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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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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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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1:5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0章 與君終一別

  籍羽看著她,眼中隱有一絲笑意,「先生倒是灑脫的很,先生心裡沒有放不下的事情?」

  宋初一頓了一下,道,「無。」

  這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世上的事起起伏伏,能在她心裡留下痕跡的有,卻還真是沒有她放不下的。

  「也許我也該學一學道家。」籍羽道。他也不是心胸窄的人,可「忠義」二字已經刻進他的骨血裡,他沒有更遠大的抱負,不管衛國再弱再小,他都一生忠於自己的母國,但近段時間的遭遇,著實讓他心灰意冷。

  「羽,你不怨我嗎?倘若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宋初一話雖這麼問,但心裡著實不以為這是自己的錯,因為就算沒有她宋初一,或許還會有什麼趙初一、贏初一。

  籍羽搖頭。

  「日後有何打算?」宋初一道。

  籍羽望著遠處天與地相交的地方,半晌才道,「想找個地方隱居。」

  宋初一點頭,「既然如此,不如趁著天氣暖和在秦國走走。」

  「你不挽留我一句?」籍羽有些詫異,像宋初一這種連死人堆裡的孩子都撿的人,居然對他不屑一顧?這種可能令他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出言挽留,你便會留下來嗎?」宋初一挑眉。

  籍羽釋然一笑,當他在一點一點觀察宋初一為人的時候,宋初一怕是也將他的性子瞭解的差不多了,知道就算再怎麼挽留都沒有用,所以乾脆便不問了。

  「觀先生對隴西地形瞭若指掌,先生覺得哪裡值得一看?」籍羽問道。

  宋初一抄手,笑道,「你問我這個……嗤,我告訴你,像這些不要錢的景,不管好看難看,我都恨不得看進眼裡拔不出來,教我說,這天底下任何地方都值得一看。」

  「是。」籍羽哈哈一笑,「我倒是忘了先生這個性子!」

  草原上風過,發出簌簌的聲響。

  「何時啟程?」宋初一問道。

  「明日吧。」籍羽道。

  「嗯。」宋初一應了一聲,握拳捶了捶籍羽的胸膛,發出嘭嘭的悶響聲音,「我去令人替你準備行囊。」

  宋初一轉身往營帳去。

  這亂世之中,聚散也不過是尋常事,著實不必太過感傷。

  也不是沒有辦法把籍羽強留下來,但難免傷了情分。宋初一從來都覺得,這世上可利用的人多的去了,但意氣相投的卻不多。

  她給籍羽準備的東西不多,一些乾糧、一匹馬、一些錢財和平時會用到的藥。

  籍羽不趕時間,次日天色大亮,用完早膳之後才牽馬準備離開。

  季渙皺眉,「為何這樣突然?」

  「好好跟著先生。」籍羽怎能不知道季渙的意思。季渙跟隨他許多年,雖是他的下屬,但更多是兄弟情義,如今他這不吭一聲的立刻要走,季渙心裡怕是不好受。

  「何日歸來?」季渙問道。

  籍羽翻身上馬,沉吟了一下道,「歸期未定。」他向宋初一抱拳道,「先生保重,告辭!」

  「保重。」宋初一拱手。

  籍羽揚鞭驅馬離開。

  宋初一目送直到看不見他身影才轉回帳內。兩天之內走了兩個人,多少會覺得缺了點什麼,尤其是趙倚樓身上的溫度。

  「先生,咸陽有人來了。」季渙走進帳內,語氣帶著些許激動和期待。

  「來就來吧。」宋初一正在思考棋局,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季渙急道,「先生!是來接你的人!」

  「是嗎?」宋初一終於抬起頭來,看向季渙道,「何時走?」

  季渙尚未說話,帳外便有人稟報道,「先生,左庶長贏執求見。」

  在變法以前,秦國有四種庶長,即是大庶長、左庶長、右庶長和駟車庶長,均是官位和爵位一體的職務,權利很大,商鞅在變法初始便曾經任左庶長。然而在變法之後,這四個官位的實權便被削弱了,現今已經虛化成為軍功爵位。

  宋初一將手裡的棋子拋入缽中,起身相迎,「請進。」

  門口光線微微一暗,走進來一名寬袖大袍的中年男子,面容輪廓剛毅,身量高大,體格魁梧,皮膚黝黑,短而整齊的鬍鬚,一看便是標準秦人的樣貌。

  「左庶長親自前來,懷瑾有失遠迎,實在罪過。」宋初一甩袖行了個大禮,以作賠罪。

  贏執先是怔了一下,沒想到宋初一會如此年少,但也只是片刻便收回神思,連忙上前雙手扶起她,「先生言重了,在下未曾先知會一聲便貿然前來,才是失禮!」

  「不知君上派左庶長前來,可是有急事?」宋初一問道。

  季渙見贏執不說話,便識趣的拱手退了出去。

  宋初一請贏執坐下說話。贏執卻也是個爽直的漢子,說話不會拐彎抹角,直接道明來意,「想必先生應也知道秦國現在的處境,一干氏族嚷嚷著要廢新法恢復舊法,後方義渠蠢蠢欲動,楚魏虎視眈眈,君上新即位,身邊沒有多少可信之人,所以特地令某來接先生入咸陽。」

  「嗯。」宋初一起身,道,「令人幫我把這盤棋端著,我們走吧。」

  「啥?」贏執詫異的看著宋初一。

  「不是很急?」宋初一問道。

  贏執道,「自然十萬火急。」

  「那還不快走。」宋初一率先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不忘囑咐一句,道,「記得把棋給我端著,別弄亂了。」

  贏執怔愣須臾,心想君上辦事就已經夠利索的了,今日看這宋懷瑾居然更利索,說走就走,半點耽誤也沒有。

  「來人。」贏執揚聲道。他見兩個兵卒進來,便道,「立刻把棋盤端到馬車上,不許弄亂了」

  說罷,贏執匆匆去追宋初一。

  季渙得了消息,便帶上寍丫和堅一併隨著上路。

  對於秦國眼下的大致局勢,宋初一心裡早就有數,而一些消息她暫時是不可能得知答案的,所以她不過是挪了個地方看棋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端了一盞茶繼續自弈。

  「先生。」車外贏執的聲音傳來。

  宋初一應了一聲,便聽他道,「不知是方便說幾句話?」

  「請上車。」宋初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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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2:1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一章 日暮的偷襲

  馬車停下,贏執捧了一隻漆木匣子進來。他施了一禮,將東西放在宋初一面前,「這是君上命在下交給先生的東西。」

  宋初一疑惑道,「何物?」

  贏執道,「是一些奏簡。」

  宋初一放下茶盞,打開漆木盒子取出一卷竹簡,展開流覽了一遍,「君上的意思是?」

  「君上未有話交代。」贏執道。

  宋初一合上竹簡,手指輕輕扣著几面。

  贏駟這個習慣真是不怎麼樣,有什麼事您吩咐一聲唄,非讓人自己看著辦。

  「嗯,我會認真看的。」宋初一道。

  贏執拱手道,「先生費心了。」

  尚未入咸陽,活兒就已經分派到手裡了。宋初一可不會以為贏駟拿這些東西讓她看,只是為了讓她瞭解秦國狀況。所以待到贏執下車之後,宋初一先將所有的竹簡都粗略的看了一遍。

  發現其中的側重點一目了然,奏簡全部都是針對「新法」,而其中半數以上提到韓國和魏國。內容無外乎是擔憂新法被廢除之後,朝野動盪,韓魏虎視眈眈,恐怕會趁虛攻打。

  宋初一忽然想起這次贏駟令人攪混水令韓魏打起來的事情,他當真是想解決這個外患?

  表面上看似是這樣,但其實解決這兩個外患對現在秦國的情形沒有任何好處。一旦沒有外患,內憂便更加突出了。所以宋初一大膽揣測,贏駟是想故意賣個破綻,讓韓魏仇視秦國,進行外部施壓,他好有藉口煽動秦國上下一致對外。反正秦國和三晉的仇也不止這一樁,多這一點不多。

  那麼,贏駟想讓她在其中做些什麼呢?

  宋初一將奏簡一一攤開仔細看了起來。

  這一看便是一整天。堅和寍丫跪坐在車門處侍奉,兩人的腿都麻了,她卻還在執筆寫著什麼。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宋初一,在他們印象裡,宋初一多數情形就是懶懶散散的模樣,即便是認真也不過是在人前的短短時間,哪曾想過她還有這麼勤奮的時候。

  天氣大好,春末初夏的溫度也正適宜,所以晚膳時間,贏執便下令休息片刻,在一塊平地上挖灶煮飯。

  紮營的地方有一個小瀑布,水流潺潺,反射著夕陽的光芒,甚美。

  宋初一抄手,望著那瀑布許久,直到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才開口道,「渙,抽空去打聽打聽不妄的消息吧。」

  「嗯。」季渙應了一聲,轉而奇怪的道,「先生怎知是我?」

  宋初一回頭,咧嘴笑道,「那蒲扇似的大腳丫子走在路上地動山搖的,不是你是誰?」

  季渙是領兵作戰之人,不是做的隱秘任務,所以平時根本不會注意自己腳步的輕重。

  「車將軍來了!」那邊正休息的人群有微微騷動。

  宋初一順著眾人的目光往官道上看過去,正見車雲策馬疾馳而來,金紅色的夕陽下馬蹄揚起塵煙,一身黑色勁裝的車雲倒是比往常好看了許多。

  「先生。」車雲停在官道上,翻身下馬,將手裡的韁繩丟到下屬的手中,大步走了過來。

  「車兄辦事當真有君上的風範啊!」宋初一笑道。

  車雲亦笑道,「先生真是過獎了。」

  上行下效,這句話真是一點不錯。贏駟說話行事從來不拖泥帶水,簡直將秦人的爽利性子發揮到了一個極致。

  車雲道,「本以為要費一些口舌,但我與趙兄弟過去時,正巧墨家那位大劍師的師兄弟在,他們看了趙兄弟的資質,便起哄爭著收他為徒,竟是很順利的便磕頭拜了師。」

  「能如此順利,當真是他的造化。」宋初一也知道墨家收入室弟子的條件其實十分嚴苛,車雲既然說那人是墨家大劍師,便說明地位不低,能磕頭拜師對趙倚樓來說有極大的好處。

  車雲點頭,「墨家機關術獨步天下,只有幾位大弟子才懂,這位大劍師正是墨子的親傳弟子。如果有幸能學得一二,的確是趙兄弟的福氣啊!」

  「這麼說來,趙兄弟以後就是墨家人了!」季渙道。

  「這是自然。」車雲答道。

  季渙知道宋初一的《滅國論》,這件事情對於她來說未必全是好事,墨家提倡兼愛非攻,對待一切暴政口誅筆伐的同時,更會施加武力,因此被世人稱之為「政俠」。而宋初一說「滅國」,恐怕一旦實施起來,第一個反對的就會是墨家。

  不過宋初一也不憂心,自從墨子過世之後,墨家內部力量正在慢慢分化,勢力也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她在滅國論流出之前壯大自己的實力,墨家也不能輕易的奈何她。

  「無妨,兼愛非攻與清靜無為也不衝突。」宋初一笑道。

  季渙和車雲一抽嘴角,心中不約而同的想,您幹的可不是清靜無為的事兒!

  「先生,可食了。」一名兵卒過來道。

  宋初一頓時將各種事情拋諸腦後,往擺設的小几前走去。

  用晚膳後,又休息了一會兒。贏執整隊準備出發,宋初一起身剛準備上車,身後忽有人喊,「有刺客!」

  話音未落,宋初一便被人猛然撲倒在地,緊接著頭頂一聲空氣撕裂的聲音,嘭的一聲,一支箭矢插入車壁,箭尾發出嗡嗡的聲音。

  周圍兵卒立刻拔劍將宋初一護起來。

  但是,久久,沒再有任何動靜。

  「是偷襲。」車雲道。

  那些人明顯沒有要衝出來圍殺的意思,而是隱在暗中放冷箭,想必人數並不算多。

  「車將軍,是否要追?」贏執問道。

  「算了,摸不清對方人數,不要冒險分散力量。」車雲漸漸皺起眉毛。

  「你他娘的起來!老子沒被箭射死,一會兒要被你壓死了!」宋初一使了吃奶的力氣吼道。

  季渙從宋初一身上爬起來,伸手扶起她,「先生沒事吧?」

  宋初一剛剛被那麼一撲,當真有些五臟俱碎的感覺。

  「是什麼人!居然敢在秦國放冷箭!」車雲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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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2:2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二章 清風明月夜

  宋初一扶著車轅猛咳了半晌才稍微緩過氣來。

  「先生怎麼樣了?」季渙問道。

  宋初一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語重心長的道,「渙啊,你以後撲自己人的時候只需要把人撲倒在地就行了,不然會出人命的。」

  季渙黝黑的臉漲紅,退後兩步道,「我知道了。」

  車雲從車壁上拔下箭,仔細看了看道,「這箭像是楚國所制。」

  「先生得罪的人可不少。」季渙道。

  宋初一拍拍身上的塵土,聽季渙的言下之意,是楚國人想殺她,遂笑道,「我拿著這支箭插在你身上,你會不會認為我是楚人?」

  這是個很淺顯的道理,不能箭矢是誰的便說誰是兇手。

  「先生是否能猜到幕後之人?」車雲問道。

  宋初一心裡的確有很多種猜測,但認為最可能是秦國老氏族下的手。原因其實很簡單——宋初一從衛國而來,與商鞅出自同一個地方。

  衛地大部分是殷商後裔,殷商人注重律法,因此出了許多出類拔萃的法家人物。眼下商鞅剛死,老氏族開始重提廢新法的敏感時刻,他們的君上卻從衛國接來了一個人,這意味著什麼?

  老氏族們不得不仔細揣測一番啊!

  宋初一沉吟半晌,卻答道,「最近要截我殺我的人太多,不知。」

  這個解釋很合情理,車雲便沒再追問,請宋初一上馬車,令周圍加強戒備。

  馬車緩緩行了起來。

  宋初一看了許久的奏簡,眼睛有些酸澀,卷起簾子,果然見贏執在一側,便問道,「左庶長,聽說君上有意廢新法,恢復新法?」

  贏執臉色微微一變,壓低聲音道,「先生,君上的心思難以揣度。」

  宋初一卻仿佛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繼續道,「不需揣度君上的意思,左庶長覺得新法好還是舊法好?」

  贏執是絕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但他也想探探宋初一的意思,遂問道,「先生以為呢?」

  「商君之法,是富國強民之法,卻不是長久之法。」宋初一說罷,轉而笑道,「當然,這僅是在下一家之言,在下學的道家,對法知之甚少。在下倒是想聽聽左庶長怎樣評斷?」

  「這……我是個粗人,只會打仗不懂這些。」平時那些老氏族厭屋及烏,就因贏執這個職位是商君曾做過的,也連帶著被厭棄,他怎麼敢評判這件事情。

  宋初一微微一笑,放下了車簾子。她原本也就並未想探問什麼。

  宋初一方才看了一眼那塊地形,並非一個隨便能夠隱藏行蹤的地方,那些人伏擊的地點如此之佳,撤退的如此之快,她不得不懷疑這車隊中有眼線,甚至有人配合那批人放冷箭。

  方才那番話,也只是說給某些人聽而已。

  宋初一不過是試試水,沒想到後來的幾日當真走的很安穩。這也更加證明了她之前的猜測,多半真是秦國老氏族下的手。

  一路從官道平坦的進入咸陽城。

  宋初一也隱隱明白贏駟究竟想讓她在這件事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了,從現在開始,她必須得擺好自己的立場出現在秦國的政治舞臺之上。

  傍晚時,至咸陽新都。

  咸陽城的城樓堆砌的高大巍峨,暗灰色的石塊沒有經過細緻的雕琢,粗獷而厚重,兩側的城牆宛若巨人展開的臂膀,自有一番磅礡氣勢。城上黑甲林立,顯得莊重肅殺。

  季渙上一次來秦國是從側門進入城內,未曾看見這樣景象,此次心中被狠狠震撼了一回。

  「車將軍、左庶長回城!」隊伍前面有人高喊道。

  城樓上的守軍仔細看了幾眼,揮手令人將木橋緩緩放下。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最後嘭的一聲悶響,木橋落地,揚起了淡淡的塵煙,車隊從橋上過去,緩緩入城。

  贏駟沒有特地派人來接宋初一,只私下派人來傳話,命宋初一直接入宮。

  車雲連忙給她安排一處洗漱的地方,準備一身煙灰色廣袖深衣,領口和袖口繡有深色雷紋,儒雅不失嚴肅。

  待一切收拾好之後,月已東升,宋初一坐上馬車直接去了宮內。

  馬車直接行到前殿與後宮相接的一處小山附近停下,內侍搬了墊腳凳放在車下,「先生,到了。」

  宋初一下車,看見面前竟是一座小山,不禁有些詫異,「這裡是?」

  內侍共進的道,「這裡是鯤鵬山,君上正在山頂的亭子裡相候,先生請。」

  就這麼一點小小的山坡,高還不到十丈,竟叫「鯤鵬」?

  宋初一想著,便順著小徑往山坡頂上走去。

  兩側點了宮燈,再加上月色如霜,四周十分亮堂,宋初一大步走到山頂,一株遒勁的古松下的亭子裡,一襲黑衣華服的男子斜依在圍欄邊緣,修長的手中端著一盞酒,墨髮披散,冷峻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越發不可靠近。

  「宋懷瑾參見君上。」宋初一隔著一丈遠,甩袖長揖。

  「進來。」贏駟道。

  宋初一直起身,走進亭子中。

  「坐。」贏駟還是這麼言簡意賅的作風。

  「謝君上。」宋初一又施了一禮,再往前走了幾步,正欲在他對面唯一的軟墊上坐下時,一抬眼卻看見面前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

  原來這山從裡面看病不高,然而從外面看它卻是一座巍峨大山的頂峰,前面山巒起伏,溝壑縱橫,雖則都不是多麼高峻的山,但直是連綿到天際,月色下雲峰飄渺,一片開闊氣象。

  清風徐來,贏駟看著她道,「大秦之景,山巒、清風、明月,一壇老秦烈酒,我之美色,寡人沒有食言吧?」

  「果然撼動人心。」宋初一收回神思,在軟墊上跪坐下來。

  贏駟拎起幾上的酒罈,親自給宋初一倒了一盞酒。

  「色澤清亮,辛辣撲鼻,好酒!」宋初一贊道。

  「先生請。」贏駟道。

  「多謝君上。」宋初一端起酒盞,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沖而來。

  時下的酒水都十分淡,這樣純度的酒顯然極其昂貴。好景好色好酒,宋初一覺得人生有此也已然足矣

  「先生看完奏簡,不知有何感想?」贏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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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2:3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三章 贏駟的美色

  「仔細看了兩遍。」宋初一道。

  贏駟微微挑眉,示意她繼續說。

  宋初一心裡很不忿,清風明月不假,好景美色也不假,可真是不讓人閑一會兒。雖這樣想著,宋初一眼睛裡卻溢出淡淡的笑意,「君上想讓我在舊法和新法之間充當調和?」

  贏駟讚賞的看了她一眼,「先生是否能勝任?」

  宋初一無語,不能勝任也得能啊,這是她來秦國的第一個任務,也是眼下秦國必須面對的問題,其艱巨不下於攻打下一個小國,並且她最擅長的並不是和稀泥,一邊討好老氏族,一邊融洽新法,弄不好就裡外不是人。

  「君上寬心。」宋初一看了一眼外面蒼茫起伏的山巒,抿了一口酒,片刻才轉過頭來,笑道,「不過,君上可莫要把懷瑾夾在這中間太久啊!會死人的。」

  贏駟彎起唇角,面部的線條柔和許多,端起酒盞,「寡人相信,便是十年八年先生也死不了。寡人敬先生一盞!」

  「哈哈,君上真風趣。」宋初一笑著端起酒盞,寬袖微掩,仰頭飲盡。心中暗罵,你要真敢十年八年,老子就給別國做內奸,先把秦滅了再說!

  贏駟喝乾盞中酒,淡淡道,「寡人從未發覺自己風趣。」

  言下之意,就是那番話是發自內心認真說的。

  「以君上的魄力,斷然不會那麼久。」宋初一斂了笑容,一臉嚴肅的拍了個馬屁。

  贏駟不可置否的一笑。

  那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王者氣度出現在傾倒眾生的容色之上,這世間,贏駟是獨一份。

  宋初一深深覺得,這輩子老天待她真是不薄。

  「先生為何對共事者長相要求這樣高?」贏駟疑惑道。他沒有忘記在魏國境內看見的那名男子,縱使贏駟一貫不怎麼注重長相,卻不得不為之讚歎,龍章鳳姿,氣勢猶如一把出鞘的絕世名劍,讓他忍不住想收入麾下。

  「在下一貫對美醜沒什麼要求,不過,好看些總歸賞心悅目。」宋初一笑道。

  「不知在魏國時,先生身邊的那名青年時何出身?」贏駟問道。

  「君上說的是趙倚樓?」宋初一並不打算隱藏趙倚樓的身份,他那模樣和出身,藏也藏不住,「君上可曾聽說趙國新君?」贏駟微微詫異,「公子刻?」

  「正是。」宋初一道。

  贏駟瞬息之間又斂起面上的神色,沒有再追問趙倚樓,而是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一遍宋初一,究竟是什麼樣的魅力能使得一國之君拋下君位,甘心追隨?

  以贏駟的識人之能,可以輕易地分辨出,趙倚樓並非那種依附人才可以生存的弱公子,相反,他身上的那種淩厲氣息,一般人根本無法駕馭,就連贏駟自己也不能有完全的把握令其臣服,而宋初一卻做到了,這讓他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審視面前這個少年。

  見面次數不多,但宋初一卻一次又一次的令他驚奇。而仿佛,他也能體會當年君父在秦國最困難的時候遇見商君的那種心情。

  高處不勝寒,能有那麼一個人攜手為共同的目標奮鬥,對於一個君主來說是何其有幸!

  「再敬先生一盞!」贏駟端起酒盞道。

  四目相對,看見彼此眼中流露的笑意,不禁都會意一笑,仰頭再飲盡一盞。

  「君上既然將調和之事交給在下,無論在下做出何樣的事情,還請君上相信,在下支持新法,也一直站在君上這一邊!」宋初一放下酒盞,鄭重的道。

  贏駟頷首,「寡人既然敢用先生,自然敢信。」

  「謝過君上!」宋初一微微甩開寬袖,行了一個大禮。

  完完全全的信任,這絕對不是能夠輕易辦到的事情,更何況宋初一不過是剛剛入秦的新人,而非贏駟的心腹,在這一點上,宋初一欽佩贏駟的魄力,也必須得真心感謝他。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盞一盞的飲下烈酒,兩人似乎都有些許微醺,眼睛卻也都更加明亮。

  「我觀君上眉間鬱鬱。」宋初一看著那眉心,心道,好看的人居然連眉心那麼一塊小小的地方都著實好看的緊。

  贏駟懶懶的靠在欄邊,竟是流露出一段懾人心魄的風流之姿,薄唇微微彎起,「起初下手做狠辣之事,心底總會有些難受罷了,時間久了便會習慣。」

  「為君者一定要狠辣嗎?孝公心胸寬廣為人剛正,不也使秦國崛起了?」宋初一眸光明亮的似是掬了一潭清泉。

  「先生若是願意做商鞅,寡人便做孝公。」贏駟緩緩道。

  商鞅的鐵面、狠辣,做事不留不給別人留一絲餘地,也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如此鐵腕,秦孝公才得以心懷仁厚。在這樣一個亂世,國家想要生存,光靠仁義遠遠不夠。

  「懷瑾,不願做商君。」宋初一道。

  贏駟微微直起身,他注意到宋初一說的是「不願」而非「不能」,遂問道,「先生有何顧慮?」

  宋初一望著他笑而不語。

  贏駟也是無奈一笑。商鞅最後在他手裡的下場之慘,有目共睹,誰還敢在他的手下做另外一個商君?

  他所為之事從一開始就註定,所有的臣子都只能被他控制在手中,撐起這個國家強硬的人,是他自己。

  秦孝公把一個崛起的秦國交在他手裡,他便有責任使它更強大,令那一代人犧牲的更有意義。

  月華如水。

  亭子中暫時歸於安靜。

  這一次見面,所有的談話內容都是必然的,贏駟有意重用宋初一,便一定要摸清她的人品和心態,而宋初一決定在秦國揮灑自己的一生,也必須要擺正自己的姿態。

  酒酣。

  宋初一滿身疲憊,正趁著酒意趴在几上睡了過去。

  贏駟的酒量極佳,莫說半壇酒,便是一整壇也不能將他放倒。月光下,他看著對面酣睡的少年,心覺得,際遇真是奇特,他縱然很渴望得到賢士,卻從未想過遇上的這個人竟然如此年少,而他卻相信她。

  贏駟忽然想起宋初一問過他,面對這麼多玩權的老手會不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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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四章 不妄的消息

  贏駟垂眼看著宋初一熟睡的面容,雖然膚色微黑,但細-膚與他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同。

  不得不說,宋初一睡著的樣子實在沒有絲毫可觀性,倒是她醒著的時候,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才讓人覺得不同。

  贏駟解了自己的外袍給宋初一披上。

  涼亭中一人靜坐看著外面的蒼茫的天地,一人在旁邊睡的熱鬧非凡,夜風颯颯,成了一幅奇特的畫面。

  次日清早。

  宋初一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尚未睜開眼睛,便感覺到自己躺在溫軟的床榻上,鼻端是淡淡的甜香。

  陌生地方!宋初一猛的睜開眼睛,先是看見淺緋色的帳子,一轉頭便又對上了一張熟悉而又美麗的臉龐,美人眼睛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

  「先生。」子朝輕聲喚著,眼淚又要掉落。

  宋初一上上下下摸了自己一遍,發現還是穿著昨晚自己的衣物,暗暗松了口氣,才答道,「別來無恙?」

  「很好。」子朝在宮中從未見過秦君,但過的日子的確如金絲雀一般,衣食用度都無可挑剔。

  「那就好。」宋初起身,子朝將衣物遞給他,「奴這裡沒有男子衣物,送先生來的內侍說,請先生將就一晚,今早便送衣物來,先生又醉的利害,奴便不曾伺候先生……」

  子朝的聲音越來越弱,正在低頭繫衣帶的宋初一終於發覺不對,抬頭道,「伺候我?為何?」

  子朝臉色漲紅,道,「君上把奴送給先生了。」

  宋初一看著她片刻,心中暗暗歎息:子朝,倘若你知道我是女子,倘若你知道我殺了你的親妹子,還會是此時此刻的神情嗎?

  縱然宋初一從來不覺得自己做出,也從不後悔,但子朝是個好女子,值得得到更好的。

  「朝,別怪我,以我現在的實力根本護不住你。」宋初一眼下是一窮二白,沒有錢財也沒有勢力,只能幹空手套白狼的勾當,她留在身邊的都是有用之人。

  子朝也有長處,但這長處恰恰是宋初一並不需要的,宋初一絕不會為自己增加負擔。

  「奴明白。」子朝垂眼,卻有眼淚從濃密的睫下流出,順著白淨的臉龐滑落。

  宋初一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歎了口氣道,「子朝,最美好的年華不該用來等待。人生在世,有些人用全部的精力來體會人世間,有些人卻花一輩子的時間體會自己的心。」

  哪一種生活更精彩?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但往往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感受上的人,會無意識的把喜怒哀樂都無限放大,這樣活著真正累。而絕大多數的女人無疑都屬於後者,宋初一不指望能改變子朝,所以只簡單點了一句。

  「我回去了。」宋初一整理好衣物,看著還跪坐在床榻前的子朝,「這天底下沒有比秦宮再適合你待的地方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奴信先生。」子朝聲音微弱。

  宋初一微微抿唇,看著這麼個美人兒梨花帶雨的楚楚模樣,連她都忍不住心軟了。子朝的這份感情著實不應該錯用在她身上。

  「君上到!」

  宋初一正欲轉身離開,卻聞屋外內侍高聲通報,尾音剛落,門口光線便一暗,著一襲黑色華服的贏駟大步走進來,鷹眸微動瞥見臉色淚痕未乾的子朝,又見宋初一要走的樣子,沉聲問道,「沒有服侍好先生?」

  這話,不知道是問子朝還是在問宋初一,子朝連忙俯身道,「奴該死。」

  「參見君上。」宋初一行禮。

  子朝伏在地上。

  「免禮。」贏駟道。

  宋初一乾咳了一聲,問道,「君上可是對臣下送的這名美人兒不滿意?為何又送還回來?」

  贏駟倒是沒想那麼多,只面無表情的道,「後宮就這一個能看的。」

  聽聞此話,宋初一心中微喜,這從側面反映子朝的容色還是入了贏駟的眼,雖說可能僅僅是覺得她長的不錯,但總算是在日理萬機的君主心中有一抹印象,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還是子朝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贏駟,僅論容貌的話,宋初一站在贏駟身邊即便不至於形穢,也差了不止幾十里。

  宋初一乾咳一聲道,「臣下雖無干涉君上私事的意思,但君上年紀也不小了。」

  贏駟頷首,本來他這個年紀應該有妻了,但上上下下都在討論新法之事,哪有閒工夫操心他的婚事?僅有的一兩個呼聲也被淹沒在新法廢立的聲浪中,而他本人目前也沒有心思。

  「臣下告退。」宋初一施禮。

  「寡人已命人給先生準備好府邸,自有人領你去。」贏駟道,

  「謝過君上。」宋初一再施一禮,便退了出去。

  外面天氣大好,已經明顯能感覺到夏季的熱。宋初一跟著內侍到宮門處,果然有人在接應。

  宋初一的府邸在咸陽主幹道往南延伸的一個巷子裡,距離秦宮距離極近。院子占地面積不大,但勝在精巧,亭臺樓閣應有盡有,滿院子的李樹、杏樹已經掛上了累累果實,清風微動,帶著果木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房屋共有八間,分配的也相當合理。

  「先生。」季渙在院中看丫和堅曬被子,見宋初一進來,起身迎了上來,「我打聽到不妄的消息了。」

  「嗯,倒是很快。」宋初一笑道。

  季渙道,「我也學的先生,在博弈社中買的。」

  宋初一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

  「不妄離家出走,去了楚國。」季渙皺眉道。

  宋初一並不太吃驚,如果她是礱穀不妄,多半也會選擇魏國或楚國,由於魏國和衛國之間的關係緊張,為了礱穀氏在衛國不遭受壓力,他去楚國也在情理之中。

  「先生,楚國……」季渙歎氣。楚國與秦國相鄰,將來難免會有摩擦,說不定有一天就會成為對手。

  「莫憂心。」宋初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妄選擇去了,想必就已經做好了隨時與我對峙的準備,各為其主而已,師徒情誼另作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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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五章 老氏族來訪

  說到底,宋初一只是磨了磨礱穀不妄的性子,也並未真正教他什麼,究竟有幾分的師徒情誼也未可知。

  現實最磨礪人,在楚國的經歷能夠更快的使礱穀不妄成熟。

  夢想與現實之間,士人必然會選擇搭上自己的一切去追逐夢想,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再說以礱穀不妄的實力,一年半載很難在楚國出頭。

  「繼續注意他的消息。」宋初一道。

  季渙道,「是。」

  宋初一在院子裡轉了一圈,便去令人準備熱水,洗去了一身的酒氣,再睡了個回籠覺。

  待到她醒來的時候,已至暮色。正欲喚宋初一的寍丫,見她睜開眼睛,連忙道,「先生,好多人來訪。」

  宋初一揉了揉腦袋,緩了一會兒,才問道,「都是些什麼人?」

  「聽渙說,是秦國老氏族的人。」寍丫道。

  昨天宋初一與贏駟暢談,並且留宿宮中,這是何等待遇?贏駟對宋初一的看重,讓老氏族不得不過來探探風。

  宋初一起身,將頭髮隨意理了理,「人都還在嗎?」

  「都還在門房中。」寍丫道。

  宋初一隨便抓了一件外袍便往外走,寍丫不敢出聲勸說,連忙垂頭跟著宋初一身後。

  老氏族派來的人在門房裡喝了好幾壺茶,卻沒有一個告辭離開,現在的是他們推翻新法最關鍵的時刻,只要有一絲機會都不可能放棄,對於宋初一這樣一個態度曖昧的「寵臣」,必須要摸清其立場,能利用的加以利用,絆腳石便要立刻剷除才行。

  「諸位久等了。」

  眾人正在竊竊私語,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年走了進來,布袍和頭髮都有些散亂,顯得十分隨性。

  這些人都是初次見到宋初一,縱然之前不止一次的聽說她十分年輕,但當真正見到的時候,還是會有一些吃驚。

  楞了須臾,才有人反應過來,連忙施禮道,「見過宋先生。」

  眾人紛紛收回神思,整理冠服之後,微微甩開寬袖,向宋初一施禮,「見過先生。」

  宋初一笑著拱手還禮。

  「怠慢諸位了。」宋初一伸手請他們出門,「請廳內坐。」

  眾人互相說著客套話,一起走進廳內坐下。

  侍女上了茶,宋初一問道,「不知諸位結伴而來,所為何事?」

  「我等是孟西白三族的人,在下是孟珄。」一名五十餘歲的乾瘦的老人直身拱手道,「據聞先生睿智無雙,想必能猜到我等的來意。」

  「孟前輩過獎了,懷瑾愧不敢當。」宋初一淡淡道。變法一事私底下鬧的沸沸揚揚,但畢竟沒有擺到明面上來,君上的態度又不明朗,這些老人精是不會先提出此事。

  靜默了一會兒,直到老氏族有些焦躁了,宋初一才砸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在下也特別瞭解過秦國目下的狀況,商君之法的確富國強民……」

  眾人面上平靜,氣氛卻有些躁動,宋初一緊接著到,「但是,並非長久之法。」

  所有人才鬆了口氣,宋初一又道,「不過。」

  一雙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她,屋內一片寂靜。

  「秦人已經漸漸適應新法,且新法對平民、奴隸有切實的好處,他們崛起了,這是商君給諸位挖的坑,相信諸位不會急著往裡頭跳。」宋初一往扶手上一倚了倚。

  有人立刻哼聲道,「那些不過是賤民。」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宋初一道。

  孟珄皺眉道,「先生的意思是,此事須徐徐圖之?」

  「不可。」宋初一立刻否認,「先推翻新法,越快越好,但是在推翻新法之前,諸位須得有個認知,就是平民的力量不可小覷,在恢復舊法的時候必得妥協一部分,否則恢復舊法將困難重重,說不定最終只成空談。」

  屋內一片靜默。這些人是變法之前的標準的貴族,在他們眼裡,那些奴隸與牲畜沒有任何區別,但是不可否認宋初一的話很誠懇,也很有道理。

  「這麼說來,先生是支持舊法?」孟珄有些不可置信的確認一遍。

  宋初一笑而不答。

  而她這樣的態度卻被眾人都覺得她是默認了孟珄的看法。

  「君上對先生另眼相待,不知先生可知曉君上的意思?」有人問道。

  宋初一道,「承蒙君上看重,在下才能留在秦國效力,不過在下初來乍到,有些事情尚且不能觸及根本,將來還請諸位不吝賜教。」

  這話沒有正面回答問題,但也算回答了。既表現了她是真的很受君上看重,又說明她還是新人,不太瞭解秦國。

  「聽說先生是修的道家?」孟珄問道。

  「正是。」宋初一到。

  沒有人懷疑,眼前她這一身散亂隨意的模樣,一般人真是做不出來。

  「天色已晚,我等改日再來拜訪先生吧。」孟珄拱手道。

  「懷瑾恭候各位大駕。」宋初一直身還禮。

  宋初一送走這他們,回來令人端上吃食。她啃著雞腿,心想道,這幫老氏族果然不簡單,這麼快速度就做出了反應。這也從側面反映,老氏族的對這件事情的堅決的態度。

  看來,這件事情比想像的還要棘手。

  「先生,有君令。」寍丫匆匆跑進來。

  宋初一丟下骨頭,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拭了拭手,起身出去相迎。

  一名面白無鬚的中年男人趨步而來。那人見著宋初一,頓下腳步仔細打量了她一遍,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在下景監,受君命前來傳話。」

  「見過景監。」宋初一拱手道。

  景監,並非是他的名字,景是氏,而監,則是職位。

  「先生不需多禮。」景監伸手扶起她=宋初一,將手中的竹簡遞給了她,「這是君上對先生的任命。」

  「多謝。」宋初一雙手接了過來。

  這其實就是贏駟給宋初一的官職。

  宋初一倒還真是琢磨不出自己會得到哪個官職,她的年齡和所行之事都不適宜放在一個高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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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3:1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六章 青梅煮酒時

  「御史。」宋初一看了一眼竹簡上的字跡,沉吟了一些,沖景監行了個大禮,「君上委以重任,懷瑾必不負所托。」

  景監還禮道,「先生日後是君主近臣,大可親自拜謝君上。」

  各國的政權大都借鑒了周朝,文官方面大體是卿事寮和太史寮並駕齊驅,卿事寮是有卿大夫、大夫之流組成,掌管國家政權。而太史寮是服務於王室的秘書部,根據分工的不同主要有「五史」。

  五史是指太史、小史、內史、外史和御史。太史寮的主官為太史,屬六卿之一,輔佐主官的官職稱作小史,主要掌管邦國之志和世族世系。

  內史也稱為「作冊」,主要職責是為君主起草機要文書,而外史,掌書外令,掌四方志,掌三皇五帝之書。

  而宋初一所任職的御史,負責接收四方文書,也負責保管文件和典籍。

  這無疑是高官,而且如此考驗才學的官職,一般都是由才學高博的長者任職,以宋初一的年齡很難有說服力。

  宋初一不得不琢磨贏駟給她這個官職背後的意思,倘若他真想讓她介入氏族之爭中,怕也會給個內史之類的官職。

  贏駟對《滅國論》的興趣顯然更大一些,所以並不打算真正把宋初一扔進這場漩渦中,但也不會放著她在一旁看熱鬧。

  官職令一出,當晚便有人送來了冠服。緊接著此事便如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傳到了所有朝臣的耳中。

  次日清晨,宋初一便收到了各種各樣的邀貼或拜帖。

  贏駟顧及宋初一一路疲累,所以給了四日的休息時間,四天之後正式參加朝會,行御史之事。

  宋初一不想把這幾日浪費掉,均以舟車疲乏推掉了,閉門謝客,獨自在家裡釀杏子酒和梅子酒,忙的不亦樂乎。

  寍丫從廊上匆匆跑過來,「先生,車將軍來訪。」

  茂密的樹叢窸窸窣窣,傳來宋初一聲音,「讓他進來。」

  片刻,車雲一身黑色勁裝大步走了進來。

  到了走廊口,便見院子裡梅子和杏樹上碩果累累,宋初一正從樹叢裡鑽出來,看見車雲疑惑的目光,轉向寍丫道,「準備酒具,端到樹下。」

  「喏。」寍丫躬身退了下去。

  「車將軍請坐。」宋初一隨意坐在了草地上,拂去身上的樹葉。

  車雲淡淡一笑,便也爽快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外面風風雨雨,先生倒是自在的很?」

  宋初一接過堅遞來的的汗巾,拭了拭面上的汗,笑問道,「風風雨雨?」

  「先生真不知?」車雲不信。經過一路上的瞭解,宋初一雖然看起來似乎不關心世事,但該知道的事情她可沒有落下一樣。

  寍丫領著幾名侍婢將酒具放在宋初一和車雲之間,架上路子開始煮酒。

  宋初一起身在樹上摘了一些青梅令人拿去洗過之後放在酒器中。青梅煮出來的酒帶著一種澀澀的果味,別具滋味。

  正是青梅煮酒的好時節,宋初一親自攪動酒勺,接著車雲的話道,「目下風風雨雨的事兒太多,不知道車將軍說的是哪一件?」

  「自然是先生做御史之事。」車雲道。

  前任御史是出身儒家,一位六十九歲高齡德高望重的老者,四十年間斷斷續續至少做了有二十年的御史之職。而宋初一只有十六七歲,從未在哪國任國官職,只是近來才聲名鵲起而已,這種落差,怕是讓人難以接受吧!

  宋初一也略略瞭解了一下情況,不過不管哪一國,任御史之職的人無不學識淵博,這個官職對於她來說的確也很有挑戰性。

  「喝酒。」宋初一盛一盞青梅酒遞給車雲,「不知車將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來討酒喝啊!」車雲笑道。

  「在下家貧,將軍要帶財帛來才行。」宋初一抿了一口酒,她煮酒的手藝還是如往常一樣,並未退步分毫。

  「好酒!」車雲贊道。

  宋初一靠在樹幹上,端起酒閒適的品著,倒是真把車雲當做酒伴了。

  兩人暢飲完酒器中的酒,車雲正要趁著酒勁與宋初一聊幾句,轉頭卻發現她靠在樹幹上睡著了。

  楞了片刻,車雲起身離開。

  樹影斑駁的落在宋初一身上,院子裡安靜了許久,她耳朵微動,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車雲離開的方向,手指輕輕摩挲著酒盞的邊緣,若有所思。

  關於車雲為什麼會在此時來,宋初一心裡也有些譜,無非是為了新舊法的事情。宋初一在違規被追殺的時候,她就懷疑過車隊中有老氏族的眼線,只是沒想到,這個人可能會是車雲。

  但是即便與這種懷疑,宋初一也不會詢問,因為現在處在被動位置的可不是她,想瞭解實情完全可以用別的方法。

  「先生。」季渙走進來,在她耳邊耳語幾句。

  宋初一面上浮起一抹笑容,「請他們進來。」

 季渙離開之後,宋初一起身撫了撫渾身散亂的衣物。

  不出片刻,一名麻布衣壯漢大步走了進來,絡腮鬍子幾乎掩蓋了整張臉,看不清面容,但是宋初一一眼便看出他便是別後大半年的池巨。

  「先生!」池巨飛快的打量宋初一,發覺她除了長高了些,聲音變粗了,別的竟然幾乎沒有變化,心底有些驚訝。

  「巨此次辦事妥當!懷瑾拜謝了!」宋初一甩開袖子行了個大禮。

  池巨連忙伸手虛扶起她,「是先生未卜先知。」

  「先生如何未卜先知了?」隨後而來的季渙聞言不禁反問。

  池巨呵呵一笑,並未回答。這還要從宋初一給他的買地金說起,當時宋初一說盒子裡有一個錦囊,待她走後再拆開來看。

  那錦囊裡說的並非是買賣秦國土地之事,而是宋初一令他們去齊國散佈關於閔遲的言論。先發制人,宋初一在懷疑閔遲的那一刻,便已經著手準備黑閔遲了,縱使他不下手,她的計畫也不可能停手了。

  對待閔遲,宋初一是抱著寧殺錯不放過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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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3:3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七章 池巨與甄峻

  「此事改日再說,先說說眼前事。」宋初一往屋內走去。

  季渙和池巨也跟著進屋。

  各自落座之後,宋初一讓寍丫和堅在門前守著。

  「公子虔一派被君上斬殺的所剩無幾,有些氏族內部開始分裂,正是買入的好時機。巨,我給你兩百金,在咸陽和櫟陽附近買地。」宋初一道。

  「先生,之前給的錢財還剩許多呢!」池巨道。

  宋初一道,「怕是不夠。咸陽附近的地價昂貴。櫟陽那邊的地可以多買。」

  自從施行新法之後,貴族的封地都被收回,但櫟陽作為秦國原都城,很多貴族在那裡有私田,遷都之後都幾乎荒廢,所以花不了多大的錢財和精力,想買入大片的土地應當不困難。

  但是想要在咸陽附近得到一小片土地,怕是都要費盡心思,宋初一又不方便出面,只能靠池巨。

  池巨看著宋初一,如果不是經歷過,他根本不能相信這個少年竟然未雨綢繆的這等地步!他之前不明白為何要去齊國散佈關於齊君欲重用閔遲的言論,但當他返回途徑魏國時,才知道原來時機恰恰好,宋初一在區區幾句話掀起的大浪裡全身而退。

  還有,他還沒有離開秦國時,公子虔就已經被關押了,去一趟齊國,來回也得三五個月,他原本擔憂會耽誤買地的事情,誰知道回來時才聽說公子虔剛剛被斬不過兩日!

  此二件事,使得宋初一的形象在池巨心裡正在往神人的高度上升。

  「屬下離開秦國時,已經讓兩名兄弟趕到櫟陽買地,昨日才得到消息,已經購得七十畝。」池巨道。

  「七十畝?」宋初一有些驚訝,方才池巨說錢財還剩下許多,縱使櫟陽那邊的地再便宜,也不能到這種地步吧!

  池巨道,「這片地距離櫟陽有幾裡路,其中有一個山頭占了幾十畝,因為那山頭上除了松樹別的什麼也不長,山上又多是岩石,不能耕種也沒有獸類,不值什麼錢。所以賣主就算了很便宜的價格。」

  「大善!」白撿東西,宋初一最喜歡了,況且松樹也不是全然無用,「我知道一個松酒的釀制方子,等會兒我寫下來,你拿回去讓他們試試。待我料理完眼前的事,便騰出空去櫟陽看看那些松樹。」

  池巨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生,屬下覺得山下那塊也不大好,荒蕪了許久,但看起來草木並不太茂盛。」

  連雜草都不茂盛,可想而知,這塊地並不肥沃。

  「放心吧,就是岩石我也給它種出花來。」宋初一並不擔心,那滿山的松樹在別人眼裡頂多是木材,但宋初一卻看見了無限商機,所以下面的那塊地肥沃不肥沃反而沒有那麼重要了。

  池巨相信宋初一的話,卻也感激她的寬容,他看著她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心中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宋初一的未來不會止步於御史一職。

  「對了。」宋初一轉而道,「我並不想讓人知道在秦國的這些舉動,日後沒有生死存亡的大事,不需親自過來請示我。你要記住,這些都是我贈與你們的財產,感謝你們的忠誠,而非是替我宋某人掙錢。」

  「這萬萬不可啊!」池巨驚道。

  宋初一淡淡笑道,「有何不可?忠勇二字在我眼裡的價值遠遠不止這些。」

  池巨心下了然,宋初一這一臉和煦說出的溫和話語,實際上是不折不扣的威脅。她給他們這一切是因為忠誠,倘若哪一日這份忠誠不在了,結果可想而知。經過這麼久的瞭解,池巨有理由相信宋初一若想整治他們,不過在舉手之間。

  「屬下明白了。」池巨接受宋初一給的一切,就相當於給出了永不背叛的承諾。

  在某些方面,池巨和籍羽有些像,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都有不能拋棄的信義。

  宋初一滿意池巨的答案,留他用完膳之後,又細細聊了一會兒計畫,將松酒的方子寫給他之後,才放其離開。

  傍晚時,甄峻也終於過來。他早宋初一一天到達秦國,但是他有幾百人需要安頓,好不容易才得空,打聽到宋初一的宅邸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彼時宋初一正在院子裡拖著簍子揀地上熟落得杏子,聽見甄峻來了,便喚他一起幫忙。

  「這宅子小的都轉不了身,我在咸陽城內有一處大宅,先生可方便搬過去?」甄峻一邊撿果子一遍腹誹,秦君真小氣,好歹是堂堂御史,這宅子也太寒酸了。

  宋初一笑道,「那是你胖,你若同我一樣再看這院子就覺得大了。」

  「我也沒多胖,比先生粗三圈而已。」甄峻一本正經的反駁道。

  「哈哈。」宋初一大笑。她之所以接受甄峻的投誠,有一半原因是覺得這個風趣的胖子很有意思,雖然有商人的狡詐和趨利,但也不失真性情。

  甄峻撿果子很仔細,把爛了一半的果子也另外堆成一堆。對於這麼節儉的行為,宋初一很喜歡,兩人找到了共同話題,開始討論這些爛果子能派上什麼用處。

  處理完這些果子,宋初一才轉了話題,「你做的什麼生意?」

  甄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販馬、販人、販惡金、燒瓷,也開酒樓。」

  「這麼多生意,你一個人管的過來嗎?」宋初一問道。

  甄峻家大業大,這些多半是固定生意,而不是什麼賺錢幹什麼。

  「不瞞先生,我祖上原來是販馬起家,祖父曾是衛國甄城的城主,雖然後來失了封地,家族也逐步沒落,但我接手時甄氏的大框架還在,家族中尚有許多懂得經營的老人,可以幫著我管生意。」甄峻道。

  宋初一頷首,心裡明白,如果家族根基還在,甄峻卻能夠輕易做主棄了故地,這說明他本身在甄氏中有著極高的威信,甚至有能夠說一不二的地位。

  「一切都妥當了?」宋初一問道。

  秦國施行新法之後,想留在秦國就必須要去官府入籍,人口向來是各國爭搶的資源之一,家族的遷入,秦國只會歡迎,入籍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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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3:5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三八章 最後的閒暇

  這幾日宋初一過的十分愜意,她知道自己未來沒有幾天這樣的日子了,因此也格外珍惜和享受。

  這日淩晨。

  天色剛剛破曉,宋初一已然整理好冠服,騎馬往咸陽宮去。她到達宮門時,朝鼓剛剛響起。

  大殿前,一列著黑色朝服的秦國官員魚貫而入,寬袖大袍擺擺蕩蕩,滿場百餘人,卻未曾發出絲毫聲音。

  宋初一便混在這其中,時不時的引來身旁之人的側目,她面上帶著微笑,均微微頷首致禮,既不傲慢亦不過度謙遜。

  進入殿中,宋初一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便立了過去。

  因為在朝堂之上所置的位置在君座下方兩側的柱子邊,所以御史又稱柱下史。宋初一以前雖然到死都是在一個小小的陽城,但她作為使節出使的國家倒是不少,所以也算見過世面的,找一個位置還不在話下。

  「君上到!」

  眾人剛剛站定,便有尖細的內侍聲音傳來。

  贏駟一襲黑色華服,走上主座,待眾人施禮之後落座,接著他身邊的內監道,「諸位請就坐。」

  「老子曾任柱下史,今有道家宋懷瑾任我大秦柱下史。」贏駟微微側臉,看了宋初一一眼。

  宋初一起身朝眾人拱手施禮。

  「宋先生比老子要年少有為的多,預示我大秦正當雄起啊。」一名三十餘歲的大夫不咸不淡的道。

  這話裡多少有幾分挖苦的意思,殿中霎時一片寂靜。

  宋初一淡淡一笑,拱手道,「乍聞如此褒贊之言,在下心中實在惶恐。」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在下原本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平凡人,但君上委以重任,在下就算不自信自己是千里馬也必爭當千里馬,唯恐擔不起伯樂的賞識。」

  宋初一夾槍帶棒的還了回去,隱晦的指責對方質疑君上的眼光,諷刺君上的做法。

  白髮蒼蒼的老太師甘龍微微抬起耷拉的眼皮,淡淡的看了宋初一一眼,複又垂下。

  宋初一需要接近各股勢力,而不是一開始就被劃分到哪一派,倘若主動去找某些人,不僅會令人生疑還註定失去接觸另一部分勢力的機會。所以,她在努力塑造一個或許有些才卻也有血氣的年輕人,不能忍受誹言,經不起別人的激將。

  在新法舊法沒有個定論的時候,她這樣的「性子」會給人一種好利用的感覺,這樣她只需坐在家裡,便會有人找上門來。

  「太師對此事有何見解?」贏駟並沒有錯過甘龍方才那細微的動作。

  甘龍抬起眼睛,沉吟了一下道,「老臣認為,眼下首要問題是議論新法之事,一國之法乃是重中之重,君上當斷則斷。」

  贏駟一張冷峻的臉色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太師是四朝元老,寡人想知道老太師的看法。」

  甘龍緩緩道,「新法、舊法各有利弊,用何法,如何用,都看當政者的意願。這世間沒有法是不能治理國家的,只要和了天時地利人和即可,老臣相信君上心中必有明斷,老臣也必支持君上的決定。」

  答案巧妙的避開了贏駟問話的重點,根本不曾真正回答對新舊律法是廢是用的見解,只是表明了一下立場。

  宋初一暗道,不愧是四朝元老!像這種老狐狸,絕對不會在人前直抒己見。只要不發表意見,也就不會得罪任何一方。至於他說支持君上的決定,基本聽聽也就算了,不一定是假的,但也不一定是真的,誰認真誰就天真了。陽奉陰違什麼的,是家常便飯。

  贏駟被不溫不火的擋了回來,神情未有絲毫變化,出言讓眾人都坐好,轉而道,「寡人打算下月攻魏。」

  此話一出,滿殿譁然,這自己家裡的事情還沒掰扯清楚呢,手就往外面伸,是不是急了點?眾人心中紛紛暗歎,君上到底還是年輕衝勁有餘,沉穩不足啊

  「君上,安內才能攻外啊!」

  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有人阻止道。

  「寡人相信,我大秦在魏國受的恥辱,每一個秦人都會銘記如今韓魏大戰一觸即發,大秦正好伺機而動,如此良機,錯過一回誰能再給一回,寡人立刻將此事作罷。」贏駟難得一口氣說了這一番既長且慷慨激昂的話,氣勢的確前所未有的駭人。

  但事關氏族利益,為利所驅的人,再大的壓迫力也有人勇敢的頂上風口浪尖,「君上,此事宋先生或可再造出一次,能驅使五國聯合攻魏,令韓魏打起來應該更加胸有成竹吧!」

  胸有成竹你大爺!宋初一暗罵了一聲。

  她之前裝作不堪受激將的性子,有人就當真了,轉臉就想著利用上了眼下並不是有沒有這個能力的問題,而是單純應還是不應。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初一身上,她輕咳了一聲,轉向贏駟道,「回君上,上一次臣下並未成功,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這一次臣下也不敢給出十成把握,不過六七成還是有的。」

  兩國交兵又不是小孩子掐架,豈是隨隨便便就能打起來的?隨口說出六七成把握已經是很狂妄了。

  這話說完,倒是沒有一個人再找茬,眾人已經見識到了她的性子,但六七成的可能,的確沒有足夠的分量說服贏駟放棄攻魏想法。

  「若是無異議,此事暫且定下了,明日部署戰略。」贏駟說罷,乾脆的起身離開。

  自從贏駟即位之後,他的鐵腕一次次讓眾人見識了他的睿智、狠辣、俐落,樹立起了與其父秦孝公竟然不同的威嚴,令大部分朝臣都打心底裡怵他。

  朝會結束之後,宋初一便自己找去了太史寮,有內侍接應,領她去了平日裡處理事務的地方。

  分配給宋初一的,是一間不小的屋子,有裡外兩間,不管是外間還是里間都堆放了滿滿的竹簡,中間榻幾都在竹簡堆成的「小山」中間,宋初一坐進去根本看不見人。

  看見眼前的東西,宋初一心裡就壓制不住的興奮,這些可都是四面八方彙聚來的資訊,真正是足不出戶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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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4:2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第一三九章 秦公子樗里

  自從宋初一知道這一世出現了變化,就將那些記憶放在一旁了。她是一個活在當下、活在未來的人。

  蹲坐在成山的文獻堆裡,宋初一如饑似渴的閱讀,連著三四天晚上都睡一個時辰。到底年輕,精力充沛,恢復的也極快。

  夏日的炎熱很快席捲了隴西,空氣被烤的發燙,連視線看到的東西都覺得有些扭曲。

  這日宋初一休息,正在自家杏樹下喝茶,寍丫邁著碎步小跑過來,「先生,樗里公子來訪。」

  「樗里公子?」宋初一放下瓷壺,腦海裡飛快的想這個人是誰。

  是樗里疾!宋初一很快想到了這個人的身份,起身理了理衣襟,「我迎迎去。」

  樗里疾是秦國公子,也叫贏疾,是贏駟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的母親是韓國人,孝公晚年時贏疾遷居於樗里,因此世人均稱他為樗里疾。

  宋初一邊走邊思慮,她這斷時日見了不少人,有支持新法的商君舊部,也有要恢復舊法的老氏族,可是樗里疾一個居於咸陽之外不問世事的公子為何要來見她?

  大步走出門外,宋初一一眼便看見一人一馬,那人著一襲玄色廣袖布袍,背影高大壯碩。

  那人聽見腳步聲,回過身來,斑駁的樹蔭下,那墨髮整整齊齊的綸起,一張輪廓分明的面上,眉寬廣清長,猶如懸犀,雙分入鬢,首尾豐盈,雙目朗朗,鼻樑高挺,下顎有點點短短的青須。在看見宋初一時,薄厚適宜的唇緩緩彎起。

  「懷瑾,別來無恙?」他笑道。

  宋初一瞪大眼睛,張著嘴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

  俊朗青年走向宋初一,面上笑容更勝,露出潔白的牙齒,襯得一張臉越發清朗乾淨,「才別後半年,懷瑾便不認識我了?」

  「星守兄!」宋初一總算憋出三個字來,大笑幾聲上前捶了捶,「你怎麼會是樗里疾!」

  「我想,我說過後會有期?」樗里疾微微笑道。

  宋初一點頭,「難以置信啊!我以為君上已經長得很倉促了,沒想到星守兄更倉促不,應該是樗里兄!」

  贏駟今年二十,樗里疾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最多也不能超過二十啊!可能是因為身形高大的緣故,宋初一第一次見到的樗里疾的時候還以為他有二十四五了!反倒贏駟臉龐稍瘦,還顯得小一些。

  不過比之大半年前,樗里疾更加成熟,下顎生了點鬍鬚,身板比以前也更結實了。

  「隴西人不都這樣嗎?」樗里疾笑道。

  「那倒是!」宋初一忽然才想起來還站在大門口,「走,進院再說吧。」

  星守是樗里疾,這對宋初一來說驚遠遠多過喜。她更寧願他還是那個來去瀟灑,自由如風的星守。

  「在衛時不能暴露身份,因此瞞了懷瑾,還請見諒。」樗里疾甩開寬袖,鄭重的行了個大禮。

  宋初一伸手扶起他,輕聲道,「兄對小妹頗有照拂,兄有難處,小妹豈是那無理取鬧之人。」

  樗里疾直起身,看了她一眼,亦輕聲回道,「小妹胸懷坦蕩。」

  宋初一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平平的胸,乾笑道,「的確坦蕩。」

  樗里疾是何等聰慧之人,看見她的動作不由失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懷瑾啊,你真真是沒個羞!」

  宋初一嘿嘿一笑,「走,我正在泡茶,兄長去嘗嘗?」

  院子不大,樗里疾一眼便瞧見了那張黑紅相間的漆案。

  兩人在案前坐下,支開了閒雜人等,宋初一將壺中的茶水倒了,重新泡了一壺。

  「懷瑾好享受,這一套茶具怕都價值不菲啊!為兄決定日後到你這裡來蹭食了。」樗里疾接過茶盞,笑道。

  「那敢情好,我成日一個人吃,倒也難受的緊。」宋初一抿了口茶,轉而道,「兄此番來咸陽所為何事?」

  秦國立了新法之後,收回了貴族封地,連同公子們也不能得到原本該有的大片的封地,可謂損失最為慘重,不光如此,成年的公子多半都會被分出去任官,一般不能隨隨便便返回都城。

  「是君上招我回來。」樗里疾道,「商量攻魏之事。」

  宋初一頷首,並未再多問。

  「我以為懷瑾會很感興趣。」樗里疾道。

  宋初一斜倚在扶手上,懶散的笑道,「天下一直沒消停過,不急。」

  「懷瑾應知道趙國消息了?」樗里疾道。

  聞言,宋初一的神情稍微斂了斂,「這趙君倒是令人佩服。」

  趙語竟然有那種魄力和遠見,完全信任老丞相公孫丕,放棄都城,逃去邊境用一半虎符偷偷調兵,與公孫丕裡應外合擺平內亂,雖然讓公子范跑了,但他手裡沒有一兵一卒,已經不具任何威脅。

  這場內亂,迅速的被抹平。

  宋初一認為趙語不會是一個只會依賴權臣的君主,相反,他的御下之能恐怕超出世人的預估。他也能想到,倘若公孫丕當年有更好人選,也不會擁立他,多年前如此,眼下更是如此。公子范那個德行,公孫丕是絕對不願意伺候的!

  不過想歸想,卻不是任何君主都有膽量做到他這樣。

  然而,趙語這一場賭的太險了!尤其當他知道公子刻是怎樣的優秀時,當真是瞬間流了滿脊背的冷汗。

  公孫丕是個什麼樣的人,趙語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這些年一直小心隱藏自己的真正能力,卻難免會被公孫丕看出端倪。若是無內亂,君臣則相安,互相裝著不知道、彼此妥協一步也就算了,可是趙倚樓如此年輕,又不懂朝政,甚至還帶著點獸性,公孫丕會不萌生將計就計的心思?

  虧得趙倚樓撇下君位跑了。

  「蒼天也幫他。」樗里疾深知公孫丕其人,因此能將裡頭的事情揣摩的七七八八。

  「哈,兄以為若是公子范做了君主,咱們能在趙國這塊肥肉上咬一口?」宋初一問道。

  樗里疾反問,「不是嗎?」

  宋初一道,「公子范若是做了君主,趙國怕是就變成一頭瘋狼了,逮誰咬誰。」

  「哈!聽你這麼一說,公子范倒是個有意思的!」樗里疾哈哈一笑,「我倒是不曾詳細瞭解過此人,據說是個紈絝公子。」

  「何止紈絝,簡直就是個妖孽。」宋初一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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