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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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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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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39:26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進宮

    生長在錦繡叢中的臨江侯,死時的情形,極其悲慘。他直挺挺倒在了病床上,人已經斷了氣,眼睛卻還睜著──他死了,也閉不上眼睛。

    他上有慈母,下有幼子,慈母已是風燭殘年,嫡子還是不懂事的孩子,如何能放心的下。況且,他牽掛的心上人一直藏在京郊偏僻的農莊中,連面都見不著,更不能和他終日廝守。而他最鍾愛的庶長子陳淩雲,雖被託付給了任職寧夏副總兵的叔叔陳莊,可陳莊派來接陳淩雲的人,這會兒還沒到京城。

    心上人、庶長子,全沒著落,臨江侯含恨而終。

    臨江侯府敲起雲板,掛起白幡,府中上下人等都換了素衣,舉起哀來。太夫人年老之人,聞訊承受不住,昏過去了,府中更是紛亂。

    侯夫人邱氏攬著年幼的兒子陳淩峰,身邊偎依著女兒陳淩蓉,淚流滿面。“我兒子還小,世子之位還沒到手,我閨女才任公主伴讀不久,還沒風光幾天,便要回家守孝……”邱氏越想越苦,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陳淩雲披麻戴孝的闖了來,指著邱氏厲聲喝問,“我去演武廳之前,爹爹還好好的!不過一頓飯的時光,再回來時爹爹便已經咽了氣,連遺言也沒留下!我爹爹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

    陳淩雲彎下腰,自靴中取出一把匕首,朝著邱氏衝過來,“我要殺了你,給我爹爹償命!”匕首出鞘,明晃晃,短小鋒利,在邱氏和陳淩蓉、陳淩峰這些婦孺看來,好不嚇人。

    陳淩蓉嚇的捂頭尖叫,叫聲極其淩厲淒慘。陳淩峰才三四歲,嚇的傻了,一動不動依舊靠在母親懷裡。邱氏下意識的抱緊幼子,厲聲喝道:“陳淩雲,你敢弒殺嫡母不成!”

    臨江侯府本是僕役如雲,侍從眾多,可是臨江侯一下子沒了,太夫人也昏倒了,邱氏正傷心著,府裡沒個主事的人,到處一片淩亂。這會兒,在邱氏身邊服侍的只有幾名侍女、婆子,個個膽小,見了明晃晃的兵器,腿都軟了,恨不得插翅飛走,避開這場禍事,哪敢上前阻止。

    陳淩雲自打從蘇州回來,一直顯得溫順馴服,邱氏做夢也沒想到他的凶性還和小時候一樣,見他持著匕首,殺氣騰騰,一時間也想不到對策,只厲聲斥駡。

    這時候的陳淩雲,和當年那個聽說親娘被賣,撥出腰刀便砍的小男孩兒又不一樣。他長高了,長大了,身手更加敏捷,來勢更加猛烈。

    陳淩雲欺身上前,邱氏抱緊懷中的幼子,大聲罵他,“忤逆不孝的東西,弒殺嫡母是什麼罪名,你知道麼?”陳淩雲冷笑,“謀殺親夫,又是什麼罪名?夫人,咱們請族中耆老來斷斷這個案子,你說好不好?”

    邱氏眼中閃過一抹慌亂。臨江侯當然不是她害死的,她傻了麼,怎會害死自己的丈夫?可是,臨江侯確實是在聽了她的譏諷挖苦之後,吐血身亡的。

    陳淩雲看到邱氏的神情,更加相信父親臨江侯是被眼前這惡女人害死的,怒火中燒,挺起匕首便刺。邱氏懷裡的陳淩峰本是嚇傻了,這會兒終於哭了出來,“哥,哥。”他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淚水,不停叫哥哥。

    陳淩雲看了他一眼,有片刻遲疑。邱氏忙抱緊孩子,大聲質問,“你根本不是為了你爹,你是想嚇壞你弟弟,好謀這侯爺之位,對不對?”陳淩雲怒道:“我才沒把這勞什子的爵位放在眼裡!”右手持匕首,左手用力掰開邱氏,口中呼喝,“放開我弟弟!”

    邱氏這會兒已沒方才那麼慌張,看出來陳淩雲是不想傷害弟弟的,要把陳淩峰搶走之後再來對付她。她哪肯放開陳淩峰這救命符,牢牢抱住不放。陳淩峰大哭,陳淩雲搶不出弟弟,急出一頭汗。

    他們在這兒糾纏的功夫,陳淩蓉尖叫漸歇,見陳淩雲毫不注意她,便連滾帶爬的到了門口,吩咐門外的侍女,“去叫護衛來!快叫護衛!”侍女囉嗦著跑了,陳淩蓉喘了口氣,又問,“二小姐在哪兒?帶她來!”

    太夫人昏倒了,陳淩薇一向是被太夫人教養的,這會兒正在祖母身邊哀哀哭泣。陳淩蓉不笨,這緊急關頭,陳淩薇這異母妹妹,會是最好的人質。

    十幾名護衛帶著刀趕來的時候,陳淩雲還在和侯夫人邱氏僵持。要說侯府護衛還真不是吃素的,至少對付陳淩雲這半大孩子綽綽有餘,沒費多大事就把陳淩雲制住了,從他手裡奪過匕首。

    陳淩雲被護衛反扭雙臂,憤怒的瞪著邱氏,目光中的恨毒仿佛能殺人似的。邱氏心中一寒,不由的打了個冷顫。留不得了,這人留不得了,若是留下他的性命,說不定哪天自己便會被他害了……

    陳淩蓉帶著僕婦,推搡著四五歲的陳淩薇走了進來,冷笑道:“好一對狼心狗肺的兄妹!”把陳淩薇推到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小婦養的!沒禮法、沒規矩的蠢貨!”

    方才她受足了驚嚇,這會兒死裡逃生,心裡滿滿的全是恨意,自然說不出好話來。

    陳淩雲眼裡要噴出火來,“阿薇!”看著妹妹在他眼前被侮辱,心如刀絞。他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可他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兩名壯年護衛扭著他,哪能讓他掙脫。

    青磚地面上,陳淩薇抬起一張小臉,怯怯的提醒,“夫人,族中親戚陸續來了,方才大姐命人提我過來的時候,路上遇見二堂伯母,她老人家還問我來著……”

    臨江侯是死了,太夫人是昏了,可是,族人尚在。

    要想悄沒聲息的結果一雙庶子庶女,眼下是不行的。

    邱氏冷冷看著地上的小女孩兒。她和她親娘長的很像,白淨的小臉,溫柔的眼神,嬌嬌怯怯的模樣……讓人看了想掐死她。

    “蓉兒,帶你弟弟出去。”邱氏命女兒陳淩蓉帶上弟弟,離開這裡。

    陳淩蓉不甘心的低聲答應,到邱氏面前抱了弟弟,要走。

    “哥。”陳淩峰小聲的、弱弱的叫了一聲,陳淩雲悶悶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陳淩薇蜷縮在地上,樣子可憐極了。

    陳淩蓉帶著弟弟出去後,大門被關上了。不知道邱氏和陳淩雲究竟說了什麼,總之許久之後大門重又打開,邱氏帶著陳淩雲、陳淩薇走出來,照常舉哀。

    本家親戚已經來了不少,主人家再不露面,就不像話了。

    臨江侯的喪事,辦的很隆重,沒出什麼岔子。

    邱貴妃已經不能差內侍隨意出入宮禁了,消息當然也沒從前靈通。章皇后體貼她對姐夫臨江侯的一片深情厚意,陳庸的死訊便沒瞞著她,“……死了都沒閉上眼睛,可憐可歎。”

    邱貴妃嘴唇都白了,呆怔半晌,昏了過去。

    章皇后笑了笑,宣了禦醫。

    “這孩子,也太實誠了些。”章皇后歎息,“再怎麼是恩人,也是姐夫,都不知道避避嫌。”

    真性情?大概是吧。章皇后從前只知道邱貴妃年輕貌美,善於迎合皇帝,不知道她還有這一面,倒是刮目相看。

    皇帝不知是存心要煞煞邱貴妃的性子,還是真惱了,總之邱貴妃昏倒他也沒去廣福宮看一眼,“讓她安心養著。”皇帝人不肯去,藥材也沒賞賜,就給了一句話。

    邱貴妃算是失寵了。從前有不少小嬪妃前來奉承、熱鬧繁華的廣福宮,門前冷落,門可羅雀。

    眼前沒了邱貴妃這樣趾高氣揚的寵妃,章皇后樂得清淨。不過,皇帝偶爾到坤寧宮來坐坐的時候,章皇后還是好心勸他,“孩子脾氣,莫跟她計較。她錯了,你好生教導便是。”

    皇帝笑,“朕是哄孩子的人麼?皇后,胡鬧要胡鬧的有趣才成,瞎胡鬧,誰耐煩理她。”

    章皇后也不深勸,便說要給他挑幾名高麗美女近身服侍,“溫順,能歌善舞,陛下定會喜歡。”皇帝無可無不可,“最主要還是生的美,看起來賞心悅目。”章皇后笑著答應了,“成,給陛下挑美貌出眾的。”

    說著種種瑣事,皇帝、皇后看上去真是一對老夫老妻。

    章皇后的生辰將至,皇后千秋節,照例要在交泰殿接受內命婦外命婦的朝賀。皇帝特地交代她,“老林的小女兒在廣福宮受委屈了,雖她品級不夠,也賞她個體面,許她進宮。”

    章皇后欣然同意,“陛下想的周到,極應該這樣。她家有個小閨女,命她帶進宮來玩玩,陛下說好不好?”皇帝樂了樂,“朕正想見見這孩子。”

    小十牽腸掛肚的小師妹,應該很可愛吧?

    林幼輝和阿玖進宮朝賀皇后千秋節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十皇子很高興,專程跟他爹請了個假,帶著一隊錦衣衛前呼後擁去了銀錠橋,“小師妹,我娘過生日是很熱鬧的,到時候你也來,十哥帶你四處逛逛。我家很大,好玩的地方多。”

    天氣漸漸冷了,阿玖穿著銀鼠褂子,兩隻小手操在袖子裡,認真聽十皇子說著話。十皇子和她面對面坐著,見她這樣,心裡癢癢,也操起手。嗯,是很暖和。

    “我知道你家很大,不過,不能到外亂走吧?因為規矩也很大。”阿玖很內行的問道。

    十皇子得意的笑,“規矩當然有,不過,分人的。我爹是很慣著我的,放肆些無妨。小師妹,別人不能亂走的地方,我可以。”

    你這麼特殊啊?阿玖嘻嘻一笑,想衝他伸伸大拇指表示讚揚,卻又懶得把小手從袖子裡伸出來,未免有些猶豫。看看十皇子,又低頭看看袖子,躊躇。

    猶豫了一會兒,阿玖到底也沒把小手伸出來。算了,天氣冷,偷偷懶吧。

    十皇子渾然不覺,還在興致勃勃說著要帶阿玖到哪裡玩。阿玖聽他說著,倒也心動,“故宮啊,哪個景點都能進去,還不用小門票!”當然,也沒有要修葺,暫時封館的地方。

    “哎,令堂喜歡什麼?”阿玖伸出胳膊搗搗十皇子,討好的笑著,“我雖然年紀小,但是太懂禮貌了,既是去拜夀,定要送壽禮的。”

    十皇子想了想,“小師妹你不是在學畫畫麼?畫幅梅花圖吧,我娘最喜歡梅花。”章皇后出生在冬季,百花之中,獨喜梅。

    “好呀。”阿玖連連點頭,“我一定用心畫,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來,我畫的是梅花!”

    阿玖有一回興致很好的埋頭畫了半天,等裴二爺回家,獻寶似的給他看。裴二爺瞅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明白寶貝女兒畫的是什麼,小心翼翼誇獎,“囡囡畫的這只小鳥,極傳神!”阿玖瞪大了眼睛,“爹,是小鴨子呀!”小鳥會飛,小鴨子又不會,您怎麼會認錯?

    阿玖覺得很沒面子,林幼輝和哥哥們笑彎了腰。

    這回給章皇后畫梅花圖,阿玖發誓,一定要畫的形象逼真,讓人一眼看去便知道是梅花,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

    十皇子很賣力氣的安慰,“沒事的,小師妹的梅花圖畫好了,我替你題個字!就算畫的不太像,看看題字,任是誰也會明白的。”

    這下子阿玖連偷懶也忘了,把小手從袖子裡伸出來,興高采烈衝他豎起大拇指,“十哥想的真周到!”是的呢,我在下面寫上梅花圖,就沒人誤會了呀。

    兩人面對面坐在小凳子上,喜滋滋盤算著冬日裡的消遣,興奮的小臉放光。

    十皇子走後,阿玖果然用心畫了一副梅花圖出來,當做給章皇后的生辰賀禮。“這不用題字,一看就是梅花呀。”裴二爺等人一迭聲的稱讚,阿玖得意至極。

    林幼輝也畫了《踏雪尋梅》當做壽禮。不過,她的書畫底子極好,疏影橫斜,趣味盎然,絕非阿玖的幼兒畫作所能比擬。

    到了皇后千秋節的這天,阿玖被林幼輝抱上了馬車,和外祖母、舅母們一起,進了宮。

    進宮後,命婦們到交泰殿行禮,阿玖被十皇子接走了。“師母放心,我做主人很周到的。”十皇子彬彬有禮的保證著,帶阿玖走過穿堂,去了乾清宮。

    阿玖好奇的張望,“很大,金碧輝煌的,很好看。”十皇子微笑,“當然好看了,這是我爹住的地方,他是皇帝啊。”

    “令尊官做的好大!”阿玖表示很羨慕。

    “皇帝不是官。”十皇子笑著糾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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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40:37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如假包換

    “皇帝怎麼不是官?從前還稱皇帝為官家呢。”阿玖振振有辭。

    “可《說文》裡的解釋卻是,‘官,吏事君也’,我爹是君,不是官。”十皇子說的頭頭是道。

    阿玖停下腳步,不走了。她比十皇子小上兩三歲,古文底子沒他紮實,一時間想不起來有哪句古書上的話可以反駁他。若不反駁呢,又覺得大失顏面,居然被小師弟難住,太沒面子啦。

    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阿玖在認真考慮怎麼駁倒小師弟。或許是環境不熟悉,導致臨場發揮不好,阿玖死活想不起來該如何反駁十皇子才最合適。

    十皇子見她想的辛苦,輕輕一笑,“定要駁倒了十哥不成?小師妹,讓我一回可好?”小丫頭,回回鬥嘴都不肯吃虧,定要贏了方才高興。

    阿玖眼珠轉了轉,大方的點頭,“好,讓你一回。”

    十皇子笑著拱手道謝,“承讓,承讓。”

    阿玖淘氣的笑笑,跟著十皇子繼續往前走。

    兩人到了乾清宮,內侍笑著迎上來,“請去西暖閣。”到了西暖閣,寬去大衣服,才把他們帶到皇帝跟前。

    十皇子和阿玖站在一起,皇帝看的賞心悅目。今天是喜慶日子,十皇子身穿朱紅宮錦長袍,胸前、兩肩各繡五彩團龍,流光溢彩,襯的他愈加美麗出眾。阿玖身穿大紅錦緞褙子,小包包頭,戴束髮金環,俏皮可愛。

    皇帝看著兩個雪團兒似的孩子,心裡樂開了花。

    朕的小十就不用說了,風姿秀異,卓然不凡。裴鍇這小孫女也很不錯呢,粉雕玉琢一般,大眼睛裡透著靈氣,一臉甜蜜笑容,討人喜歡。

    裴鍇怎麼會有這麼個孫女?皇帝想起裴太守的嚴謹、端方,樂不可支。

    “你叫阿玖對不對?阿玖,想不想你祖父啊?”皇帝溫和問道。

    阿玖乖巧的點頭,“想,阿玖很想祖父。”

    皇帝笑了笑,“朕把你祖父調任回京,好不好?”

    戶部尚書年已七旬,幾次三番上書乞骸骨,皇帝已有意准他致仕。老尚書致仕之後,繼任人選,皇帝斟酌再三,最中意裴太守。

    阿玖眨眨大眼睛,“陛下,我祖父是否調任回京,歸您管,歸吏部管,我可管不了。”

    牽涉到高級官員職務調動,我人微言輕的,還是不發表意見了吧。級別實在不夠呀。

    皇帝沒想到阿玖會這麼說,看著眼前粉團兒一般的小女孩兒,唇邊泛起笑意。

    十皇子微笑,“陛下您若想找個人商量是否要調任裴太守回京,這個人應該是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掌天下官吏選授,甄別人才,選任官員,都是他份內之事。

    皇帝見十皇子一本正經的,和平時大不一樣,忍不住打趣道:“朕打算讓阿玖祖父回京任的可是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品級是一樣的呦。品級一樣呢,小十,朕不跟他商量。”

    皇帝讓這兩個孩子給憋的,沒幾句話就泄了底。

    十皇子湊近阿玖,在她耳邊小聲提醒,“小師妹,戶部尚書是正二品,很大很大的官了。”正二品可以算是文官裡頭官級最高的了,因為正一品幾乎沒人能活著做到。

    其實,裴太守如今是正三品,官已經很大。雖然他只是蘇州知府,但蘇州一地的稅賦占到全帝國的十國之一,他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封疆大吏。

    當然了,如果裴太守真的調任進京,做了戶部尚書,那是更上一層樓了,青雲直上。

    阿玖笑的很甜蜜,“戶部尚書,是管錢的吧?陛下,您……您是不是缺錢了啊。”

    我祖父任蘇州知府,負責帝國十分之一的賦稅你還嫌不滿足,打算讓他管全國的的戶口、田賦、官員俸祿、邊鎮糧餉麼?那可更費精力了。

    十皇子悄悄牽阿玖的衣襟,“陛下怎會缺錢?他是皇帝啊。”

    阿玖小聲嘀咕,“沒有皇帝不缺錢的。”聲音雖小,卻很清晰,皇帝聽的清清楚楚。

    哪個皇帝不缺錢啊,家大業大的,支出那麼多,錢永遠不夠花。

    皇帝哈哈大笑,“朕才看見阿玖時,還覺著奇怪呢,裴鍇怎可能有這樣可愛的小孫女?阿玖一說話,朕可就知道了,阿玖真是裴鍇的小孫女,如假包換!”

    聽到戶部尚書就想到管錢,想到皇帝缺錢──-這是什麼孩子?全天下,也就裴鍇能有這樣的孫女了。

    “是啊是啊,如假包抱!”阿玖像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小腦袋。皇帝見她樣子有趣,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阿玖像裴鍇,不過,比裴鍇可愛多了!

    皇帝很大方,“阿玖是書香門第的女孩兒,朕要送份高雅的見面禮。畫庫裡有名家畫作,阿玖揀兩副合心意的去。”

    名畫,當然都是很值錢的。

    一向愛財的阿玖,卻嘻笑著拒絕了,“陛下,請允許我不挑選名畫,只帶走兩袖清風。”

    十皇子衝她伸出大拇指,“小師妹,高風亮節!”爹的畫庫裡多少名家名作,隨便拿出一件來都是珍品,小師妹居然一件不要,真是不貪心的好孩子。

    皇帝拍案歎息,“真是裴鍇的孫女,跟她祖父一模一樣!”歎息一番,命人取出唐代名畫《五牛圖》,賜給阿玖。《五牛圖》是唐代宰相韓滉所作,他以畫牛出名,《五牛圖》是他所有畫作中最為傳神的一副,五頭健碩的老牛,栩栩如生,任勞任怨,呼之欲出。

    “五頭牛啊。”阿玖弱弱說道:“太多了,能不能只要一頭牛?”

    “為什麼?”皇帝和十皇子都覺奇怪。

    “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它很了不起,可是,它很累……”阿玖小聲說道。

    皇帝沉默片刻,十皇子伸出手,溫柔摸了摸阿玖的小腦袋。

    父子倆同時想到,裴太守盡職盡責,任勞任怨,簡直就是畫中的老牛。阿玖年紀雖小,卻知道心疼家人,不願裴家再出像裴太守這樣的清官。

    “阿玖祖父是清官,父親也是清官,豈不是很好?”皇帝的聲音很溫和。

    “不好。”阿玖認真的搖頭,“我爹說,他不要做清官,要做循吏。”

    朝中需要的,是很多循吏,不是一個兩個清官。

    皇帝感動的不行,“小十,你老師很會教孩子。”瞅瞅,阿玖才這麼一點點大,就知道她祖父是清官,她爹要做循吏,太難得了。

    十皇子矜持而驕傲,“您說的是,我老師很會教孩子。他只收了我和小師妹兩個學生,把我倆教的很好!”

    阿玖嘻嘻笑,“是啊是啊,我爹教的好,我倆學的好!”

    ──你倆知道謙虛兩個字怎麼寫不?知道不?

    --

    命婦們朝賀過章皇后,在交泰殿領宴。林幼輝品級低,和幾名五品京官的妻子同席,同席之人知道她只是六品的安人,卻能來朝賀皇后千秋節,未免覺得奇怪。這種場合,一向是五品以上才有資格參加的。

    雖然心裡奇怪,可涵養都是好的,言笑晏晏,文雅周到。

    內命婦和外命婦不在一處,品級高的和品級低的,也不在一處,能同席的,身份地位都差不太多。這些五品的宜人和林幼輝溫文爾雅的談起話,雖沒什麼交情,卻很是和樂。

    身為文官的家眷,她們很稱職。至少出門在外,至少在宮裡的時候,言行舉止,都是大方得體的。

    林幼輝正和同席之人相互祝酒,忽覺著很不對勁。轉過頭,隔著幾席,正好看見興國公府世子夫人朱氏恨毒的目光。朱氏底氣不足,見林幼輝看過來,有些慌張的低下頭,端起酒杯,喝了口果子酒。

    林幼輝心中微曬。你們苦苦相逼,我都沒惱,你們還來勁了?我知道你家日子不好過,邱貴妃失了寵,雖沒被打入冷宮,可皇帝陛下對她不理不睬的,連著三個小皇子也不待見了。你家全靠邱貴妃,她一失意,你們全家都愁眉苦臉。可這怪得上我麼?是誰先挑釁的?

    不掂量清楚份量就瞎折騰,有了惡果就恨別人,你們興國公府可真有出息。

    林幼輝搖頭。怪不得興國公府這開國元勳的府邸能走到這一步呢,大概他家的男人沒一個有本事的,他家的女人……邱氏這嫡女是明知臨江侯有心上人有庶長子,還是為了侯夫人的名頭嫁了過去。邱貴妃這庶女呢,大概一開始進宮的時候還知道夾著尾巴做人,用心經營,一旦得了寵,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朱氏這長子長媳,又是這麼個出場。

    林幼輝正在心中感慨,席間來了個小宮女,“貴妃娘娘有請裴二奶奶。”林幼輝很是反感,可邱貴妃叫她,她總不能抗著不去,只好和同席的人告了罪,款款站起身,跟著小宮女出來。

    邱貴妃比賢妃、德妃、敬妃、端妃等人的級別都高,她是單獨一席。小宮女帶了林幼輝過去,林幼輝一絲不苟的行過禮,邱貴妃命她坐下說話。

    邱貴妃清減了不少,有些憔悴,不過,更顯的楚楚動人。

    “我姐夫去了,我心中悲痛,無人可以訴說。”邱貴妃慢慢說道:“林氏,若不是你心腸太狠,他本不至於含恨而終。”

    “若你答應了婚事,他就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不會死不瞑目。林氏,你讓他死不瞑目。”

    林幼輝淡笑,“貴妃是三位小皇子的母親,此時此刻,不是最應該考慮三位小皇子的前途麼?異母姐姐的丈夫,何必牽掛過殷。”

    邱貴妃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我自是憂心我的兒子,可是沒有我娘,哪有我?我更在意我娘啊,你懂不懂?”

    “沒有姐夫,我娘早就不在人世了。你不知道我娘過的日子有多苦,國公夫人心狠手辣的,連飯都不給她吃飽……”

    邱貴妃聲音哀傷,“臨江侯是唯一幫過我們母女的人,你知道麼?我要報答他,我一定要報答他。”

    邱貴妃衝動抓住林幼輝的手,“把你女兒許給淩雲,好不好?讓他在地底下安息,讓他含笑九泉!我不會虧待你的,你夫婿、孩兒的前程,包在我身上!”

    林幼輝微笑搖頭,“我夫婿、孩兒,會憑藉自身的能為求前程,而不是出賣小女。”

    這世上有沒有犧牲女孩兒,換得父親、兄長榮華富貴的?有啊,有很多人願意,有很多家庭巴不得。可是,裴家的男人個個有尊嚴,個個性情方正,出賣阿玖換來的前途,他們才不屑。

    邱貴妃急了,“林氏,你看著清麗出塵,怎的這般庸俗不堪?庶子怎麼了,庶子也可以有出息的,你也知道,英雄不論出身,身份不重要!”

    林幼輝似笑非笑,“身份不重要?貴妃,興國公夫人當年為何能夠淩虐你生母?身份。因為她是令尊的正室,妾婢全在她掌握之中。”

    “我為何要這般溫雅有禮的聽貴妃說話?身份。因為貴妃是宮中貴人,我不得不耐著性子敷衍,耐著性子聽下去。貴妃,若換個人跟我說這話,我早已拂袖而去。”

    誰敢說身份不重要?那不是胡扯麼。

    你要不是有貴妃這個身份,誰搭理你。

    邱貴妃怔了怔,“林氏,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會答應我呢?”

    她沒了皇帝的寵愛,在宮中舉步維艱,囂張是囂張不起來了,不敢隨意亂發脾氣。可是,她還是惦記著那件心事。如果說從前是想要守信,想要證明自己宮中第一寵妃的地位,這會兒再堅持,似乎已成了她的執念。

    林幼輝輕輕笑了笑,“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答應。我是位母親,我要保護自己的女兒,我的身份如此,只能這麼做。貴妃,一個人只能做和他身份相匹配的事。”

    一個人只能做和他身份相匹配的事?邱貴妃茫然。

    林幼輝見她發呆,趁機告辭。邱貴妃不知在想什麼,跟沒聽見似的。林幼輝微笑,“妾告退。”彬彬有禮的站起身,離開了邱貴妃。

    林幼輝方才全神貫注應付邱貴妃,站起身離開之後才發覺,上首的章皇后面前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這兩個小孩兒太好看了,都是大紅衣裳,雪白粉嫩的,十分喜人。

    這兩個孩子。林幼輝看著小阿玖和十皇子,微微一笑。

    章皇后拉著阿玖的小手誇了又誇,命宮人拿來兩隻小金手鐲,親手替阿玖戴上。這兩隻小金手鐲造型很漂亮,是花朵形狀的,上面各鑲有一粒晶瑩剔透、火紅耀眼的紅寶石。而且,戴到阿玖手上,不大不小,正合適。

    一看就知道,這是早就準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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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孩子

    阿玖小財迷很客氣的推辭,“皇后殿下,這太貴重了,阿玖不敢當。”她推辭的很委婉,章皇后也沒當回事,慈愛的笑道:“好孩子,戴著玩吧。”

    小女孩兒白白胖胖的手腕戴上小金手鐲,白皙映著金黃,燦爛華美。十皇子微笑看著,心裡滿意極了,“娘,多謝您。”這小金手鐲花朵一樣,只有小師妹才配戴。

    章皇后打趣,“給阿玖的,小十你為什麼要道謝?”十皇子笑,“阿玖是我小師妹啊。”章皇后故意板起臉,“娘是因為喜歡阿玖才給的,可不是因為你。”十皇子有些不好意思,“我自作多情了,自作多情了。”逗的眾人皆笑,章皇后笑的尤其開懷。

    阿玖笑的很甜蜜,不過,不怎麼說話。

    阿玖雖然做小孩子做久了,很享受很投入,可是,她到底不是純粹的小孩子。皇帝看她的目光,是長輩看晚輩的目光,歡喜中還透著溺愛,所以她在皇帝面前很自在;皇后卻不是的,章皇后很慈愛,很溫和,可是,不親近。章皇后看她的目光含有戒備,甚至隱隱有些諷刺的意思。

    是嫌我和你兒子走的太近麼?你怎不想想,你兒子是皇子,他要湊過來,我能趕走他不成?而且,我才多大一點點兒,你想多了。

    阿玖笑的更甜蜜了,不過,除了問好、道謝,她幾乎沒說什麼話。

    小師妹一向伶牙利齒的,這會兒怎地不做聲了?十皇子未免納悶。她肯定不是到了皇宮拘束,方才在爹面前,她還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呢。

    旁觀者卻不知他倆心裡在想什麼,只看到章皇后面前有兩個金童玉女般的孩子,章皇后對他倆很是慈愛親切。男孩子她們大多是認得的,那是皇后的小兒子、皇帝最寵愛的十皇子,女孩兒卻是從來沒在宮裡露過面,臉生的很。

    勳貴席裡,章皇后的娘家嫂子、金鄉侯夫人曹氏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十皇子怎地和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兒如此親密?皇后不是早已為他看好了王妃人選麼?

    那王妃人選曹氏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可不是眼前這從沒見過面的、一臉甜蜜笑容的美麗小女孩兒。

    曹氏詫異了片刻,也沒有深想。反正十皇子是男孩兒,便是和女孩兒走的近了些,有什麼呢。倒是這女孩兒,若是常和十皇子出雙入對,小時候還沒什麼,長大之後,只有吃虧的。

    這女人呢,一個不小心不謹慎,一輩子可就毀了。曹氏心中歎息。

    十皇子帶阿玖去見過章皇后,又帶她去見了太子妃,“這是我大嫂。”太子妃溫婉的誇了阿玖幾句,送了她一對藍玉戒子做見面禮,這藍玉仔料極好,玉質細膩溫潤,顏色是晶瑩的湖藍,看上去如一汪春水般悅目。

    阿玖乖巧的道了謝。太子妃看著阿玖稚嫩的小臉蛋,有片刻失神,還這麼小,比我兩個女兒也大不了多少……

    十皇子帶著阿玖出去玩耍,半路上被邱貴妃攔住了,邱貴妃蹲下身子,溫柔的問阿玖,“跟我住在宮裡,好不好?”林幼輝走後,她回過神兒,也看見章皇后面前的阿玖了。這就是十皇子的小師妹,這就是裴家九小姐,這就是淩雲喜歡的那位小姑娘?邱貴妃目光跟著阿玖轉來轉去,捨不得移開。見阿玖要和十皇子離開,忍不住跟了上來。

    “不好!”阿玖聲音清脆,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裡偶爾來玩玩倒還罷了,住下可不行。”

    故宮這地方,來參觀下就好了,要住,還是家裡自在。

    邱貴妃柔聲相求,連皇帝也抵擋不了,卻被個小女孩兒幹乾脆脆回絕了,不由的惱怒。她陰惻惻的一笑,聲音更加溫柔,“住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天底下最華貴的宅院,就在這裡了。裴九小姐,你生的這麼美,往後一定會住進來的,你知道麼?”

    這簡直就是詛咒了。阿玖如果往後真住到宮裡,能是什麼身份?皇帝有皇后,太子有太子妃,十皇子麼,他要娶妻,當然是娶到他的王府,不可能是皇宮。

    這詛咒很惡毒。

    十皇子氣的臉色發白,“小師妹,十哥送你回去,你先跟著師母。”也不理會邱貴妃,把阿玖送到林幼輝身邊,自己逕自闖到乾清宮。

    “爹,我如果殺了她,您會把我怎麼樣?”十皇子也不管皇帝正在忙活什麼軍國大事,拽著他咬牙切齒的問道。

    皇帝莫名其妙,“殺了誰?”

    十皇子身邊的小內侍機靈,見十皇子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忙把方才的情形轉述了一遍,“陛下,奴婢所說,是貴妃的原話,一字未增,一字未減!”小內侍連連磕頭。

    皇帝皺眉,把十皇子拉到懷裡抱著,安撫說道:“為了她這樣的,犯不上生氣。小十,她只不過是個消遣。”下令把邱貴妃遷入冷月居,至於十一、十二、十三這幾位小皇子,暫且交給端妃教養。

    端妃生的不夠柔美,皇帝不喜歡和她在一起。不過,皇帝知道端妃的能力,也知道她的性情,把三位小皇子交給她,皇帝是放心的。

    十皇子板著個小臉,強忍著快要流出的淚水。皇帝見狀又是心疼,又覺抱歉,唉,小十,爹從前並不知道,邱氏原來這麼不著調。

    原來她還是很乖巧,很善解人意的呀。

    “遷到冷月居,她便沒法再出來瞎胡鬧了。”皇帝柔聲道。

    “我小師妹才不要住到宮裡!”十皇子倔強說道。

    “只要爹活著,你小師妹便一定不會住到宮裡。”皇帝鄭重承諾。

    皇帝不知費了多少功夫,總算把小兒子哄好了,哄走了。抬頭看看,太陽已經快下山,天色不早。好嘛,敢情這小半天什麼也沒做,就為邱氏折騰了。

    “關起來,冷一冷她,若還不知趣,朕也沒法子了。”皇帝想到把給他生了三個兒子的邱貴妃關進冷宮,還是有些心疼的。可是想想邱貴妃給他弄出來的這些事,還真是煩不勝煩,沒別的法子。

    皇帝竟然捨得把邱貴妃關進冷宮,實在大大出乎章皇后的意料。她笑著打趣,“陛下不是要把邱氏當孩子哄麼?怎麼,孩子才不過淘氣了些,你便沒耐心了?”

    皇帝不經意的笑了笑,“別人家的孩子,總是不及自家孩子要緊。”

    章皇后哧的一笑,“知道的,是陛下疼小十;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善妒吃醋呢。陛下,我過千秋節的當天,你把邱氏遷入冷月居,可真會挑時候。”

    皇帝微笑,“小十都氣成那樣了,朕哪顧得上別的?說不得,皇后委屈委屈,也便是了。橫豎你是小十的親娘,為了他擔個虛名,也不算冤枉。”

    章皇后只是委婉提提罷了,哪會真跟皇帝糾纏?笑了笑,這事也就過去了。

    皇帝近來國事繁忙,常宿在乾清宮,也很少召嬪妃侍寢。章皇后怕他悶,挑了幾名能歌善舞、清秀美麗的高麗女子養在月華宮,皇帝看中其中一名姓權的女子,隔三岔五的會過去看看她,溫存一番。

    高麗女子,在宮中全無根基,連漢話都說不利索,這樣的女人沒有威脅,章皇后便沒放在心上。

    自從邱貴妃被關進冷月居,章皇后真是清淨不少。清淨之余,章皇后和太子也不由的失笑:不可一世的邱貴妃,竟是從頭到尾因著小十和他的小師妹便倒了大黴,根本不必這邊出手。沒想到,小十和他的小師妹這兩個小屁孩兒,能有這麼大的用處。

    章皇后想到阿玖那甜蜜的笑容,那份少言少語的乖巧,心中一軟。原以為是個嬌縱不懂事、被慣壞了的小女孩兒,仔細看看,並不是,生的好,性子也好,小小年紀,話話行事,極有分寸。

    章皇后猶豫了下,還是搖頭。裴鍇的孫女,還是算了吧,裴鍇是典型的文官、清官,他天生就是支持嫡長的,永遠不會改變立場。太子是嫡長,裴鍇無論如何都是支持太子的,用不著刻意示好。

    太子要拉攏的,是武將。

    “可惜了,是個好孩子。”章皇后一聲歎息。

    西園,書房裡炭火燒的暖暖的,阿玖坐在窗前,跟著林幼輝讀書。阿玖穿著大紅襖子,小臉蛋白裡透粉,胖胖的小手指專注翻書,認認真真的樣子,很可愛。

    林幼輝教給阿玖的,是《詩三百》中的一首衛風,名《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是一首棄婦詩。氓向少女求婚,儘管沒有良媒,少女也答應了,只是婚期推遲到秋天。婚後少女持家很辛勞,不過,氓還是把她拋棄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男人沉迷於情愛,是容易解脫的;女人沉迷於情愛,卻不容易解脫。女人,天生的比男人重感情。

    “娘,她不對。”阿玖指著這首《氓》,一點一點找給林幼輝看,“‘子無良媒’,這位氓從一開始就沒照著禮儀來呀。‘將子無怒’,她太把氓當回事了。”

    還沒結婚,就怕他生氣,怕他沒面子,看他臉色,往後還有好麼。更何況,之所以推遲婚期,原因是他沒有請到良媒。

    阿玖說的頭頭是道,林幼輝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臉蛋,“九小姐,貴庚幾何?”你多大了呀,懂這麼多!

    阿玖鼓著小臉頰,伸出手指數了數,“快五周歲了。”

    林幼輝捧著她的小臉親了親,笑吟吟。

    我家小阿玖明白著呢,不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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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阿玖要上學了

    裴琦、裴瑅下學後不久,裴二爺也回家了。他在巷口買了香甜軟糯的糖炒栗子,一家人團團圍坐在火爐旁剝栗子吃,其樂融融。

    剝到黃澄澄、又軟又香的栗子,裴琦、裴瑅先送到父母面前,然後盡著小阿玖,“妹妹,這粒好吃。”阿玖從小就是這待遇,也不覺著什麼,笑嘻嘻謝過哥哥,吃的很開懷。

    吃好栗子,各自起來洗了手,侍女把栗子殼清理乾淨,捧上茶來。阿玖伸出小胖手,把茶盞推向哥哥們,“三哥,六哥,請喝茶。”小臉上滿是笑,十分殷勤。

    裴琦微笑,“妹妹有什麼事要三哥幫忙麼?”裴瑅猜測,“要六哥替你買閒書看呢,還是不認識的字太多,要六哥教你?”阿玖,你這幅小模樣,一看就是有求於人啊。

    裴二爺夫婦慢慢啜著茶,含笑看著兒女們。只見阿玖湊近哥哥們,一臉討好的笑,“我明年要上學了呀。我的學堂離你們不遠,三哥六哥常去看看我好不好?若我和同窗打架了,三哥六哥便趕過去幫我!”

    阿玖明年春天就滿五周歲了,該上學了。其實阿玖覺得自己應該六歲再上小學,不過親戚朋友家的小姑娘大多是五歲上學,裴二爺和林幼輝擔心她上學晚了一年,比同窗們大上一歲,會玩不到一起。故此,商量來商量去,阿玖還是明年就上學吧。

    這不,阿玖一聽到上學的事定下來,就很有遠見的想起小朋友打架這個問題,要提前跟哥哥們報備,讓他們有事便來幫忙。

    “小姑娘家,斯文點不行麼?”裴二爺聽見她這孩子話,笑著責備。阿玖,乖女兒,你是上學去的,還是打架去的?怎地一天學還沒有上,便想起這個來了。

    林幼輝拉著阿玖的小手,耐心仔細告訴她,“小姑娘家打架,千萬不能傷到臉,傷到臉就是大事了。”裴家大男人、小男孩兒都暈,您是怎麼教阿玖的?

    裴瑅有些為難,“妹妹,六哥是男人,不能和小姑娘動手啊。”裴琦想了想,“到妹妹去上學的時候,我和六弟,還有大哥二哥四弟一起送妹妹到學堂,壯壯聲勢。”小姑娘們見妹妹有五個哥哥,站起來一長排,想必是不敢欺負妹妹的。

    裴二爺聽的嘴角直抽抽,林幼輝笑咪咪。

    “爹爹明日休沐對不對?帶我去買筆墨紙硯吧,我要上學了呀。”阿玖笑嘻嘻要求。

    眼前仿佛出現一個矮矮小小、頭上梳兩個朝天小辮兒的小女孩兒,滿臉稚氣,背著小書包,口中唱著,“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上小書包……”阿玖傻呵呵仰頭笑了笑,樂不可支。

    “好啊,明天帶我家小囡囡買筆墨紙硯去。”裴二爺笑著答應。女兒要上學了,那確是要好生挑選文房四寶,筆要毫細出鋒、毛純耐用,墨要色澤黑潤、入紙不暈,紙要潔白細薄、棉韌緊密,硯要堅潤如玉、磨墨無聲……

    “咱家小阿玖,學問比不比得上同窗們先不說,筆墨紙硯不能差了。”裴二爺跟寶貝女兒開著玩笑。

    阿玖很認真的點頭,“是啊,甭管有沒有真才實學,先得把樣子裝出來!爹爹,不只筆墨紙硯,還有課間的小點心,也不能比別人差!”

    ──要上學了,還忘不了吃……父母和哥哥們想笑,又不好意思當著阿玖的面笑,憋的很辛苦。

    晚上回了房,裴二爺頭埋在妻子懷裡,悶聲大笑,“娘子,小阿玖笑死人了。”林幼輝神色溫柔,“可不是麼?還沒上學,她惦記這個惦記那個,好不忙碌。”

    裴二爺笑了一會兒,抬起頭,臉色鄭重起來,“娘子,這幾年我先在翰林院熬熬資歷,等阿玖大些,咱們謀個外任,好不好?”

    “好啊。”林幼輝笑盈盈,“你如今是六品,再過幾年,便是升不到四品,也能升到五品。到時不拘是知州也好,參政也好,咱們尋個山青水秀、民風淳樸之處,做地方官。”

    夫婦二人四目相對,心意相通。

    林幼輝輕聲把阿玖今天學《詩三首》的話說了,“相公,咱家囡囡年紀雖小,明白著呢。”裴二爺感慨的點頭,“小阿玖,真是乖巧懂事。”

    父母口中乖巧懂事的阿玖,到了要出門的時候,可就囉嗦了。“我換個髮型成不成?不要小包包頭了,辮幾條小辮子,好不好?”“不穿大紅襖子了,要件雅致素淨的。”“我的小茶杯帶了沒有?我的小碗小筷子呢?咱們肯定會在外頭吃飯,我要用自己的碗筷。”

    阿玖小陀螺似的,吩咐這個,交代那個,忙個沒完。

    裴二爺一把抱起她,笑道:“都帶了,帶齊了,囡囡放心。”不許她再囉嗦,把她抱上了馬車。

    哥哥們也笑著,把林幼輝扶著馬車。馬車裡頭很寬敞,一家五口人坐著,並不擠,舒舒服服。

    寒姿、倩影等侍女,另坐一輛黑漆馬車,跟在後頭。

    兩輛馬車輕快的馳出西園,過銀錠橋,去定府大街。定府大街可以算是京城最繁華熱鬧的一條街了,店鋪林立,想買什麼卻買得到。

    雖說是給阿玖買筆墨紙硯,可是她好容易出趟門,哪會只買這些?要掃蕩的店鋪多著呢。逛完店鋪,還少不了要挑個講究的酒樓好好吃一頓──每逢帶阿玖出門,這是必不可少的。

    一家人興致勃勃的逛了不少店鋪,先給阿玖挑了美觀適用的文房四寶,裴琦也挑了兩塊墨,裴瑅喜歡一種帶香味的五彩箋紙,想要,卻又怕被父親責備,“玩物喪志”,躊躇著不敢開口。林幼輝心細如髮,見小兒子對著那漂亮的箋紙發呆,抿嘴笑了笑,吩咐店夥計,“包起來。”裴瑅大喜。

    林幼輝看著小兒子喜悅的笑容,心裡美滋滋的。

    阿玖又逛了書店,買了不少新出的遊記、小說、戲曲。“你又看不懂。”裴瑅抱怨,“妹妹,你總是看著看著,便跑過來要哥哥講給你聽。”阿玖不認識的字實在太多,又不耐煩翻《字彙通》,常要求助父母和哥哥們。

    “我勤學好問啊。”阿玖抱著幾本新書,理直氣壯說道。

    裴瑅很無奈。

    除了筆墨紙硯和新書,脂胭水粉,以至於時新衣料,漂亮的首飾,出名的點心、熟食,都一一買了,全沒拉下。等阿玖把這些東西全買齊之後,父母和哥哥們都覺著累,商量著要找家酒樓,歇歇腳,吃中午飯。

    阿玖中意的酒樓飯莊有玉華台、得月樓、摘星閣,不巧,大概因為今天是休沐日,官員們出來飲宴的多,家家爆滿,不只雅間,連大堂都沒座位。

    玉華台在隔著幾條街的平安巷還有一家分店,裴二爺知道阿玖喜歡玉華台的菜式,便提議到平安巷去,“橫豎東西也買齊了。在平安巷吃完飯,到平安寺看看梅花,咱們便回家去。”

    平安巷深處有一平安寺,幽靜,古雅,寺中有一片梅林,景色很美。

    平安巷遠不及定府大街繁華,那裡不至於座無虛席。

    阿玖垂涎玉華台的菜品,林幼輝想到順便到平安寺賞梅,哥哥們無可無不可,一家五口商量過後,上了馬車,直奔平安巷。

    到了平安巷的玉華台,果然這裡人少了很多,竟然還有雅間空著。阿玖嫺熟的翻著菜單,“鱖魚有新鮮的麼?清蒸一條。蝦要白灼,肉要炭烤,有才到的西域葡萄酒?要兩瓶。”

    寶石紅色、香醇味正的西域葡萄酒上了桌,阿玖卻只拿眼巴巴看著父母愜意的飲用,她和哥哥們,一律不許喝酒,葡萄酒也不行。

    “小孩兒喝酒,會變傻的。”林幼輝笑咪咪,“咱們小阿玖這麼聰明,可不能變傻呀。”

    阿玖大眼睛一眨一眨,非常之可憐。不過,就連裴二爺這平時最嬌慣女兒的爹也堅持起來,“小孩子不許飲酒。”

    裴琦性子沉穩,雖然看著誘人的葡萄酒也眼讒,卻沒到非喝不可的地步,笑著打趣阿玖,“妹妹,早知道你便不點這兩瓶酒了,對不對?”裴瑅樂了樂,“妹妹,點了,酒上桌了,咱們卻只能乾看著,多難受啊。”

    阿玖豪邁的揮揮小手,“才不是!即便我明知自己喝不著,還是會點的!爹和娘愛喝,我看著爹娘喝,心裡便歡喜了。”

    這馬屁拍的實在太到位,她那一對被吹捧的爹娘樂昏了頭,命寒姿拿出三個小小的酒杯,許他們兄妹三人喝上一小杯。

    阿玖一點一點慢慢品嘗,享受的閉上眼睛,“絲綢一般潤滑纏綿,餘韻悠長,回味無窮,好酒啊好酒。”

    愉快的享用過一頓美食,一家五口出了玉華台,緩緩步行,到了巷子深處的平安寺。平安寺香火不算旺盛,這會兒又是下午晌了,人並不多。禮佛,添了香油錢,之後一家人便去了梅林,觀賞梅花。

    這裡的梅花不只有常見的紅梅,還有比較少見的白色梅花,甚至有少量綠梅花。或豔如朝霞,或白似瑞雪,或綠如碧玉,煞是好看,穿行在這樣的梅林中,仿佛行走在仙境中一般。

    花香醉人,如夢如幻。

    這麼美的地方,忽然傳來女人聲竭力嘶的喝罵聲,“強盜!你們是強盜!我早不是你家的人了,青天白日的來搶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女人的喝罵聲漸漸低了,沒了,好似被人堵上了嘴。

    阿玖打了個激靈,小臉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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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和為貴

    雖然阿玖一向逍遙自在,日子比蜜還甜,可她並沒有忘記,這是個沒有基本人權的時代,尤其是女人。女人小時候要聽從父親,長大後要聽從後丈夫,年老後要聽從兒子,一生都要依靠身邊的男性親屬。

    要終身依靠男人,這還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沒有男性親屬可以依靠。如果沒了父親、丈夫,或是父親、丈夫無賴沒出息,或許會被賣了,淪落為奴婢,淪落到污穢骯髒見不得人之處。

    梅林中這女人絕望的叫駡清清楚楚響在阿玖耳邊,提醒她,告訴她:沒有生命權,連最基本的生命權都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好端端的被人制住、帶走,之後怎樣,世上沒人知道。

    阿玖前世是最平常不過的升斗小民,膽子不大,正義感也並不多。如果在街上看到有人持刀行兇,准會兒嚇的臉色發白,能躲多遠躲多遠──-對於敢和持刀行兇歹徒搏鬥的勇士,阿玖由衷敬佩,真心讚美,可是她做不到。看到雪亮的刀子,看到鮮血,她會害怕,會退縮。

    可是,阿玖雖不敢和歹徒搏鬥,也會悄悄拿出手機,打個報警電話。

    這就是阿玖前世的道德水準了。

    “現在,我連個報警電話也打不了,我什麼也做不了。”阿玖臉更白了。

    裴二爺彎腰抱起她,柔聲安慰,“阿玖不怕。”林幼輝牽著兩個兒子,皺眉道:“平安巷可有五城兵馬司的巡邏兵?若有,差人去告訴一聲。”裴二爺道:“有,大街巷都有巡邏兵。”

    正說著話,又響起爭鬥的聲音,這回該是動了刀槍。呼喝聲,利器破空聲,聽著很有些嚇人。

    “天子腳下,這麼大陣仗,是誰家這般大膽?”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看,心裡都是納悶。

    本來梅林中還有些位遊人,旁邊一打起來,遊人大多忙不迭的避開了,林中空空蕩蕩。

    真煞風景。

    裴二爺抱緊懷裡的小女兒,林幼輝手中牽著兩個兒子,一家五口帶著侍女、婆子往回走。這種情形,哪還有心情賞梅,回罷。

    走出梅林不久,身後忽傳過驚惶的求救聲,“姑丈救我!”裴二爺愕然回頭,只見陳淩雲衣袍沾血,髮髻散亂,臉上也有不少血污,他拉著一名女子在前頭跑,後面有幾名護衛模樣的男子在追,人人手中持刀,殺氣騰騰。

    “夫人要殺我和我娘,姑丈救我!”陳淩雲氣喘吁吁的喊著,目光既兇狠,又絕望。

    ──臨江侯府這是瘋了麼?不只裴二爺,裴家人全是大吃一驚。

    臨江侯才去世沒多久,他們本應闔家扶靈返鄉守孝的。因著太夫人老年喪子,臥床在床,眼下又是大冬天的路不好走,才會拖到明年春天起程。這會兒臨江侯府應該是全家人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出個守孝的樣子來才對,他們可好,不只不好好守孝,還打到外頭來了──-嫡子不過三四歲,連世子都沒立;原來還能靠著邱貴妃,可如今邱貴妃也倒了。這種情勢之下,還要鬧騰,這是好日子過久了,存心找死,是不是?

    後面的護衛追上來,看見陳淩雲對裴二爺求救,氣勢洶洶說道:“這是臨江侯府的家務糾紛,閣下休要管閒事!”伸手指指前方的道路喝道:“快走!不許耽擱!”

    又囂張又盛氣淩人,根本沒把溫文爾雅的裴二爺放在眼裡。至於裴二爺身邊的婦孺,就更不用提了。

    裴二爺微曬,“臨江侯府真是與眾不同,護衛既能對大少爺下手,也敢跟朝廷官員大呼小叫。”

    阿玖被父親抱著,小身子緊緊貼在父親懷裡。裴二爺把她抱的更緊些,微笑低下頭,“女兒不怕,有爹呢。”阿玖乖巧的點頭,是,有爹呢。

    護衛許是被裴二爺的鎮定從容給唬住了,變了客氣了一些,“我們怎敢對大少爺動手?不過是奉夫人之命,追捕一名逃妾。大少爺被這逃妾迷惑,得了失心瘋,硬往刀口上撞。”

    陳淩雲驀地抬頭,惡狠狠瞪向那名護衛。他雖只是個半大孩子,可眼神綠幽幽跟狼似的,那名護衛看在眼裡,一陣心悸。這大少爺年紀還小,功夫也不高,可方才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媽的,侯府少爺不該是錦衣玉食的紈絝麼,他還真豁的出去!

    陳淩雲手里拉著的女子早已癱在地上,聽了護衛這話,勉強站起身,衝著裴二爺福了福,“奴姓葉,名蓁蓁,和臨江侯府沒有干係,還請裴爺為奴做主。”

    雖是驚魂甫定,聲音也嘶啞了,還是宛轉動聽。

    林幼輝皺眉。

    這事不對勁,從頭到尾都不對勁。邱氏這個人,你說她聰明絕頂,那是捧她了,可她也笨不到這個地步啊。明目張膽的派人抓葉氏,還把陳淩雲傷成這樣,唯恐事情鬧不大,唯恐臨江侯府不出醜聞?再恨葉氏,再恨陳淩雲,臨江侯府往後還是她親生兒子的,她不能為打老鼠傷了玉瓶,不能為了妾侍庶子,傷了嫡子的根基。

    而且,怎這般巧,偏偏在這裡被自家遇上了?平安寺香火並不旺盛,這片梅林很美,可是遊人一向稀少。

    “相公,和為貴。”林幼輝低聲說道。

    “娘子言之有理。”裴二爺點頭。

    他雖是才進翰林院不久的新進士,卻不是只會埋頭讀書的書呆子。為父親裴太守做幕僚,協同辦過多少差使、案件,眼光敏銳,思維敏捷。這件事裡的不同尋常之處,他和妻子一樣,早注意到了。

    已經過世的臨江侯陳庸確是很令裴二爺反感,不過,裴二爺並不會因為這個,便對臨江侯府做些什麼。

    他不是那種人。

    裴家的男兒,自幼經裴太守和方夫人嚴格教養,不管外表是溫雅,是端莊,還是灑脫,內心都是方正的。挾私怨打擊報復這種事,他們做不出來。

    他們也不傻不笨,不會平白無故給人當槍使。

    裴二爺神色淡然,“葉氏曾被侯夫人賣了,淪落姑蘇城。當年臨江侯親至姑蘇尋人,贖回葉氏,複為良民。再後來,葉氏落髮為尼。你們這會子還要追逃妾,於律例不合。”

    護衛講理講不過裴二爺,蠻橫起來,“我們反正是奉了侯夫人的命,就是要抓人!”揮刀上前,要抓葉氏,陳淩雲反手把他娘護在身後,抽出腰刀,又穩又狠的砍向護衛。

    他只攻不守,純屬不要命的打法。護衛雖說囂張,但當著人面殺了自家大少爺這事還真是不敢做,一時間頗有些手忙腳亂。

    正鬧著,兵馬司的巡邏兵被叫來了。“誰敢打架?誰敢鬧事?當五城兵馬司是擺設麼?”離著大老遠,巡邏兵就開始大叫大嚷。

    阿玖這會兒不怎麼怕了,小臉上露出笑容。這些巡邏兵也很有趣啊,敢情也不怎麼勇敢,也不能巡邏的時候不管事,就先大聲嚷嚷兩句,能嚇跑幾個是幾個。

    若是行兇的人全嚇跑了,大概他們也就樂壞了。

    裴二爺等人臉上也有笑意,也做此想。

    出乎眾人意料,侯府護衛見巡邏兵來了,居然停下來不打,氣焰囂張的叫著,“臨江侯府的家事,你們管不著!”巡邏兵的頭頭,一名吏目喝道:“這都打的渾身是血了,我們還管不著?是不是要鬧出人命才甘休?”口中雖是呼喝,樣子雖是嚴厲,卻也不敢上前拿人。

    這幫人身強力壯,手持刀槍,可不是好欺負的小老百姓。

    阿玖一家人冷眼旁觀,倒也覺著有趣。

    吏目喊道:“聚眾群歐,合該帶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問罪!”護衛很有恃無恐的樣子,“好啊,這便去!誰怕你不成!”

    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更加確定:這事有鬼。

    護衛們罵罵咧咧要跟吏目去衙門,陳淩雲卻抹抹臉上的血跡笑道:“不過是家務糾紛罷了,哪值得上衙門去?”取下腰間荷包悄悄遞給吏目,低聲道:“這位大哥,辛苦你們跑一趟,這是小小意思,給兄弟們打酒喝。”

    護衛們沒受什麼傷,這些人裡面身上有血的只有陳淩雲,苦主都不追究了,又有好處奉上,吏目自然沒有不答應的,“自己家的事,在家裡鬧就行了,往後不可再犯!”裝模作樣的訓斥了幾句,不動聲色收下荷包。

    “勞煩替我拖住這幾個沒良心的下人。”陳淩雲低聲央求。

    吏目捏捏荷包,知道裡面有不少金銀,便不好意思拒絕,滿口答應,“成。”拖住他們而已,有什麼呢。諒他們也不敢跟官兵動粗。

    陳淩雲拉著葉氏,跟在裴二爺一家身後走了。

    護衛想要追,吏目和巡邏兵上去攔,這麼糾纏著,陳淩雲已走遠了。

    天陰了,天空飄起雪花。裴二爺一家進了廂房,請僧人把陳淩雲安排在隔壁,替他請大夫過來。“不必,寺中有人精通醫藥。”僧人笑了笑,拿傷藥給陳淩雲塗抹了,“不礙事,皮外傷。”

    “為何不去衙門?”裴二爺把兒女交給妻子,去了隔壁。

    陳淩雲神色倔強,“去了衙門,就是自暴家醜。姑丈,我弟弟還小,沒立世子,我爹留下的爵位還不知會落到誰頭上,我有很多叔叔,二叔和三叔虎視眈眈……”

    老臨江侯是位猛將,上了戰場能殺敵,回到家能生孩子。他去世的早,留下十幾個庶子,庶子當中盯著臨江侯這個爵位的,也不是沒有。

    他們敢盯著這個爵位,是因為陳淩峰實在太小。這麼小的孩子,人品性情還看不出來,立不了世子,做不成侯爺,那這臨江侯府怎麼辦?他們難免浮想聯翩。

    “我去了衙門,或許……”陳淩雲咬咬唇,“或許會對弟弟不好。”

    陳庸留下的孤兒寡母鬧醜聞,陳淩峰那本來就不牢靠的世子之位、侯爺之位,更危險了。

    “你很友愛弟弟。”裴二爺微微一笑。

    這個,從前真沒看出來。

    “自從我回了京城,我爹幾乎每天跟我說一遍,要我愛護弟弟。”陳淩雲簡短說道。

    裴二爺笑了笑,“兄弟,如手足。”

    陳庸總算還知道教兒子兄弟友愛,沒有糊塗到家。

    “今日之事,多謝姑丈仗義直言。我爹把我託付給我五叔,五叔已差人來接我,快到京城了,保不齊明天就到。我再熬一兩天,就能逃出生天。多謝姑丈!”陳淩雲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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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慶倖

    “再熬一兩天,姑丈,我只要再熬一兩天。”陳淩雲直起腰身,懇求的看著裴二爺。只要一兩天啊,我五叔很快會來,到時候我就平安了。

    裴二爺面色沉吟。

    一直安份坐在旁邊的葉氏嫋嫋娜娜站起來,輕盈福了福,“裴爺,您是菩薩心腸,我母子二人落了難,望您搭救!”含淚看著裴二爺,目光中滿是依賴。

    裴二爺皺眉,陳淩雲紅了臉,“有客人在,誰讓您開口說話的?”不由分說拉起葉氏,把她塞到裡間坐著,用命令的口氣說道:“您坐這兒,不許開口,不許打擾客人!”葉氏柔腸寸斷,“淩兒,你這就般對你親娘麼?”陳淩雲不理她,沉著臉走出來。

    葉氏在里間哭了幾聲,見陳淩雲和裴二爺都跟沒聽見似的,哭聲便漸漸小了,沒了。

    裴二爺問了陳淩雲幾句話,站起身道:“你受了傷,先歇息片刻。”陳淩雲猜測他要回去和家人商議,不敢多話,恭敬的送了出來。

    阿玖正被林幼輝抱著,細心的喂她喝水。見裴二爺進來,阿玖撅起小嘴告狀,“爹,娘不許我自己喝水,一定要喂我。”裴二爺知道妻子是心疼女兒被嚇著了,微笑道:“爹倒是羨慕小阿玖,可惜你祖母遠在蘇州。”

    阿玖咯咯笑,“您也想讓娘親喂麼?”裴二爺笑著點頭。裴琦、裴瑅也湊趣說想,林幼輝很給面子的一人喂了他們一口,其樂融融。

    放下阿玖,哄她和哥哥們一起玩九連環,林幼輝和裴二爺小聲說著話,“……今天這事,像是設計好的。大概有人知道咱們和臨江侯府有過節,想借咱們的手,讓臨江侯府丟人出醜。”

    按常人的心理推測,裴家不樂意許嫁阿玖,臨江侯陳庸偏還繼續無恥的謀算,裴家定是深恨陳庸。那麼,如果不費吹灰之力能踩上臨江侯府一腳,裴家定是樂意的。

    遇到今天的事,裴二爺不用使什麼陰謀詭計,只要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事關重大,送順天府尹裁決。”臨江侯府就落不著好,家裡的陰私全被攤開了。

    臨江侯府出醜之後呢?會是什麼情形?

    林幼輝和裴二爺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眼,有些話不用說出來,他們自有默契:邱貴妃正倒楣呢,臨江侯府再出醜聞,那是雪上加霜。

    尤其,臨江侯府的醜聞,是裴二爺這“苦主”暴出來的。那更是令人深思了。

    “皇上,是很有主意的君王。”裴二爺聲音低沉。

    邱貴妃給他生有三個兒子,曾經很受寵愛。他可以因為邱貴妃言語失當、行為驕狂而懲罰這位曾經的愛寵,但是,這不代表別人可以趁機落井下石,跟著狠踩邱貴妃。

    皇帝寬厚慈和,可是,若有人要觸犯他的權威,不會有好下場的。再有度量的皇帝,也不能忍受臣子的算計。

    不管皇帝在後宮中犯不犯糊塗,處理起朝政,他是很英明的。邱貴妃行事狂悖,皇帝已經專門賞賜過財物,算是委婉的道歉了。若是做臣子的再揪著邱貴妃不放,那不只是沒眼色,更是找死。

    “咱們不攙和這些。”林幼輝聲音低而清晰。

    裴二爺點頭,“娘子說的是。”

    裴二爺修書一封,命人送去臨江侯府。沒過多久,邱氏便乘著馬車,急匆匆親自來了,“我不過是差人追個逃妾而已,怎可能要傷淩雲!他好也罷,不好也罷,總是先夫遺下的血脈。”

    邱氏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很有些著急。她現在是寡婦身份,邱貴妃倒了,陳庸死了,她心中也正沒底,哪敢惹事生非。

    這樣的醜聞鬧出來,皇帝一怒之下奪了臨江侯府的爵位都有可能。真那樣,她還有什麼指望。

    林幼輝並不喜歡邱氏,也沒跟她說太多,只是提醒,“你差去追逃妾的人,似乎有些不妥當。他們一意要把事情鬧大,要讓臨江侯府丟人現眼。邱夫人,許是有人在覬覦這侯爺之位,你還是小心行事為好。”

    前有狼後有虎的,你小心點吧,別冒失了。追逃妾?現在你兒子才那麼點大,位置又不穩,你不一心一意撫養親生兒子、扶持親生兒子,追的什麼逃妾。

    邱氏呆了呆,“是誰?是誰?”她臉色一變,憤怒起來,“是誰這麼大膽?先夫是嫡長子,這爵位註定是他的,旁人都是妄想!”

    林幼輝默默無語。你都不知道是誰,我這外人就更難推測誰在覬覦;既不知道,你謹言慎行不好麼,瞎折騰什麼。呂雉折騰戚夫人,也是在劉盈坐穩皇位之後。現在你丈夫去了,兒子的地位還不穩,是你算舊帳泄舊恨的時候麼。

    邱氏憤怒了一會兒,陪笑請教林幼輝,“要怎麼做才好,你教教我,我這會兒已是沒主意了。”林幼輝神色淡淡的,“能如何?裝也要裝出一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樣子來,和和睦睦,讓外人無隙可乘。”

    邱氏深以為然。對,也只有這樣了。

    雖然理智上知道是這樣才好,邱氏還是不服氣,“你不知道那狐媚子有多可惡,我每每想到那對母子,食不知味,寢不安枕。”

    ──當年你嫁過去之前,這對母子已經在臨江侯府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一心要做威風凜凜的侯夫人麼?林幼輝對邱氏沒好感,一笑置之。

    邱氏有些擔心,“那臭小子脾氣倔,不知能不能聽聽說說的跟我回去。”陳淩雲可不是好糊弄的,對陳庸這庶長子,邱氏一直很覺頭疼。

    林幼輝淡淡一笑,“外子已說過他了,他聽話。”

    提起裴二爺,邱氏就想起當年陳庸遠赴姑蘇,得到裴家人幫忙把葉氏找到的事,心裡很不舒服。等到和裴二爺見了面,她便忍不住酸溜溜說道:“你幫著先夫找到心上人,反被先夫惦記上了獨生愛女,早已悔青了腸子吧?”

    裴二爺溫和說道:“裴某生平做事憑良心、依法理,從不後悔。”

    陳庸到姑蘇尋人,莫說他是三弟妹的表哥,便是素不相識之人,到衙門裡報了案,裴家也是一樣盡心辦理。這件事,談不上後悔不後悔。

    邱氏似笑非笑,面帶譏諷,“當真?裴編修,你可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幫了人,後來被坑了,你還不後悔──-你又不是聖人,裝什麼。

    裴二爺神色如常,“裴某為人處事,自有一定之規。若是我依禮行事,只因他人無禮挑釁便後悔起來,不是男人大丈夫的想法。”

    邱氏抿嘴笑了笑,“是,只有我等婦人女子,才會這麼想。”

    裴二爺搖頭,“並非如此。拙荊也是女子,她便不會做此想。”

    做了一件正常的、正確的事,然後因為這件事引起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然後便後悔了,“我不該對他那麼好。”不,林幼輝是不會這麼想的。

    邱氏變了臉色。敢情就你妻子豁達大度啊,我這樣的婦人女子就是小肚雞腸?

    陳淩雲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黑著一張臉。

    邱氏不便和裴二爺爭執,忍氣吞聲,命人替陳淩雲換好了衣裳,擦拭乾淨頭臉,一臉慈愛的帶他回了臨江侯府。至於陳淩雲的親娘,邱氏忍了又忍,不去看她。

    邱氏只怕看了她一眼,哪怕明知會闖禍,還是會不管不顧的打她罵她,以至於想殺了她。

    臨分別,陳淩雲臉上有遲疑之色,裴二爺微笑,“她不敢動你的。”這種情勢,她又不是傻子,哪會拿著整個侯府開玩笑。

    陳淩雲感激的長揖,“姑丈大恩,淩雲莫齒難忘。”

    “難得你也會說客氣話了。”裴二爺笑了笑,“從這兒走出去,邱夫人會是一位慈愛的嫡母,你也要是一位守規矩的庶子,知道麼?”

    陳淩雲沉默片刻,恭敬道:“是,姑丈。”

    邱氏告別眾人,一臉慈愛的攜著陳淩雲上了馬車,回臨江侯府。

    一上馬車,兩人都變了臉色,冷淡又厭惡。邱氏忍氣道:“咱們原本是說好了的,我不追究你不敬嫡母,你也不再提你父親的死因,大家安生度日。如今,我還是這個意思,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好好的,讓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陳淩雲冷笑,“是誰要抓我娘回去肆意侮辱的?”邱氏臉色變了變,生硬說道:“有人在陷害,在挑撥離間!這當兒,咱們長房不能亂,不能讓你那些叔叔們得意了!”陳淩雲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到了臨江侯府,車簾掀開的時候,兩人又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

    有人處心積慮要借著裴二爺的手令臨江侯府出醜,不過,沒有如願。臨江侯府不只沒有出醜,邱氏這嫡母還和庶長子陳淩雲格外親熱起來,臨江侯府,一團和氣。

    阿玖跟著父母回到家,很快把平安寺的事忘了,拿出今天新買的各樣東西一一過目,交代林幼輝替她收好,“娘,您替我放起來,等我上學的時候用。”林幼輝見她又是一臉甜蜜笑容,眼神活潑,自是心中歡喜,笑咪咪答應了。

    林幼輝親自替阿玖洗過手臉,輕輕在她臉上拍著蜂蜜,阿玖幸福的睡著了。

    打發兒女各自睡下,林幼輝和裴二爺還猜了一會兒,“背後究竟是誰?”猜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兩人相擁入眠。

    反正,行得正站得直,坦坦蕩蕩,光風霽月,用不著怕什麼。

    次日裴二爺照常上班,下午晌被皇帝召了去,“裴卿昨日休沐,都做什麼了?”裴二爺並不隱瞞,逛街吃飯喝酒賞梅等事都提了提,臨江侯府的事,也沒刪沒減。

    皇帝來興趣了,“裴卿半分不記恨臨江侯麼?”

    陳庸坑了你,你還這麼幫著他的遺孀、兒子,莫非你是聖人。

    裴二爺面色誠懇,“臣受家父教誨,務必待人以誠。若遇家務糾紛,教化為先。”

    我記不記恨陳庸先不說,我不敢得罪你,知道麼?我吵嚷出來,保不齊被有心人利用,鬧到你面前,好像我家和邱貴妃沒完沒了似的,得不償失。

    皇帝哈哈大笑,“好一個裴鍇!孫女教的好,兒子也教的好!”

    皇帝賞賜裴二爺珍珠十斛,錦緞十匹,這是實惠的賞賜,可比上回的寶鈔強多了。

    裴二爺謝了皇帝,告辭出殿,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皇上為何特意問起昨天的事?難不成,他已預先知道了?傳言太祖皇帝時,錦衣衛連大臣的家事也逐一打探,皇上他……不會也……

    裴二爺十分慶倖,自己和妻子做了正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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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從頭到腳

    這天裴二爺滿載而歸,帶回西園珍珠十斛、錦緞十匹。阿玖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裴二爺,表示很驚奇,“爹您可真厲害!這麼多好東西,都不用花錢!”

    裴二爺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阿玖喜歡漂亮衣裳,當然也是喜歡布料的。十匹錦緞擺出來,她跑前跑後,一一看過,“兩匹雲錦,兩匹倭緞,兩匹繚綾,兩匹明光錦,竟然還有兩匹西洋布,太全了!”

    “囡囡喜歡哪種啊?”裴二爺看著寶貝小女兒小陀螺似的跑來跑去,唇角泛起笑意。他是怎麼看自家閨女怎麼好,阿玖就是看個布料,他也覺得趣致。

    林幼輝大方的許諾,“阿玖明年要上學,正該制新衣裳,喜歡哪個花樣,隨便挑。”愛漂亮的小阿玖,挑吧挑吧,莫跟爹娘客氣。

    阿玖眼睛亮晶晶,機靈的跑到林幼輝面前,“娘,便是明年不上學,我也該制新衣裳的。明年我又大一歲了,會長個子的呀。”

    林幼輝看見她雪白粉嫩的小臉就手癢,順手捏了捏,覺得光滑彈爽的很舒服,笑咪咪道:“我阿玖說的對,便是明年不上學,也該制新衣裳的!”

    阿玖得意的笑笑,“雲錦太華貴了,我正長個子,用雲錦制衣裳,奢侈靡費,不可取。繚綾也是,挺貴的,小孩兒穿著不合適。倭緞麼,算了,我不喜東洋,還是明光錦吧,西洋布也行。”挑了一匹蘋果綠底灑鳳凰葫蘆紋明光錦,一匹雪白的西洋布──這兩樣就歸她了。

    裴二爺和林幼輝等到阿玖挑好了,表示驚異,“這兩匹布料可真好看!還是我家小阿玖眼光好啊。”阿玖嘻嘻笑著,甚為得意。

    林幼輝挑出渾圓柔亮的珍珠,打算給阿玖串幾串珠花做頭飾,還有小手鐲,項鍊,耳墜子等等。阿玖殷勤的湊近她,跟她商量,“娘,這麼多珍珠呢,又不是花錢買的,我能奢侈點不?您順便讓工匠給串個腳鏈吧,讓我的腳也打扮打扮。”

    林幼輝忍著笑,答應了,“成,給阿玖串個小腳鏈。”裴二爺粲然,“趕緊的,把咱家小囡囡從頭打扮到腳,可千萬不能委屈了。囡囡,再做個珍珠腰帶好不好?”

    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兩聲,“好啊,寶光瑩然的腰帶,我喜歡。”珍珠腰帶圍著我的小蠻腰,美透啦。

    漂亮的布料,美麗的珍珠,帶給阿玖不少快樂。阿玖毫無心事,很容易滿足。吃一餐美味的飯食,洗一個舒服的澡,和父母哥哥一起說說笑笑,都會讓她快活的像隻小鳥。

    她的快樂,都很簡單,很純粹。

    林幼輝留下三匹布料,剩下的分別孝敬給祖母、外祖母,送給舅母、大伯母、三嬸嬸,還有表姐們。珍珠也是,人人有份。外祖母和舅母、大伯母可以次日便送走,祖母和三嬸嬸的卻要等一等,趁著船,好給捎回去。

    阿玖替祖母挑了一匹麻香色織金妝花雲錦,“這個顏色襯祖母。”林幼輝笑咪咪點頭,“是啊,祖母端莊,這個顏色極好。”外祖母呢,年過五旬,白皙美麗,挑了大紅底孔雀羽織金妝花,富麗而又典雅,鮮豔卻不失莊重。

    阿玖跟著林幼輝親自給外祖母送去,外祖母笑的眉毛彎彎,命侍女從箱子裡尋出幾個古銀腳鏈、翡翠腳鏈,“乖囡,打扮打扮你的小腳丫。”

    祖母是見不著面的,阿玖費勁吧啦的親筆寫了封信。除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之外,還炫耀了自己挑選布料的眼光,“祖母,您用這料子做衣裳,一準兒好看!”

    裴二爺看過信,替她改了幾個錯別字,又提醒她,“還有祖父呢!”阿玖想想也對,又坐在小桌子前面,斟詞酌句的給祖父寫信,“祖父,我挺想您的,盼著您也來京城,和我們團聚。雖然我很讒,您卻只吃一葷一素,我還是盼著您來。”

    裴二爺拿著這封信瞅了半天,半天沒說出話來。

    阿玖又很周到的給三叔、三嬸寫了信,報告自己這些天吃了什麼,玩了什麼,長高了多少,最後,很神氣的炫耀,“我要上學了!我是大孩子了!”

    裴二爺一一看過,微笑折起來,封好,準備寄到姑蘇。

    阿玖忙活著親自給舅母、大伯母送禮物,是個小忙人。她不管到哪都受歡迎,舅母、大伯母都誇獎,“阿玖長大了呢,明年就是小學生了!這上學了,可是大不一樣,該格外重視的。”大舅母送了珍貴的彩箋,二舅母送了象牙筆桿湖筆,大伯母不知怎麼疼她才好,從裴大爺書房尋出一方希罕的綠端硯,送給阿玖做上學的禮物。

    即將成為一名小學生,阿玖心中簡直是感慨萬千。從前我是學齡前兒童,往後不是了呀,這一上學,我便要跟無憂無慮的幼兒生活告別,要做大孩子了。

    “這個冬天我要痛痛快快玩耍,等到明年春天,我可就改頭換面啦。到時我搖身一變,成了規規矩矩的小學生!”阿玖神色莊重的跟父母、哥哥們宣佈。

    彼時《西遊記》雖未成書,種種傳說卻在民間甚為流行,孫猴子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提到“搖身一變”,就讓人想起那隻精靈的猴子,阿玖頑皮,偏把“搖身一變”,和“規規矩矩的小學生”連在一處,令人忍俊不禁。

    “還小呢,不用太規矩。”裴二爺瞅著寶貝女兒這幅神情實在太悲壯了,心中不忍,柔聲安慰。

    “五歲還是兒童,不必太拘束。”林幼輝也笑著說道。她可不要阿玖小小年紀便學得老成,板著個小臉,失了童真。

    哥哥們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小阿玖。妹妹,你能規規矩矩啊?哥哥怎麼不信呢。

    因著發生在平安寺的一樁意外,裴二爺是受了皇帝的賞賜,一家人和和樂樂,無憂無慮,而吏部考功司的員外郎金長利,則是緊張焦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金長利五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材,瘦瘦的,濃眉大眼,乍一看上去,是位斯文有禮的飽學之士。不過,如果細看,會發覺他目光時而銳利,時而閃爍不定,明顯是心術不正。

    他時運不濟,四十歲時才中了進士,還是三甲,同進士出身。因著這個同進士,頭些年他的仕途一直不順。正在他著急冒火的時候,宮裡頭一位姓金的都人僥倖生下皇子,封為敬妃。這位敬妃既是都人出身,娘家自然提不起來,是鄉下的泥瓦匠。金長利便設法和這位敬妃聯了宗、攀了親,稱呼敬妃為“姑母”。之後,仕途便順了,由原來的清水衙門轉到了炙手可熱的吏部,先是任主事,如今更升任了員外郎。

    別看員外郎只是從五品,品級不高,可權利大啊,官吏考課、黜陟,全歸考功司管。員外郎是考功司郎中的副手,他手裡的權力,誰也不敢小看。金長利在這個位子上,真是撈了個盆滿缽滿。

    他有生之年也沒有別的願望,只想升任考功司郎中,再穩穩的多撈幾年錢,便可以含笑隱退,回家鄉悠遊度日了。

    誰料想,就在他躊躇滿志想要再往上升一升的時候,因著他太熱心,出了個岔子。

    邱貴妃不是失寵了麼?因著邱貴妃素日裡囂張跋扈,眼裡沒人,宮裡暗中仇恨邱貴妃、想痛打落水狗的人多了,敬妃也是其中之一。邱貴妃年紀輕,生的美,她可沒把敬妃這都人出身的妃子放在眼裡,侮慢過多回。敬妃好歹也晉到妃位了,邱貴妃一再輕慢她,哪有不惱的?見邱貴妃失勢,便想落井下石。

    金長利一則要巴結敬妃,二則,他更想趁著這機會討章皇后的好,討金鄉侯府的好,便處心積慮的盤算著讓興國公府出醜丟人,最好犯下大罪,好一併把冷宮裡的邱貴妃給連累了,永世不得翻身。

    他要是真能做到這一步,別說敬妃高興了,章皇后肯定會對他另眼相看,那是毫無疑問的。接連生下三個小皇子的邱貴妃,章皇后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不可能不想徹底扳倒她。

    金長利心裡有一團火,熱切的想要討好章皇后,往上爬,再往上爬……可是,興國公府的人因為實在沒出息沒本事,邱貴妃一倒他們就傻眼了,簡直連門都不敢出,當然更不會惹事生非。

    金長利失望之下,把目光投向了臨江侯府。臨江侯是邱貴妃的恩人,臨江侯夫人是邱貴妃的姐姐,好像臨江侯還和邱貴妃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這樣的人家,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了。

    臨江侯的二弟陳慶在府軍前衛任指揮使,和金長利臭味相投,有些來往。因為公侯伯的封爵、襲爵都歸吏部驗封司管,陳慶想和驗封司管事的人一起坐坐,問個實在話,便托金長利牽個線,捎個話。金長利滿口答應,還真把驗封司郎中賀東請了出來,陳慶在倚翠閣包了個場子,三人好生樂了半日。

    賀東的意思是,按說這爵位是你侄子陳淩峰的,他是嫡房嫡子,只要他人品過的去,不出大岔子,就該是他的。除非……除非他失德,否則,輪不著別人。

    失德,失德。陳慶琢磨著這話,出了神。陳慶相信自己在朝中也有些人緣,若是長房被皇帝厭棄,自己能上下打點,把這爵位弄到手。關鍵是,才幾歲的孩子,怎麼樣讓他“失德”。

    陳慶琢磨“失德”,金長利關心的卻是讓臨江侯府出個大醜,丟個大人,好波及冷宮的邱貴妃,讓她再也不能翻身。“你侄子小,能失什麼德?可他娘能辦壞事,臨江侯府能丟人。”金長利給陳慶出主意。

    陳慶一想也對。把臨江侯府的名聲弄臭了,要麼皇帝一怒之下換人做這臨江侯,要麼這臨江侯的爵位收回。“反正現如今也不是我的,收回也不可惜。”陳慶衡量過後,點了頭。

    金長利和陳慶精心設計了平安寺的事件。陳慶重金收買了侯府的護衛,邱夫人只是讓他們捉拿葉氏,他們卻故意讓陳淩雲知道、爭鬥,還讓陳淩雲受了傷,把事情鬧大。

    金長利和陳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裴二爺一定會記恨臨江侯府,把這醜事公之於眾,誰知裴二爺不肯上當,做了回和事佬,把這醜事消彌於無形。

    本來,白折騰一場,金長利已是垂頭喪氣。等到裴二爺被皇帝召見,受了賞賜出來,金長利很敏銳的覺察到事情不對。休沐日平安寺發生了那件事,次日皇帝便特地召見裴二爺,還賞了不少財物,這可能是什麼事?

    翰林院的人常會被皇帝召見,若“應對稱旨”,皇帝是會表示讚賞的。可是,不應該是這樣厚重的賞賜。

    金長利員外郎,感受到了濃濃的危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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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寒冷

    金員外郎善於諂媚巴結,一向多思多慮。他由裴二爺受賞賜想到了很多很多,譬如,皇帝已經知道平安寺的真相了,知道背後有人算計,知道這背後算計的人就是自己……

    大臣和妻妾在家裡打牌,牌少了一張,最後這張牌由太宗皇帝笑著拿了出來──金員外郎想到這廣為流傳的故事,眼睛發直,頭皮發麻。

    他再這麼想下去,有事沒事的先不說,自己能把自己嚇死。

    金長利命人把女兒金氏叫回家,“你家那小子,來京城的時候不是和翰林院裴編修同行的麼?之後,你可和裴家可還又打過交道?”金氏蹙起娥眉,“相公送過兩回謝禮,裴家都原封不動還了,架子拿的忒大。裴家既這麼著,我們也不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便沒再來往。”

    金長利臉一沉,訓斥道:“沒有一絲半毫的遠見,受不得一點氣,真是沒用!”金氏撒嬌,“爹您怎麼了,生這麼大氣?若用得著他們,女兒厚著臉皮再上門就是了。”

    “這樣才對。”金長利滿意的點頭。

    金氏是外室所生,打小就知道自己地位不牢靠,最會看金長利的臉色,會討好他。賣著乖,撒著嬌,金氏從他手裡討來張面額為兩百兩的銀票,笑吟吟走了。

    “裴家清貧,哪用得著兩百兩銀子的禮。”金氏心裡笑話著她爹的沒見識,撒漫花錢,路上命人隨意在店鋪買了兩個果盒,兩匣子點心,打算明天帶去裴家。

    她從金長利那兒要來兩百兩,可這兩個果盒、兩匣子點心,連一兩銀子也用不了。

    金氏回到家,過繼來的兒子藺明堂畢恭畢敬的前來問安。藺明堂生的清秀,性子也溫順,金氏對他倒也不怎麼刻薄,笑著吩咐,“明日有要緊事,學堂裡請一天假,跟我出門會會客。”藺明堂也不問要到哪家,也不問是什麼要緊事,想也不想就恭敬的答應,“是,母親。”

    金氏見他這麼聽話,眼中有了笑意。

    藺明堂的父親被岳父打提攜著,如今也是禮部一名主事了,六口京官。他仕途靠著岳家,金氏又精明不讓人,回到家便沒什麼脾氣,金氏跟他說了要帶藺明堂去裴家拜訪,他溫和的笑著,“裴二爺清貴翰林,我是早想結交的,只是有心無力。太太肯替我去打點,我感激不盡。”金氏聽了了這話,笑的不行。

    誰替你去結交清貴翰林了?我爹交給我的差使啊。

    第二天,金氏送走藺主事,命人到學裡給藺明堂請假,套上車,帶上昨天買好的果盒、點心,驅車去了銀錠橋。到了銀錠橋,見這邊風景優美,湖中水光瀲灩,岸邊垂柳依依,頗為羨慕。裴家不是很清貧麼,倒能住這等富貴清雅之地。

    到了西園,遞上拜貼,金氏以為憑著她爹金員外郎的權勢,裴家二奶奶定會笑容滿面的迎出來,熱情款待。誰知在門房坐了半天冷板凳,方有名衣飾講究的嬤嬤緩緩走出來,優雅的福了福,微笑道:“藺二太太好,不知您今日要來,我家太太出門了,不在家。”

    金氏這才想起來,自己都沒提前來送個帖子,這般冒然登門,是極為失禮的。她漲紅了臉,又不想賠禮道歉,又不想就這麼灰溜溜的走了,直挺挺坐著,紋絲不動。

    藺明堂乖巧的站在她身邊,心裡難受極了。他自從到了京城,仰嗣母的鼻息,日子艱難。他爹藺主事當然是疼愛他的,可是藺主事還懼怕金家和金氏呢,他哪能挺直腰杆做人?少不得小心翼翼的,看金氏臉色度日。金氏在裴家受到冷遇,林幼輝連見都不肯見她,藺明堂覺得很難堪。

    “那時候,我娘一片誠心去送禮,她不肯收;這會子,我嗣母登門拜訪,她不肯見。”藺明堂想起生母吳氏給裴家送禮的事,再看看如今嗣母金氏登門被拒的事,又是自卑,又是惱怒。

    金氏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西園門前響起馬蹄聲。這聲音整齊雄壯,可不是一匹馬兩匹馬,而是整隊整隊的騎兵。金氏看見裴家的嬤嬤變了臉色,門房裡的僕婦們也都緊張的站起來,她也慌了。

    一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首領帶著士兵昂然而入,“這是什麼人?”錦衣衛首領指著金氏,沉著臉問道。

    聽說是上門來拜訪的客人,首領不耐煩的揮揮手,“快走!”這幫錦衣衛盔甲分明,佩著腰刀,個個彪悍迅疾,眼光如鷹如隼,金氏腿都軟了,聽得他們開口攆人,顫巍巍扶著侍女,逃跑似的出來了。

    藺明堂跟在她身後,出了西園,惆悵的回頭看了看。這家要倒楣了麼?其實他家蠻好的,雖然傲氣了一些,雖然不大給人留情面,可他家全是好人。

    藺明堂在裴家總是覺得尷尬、自卑,可他生母吳氏對裴太守感激涕零的,他雖不贊同,也知道裴家都是好人。

    金氏逃上馬車,命車夫,“快、快走,快離開這兒!”這什麼人家呀,好端端的,把錦衣衛都招來了。錦衣衛,那可都是閻王似的,招惹不得。

    金氏對她爹金員外郎的權勢很覺得意,吏部嘛,管天下官員的考核,誰敢不敬著?不過,她再怎麼自負,也知道錦衣衛是招惹不得的,在錦衣衛面前,金員外郎屁都不是。

    遠遠的離開銀錠橋,金氏驚魂甫定,幸災樂禍起來,“這裴家呀,算是完了。錦衣衛都上門了,他家的男人肯定會被關到牢裡,女眷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金氏冒昧登門,林幼輝閉而不見,她深覺羞侮。這會兒見裴家被錦衣衛圍著了,雖然沒辦成她爹交代的差使,心裡還是痛快,“這回要見裴二奶奶,我要上銀錠橋;下回要見她,不知在哪兒了。”金氏咯咯笑著,樣子嬌俏。

    藺明堂聽的小心肝一顫一顫的,臉色發白。

    西園,十皇子身披石青緙絲紫貂鬥蓬,迎著寒風走過來,臉上掛著淺淺笑意,“小師妹,多日沒見,你又長高了不少。”

    阿玖本是圍著火爐磕瓜子、看閒書的,這會兒被拎出迎接他,當然沒好氣,“彼此彼此,十哥,你看著也長大了不少。”阿玖皮笑肉不笑。

    她本來個子就小,這會兒被冷不丁的拎出來,裡頭穿著桃紅撒花小襖,外面披一件大紅羽紗白狐鶴氅,看著小大人似的,很有趣。她不大高興,欺霜賽雪的一張小臉上沒有甜蜜笑容,大異往日。

    “小師妹,十哥覺得很冷啊。”十皇子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感慨著冬日的寒冷。

    “既知道冷,為何不在家裡圍著火爐取暖,反倒要出門吹冷風?”阿玖清清脆脆的質問。

    十皇子見她瞪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很氣憤的樣子,有些不解,“十哥專程來看你的,你不高興麼?小師妹你這樣可不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要好客啊,小師妹。”十皇子循循善誘的說道。

    阿玖氣呼呼的鼓著小臉頰,不理他。

    “十哥是來送請帖的。”十皇子淺淺笑著,取出一張燙金請柬遞了過來,“小師妹,我和我娘一樣,出生在冬季。”

    ──你要過生日了呀?這是來要生日禮物的?阿玖接過請貼,心虛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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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42:10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珍珠

    太湖石,小雞破殼,老鷹,西瓜,各色新奇果子、吃食……阿玖數了數他送自己的禮物,心更虛了。這個,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嘛,是要禮尚往來的,小師弟過生日,自己送什麼好呢?

    “十哥,你要過生日了啊?恭喜恭喜。”阿玖討好的笑著,露出一口編貝般的小白牙。

    十皇子見她笑的甜蜜,唇角勾了勾,“奇怪,明明是在院子裡,怎地這般暖和?”小師妹,你那如同寒風一般的冷淡之色,總算消失了啊。

    “院子裡哪會暖和?十哥,咱們到屋裡烤火去。”阿玖伸出白胖的小手,熱情招呼著十皇子。

    她是想做“請”的姿勢,誰知十皇子淺淺笑著,一把握住她的小胖手,“好啊,小師妹,咱們到屋裡烤火去。”牽著她,慢悠悠往屋裡走。

    阿玖惦記著那個重大的問題,一臉乖巧笑容,跟著他進了屋。屋子中間放著一個寶藍底飾花開富貴圖案三足掐絲琺瑯大火盆,火燒的旺,屋子裡很暖和。

    臨窗大炕上鋪著黑狐皮的坐褥,設著大紅錦緞靠背引枕,阿玖吩咐侍女替十皇子去掉鬥蓬,拍拍黑狐皮坐褥,“十哥,請坐。”自己也把鶴氅脫了,上炕坐下。

    兩人中間放著個小炕桌,上面擺放著花生瓜子兒、栗子、核桃等乾果,新洗出來的冬棗、頻婆果、葡萄等新果,幾樣阿玖愛吃的小點心,小茶壺,細瓷小茶盞。

    阿玖殷勤的伸手去提小茶壺,要親自替小師弟倒茶,“滇紅茶,味道很好的。湯色紅鮮明亮,香氣高醇持久,最適合冬天喝。”這小茶壺是裴二爺特地為她置下的,壺不大,壺柄小巧,她抓得住。

    十皇子忙攔住她,“小師妹,你放下。”他身邊跟著的小內侍有眼色,忙上前執壺、倒茶。甜醇濃厚的紅茶香氣蕩漾開來,鮮郁高長,經久不散。

    “好茶!”十皇子呷了一口,笑著稱讚。

    阿玖很得意,又讓著他吃果子,吃點心,“十哥,我很好客的。”十皇子見她現學現賣,心裡一樂,果然拿起塊馬蹄酥吃了,“小師妹,你家的點心味兒很不錯。”

    “那當然了,我指點廚娘做的呢。”阿玖吹噓。

    吃著點心,喝著茶,阿玖殷勤問道:“十哥,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日禮物?”十皇子笑了笑,“小師妹你進宮玩玩就好,不必送我禮物。若實在要送,畫幅畫送給我好了,隨意畫,不拘畫什麼我都喜歡。”

    “那可不成。”阿玖認真的搖頭,“太簡慢了。”

    我要是畫的好,倒也行,問題是我畫出來的雞像鴨,狼像狗,牡丹花像野花。

    十皇子把玩著手中的細瓷茶盞,嘴角噙著微笑,“我娘千秋節的時候,小師妹畫的畫就很好啊,照樣畫一幅給十哥好了。”

    “不行啊。”阿玖小臉上滿是苦惱之色,“我和令堂素無往來,不拘送什麼,心意到了就行。可是,我和你的交情非同一般呀。”

    十皇子聽到阿玖說“我和令堂素無往來”,眉頭皺了皺,想要好生跟阿玖講講道理。不過,聽到“我和你的交情非同一般”,他容光煥發,登時把方才想過的給忘了,柔聲道:“咱們和交情當然不一般啦,小師妹,咱們是同門啊。”

    老師只收了咱們兩個學生,只有你和我。

    兩個相對傻樂了兩聲,好像都很高興的樣子。

    阿玖甜甜笑著,滿懷希望的詢問,“十哥,你喜歡珍珠不?你要是喜歡珍珠,就好了。”十皇子雖然有些不明所以,見到她渴望的神情,卻不由自主的點頭,“喜歡,小師妹,我很喜歡珍珠。”

    阿玖興高采烈,眉飛色舞,“十哥你喜歡珍珠,那真是太好了!我做珍珠腰帶的時候,給你也做一條,保管珠光瑩然,顧盼生輝!”

    小師弟,我不小氣的,做條珍珠腰帶送給你好了,很漂亮的!

    十皇子粲然,“好啊,我和小師妹一人一條。”

    愉快的定下生日禮物,兩人剝著花生,磕著瓜子,天南海北的閒扯一通,十分快樂。閒談過後,十皇子去拜見林幼輝,當面又送過請貼。林幼輝笑盈盈,“必要為十殿下祝壽的。”十皇子客氣的拱手道謝,“有勞師母大駕。”邀請好了客人,起身告辭。林幼輝和阿玖送他到院子裡,錦衣衛和內侍前呼後擁,揚長而去。

    阿玖絮絮叼叼把方才的事說了,炫耀自己的聰明,“娘,多好的壽禮啊。”林幼輝拍拍她的小臉蛋,笑咪咪,“極是,這壽禮又漂亮又實用,還不用破費,簡直三全其美。”

    其實珍珠也很貴,不過,西園這會兒有的是珍珠。

    裴二爺回家後聽說他的學生親來送請貼,沉吟道:“十皇子這是過八歲生日,他還沒封王,不會太過隆重,除皇上、皇后、太子一家、在京的親王郡王,也就是各位長公主、公主和金鄉侯府會進宮道賀,其餘的人家,極少。”

    說白了,還是個孩子,過生日不能太驚動人,自家親戚熱鬧一日罷了。這種場合請上自家,裴二爺覺得很沒有必要。不過,倒也說的過去,“天地君親師”,裴二爺是“師”。

    對於熱心仕途的人來說,這是極好的事。做皇子的老師,受皇家重視,皇子的生辰宴會有幸收到請貼,可以和天底下最尊貴的這家人舉杯同慶。不過,裴二爺和林幼輝看看花骨朵一般的阿玖,恨不得把這邀請給推辭了才好。

    阿玖是他們的心肝寶貝,是整個裴家的心肝寶貝,她才不要到皇宮那個尊貴無比的地方,阿玖要的是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在裴家,從祖父起,沒人不疼愛阿玖,不讓著阿玖。可是到了皇宮,阿玖不過是一位翰林院編修的女兒,太不起眼了。

    林幼輝又把阿玖是如何招待十皇子的事說了,裴二爺失笑,“這頑皮孩子。”知道咱家有珍珠,就誘著十皇子說喜歡珍珠啊,阿玖小淘氣。

    “金氏來了,我沒見她。”林幼輝把白天的事告訴了裴二爺。裴二爺點頭,“這種人,不見也罷。”好好的姑娘家,多少沒成親的青年男子不能嫁,定要跟三個孩子搶爹?當年險些沒把吳氏逼死,太過仗勢欺人,金家這等行事,令人不齒。

    第二天裴二爺照常上班,照常下班。他才出了翰林院,巷口一輛等候已久的馬車上下來了一個人,笑容滿面的跟他打著招呼,“裴編修,許久不見。”裴二爺習慣跟著裴太守辦公事,記性極好,見過的人幾乎不會忘,看了來人兩眼,客氣的拱手,“藺主事好。”

    這人,就是金氏搶來的丈夫,藺主事了。

    藺主事寒暄幾句,盛情邀請裴二爺到茶舍坐坐,裴二爺微笑搖頭,“對不住,我得即刻回家去。小女這兩日愛上街口的糖炒栗子,盼著我早回。”阿玖眼巴巴等著我呢,哪有空跟你喝茶。

    裴二爺婉言謝絕,藺主事卻不肯知難而退,軟語央求,“稍坐片刻即可,稍坐片刻即可。”一再央懇。

    昨天金氏不是去銀錠橋了嘛,不只白跑一趟,還在金家丟了人,出了醜。她離開銀錠橋後在街上逛了幾家鋪子,便去到金家等著金員外郎下衙回家。金員外郎的妻子盧氏一向不待見她,見她回來,自然沒個好臉色。

    這也難怪盧氏。金氏是外室女,養到十四五歲才被接回金家的,冷不丁冒出這麼個“女兒”,又要給她費心思挑人家,又要捨出老本替她辦嫁妝,擱誰能樂意啊。更何況金氏東挑西揀的,最後還嫁了個有婦之夫,讓盧氏也跟著沒臉。

    金氏不是盧氏養大的,本就和她不親近。再說她的嫁妝也好,她的婚事也好,盧氏一點忙也沒幫,全靠她親爹操辦。這麼著,金氏就更不把盧氏放眼裡了。見盧氏冷冰冰的,金氏也來了氣。

    “這人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知道往後會怎樣呢。”金氏怪腔怪調的說道:“我今兒奉爹的命,去了銀錠橋的西園,拜訪裴二奶奶。我去的時候,她還是位六品的安人呢,我出來的時候,她已不知怎樣了。”

    都被錦衣衛圍上了,你說能有什麼好事?不是抄家,也是捕入詔獄,再難見天日。

    盧氏聽了倒也吃驚,“裴二爺是位清貴翰林,能有什麼事?”盧氏雖和裴家沒來往,可裴二爺是榜眼,出過風頭的人。他才進翰林院就是編修,又是十皇子的老師,盧氏哪能不知道呢。

    金氏得意洋洋把西園被錦衣衛包圍的事說了,“……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麼著?”盧氏聽了,也是點頭。這話沒錯,被錦衣衛團團包圍,這家人慘了。

    等到金員外郎回家,金氏興沖沖迎上前一五一十說了,金員外郎氣的臉發白,狠狠啐了她一口,“沒見識的東西!皇上、皇子若出行,也是錦衣衛團團包圍,懂不懂?”

    你上午去的,裴家若是出了事,我能不知道?

    裴編修是十皇子的老師。十皇子尊師重道,才一拜師就往西園送太湖石,京城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有你這無知婦人,才會見到錦衣衛,便斷定裴家不行了。

    金氏見她爹真生了氣,也不敢委屈,跪下磕頭認錯,“爹,女兒沒用。”金員外郎看見這沒用的女兒煩得不行,踹了她一腳,“滾!”

    其實金員外郎平時是很寵愛這個女兒的,可是交待她拜訪裴二奶奶,她連人都沒見著不說,還說這些個不著調的話。金員外郎正著急呢,便跟她動了手──不,不對,動了腳。

    金員外郎喝令金氏滾回去,讓藺主事來見他。

    這不,藺主事受命於岳父,來堵裴二爺了。藺主事本身是個軟弱性子,並沒什麼主意,所以才會金家父女一逼婚,他就跟著犯糊塗。他要是個有成算的,做不出背棄吳氏、另娶金氏這缺德事。

    依著藺主事的性子,裴二爺既不肯赴約,那也不便強求。可是他奉了岳父的嚴命,卻顧不得別的了,不管裴二爺拒絕的怎麼明確,只一味歪纏。

    裴二爺微笑,“藺主事有什麼話,只管明著問,裴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這幅模樣,明顯是有事,直接說吧,別藏著掖著了。

    藺主事真是不圓滑,見請不到裴二爺,怕沒法對岳父交差,心裡著慌,露了底,“前日您受皇上厚賞,是應對稱旨麼?這可羨慕死人了。”

    說出這句話,藺主事自己也覺得失禮,臉漲得通紅。這話,若是有交情的人說了,不過是尋常;可要是沒交情,跟人家沒那麼多,你問人家為什麼會受皇帝陛下的賞賜,很忌諱的好不好。皇帝陛下的喜好、口味,是你能這麼打聽的麼?

    裴二爺微微笑了笑,“裴某遇事不喜張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遇家務糾紛,教化為先,處罰為輔。”沒頭沒腦的幾句話,好像和藺主事問的沒什麼干係。

    大冬天的,藺主事額頭冒汗,含混的說了幾句客氣話,慌慌張張走了。

    裴二爺看著他倉惶的背影,搖頭。

    帶了香糯的糖炒栗子回家,一家人圍坐剝食,溫暖甜蜜。阿玖出主意,在一個快要熄滅的炭火盆中埋下幾個小番薯,半個時辰後從灰裡把小番薯撥出來,異香撲鼻,令人歡欣。

    “阿玖這主意不壞。”哥哥們很高興,一邊吃番薯,一邊誇妹妹。

    “阿玖的好主意多著呢。”林幼輝笑,“她還為給十皇子的壽禮出主意呢,很不壞。我估摸著,咱家的壽禮,應該是別出心裁的。”

    阿玖聞著小番薯的香氣,得意的嘻笑。

    林幼輝給阿玖做珍珠腰帶的時候,也給十皇子做了一條。兩條腰帶都用了蘇州宋錦,十皇子的是淺豆沙團龍麒麟天華錦,阿玖的是朱紅地雙獅球路紋錦。質地堅柔的宋錦上鑲四排圓潤珍珠,寶光瑩然,華麗卻又不失典雅。

    這份生日禮物拿的出手!阿玖看過後,拍起小手掌,滿臉歡笑。

    還沒等阿玖進宮去,西園又來了討厭的客人。靖海侯夫人命人到西園遞了帖子,一個飄雪的冬日,帶著獨養女兒曹穎登門拜訪。

    靖海侯府是開國時的勳臣,一直屹立不倒,在京城可算是樹大根深。靖海侯曹無傷是位叱吒風雲的人物,十歲起便上戰揚殺敵,立下戰功無數,如今是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兼金吾衛指揮使。

    靖海侯府是勳臣,裴家是文官,兩家素無來往。林幼輝接到帖子覺得很奇怪,不過,這樣的勳貴是不好得罪的,當然要禮貌周到的招待。

    靖海侯夫人年紀不小了,四十出頭的模樣,白淨娟秀,說起話來,斯文溫和。曹穎小姑娘和阿玖差不多大,皮膚白白的,眉毛細細的,不過,面目間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驕矜。

    這也難怪,她有這樣的家世,傲慢一些,可以理解。

    曹家並不只有她一位姑娘,不過,其餘的姑娘是她叔叔家的。靖海侯曹無傷,只有她一個親生女兒,愛若掌珠。

    林幼輝笑盈盈的張羅著茶點,陪客人寒暄,卻猜不出來這對母女的來意。

    太籠統了,無從猜起。

    阿玖一幅乖巧模樣,她陪曹穎小姑娘坐著,請曹穎小姑娘喝茶、吃點心,陪曹穎小姑娘說話談天,像個最聽話不過的小女孩兒。

    茶換了三遍,雙方溫婉客氣的從天氣說到衣飾又說到脂粉,靖海侯夫人才貌似不經意的提起,“十皇子生辰之時,我也會帶小女前往。不知貴府千金到了那一日,會做何打扮?不瞞您說,小女素喜大紅,到了那一日,她是要穿大紅衫裙的,可不要和貴府千金重了才好。”

    靖海侯夫人的語氣很溫婉,很客氣,林幼輝聽到耳中,卻覺生氣。你閨女嬌貴,要穿大紅,我閨女就要換個顏色麼。

    林幼輝穩穩心神,溫雅說道:“小女平時是什麼顏色也肯穿的,到了出門時候,卻定要大紅色。她說大紅色先聲奪人,最有氣勢,我自是不會勉強她更換。不瞞夫人說,冬日裡不拘賞梅也好,赴宴也好,放眼望去一色的大紅羽紗斗蓬,寬了大衣服很多是大紅、正紅、真紅的小襖,這可有什麼呢。”

    冬天出門做客穿大紅,那不是最常見的麼。

    靖海侯夫人有些不悅,微笑道:“到了那天,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只有貴府千金和小女兩位。”

    林幼輝也淡淡笑著,客氣而疏遠,“小女是文官家的閨女,令愛卻是勳貴家的千金,她們兩人不會同席,也永遠無需比較。夫人,在我和外子的心目中,小女獨一無二,珍貴無比。”

    靖海侯夫人抬頭看向林幼輝,細長的眼睛中閃過絲淩厲之色。她方才一直是彬彬有禮的,到了這時,才顯露出她本是武將的妻子,並非只會溫柔婉順。

    林幼輝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夫人,令愛和小女,不過是出門做客時偶爾相遇罷了。”

    靖海侯夫人和林幼輝對視良久,站起身,淡淡道:“告辭。”

    林幼輝頷首,“慢走。”

    曹穎小姑娘帶著嫌棄的臉色站起身,阿玖笑嘻嘻,“曹大小姐,慢走。”

    這對希罕的母女告辭之後,林幼輝很是有些生氣。阿玖跑來跑去在屋裡玩耍,“不過是些無聊的過客,不必想她,不必為她壞了心情。”

    林幼輝嘴角翹了翹。

    到了十皇子生日這一天,阿玖穿上大紅緙絲襖,披上大紅羽紗白狐斗蓬,高高興興進了宮。“十哥,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你喜歡不?”見了十皇子,忙不迭的詢問。

    十皇子眼中全是笑意,“十哥太喜歡啦!”小師妹你有條一模一樣的麼,真好。

    這天阿玖在宮裡吃過壽麵,玩了會兒,早早的便要回家。十皇子不大樂意,“等這幫子人都走了,十哥帶你好好玩玩。”雖是不用太隆重,可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皇室的親王、郡王,另外加上幾位長公主、公主、金鄉侯府,客人不少,他這小壽星不能不做陪。

    “不啦,十哥。”阿玖嘻嘻笑,“你今天挺忙的,我還是早點回家吧。我和表姐們約好了,要一起烤叫化雞,還有炭燒肉。”

    十皇子聽的流口水,不過,見阿玖很執著,還是早早的把她送走了,“小師妹,十哥真拗不過你。”十皇子無奈說道。

    等這幫子人都走了,十哥可以帶你到處玩,還會帶你去看爹和娘。偏偏你貪玩,要回家烤叫化雞和炭燒肉,小師妹,十哥真是拿你沒辦法。

    林幼輝帶著阿玖早早的走了,這事真讓席間很多人想不通。怎麼,這就走了?她一個六品京官的妻子,好容易有機會跟王妃公主、公侯夫人同席飲宴,她也不巴結討好,也不刻意結交,就這麼走了?還有她那個小閨女,看見這麼多高官顯宦人家的小貴女,竟沒想著結幾個手帕交?這對母女,也太沒上進心了。

    “文官的家眷,清高。”“和裴鍇一樣,有些傲氣。”說什麼的都有。

    皇后端坐在上首,唇邊帶著絲玩味的笑意。這林氏,這裴家小姑娘,倒是讓人琢磨不透。若說她們沒心機吧,偏偏能誘惑著小十傾心相待,若說她們有心機吧,這難得的機會她們輕輕放過,毫不留戀。

    “橫豎,女孩兒若和男子走的太近了,只有吃虧的。”皇后微笑,“這世上養有女孩兒的人家,可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女人處世不易,若有行差踏錯,便會聲名盡毀,屍骨無存。”

    靖海侯夫人悶悶看了自家大姑姐、金鄉侯夫人曹氏一眼,心裡憋悶。這個林氏竟然不肯聽話,一定要她小閨女穿大紅,真是氣人,氣死人了。丈夫不過是個六品官兒,一個小小翰林,瞎清高什麼呀。

    靖海侯夫人憋著一口氣,一直憋到終席。

    靖海侯夫人當然是帶著她的獨生女兒曹穎,金鄉侯夫人則是帶著十歲的女兒章怡、九歲的侄女章恬,終席的時候章皇后微笑吩咐十皇子,“小十,送送你舅母,和表姐表妹。”

    十皇子小聲反對,“娘,男女有別,我應該避嫌的。表姐表妹,還是請大姐二姐幫我送送吧。”他的大姐寧壽公主,二姐福壽公主,今天當然也在。

    章皇后失笑,“你才多大,便知道避嫌了?”笑話了他一通,命長女寧壽、次女福壽替弟弟送客。

    十皇子的生日宴,圓滿結束。

    皇帝疼愛十皇子,專門把他叫到乾清宮,笑著問道:“小十今兒個滿八歲了,壽宴辦的好不好?高興不高興?”十皇子便實話實說,壽宴是極好的,可是,他不大高興。小師妹早早的回家烤肉去了,留下他一個人,好不冷清。

    把皇帝樂的。敢情這滿廳堂的客人都不算人啊,你小師妹走了,你就是一個人了,好不冷清?

    “你回回出宮陣仗都很大,有多事的禦史已經上本彈劾了,說你擾民。”皇帝故意停頓了一下,“不過,你一生只能過一回八歲生日,爹不能讓你留下遺憾。”

    十皇子眼睛亮了,“爹,您的意思是……?”

    皇帝笑了笑,命內侍宣錦衣衛指揮使進見。十皇子一聲歡呼,縱身撲過去,捧著皇帝胖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爹,您真好!”

    皇帝摸摸自己的臉,微笑。小十你這樣,爹跟那幫言官費精神、囉嗦,是值得的。

    西園,阿玖跟哥哥們、表哥表姐們在烤架邊坐著,自烤自吃,其樂淘淘。阿玖烤了片新鮮羊肉,嫩嫩的,恰到好處。她把這片羊肉撥到自己的小盤子裡,滿足的歎了口氣,“大冬天的,還是吃羊肉好呀。”

    正在這時,十皇子帶著大隊人馬,雄糾糾氣昂昂的來了。阿玖見了十皇子,忙站起身,伸出小手,護住自己面前的小盤子,“我才烤好的,很嫩很嫩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唯恐十皇子吃她才烤好的羊肉。

    十皇子笑著走過來,“今天十哥過生日,小師妹你不會連片烤肉也不捨得給十哥吃吧。”

    哥哥們、表哥表姐們都含笑看著,不說話。

    阿玖看看十皇子,看看自己的小盤子,掙扎了半天,不甘不願的把小盤子推了過去。

    細嫩美味的烤羊肉入口,十皇子滿足的歎息,“小師妹,你烤的羊肉真是太好吃了!”微笑看著阿玖,意思大概是還想再吃。

    我都送過你珍珠腰帶了,你還要吃烤羊肉!阿玖用控訴的眼神看了看十皇子,坐在烤架邊,又取了一片羊肉。

    十皇子坐在阿玖身邊,微笑看著。

    阿玖小聲嘀咕,“有油煙的,知不知道?烤肉烤多了,我會變醜,知不知道?”十皇子伸手揉揉她的小腦袋,也取了片羊肉,和她一起烤。

    十皇子過了有生以來最有趣、最好玩、最難忘的一個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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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42:20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阿玖上學

    朝中的言官禦史什麼都管,什麼都敢說,十皇子本該是居於深宮的,卻因著皇帝溺愛,頻頻出宮擾民,他們自然是連番彈劾。這倒是很正常的,禦史嘛,職責就是聞風而諫。

    阿玖盤腿坐在炕上,小臉粉撲撲的,笑嘻嘻翻著邸報,“娘,皇帝陛下是明君。您看,禦史們什麼都敢說呀。”雖然說不上言論自由,不過,這也是一種風度和氣量。

    林幼輝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囡囡,你是不是盼著十皇子往後再也不來?”乖女兒,娘知道你對於錦衣衛頻頻光臨很反感,巴不得一輩子見不著這幫人。

    “小師弟真有好東西要送給我,可以讓小內侍送來呀。”阿玖嘻嘻笑。他何必親自跑這麼一趟呢,興師動眾的不說,還有言官反對。

    他回回出宮必定是錦衣衛隨行,前呼後擁。你還沒法勸他說,“微服出行吧,別帶那麼多人。”他這身份,萬一在宮外遇刺,或是有個什麼意外,誰擔當得起?

    言官們沒說錯,擾民啊,他確實很擾民,我就是受害最深的那一個。阿玖淘氣的笑笑,繼續流覽邸報,有不認識的字,或是不明白的事,就請教林幼輝。

    轉眼間進了臘月,家家戶戶忙著過年,置年貨,刷房子,寫春聯,換桃符。阿玖這小孩兒沒一點兒正經事,就惦記著吃和穿,“娘,我做件真紅遍地錦的小棉襖好不好?又俏皮,又華麗。”林幼輝當然笑著答應了。

    阿玖過了一個快樂的新年。

    春暖花開的時候,寧夏副總兵陳莊進京述職,專程到西園拜謝過,“裴二爺保全舍侄,陳莊銘感五內。”陳淩雲已被他差人接去了寧夏,在他的府邸中安安生生住下來,如魚得水。

    陳莊和他大哥陳庸長的很不一樣。陳庸看外貌是位濁世佳公子,陳莊卻是身材魁梧,面相粗豪,看上去根本不像位侯府公子,半分不文雅。

    “我小時候頑皮淘氣,掉到家裡一口枯井裡,差點沒了命。”陳莊歎道:“要不是大哥救我,我可就沒命啦。”

    有這份恩情在,陳庸托他照看陳淩雲,他一定會盡心。

    裴二爺微笑。這些大家族裡的骯髒事,真是難以一一提起。什麼小孩子頑皮淘氣掉到枯井裡,是被人暗中算計了吧?陳莊這侯府庶子,也是不容易。

    “陳淩雲去了寧夏,邱氏要帶著兒女回老家守孝,這下子,臨江侯府總算是消停了。”裴二爺送走陳莊,欣慰的告訴林幼輝。

    林幼輝抿嘴笑,“幸虧是這時候走了,消停了,要不然,等三弟妹回京,知道這檔子事,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徐氏好面子,要是知道她娘家姨母、表哥表嫂做的這事,肯定羞憤至極,沒臉見人。

    徐氏多年未曾歸寧,這年春天裴太守是要進京述職的,裴三爺不放心父親,要跟在身邊服侍。方夫人便說,“帶你媳婦、兒子一起,孩子們還沒見過外祖父外祖母呢。”徐氏聽了婆婆這話也很動心,便盤算著要回京歸甯父母。

    裴二爺和妻子相視而笑,心裡都是慶倖。

    一直住在冷月居那荒涼偏僻地方的邱貴妃,抄錄了整整一本佛經,托內侍呈給皇帝。她字寫的不好看,不過,一筆一劃的,很用心,沒有敷衍。皇帝這半年來只有高麗的權氏還比較合他心意,但是,若和從前的邱貴妃,卻又差遠了。皇帝拿過佛經看了看,想了想,當晚,去冷月居看了邱貴妃。

    荒涼的宮室,只有一桌一椅一榻,空空蕩蕩,備顯淒清。邱貴妃清減許多,少婦的豐臾已消失不見,瘦瘦的,看上去很可憐。邱貴妃見了皇帝,怔了好半晌,跟傻了一樣,內侍在旁喝了一聲,才想起來跪下行禮拜見。

    皇帝緩緩走到她面前,邱貴妃抱著皇帝的腿哭泣,“我錯了,我往後再也不敢了,陛下,饒了我吧。”幾個月的幽居生活,把她的志氣消磨完了,她又和才進宮的時候一樣,像只小貓似的依賴著皇帝,她唯一的救星。

    皇帝伸手托起她的臉,慢慢問著她,“朕說過,小十喜歡裴家小姑娘,命你不可洩露出去,讓小十害羞。令小十害羞朕尚且不忍,何況是把裴家小姑娘奪走嫁給別人?邱氏,你竟敢不把朕放在眼裡。”

    邱貴妃不敢巧言辯解,一味哭泣求饒,“陛下,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皇帝撫摸著她依舊光潔的面龐,柔聲說道:“看在三個兒子的份上,朕饒你這一回,許你依舊住回廣福宮。兒子是不能跟著你了,你教不好他們,往後不許提要回孩子,記下了麼?”

    皇子頂多在內宮住到六歲,稍後肯定是要到東三所西三所居住的,自有保姆嬤嬤宮人照看。十一皇子如今便可以出內宮了,十二、十三皇子,也要不了幾年。

    邱貴妃淚流滿面,連連點頭。這會兒,她連一個“不”字也不敢跟皇帝說。

    “你若再敢無視朕……”皇帝沉吟的看著她,面色一冷,“可以去死了。”

    不要以後還有下次,不要以後再犯了錯我還會把你關起來,等你悔悟。再有一回,直接去死吧。

    邱貴妃嚇的哭都忘了。眼前這個男人,他寵愛自己的時候真是能把自己捧上天,可一旦翻臉,卻如此無情……

    邱貴妃遷回了廣福宮。不過,十一皇子搬到了東三所,十二、十三皇子還跟著端妃,沒邱貴妃這親娘什麼事。章皇后冷眼看著,邱貴妃好似被嚇破了膽了了,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不由輕蔑一笑。邱氏,你也就這點子出息了。

    十皇子去乾清宮跟皇帝不依,“怎麼又把她放出來了?”皇帝微笑,“因為,她悔改了。”十皇子氣咻咻的,“我真不信她能悔改。爹,咱們等著看,她還會犯傻的。”皇帝笑了笑,“她若再犯傻,爹隨時能收拾她。”十皇子發了會兒悶,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皇帝微笑搖頭,命人宣吏部尚書進見。春天到了,官員的任免,要開始了。

    阿玖興興頭頭,忙著要上學的事。她跟個小大人兒似的,把自己的筆墨紙硯、小書籃親自檢查過,看著侍女整理好。把自己上學要穿的衣裳命人提前洗好熨好,掛在衣架上。她上學在國子監街,離的並不遠,可是也要坐馬車去的,“馬車檢查一遍,車上東西齊不齊?裡裡外外乾不乾淨?馬喂飽了沒有?”叫過管事婆子,一一吩咐。

    愛操心的小阿玖。父母和哥哥們都笑。

    到了正日子,阿玖早早的起了床,梳洗打扮好了,跟著林幼輝出了門。“上學第一天,要家長送。”阿玖偎依在母親身邊,笑咪咪。

    表姐們也是在這所學校讀書的,阿玖要上學,自然是和表姐們同進同出。林幼輝牽著阿玖,穿過夾道,到了林夫人的上房。林夫人叫過阿玖,細心的囑咐著,“囡囡到了閨學,要聽老師的話,和同窗們也要好生相處。”阿玖笑咪咪答應,“是,外祖母。”

    林好、林嬋、林媛同乘一輛車,林幼輝和阿玖乘一輛車,上學去。

    國子監街是一條幽靜的街道,寬闊、乾淨,兩邊種著高大的古槐,一進到這條街,就覺得一股書卷氣息,撲面而來。這條街上有本朝的最高學府國子監,還有兩家頗有名氣的私人學校,一家是弘明書院,一家是慧明閨學。弘明書院是收男學生的,慧明閨學是收女學生的,都是貴族學校,束修高昂。

    阿玖前輩子真是上夠學了,這輩子聽說上學為什麼還會興高采烈?因為學校地理位置好啊,國子監街,聽起來很拽的樣子。慧明閨學不只地理位置好,名氣還很大,可以說是京城貴女上學的首選之地。阿玖想想,自己前輩子上的是普通幼稚園、普通小學,沒見識過貴族小學什麼樣,能去開開眼界,也蠻好。

    到了閨學,表姐們自去上課,阿玖跟在林幼輝身邊拜見過老師,“敝姓褚,阿玖,你叫我褚老師即可。”老師是名三十多歲的女子,修長高挑,皮膚白皙,五官秀美,溫溫柔柔的,讓人一看就喜歡。

    阿玖行過禮,甜甜叫著“褚老師”,褚老師見她乖巧可愛,心裡很喜歡,“阿玖,咱們到你要上課的地方看看去。”

    阿玖跟在林幼輝身邊,被老師帶到一個幽靜的小院子,“這是琢玉軒,七歲以下學生上課的地方。”

    教室很寬敞,課桌是長長的條案,每條桌案邊一左一右擺著兩個椅子。很明顯,一個桌案要坐兩個學生。教室中已坐有不少小女孩兒,都是五六歲的年紀,一臉稚嫩。

    “阿玖,這是你的位置。”褚老師笑著指指右側窗戶下,“你和溫雅是同桌。”

    褚老師指過去的地方,坐著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小姑娘,身穿杏黃衫裙,神情很活潑。她聽見褚老師的話,沖著阿玖燦爛的笑了,“你是阿玖麼?我是溫雅,溫文爾雅的溫,溫文爾雅的雅。”

    “溫雅你好。”阿玖笑吟吟,“我姓裴,非衣裴,我的名字是阿玖,‘報之以瓊玖’的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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