來幹什麼的,彬彬有禮的問了好,阿玖拉著他們在小凳子上坐下,“三哥,六哥,快坐。”一邊招呼他倆,一邊命人去請表哥表姐。

    林家的表哥表姐們到了,肉也熟了,相繼擺到桌上。叫化雞,蜜汁排骨,烤番薯,賣相誘人,香氣四溢。

    “一半留下,一半送到外祖母、舅母、我娘那兒。”阿玖小大人似的分派著,井井有條。

    哥哥姐姐們看著這樣的小阿玖,都是一臉笑。十皇子也樂了,敢情小師妹不光會蠻不講理,會吹牛,她還真的會幹活兒呢。

    阿玖忙活完正事,熱情的招呼大家,“開動啦!肉少人多,基本靠搶,大家莫客氣!”夾了塊蜜汁排骨,先嗅了嗅,然後小心的咬了一口,伸出大拇指,“好吃!”

    十皇子笑道:“要搶麼?那我入鄉隨俗,也不客氣啦。”也夾了塊蜜汁排骨吃了,連聲稱讚好吃。

    吃著肉,喝著果子酒,人人興高采烈。

    十皇子叫阿玖“小師妹”,卻不肯叫裴琦和裴瑅“師兄”,“我是正式拜師了的,小師妹也是老師啟蒙的,兩位兄台可不是,老師另有其人。”

    裴琦和裴瑅,都不是父親裴二爺啟蒙的。

    “老師的學生,只有我和小師妹兩個!”十皇子很有些得意的說道。

    阿玖放下筷子,瞪起眼睛,“原本,我會是我爹唯一的學生,我會是獨一無二!因為有了你,我不再是唯一了!”

    裴瑅坐在她身邊,拿過帕子替她擦拭嘴角的油。十皇子則是很真誠的安慰,“只有你一個,何等孤單寂寞!小師妹,我來跟你做伴,豈不是很好?”

    阿玖白了他一眼,拿起筷子,繼續對付她鍾愛的叫化雞和排骨。還是吃肉好,還是吃肉好。

    十皇子在裴家逗留許久,肉吃完了,酒喝光了,盡興而散。

    出了裴家,也沒逛銀錠橋,直接回宮。

    “這塊蜜汁排骨,這隻雞腿,專門給您留的。”十皇子去跟皇帝道了謝,還送了一塊排骨,一隻雞腿,聊表心意。

    皇帝很樂呵,“聞著就香!”

    皇帝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衛、梁、淮、滕、襄、荊”等幾個字,“小十喜歡哪個封號?來挑一個。你挑剩下的,給你三個弟弟。”

    十皇子奇道:“爹,我還不到十歲呀。”

    本朝慣例,皇子十歲封親王,到時才會有封號。十皇子都還不到年齡,那十一、十二、十三,就更不到年齡,更不到封王的年紀了。

    皇帝微微笑了笑,“早兩年晚兩年,有什麼相干。你哥哥們都已經有封號了,只剩下你和三個弟弟,早日封王也好,爹也了了樁心事。”

    十皇子不肯挑,“最尊貴的封號,秦、晉、齊、楚、趙、燕,都已經封了太,祖皇帝的兒子們,剩下的這些,我看著都差不多。”

    皇帝好脾氣的笑著,“你若不挑,爹便替你定一個了。”

    十皇子漫不經心的說道:“爹,隨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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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宮中爭鬥

    十皇子辭別皇帝出來,閑來無事,到宮後苑逛了一圈。見玫瑰花開的正好,花色鮮紅,嬌豔欲滴,便親手剪了幾枝,盛在水晶花瓶裡,命小內侍捧著,去了坤寧宮。

    “娘,孝敬您的。”見了章皇后,十皇子忙從小內侍手裡接過花瓶,遞到章皇后面前。

    章皇后微笑,“這花紅豔豔的,招人喜歡。”親手接過來。贊了幾句,交給身邊的宮女蓮心,“擺在寢殿裡,記得天天換水。”蓮心曲膝答應,抿嘴笑道:“娘娘的寢殿一向清清爽爽,極少擺放鮮花。這瓶玫瑰是十殿下親自進獻的,才有這份福氣呢。”喜滋滋的捧了花瓶,擺放到章皇后的寢殿。

    十皇子送來鮮花,章皇后神色間的喜悅之色是發自內心的,蓮心看在眼裡,也替章皇后高興。蓮心是章皇后娘家金鄉侯府的家生子,和尋常宮女自是不同。

    章皇后原本顯著有些蒼老的容顏,煥發出別樣的光輝。

    十皇子不大忍心告訴章皇后實情,可是,這件事瞞不過,她遲早會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爹不知怎麼了,要提前給我和三個弟弟親王封號。”十皇子好似不經意的提起。

    章皇后目光中閃過一絲譏誚,“小十倒也罷了,離十歲也不過差著兩年。那些個還不識幾個字的,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湊什麼熱鬧。”

    封親王可不是皇帝簡簡單單下道諭旨的事,要經歷種種繁瑣的禮儀,很累人。才五歲的孩子,能全程參加完這禮儀麼?還不會走路的孩子,難不成冊封親王要乳母抱著他,代他跪拜?

    這都什麼餿主意。

    十皇子無奈說道:“娘,我推辭過的,爹不許。”我知道這事不對勁,所以才專程過來跟您說的。雖知道不妥,不過,看樣子爹心意已定,沒法子。

    章皇后神色從容,並沒一絲一毫的慌張或憤怒。她慈愛的輕撫十皇子,淡淡一笑,“小十,娘知道了,心裡有數。”

    邱氏若真有了三個被封親王的兒子,豈不是更加神氣?十一、十二、十三皇子若是不到年齡便獲冊封,當然足見寵愛和重視,與眾不同。

    也或許邱氏的野心更大,不只替十一、十二、十三皇子要榮耀,自己也想再往上再走一步。那,可要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高處不勝寒。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要想站在高處,都要既有本事又有福氣,缺一不可。

    十皇子抱怨道:“爹寫了幾個封號給我看,讓我挑一個。那些封號都不神氣,我一個也不喜歡。娘,我不想這麼早封王。”

    章皇后失笑,“小十,你什麼時候封王都是一樣的。”如今的皇帝是你爹,下一任皇帝是你親大哥,不管是誰做皇帝,你的封號都會是最好的,藩地會是最肥美的,任是虧待了誰,也不能虧待你。

    十皇子點頭,“您說的極是。娘,若是爹跟您商量,您能勸則勸,不能勸,便替我挑個好聽的封號吧。”

    章皇后微笑,“娘省得。”

    十皇子在坤寧宮吃了晚飯,絮絮叼叼跟章皇后說了半天話,章皇后命內侍提著燈籠,送他回了皇子們居住的東三所。

    若是尋常皇子,住到東三所之後便和生母漸漸疏遠,轉而和嬤嬤、保姆親近了。十皇子卻和普通的皇子不一樣,他不只是皇后嫡子,皇帝還格外寵愛縱容他,他要去乾清宮也好,要去坤寧宮也好,沒人敢攔著。嬤嬤、保姆只有聽命於他的份,根本不敢管他。

    這就是有爹有娘,且爹娘都疼愛他的好處了。

    章皇后送走小兒子,逐一召了幾名內侍、嬤嬤,細細問過乾清宮、廣福宮的情形,極細小的地方,也不曾放過。

    章皇后宮裡的盧嬤嬤是早年間便從金鄉侯府跟著她進宮的,忠心耿耿,很為章皇后擔憂,“娘娘,若是那邱氏貪心不足,還想往上走,該如何是好?宮裡再沒有比貴妃更尊貴的妃位了。”

    貴妃再往上,就是皇后。其實,邱貴妃這寵妃做的,差不多已算是副皇后了,後宮中除了章皇后,就她最威風。若她還想再上一層樓,未免太過貪心。

    章皇后淡笑,“邱氏此人,有小聰明,無大智慧,不足為慮。”盧嬤嬤見皇后娘娘這般篤定,心中稍安,“正是呢,邱家受冷落的庶女,打小沒什麼教養,分不清輕重緩急。”

    章皇后把該處置的事全部處置過,洗漱過,上床安歇。一個人冷冷清清躺在床榻上,章皇后苦笑,邱氏確實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可是,皇上又哪裡需要智慧了?他從年輕時起便好色,並不看重女人的頭腦。好色,這倒沒什麼,可是他年近半百之時忽然獨寵邱氏,可真是讓人為難了。

    年輕美麗的妃子,宮裡有多少都行;囂張跋扈的妃子,有一個兩個也無傷大雅;可是獨寵專房的妃子,野心勃勃的妃子,讓人不得不防。

    章皇后思來想去,大半夜沒睡著。第二天早起,精神便有些不濟。皇帝由內侍、宮女簇擁著過來了,見她臉黃黃的,倒也擔心,“臉色這般差,怎麼了?”

    皇帝好似有心腹話要跟她說,把內侍、宮女都打發了,面對面坐下,溫和的看著她。

    章皇后笑了笑,居然開玩笑般的說道:“孤枕難眠罷了。”

    皇帝早多少年便不和她打情罵俏了,驀然聽到這麼一句,頗感驚訝。她這樣子也蠻俏皮的,若是再年輕三十歲,應該也很可人……

    章皇后含笑看著他,仿佛早已洞悉他的想法,只等著他一字一字的說出來。

    皇帝遲疑片刻,溫聲道:“小十快過八歲生辰,朕打算早日冊封他為親王。冊封禮儀繁瑣,籌辦不易,朕打算連同十一、十二、十三的一起辦了。”

    反正麻煩一回,連三個小的也一起冊封了,省的將來還要再折騰,耗費人力物力財力。

    章皇后笑著推辭,“小十才八歲,再過兩年正好。況且,再過兩年,小十三好歹也會走路了,看著也像回事。”

    皇帝堅持,“不必再等,早些辦了方好。”章皇后便沒堅持,笑著說道:“如此,謝過陛下了。小十能早日封王,我只有高興的。”

    皇帝也很高興。

    高興了一會兒,皇帝咳了一聲,“皇后,邱氏侍奉朕勤勞,又為朕生下三名皇子,勞苦功高。十一、十二、十三冊封為親王,邱氏母以子貴,便往上再晉一級,可好?”

    章皇后早有思想準備,聽了這話也不惱怒,神色自若的坐著,雲淡風輕,“怎麼個晉級法,請陛下明示。”

    皇帝還是很欣賞章皇后的。看看,她老歸老,可是這份雍榮,這份鎮靜,哪是尋常婦人所能比的?貴妃之上便是皇后了,朕說要邱氏再晉一級,她居然面不改色,真是好氣度!

    母儀天下,也只有她這樣的才配。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朕擬在貴妃之上,再設皇貴妃。皇貴妃低皇后一級,和皇后一樣,有冊有寶,不過,皇貴妃的寶印只是做個樣子罷了,皇后,邱氏年幼,咱們只當是哄孩子玩耍。”

    章皇后心裡氣,就別提了。冊封皇后的時候,有金冊(冊立皇后的文書),有金寶(皇后的寶印),貴妃以下,有冊無寶。你這會兒要弄個什麼皇貴妃出來,還要照著皇后的樣子給她金寶,你……你是嫌後宮太消停了,日子太順遂了,橫下心要惹事生非不成。

    還哄孩子呢,邱氏孩子都生了三個了,哪裡還是天真少女?

    若讓你如願以償,往後我還怎麼統領六宮,替你管束這數十位妃嬪、幾千名宮女?誰還會服我,有多少人會生出異心!

    章皇后怒極反笑,“好啊,便是這麼辦理!邱氏三子年幼封王,邱氏麼,晉為皇貴妃,有冊有寶,做個副皇后,屈居我這老婆子這下,委屈她這絕代佳人了。”

    你下手書去,看內閣那幫文官會不會痛痛快快給你辦了!你先對上這些文官吧,後頭的事,咱們再慢慢計較。

    章皇后笑的很溫柔,皇帝猶疑再三,才認定她是真心的,不是在諷刺。

    皇帝很歡喜,神清氣爽,“皇后,你很大度,識大體!朕就知道,皇后賢慧,一定不會有異議!”

    章皇后矜持的微笑,“陛下過獎了。”

    皇帝拿出“衛,梁,淮,滕,襄,荊”等封號讓章皇后幫著挑選,章皇后看了一眼,替十皇子選了“衛”,“這個封號好些,且藩地多半富庶。”皇帝欣然同意,“這個給咱小十。”

    皇帝遲疑著想走,急著給邱貴妃說這天大的喜訊,章皇后呢,實在不能面對皇帝這臃腫的身材、肥胖的臉,覺得簡直醜的不能看,笑著把他打發走了,“快去說給邱氏聽聽,也讓她歡喜歡喜。”皇帝越發覺得章皇后體貼、大度,滿意的誇了幾句,施施然離去。

    “皇貴妃?”章皇后連連冷笑,“邱氏,你自尋死路,莫怪我辣手無情。”

    皇貴妃?金冊金寶?邱氏,你想名正言順做副皇后,看你有沒有這個命吧。章皇后涼涼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正史上第一個皇貴妃是大名鼎鼎的萬貞兒,不過她其實不是第一個被冊封為皇貴妃的人,第一個是朱祁鈺的寵妃唐氏。這位唐皇貴妃下場很慘,才被冊封過沒幾個月朱祁鈺就被趕下臺,她當然也就不是什麼皇貴妃了。朱祁鈺死後,要殉葬,議及唐氏,“妃無言”,就殉了。

    唐氏肯定是不想殉葬的,不過她不說話,估計是心裡明白,說不同意也沒用,還會招來許多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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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出師不利

    果然不出章皇后所料,皇帝提出要增設有冊有寶的皇貴妃,五位內閣成員中有三位反對,兩位觀望,沒一個贊成的。

    不過,宮廷之事,若是皇帝堅持,皇后也不反對,內閣最終還是會屈服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皇帝算得上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只是一向好色,閣臣們又不是不知道。

    “閣臣們為了表現文人的風骨,肯定是要反對一陣子的,還可能會很激烈。不過,皇上心意已定,這皇貴妃的位子早晚是你的,無需憂心。”章皇后很好心的安慰邱貴妃,神色異常和悅。

    邱貴妃嬌俏的笑了,“您說的極是。”

    邱貴妃真沒想到,本來只是想試探一下自己和三個兒子在老皇帝心裡到底是個什麼份量,竟然會得到這麼完美的結果。三個兒子小小年紀便能封王,自己麼,榮升一級,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皇貴妃。

    皇貴妃,聽著就神氣非常,我喜歡!邱貴妃笑吟吟坐著,神采飛揚。

    雖然邱貴妃要榮升的消息還沒正式宣佈,不過,已經知道的人真還不少。賢妃、敬妃等原本就懼怕她三分的人更加巴結,就連原本眼裡只有章皇后的端妃,也對邱貴妃討好起來,見面就陪笑臉,極是諂媚。

    邱貴妃飄飄然。

    終於知道自己在老皇帝心裡的地位,邱貴妃覺得,那件答應過臨江侯的事,可以動手去做了。“他這麼喜歡我,這麼疼愛我,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會包容我的。”邱貴妃底氣十足。

    “做人要知恩圖報,臨江侯幫過我和我娘,這份恩情,我無論如何不能忘了。”邱貴妃要報答臨江侯,要給臨江侯最惦記的庶長子定下親事,讓臨江侯能安安心心的走,含笑而終。

    “我是個多麼有良心的人啊。”邱貴妃被自己感動了。

    邱貴妃命內侍召她的嫡姐、臨江侯夫人邱氏入宮,“貴妃娘娘有事和夫人相商。”臨江侯夫人心裡納悶,“她要見我做什麼?打小便不親近,自她進了宮、得了寵,更是不把我這姐姐放在眼裡。”換了大衣裳,妝扮好了,隨內侍進宮,一路之上,臨江侯夫人思來想去,頗為不安。

    臨江侯夫人覺得,她這貴妃妹妹找上她,一準兒沒好事。

    到了廣福宮,只見邱貴妃華服嚴妝,高高坐在寶座上,矜持又尊貴。臨江侯夫人跪拜行禮,邱貴妃等她拜完了,方笑道:“姐姐客氣。”命宮女扶起來,很給面子的賞了她一個繡凳坐著。

    “姐夫如何?身子可大好了?”邱貴妃關切問道。

    “謝娘娘惦記。還是那麼著,不好不壞的。”臨江侯夫人含混說道。

    其實陳庸的身體很差,大夫已經委婉提醒過,後事該準備著了,“沖一沖也好。”到了這個地步,已是沒什麼指望了。

    臨江侯夫人雖恨丈夫,卻也盼著他多活些時日。不說別的,她的嫡子陳淩峰年紀還小,根本撐不起門戶,萬一陳庸真有個三長兩歹,臨江侯府便沒了當家人,沒了主心骨。

    陳淩峰請封世子的摺子遞上去了,但是,還沒批准。世子不是隨便立的,要察嫡庶,也要看人品、才能,才三四歲的孩子能看出什麼來?不批是正常的,批了,那一準兒是有人情。

    即便真立了世子,臨江侯去世後世子也要守孝,等到這侯爵爵位真落到他頭上,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現實擺在眼前,臨江侯夫人再痛恨陳庸,也盼著他多活幾年,撐到嫡子陳淩峰長大成人。提起陳庸的病情,她這做妻子的真是心情複雜,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邱貴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厭惡之意,“姐姐為人正室,對夫婿也太漫不經心了吧?姐夫身子好不好,在想些什麼,你好似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姐夫那麼好心腸的人,偏娶了你這心思惡毒的女人為妻,真是倒楣至極。他筆都握不穩了,還會掙紮著寫信給我,托孤,可見對你是何等的不信任。你……你不覺得慚愧麼?

    臨江侯夫人正色道:“他是我夫婿,是我孩兒的父親,我怎會對他漫不經心?娘娘多慮了。”

    邱貴妃冷笑一聲,“你若待他好,他也不會得這病了。姐夫到了今天,都是被你逼的。”

    你如果不賣了他的心上人,他會四處奔波,勞力勞心,以至於重病臥床麼?他都病的不行了,你還要搜捕他的心上人,苛刻他的庶子庶女,成心不讓他安生。

    你這惡毒的女人。

    邱貴妃一幅義憤填膺的模樣,臨江侯夫人礙於情勢,強忍著一口氣,“好,我家侯爺重病,全是被我托累的,我喪心病狂,我罪該萬死。”

    說著話的功夫,興國公世子夫人、邱貴妃和臨江侯夫人的娘家大嫂朱氏盛裝前來,進來後滿面春風的問過好,笑盈盈坐了,殷勤陪著邱貴妃說家常,談笑風生。

    興國公府本來已是落敗潦倒,邱貴妃有了寵愛之後才重新光鮮起來的。朱氏的丈夫,興國公世子本來遊手好閒,靠著邱貴妃才得了個指揮使的名銜;朱氏的親生女兒邱玫,靠著邱貴妃才做了九公主的伴讀。朱氏親生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們指望著姑母給前程,女兒指望著姑母給說門千好萬好的婚事,對邱貴妃,朱氏當然是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捧到了天上。

    邱貴妃若想做什麼事,朱氏肯定是跟在身邊的,唯恐幫不上忙,唯恐沒機會獻殷勤。

    臨江侯夫人瞅著自家大嫂這熱呼勁兒,自愧不如。

    她也不是多驕傲多有骨氣的人,可是,要她像朱氏一樣拍邱貴妃的馬屁,她還真是做不出來。

    她是嫡女,打小什麼都是最好的,邱貴妃這庶女只能躲在角落裡,用羨慕的眼神仰望她。如今讓她討好邱貴妃,別的不說,先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把大嫂和我叫過來,到底有什麼事?不會就為了聽大嫂奉承、讓我坐冷板凳吧?”臨江侯夫人坐在繡凳上,很是無奈。

    邱貴妃本是得意聽著朱氏的奉承,不過,眼看著過了許久她想要見的人還沒帶到,開始不耐煩,“人呢?還沒來?”一旁的內侍點頭哈腰,滿臉陪笑,“回娘娘,應該快了,快了。”

    她要見誰?臨江侯夫人心裡納悶。

    朱氏卻笑的更諂媚了,“娘娘宣召,她哪敢不緊著過來?想是路上要費些功夫,快到了。”

    邱貴妃臉色緩和了些,臨江侯夫人心裡更是發悶。看來大嫂知道她要見誰啊,她和大嫂,竟親密到了這個地步。大嫂這麼巴著她,等到往後娘不在了,大嫂當家,娘家還有我站的地方麼?

    好半晌,方有內侍匆匆來報,“娘娘,裴二奶奶在殿外侯著了。”邱貴妃來了精神,道:“讓她進來。”

    臨江侯夫人忽覺不妙。興國公府和裴家向無來往,她讓裴二奶奶來做什麼?

    林幼輝緩步走進來,依禮節見過邱貴妃。她一向愛惜容貌,今天也打扮的很精緻,蜜合色錦緞褙子,秋香色十六幅寬裙,既雅致清新,又恬淡從容。

    邱貴妃審視過眼前這位裴二奶奶,眼中閃過一抹驚豔。她應該比自己大幾歲,可是面容白皙,吹彈得破,嬌嫩的如同妙齡少女。可是,和妙齡少女相比,又多了說不出的風韻。

    這是位難得一見的美女。

    邱貴妃不無酸意的稱讚著林幼輝的美貌,林幼輝微笑,“珠玉在旁,覺我形穢,貴妃娘娘才是真國色。”邱貴妃雖是羨慕嫉妒,聽了這話,卻也很是歡喜。

    臨江侯夫人警惕的聽著她們讚美來讚美去,不知邱貴妃下一句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

    邱貴妃歎了一聲,“你們不知道,我小的時候,真是極苦的。”

    把當年在興國公府最彷徨無助的情形說了,尤其是姨娘生了病,府裡正一片笙歌,無人理會,若是臨江侯不曾慷慨伸出援手,後果不堪設想。

    臨江侯夫人又驚又怒,不知邱貴妃為何會自曝家醜。就連一向臉皮厚的朱氏,也紅了一張臉,訕訕的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家醜不可外揚,她們做夢也沒想到,邱貴妃能把這不堪的往事攤開了說。

    林幼輝神色自若,禮貌的聽著,一直帶著淺淺的微笑。

    邱貴妃沒問她話,她便不開口。

    邱貴妃說完往事,感慨的看向林幼輝,“姐夫對我有這番恩德,我一定要好生報答他。他生平最愛的是長子淩雲,如今重病在床,最放心不下的,也是長子淩雲。”

    “淩雲是個有志向的好孩子,長大後一定會有出息,有建樹,不管誰家的女孩兒嫁了他,都是福氣。裴二奶奶,你說呢?”

    邱貴妃微笑看著林幼輝,等著林幼輝很有眼色的獻上寶貝女兒,成就她報恩的心。

    朱氏還沒等林幼輝開口,便搶著說道:“誰說不是呢?真真的,淩雲這孩子,真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女婿!”親呢的推了一把林幼輝,“裴二奶奶,你家裡有位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對不對?給了淩雲吧!”又滿臉陪笑的轉向邱貴妃,“娘娘您說是不是?”

    邱貴妃哪裡有功夫理會朱氏這等人,只含笑看著林幼輝。

    臨江侯夫人手腳冰涼。原來她在這兒等著我呢,要給那小子一個好岳家!裴家雖不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可是裴太守清名滿天下,裴家大郎、中郎又是清貴翰林,若有了這樣的岳家,陳淩雲憑添多少助力!

    臨江侯夫人絕望的看向林幼輝。你當然是不願意的,你家閨女寶貝的不行,哪願意嫁個庶子?可是,你敢推了宮中寵妃麼?你敢麼?

    林幼輝,我不想和你做敵人,真的不想。

    林幼輝慢條斯理說道:“娘娘說的,自然有理,朱夫人說的,更是金玉良言。朱夫人膝下有位姑娘,已選為九公主的伴讀,必是知書達禮的。私語為,朱夫人的千金,和臨江侯的庶長子,年紀既接近,又是表親,若要結親,再合適不過。”

    “至於我家的姑娘,不瞞諸位說,我家只有她一個小孫女,公公愛若至寶。他老人家曾經吩咐過,小女的婚事,不許我和拙夫自作主張。”

    朱氏早慌了手腳,口不擇言,“我家玫兒,怎能嫁個庶子?”林幼輝微微皺眉,“貴府小姐不能嫁庶子,我裴家姑娘便能了?朱夫人,你在鄙視我裴家。”

    邱貴妃拍了桌子,“庶子怎麼了?”

    我還是庶女呢,你們不一樣拜倒在我面前!

    林幼輝笑了笑,“庶子沒什麼,英雄不論出身。”邱貴妃怒氣稍減,臉上有了絲笑容,“你是個明理的。既如此,本宮來做個媒,把你家姑娘說起臨江侯長子,如何?”

    在邱貴妃看來,自己已是紆尊降貴,親自開了口。話已說的這般明白,林幼輝無論如何不能駁了自己的面子。

    誰知林幼輝依舊微微笑著,毫不鬆口,“貴妃,小女的婚事,要祖父點頭方可,我哪裡當家。”

    有本事你跟裴太守提親去,看他有什麼好話給你。

    士人自有士人的骨氣,後宮中的寵妃,屬於“女子和小人”中的“女子”,他們才不會放在眼裡。

    朱氏目瞪口呆看著林幼輝,臨江侯夫人心中暗暗稱快,嘴角含笑。好妹妹,你是貴妃又怎麼了,林幼輝不過是名六品小官之妻,一樣不把你放在眼裡。

    邱貴妃真是憤怒了,連連冷笑,“本宮今日是生平頭一回做媒,竟是出師不利,顏面全無!”

    被人當面拒絕,簡直是響亮耳光扇到臉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氏義憤填膺,“娘娘開了金口,這是多大的顏面,你竟死撐著不肯點頭!裴二奶奶,你真是不識好歹!”

    邱貴妃命內侍,“拿出筆墨來,寫婚書!我倒要看看,婚書寫下,裴二奶奶是不是要把我的臉踩在地上,死活不接!”

    內侍顛兒顛兒的答應著,拿筆墨,寫婚書去了。

    邱貴妃滿腔悲憤。我的恩人,好心腸的臨江侯,他都快要病死了,臨終前只牽掛淩雲的婚事,林氏竟然不肯點頭!呸,空有一幅好相貌,沒有半分善心。

    林幼輝哭笑不得,“貴妃要做媒,可知你要做媒的這位姑娘,年方幾何?小女今年還不到五周歲。”

    給四五歲的小姑娘寫婚書,你是沒睡醒呢,還是忘吃藥了呢。

    律法是不提倡娃娃親的。

    邱貴妃見強硬的不行,轉而軟語相求,“臨江侯心地善良,淩雲也很好,有我提攜,淩雲一準兒會有出息的,不會辱沒你的寶貝女兒。”

    他是侯府子弟,他有才幹,他有我提攜,前途無量,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林幼輝婉言拒絕,“一則,祖父有言在先,我不當家;二則,沒有做母親的會在女兒不到五歲時,便替她定下終身。貴妃,從五歲到十五歲之間有十年的漫長時光,十年之後,不知會是什麼情形。”

    邱貴妃賭氣道:“有本宮在,你還信不過麼?”

    有我在,有我護著,陳淩雲會有什麼事?一定平平安安,一定有出息!

    ──十年之後,你不知會在哪裡呢。林幼輝無奈。

    今天你是寵妃,十年之後,世上有你沒你,還兩說。

    林幼輝進宮之前重金賄賂一名小內侍,命他到書房給裴二爺傳了個話。裴二爺沉吟,“貴妃召內子入廣福宮,可能有什麼事?”十皇子聽見,早命小內侍打探消息去了。

    小內侍回來一說,十皇子氣的小臉通紅,“老師,我跟您請個假。”扔下書本,飛奔到乾清宮,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扭起皇帝,“爹,您跟我來!”

    皇帝正跟幾位大臣議事,摸不著頭腦,“小十,有什麼大事?”十皇子執拗的拽他,“快點,去廣福宮!”皇帝見他氣的直囉嗦,困難的站起身,“成啊,去廣福宮。”

    皇帝被十皇子拉走了,留下幾位大臣,面面相覷。

    “把我師母叫進宮,打我小師妹的主意!”十皇子怒髮衝冠。

    皇帝不悅,“她沒那麼傻。”

    爹跟她說過的,小十喜歡裴家小姑娘,她傻了麼,明知顧犯。

    十皇子哼了一聲,“她一看就是個傻子,喜歡她的人──”轉過頭看看皇帝,不屑說道:“也是傻子!”

    皇帝摸摸鼻子,“她要真是傻子,爹就不喜歡她了。”

    十皇子忿忿轉過頭,不理他。

    父子倆出門上轎,到了廣福宮。皇帝早差了內侍過去,吩咐廣福宮的人不准聲張,父子倆暢通無阻到了門外,能清晰聽到裡面的說話聲。

    “……貴妃親自開了金口,裴二奶奶硬是不肯答應,太不把貴妃放在眼裡了吧?”朱氏帶著威脅的聲音。

    “沒有四五歲小女孩兒就許人的道理。”林幼輝聲音冷淡。

    皇帝牽著十皇子的手,又往前走了兩步,屋裡的情形,他也一一看在眼裡。

    邱貴妃眼淚都快下來了,一臉倔強,“這是我恩人臨終前的願望,我一定要滿足他!”

    林幼輝彬彬有禮的稱讚,“貴妃對臨江侯,真是情深意重。為了臨江侯,不惜自毀聲名,以勢淩人。”

    林幼輝涵養再好,到了這會兒也是出離憤怒,說不出好話。

    你要滿足他,拿你自己有的來滿足呀,慷他人之慨,算是怎麼回事!

    林幼輝一直聽說皇帝是位明君,可是看著眼前這位宮中寵妃邱氏,林幼輝懷疑起皇帝的眼光。他明什麼呀,眼瞎了才能看上這樣的!

    抬眼,林幼輝看到門口站著位五十多歲的肥胖老者,他手中牽著個漂亮的男孩兒,不是十皇子,卻是哪個?

    林幼輝熱淚盈眶。

    皇帝又聽了一會兒,牽著十皇子,緩步進殿。內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呢,見皇帝往前走,知道他是聽夠了,忙高聲道:“陛下駕到!”屋裡的人紛紛跪倒迎駕,邱貴妃也收起一腔義憤,行禮如儀。

    皇帝半晌沒說話,眾人低頭跪著,也沒人敢動。

    “臨江侯重病在床,唯一憂心庶長子的婚事?”皇帝聲音淡淡的,眾人聽在耳中,卻覺心頭一緊。“朕來做個媒如何?興國公府挑位年貌相當的姑娘嫁過去,親上加親,豈不是兩全其美。”

    擔心庶長子受嫡母挾制,想給他尋個厲害岳家,哪有比興國公府更合適的。如果臨江侯真去了,臨江侯夫人能依靠的無非是娘家,不敢得罪興國公府。再說,娘家侄女嫁過去,臨江侯夫人怎麼著也不至於虧待。

    朱氏嚇的魂飛魄散,連連磕頭,遵旨謝恩。……除了玫兒,家裡還有什麼哪個丫頭?朱氏腦子一片混亂,一時間連興國公府的適齡女孩兒有沒有都想不起來,昏了。

    臨江侯夫人暗暗叫苦,卻也和朱氏一樣,不敢有異議。

    邱貴妃開了口,林幼輝有膽子搖頭說不行。她們可不是這樣的人,沒這膽子。

    皇帝吩咐完,便牽著十皇子出了門。別的人都跪著不敢動,邱貴妃心裡著急,起身追了出去,“陛下,臨江侯要的不只是依靠,淩雲喜歡裴家小姑娘啊,真心喜歡!”

    皇帝笑了笑,“喜歡便能得到麼?朕貴為天子,也不敢誇這海口。”

    淩雲喜歡……淩雲算什麼。

    皇帝牽著十皇子繼續往前走,邱貴妃還想追上去,早被內侍攔下,“貴妃,陛下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攔著邱貴妃,皇帝已慢慢走遠。

    十皇子氣咻咻的“爹,我想揍她!”

    皇帝一笑,“小十想揍誰,不必親自動手,吩咐奴才們便是。”

    十皇子停下腳步,兩眼亮晶晶,“爹,真能揍她?”

    皇帝想了想,“揍她太不斯文了,罰她吧。”

    原本答應過她的皇貴妃沒有了,金寶沒有了。她的內侍要出入宮禁,必須報皇后知道,皇后准了,才許出入──省的她再召臣子之妻進宮,辦些道三不著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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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死不瞑目

    “爹,我還是想揍她。”十皇子覺得不解氣。

    “小十,看在你三個弟弟份上。”皇帝溫聲提醒。她好不好的,是你三個弟弟的親娘。

    十皇子點頭,“好,看在弟弟份上,我不惱她了。”皇帝很覺欣慰。

    十皇子不許皇帝乘車坐轎,拉著他在甬路上慢慢走著,“小師妹差點被人搶走,師母定是受驚了。”皇帝深以為然,命內侍送林幼輝出宮回府,賞賜錦緞百匹、珍珠十斛,壓驚。

    邱貴妃行事毫無章法,挺丟人的,皇帝此舉,可以看作在替他的寵妃道歉。

    “爹,我不想封王,儀式很累人。”十皇子抱怨。

    “那,不封了,過兩年,等小十大了,身子壯了,再舉行儀式。”皇帝有些尷尬的笑著,答應了。

    十皇子不封王,十一、十二、十三當然得等著,至少眼下,邱貴妃還是只有三位皇子,而不是三位身為親王的兒子。

    對於十皇子來說,封不封王,什麼時候封王,根本沒有區別。他是章皇后的親生子,天生就比其他的庶出皇子尊貴,不需要親王之位來增加威嚴。

    邱貴妃可就不一樣了。她的兒子們每增多一份好處,她這做娘的就增加一份榮耀。若是十一、十二、十三皇子在宮中默默無聞,誰還信她是宮中寵妃?

    原定的冊封親王取消,對十皇子半分影響沒有,對邱貴妃和十一、十二、十三皇子來說,卻是面目無光。十皇子的地位是不需要證明的,他們可不是。

    邱貴妃昨天還在洋洋得意,不可一世,“我兒子年幼封王,我要做皇貴妃!”今天,她所期盼的這些榮寵全部成為泡影,再也得不到了。

    不算嚴厲的懲罰,但對於近年來囂張慣了的邱貴妃,絕對是沉重打擊。皇帝的寵愛已經讓邱貴妃忘了自己姓甚名誰,這下子,大概她能回想起來了:沒落興國公府的一名庶女,曾經在角落裡幾乎發黴,所擁有的,所依仗的,不過是皇帝的寵愛。沒有皇帝的寵愛,她就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

    皇帝可以寵愛她,也可以冷落她。

    皇帝說過不可以做的事,她非要做,便會付出代價。

    皇帝不是她爹,不會無條件無限度寵著她。

    十皇子陪著皇帝回到乾清宮,見大臣們還在原地等著,其中正好有禮部尚書蘇泰。十皇子扶皇帝坐下,一本正經的問蘇泰,“蘇大人,陛下命你籌備的封王儀式,如何了?”蘇泰忙道:“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不敢懈怠。”十皇子轉身看了看皇帝,皇帝含笑衝他點頭,十皇子便老氣橫秋的告訴蘇泰,“蘇大人,此事暫停,兩年之後再議。”

    蘇泰為人油滑,他不能當著皇帝的面聽命於十皇子,也知道十皇子是帝后寵愛的小兒子,不敢駁了他的面子,笑著躬身,“臣得了陛下的手劄之後,即開始籌備。若要停辦,求十殿下跟陛下討封手劄,臣依陛下手劄行事。”

    他說的話本身理就很正,又滿面笑容,讓人很難不生出好感。十皇子卻訓斥道:“即便我封了親王,大臣在親王面前,也是具名而不稱臣。你如今在我面前稱臣,是什麼道理?”

    蘇泰額頭冒汗,忙跪下請罪。十皇子哼了一聲,昂著頭,不理他。

    皇帝冷眼旁觀,對小十這寶貝兒子滿意極了。看看,我兒子不貪心,不虛榮,守本份,大臣們若不依禮待他,只管瞎巴結,他可看不上。

    皇帝叫過十皇子,溫言誇獎了幾句,命他回去上學。十皇子答應著,“是,陛下。”告辭走了。

    皇帝命蘇尚書起來,繼續和大臣們議事。

    十皇子走過穿堂,到了坤寧宮,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告訴章皇后,“娘,我真想揍她!”章皇后細心的從頭聽到尾,微笑問道:“小十為什麼想揍她呢?”兒子,告訴我理由。

    “她挑釁我師母,藐視我。”十皇子忿忿,“還有,她太為臨江侯著想,對臨江侯太過情深意重!”

    章皇后笑的意味深長,“原來如此。”

    太為臨江侯著想,對臨江侯太過情深意重,好,很好。

    章皇后打發十皇子回去上課之後,一個人在偏殿坐了會兒,唇角泛上絲淺淺笑意。邱氏,你好像時運不濟,我還什麼也沒做,你已經開始倒楣了。

    黃昏時分太子和太子妃過來請安,太子妃唐氏生的端莊大方,儀態嫻雅,和英俊挺拔的太子站在一起,分明是一對璧人。章皇后看著兒子、兒媳本是高興的,可想到他們至今沒兒子,轉而不悅。

    章皇后委婉提醒唐氏,“子嗣要緊,不管是誰生的,都是你的兒子。”唐氏低了頭,小聲辯解,“次妃和妾侍都是輪流侍寢的,不知怎麼的,就是沒動靜。”章皇后歎了口氣,命一位長臉嬤嬤帶著唐氏去了偏殿,跟唐氏講些私房話。

    光求神拜佛可不行,怎樣才更容易受孕,要仔仔細細弄明白了。

    章皇后和太子商量著宮裡的事,章皇后的意思是要借著這個機會,把邱貴妃連根撥起,讓她再也興不起風浪。太子不大贊成,“爹一直會有寵妃的,沒有邱氏,也會有別人。邱氏不算精明,興國公府更是一群草包,不足為患,留著她也好。”

    “而且,咱們在明處,宜靜,不宜動。娘,爹雖然……雖然偏著邱氏,卻並不糊塗,咱們若是背地裡做些什麼,難保不被他老人家發覺。”

    章皇后苦澀的笑了笑,“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氣不過。”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況自己是皇帝的原配嫡妻,太子和十皇子的母親。邱貴妃囂張跋扈,自己看她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回她竟想晉級皇貴妃,有冊有寶,和皇后抗衡,真是不能忍。

    章皇后雖然很難忍下這口氣,卻也知道,太子的話是對的。

    “她的兒子們若不年幼封王,她若不妄想晉級所謂的皇貴妃,我便再忍耐些時日。”章皇后淡淡道。

    邱氏,本來我是能容你在宮中善終的,可你這般挑釁於我,往後……除非皇帝能長生不老,否則,你總有一天會落在我手裡。

    到時候,新帳老帳一起算!

    章皇后肯暫時放過邱貴妃,裴家、林家卻不肯。什麼?把我家的人叫進宮,逼著許配四五歲的小女孩兒?當裴家是什麼,當林家是什麼。

    宮妃僥倖得了皇帝的寵愛,在後宮中囂張些也便是了,橫豎章皇后大度,不跟她一般見識。如今竟要插手朝臣的家務事,手也伸的太長了吧。

    林尚書專程求見皇帝,才說了兩句,“太宗皇帝遺命,後宮中哪怕是皇后之尊,止得治宮中嬪婦之事,即宮門之外,毫髮事不得預焉……”皇帝就笑著打斷他,“朕知道了,自有道理。”

    林尚書還要再開口,皇帝命內侍拿了數匹蘇州才進貢的絲綢,一箱遼東進貢的上好皮毛,“賞賜於卿。”不由分說,命內侍替林尚書拿上東西,送出去了。

    “臣有話說。”林尚書被內侍撮弄出去,臨到殿門口,還掙紮著回頭。皇帝笑著擺擺手,內侍會意,一陣風似的擁著林尚書走了。

    林尚書正直歸正直,也是個有眼色的,皇帝存心糊弄過去,他會不知道麼?內侍一過來,根本不等內侍用力,他就半推半就的出去了,不過裝出幅委屈樣子。

    陛下,你的寵妃太不像話啦,好好管管!

    皇帝見林尚書不情不願的走了,哈哈大笑。老林還算識相的,雖是心中不平,也沒過多糾纏,若是老裴在京……

    皇帝想了想,老裴本就執拗,三個兒子八個孫子之後好容易有了一個寶貝小孫女,被邱氏這等淩逼,老裴大概會一連上七八道奏章,義正辭嚴要求懲治邱氏吧?

    真那樣,朕真是顏面盡失,顏面盡失。

    皇帝賜了十萬寶鈔給裴二爺,以示恩寵。寶鈔這個東西,因為朝廷只管發,卻從不回收,簡直跟廢紙差不多,皇帝賜寶鈔就是有個象徵意義,一點實惠沒有。裴二爺受了這個賞賜,啼笑皆非。

    “反正,知道他是抱歉的意思,就成了。”林幼輝抿嘴笑。

    林幼輝在廣福宮孤軍奮戰,還真是覺得很累。皇帝一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邱家就要和陳家結親,沒裴家什麼事,誰也不敢有異議。皇帝走後,邱貴妃呆呆的,朱氏失聲痛哭,林幼輝還是有幾分解氣的。

    讓你們算計別人,這下子傻眼了吧。

    林幼輝覺得,皇帝雖然沒有父親、公公、丈夫口中所說的那麼英明,不過,也不糊塗,不算昏庸。

    廣福宮這場鬧劇之後,皇帝一連三天在乾清宮獨宿,哪兒也沒去。邱貴妃有幾回親自捧了參湯過來,都被內侍擋在宮門外,“陛下不見。”邱貴妃悻悻而回。

    內閣諸臣松了一口氣:皇帝不再提什麼皇貴妃,連四位小皇子提前封王也取消了,清淨的很。

    興國公府上上下下,沒有敢違抗皇帝旨意的人,他們在家裡幾位適齡的女孩兒當中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最後挑了世子的庶女,年方七歲的邱瑰,和臨江侯府換了庚貼。

    這件事一定下來,朱氏和邱玫一起癱倒在地,幸慶不已。“幸虧不是我,幸虧不是我。”邱玫十分後怕。

    國公府嫡女,嫁個侯府庶子,丟死人了。

    不只朱氏很是幸慶,臨江侯夫人也是心頭一松。邱瑰是不起眼的庶女,在邱家也不得寵,大哥不會為了他這庶女,和自己這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為難的,一定不會。

    臨江侯夫人得意的微笑,“這可是陛下口諭,無上的榮寵。”衝太夫人、臨江侯一再炫耀,高高興興操辦起換庚貼的事。

    陳淩雲躥高了一截,眉目間原來的戾氣被隱忍所替代,乍一看上去顯得很沉靜。他冷冷看著一臉笑意的邱氏,真想衝上去把這個女人撕碎,把自己的庚貼搶回來。

    他才不要娶那個見都沒見過的邱瑰。他去過邱家,可是邱瑰從來沒有露過面,可見在邱家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人,沒準兒還醜的不能見人,他才不希罕。

    可是,他不是數年前那個一怒之下會衝臨江侯夫人撥刀的小男孩兒了。他長大了,在書院苦讀過,經歷過風浪,他學會了隱忍不發。

    看我長大了會不會娶那個醜八怪!陳淩雲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他到演武廳練劍,一柄劍舞成了一團白光。

    臨江侯夫人笑吟吟的,病床上的臨江侯心如刀割。這個女人,她是一心要毀了淩兒啊,她,她居然替淩兒定下邱家的庶女為妻。邱家的庶女,是連生母有了病都沒人管沒人問的可憐孩子……

    “我那好妹妹,前些時日在宮裡都要橫著走了,說是要晉封皇貴妃。”臨江侯夫人笑盈盈看著丈夫,幸災樂禍說道:“這麼一折騰可好,不只她的皇貴妃泡湯,連十一、十二、十三這三位小皇子的封王儀式也取消了!她呀,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侯爺,你的靠山倒了,幫不了你了。”

    臨江侯夫人知道邱貴妃在偏幫陳淩雲,邱貴妃提攜她的庶子就是明著打她的臉,她當然是不滿的。

    不過,就像她雖然痛恨陳庸,卻依然希望他多活幾年一樣,她也不盼著邱貴妃倒楣。不為別的,邱家沒別的依靠,就指著邱貴妃呢。

    一家子男人都遊手好閒,沒本事,不指著宮裡的邱貴妃,還能怎樣。

    她之所以出言嘲笑,也只是一口氣憋在心裡,實在難受,想發發牢騷。

    臨江侯一直倒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她也沒放在心上。

    如果她知道這句話會把臨江侯最後一絲希望奪走,會讓臨江侯吐血身亡,她是不會說的。

    她有兒子,可兒子還小呢。

    兒子小的時候,丈夫還有用。

    臉色灰白、目光暗淡的臨江侯陳庸,一直躺在病床上的臨江侯陳庸,聽了她這句話竟忽的坐了起來,顫抖著問道:“你,你說的是真的?妹妹她,真的倒了?”

    臨江侯夫人驚了,“你能坐起來?”你已經躺了很久啊。

    陳庸定定看了她半晌,驀然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倒去。

    臨江侯爺,就這麼死了。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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