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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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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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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37:5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0章 各種極品們

  周語就是靠近衛國那一帶的語言,雖說十里不同音,但籍羽自還是能聽懂個大概,連蒙帶猜也將情形摸的八九不離十。心中只能歎:老翁年紀雖大,但在玩心眼的事情上,終究還是不如這個為了玩心眼而生的人啊!

  休息一個時辰,等那幾個和巴國少女進林子的劍客都返回,便整裝上路。

  引路的老叟帶了一個盲眼中年男子,宋初一從他們的稱呼知道男子是老叟的侄子,是部落裡所剩無幾的男人之一。

  中年男子面容消瘦,神色鬱鬱,默默的跟著馬隊,三天不曾說過一句話。

  後幾日在老叟的安慰下,男子的話漸漸多了起來。從他們的對話中,宋初一才得知緣由。

  有時候倖存真的不能等於幸運。這名男子在部落裡什麼都不用做,部落裡會供給他吃穿用度,而且都是最好的,但是他每天至少要和一兩個女子發生關係。這也導致他剛到壯年便不能人道了。

  既然如此,對於部落來說,他已經沒利用價值了。

  老叟也曾經與他有類似的經歷,後來便與許多部落勾結打劫過路商隊,以此謀生。

  這遭遇的確悲慘,但宋初一卻覺得應該慶幸才是,他現在還是壯年,身子養一養,還能拼搏一番,用雙手養活自己,倘若是五十餘歲才被棄,那才真的叫可悲。

  通過一路上的接觸,老叟對宋初一也有一些瞭解。他以前遇上的所有人都不傻,但是只有宋初一一個人讓他覺得不能糊弄。

  宋初一似乎除了從一開始有一句威嚇和試探之外,再沒有做過更進一步的事情,只是以往所有人在山裡轉悠幾圈便會失去方向感,而她卻始終能分辨出方向,也能夠擇出最佳路線。

  老叟明白了宋初一找他來只是做一個細節的嚮導,便也就熄了繞路的心思。

  在十五日之後,宋初一一行終於看見了閬中。

  這是群山環繞中的一片盆地,這個時間隴西已經進入初冬了,而此處卻依舊是莊稼茂盛。

  正是清晨,淡淡的霧氣繚繞,閬中城便坐落在這片宛若仙境的地方,沒有防護的城牆,因為週邊的天險便是最好的屏障。

  宋初一不是第一次到閬中,但再次看見群山環繞中的安逸,再想起一路走來的艱辛,依舊皺起了眉頭——想大軍壓境的攻下巴蜀,實在難於上青天啊!

  宋初一命人給了那老叟十二金,便領人入了城內。

  閬中一直是中原商賈必到之處,而冒險到巴蜀來做生意,必須得有足夠的武力,所以宋初一這二十劍客只相當於一支普通大小的商隊護衛,並不會太引人懷疑。

  「這裡的人瞧上去倒還像個樣子。」谷京看著從身邊往來的巴人道。

  戰國人判斷一個地方貧富,首先從建築和衣著上來看,建築暫且不說,光看身上布料的多寡便能知一二。再譬如,把皮毛圍在脖頸或披在身上是貴氣,若是把皮毛用來遮羞就是未開化。

  這在戰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適用。

  「何止是像樣,巴國物產豐富,比秦國更加富庶。」宋初一道。

  「地處偏僻,民風未開化,當真富庶?」谷寒問道。

  宋初一笑笑,「住上幾日便知道了。」

  多數人即便自己心裡知道自己家鄉有哪些不好,對外也絕不承認差,宋初一這麼說讓劍客們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但是宋初一認為,在這個充滿鮮血和戰火的世界上,倘若沒有霸主的實力卻富的流油,不過食耳便如你若是一名庶民的女兒,卻長成傾國美人一樣危險。

  沒有能力保護的東西,還不如沒有。

  「今日先尋了地方投宿,暫定在巴國停留一晚。」宋初一到巴國來,主要是親自打聽一下所謂巴蜀開戰究竟有幾分可能性,從未想過從巴國入手。

  一來,巴國對外的商路不如蜀國多,其內部更是部族眾多;其次是,巴人驍勇善戰是出了名的,就算與最強盛時期的楚國作戰也從未吃虧過。

  除了這點之外,宋初一還特別喜歡蜀王,此人的昏庸世所罕見,商紂王和周幽王在他面前實在不值一提,如果是他當時在這兩位的位置上,怕是更能折騰。窩在蜀國這種小地方,沒能讓他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絕對是歷史的遺憾!

  這種也算是一代奇才,所以宋初一覺得很稀罕。

  有這種滿身寫著「亡國」二字的國君,宋初一不拿他開刀簡直對不起蒼天丟下的一塊大餅。

  兩國戰事在都城傳的沸沸揚揚,在巴國停留了一天便打聽到了兩國劍拔弩張的緣由。

  說起來很可笑,居然是兩國君主後院的葡萄架倒塌了。

  巴蜀兩國素來不和,有一回巴國國君聽說蜀王嘲笑他是不知高雅為何物的牛糞蛋,怒火攻心,拔劍就要去劈了蜀王。巴國也不知是哪位臣子給巴國國君出了個主意,說蜀王愛美人成癡,打著修繕關係的旗號送幾個妖嬈多情的女子去迷惑他。巴國國君為人特別摳,聽聞這個計策,勉強批准了,不就是幾個女人嗎?一咬牙一閉眼一狠心,也就捨了。

  巴國放低姿態,送了幾個美人去。蜀王那叫一個舒心,巴國那位什麼時候低過頭啊!連帶著看著幾個巴國女人都覺得傾國傾城,一連寵幸了好幾個晚上。

  結果巴國女子懷孕了,這下蜀王后急了。蜀王這位王后還是頗有手段的,雖然生的並非多麼貌美,但很能討夫君歡心,蜀王的女人有一半都是她搜羅來的。但因為引不起蜀王性趣,一直沒有誕下公子。

  王后一聽聞此事便下令要將她辛苦從民間搜羅來的美女裝上車,都送給巴國國君。蜀王這下急了,連忙去找王后。

  王后只淡淡的拋了一句:您現在就喜歡巴國的美人兒,那幾位也的確生的不凡,這些您用剩下的庸脂俗粉不如就送給巴王算了,也算禮尚往來,反正您現在也不耐煩寵幸她們。

  王后本是拿話將蜀王激上一激,誰知道她低估了自己夫君的胡鬧程度,那一句「用剩下的庸脂俗粉」令蜀王大呼:妙哉當下吧!王后誇獎了一番,令人將美人們好好裝扮一番就送去了巴國。

  巴王不比蜀王閱美人無數,形形色色的美人兒站成一片,那風景實在美不勝收!巴王眼睛都看直了,再加上他原本就摳,心想幾個美人換來一堆,這很合算啊!所以不顧群臣勸阻,便將美人都留了下來。

  這下子,巴王后那邊的醋罎子又打翻了,提劍去找巴王拼命。打完一通之後,拎著包袱就返回了自己的部族。巴王后不僅曾經與巴王並肩作戰,是名少見的女悍將,而且還是巴國一個大部落的首領,有情分又有政治意義,這一走問題就大了。王后部落裡見自己女頭領怒火沖天,便要求巴王給他們一個理由,不然就造反。

  巴王這才回過味兒來,雖然他一直覺得蜀王豬一樣的頭腦,但豬的身邊總該有明白人,肯定是用計離間他們夫妻感情。

  王后哄不回來,巴王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一怒之下出兵攻打蜀國。

  蜀國倒也真有明白人,立刻禍水東引,引到了苴國那邊。

  苴國是夾在巴蜀之間的一個小國,是與蜀國王室開明氏同屬一支,是蜀國的附屬國。可是苴國的國君與巴國國君關係比較好,暗中聯手反蜀。所以蜀國大臣想借此事離間兩國。

  三國鬧的不可開交,實在是剪不清理還亂。

  宋初一剛得知消息的時候,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這巴蜀之地真不愧彙聚天地之靈氣,生的都是妙人啊!

  不過笑歸笑,她心裡還是冷靜的判斷了這個局面。

  這件事情很難讓巴蜀之間發動大規模的戰爭,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這件事情從表面看上去很幼稚,但是實質都是因利而起。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會隨意任性的發動一場大規模戰爭。

  巴王去打蜀國,不過是想安撫內部王后部族的情緒,實際上也是一種禍水東引。他一邊把王后部族的激憤轉移到蜀國,一邊去向王后示弱賠罪,只要王后一回來,估計多半也就罷兵了。因為蜀王再昏庸也罷,蜀國整個國家的實力擺在那裡,兩國纏鬥百年都沒個結果,巴王如何會有信心把蜀國怎麼樣?

  若是一場註定兩敗俱傷的戰爭,巴王那個摳鬼,不得仔細計算一下得失?

  看來傳言有虛啊!宋初一心中歎道。

  即使如此,宋初一也覺得巴蜀之地還是有可為之機的。而這個機會定然就在蜀國!

  決定之後,眾人便整裝出發前往蜀國。因著戰事未必能起,所以宋初一便也不著急趕路,一路上就當是遊山玩水了。

  衛江執意要留下來尋找姬眠,在籍羽的勸說下才暫時打消了念頭,隨著他們一起先到蜀國再另作打算。

  「先生,你說這蜀王是咋就這麼有想法呢!」谷京讚歎道。

  宋初一仔細打量他幾遍,發現竟然不是反諷,而是發自內心,不禁齜牙道,「先生覺得你也挺有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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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38:0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一般見識

  「先生過獎了。」谷京謙虛的撓了撓頭,然眉宇間皆是得到褒獎的驕傲。

  這些天來一直黑著臉的季渙忍不住嗤笑出聲,人能單純到谷京這種境界,生活肯定挺幸福。

  「先生,後方傳來消息。」谷寒將剛剛得到的密函遞給宋初一。

  密函裝在小小的竹筒裡,宋初一拔開塞子,扯出一塊白帛。上面寫的內容與宋初一猜想的八九不離十,楚國打著練兵的幌子大軍壓境,隨著巴蜀內部矛盾的激化,他們也越來越不掩飾對進入巴國路線的查探,有明顯的入侵舉動。

  宋初一握著這份密函,心覺得,巴蜀這仗真是打不起來了!縱然巴蜀一貫掐的死去活來,但只要進入巴國,再攻上蜀國就容易了幾倍,蜀國也絕不會拿國家興亡開玩笑,放任一頭雄獅殺入巴國。

  「秦國那邊有何消息?」宋初一問谷寒道。

  「不知,但可以預料,老氏族不會同意秦魏聯姻。」谷寒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不會嗎?她還記得前世作為魏使而來的是惠施,世人對他的才學和為人並不太瞭解,但她知道,這個人一張巧嘴實在不下於張儀,且其睿智和博學亦令人折服。

  名家是專研「名實」關係的學術派別,偏好辯說理論,最擅長觀察和分析。

  倘若惠施覺得秦魏聯姻沒有絲毫可能,就絕不會平白的跑來受辱。對於他來說,只要超過二成的可能,到他這裡都是十成。他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能力。

  更何況就算拋了前世所知,宋初一直接來分析秦魏聯姻的這件事情,也覺得至少有六成可能。

  只要秦國近一兩年不開大戰,宋初一有信心拿下巴蜀。所以贏駟最好能娶魏公主。

  傍晚休息之時,宋初一便寫了一卷奏簡令人送回秦國。

  奏簡中引史喻今,寫的比較隱晦。但拋去這層外衣,其內容最直接的意思是:大秦雄壯河山,如何擺不下一個女人?諸侯爭尚周天子之女,但對周王室的削弱卻一直沒有停止過,何也?趨利也!爭權時何人還記得當年「世代永為好」的盟誓?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女人,大爭之世,聯姻所產生效用也被減弱。再不復當初「秦晉之好」的局面。

  戰國的政治,禮儀道義擺一旁,這是一個崇尚詐術的時代!誰沒有認清這個事實,誰便會被淘汰。

  夜晚的巴蜀,雲霧繚繞,月光透過雲霧瀉下,宛如仙境。

  宋初一披著大氅站在院子裡賞景,院周圍十餘劍客拄劍而立。

  院子種著幾棵木芙蓉,一樹火紅的花,有的開敗了。有的正怒發,還有剛剛打了花骨朵。淡淡的香味與霧氣糾纏不清。微風過時。輕輕搖晃花葉,敗落的木芙蓉花瓣沾染了水霧,不復輕盈,墜落的時候發出些微聲音。

  籍羽站在廊下,見宋初一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知道她在想事情,便未曾上前打擾。

  「羽。你看那顆星……」

  宋初一話說了一般,便被籍羽陡然喝斷,「先生小心!」

  說著。人已然隨話而至。周圍的劍客反應也極為迅速,瞬間圍攏過來。

  叮!籍羽長劍一揮,斬落一枚梭狀暗器。

  就在劍客戒備四周之時,籬笆外的迷霧中走來幾人,隨後一名披著淺栗色大氅的男人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淡淡的煙霧中,借著月光和院子裡的燈光,能看清那人著一襲淺色勁裝,將身形勾勒的極好,修長的腿,窄腰寬肩,眉清目朗,便如春末夏初的陽光,明亮卻並不熱烈。

  閔遲!他不是在魏國?來巴蜀有何目的?宋初一眉頭微皺,轉瞬間又鬆開了。

  劍客已經作勢隨時準備廝殺,只等宋初一下令。

  宋初一微微抬手,卻是阻止了他們。

  「久不相見,故人別來無恙?」閔遲沖宋初一微微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襯著不濃不淡的純色,顯得分外乾淨。

  「閔先生。」宋初一唇角微揚,答道,「無人放冷箭,自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是我魯莽了,子緩在這裡賠罪。」閔遲拱手施禮。

  宋初一不欲多言,擺了擺手,剛剛轉身,便聽聞閔遲道,「不期而遇,是否將當日擱置的一盤棋下完?」

  「既然閔先生興致大好,在下又豈是那不識趣之人?」宋初一轉身說罷,吩咐道,「上棋。」

  為謀的士人,可以將仇恨、對立擺兩邊,灑脫的談笑風生,卻容不得感情用事,聊完這一回,誰忘記撿起這兩樣東西便註定會是輸家。

  閔遲令人留守在外,只帶了一名劍客進來。

  廊下席坐棋盤已經擺好,兩人坐下,各執一方棋子,未曾多話,便靜靜展開了對峙。

  院子裡木芙蓉窸窸落落,墨綠嫣紅,霧氣紛紛灑灑,在燈籠的光線裡仿佛在向上升,又如在降落。

  飄渺裡,一襲黑色寬袖的宋初一膚如溫玉,面上無任何表情,垂下的眼簾將眸中的種種算計遮掩,神態顯得十分安靜平和。而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一身淺色勁裝,唇畔始終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仿若幽谷清晨的空氣,乾淨清涼,似不含一絲雜質般。

  兩個正主在這裡下棋下的十分舒適坦然,但因著剛剛開始那極不友好的「招呼」,兩方的守衛都不敢有絲毫怠慢。氣氛多一絲緊繃,

  「懷瑾,有人說過你像女子嗎?」閔遲忽然問道。

  宋初一撓了撓大腿邊的癢處,打了個呵欠,搖搖頭道,「至今還未遇過這麼瞎的人。」

  閔遲莞爾,落下一子,「你這是罵我呢?」

  「哦?閔先生如何得有這種想法?願洗耳恭聽。」宋初一望著棋盤,落下一粒子後,抬頭坦然的望著他。

  有些事情越遮掩越明顯,宋初一相當坦然,面上帶著散漫的笑意,心中卻在想著倘若他真是看出破綻來,等會要找個什麼由頭支使劍客殺人滅口。

  閔遲打量她一遍,目光定格在她臉上,笑著道,「我言懷瑾有女相,懷瑾不怒?」

  宋初一伸手示意讓他繼續下棋,接口道,「我們道家人向來不怎麼跟人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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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38:3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二章 什麼是風情

  閔遲的性子與礱穀不妄恰是截然相反的兩種類型,無論何種話,在他這裡都休想激起一絲波瀾。

  在宋初一的印象裡,他就這這樣的一個人。在宋國和魏國,宋初一曾經激怒過他,那時候她是想告訴自己,此閔遲非彼閔遲,然而眼前的這個人與記憶裡的他越來越重合。終於,重新挑起了宋初一內心的波動。

  在城樓上自盡的那天,沒來得及捅上一道的悔。

  閔遲垂眸看著棋盤上的局勢,感覺到異樣的氣氛,不禁抬起頭來看著她。四目相對,目光相撞時,閔遲愣了一下,頓了頓道,「我們……在宋國以前,曾經見過嗎?」

  閔遲與宋初一不算有什麼交情,所有的交集幾乎都因宋初一有意無意的挑釁而變得對立,而他之所以月夜前來,亦有幾分是因為好奇心。

  他想知道,在宋國第一次見到宋初一之時,她那個充滿仇視的眼神,縱然只是一閃而過,他也沒有漏掉。

  「未曾。」宋初一淡淡道。

  「懷瑾對我似乎很仇視。」閔遲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了。任誰莫名其妙的遭人仇視也會心生疑惑吧?更何況他的記憶還未曾年老衰退,敢確定自己從未得罪過宋初一這麼一號人。

  閔遲之所以用衛國之事陷害她,除了利益之外,多多少少是因為宋初一那句「人生若無一二實力相當的對手,豈不無趣」。他一貫有些傲氣的,也想看看這個膽敢信口開河拿天下與他博弈的少年,究竟有什麼本事。

  結果出乎他的意料,是宋初一略勝一籌,雖不成功,但她忠義之名在列國之間廣為人知。而他卻在魏國被困到了現在才得以翻身。

  這也使得閔遲對宋初一更加好奇。

  靜默。

  微風乍掠,頹敗的木芙蓉如大雨般嘩啦啦的掉落下來。霏霏霧氣吹入走廊,濕濕涼涼。

  宋初一終於落下一粒棋子。抬頭攏著袖子看向閔遲,理所當然的道,「余私以為,看人不順眼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閔遲啞然。

  「不要氣餒,你這個人還有點意思,說不定哪天我心情一好,看著你又順眼了。」宋初一好心安慰。倒並非全是戲弄他,這話裡半真半假。她現在不能證明眼的閔遲就是前世那個人。但就算不是,前段時間他背後捅刀子的仇也不能不報,順不順眼和報不報仇是兩碼事,她一貫理的很清楚。

  「呵。」閔遲笑道,「承蒙關照。不過正如懷瑾所說,人生在世有個人擰巴著較著勁,也挺好。」

  說罷,閔遲看了棋盤一眼,爽快道,「懷瑾棋藝高絕。我輸了。」

  這一局棋才不過下了不到一個時辰,按照宋初一估計。就算是現在的閔遲水準也不至於如此,只怕是有什麼事情擾了他的思緒吧。

  什麼事情呢?宋初一攏在袖子裡的手指輕輕敲著手臂。

  「告辭。」閔遲起身。

  「請便。」宋初一點頭。

  目送閔遲帶人遠離,宋初一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起身走進屋內,在幾前坐下,從竹筒裡抽出一根竹簡,提筆寫下閔遲的基本概況。「谷寒。」

  「在。」谷寒立刻走了進來。

  宋初一將竹簡遞過去,道,「查他。」

  「嗨。」谷寒接下竹簡。看了一眼道,「先生主要想知道什麼?」

  「關於他的一切,不過近段時間著重查他如今效命何國何人,務必要快。」宋初一囑咐。她必須得知道這些情況,才能去揣測閔遲來的目的。

  巴蜀之事雖然不像想像中那樣迫在眉睫,但宋初一也絕不會容許有人橫插一腳,不論是楚國還是魏國。

  「這幾日加快行速。」宋初一覺得有必要儘快入蜀。不過,她不著急實行心中的計畫,對於閔遲的出現必須得產生危機感,卻決不能被他擾亂腳步。

  「嗨!」

  谷寒領命出去,籍羽走了進來。

  「先生。」籍羽看宋初一伸手示意他坐下,便尋了個位置跪坐下來,繼續道,「方才那人施暗器可沒有半點留情。」

  籍羽看他們下棋下的歡暢,心中不免擔憂。

  「這一點他與我倒是有些相類。」宋初一點頭認同。

  「哪一點?」籍羽雖然一時未曾想到,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與宋初一相類的特點,必然不是什麼好特點。

  「我相信閔遲未曾抱著殺我的決心。」宋初一往扶手上靠了靠,道,「他是本著‘殺不死也不賠,能殺死算賺著’的心理。」

  反正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已經是挑明的對立,多著一筆仇也不算多。

  籍羽默了片刻,淡淡的轉移話題道,「先生方才在院子中讓我看哪顆星?可是看出了預兆?」

  道家喜論天地萬物變化,籍羽覺得宋初一既然是道家,多少會懂一些天象。

  宋初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了片刻,才懇切的道,「其實我有時候也很懂風情,方才只是想叫你看看那顆星真亮。」

  這話題轉的實在不怎麼好。籍羽再次沉默幾息,冷淡道,「先生早些休息。」

  籍羽走出屋,經過院子的時候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天空。重重輕紗般的薄霧中,果然一眼就能找見那顆最亮的星子。

  季渙已經睡了一覺,打著呵欠出來接替谷寒守夜,抬眼卻看見籍羽一動不動的看著天空,也不禁抬頭望瞭望,滿目都是迷霧,不禁走下廊,問道,「大哥看什麼?」

  籍羽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風情。」

  季渙心中疑惑,見籍羽已經離開便也未曾再問。

  他仰著頭看了天空半晌,正欲轉身回去,看見谷寒正迎面走過來,便問道,「谷兄,何謂風情?」

  季渙雖然看起來木木的,卻也不算笨,但是在風雅事上面瞭解的也比較少,但他覺得谷寒見多識廣,定然知道。

  「風情?」谷寒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天,「是觀察颳風的情況吧。」

  「不是吧!」谷京咧嘴笑,一派純真的道,「我知道,風情就是婆娘的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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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三章 先生不見了

  「你腦子裡除了婆娘還能裝點別的嗎?」季渙對谷京的說法不屑一顧,心覺得谷寒的解釋還比較說的通。

  「先生說的不會有錯!」谷京糾起眉頭。

  「哈!」季渙輕笑一聲,「我勸你,除了命令,先生的話最好都別信。」

  話是這麼說,季渙自己有時候也不知不覺的便被宋初一帶進溝裡去了,但至少還不似谷京這一副「信先生得永生」的模樣。

  「某深以為然。」谷寒丟下一句,抬腳回屋去休息,剛走到廊上,忽又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先生下令儘快趕路,兩個時辰之後準備出發。」

  「先生怎麼一會一個變。」季渙嘟嚷道。季渙習慣行軍,行軍途中也偶爾會臨時改變原計劃,但頻繁變更會導致軍心不穩,是大忌。

  谷京道,「剛剛籍兄觀風情,是不是風情有變?」

  季渙瞥了他一眼,笑道,「怎麼,先生不是說風情是女人腚嗎?」

  「這有什麼奇怪的!或許先生說的風情和籍兄說的風情不是一回事!」谷京辯解道,一副「先生永遠對」的模樣。

  季渙無語,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不著痕跡的往一旁站了站。

  一夜安靜。

  接近天亮的時候,院子裡開始有了動靜,劍客們陸陸續續的出了房間。

  籍羽進宋初一的屋裡喊了幾聲,只得到了含含糊糊的應答,便避開眾人,先行將她連同席子、被褥卷了卷,從屋裡攜到了船上。

  谷寒安排了水路,眾人上了船之後,安頓好一切,順利的起帆前往蜀國。

  風和日麗。

  行了一天,快到晚膳的時候,谷京從船艙裡跑出來。嚷道,「先生不見了!」

  「不見了?」谷寒心頭一緊,自從上船,的確一直未曾看宋初一啊!他穩住情緒,轉頭問籍羽道,「籍兄早上把先生擱在哪兒了?」

  「這船上不是只有一處臥房?」籍羽道。

  「是只有一處,可我找了,先生並未在內。」谷京道。

  宋初一作為此行的主心骨。是萬萬不能出個什麼三長兩短的。眼下眾人心底略有些不安,谷寒道,「不要聲張,我們進去找找。」

  話說完,谷寒乾咳了一聲,方才谷京那麼大的嗓門,別說船上,怕是兩岸都聽的一清二楚。

  幾人走進船艙內,略略看了一圈,谷寒壓低聲音問道。「籍兄,你看有沒有可能是昨晚與先生對弈那人劫走了先生?我觀他不懷好意。」

  船艙裡面一目了然。並沒有什麼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儘管宋初一向來不怎麼正經,卻也不會無聊到開這種玩笑。

  籍羽蹙眉,問谷京道,「其他地方找了?」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谷京抓著腦袋回想還有什麼地方沒有找。

  「還是令人搜船吧。」籍羽看向谷寒。這船不大,也並沒有什麼暗室和旮旯,這麼一個大活人在船上。不可能找不見。

  「只能如此了。」谷寒點頭,出去吩咐找人。

  夕陽西下,滿船沒有一個閒人。

  兩盞茶的時間過去。四十餘人竟然沒有尋到任何蛛絲馬跡。

  每個人都越來越焦躁。谷寒他們是秦國花大力氣訓練的劍客,每一次都是保護大秦權臣,因此即便宋初一只是個沒有掌大權的柱下史,他們也不敢有絲毫懷疑她對秦國的重要性。萬一要是給弄丟了,又豈是他們用腦袋能換回來的?

  「可有人動過臥房裡的東西?」籍羽問道。

  沉默須臾,有個劍客站了出來,「上船之前,頭兒讓收拾寢房,我去撒了泡尿,沒來得及提前收拾,所以開船之後立即收拾,別的沒動,只將裡面一堆被褥席子放進了底艙,重鋪了新的。」

  幾個知情的人不禁一身冷汗,連谷京都噤了聲。

  「你就沒發覺那被褥有什麼異樣?」谷寒無力的道。

  劍客滿心茫然,卻還是實話道,「沉點。」

  籍羽向來都不是個溫柔細緻的人,他怎麼樣卷出來就怎麼樣丟在了船艙裡。倘若是宋初一睡覺老實,保持原樣,劍客怎麼會發現不了裡面有人?關鍵是她把被褥滾的亂七八糟,清晨上船時候光線暗,劍客慌忙之下為了節省時間,便隨便打捆了個包袱丟到底艙去了,根本不是像籍羽那樣攜著。

  「還不快去底艙把那被褥取出來!」谷寒怒道。

  劍客頓時明白緣由,臉色微白,應了一聲,連忙跑到底艙去。

  宋初一是那種只要沒有光線便可以一直熟睡的人,在裡面就沒有醒過。

  船艙裡太黑,劍客只能掌燈下去。

  他剛下了樓梯,在船板上站定,轉眼便瞧見面前的包袱裡伸出一隻手,掙扎了片刻,緊接著一坨毛茸茸黑乎乎的東西擠了出來。

  劍客也算是見多識廣的,面上卻還是退了幾分血色,一手持燈,另一隻手下意識的按住劍柄,試探的喚了一聲,「先生?」

  「嗯。」裡面傳來悶悶的一聲,緊接著便是一聲咆哮,「誰他娘的把我被子掖的這麼緊!」

  劍客顧不得抹汗,趕緊將包袱解開。

  宋初一鬆了口氣,滿頭亂髮的從裡面爬了出來,看了看艙內,問道,「天還沒亮?」

  「回先生,快天黑了。」劍客端著牛油燈,小心的探問道,「先生可要上去?」

  宋初一緩了片刻,腦袋才逐漸清醒起來。她看著周圍的堆得滿滿的物資,再看劍客的神情,覺得有些奇怪,「出了什麼事?羽和寒呢?」

  為什麼她藏到底艙?而且不見兩位正主?

  「他們在上面等您呢。」劍客沒什麼底氣的道。

  宋初一再次打量眼前的人,認出的確是她帶過來的劍客,平時偶爾還會調戲一兩句的小青年,這才半信半疑的道,「走吧。」

  出了甲板,一股帶著淡淡腥味的河風吹來,空氣清新的把宋初一嗆住,她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在下面險些悶死。

  「先生!」谷京大步迎了過來。

  籍羽抬頭看漫天繁星。谷寒清了清嗓子道,「時間不早了,先生用食吧。」

  宋初一瞇起眼睛。

  谷寒敏銳的嗅到危險氣息,轉過身,負手看了看天,與籍羽搭話道,「今天風情不錯啊!」

  籍羽頓了一下,冷冷道,「你這是在調戲誰?!」

  谷寒轉頭見籍羽拂袖而去,不禁愣住。他只是想說:今天這風刮的順,便於趕路,這算哪門子調戲?

  不過轉瞬間谷寒就想明白了,籍羽果然不愧是做過將領的,腦子就是轉的快,立刻便找藉口遁走了。只不過這藉口實在牽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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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四章 生命的代價

  宋初一靜下來前後仔細想想,也就大概將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

  這一幫劍客個個都是頂尖高手,倘若是真有人來劫殺宋初一,也絕不可能從他們手裡討到便宜,把她扔到底艙這件事情……真的只是意外。

  「這群王八蛋!」宋初一坐在窗前,笑罵了一聲,低頭兀自將昨晚與閔遲對弈的棋局一步步的擺了出來。

仿佛並不記仇的模樣。

  可是接下來的幾日,船上一直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宋初一看見誰都彎著眼睛,笑的人脊背發涼。只有谷京跟平時沒有兩樣,整日吃飽沒事就去找宋初一聊天。

  眾人都不禁在心中暗歎,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至少在頭掉下來的前一刻還是幸福的,不像他們食不能下嚥睡不能安寢。

  「先生。」門外有人道。

  谷京正在看宋初一自弈,聽見有人打擾,立刻起身出門,低聲斥道,「崖,先生正在思考,嚷嚷什麼?」

  谷崖腦門上冒汗,不會是在思考怎麼折騰他吧

  屋內傳來宋初一慢悠悠的聲音,「進來吧。」

  谷崖走進屋,不敢抬頭看宋初一,便躬身拱手道,「三天前屬下不慎把先生放到底艙,請先生責罰!」

  「三天前啊……」宋初一尾音拖長。

  谷崖身子弓的更深,此時此刻聽著宋初一的語氣,早已萬分悔恨,不應該學籍羽,應該早來請罪的啊!

  因著之前宋初一經常與他們開玩笑,所以眾人對她還沒有深刻的瞭解,便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但接下來三天看著籍羽和谷寒很默契的躲避,眾人這才意識到問題大了。

  「屬下該死!」谷崖單膝跪地。

  這話並不是虛言,倘若宋初一認真追究,他辦的這個事的確該以死謝罪。何曾聽說過,有那個軍隊把主將弄丟了的!

  「先記著吧。我也沒空想怎麼懲罰你。」宋初一漫不經心的道。

  谷崖微微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就這麼輕易的揭過了?

  宋初一感覺到他的目光,注意力從棋盤上移開,轉頭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先生不是個草菅人命之人。倘若不罰又難以立威信,不過呢,考慮到目前正在趕路,不方便帶個半死不活的,所以懲罰就先記著,倘若你能立了大功,考慮一筆勾銷也不是沒有可能。」

  「謝先生!」谷崖心中大喜。

  「嗯,去吧。」宋初一道。

  「嗨!」谷崖滿身輕鬆的從宋初一屋裡出來。

  大家看谷崖好好的出來,不禁奇怪,連忙圍上去問。

  「先生很寬容大度,允我戴罪立功。」谷崖毫不大意的將宋初一誇了一通。

  回想起來,宋初一除了下命令的時候嚴肅些,其他時候都是很容易相處,從來不端架子,跟他們同吃同行,很講義氣。

  屋內,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宋初一唇角挑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叫谷寒來。」

  谷京應了一聲離開。

  不出片刻,谷寒便大步走了過來,連衣襟都忘記整理,便道,「先生。」

  「進來吧。」宋初一將手中的棋子拋入缽裡,正身坐起。

  谷寒進屋,見宋初一示意他坐下,稍稍遲疑了一下,才在席上跪坐下來,問道,「先生有何吩咐。」

  方才聽見谷崖的話,宋初一說沒有閒暇想著怎麼折騰人,他表示懷疑。但不得不承認,宋初一眼下要想的事情很多,想拿下巴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周密的計畫。

  「是否與公子疾聯絡上?」宋初一問道。

  谷寒道,「尚未。」

  「儘快聯繫。」這幾日宋初一已經將大致的計畫想好,但需要得到贏駟的信任和支援。

  「是。」谷寒頓了一下,道,「方才剛剛得到消息,秦魏聯姻似乎已經定下。」

  結果在意料之中,宋初一並不太驚奇,只是問道,「列國之間有何動靜?」

  谷寒道,「各國頗為震驚,但並未有動作。另外一樁大事,是周王室公主被兩國求娶,趙、魏兩國均要娶周天子嫡出長女。」

  周天子雖然已近五十,但嫡出的女兒只有十七歲。周王后所出只有兩子一女,這個女兒是中年所得,也是周王室血脈最正統的嫡公主,自然被視為掌上明珠。

  「求娶?呵,我看是逼婚吧」宋初一前世可沒發生這件事,想到魏王都一把年紀了,不禁笑道,「魏王后不是活的好好的?他給太子求娶?太子也早有妻室了吧。」

  「據說魏太子正妻兩月前難產……沒了。」經宋初一這麼問,谷寒覺得太子正妻怕是死的蹊蹺。

  宋初一淡淡一笑,「趙、魏目下還打的難分難解吧!」

  魏國的目的很明顯,正在四下拉同盟,一來為了安頓周圍,以免有人趁虛攻打;二來,也暴露了魏國再不是當年那頭猛虎,光對付趙國都幾乎傷了元氣。

  「是,兩國開戰至今已然三個月,魏國略處上風,攻佔了趙國十幾里土地。」谷寒實在想不通,這兩國究竟有什麼目的,竟然「逼婚」。

  這些和谷寒的關係不大,他現在更在意的是,宋初一怎麼沒有整他!

  谷寒作為一幫劍客的頭兒,宋初一被打包丟進底艙這件事情,他要負很大的責任。說起來,谷寒與宋初一相處時間不長,對她並不算特別瞭解。他承認,這次沒有主動請罪,多多少少是有些沒把宋初一當做真正的權臣那樣供著,但更多的是想看看她如何處事。

  這麼做的原由,是因為谷寒隱隱猜到君上有讓他們長久侍奉宋初一的打算,他不信任宋初一能擔得起大秦的未來,也不確定她所作出的決策是否值得他們出生入死。

  至於處罰,谷寒自問承擔的起。

  宋初一遲遲不做決定,谷寒終於忍不住道,「先生,三日前屬下監管不力,致使先生受了委屈,請先生處罰。」

  把主將弄丟了,到他嘴裡變成了受了點委屈。

  宋初一抄手,咧嘴道,「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既然你問起……」說著,忽然揚聲道,「谷京,周圍兩丈不許有人!」

  「嗨!」谷京粗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片刻之後,谷京過來稟告已經處理妥當,自己也推開兩丈之外。

  「這次我去蜀國,便不打算回秦國了,君上很清楚此事內情,但他勢必會要找個替罪羊。」宋初一簡潔扼要的道。

  谷寒倏地抬起頭,卻對上宋初一掛著淡淡笑意的臉。

  把大秦的人才弄丟了,這種罪名到了贏駟手裡,能賞個全屍已經是很幸運了。谷寒遍體冰涼,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存了一點點試探的心思,便得來這樣的結果!

  「這是計畫的一部分,倘若你不願為大秦而死,現在可以逃走。我一念顧情意,倘若你今日不提起我不會明說,這也是你自己爭取的一線生機。」宋初一之所以會說這種話,是篤定他不會逃走,贏駟全然信任的人,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谷寒緊緊抿唇,抬頭緊緊盯著宋初一,啞聲道,「我想知道,是從一開始便計畫好這個結果,還是先生近幾日臨時起意。」

  「不管是開始註定還是臨時起意,能做替罪羊的不止你一個,但我留了谷京卻捨了你。」宋初一道。

  「因為他把你當神供著,我卻沒有?」谷寒面無表情,話語間似帶著冷笑。

  「兵家有言。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令,用之必敗,去之。」宋初一從缽裡摸出一粒黑子,意興闌珊的把玩著,「倘若我必須求勝,不能來去自如,只好除了那不聽話的主將!」

  兵家的這句話,大意是:假設主將聽我的計策,就一定會勝利,我便有留下了的意義。假設主將不採納我的計謀,強用也會失敗,我還不如早早離開。

  對於宋初一來說,谷寒遠遠沒有達到「主將」的地位,她沒有必要等著他慢慢考驗、然後付之信任。

  「如果我的手臂不聽使喚,時不時的想扼住我的脖子看看我有什麼反應,閒暇時我或許有耐心收拾一番,但倘若在緊要關頭,不如早早砍了。」宋初一這個比喻不算太貼切,卻很生動。

  谷寒終於瞭解宋初一是怎樣可怕的一個人,他不知道倘若在平時,宋初一會怎麼處置他,但眼下卻是將要生命代價。

  「屬下甘願為大秦赴死!」谷寒頓首。

  得到這樣一個結果,他反而放心了些,如果宋初一真有能力助秦國拿下巴蜀,他坦然赴死。

  谷寒兀自在震驚之中,未曾想到,若真是必死無疑,宋初一又如何肯費這麼多口舌與他說這些?

  事情就這麼過去,這船上,除了籍羽、谷寒之外,其他人都被宋初一的深明大義、寬容大度感動,就連季渙也嘆服她的心胸便寬廣了。

  籍羽心中納罕,雖說是宋初一自己把被褥滾的一團糟最終導致被人打包丟進底艙,但她像是這麼講理的人嗎?居然沒有找人麻煩?

  還是說,這是他以前不曾發現的良好品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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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五章 宿命終結者

  巴、蜀兩國相交,行水路很快便進了蜀國境內。

  一路上,宋初一竟真的沒有任何報復的動作,平日不是埋頭在看巴蜀地圖,便是蹲在棋盤前自弈。籍羽都忍不住以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蜀國對從巴國過來的船隻、馬隊都盤查很嚴格,宋初一這一行人無論怎麼裝扮都很可疑。船上沒有貨物,冒充商隊是不可能的,宋初一便取出了符節和國書,以秦使的身份入蜀。

  這一路上,谷寒比之前更加嚴謹賣力。本就是個沒有什麼幽默感的人,越發刻板起來。

  宋初一很欣賞谷寒這點:他最後的努力不是為了博取活命的機會,而是要為國盡忠之前,將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最大。

  作為秦使,宋初一不便再攜帶衛江,因此尚未進成都便令讓籍羽和季渙帶著她分道而行。

  宋初一在船上遠遠看著那雲霧飄渺中的城池。

  谷寒過來,小聲道,「先生,與公子疾聯繫上了。」

  「想辦法傳信,請他立即回秦。」宋初一道。

  谷寒愣了一下,旋即應道,「是。」

  眼見著成都就在眼前,谷寒接著提醒了一句,「先生是否先找個地方梳洗整頓一番?」

  他們一路風塵僕僕,巴蜀之地路途難行,身上著的衣袍早就不成樣子了。尤其是宋初一,堅持入蜀之後就穿袍服,且一直都是那一件,雖則每隔一天就清洗一遍,看起來很乾淨,但作為一國使節,難免有失體面。

  「這樣挺好。」宋初一淡淡道。

  若是往常,谷寒定然為了秦國的體面繼續勸説,然而他現在他知道宋初一所做的事情看似任性妄為,實則沒有一件是多餘的,因此也就閉了嘴。

  蜀國都城和巴國一樣,仗著天險,並不設高大堅固的城牆,都城四周都是矮矮的土夯牆,怎麼看都想蠻荒部落。只有城門兩側矗立的雕刻著神獸的巨大青銅柱子,才顯示出這個國家的富饒,以及先進的冶銅技術。

  城門處早已禁止庶人往來,兩排著藏藍衣袍的蜀臣立於門前靜候,看見宋初一一行人人,面色數變,靜默了片刻,旋即哄堂大笑。

  作為使節,代表著一國的臉面,他們穿成這樣實在有損國威,那幫蜀臣又怎會猜到這是故意而為之,都以為秦國依舊那麼窮,連使節的體面袍服都做不出來。並且,泱泱大國,竟然派了一個黃毛小兒做使者!

  劍客們羞窘的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谷寒悄悄看了宋初一一眼,見她衣袖掩面,似乎也很是尷尬的模樣,但只是片刻,便又穩住情緒,下馬朝眾位蜀臣拱手見禮。

  那廂,蜀臣為首的一名四十餘歲的男人收斂了譏諷的笑容,走上前來,用官話道,「使節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

  「哪裡哪裡。」宋初一笑著用蜀語回答。

  「使節可是遭劫匪了?」那人聽宋初一會蜀語,便不再説那一口彆扭的官話。

  「那倒不曾。」宋初一很實誠的回答道。

  蜀國眾人一聽如此,面上嘲笑更加明顯,劍客們何曾遭受到這樣的譏笑,若不是強忍著,早就拔劍準備隨時劈了這幫短木樁子!

  想到這個,他們心裡又舒服點,不管外表裝扮如何,至少在身高上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他們往那裡一站,便如靜臥窺探獵物的豹子,威猛自是不必説。

  「既然不曾遇到匪徒,因何弄成這副狼狽模樣!」那人滿面驚訝的道。

  不知他是真的不會作假還是故意而為,那滿臉虛假的表情,真讓谷寒有一腳踹上去的衝動。

  然而,讓谷寒更堵悶的是,宋初一一改往日不要臉的性子,竟然窘迫的滿臉通紅,「咳,這個……實有難言之隱。」

  一個人的性子可以轉變自如?谷寒目光落在她繃著的手臂上,敢情這是藏在袖子裡掐肉了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極力隱忍蜀臣的無禮呢。

  「使節請入城吧,好生休整一番,明日好拜見我王。」蜀臣道。

  宋初一帶著滿臉的漲紅擠出一個笑容,「足下如何稱呼?」

  「在下朱恒。」為首的蜀臣道。

  「祖上……」宋初一驚,原來是那個綠帽子戴得最出名的傢伙啊,必須要膜拜,「久仰久仰!」

  朱恒見宋初一施禮謙恭,越發得意起來。

  那個戴綠帽子的傢伙不是別人,正是開明王朝的第一代君主,也是禪讓制度下,繼蠶叢、伯雍、魚鳧和杜宇之後的最後一代君主。

  而後,開明氏便一直傳到了現在,現任蜀王已然是十二世。

  蜀國對神靈的敬畏比中原更甚,蠶叢、伯庸、魚鳧均有神秘的傳説,杜宇的傳説又與鱉靈有著難以了斷的恩怨。據説杜宇是從天上來,未來教導人們耕種,事實上杜宇的確在這方面天賦異稟,然而卻不善治水。於是上天賜給他一個協助之人,就是鱉靈。

  鱉靈隨著河水漂來的一具屍體,到了蜀地之後就復活了,而後帶領蜀人治水。

接著就是無數種版本傳言。一是説,杜宇與鱉靈之妻有私情,自覺得德行不如鱉靈,便主動禪位,歸隱岷山,死後化作杜鵑,每到春耕之時便提醒大家耕種;還有一種説法是,鱉靈用此法陷害杜宇,再加之他治水有功,獲得蜀國大部分勢力的支持,用武力推翻杜宇,杜宇死後冤魂化作杜鵑,聲聲啼血。

  如果真有神魂,宋初一覺得一定是後者。杜宇一定是在春耕的時候聲聲泣血的指控蜀國人,他讓蜀人豐衣足食,卻得到的只是背叛。

  這段故事早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開明氏也不會留下直言片字的證據,宋初一之所以這麼想,只是單純覺得第一個傳説不靠譜——你説,不就是提醒個春耕?有必要啼血嗎?

  所以宋初一揣測,這並不是這個故事的原本面目,不過是當政者欲蓋彌彰的篡改罷了。

  開明王朝起始是因為女人,看十二世蜀王的這個好色架勢,恐怕亡國亦是因為女人啊!

  宿命果然有意思。宋初一微微挑起眉梢,沖著朱恒笑的更加謙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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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39:31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六章 有美人如斯

  進城之後,宋初一暫在驛館中休息,等待蜀王於「百忙之中」召見。

  瀟瀟暮雨。

  蜀王宮中絲竹聲聲,奏的卻是楚曲。楚音綿綿,似少女柔荑,緩緩揉著人心底最軟的部分,連在楚音裡纖腰款擺的舞姬都顯得格外媚人。

  王座上撤去了案几,放了一方軟榻,華服從榻上流瀉,旖旎在地,一個生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瞇著眼睛,眉宇間很是愉悅的盯著舞姬的腰臀,粗短的手指在榻沿輕輕敲擊著節奏。這男人生的不算好看,甚至十分粗獷有力,但身上偏偏隱約透著一種尊貴的氣質,便如一個狼群的頭狼,兇狠卻舉步優雅。

  這時一名容貌秀美的侍女躬身從一側走近,匍匐在他腳下,輕聲道,「王,恒大人來了。」

  「過來。」蜀王輕輕拍了拍床榻。

  侍女連忙起身,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蜀王輕輕摩挲著侍女的臉蛋,手指停留在她嬌嫩的唇上,輕聲誘哄一般,「說什麼,再說一遍?」

  侍女垂著蝶翅般的黑睫,再次道,「王,恒大人來了。」

  蜀王愉悅的一笑,親了一下侍女的粉嫩的唇,拍拍她的臀道,「去叫他進來。」

  侍女臉頰微紅,羞澀的應了一聲,從榻上爬起來,從大殿一側小跑著出去了。這侍女並非普通侍婢,而是蜀王的愛姬之一,因覺得她唇齒生的極美,所以便用她來傳話,以便隨時賞心悅目。

  蜀王好色,但他對每一個女人都極盡溫柔、仿佛恨不得把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拿來討美人歡心,從不苛責打罵她們,然而也沒有一個女人敢肆無忌憚的揮霍這種寵愛,因為轉眼間就可能會被厭倦拋棄。

 朱恒帶著一臉笑意走進來,給蜀王行了一禮,「王,臣下見到秦使了!」

  「哦?」蜀王茶褐色的眼眸不離舞姬。

  「秦國使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生的柔柔弱弱,大點風便能刮走的模樣。秦使身上穿的衣物是葛麻,黑衣險些都洗成了白衣。那使臣一城看見王城的繁華,便像從山裡來的野人一般,真真有趣。」朱恒說起來依舊忍不住大笑。

  這番描述勾起了蜀王一絲興致,目光終於收了回來,看向朱恒道,「他們不是有商君變法了嗎?」

  「那片荒涼的地方,就算再變法也不如我們沃野千里。」朱恒不屑道,「臣下曾經去過秦國,他們的女人衣不蔽體,他們的男丁都死在戰場上,良田無人耕種,長滿了荒草,國庫糧食供不起打仗的軍隊。便是杜宇在世,十幾年也無法拯救那樣頹敗的國家。」

  蜀王道,「那依你看,秦入我天蜀所為何也?」

  「這……臣下猜不到。」朱恒道。

  蜀王垂眸沉思,片刻道,「即刻召見秦使。」

  朱恒並不吃驚,他們的王,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算什麼,更何況只是這點小事。

  時已入夜,外面還下著細細的小雨。

  宋初一沐浴之後在在臥房裡靜思,窗戶大開,風攜帶雨絲吹進來,在地面上落下一片濕潤,屋內火光跳躍,映得那一片地方盈盈發亮。

  「先生,就寢吧。」谷寒在門外提醒道。

  「且候。」宋初一道。

  等什麼?

  谷寒靜靜等了片刻,見她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拄劍立在門口守衛。

  約莫過了兩刻,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谷寒聽著那聲音由遠及近,分明是向這邊過來,不禁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名著藏藍色花袍的老者步履匆匆,領著十餘名侍女正向這邊走來。

  從大開的窗戶中,谷寒詫異的看了屋內的宋初一一眼,她不知何時坐在幾前,面前鋪了一塊白帛,正在垂頭認真的繪著什麼。

  「大人。」那老者向谷寒施禮,用周語詢問,「使節可曾休息?」

  「不曾。您前來所為何事?」谷寒道。

  「我王接見使節。」老者簡單的回了一句。語氣客氣,但話中的內容卻絲毫不委婉。

  谷寒壓下滿心惱怒,淡淡的頷首,進屋向宋初一稟報。

  「使節請您進屋稍候。」谷寒道。

  老者原本準備領了人就走,可沒打算在這裡久候啊!在門口躊躇片刻,才抬腳進了屋。

  「接引官員俞承見過秦使。」老者思量之下,比之方才稍稍放低了姿態。

  宋初一還禮之後,說了一聲「請坐」,便埋首繼續作畫。

  俞承見狀,不禁著急起來,君主一個不快,他可就不用在蜀國混了啊!

  如坐針氈的忍耐了半晌,俞承忍不住催促道,「我王分外重視與大秦的邦交,因此決定即刻接見使節,不知使節此刻是否方便?」

  作為使節,還有什麼比兩國邦交更重要的事情?俞承話中隱晦的勸說宋初一,你那些不重要的畫趕緊放一放。

  「俞接引稍安勿躁。」宋初一終於擱下了畫筆,吹了吹白帛上的墨蹟,「您且過來瞧瞧。」

  俞承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起身靠近案幾,目光落在白帛上時不由睜大了眼睛。那白帛上山高水遠,霧氣氤氳之中隱現一名半裸的美人。美人背對觀者,芙蓉面微側,體態豐而不肥,瘦卻不見骨,她身上衣物從肩滑落掛在臂彎裡,露了一半美背和半個臀部,墨髮若沾了水,有幾絲貼在脊背、臉頰……

  「這,這是……」俞承滿面驚訝的看向宋初一。

  巴蜀之地的畫,顏色鮮豔,但線條生硬,多把事物誇張化,宋初一這種畫法是她在遊歷之時從一個無名士人那裡學來,被她更進一步的完善了。

  宋初一深深的明白,對於男人來說,若隱若現遠比一絲不掛更能引起興趣。朦朧的驚鴻一瞥,其震撼效果,遠比直接看見正面要強烈的多。況且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哪怕宋初一畫技舉世無雙,也未必能畫出蜀王喜愛的那一種。所以只能抓住所有男人審美基本一致的地方,譬如優美的頸項和背部、不盈一握的腰肢,圓潤豐滿的臀和胸。

  宋初一從來不懷疑這個結論的可靠性,因為其來源,是她那一顆若漢子般同樣熱愛美人的心。

  「走吧。」宋初一很滿意俞承的反應。

  俞承回過神來時,畫早已被卷起來放入竹筒內。

  宋初一走到廊上,侍女撐開一把很大的孟宗竹傘提她遮雨,而後被數十人簇擁著上了車。

  谷寒披起蓑衣,騎馬隨行。

  雨細細密密的灑落,並無絲毫聲音,一如宋初一現在的心緒,悄悄轉變著卻不露絲毫端倪。

  自從重生以來她一直步步為營,就連救籍羽的那次,看似冒險,其實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然而這一回她必須要賭。沒有時間讓她再回秦國與贏駟細細商量,倘若贏駟不信任她,那麼她所做的一切都將付諸東流,更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

  然而打算更長久的追隨,贏駟便必須要值得她追隨才行。這與谷寒對她的試探不同,贏駟要她成為智囊,而不單單是一把利刃。

  「秦國使節到!」

  通傳的聲音將宋初一從思緒中拉出來,她整了整衣冠,將裝著美人圖的竹筒遞出去給谷寒,自己則捧著符節和國書下了馬車。

  夜雨中,侍女撐開傘替宋初一遮擋,她緩緩步上階梯,黑色的寬袖大袍隨著動作微微擺動,劃出的優美弧度是專屬於士人的從容。

  谷寒從身後看著她,那份氣定神閑,那份優雅從容,都令他重新認識了宋初一。

  這是谷寒第一次陪宋初一到這樣正式的場合,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原來還有這麼正經的一面。以前聽說策士「有嘴臉、沒面目」,面對不同的人他們會展現完全不同的東西,谷寒原本不信,但看現在信了。

  她才學廣博、精通六藝卻可以粗俗的罵娘,她可以雲淡風輕的陷人於死地,她可以玩世不恭的洞悉一切,她也可以舉止高雅的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宋初一,但似乎隱約能從她身上看見未來大秦的新氣象。

  大殿裡沒有往日喧囂的絲竹聲,卻傳出女人嬌媚的喘息呻吟。

  有侍女進去通稟一聲,紅著小臉出來道,「使節請入。」

  宋初一一隻腳才踏入門內,一股濃濃的脂粉氣息便撲面而來,緊接著便瞧見了羊毛氈上躺著三個赤條條的女子,榻上,一個敞開衣襟的中年男人支著腦袋側躺,著薄紗的侍婢在用小刀將野味切成小塊餵他。

  「秦國使臣宋懷瑾見過蜀王。」宋初一甩開大袖,躬身行禮。

  從宋初一剛進門,蜀王便開始注意她的一切。雖然正如朱恒所言,她身上著的只是最簡單的麻布袍服,但面對這種場面竟然面色絲毫不變,倒是有些意思。

  「使節見到寡人這麼些美人兒,竟然視若無睹?」蜀王哈哈笑道。

  他頭一句便說美人,用的卻是周語,可見並非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宋初一抬眼正視蜀王,略頓了一下,道,「不過俗物耳,如何能動吾心。」

  「哦?」蜀王聽宋初一這麼說,卻也不怒,反而饒有興趣的道,「依使節看,何等女子方稱得上美人?妲己乎?褒姒乎?」

  「妲己、褒姒固然美麗,卻是禍亂蒼生的妖物。外臣所見,乃是可媲美湘水神女的美人兒。」宋初一故意放低了聲音,顯得頗為神秘。

  巴蜀之地對鬼神的信 奉到了一種幾乎瘋狂的地步,他們相信鬼神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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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七章 何處畫中仙

  「褒姒一笑可傾城,湘水神女是何等模樣,卻從未有聞!」蜀王將身側美人拽入懷中,手在她身上緩緩遊移。美人很配合的嬌笑著。

  宋初一不急著把畫像拿出來,而是先引導他的想像「美人不施脂粉,身上香息卻如蘭似麝,遠嗅時幽幽渺渺,近嗅時若隱若現,若擁美人在懷,馨香可使身心愉悅;美人嬌膚如脂似雪,晶瑩剔透,吹彈可破,最上等的絲綢在其身上亦顯粗糙;美人纖腰楚楚,柔而不弱,玉腿修長筆直,瘦而不露骨;美人十指纖纖,握之如羽;美人唇如瓣,齒如貝,眸若清潭映繁星……襪淩波,嫣然一笑間,萬物含羞,日月失色。」

  宋初一的聲音介於少年和成人之間,低而柔時,分外舒緩。

  蜀王聽的如癡如醉,用想像根本勾勒不出這名美人的模樣,但又恍如她站在水波迷霧中真的沖他嫣然一笑,美的動人心魄。

  在這樣的絕色之下,一旁的裸身的女人紛紛自慚形穢,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香味太俗氣,皮膚不夠細膩,腰肢不夠纖細牙齒不夠潔白……生怕蜀王厭倦,忍不住悄悄拿緞衣遮了身子。

  「世上當真有如此美人?」蜀王回過神來,不禁坐起身,目光灼灼的盯著宋初一。

  宋初一微微笑道「自是有。請王上許我侍衛送畫像來。」

  蜀王聽有畫像,眼睛一亮,立刻道「去請秦國侍衛!」

  谷寒作為宋初一的侍衛,絕不會解劍,因此只能將東西送到大殿門外,由一名美婢呈上來。

  宋初一將竹筒打開,取出畫像在距離蜀王七步遠處展開,讓兩名婢女持畫兩角。

  一副雲霧縈繞的美人出浴圖呈現,燈光從四面照射過來,白帛微透,越發仙氣飄渺。

  「因王上之故,外臣有幸得見沒人。這副圖是外臣所繪,無奈筆拙,難以勾勒出其神韻之分毫,實在慚愧。」宋初一歎道。

  這圖畫技新穎,圖中的女人曲線柔美,也算是名美人,但倘若沒有宋初一那番形容,見慣了美色的蜀王倒也不會有太多驚豔。可是此時此刻,蜀王瞧著那人當真是烏髮如瀑、膚白似雪的畫中仙。

  「使節為何因寡人之故?」蜀王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

  蜀王好色歸好色,卻沒有被衝昏頭腦,宋初一心下有了計較「此女目下正在咸陽宮內,名喚子朝。君上自從得了此女,旁的女子在他眼中皆為塵泥,後宮僅有此一人而已。君上聽聞您愛美人,便欲將此女獻予您。」

  「當真有此美人,秦公竟肯割捨?」蜀王狐疑道。

  宋初一哈哈一笑道,「王上可知秦國新君是何人?」

  「太子贏駟。」秦蜀之間雖道路不通,但秦國新君繼位已經一載有餘,蜀國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

  宋初一點頭「正是。不瞞王上,公實不如您解風情,子朝在他眼中縱是風華絕代,亦不如秦國百姓吃得飽穿得暖重要。」

  這一點蜀王倒是相信,不知道是秦國太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贏氏的男兒似乎對女人都不甚感興趣,歷代國君中從未聽有哪個特別愛好美色,他後宮的女人實在少的可憐。

  宋初一觀他神色,便繼續道,「秦自商君變法以來,漸漸有了點起色,但是秦國男兒多戰死沙場,土地荒蕪,卻是一時難以改變。我缺糧,但山東六國卻視秦為蠻族,只在秦做奴隸生意,不願賣予糧食。君上得知蜀國有沃野千里,穀物豐富,便想與貴國通商,以買賣糧食為主。」

  這些蜀王都有所耳聞,但他不知道商鞅變法之後,秦國也接納了許多外入人口,鼓勵農耕。當時秦國滿目荒地,商君便做出一項國策,不管是哪國人,只要有意入秦國戶籍便可以開墾荒地,土地便歸其所有,並且前三年稅負全免。因此秦國從十年前便脫離了缺糧的困境。

  秦國被山東六國視為蠻族,巴蜀又何嘗不是?雖然巴蜀也一向不屑與山東六國往來,但被人排擠的滋味不好受。宋初一這麼,多多少少讓蜀王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蜀王沉吟片刻,道,「通商一事,待寡人與百官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如此……」

  宋初一拱手正要告辭,卻被蜀王打斷,「使節請坐,再與寡人子朝美人。」

  言罷兀自笑道,「朝、朝,好名!甚美。」

  宋初一彎起唇角,尋了個坐榻跪坐下來,「那外臣便與王上一樁關於朝的趣事。」

  「善。」蜀王攏起衣襟,往扶手上倚了倚。

  「據有一回公得了一件白狐皮裘送給朝。秦國多風雪,一日,朝著白狐裘去踏雪,侍女遍尋不見,侍女慌忙稟於公。」宋初一身子微微前傾,挑眉笑道「王猜如何?」

  「莫非踏雪飛仙不成?」蜀王亦笑道。

  宋初一搖搖頭,「公不慌不忙循著朝所去方向尋去,他對身邊侍婢道: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休要慌張,在雪地裡等待一朵芙蓉花開即可。侍女不解。」

  宋初一停頓了一下,見蜀王眼睛發亮,笑了一下,贊道,「王上想必已經猜到。朝肌膚瑩白如雪,白狐裘將烏髮遮掩便能隱于白雪,在寒風裡略站一會兒便雙頰妍妍,粉白嬌媚如桃花,再隔一會兒便豔麗若芙蓉。」

  「哈哈哈!」蜀王撫掌大笑,雙眸亮的驚人。,

  「雖只是一則逸聞而已,但臣下所見,的確冰肌玉骨,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宋初一很配合的咧著嘴。

  「好個冰肌玉骨啊!」蜀王讚歎,手掌輕輕撫著扶手上雕刻的虎頭,不知是何心思。

  子朝是美人不假,卻絕不是宋初一口中所的這麼絕世傾城,不過她被深藏于咸陽宮,蜀國最多也只能打探到秦國的確有個子朝,並且在秦公大婚之前,後宮也確實只有她一個人。

  「先生通商,不知如何通法?」蜀王問道。

  宋初一注意到他的稱呼變化,略一思忖,還是把原意隱去七分,「其實兩國通商,只要王上點頭同意,其他一切不過是小問題。而秦國給王上的謝禮也絕不止子朝一個美人而已。」

  兩國通商的目的是在秦蜀之間建立一條道路。蜀道難,易守難攻,沒有道路和缺乏對蜀國地形的瞭解,軍隊再強也是枉然。

  宋初一淡淡的將目的繞了過去,談到謝禮上。蜀王不是笨蛋,不可在他面前過早的暴露意圖。

  「先生不是秦人吧?」蜀王忽然問道。

  宋初一笑道,「王上慧眼如炬,外臣是宋國人,近半年方才入秦。」

  「齊楚魏皆雄國,先生少年英才,應不少去處,因何入秦?」蜀王笑望著宋初一,目光中有審視。

  宋初一沒有錯過他細微的表情,心中一動,順勢道,「王上有所不知,外臣出自道家,道家學在中原倒也十分受推崇,只是我提倡的無為治國不被各國當權者看重,外臣也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

  「道家!前些日寡人才見了道家高人莊子,道家逍遙,寡人甚喜。」蜀王到莊子,語氣中滿是讚譽,顯見與莊子的會面令他十分愉快。

  宋初一心底某塊地方酸楚緩緩蔓延開來。上輩子在她心裡留下痕跡的三個人,一是生父,一是閔遲,還有一個便是師父莊子。

  對於父親,除了血脈親情還有更多的心疼和感激,至於閔遲,早已經愛過隨風過,但莊子是陪伴她成長的人,亦師亦父,她的性子有一大半是受到他的影響,不相遇倒也罷了,可如今親耳聽聞了他的消息,心緒如何能不起絲毫波瀾?

  「王上可知他現下身在何處?」宋初一問道。

  宋初一將情緒掩藏的很好,蜀王並未發覺,只道,「王城附近有天境,寡人令人領他尋去了。」

  莊子一生寄情山水,哪裡有奇景,哪裡有好景,他總要流連一段時間,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三五載,一旦有了音訊,宋初一不愁找不到他。

  蜀王披起戰甲是一頭狼,可平常性子卻有如閑雲野鶴,道家的做派和部分學很對他的胃口。在他印象裡,道家人基本都是清心寡欲,沒有什麼野心和名利欲望,因此連帶著對宋初一也多了幾分柔和。

  與蜀王交流了一會兒對美人的心得,宋初一遊歷各國,每一個國家的女人可愛之處迥異,起來自然豐富精彩。沒想到蜀王竟聽上癮,硬是拉著她了一夜。最後還熱情的邀請宋初一與他同榻而眠,嚇的宋初一落荒而逃。

  天色朦朧,帶著一肚子茶水回到驛館。

  宋初一草草洗漱了一番,吩咐谷寒倘若沒有急事不許打擾,然後便一頭栽倒在床榻上,睡的昏天黑地。

  外面細雨沙沙,光線昏暗,正是睡覺的好天氣。

  不知過了多久,宋初一恍惚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緩了緩神,發現是真有人在敲門,便啞著嗓子道,「何事?」

  「先生,該起榻用晚膳了。」谷寒道。

  宋初一頓了一下,倘若真的只是用晚膳,也沒有必要用如此急促的敲擊,「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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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46:3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八章 突然的相遇

  谷寒帶著一身潮濕推門進來,低聲道,「您的信已經交給公子疾,公子回口信,今夜回秦。」

  「嗯。」宋初一應了一聲,揉了揉滿頭亂髮。

  「昨日之事,有辱我大秦顏面。」縱然谷寒已經意識到要無條件服從宋初一的命令,但那是在為了秦國犧牲的基礎上。今日蜀王在那等場合,以如此荒淫的姿態接見秦使,著實是個不小的侮辱。

  宋初一張口正欲說話,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她到了嘴邊的話,化作一個呵欠,接著懶洋洋的道,「我只答應君上來談通商之事,可未曾答應過維護秦國尊嚴。」

  「先生……」谷寒明顯感覺到她轉瞬間的變化,他比宋初一的聽覺更靈敏,旋即明白這是在做戲而已,便配合的冷哼一聲,「枉君上如此信你!原來竟是個小人!」

  說罷,憤然起身離開,在他轉身的一剎分明看見了宋初一咧著嘴沖他笑的正歡,心中無力感頓生。

  谷寒出了門,正與蜀國權臣朱恒和接引使俞承迎面,於是拱手,「先生方才起榻,儀容不整,恐怠慢二位大人,還請正廳稍候。」

  俞承哪裡敢和朱恒相提並論,聽聞谷寒如此喚,不禁嚇的一身冷汗,在一旁極力的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朱恒注意力卻不在稱呼上,他方才也聽見了屋內的對話,此時谷寒如此說,總覺得言下之意是:你們蜀國不守禮節,可我們秦國不能不守禮。但礙於對方沒有點明,他也只能淡淡應了一聲,和俞承一起進了正廳。

  朱恒盤膝坐下,「你也坐吧。」

  立於他身後側的俞承道了一聲謝,在原地盤膝坐下來。

  等候少頃,宋初一便臉上帶著歉意走了進來,拱手道,「恒大人久等了。」

  谷寒不清楚朱恒身份,才會稱「兩位大人」,宋初一卻是知道俞承區區一個接引使根本不能同朱恒比肩。

  朱恒是蜀王異母弟,原本按照規矩可以封一個侯或君,但自從開明氏五代分出一個苴國,之後的歷代蜀王對這件事情便慎重起來。尤其是到十代以後,苴國漸漸脫離掌控,分封這件事情就更得思慮再三了,因此朱恒年逾三十,還只是呆在這王城裡做個沒有實權的高官。

  「無礙,見使節容光煥發,我就放心了。」朱恒笑著回禮。

  坐定之後,宋初一問道,「恒大人暮色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王上召見先生,命我來接先生入宮。」朱恒不得不重新審視宋初一。他總是第一時間把有趣的見聞說與蜀王聽,昨日,本不過是當個笑話來講,也很瞭解蜀王只是存個看熱鬧的心思而已,誰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竟然挺有本事,這麼快就博得蜀王的歡心。

  更讓朱恒不悅的是,以往蜀王尋得什麼美人,總是會先找他一起去觀賞一番,但這一次卻只故作神秘的說秦使送給他一個絕色仙姬,卻沒有再透露任何資訊。

  這很不尋常。

  「既然是王上召見,事不宜遲,走吧。」宋初一說著已經起身。

  朱恒與她相讓著走出主廳,立刻便有侍女過來為三人撐傘。

  雨比昨日略大了一下,打在傘上有輕微的啪啪聲。走了沒幾步,朱恒忍不住問道,「聽說先生獻給王上一名絕色仙姬?」

  「正是。」宋初一禮貌的回意一笑,沒有多說一個字的意思。

  朱恒見狀,便沒有繼續探問。

  各自登上了車,往王宮駛去。

  還是昨日那間大殿,但比之昨天接見宋初一的時候莊重了幾分。至少,在沒有一群如蛇般纏在一起的裸呂。

  宋初一才堪堪踏入殿中,便聽見蜀王愉悅的道,「懷瑾,快來。」

  昨晚一番交談,宋初一因和蜀王「志趣相投」,關係一下子親近了許多,拋開國事,蜀王便會親切的喚她一聲「懷瑾」。

  宋初一笑著向主座望去,柔和的光線中,除了蜀王之外,卻還有一個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一襲青灰色的布袍洗的泛白,身形瘦削卻絲毫不顯得柔弱,兩鬢微霜,面相清臒,眸光清淺,猶若天邊雲,帶著一種自在、閒散,還有不為人知的寂寥。

  宋初一面上的笑意控制不住的散去,但雙眸盈亮。

  中年男子也看著宋初一,面上帶著友善的笑意,微微頷首。

  「莊子,這便是寡人與你提到的宋懷瑾。」蜀王道。

  沒想到,相見這一日突如其來,沒有給她任何心理準備。

  宋初一垂眸掩住眼裡的濕意,甩開大袖,向莊子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大禮。

  「寡人對論道可不感興趣,處理完公務再來。」蜀王拍了拍宋初一的肩,當真丟下二人,兀自離開。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如柱子靜立的侍女,和兩個「初次」相見的人。

  「懷瑾握瑜,真是好字。」莊子首先開口打破沉寂,又詢問道,「初一卻為何意?」

  「是為了紀念亡父。」宋初一喉頭微哽。

  「大善。孝悌乃人倫之本,當遵之。」莊子縱然執著於探尋天地輪回,卻始終未曾忘卻根本。

  「我曾做過一個夢,如今卻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了,我一直想請子為我解惑。」宋初一道。

  莊子微微詫然,旋即頷首,「善。」

  他也曾經夢過自己變成一隻蝴蝶,真實無比,醒來後總覺得自己不過是蝴蝶的一個夢而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也游離在夢境與現實之間。

  「這個夢,是一生。」宋初一望向莊子,「一個瀕死的父親,將自己幼子託付於一個叫莊子的人。」

  宋初一看見莊子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然他的反應不是正常的詫異、疑惑、好奇,而是嚴肅起來。這樣的變化,正如宋初一所預料的一樣。

  「莊子將他撫養長大,並給他改了字,懷瑾握瑜。宋懷瑾長大之後遊歷各國,卻始終尋不到機會,最終只得寄身一個小國……」

  宋初一將自己的前一世概括,娓娓道來。

  ……

  「我醒來之後,總覺得自己是他在城破之日的一個夢,因為那裡的一切真實至極。」宋初一定定的望著莊子。

  莊子聽完,面色肅然,抄手仰頭想了半晌,歎道,「道法自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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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47:0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六九章 勤奮的蜀王

  真是熟悉的姿態、熟悉的一句話啊!宋初一微微一笑,眼中卻忽然有些濕潤。

  道家崇尚「道法自然」,其意大約是說,萬事萬物都有各自的發展規律。所以莊子也很少給弟子定規矩。

  宋初一在莊子身邊長大,她平時都是安安靜靜的,並不是那種喜歡調皮搗蛋的傢伙,但時不時冒出來亂七八糟的想法,總能把修養極佳的莊子氣到把她拽過來揍一頓。每每這時,莊子便會仰頭歎一句「道法自然」聊以安慰。

  這句感歎的中心思想大概是:遇到宋初一這個混帳,也是自然發展的原因,要心平氣和的對待。

  宋初一是後來才明白這個道理,起初她曾幽怨的向莊子泣訴:師父,是不是我爹硬是把我託付給您,之後便迫不及待的撒手人寰,害的您沒辦法把我退還回去,您心裡特別憋屈?

  宋初一記得特別清楚,她說完這番話之後,莊子沉默了片刻,仰頭歎了一句:迫不急待……這個詞用的極好啊!

  彼時,宋初一八歲。

  ……

  問夢境與現實,只不過是宋初一與莊子拉近關係的一種方式,但眼下居然真的有些分辨不清。

  回過神來,宋初一問道,「子當日夢蝶,如何分辨夢與現實?」

  莊子認真的打量宋初一一遍,答道,「蒼穹一般的胸襟,雲端俯瞰的眼界,伸手觸天的夢想,皆為君子的長處……但仰望的越高,便越容易迷失自己。不如偶爾垂眼,看看身邊景色。」

  「沒想到您還會寬慰人。」宋初一笑道。她記憶中的師父,的確很少安慰誰。

  莊子喜歡論道,尤其喜歡反駁別人的觀點,因此他多數情況都是專門和人對著幹的,時日久了,漸漸成了一種癖好。用惠施的話來說,莊子就是三句話不和別人對著幹,肯定渾身長刺兒似的難受。

  莊子面上依舊是淡而溫和的笑意,「有興致的時候,偶爾也說一兩句好聽的。」

  「多謝賜教。」宋初一行了一禮,轉而道,「今日得見高人,甚幸夤夜以冬雨、棋局、熱酒一壺邀您暢飲,不知您意下如何?」

  用一壺酒說暢飲,倘若被旁人聽了去,定然要笑掉大牙,但對於莊子這種聞到酒味就醉三分的人來說,一壺足矣。

  「善。」莊子想也未想的便應了。他從來都遵循自己的心意行事,相遇便是緣,不必想太多。

  宋初一這一世不再打算拜莊子為師,且不說他願不願意收,最重要的是,宋初一所行之事,與道家思想背道而馳。縱然對於莊子來說,至多也不過是再歎一句「道法自然」,但宋初一並不願意為師門引來其他學派的攻擊。

  她現在報自己出身道家,也僅僅是出身而已,可以輕易了斷,唯有師徒情分難斷。既然如此,還不若從一開始便以「淡」字相交。

  然而不管表面如何,在宋初一心裡,永遠把莊子當做師父。

  宋初一和莊子一樣,尤愛遊歷,也都心胸開闊、沒有拘束,聊起來自然頗為相投。他們從各國時事說到世間變化的規律,撒開的思想就像脫了韁的野馬,在廣袤的天地間沒有定向的狂奔,直到蜀王回來,兩人才住了口。

  蜀王坐下來,面色嚴肅,「懷瑾啊。」

  宋初一以為是要說到兩國通商之事,亦坐直了身子。

  蜀王歎了口氣,眉宇間頗有難色。

  「王上有何心事,不妨直說。」宋初一道。

  「此事實在嚴重。」蜀王的心情顯然極度不好,眼睛都顯得有些耷拉,配著壯碩的體型,像極了一頭得了厭食症的狼,「我對後宮女人提不起興趣了。」

  莊子和宋初一同時張了張嘴,旋即又都迅速恢復了平靜,抄著手,一臉同情的望著蜀王。

  「怎麼辦?」蜀王問道。

  宋初一乾咳了一聲,伸手捅了捅莊子,「高人,請指點一二啊!」

  蜀王連連點頭,急切道,「還望莊子不吝賜教。」

  「事出總有因,王上可知因由?」莊子神色肅然,仿佛醫者問診一般,全然沒有什麼齷齪念頭。

  蜀王歎了口氣,「自從聽了懷瑾與我形容的子朝美人,寡人便看著身邊的女人都不大順心,不是皮膚粗糙,就是氣息太難聞……總之沒有一個可堪入目的。」

  在短時間裡,眼前的鴨子比不上遠方的白天鵝,等到這段最渴盼的時間一過,再美的白天鵝也比不上觸手可得的鴨子。有些時候,欲望便是如此不知不覺的支配著人的思想。

  宋初一所要做的是,把他渴望天鵝的時間延長,「王上與其想此事,還不若與群臣商議通商之事,只要事成,秦國立即便會奉上禮物,包括那個賽天仙的子朝美人。您說是嗎?」

  「懷瑾此言有理!」蜀王一拍大腿,立刻揚聲道,「來人!」

  「王上。」一名侍女屈膝待命。

  蜀王抑制不住興奮,「傳寡人話,召集群臣朝會。」

  「王上,這都已經近夜半了,明日再議也不急。」宋初一知道勸阻無用,但聊勝於無。

  蜀王微微抬手,一臉正色的道,「寡人一向都是如此勵精圖治,寡人先令人送二位回去休息。」

  宋初一抿了抿唇,忍住笑,心道:您是自己睡不著,也容不得別人安睡吧!

  心中笑歸笑,宋初一面色還是十分淡然的與莊子一併起身施禮。

  一路靜默著走出了大殿,走出蜀王宮,眼見四下無人,兩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響徹雨夜,引得那些急匆匆趕來的屬臣一陣側目。

  笑聲方落,旁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宋初一耳朵微動,這樣的雨夜急奔宮門,必然有大事發生。她挑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果見一名著蜀兵策馬疾馳而過,濺起朵朵水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夜裡。

  「要有戰事了。」宋初一喃喃道。

  莊子道,「懷瑾可能猜到是哪國戰爭?」

  宋初一沉吟,「巴國要對蜀國開戰了。」

  「君不見,楚國大軍壓境,隨時準備鯨吞蠶食?」莊子雖一向不受各國君主重用,他也寄情山水眼,但永遠都是耳聰目明,這世上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不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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