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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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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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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3:0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00章 調戲很歡樂

  張儀睡的很沉,直到天黑也沒醒來。

  縱然宋初一也不是排斥和張儀同榻,但放著一個俊朗如斯的青年在那邊,她卻不圖便宜,白白辜負上蒼一番美意,實在不是她宋某人的風格。

  這一回宋初一也不問了,到趙倚樓帳前直接出示君令,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屋內燈火如豆,趙倚樓似乎剛剛沐浴完,正坐在幾前看竹簡,濕漉漉的墨髮披散在身後,白色中衣下隱顯日漸結實的體魄,那張臉哪怕一個側面也似朗月昊日一般耀眼。暖融融的光線裡,幾上瓶中的桃花映著他的面容,將硬朗的線條柔和了幾分,這樣無意的溫柔落在旁觀者眼中,實在是說不出的勾人。

  想起初遇那時,宋初一已覺得他龍章鳳姿,如今卻覺得再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言辭去形容。

  安靜片刻,趙倚樓側過臉看向她,燈火從身後映照,光線將他五官刻畫的更加深邃,神色也有幾分莫測,只有蹙眉的動作很明顯,「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咳,你的意思是……」宋初一方才是用目光猥褻他,他現在說這種話,宋初一難免感覺有點邀請她動手的意思。

  宋初一到他對面坐下來,盯著他的臉道,「你不生氣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生氣了。」趙倚樓經歷再多艱難困苦,架不住還是個面嫩的青年,實在經不住她這麼直勾勾的盯著,只好垂下眼簾掩飾自己的窘迫。

  「還嘴硬。」宋初一不打算去追問他為什麼生氣,萬一要是再惹惱他,桃花又謝了,可該咋哄呢!於是淡淡轉移話題道,「看的什麼書?」

  「是新得的一卷書,《繚子》。」趙倚樓將竹簡攤開。

  宋初一目光微寒,冷聲道,「誰給你的書!」

  趙倚樓怔了一下,即便宋初一此時沒有暴躁也沒有罵人。但他能感覺到她是真的動怒了。所以也沒有絲毫隱瞞,「是在秦時,是一個叫尹川的魏國商人贈予我,他說這是魏國一位隱士高人所著,雖然名聲不如《孫子》、《司馬法》,卻是極好的兵書。」

  「尹川……魏國。」宋初一不識此人。但她向來以陰謀想事情,「好不入流的手段!」

  趙倚樓見她不似玩笑,也嚴肅起來,「莫非有什麼問題?」

  「《繚子》區區三千言。內容卻十分豐富,作為兵書來說也不差,但其中言‘善用兵者,能殺其半,威加海內’,缺仁少德,不適合存於世上。」宋初一說著。將那卷書收了起來,「倚樓,征戰沙場本就煞氣過重,這卷書中卻教人血腥屠殺,有違天道,你若是照書上行事,必將天理難容。若非如此,你以為魏王豈能揣著這好東西不用?」

  趙倚樓在山野許多年,行事本就比普通人多一些殺戮氣。跟著墨家大劍師一載有餘,心境已經漸趨平和。然而獸性不是一年兩年形成的,短短一年時間根本不可能完全改造他的心性,再讓他看《繚子》,無疑會激發潛藏的野性,若再任秦國武將,後果不堪設想。

  宋初一的話並不中聽,但趙倚樓意識到她如此慎重是因為擔心他,他自然不會不分好賴。便點頭道。「好,那我不看。」

  「多看看《孫子》、《司馬法》、《六韜》這些書。兵書不在多。只要用兵因時度勢,善於變通,能舉一反三,就算唯讀過一本兵書也已經足夠了。」宋初一道。

  「嗯。」趙倚樓應道。

  「閒暇時多讀讀老莊孔孟,于你也有利……」宋初一看趙倚樓神色鄭重,絲毫不敷衍,心中又覺得自己又摸不透他了。明明她今日言辭犀利,語氣也不大好,他怎麼就沒生氣呢?

  「好。」趙倚樓應下來。

  宋初一看他忽然又如此聽話,不禁更加糊塗,想到腦殼發脹也沒有個所以然,煩躁道,「睡覺睡覺!年少精力旺,莫負好時光。」

  「噗!」趙倚樓剛吞下一口茶,被她一句話嗝住,噴的滿几都是,一張俊臉漲的通紅。

  宋初一覺得有趣,想了想居然唱道,「開春好時節,家家播種忙,年少精力旺,莫負好時光。」

  胡亂諏的一個歌謠,聽起來倒挺像那麼回事,意思也積極向上,只是這大半夜的唱起來總覺得那麼不對味!再加上宋初一之前的意思,趙倚樓一時憋氣又窘迫,臉紅脖子粗的怒瞪著她。

  宋初一見他面上染霞,頗為瑰麗,大飽眼福了一番。進內室上榻睡覺時,還不忘自我品評一番,「樸實,雅俗共賞!」

  趙倚樓在外面坐了半個時辰,待回到內室時,宋初一已經睡熟,將一條被子裹得尋不見頭尾。

  趙倚樓揉了揉太陽穴,伸手將她從裡面撈出來,整理完床榻又丟進去,自己也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

  一夜天明。

  趙倚樓心情大好,早早的去練兵了。

  練兵場在山麓之下一個對城外隱蔽之所,正常的守軍練兵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樣,多是訓練體力耐力以及執行將領的速度,列國沒有什麼不同,不需要回避附近的百姓。

  剛開始眾人對趙倚樓這個年輕後生很不以為然,加之他模樣生的實在好看,通身貴氣,眾人皆以為他是哪家權貴後生。但趙倚樓不像一般都尉那樣坐在上面閑看,全是下場同普通士卒一般操練,無論是劍還是長戟戈矛都能舞虎虎生風,百來個人近不了身。秦人骨子裡喜歡爭強鬥勇,崇尚武力,因此也不再小看他。

  趙倚樓在人前雖然少言寡語,但一個月下來,他同士卒一起操練一處用飯,哪怕頓頓幹餅沾水也能吃的津津有味,且食量極大,平日誰同他說話也從不端架子,士卒們倒都服他。

  趙倚樓混的再好,也沒有白刃混的如魚得水,起初它一頭巨狼蹲在場邊,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但一段時間就發現它脾氣十分溫和。尤其是誰給點吃的更是乖巧的不得了。對此,軍中人人稱奇,說它是神獸,人們覺得供奉神獸會受到庇佑,所以都搶著給它送吃的。

  這廝傻乎乎的大包大攬,實在讓趙倚樓倍感壓力。

  一天訓練完畢。就在演武場上蹲坐用食。

  白刃吊著今天收穫的烤雞顛顛的跑到趙倚樓身邊,依依不捨的放到他碗裡。

  趙倚樓無語的看著滿是口水的烤雞,以及周圍射來的目光,默默把雞拿起來又塞到白刃嘴裡。然後這廝就在一片歌頌讚譽聲裡。邁著矜貴的步子離開。

  不是不是錯覺,趙倚樓總覺得白刃與宋初一越來越像,雖然它看起來傻一些。

  趙倚樓咬了一口烙餅,發現今日稍微鬆軟一些,吃的正起勁,耳畔忽然傳來牧童的歌聲。

  「開春好時節,家家播種忙。年少精力旺,莫負好時光。」稚嫩的童聲回蕩在山間,頗有些趣味。

  「嗝!」趙倚樓一口餅卡在喉嚨裡,狠狠咽了下去,噎的心口發疼。

  「咦,以前沒聽過這童謠,新鮮。」旁邊有人稀奇道。

  這個年頭,出入靠走,通信靠吼。歌謠極有地域性,一般呆在一個地方可能許多年都聽不到新的歌謠,而普通庶民沒有資格欣賞洪鐘大呂、絲竹雅樂,於是歌謠最受歡迎了。

  宋初一散播的這首,旋律簡單,朗朗上口,不一會便有許多人跟著哼唱起來。

  趙倚樓飛快的吃完食物,大步離開校場。

  他沖到宋初一營帳前,猛然頓住腳步。這事就算見到她。也開口質問。她散播童謠這件事情實在不算錯,全天下除了她也就只有他知道其中「內涵」。他能怎麼著?

  「年少精力旺,莫負好時光。」

  趙倚樓忽然聽見帳內傳來張儀的讚歎,「深入淺出,精闢入裡!」

  宋初一這個人實在……都不知道怎麼說她!趙倚樓憤然轉身回帳,怒氣陡然抑制不住炸裂,周圍守帳的士卒噤若寒蟬。

  「懷瑾啊,我後脊發涼,你不如幫我卜一卦,此行出使蜀國凶吉如何?」帳中,張儀落下一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這還用卜麼,定然大吉,只要謹慎行事不會出差錯。」宋初一笑道。

  張儀頷首,「這一局先擱著,待我回來再下。」

  兩人一局棋下了一整天,目前張儀略占上風,眼見著一時半會也定不了勝負,於是約定待張儀出使蜀國之後再接著下。

  宋初一今日調戲某人調戲的很開心,高高興興的送走張儀,準備端了食去趙倚樓帳中吃。

  「先生,季渙求見。」帳外人道。

  宋初一放下盤,道,「進來吧。」

  季渙入帳,從懷中掏出兩個青色小竹筒遞給宋初一。

  這是安插在巴蜀探子的密報,她立刻伸手取了過來,用刀撬開塞子,從裡面取出一張薄薄的帛書,飛快的掃了幾眼。

  上面的內容讓她陡然泄了渾身的力氣。

  季渙看宋初一面色微變,遲疑了一下,問道,「先生,出事了?」

  「是姬眠。」宋初一歎了口氣,「這封信傳到此處至少得用六七日,或許已經凶多吉少,但願……但願羽能聽臨別之言。」

  宋初一雖然也不想看到這個結果,但對於姬眠,她算是仁至義盡了,為他護著衛江,三番五次的提醒勸告,委婉的、直接的。世事無絕對,她無法證明自己的看法對,姬眠的看法就錯了。人各有志,無法強求。

  這個結果,也不算出乎宋初一的意料。

  而她之所憂是籍羽的品格。他最優秀的品格是仁義忠勇,最大的弱點也是仁義忠勇……

  宋初一心歎,希望衛國之事能讓他對此不再執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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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3:2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0一章 江與你同去

  「傳信斥候秘密接應籍羽。」宋初一將竹筒連同密信一併丟進火爐裡。

  「嗨!」季渙領命之後,遲疑道,「先生,大哥有危險嗎?」

  「有沒有危險全在他自己。」宋初一攤開竹簡,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

  季渙見狀便識趣的退了出去。

  剛看見消息的那一刻,宋初一有一絲後悔派籍羽去巴國,但旋即就消散了。籍羽是個能獨當一面的男人,想必也不恥活在一個女人的身後。就算他最終因為仁義而死,也是一條值得敬佩的漢子。

  宋初一歎了一聲,罷了!本就是人命危淺的年頭,要是每次都這樣憂心忡忡,怕是早早的就精力衰竭了!

  滿案的竹簡,宋初一一字不落的看完,確定事情是按照自己預計的方向發展才稍稍放心。

  巴國巫城。

  天氣陰沉,城南一座高大的土臺上處理五根巨大的青銅柱子,上面陰刻著詭秘的紋路。那是一個只有大巫才能看懂的神秘故事,傳言與上古神靈除妖有關。

  在正中央的一根銅柱上,綁著一名披頭散髮的藍袍男子,他被架在高高的柴堆上,台下的人隱約能看見,那張被花白頭髮遮掩後的臉竟然十分年輕俊俏。

  四周人山人海,卻出奇的靜,只能聽見一名被縛住口舌的貌美女子發出嗚咽聲。

  祭台戴著青銅獠牙面具的十二名大巫忽然開口,朝著刑台方向唱出晦澀的咒文。場面肅殺至極。

  唱完之後,其中一名大巫用古老的羌語道,「點火。」

  許多壯年巴國漢子往柴上和男子身上潑一種黑乎乎的東西,火把一碰到這些黑色液體,轟然燒了起來。

  「夫君!」台下淒厲的喊聲劃破寂靜,那個被捆縛的女子不知何時自行掙脫,踉蹌著往土臺上撲去。

  人群微微騷動,但是礙於至高無上的十二大巫全部在場,都不敢出聲議論。

  被縛住柱子上的男子垂眸看著她。神情痛苦。不斷的搖頭仿佛急切的想讓女子離開,只是不知什麼原因不能發出絲毫聲音。

  土臺上大火肆虐,無人敢靠近,那女子毫無阻礙的衝進火中。

  「夫君,江與你同去。」女子伸手抱住他,被灼燒皮肉的痛苦掩不住她淒然決絕的笑容。

  男子雙滿是血絲的眼裡忽然逼出血來。喉嚨裡嗚咽。

  阿江,姬眠此生負你。

  躲在暗中的籍羽緊緊按住劍柄,臺上那兩個人,一個是曾經礱穀將軍府的門口。一個是故國公主,他幾乎要奮不顧身的衝出去,腦海裡卻忽然響起宋初一的話:你記得,無論出了什麼變故,你切莫親身涉險……你一定要切記,只需把信函交給姬眠,即可返回。姬眠與你雖也算有故交,可人各有志,他選擇的道路須得自己承擔結局。

  千叮嚀萬囑咐,當時聽起來沒頭沒尾的話,此時卻力如千鈞的敲打在籍羽的心頭。

  先生……明知道會有這個情形依舊派他過來,是為了考驗他吧?

  籍羽默然,六天以前他已經將信函交給姬眠,他雖然不懂變法,卻也能看出巴國不是好相與之處。想留幾日看看能不能再勸勸姬眠。

  籍羽一直知道姬眠是個固執之人,卻著實沒料到他對於變法居然固執到這種地步。

  姬眠也就算了,可是十六江是故國公主……

  巴蜀的雨勢向四方綿延,很快將整個川地都籠罩在其中,甚至波及秦、楚許多地方。

  宋初一頻頻收到密報,巴國變法失敗也第一時間傳到她的案上。或許是因為宋初一每每令密探密切注意姬眠的消息,因此這一次他的死訊寫的格外詳細。

  「這頭老狐狸!」宋初一冷哼一聲,手死死壓著案上的帛書,指節泛白。

  從巴王前後的行事上來看。他想變法的誠意微乎其微。

  不過。透過這件事情宋初一倒是敏銳察覺到了巴王的意圖,巴王想掙脫大巫的轄制。這與中原諸侯打壓手握實權的氏族本質上是一樣的。沒有哪個君主甘心受人牽制。

  巴蜀巫文化雖然入人心,可是蜀國和苴國卻沒有大巫攝政!於是巴王也耐不住了。

  宋初一毫不猶豫的抓住時機。

  令人將一份謠言傳到巴王宮,她將姬眠的死和最近巴蜀陰雨連綿全都利用上,說巴國如今外患頻頻,男丁越來越少,已成隱患,上蒼垂憐,於是派虞舜轉世救巴國於水火,卻枉死火中,連蒼天也黯然落淚。

  另付祭詞曰:帝子降兮巴蜀,目渺渺兮愁予,嫋嫋兮悲風,巫水波兮木葉下……

  ……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餘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息悱惻。

  祭詞中說的是一個故事,主要是描繪兩位神祗死生挈闊、至死不渝的感情。上半部分以男神的口吻吟唱纏綿悱惻的愛戀,下半部以女神口吻吟唱相思絕望的情景,最後用一種招魂的方式反復哀歎。

  依著宋初一的命令,斥候冒雨日夜兼程將這些東西送進巴國各處安插的人手中,不過暫時不往外散播,等到確定東西已經被巴王過目,並且有了動作之後,再伺機悄悄在民眾中散播謠言以助其勢。

  君權神授,巴王自詡為神卻處處受大巫轄制,早就存了扳倒大巫的心思,只是巫在巴國的地位十分崇高,沒有足夠的理由根本無從下手。宋初一做這些不過是幫他添磚加瓦,誘使巴王在這個緊要關頭亂政。

  巴王看到祭詞肯定會驚疑,但難得天公作美,衛江又主動為姬眠殉情,再加上如此震撼人心的祭詞,一切一切如此的天時地利人和,都明擺著機會可一不可再,宋初一就不信巴王會放棄這次機會!

  做完這一切,又命人請張儀路上慢行,拖個三五天再到達蜀國,給巴國亂象一個醞釀的時間。反正大雨山路難行,遲個幾日蜀國方面也不會太過懷疑。

  宋初一廢寢忘食,感覺到困倦的時候竟然已經不知不覺過一天一夜!

  趙倚樓本來因為被宋初一調戲又無法發作,正想著如何治她一回,但見她連續一天一夜奮筆疾書,又不禁跟著擔憂起來。

  長這麼大,趙倚樓在山野裡與獸類打交道更多些。遇見宋初一以前,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因此他所有的行為都與尋常人略有些不同。

  有時候他倒不是特別生氣,只是不會像一般人那樣隱藏自己的小情緒,就像白刃,有肉吃就可以撒歡蹦躂,不給肉吃就蔫蔫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正常人可以掩藏的情緒,他卻不會隱瞞,只是這種純真放在人身上難免顯得有些小題大做。

  走出山林這麼長時間,趙倚樓也漸漸學會審視自己,小時候接受的教育點點滴滴憶起,他意識到似乎不應該這樣放縱自己。

  帳內,宋初一胡亂用了幾口冷飯,簡單洗漱之後,剛剛爬上榻,便聽見外面稟報,「先生,都尉來了。」

  「進來吧。」宋初一鑽進被子裡。

  趙倚樓見外室無人,抬腿繞到內室,愕然發現宋初一似乎已經睡著的模樣。

  「今日沒去操練?」宋初一忽然問道。

  「下雨了。」趙倚樓道。

  宋初一微微張開眼,看見他一身玄色盔甲上果然帶著水跡,嗯了一聲,「夏將軍沒有給你分派事情?」

  趙倚樓道,「讓我去安排糧草,因為下雨,所以後半夜起來查看時就順便安排好了。」

  糧草是行軍中至關重要的東西,夏銓能讓趙倚樓去管著,不知道是真放得開手鍛煉新人,還是信任趙倚樓。

  「先生,季渙求見!」外面季渙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之中,如炸雷一般。

  宋初一眼睛微微一怔,頓時醒了大半,「進來。」

  隨著季渙的腳步聲,宋初一起身飛快穿了件外袍,匆匆走去外室,看見季渙滿身狼狽,手臂胸口的鎧甲上還沾染著血,不禁沉聲問,「羽回來了?」

  「是。」季渙聲音哽咽,「先生,大哥傷的很重,流了很多血…………」

  「那你他娘的抽抽噎噎頂個鳥用!人在哪兒?」宋初一拉著季渙便沖了出去,跑出幾步回頭道,「倚樓,去把所有醫者都叫來!」

  「好!」趙倚樓也大步跟著出去。

  外面大雨滂沱,十步之外幾乎看不見人,冰涼的水將宋初一的困倦澆的一點不剩。

  之前這裡是司馬錯擔任主將,蒙他照顧,季渙和籍羽住的營帳沒有再安排其他人。

  宋初一剛剛步入帳中,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光聞著味道也知道傷勢不輕。她疾步繞到內室,看見滿臉蒼白的籍羽,唇不自覺的緊抿起來。

  「大哥,先生來了。」季渙在床榻便跪坐下來。

  籍羽緩緩睜開眼睛,正欲說話,卻被宋初一打斷,「和你傷情無關的東西日後再說。」

  「無事。」籍羽並未聽她的話,繼續道,「那兩罐東西是姬眠和衛公主的骨灰,請先生代為入土。」

  宋初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壓住心頭的悶痛,語氣平靜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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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3:3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0二章 裝暈是好事

  外室響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音,宋初一揚聲道,「醫者進來。」

  宋初一看見年逾花甲的醫令,出言阻止他見禮,「先看看傷者。」

  醫令顯然常常遇到這種緊急的事情,聞言馬上轉身到床榻邊給籍羽號脈。

  片刻之後,立即從藥箱裡取出銀針,「小心把他外衣除去。」

  籍羽因為失血太多,有些頭暈,但還沒忘記宋初一是個女人,心歎一聲,這人實在太沒有自覺了!索性一咬牙裝著暈過去,任由季渙把他衣服剝的一乾二淨。

  健碩的身體上疤痕累累,新傷疊著舊傷,血染的滿身都是,看起來觸目驚心。

  宋初一看見其餘四名醫者都瞬也不瞬的盯著醫令施針,知道他們想偷師,頓時火氣竄上來,冷冷道,「還不去準備打下手,都在這裡伸著腦袋等挨刀子?」

  聲音不大,但冷森森的話將四名醫者嚇了一跳,連忙退到外面準備等會要用到的東西。

  籍羽兩條最重的傷是在胸口上,像是劍傷,傷口短,但能看出來必然很深。

  也不知是否傷到內臟!

  宋初一擰眉看著醫令慢慢施針和那血從傷口裡迅速滲出,覺得時間漫長似是靜止一般,心裡說不出的焦躁,卻又無能無力。

  她看的認真,連趙倚樓走進來都不曾發現。

  不知過了多久,醫令才站起來沖宋初一拱手道,「回稟軍師,血已經止住了,只要半個月內不起燒,應該沒有大問題。」

  宋初一轉身走出外間,醫令會意跟著出去。

  「可有傷到內臟?」宋初一壓低聲音問道。

  「沒有,否則傷在那等要緊處,不可能撐到現在。」醫令肯定道。

  宋初一稍微放下心來,喚道,「渙。」

  季渙忙從內室跑出來。「在。」

  「去我帳中取一壇烈酒來。」宋初一吩咐道。

  季渙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立刻竄了出去。這是從戰場上傳下來的老法子,在用酒來洗傷口,傷口就不容易發膿潰爛,不過一般的酒都很淡,效果微乎其微。烈酒很難得。但宋初一不好別的,就喜歡喝幾口酒,所以在巴蜀時也收集了不少。

  「有烈酒甚好。」醫令道。

  宋初一道,「您繼續吧。」

  「不敢當。」雖說長幼有序。尊老理所當然,但此時是在軍營,醫者的地位不高,醫令對宋初一的敬稱客氣了一下,帶著幾名醫者到內室為籍羽包紮療傷。

趙倚樓一直靜靜看著宋初一,她從始至終都不曾有半分驚慌失措,吩咐事情有條不紊。但鬢髮邊已然冒出一層細細汗水。

  「我變俊了?讓你看的這麼入迷?」宋初一回頭看他。

  「嗯。」趙倚樓如實應答。不知為何,明明還是同樣的眉眼,他此時卻覺得很好看。

  宋初一頓了一下,抬手拭了拭他的額頭。

  趙倚樓狠狠拍下她的手。

  宋初一咧嘴笑道,「就喜歡你一副彆彆扭扭的小媳婦樣。」

  趙倚樓臉色頓時黑中透紅,有時候,他是真的想忍住情緒,但一般人被宋初一氣著也忍不住暴躁,更何況他一向將什麼都擺在臉?

  「張子已經走了多久?」結拜之事只有宋初一和張儀兩個人知道。因此在外時她並不喚大哥。

  趙倚樓道,「天還未亮便出發了。聽說巴王極力把罪責推到秦國,蜀國質問的國書早就傳到咸陽了。」

  宋初一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趙倚樓的進步已經很出乎她的意料,當初那個在優喬車上護食,看見陌生人便渾身警惕如落單小獸的少年,如今在都尉這個位置上竟也能當得,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不過僅僅用了兩年而已。假以時日定然會有更高的成就吧!

  季渙抱著酒罈進來。看見宋初一的笑容,頓時滿面喜色的問道。「大哥沒事?」

  「目前沒事,只要小心些別讓發熱就行了。」宋初一道。

  季渙的臉又垮了下去,打仗的時候,大多數兵卒都不是死於傷重,而正是死於傷後惡變。

  「嘶,我說你就不能往好處想想?」要不是考慮到季渙一貫自尊心強,宋初一真想一腳踹上去,「上回他傷的多重!不也一樣好的利索嗎?羽身體健壯,不會有事。」

  季渙知道是這個理,卻還是忍不住憂心。

  宋初一也從未見過這個鐵錚錚的漢子這副模樣,便也不再多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看護羽。」

  季渙把酒交給醫者,站在裡外室的門簾處等候。

  烈酒的味道充斥著整個營帳,片刻之後醫者收拾好先出來。

  醫令最後從內室出來,不禁讚歎道,「籍壯士是真漢子,這半晌竟是一聲不吭。」

  若是他真暈過去,醫令不會這麼說。於是,裝暈被拆穿了……

  宋初一第一個反應過來,不禁莞爾,「還能裝暈,是好事。」

  季渙忽然想到方才扒光籍羽衣服的事情,臉色頓時十分精彩,大步走進屋內,解釋道,「大哥,我不知道你沒暈……」

  這話說的!敢情他暈了,就可以被人扒光了隨便看?

  季渙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忙改口道,「不是,我是情急之下沒多顧慮。」

  這才像個樣,籍羽淡淡道,「錯不在你。」錯都在那個毫無自覺性的傢伙不知道回避!

  縱然別的時候宋初一也不一定會有回避的自覺,但籍羽知道剛才的確是因為關心他,所以頭一回沒有說一針見血的話。再說男人嘛,被看幾眼又不會少塊肉。

  夜雨瀟瀟。

  宋初一沐浴之後坐在帳中,看著從籍羽那裡取來的兩隻大黑罐子出神。

  「懷瑾,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我們再下一盤六博棋!」

  她在衛國隻身赴險時,姬眠對她這樣說。

  如今言猶在耳,故人卻已去。

  「我沒死,倒是你先去了,這六博棋終究沒能成局。」宋初一撫了撫罐子,垂下眼簾,「悟寐,我早對你說過,法家變法強國的時代已經過去,日後握住風雲變幻的,是策士。」

  趙倚樓一手撐傘,一手端著熱氣騰騰的鼎食從夜雨中走來,聽見裡面宋初一說話便緩緩停住腳步。

  「壯志雖未成,但有紅顏知己生死相隨,大丈夫一世如此,也不枉此生了!」話雖如此說,言末卻已然微哽。

  ……

  「參見都尉。」手帳士卒盡職盡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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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發表於 2016-9-28 09:04:0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0三章 祭詞亂國政

  「進來吧。」宋初一道。

  趙倚樓走進帳內,放下鼎食,卻見宋初一神色如常的端坐在案前,仿佛剛才哽咽的人不是她一般。他不禁躬身湊近她的臉,看見那眼下微紅,伸手摸了摸,「我不會嘲笑你。」

  若是尋常時,宋初一定然借機佔便宜,不過今日的確沒有什麼太大興致。

  「道法自然,終歸恒平。」宋初一面上浮起笑容,此時此刻竟是師父平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最能寬慰她。

  姬眠的執拗不僅僅是源於他個人性子,更多是法家人的一種撞了南牆亦不回頭的堅持。

  「變法」兩個字聽起來仿佛很容易,可是要在重祖宗先輩更甚于命的情形下改變祖宗定下來的規矩,需要一種勢不可擋的銳利,更需要堅如磐石、誓死不動搖的決心。所以法家不管拆分了幾個流派,法家人都是一樣的固執,也正是因為這種固執,才支撐他們頂著千難萬險在列國成功進行了轟轟烈烈的變法。

  在法家人看來,性命在信仰面前不值一提。

  二十年前是法家的天下,便有不知多少法家人前仆後繼至死不悔,而如今姬眠的死,也不過是為列國變法寫下了一個黯然的結尾而已。

  上天賜他與衛江雙雙歸去,也算大幸了!

  宋初一不知道姬眠的故鄉,但人死應當儘快入土為安,於是在次日她便親自擇了一個風景秀麗處將他安葬。雖說宋初一只是粗通陰陽,但總好過隨便找個地方埋了。

  雨一直淅淅瀝瀝的不停,在新墳前。趙倚樓為宋初一撐著傘。

  靜立了許久,宋初一才緩緩呼出一口氣,轉身看向被籠罩在雨幕中的遠方:悟寐,我給你選的這處。正能看見大秦鐵騎踏平巴國!

  趙倚樓還是頭一次看見宋初一如此肅然的神情,與平時嬉笑怒罵的模樣迥然不同,讓他陡然覺得陌生。

  「走吧。」宋初一道。

  趙倚樓轉身默默隨她往軍營走去。

  密探傳來的消息更多也越發緊要。這預示著醞釀的巨變馬上就要爆發了。宋初一也不敢耽誤,立刻加緊部署起來。

  沒隔幾日便傳來消息,巴國那邊見秦國使臣被大雨所阻,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臣「靈機一動」就出了個「妙計」——竟派人去截殺秦國使臣,欲圖讓秦國「背黑鍋」!

  原本截禮物這件事情就是秦國自編自演,跟巴國半點干係也無,這回一插手。簡直就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楚了!張儀到蜀國之後根本就不需要多費口舌,只滿身狼狽的將那些殺手的屍體往蜀王城一扔,便開始哭訴路上遭遇的兇險。

  張儀一張嘴,假的都能說成真真的,更何況巴人截殺秦國使臣的事情證據確鑿?

  巴王貪財。眼紅那頭能變金子的神牛一點都不奇怪,上次截禮物的戰場找到的又確實是苴國人屍體,有動機有證據,巴國這一行為,在蜀王看來是絕對的欲蓋彌彰!

  張儀第一次並未下猛料,而是藉口受傷,在蜀國驛館住了下來,靜待時機。

  秦軍幕府帳中。

  「哈!」夏銓丟下竹簡,樂不可支。「吃的隔夜飯,出的餿主意!也不知道是巴國哪位奇人的手筆!」

  滿帳將士憋著笑,宋初一遞到嘴邊的水一抖,灑了幾滴在袍子上。趙倚樓轉眸看了她一眼,卻見她又若無其事的抿了一口水。

  誠然,巴國的確有「奇人」。但這個主意卻是宋初一出的,也是宋初一令人攛掇那位「奇人」所為。那位巴臣急於在巴王面前邀功,才中計暗中派人去做了這件事情。

  這事事先知會過張儀,若非做了充足準備,他豈能安全到達蜀國?

  巴國大臣私人所為,截殺的力度自然也不怎麼樣,可關鍵不是規模力度是否符合情理,而在乎有沒有!

  夏銓頓了一下,又問道,「這麼說來時日也不遠了?」

  「還會有變,且靜觀吧!」宋初一話音方落,帳外便傳來一聲,「報——」

  夏銓精神一震,「進來。」

  帳簾撩開,一個渾身被雨水浸透的黑甲士卒大步走進來,掏出一隻銅筒。

  夏銓一眼便認出這是君令用物,連忙起身。

  「這是君上密令。」那人雙手托著銅筒遞給夏銓。

  夏銓接過來立刻拆開,看完上面的內容不禁大喜,「一天不打仗憋的老子渾身難受!這回總算能舒展舒展了!」

  宋初一皺起眉,不由自主的便向那個君令使者看去。那人發現宋初一的目光,神情並無絲毫異樣。

  「可否給我一觀?」宋初一朝夏銓走去。

  夏銓毫不猶豫的便將密令遞給了宋初一。宋初一是君上秘密特派的軍師,並且授意此處一切大的動向以她的決定為准,自然沒有什麼可瞞的。

  宋初一接君令的時候,眼角餘光也沒漏下那名君令使者面上露出的詫異。

  「怎麼,這密令只有將軍可以看?」宋初一沒有急著看,而是滿臉好奇的看向君令使者。

  她這副模樣,像極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

  宋初一見使者有片刻遲疑,便不給他任何思考的時間,立刻看了一遍,欣喜的抬頭對夏銓道,「爹要立大功了,恭喜爹!」

  夏銓的年紀能生出宋初一這麼大的孩子也不算特別奇怪,不過這一聲「爹」把滿帳的人都唬的一愣。

  滿帳中一片詭異的靜謐。

  作為君令使者,必須安全傳達君令。宋初一剛剛看這人的反應,似乎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沒有穿鎧甲,顯然不是行伍中人。閒雜人等隨便看密令,君令使者若是一言不發可就有大問題了,但說錯話問題更大!

  「望將軍莫以君令為兒戲。」使者果然開口道。

  宋初一抄手,忽然冷聲道。「拿下他!」

  聲音一落,一個玄色的影子如閃電般衝出,那使者尚未反應過來。一把玄色巨劍便架在了脖子上。這帳中第一個反應過來並作出應對的,竟是趙倚樓。

  只不過他到底是沒有經驗,那「使者」見自己敗露無疑,猛一咬牙,片刻便噴出一口血。

  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屋內都是征戰沙場的武將,腦子不太夠使。一時都還未想明白怎麼軍師一喊了聲「爹」,就能揪出斥候呢?

  那封君令中,讓夏銓三日後帶兵攻蜀。

  君令使者都是秦國秘密培養的死忠之人,不會連主事者是誰都分不清。倘若此人知道有宋初一這麼個人,縱使從未見過她。看夏銓的態度也應當分辨出來。為何之前的使者都能明辨,偏就這個笨?還專門派了個笨的來傳重大軍情?

  除了這些明顯的破綻,就憑宋初一是攻蜀計畫的主謀,就憑她對全盤的瞭若指掌,就憑她對贏駟的瞭解,就足以判斷此人是假使者。多此一舉,也不過是怕夏銓相信君令是真,想用事實說服他,免得節外生枝。畢竟攻蜀時機就要到來。絕不能有任何意外發生!

  方才宋初一喊夏銓「爹」純粹是因為發現這使者好像不知道她的身份,因為不能確定,所以想詐一詐他。不管最後有沒有拆穿,都先抓住再做分辨。

  誰知道這人如此經不住騙!還沒怎麼著就服毒了。

  「居然有人冒充君令使者!」夏銓皺眉。

  宋初一垂眸看著那份君令不語。究竟是誰想插手破壞計畫?魏國?閔遲?魏王?

  宋初一馬上又否定這個想法,閔遲雖然至今沒在她手裡翻騰出浪花,但主要是因為沒有手握實權。看在衛國時對她的打壓,便知道他不可能使出如此低劣的手段。況且,在蜀國失利之事恐怕得讓他被壓制很長一段時間。

  她搖了搖頭,若是只把注意力放在魏國,眼界未免太窄了些,其實山東各國皆有可能,但不管是哪一國,都必須警惕了。

  宋初一走到屍體前,用帕子捂著口鼻,彎腰仔細查看了一番。

  「這人穿的未免單薄了些。」除了這個,並無別的可疑之處。

  夏銓反應過來,「先生的意思是……這是楚國人?」

  秦國這個時節還十分寒冷,再加上近段時間陰雨連綿,氣溫更是比平時要低一些。倘若是從北面過來,通常情況下不可能穿的這麼少。

  宋初一將假君令仔細看了看,「攻蜀,攻蜀……難道目標是張子?」

  秦蜀一開打,最先遭殃的就是身在蜀國的張儀。

  「不管是誰,也不管其目的,有人居然能假裝密使!此事不容小覷,將軍當立即上書稟明君上!」宋初一肅然道。

  何止不容小覷?簡直就是駭人聽聞!密使的裝束、用物都屬於國家機密,此人居然能夠以假亂真!多半是有內奸了!若是不加以防範,早晚會出大亂子!

  夏銓沒想到宋初一肯把這樣一個大功勞讓給自己,心中不無歡喜,立刻道,「好,我即刻修書。」

  宋初一出了幕府,冰涼的雨絲夾雜著泥土氣息拂去心頭的堵悶。

  她抬頭看著紛紛落落的雨,唇角不由微微彎起,天公如此作美,巴王啊,你可不能讓人失望!

  「先生。」季渙急匆匆跑過來,「大哥起熱了!」

  肯定是陰雨連綿,濕氣過重,使得傷口惡化了!宋初一心裡一緊,抬腿便疾步往籍羽那裡去。

  雨勢陡然大了起來,打在帳頂嘭嘭作響。

  巴國的閬中王宮之中,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坐在閣中,手裡捏著一方白帛,偏頭盯著外面大雨滂沱定定出神。窗外的風夾著雨絲吹進來,在幾上落下星星點點。

  這首祭詞幾天前莫名出現在王宮之中,還有關於舜轉世的傳言亦在暗中流傳。那個生死纏綿的故事讓一向不似普通女子那般善感的王后都忍不住哭了一場。

  雨整整下了半個月,連他都快要相信上蒼為姬眠的死落淚了。

  那個衛江當時被縛住,若不是他暗中使人將她鬆開。又哪裡來的殉情?不過,他如此隱秘的心思居然被人看穿了,還為他準備好了如此完美的祭詞!此人若是友就算了,若是敵人……

  不!還有什麼敵人比十二巫更棘手!巴王垂下眼眸。盯著水杯中自己過早衰老的面容,眼神漸漸堅定起來,「來人。」

  黑影一閃。無聲無息的落在階梯下。

  巴王將白帛拋出去,那白帛輕飄飄的落在臺階上,「將這祭詞傳出去,令舉國上下所有暗影一起行動,另外王宮內有內賊,捉了送到我面前。」

  「遵命。」黑影撿起白帛,迅速消失在巴王視線中。

  巴王靜坐了一會。令人將奏簡都搬到小閣中來。

  「王上,丞相覲見。」侍者稟報道。

  巴王翻動竹簡的手微微一頓,「請他進來。」

  待巴王看完三卷奏簡,一名大袍老人拄著手杖才從回廊裡緩步走近,停在階下。枯啞的聲音道,「見過王上。」

  「丞相請坐。」巴王擱下奏簡。

  老丞相卻未曾走上去,只歎息一聲,「老朽不中用了,不敢當王上賜坐,老朽今日來是向王上請辭。」

  「丞相何出此言吶!」巴王連忙起身,親自去攙扶丞相入座。他瞭解丞相並不是一個行事沒有章程之人,以其行事風格,就算要辭官也會先委婉的告知一回。

  這一次老丞相並沒有給巴王面子。輕輕避開了他的攙扶,語氣堅持,「王上做糊塗事之前也不與老朽這個丞相商議,留老朽有何用!」

  巴王心中一凜,暗忖早上才吩咐暗影辦的事情不應該這麼快就傳到丞相耳中,可除了這個。他也沒有別的事情瞞著了啊?想著,巴王不由問道,「丞相所指何事?」

  老丞相冷冷道,「難道不是王上派人去截殺秦使?!蜀國國書都已然遞到案頭了,還想騙老朽不成!」

  巴王隱隱意識到什麼,可是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心裡最擔憂的卻是眼下巴國內憂外患,脊背頓時冒出一層冷汗,急辯道,「寡人並未做此昏事!」

  老丞相他的神色,也相信了幾分。

  巴王情急之下,連忙扶老丞相坐下,不敢隱瞞的將祭詞的事情都細細說了出來。

  老丞相自然也能看出此事是有人推波助瀾,但他可是反巫黨的領頭人物,這整個巴國就數他最恨那些大巫。甚至連巴王想除掉大巫的決心,也多少有幾分是受他影響。

  這恩怨要追溯到十幾年前了。老丞相有三個兒子,早年那兩個戰死沙場,眼看就要斷了香火,好在上蒼垂憐,在近四十歲的時候又賜了一子,他自然寶貝的很。這兒子也很替他爭氣,雖然在溺愛中長大,難得十分聰慧,性子也極好,十七歲那年娶了妻,一年後育有一對雙生子。這是天大的喜事,他覺得上天待他不薄,憐他子嗣單薄才如此恩賜。

  這對雙生子長到兩歲時,閬中城外突發瘟疫。就是那麼恰巧,在半個月以前,老丞相的兒媳婦曾帶著這對雙生子去郊外玩過。這年頭雙生子本來就稀奇,能養活的也不多,因此人們印象深刻。當那些大巫問起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時,自然也就一併說了。

  誰知,十二巫就一口咬定雙生子是妖孽。

  只要是大巫說的事情,沒有人敢反對。老丞相當年已經身居高位,但他深深明白一己之力根本改變不了什麼,所以便決心將此仇緊記於心,日後圖謀再報復。

  那一日的情形深深的刻在老丞相的腦海裡,兩個活潑可愛的孫子被綁在刑台的銅柱上,在烈火堆裡哭喊祖父,生生把他的心都撕碎,隨著孩子一併燒成灰燼了。

  兒媳婦受不住打擊,當夜便投繯自盡。唯一的兒子怨恨他身居高位卻絲毫不顧惜孫子性命,連一句情都不肯求,便與他斷絕父子關係,至死不肯相見。

  這筆血仇!這筆血仇如何不報!

  「丞相。」巴王見他神色僵硬,氣息也漸漸不勻,焦急喚道。

  「無事,無事。」老丞相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目露精光,「王上放手去做,至於蜀國,有老朽斡旋,保證一時半會打不起來。」

  以往巴蜀之事全由丞相斡旋,從未出過差錯。巴王聽見他的承諾,不禁松了口氣。他知道許多年前那件事情,更知道老丞相恨大巫,所以這些年越來越倚重他。

  可惜,也許是這些年老丞相把恨掩藏的太好,所以巴王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筆報復起來不計代價的血海深仇。而且隨著他年紀越來越大,報仇的心也越來越急切。

  隨著小閣這一場秘議,隨後在極度信奉神明的國度掀起了一個滔天巨浪。人們信奉大巫,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充當了與神溝通的使者,而不是信奉他們本身。而這次的傳言,卻關係到了神明。

  人們開始質疑大巫,認為就算是誤殺了舜帝轉世,也必須要以死向神明請罪才行。

  短短十日,舉國上下已經有不計其數的人請求巴王做主裁決此事。

  巴國丞相和蜀國交涉中也是下了血本,一口氣劃出七個城池。巴蜀地區多山,連年征戰導致人口也不是很多,七個城池無論是對於巴國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蜀王看著那塊肥沃的土地,有些動搖。

  這時張儀立刻提出返回秦國,在走之前求見了蜀王一回,所說的話並不多,可是句句掐在要害上,最後臨別一刻更是掩面痛哭,「悲乎美人兮楚楚!」

  那個楚楚動人的美女,多可悲啊!被劫到巴國肯定會被巴王臨幸,巴王后又善妒,註定是紅顏薄命的結局啊!

  極為隱晦婉轉的一句話,但蜀王聽懂了張儀一句感歎背後的種種意思。回宮之後,看見自己為子朝所建的精美樓閣,看見那幅美人出浴圖,又想起自己日日夜夜的期盼,一切負面情緒頃刻爆發,轉身就召集群臣商議攻打巴國之事。

  這時,又傳來巴國內亂的消息,蜀王恨不能登高仰天大笑——真是天助大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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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0四章 那就打仗吧

  這一場罕見的春雨終於停了,但是巴蜀之地真正的狂風暴雨才剛剛開始。

  醫令從籍羽惡變的傷口上刮掉腐肉重新包紮,但是高燒持續不退,宋初一每日處理完事務便守在他榻邊。

  連續六日不曾好好休息,宋初一原本就瘦削的身子越發如竹節一般,風揚起寬袖大袍,仿佛能乘風而去。

  所幸籍羽的情況漸漸有所好轉,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讓宋初一總算稍微松了口氣。

  而短短幾天,巴蜀已經亂象橫生。

  蜀王起初決定攻打巴國,多半是因著一時之氣,但巴國之中內亂未穩,蜀國揮軍直下,一口氣幾乎逼到閬中。

  這是巴蜀對峙中從來沒有過的勝利,因此蜀國上下歡欣鼓舞,下定決心要一鼓作氣滅了巴國,索性暫時放棄了對苴國施壓,全力滅蜀。

  只要滅了巴國,區區一個苴國算個甚!

  苴國雖只是蜀國一個小附屬國,但是佔據土地肥沃、最為富庶的漢中地區,國力也不容小覷。若非遲遲攻不下來,蜀國也不會一直放著它在那裡礙眼。苴國終於在蜀國攻打巴國的空隙喘了一口氣,但苴侯一直惴惴不安的觀注戰局,一聽說蜀軍直逼閬中,心中大駭——倘若巴國被滅,苴國絕沒有任何存活的希望!這個三國鼎立的局面絕不可以被打破!

  這時巴國丞相派來的使者抵達苴國,請求一起抵禦強敵。幾番思慮之下,苴侯立刻發兵,在蜀國背後捅了一刀子。

  這一舉動算是徹底激怒了蜀王。

  三國掐的如火如荼,掰扯不清,早已經將開戰的原因拋之腦後了!

  苴國的國力到底是比巴蜀弱一些,連續兩個月的混戰,頹勢已經十分明顯,但一向與之交好的巴國目下已經自顧不暇,根本騰不出手來救援。

  苴侯不得已只能想著向外求援。而距離它最近的就是秦國。於是五月中旬。苴國派出使者攜帶十車金銀財物急奔秦國求援兵。

  巴國兵力此時也已經捉襟見肘,又被大巫之亂所擾,整個國家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巴王受苴侯啟發,也想到請外援。山東幾國暫且不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就近的話。就只有楚國、魏國和秦國。

  楚國這個龐然大物一直對巴國虎視眈眈,早就有吞併之心,數百年來交戰從未停止過,前不久還被它狠咬了一口。所以巴王想也未想便將楚國排除了。

  至於魏國,魏王也是野心勃勃之人,而且魏國從安邑遷都到大梁,路途遙遙,這一來一回等援兵到了之後說不定蜀君已經破了閬中!

  相對之下,秦國一向被山東諸國視為蠻族,而且幾十年來被一個魏國打的幾乎無還手之力。近十來年才掙扎著有些起色。若是求外援的話,秦國看起來最合適不過了!

  巴蜀之地多天險,所以不像中原的城池一樣建有高大的城牆防護。外人對這些天險束手無策,但巴國和蜀國氣候、地形相差無幾,照著這樣的速度,不過半個月閬中就要淪陷。容不得巴王多想,立刻護送使者殺出重圍,奔向秦國求救。

  蜀王一看兩國都向秦國求援,心想萬一秦國貪圖兩國的大禮。真的出兵救援……哪怕就出個三萬人也會壞事!其實要不是巴國內亂,蜀國根本沒有實力以一敵二,就算現在看似占了上風,卻實際已經漸漸後力不濟,眼見大軍就駐紮在距離閬中城外十裡,只要再加一把勁就能破巴國都城,蜀王縱使一向胸無大志也抵不過這個誘惑。

  蜀王想著秦蜀剛剛建立通商不久,總算有點邦交之情,於是也令使者帶上二十車金銀財寶去求援兵。並且承諾等到統一巴蜀之後。每年會向秦國納貢。

  秦國咸陽宮。

  贏駟在偏殿秘密接見了蜀國使者。

  「蜀王給出的回報倒是十分豐厚。」贏駟心裡冷笑,納貢?若是蜀國一舉統一巴蜀。不想著進犯秦國就已經算很講道義了!

  蜀國使臣聽聞他的話,喜形於色,「秦公的意思是……」

  「君上,客卿來了。」門口內侍稟報道。

  「請他進來。」贏駟道。

  房門打開,一襲青灰色廣袖大袍的張儀走了進來,「見過君上。」

  「嗯。」贏駟將國書往前推了推,「張子如何看?」

  內侍連忙將國書捧到張儀面前。

  張儀展開國書,仔細看完一遍,拱手道,「秦蜀有通商之誼,既然蜀王有求,理應出兵相助!」說罷,又憤然道,「臣上次出使蜀國,半途竟遭巴國截殺,實是無視我大秦,此仇不報,大秦顏面何存!」

  使臣代表的是國家,巴國肆意截殺,自然不是小事。

  張儀曾經兩次出使蜀國,那蜀臣認得他。聽聞張儀指責巴國卑鄙,不禁暗喜。

  「不錯。」贏駟看向蜀國使臣,道,「不知蜀王欲借兵多少?」

  蜀國使臣答道,「八萬。」

  八萬已經不少了!蜀王也擔心借太多會反被秦軍制肘,但考慮到秦軍不知巴蜀道路,若是沒有蜀軍指引,再多也只是無頭蒼蠅,成不了什麼氣候,所以才大膽開口。

  張儀愣了一下,道,「使者應知道,我軍剛剛與魏國一場惡戰,雖然打的勝仗但著實損了不少元氣,八萬人實在有些多了。」

  蜀國使臣一聽如此,覺得秦國的確沒有什麼不軌心思,於是道,「外臣雖閉局一隅,卻也聽說,秦魏最近一場戰,秦國屠魏軍就有八萬,魏國此番元氣大傷,近段時間絕不敢再進犯,八萬人馬對於秦國來說也不算太多吧?」

  這件事情震動天下,只要入秦,輕易便能打聽到。

  如此大規模的屠軍有些駭人聽聞。不過秦魏宿仇,上上代君主更是死於秦魏戰場,秦幾乎被魏滅國,如今秦國強大,圖謀報復也在情理之中。對於這件事情,列國倒是沒有多少人異議。

  「善。」贏駟道,「你回稟蜀王,秦國願意出兵八萬,但請蜀王不要忘記承諾。」

  使臣大喜,躬身道,「秦公萬歲。」

  這廂打發才蜀國,張儀又忙著跑去安苴、巴兩國使臣的心,當著兩位使臣的面憤然指責當初蜀王對秦公十分無禮,不將秦國尊嚴放在眼裡,這會厚顏過來求援,秦國是絕不會答應的。如今表面上答應蜀國,也是為大局著想,萬一秦國一旦不答應,蜀國情急之下強攻兩國,豈不弄巧成拙?

  待分別送走三國使臣,秦國便派出使臣拉著他們送過來的大批的財物去韓國談邦交去了。

  關鍵時刻,秦國必須將周邊關係處理好。魏國雖然一戰慘敗,但倘若韓國對秦發兵,焉知魏國不會過來湊合一腳?列國打仗動輒就是十幾二十萬大軍,八萬人馬不算多,但秦國意在滅蜀,不僅用的全都是精兵良將,暗中還另有五萬人馬已經悄悄抵達南鄭,加起來著實分了很大一部分兵力。

  巴蜀生桀紂之亂之事天下皆知。

  五月底,秦國便舉起「平亂」大旗,將八萬大軍開往巴蜀。

  韓國見秦國出的是仁義之兵,倘若在背後捅刀子是為不義,萬一魏、齊、趙抓住把柄,趁機出兵討伐韓國該如何是好?又見秦國送來一批豪財,當下便放話,一定全力支持秦國平巴蜀之亂。

  在這大爭之世,邦交就是如此奇特,列國一方面如虎狼兇猛,一方面又步步小心謹慎。

  南鄭郊外。

  豔陽高照,已經有了夏季的感覺。一個瘦削的青年叼著一根狗尾草躺在坡上曬太陽,坡下守軍訓練場地中整齊洪亮的聲音傳來。

  他旁邊盤膝坐著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垂眸看這守軍訓練。

  「羽,入秦軍吧。」青年忽然睜開眼看向魁梧男人,刺眼的陽光令他又瞇起眼睛。

  籍羽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先生,未曾有過及笄之禮吧?」

  宋初一不以為意的道,「我這輩子也沒打算正經跟男人過日子,及笄禮可有可無。」

  「我以為所有女子都期待良人。」籍羽很好奇,什麼樣的人能教出這樣奇特的女子。

  宋初一嗤笑一聲,把嘴裡的狗尾草換了一邊叼,「這個年月,處處戰火燎燒、鮮血澆灌,不合適做夢。」

  「如果天下太平,你可願與那人在一起過安生日子?」籍羽目光落在校場中一襲玄色鎧甲的趙倚樓身上。

  「誒?」宋初一坐起身來,順著籍羽的目光看去,「你這人一貫這麼無趣!」

  「你呢?」宋初一轉了話題,「打算找個婆娘過日子?」

  「是,但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籍羽想起亡妻,神色黯然。

  他很少把情緒寫在臉上,並非因為不善表達,而是這世上沒有什麼人和事能真正撼動他的心。但是這次瀕死,宋初一和季渙衣不解帶的照顧,讓他將心扉稍稍敞開了一些。想到宋初一也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亦有些心疼她。

  宋初一知道他妻子已經故去多年,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正巧看見山下有個士卒匆匆向這邊跑過來,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叼著狗尾草緩步下山,「那就打仗吧!夏將軍垂涎你很久了。」

  好好的話到她嘴裡就變味!籍羽看著她瘦長的背影,卻是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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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0五章 披掛親上陣

  十日後,從咸陽出發的八萬大軍已經抵達南鄭,與秘密駐紮的五萬人馬會合。

  司馬錯為主將,張儀、宋初一為軍師,統領十五萬大軍一併入蜀。

  進入蜀國的道路百年前便存在,北起隴西勉城,經陽平關到白水關,再到廣元昭化,然後南下劍門關到達成都平原。後來秦蜀往來不甚密切,平時只有為數不多的商賈行走,因此到霞萌關一段便只有細窄的棧道,若想通過此處,商人只能用馬馱貨物,而不能用馬車。所以宋初一才會設謀讓蜀國重修這段道路。

  因蜀王拓寬道路主要是為了運輸會屎金的神牛,所以往來的商賈便稱它為金牛道。

  六月的巴蜀已經有些濕熱,整個蜀中都是一片蒼茫的綠色,風一吹過,掀起層層樹浪,崇山峻嶺,莽莽山林之中一條依附山體蜿蜒的道路若隱若現。

  帶頭黑甲軍已經走到半山腰,那邊還有人在另外一座山。這些羊腸細徑對於跑慣了一馬平川的騎兵來說,實在艱險,所有人無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翼翼驅馬前行。

  「莫要往下看。」宋初一出言阻止身邊的士卒往下瞟的目光,緩緩道,「又不要你偵查敵情,張望個鳥?」

  那士卒方才只看了一眼便兩腿發軟,心知宋初一是為了他好,連忙應了一聲。

  張儀仰天歎道,「我的老娘啊!舉目望去便是一片讓人眼暈的綠,愁殺人吔!」

  張儀出事過兩次蜀國,但是每一次看見滿眼綠油油的樹就覺得頭疼。

  「軍師,前方還有兩座山便到苴國了。」一名士卒從前面返回。

  張儀精神一震,道,「大善!」

  「楚國那邊還沒有消息嗎?」宋初一握緊馬韁,轉頭問張儀道。

  「我早上在前頭便得到得到消息了,楚國已經蠢蠢欲動,也打著平亂的旗號準備進巴蜀撈一把。」張儀笑道,「放心吧。如此大好時機。楚國不會放過。」

  張儀先前是同司馬錯行在前面,因為快到苴國,為了保護軍師安全,才讓他到隊伍後面與宋初一同行。

  說到楚國,宋初一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之前發現的那名加君令使。可曾查出幕後主使?」

  「離開咸陽之前尚未有明確結果,不過……哼,據我猜測,多半是楚國昭雎所為。」提到這個人。張儀便咬牙切齒。

  宋初一前世也曾特別瞭解過此人,不禁挑眉道,「昭雎呀,這個人有識人之明。」

  「識人之明!哼!」張儀憤然道,「他就是個老瞎子,那雙眼睛純是擺設!張儀縱使是個賊,也是個偷盡天下的賊。誰稀罕他一塊破玉!」

  昭雎當初冤枉張儀偷美玉,險些沒把他整死。也就是那次,張儀從楚國逃出來之後又被人販綁了,途中偶遇宋初一。

  「是麼?我瞧著他那雙眼睛雪亮著呢,否則豈會一個個忠臣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宋初一一臉認真的評價道,「此人是忠臣殺手,兄遭此人迫害,必然是忠臣無疑!」

  張儀本是心情不愉,聽宋初一這麼說卻是笑了出來。「你這說法倒是新鮮。」

  昭雎是楚國丞相,從客觀評價上來說,也不是沒有絲毫可取之處,可偏就天生跟忠臣不對付。前前後後給他禍害的人可不在少數,而且全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譬如春申君、屈原、張儀等等。宋初一想想,目前屈原活的好好的,還沒跳江。

  昭雎數十年如一日,把禍害忠臣這份事業越做越大。不錯殺一個佞臣。不放過一個忠臣,的確可謂有識人之能!

  「倘若我不是深受其害。倒也樂見他做忠臣殺手。」張儀苦笑道。

  宋初一笑了笑,道,「此人縱然可惡,畢竟是一國丞相,輕重總分得清,他們得知秦國君令使的秘密豈會用來耍一個如此低劣的手段?」

  「懷瑾是旁觀者清啊!的確不是他。」張儀說著,沉吟道,「此人要嘛是故意露出破綻,向秦國示警,要嘛就是初出茅廬,手段不精……罷了,不扯那些遠的,還是做好應戰準備吧!」

  宋初一點頭。有些事情,沒有根據不可能想到結果,還不如不想。

  張儀舉目,看見原本漫無邊際的蒼綠變的稀疏,遠處霧氣迷蒙中隱隱看見了依山而夯的土牆,高大巍峨,猶如一扇巨大的門。看著雖近,但山路盤旋,少說也得一日功夫才能到達。

  側耳傾聽,遠處仿佛隱隱約約有戰鼓聲。

  巴蜀苴的戰爭還在繼續,蜀王宮內,蜀王早已經急的團團轉。大殿中被挖開的一個魚池裡面已經種上了芙蕖,碧葉亭亭,擁擁擠擠的從池子裡爭相往外生長,荷花或開或半開,形態各異。

  如此美景,周圍數百個大臣卻是無一人有心思欣賞。

  「報——」

  一聲傳來,蜀王大喜過望,「傳進來。」

  侍者高聲轉達。少頃,外面便跑進來一名密探,「回稟王上,秦軍將至霞萌關,但是據探子回報,大約有十餘萬之眾!」

  「什麼?」蜀王失聲。

  滿殿譁然,一名大臣立刻站出來,「當初借兵八萬尚且猶豫,現在卻偷偷派了十萬,王上,秦國這是居心叵測啊!」

  「這麼說來,秦國是打算幫苴國了?」蜀王不可置信的道,他想像不出,秦國有什麼理由幫巴國而不幫蜀國。

  「眼下看來恐怕秦國與巴、苴兩國早有密謀!王上,請下令迎戰吧!」丞相道。

  一時無人想到秦國存了吞掉整個川地的心思,畢竟以十來萬人,想滅三個國家純屬癡人說夢。

  「何人能統軍禦敵!」蜀王問道。

  那可是十幾萬大軍啊!此話一出,大殿上一片靜謐。

  放眼一看,整個殿上的武將竟是無一個能夠統帥大軍,唯一一個屠杌部族出身的大將軍現在還在與巴國的戰場上,一時半刻回不來。

  蜀王頓時火氣上來,拍案怒道,「寡人披掛親征!」

  蜀王本人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驍勇悍將……就是不知道聲色犬馬這麼多年,本事還剩多少。

  丞相本想勸阻,可是轉眼一看也的確沒有可用之人。畢竟秦國十幾萬大軍不是開玩笑,以目下的情形,若是秦軍輕易進來,蜀國很快便要滅國了!到時候蜀王一樣是亡國之君。若能把秦軍擋在霞萌關外,說不定還有些希望。

  丞相想著,把阻止的話咽了下去,轉而道,「王上,當務之急先令人一支輕騎去拆了霞萌關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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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0六章 占咽喉要塞

  拆毀葭萌關棧道刻不容緩。

  當晚一支一千人的飛騎從蜀國王城出發,披星戴月的趕往葭萌關。

  一個月前,苴國被蜀國打的無力還手,如今還有兩萬蜀軍駐紮在漢中。

  秦國並沒有明確的告訴苴國會發兵多少,十三萬大軍雖然太多,讓苴侯有些沒底,但轉念又想,就算秦國有歹意又如何?反正被秦國滅也是滅,被蜀國滅也是滅,苴侯抱著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心覺得就算亡國也不能讓蜀王痛快!

  葭萌關在苴國而不在蜀國,結果蜀王派出的那一千騎兵剛到苴國境內便遇到了強力的阻攔。

  駐紮的兩萬蜀軍得到王命,立即與苴國展開一場惡戰。

  巴國方面也得到了秦軍的消息,然而南邊楚國竟打著平桀紂之亂的旗號趁機開始對巴國發難,一時之間,巴國要應對蜀國、楚國,縱使心裡再明白秦軍意圖,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蜀王隨後領軍五萬從王城出發,丞相立即用兵符將在巴國的兵力召回三萬,加上駐紮在苴國的兩萬,總共也有十萬了。蜀國君臣認為,秦軍不瞭解巴蜀複雜的地形,打起仗來必然沒有他們得心應手,以十萬對十三萬,即便不穩勝,也絕對能將秦軍擋在葭萌關外。

  葭萌關地勢險要,只要死守,秦軍糧草難以運進來,堅持不了一個月。

  可惜蜀王算漏了兩點,一是苴國人沒有死絕,巴蜀民風彪悍。就算是老弱婦孺拿起兵刃也能守一陣子!二是,那葭萌關的棧道不僅沒有偷工減料,還生怕不結實,特地加固好幾層。所以當一千騎兵在兩萬蜀軍拼死開道之下堪堪到達葭萌關時。才發現根本拆不動。

  那些蜀軍不是工匠,對棧道結構不瞭解,只能拿著大斧胡亂劈砍。才半個時辰,剛欣喜的發現有些鬆動,便與秦國大軍狹路相逢了。

  一千對十三萬,結果可想而知。別說十三萬人,便是三萬人光是踩都能把一千人踩死。

  秦軍也是在戰火中滾出來的,而且走在前頭的士卒都是半個月前就已經駐紮在南鄭的人,而非從咸陽出發。他們沒有長途跋涉,精力充沛,絲毫不比兇悍的蜀兵弱。

  就在蜀王帶領大軍剛趕到時,秦軍已經輕而易舉的佔領了葭萌關。

  苴侯聽見這個消息,立刻放棄了抵抗。下令讓百姓閉戶不出,殘餘的軍隊全部守衛宮殿,給這兩頭蓄勢待發的猛虎騰塊寬敞的地方廝殺。

  然而苴國先前的抵死頑抗,竟將駐紮的兩萬人損耗了一半,從巴國調遣的軍隊還有半日才能到達,對方是十三萬大軍,又佔領葭萌關高地,蜀王不敢貿然發動攻擊。

  秦國方面,其實並不是無懈可擊。金牛道險而窄。十三萬人沿著小道而行,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到齊,實際上佔領葭萌關的軍隊僅僅只有五萬人,剩下的還在陸陸續續到齊。

  當佔領葭萌關的消息傳回南鄭,那附近原本的守軍集齊七萬,緊接著向巴蜀趕來。

  雙方都還在互相觀望。

  天色漸晚。秦軍營寨燈火連綿,不時傳來戰馬嘶鳴。全軍枕戈待旦。

  大軍剛剛紮營,幕府中十分簡陋空曠,連坐榻都沒有,一名統帥將軍、兩名軍師、五名將軍、五名都尉、十名師帥齊聚,帳內除了人之外,唯一的東西便是放在屋內正中央的一副擴大的巴蜀地圖。

  二十餘征戰沙場之人全副武裝,肅然而立,帳內氣氛一片肅殺。

  宋初一和張儀也換掉了略顯礙事的大袍,穿上盔甲。白刃與金戈似乎亦被這樣的氣氛感染,不似平素那般姿態散漫,靜靜的在兩人身後。

  司馬錯肅然道,「蜀王親自披掛上陣,是滅蜀大好時機,我軍務必一戰殲滅蜀軍。在全軍未到位之前,守定葭萌關。張燎聽令,佈置一萬銳士防守關口,不容閃失!」

  「張燎遵命!」

  「夏銓聽令,率一萬鐵騎隱蔽在雲山峽谷,蜀軍一旦過谷,立即陳兵堵截!」

  「夏銓遵命!」

  「步軍三將聽令,協助張燎固守葭萌關,等待全軍到達!」

  「步軍遵令!」

  諸位將軍攜副官陸續出帳,各自執行命令去了。

  「宋子,此處除了雲山峽谷,沒有別處道路可行了吧?」司馬錯還是有些憂心,這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山巒起伏,所有的道路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遮掩,就連這葭萌關的關口也是半埋在樹叢裡,難保不會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隱秘要道。

  宋初一頷首,「我曾親自走遍附近幾座大山,並且喬裝向當地獵戶打探過,附近除了雲山峽谷之外,最近的道路也要花九天時間才能繞過葭萌關。要不,這裡怎麼能被成為咽喉要塞呢!」

  張儀道,「重要的是,一定要全數拖住蜀軍,最好能讓他們駐紮在巴國的軍隊全部調到葭萌關,一舉全數殲滅,尤其必須殺了蜀王,否則一旦讓蜀軍逃脫隱蔽山林,才是真正後患無窮。」

  「不錯。」宋初一道,「先派斥候查探蜀軍情況,密切注意蜀國斥候,誘其調回軍隊不難。」

  秦國先行十三萬人馬,隨後還有七萬人馬,共二十萬之眾,只要蜀國斥候查探出秦國大軍的真正人數,蜀王不可能率領萬人送死。

  宋初一提醒道,「蜀王早年戰績斐然,不知現是否威風依舊,但必須得小心屠杌將軍。」

  張儀看過宋初一所著的《蜀國風物》,其中第二篇的篇首便著重講到了這個代出猛將的神秘屠杌部族,心知她十分忌憚。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世上有許多東西一些解釋不清。張儀也並不小覷。

  司馬錯也看過,不禁問道,「這一代的屠杌將軍如何?」

  「我曾仔細打聽過,也借機接觸過兩次。不過他剛剛出部族不久,從不與人交際,能打探的到的消息寥寥。」宋初一見白刃蹭過來。伸手揉亂它腦袋上的毛,「但是與巴國一戰,屠杌利率領十萬人馬,僅僅半個月便直逼閬中,其實力不容小覷。」

  縱然巴國生出內亂,但大巫地位其實更多依靠的民眾,手中握有的兵權並不多。巴國的內亂並非兵變。屠杌利能以十萬人馬如此迅速的擊潰巴軍,靠的不僅僅是時機和運氣。

  司馬錯心中凜然。

  「不如用計。」張儀淡淡道。

  宋初一微微抿唇,不予反對,也並沒有支持。

  張儀也並沒有再提,因為不瞭解屠杌利其人。也不瞭解蜀王與屠杌利的關係,貿然用計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沉默片刻,宋初一道,「還是將計用在行軍上吧。我認為,這一次得打實仗。」

  「這是為何?」司馬錯不解道。他是一名武將,但並不粗莽,他認為依靠巧計減少戰爭犧牲最好。

  張儀解釋道,「我們要的是吞下巴蜀,使之成為大秦糧倉。所以光滅國遠遠不夠,蜀軍也不能留。另外楚國那邊見我們打的賣力,也絕不會放棄對巴國的進攻,又不會馬上傾力攻擊。我們引誘蜀國撤掉對巴國施壓,巴國就能夠全力抗楚,楚國那邊不像咱們這樣占盡地利。他們倉促攻打巴國,與以往沒太多不同。待到巴楚兩敗俱傷,我軍便可以長驅直入,吞下巴國省力多了。」

  宋初一接著道,「並且,我觀歷代蜀王無條件信任屠杌將軍,皆視為心腹,想必這一代亦然,如此種種,為了以後長遠之利,怕是得辛苦將軍實打實的血戰一場了!」

  宋初一與張儀相視一眼,頗有一種士遇知己之感。

  司馬錯點頭,笑道,「兩位深謀遠慮,某所不及。」

  「將軍過謙了。」張儀和宋初一異口同聲。

  「將軍,關內有蜀國使者求見。」帳外士卒通報道。

  司馬錯沉吟片刻,道,「不見,告訴蜀國使者,秦軍應巴國、苴國所求,前來平亂。」

  「嗨!」

  蜀國此時派使臣前來,無非是想弄清楚秦國的意圖。秦國表明立場,是給巴國一個定心丸,使其無後顧之憂的全力抗楚。畢竟秦國攻佔巴蜀是要佔據高地,圖謀楚國,絕不能和楚國平分巴蜀!

  張儀與宋初一退出幕府,各自回帳。兩人對司馬錯的能力很放心,雖然這是他頭一次統帥二十萬大軍,但之前幾十場征戰,未嘗敗績。讓兩人如此信任司馬錯的原因還遠非如此,他第一次嶄露頭角時,還是個千夫長,在秦魏戰場上,獻計並自請率領三千騎兵奇襲函谷關,一舉收復失地。

  此人厚重穩健,做統帥絕不遜於公孫衍!

  六月炎熱,葭萌關內早先蜀國與苴國的戰場屍體累累,只不到一天便開始散發出腐臭氣息。蜀軍無奈之下,只能開始清理戰場,掩埋屍體。

  夜幕中只有行動發出的聲音,明明不算安靜,卻壓抑的令人喘不過氣來。

  宋初一睡不著,便登上關口,眺望遠處蜀軍情形。

  她此時身邊只有白刃相伴了。夏銓頭一回看見籍羽時便心心念念要將他收在麾下,跟宋初一提了幾回。

  宋初一與籍羽一次聊天之後,便攆他去了夏銓那裡。夏銓給的職位還是師帥,不過秦國兵多,師帥統管的人數要比在衛國多許多。

  將在外有任命職位的權利,但這些職位都只是臨時的,必須有爵位才能坐穩當。一般情況下只要戰場立功,爵位跑不了。

  而季渙一心要上戰場,也入秦軍做了個佰夫長。相對在衛國是降職了,但他這個人優點就是沒有什麼名利心,不管職位高低,只要能上戰場就樂的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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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0七章 宋子的境界

  習慣隴西乾燥氣候的秦國人,一入這濕熱的山林便覺渾身黏膩膩的難受,但經過行軍途中的適應再加上事先準備的除濕藥包,並沒有人因氣候不合而病倒。

  宋初一從關口下來,正看見張儀站在階梯下面,笑道,「你也沒睡?」

  張儀不答反問,「看了這麼久,可曾看出什麼?」

  「我不過上去透透氣。」宋初一笑著,看見白刃的耳朵忽然抖了抖,渾身緊繃戒備,她立刻定住腳步,俯身在地上傾聽。

  片刻,唇角不由彎了起來,「蜀國援兵來了。」

  說罷起身,與張儀一刻不遲疑的往幕府去。

  蜀王也是曾經征戰沙場的悍將,對於領兵並不陌生,他選擇了一個距離葭萌關極近的地方,依地形在雲山後方紮營。從那個地方穿越雲山峽谷只需要短短兩個時辰,正面攻擊的距離就更近了,儘管如此,因為有雲山作為屏障,秦軍斥候很難觀察蜀軍營內真實情況。

  不得不說,蜀王極擅於利用地形。但他匆忙之下忽略了,大批人馬行動的時候地面細微震動也會出賣蜀軍動向。

  「司馬將軍,佈置的如何?」宋初一問道。

  司馬錯正在看地圖,聽見宋初一的聲音,抬頭道,「我軍已經到達七萬餘人,已經基本佈置完畢,只等餘下人馬到齊便可以發動全面攻擊。」

  「恐怕等不到我們主動攻擊了。」宋初一道,「蜀國援軍已至。」

  司馬錯微一蹙眉,「依照兩位先生的意思。我們是守定葭萌關,還是……」

  「葭萌關不得有失,但蜀軍也要殺。」宋初一走到地圖前,伸手劃過雲山峽谷以北的一塊地方。「葭萌關附近除了雲山峽谷之外,就只有那一條小徑能夠避開與我軍正面交鋒,但是急行軍也需花費九日光景。那邊是水路。水深且暗湧湍急,大軍全數通過恐怕少說又得花去十來天,兩位以為蜀王會選擇從那裡繞過,背後突襲我們嗎?」

  張儀與司馬錯搖頭,從那邊過來,勢必就是棄了「主營」,到時無疑會面臨斷糧草、斷軍備的情形。更可怕的是,國家都城一旦被占,軍心必然生亂。兩軍對峙,尤其是牽涉到這種國家生死存亡的對峙,沒有人敢這樣兒戲。

  「剩下就只有雲山峽谷和直面葭萌關。以我的判斷。蜀王九成會選擇從雲山峽谷偷襲。」宋初一道。

  張儀認同的點點頭,「蜀王選擇雲山之後紮營,恐怕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司馬錯道,「蜀軍援軍在與巴國戰場上剛退下來,又加上急行軍趕到葭萌關,必然精疲力竭,想來近一兩天不會有動作。」

  宋初一笑道,「以我對蜀王的瞭解,他原本約莫是打著死守葭萌關的主意。準備耗盡我軍糧草,令我們不戰而退,只是沒想到我們快了一步佔領葭萌關。這裡地勢極佳,不管是從關內還是關外,都是易守難攻,他從正面的攻擊的可能性很小。」

  「這麼說來。只有雲山峽谷了?」司馬錯說著,心裡迅速的調整作戰方略。

  「蜀王選擇的地形雖好,但對於我們來說,又何嘗不是好事?」宋初一挑眉,唇邊笑容漸漸擴大。

  兩人目光都落到地圖上,心中都是透亮,大致的方略已然在司馬錯心中敲定。

  雲山之後地形雖然隱蔽,但地形也是類似雲山峽谷那樣只通兩面,如果蜀王段時間內不主動發動攻擊,那麼,等秦軍先行十三萬人馬到齊之後,可從雲山峽谷和葭萌關口殺出,兩翼圍殺蜀軍。

  在此之前,可以先行令三萬人埋伏在雲山峽谷,倘若蜀軍一旦從穀中穿過,立刻截殺。倘若蜀軍打算全力從正面攻擊,便讓埋伏的軍隊悄悄穿越雲山峽谷,從背後截殺蜀軍。

  這是宋初一最後給出的戰略。三人仔細研究了一番,覺得可行,司馬錯便立即再次召集將軍們,進行了新一輪的佈置。

  一切安排妥當,到第二日午時,秦軍人馬已經到位十萬。

  時間在緊張的備戰調度中飛快流逝,暮色漸至,灰濛濛的霧靄漸漸籠罩葭萌關一帶的崇山峻嶺,秦軍紮營處明亮的火光仿佛被罩了一層厚厚的絹布,只透著微暗的光。

  秦軍黑色的大纛旗已經全部隱在了霧氣氤氳的黑暗裡。

  嗖!

  一聲撕裂空氣的聲音,緊接著一聲利箭入木的悶響,竟是一支弩箭插進了大纛旗的旗杆之中!箭尾的孔雀翎嗡嗡亂晃。

  「蜀軍來襲!全軍備戰——」

  關口一聲大喊,整個軍營的人迅速拿起武器。

  葭萌關的蜀軍借著濃霧做掩護,竟然已經悄無聲息的殺到關下。

  「全軍備戰!」

  「全軍備戰!」

  營地聲音此起彼伏,多卻並不雜亂,顯然並沒有被蜀軍的突襲擾亂手腳。

  幾乎是轉眼間,關口便已經箭矢如蝗,密壓壓如暴雨一般襲來。關口上黑色戰鼓聲驟起,高大的玄鐵盾牌迅速立成一道牆,弓箭手立刻從下面露出的微小空隙開始還擊。

  可視條件如此之差的情形下,雙方根本看不清,憑的就是鋪天蓋地的箭矢。

  「對方多少人?」負責守城的將軍張燎立即登上城樓。

  「看不清楚,目前看來,至少有兩萬!」副將答道。能射出這樣密集的箭雨,人數必然不少。

  張燎望著關下隱約人頭攢動,下令嚴密守城。巴蜀之地的城牆並不似中原地區那麼堅固高大,葭萌關是依照險峻的地形而建,城樓本身卻很是簡陋,面對擅於山地作戰的蜀軍,想守住葭萌關並非那麼容易。

  「盡力把蜀軍驅趕下去。」張燎身邊乍然響起一個平淡聲音,心底微微一驚。他方才看戰局看的太入神,竟是沒有發現有人接近。

  張燎轉頭,看見了宋初一那張如語氣般平淡的臉,頓了一下,應道,「嗨!」

  張燎離開不久,戰鼓急促響起,一陣嘹亮的號角響徹山谷,回音一陣陣傳來,愈發激起秦軍戰意。一批強弩加入戰局,箭雨驟然間比方才大了兩倍,撕裂空氣的聲音更加急促刺耳,城樓下一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葭萌關這邊,大軍已經早就集結,隨時等候正面迎擊。

  血腥味令白刃不由興奮的甩著尾巴。宋初一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以示安撫。

  首戰並沒有持續多久,僅僅半個時辰蜀軍便退卻了,仿佛只是一輪試探般。

  宋初一帶著白刃退下城樓,回到幕府之中。

  張儀正在擺局自弈,司馬錯在地圖上一遍又一遍的預演各種戰況。金戈趴在張儀腳下,難得顯示出一個較低的姿態。

  「懷瑾,首戰如何?」張儀問道。

  「明知故問。」宋初一笑著坐在他對面,順手對弈起來。

  白刃與金戈又是相看兩厭,但這回好歹沒有搗亂,老老實實趴在那裡各玩各的。

  「將軍,軍令司馬求見!」帳外稟報道。

  司馬錯轉身,將手裡的竹枝丟到案上,「進來。」

  話音落,軍令司馬與一名黑衣人疾步走進來,「將軍,斥候回來了。」

  「報。」司馬錯直身道。

  宋初一和張儀也投去關注的目光。

  那黑衣人單膝跪地,「回稟將軍,屬下偵查蜀軍在雲山後只有四萬人馬,蜀王似乎並未離開。」

  「善。」司馬錯揮手令兩人下去,轉而問宋初一和張儀,「兩位先生以為,蜀王留守,是真是假?」

  「難說。」張儀皺眉道。

  也有可能是蜀軍故布疑陣,蜀王早領著大軍準備從雲山峽谷繞道,但這畢竟是張儀的個人想法,說不定蜀往就覺得留守更加安全呢?

  「小心謹慎固然好,不過我軍佈置雖不能說萬無一失,也絕對占了很大贏面,再加上人馬多出四萬,占住了葭萌關有利地勢,無需太過憂心。」宋初一平靜的看著司馬錯,「將軍一向穩健,此戰必然全勝。」

  宋初一說的很委婉,但司馬錯立即便反應過來。想到自己自從入巴蜀以來,確是太過小心了。行軍小心謹慎一點總歸沒有錯,但要一舉攻破巴蜀,光靠謹慎是遠遠不夠的。

  「謝宋子提醒。」司馬錯拱手道。

  宋初一擺擺手,「我說的是實話而已。」

  司馬錯黝黑的面上泛起笑意:這個宋子啊,行事總是甚得人心,既提醒自己太過束手束腳,又不曾傷到顏面。

  縱然司馬錯並非是一個容不得指責的人,但能舒服一點誰不願意呢?

  「嗚——」

  帳外忽然又傳來號角聲——蜀軍二次攻城了!

  三人雖然明知道這可能又是蜀軍虛張聲勢,但也並敢不怠慢,一直守在帳內等軍情。

  到下半夜,蜀軍一共進攻三次,力度一次比一次強,卻始終沒能撼動秦軍固若金湯的防守。

  不知何時,宋初一竟是趴在白刃身上睡著了。張儀看著她睡覺還不老實的蹂躪白刃一身毛,無奈的搖了搖頭,尋了被子給她蓋上。

  「宋子的境界非常人能及啊!」司馬錯放輕聲音。

  事實上,宋初一能夠酣睡倒也並非全是因為心態好。她這大半年來先是行走巴蜀,費盡體力腦力,後又殫精竭慮的謀劃。手握全盤大局,一切盡在掌握,看上去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瀟灑,實則已經將身子虧損過甚,熬不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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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二0八章 少侮辱道家

  不知酣睡多久,宋初一朦朦朧朧中聽見震耳欲聾的廝殺嘈雜聲,一個激靈猛的從榻上坐了起來。

  從樹冠漏過的金色陽光一縷縷的灑進帳內,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送來淡淡的血腥氣息。宋初一胡亂整理了一下雜亂的頭髮,大步走出帳子,問守衛的士卒,「怎麼回事?」

  「回稟軍師,天剛破曉時蜀王便率領大軍攻打關口,已經兩個多時辰了。」士卒道。

  宋初一低頭見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軟甲還算整齊,正準備往關口去,卻被迎面而來的軍令司馬攔住,「將軍吩咐末將保護兩位軍師安全,還請軍師暫時不要離開營地。」

  宋初一沉吟一下,點頭,「好,張子在何處?」

  「仗打起來時張子才回帳休息。」軍令司馬真是不懂這兩個軍師,越是打的兇險越是睡的坦然,一個比一個怪!

  宋初一聽他這麼說,卻是放心了許多,看來是計畫順利。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想知道一些細節,於是問了張儀的營帳,領著白刃去尋他。

  這廂張儀剛剛和衣躺下,睡的正香,卻突然感覺臉上濕濕熱熱,下意識伸手抓了一下,竟摸到一坨毛茸茸的東西。張開眼,愕然看見一張放大的狼臉幾乎貼到他臉上,嘴裡不禁咕噥道,「金戈?不是去戰場了?」

  「兄看來真是累狠了,連自家狼崽都不分清了。」宋初一坐在几上,翹著二郎腿用短刀紮著一塊肉啃得津津有味。

  張儀揉了揉腦袋坐起來。被人從酣睡中擾醒,又見宋初一這副模樣。不禁皺眉看著她道,「你看看你,一副粗野相,半點規矩也無!」

  這對於一般士人來說算是很嚴厲的指責了。宋初一卻笑眯眯的道,「是麼,那我將道家境界領悟的挺深徹。」

  「少侮辱道家。」張儀沒好氣的道。

  他在坐榻上跪坐下來。伸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咚喝了一氣,「子夜過後,雲山峽谷來報,發現蜀軍趁夜穿越山谷中了我軍埋伏,夏銓領軍圍殺。將軍便下令全殲蜀軍,一個不能放過。然後派人假扮蜀國兵卒返回通報軍情,說五萬大軍已經順利穿過雲山峽谷。蜀王便下令兩面夾擊我軍……」

  蜀王得到消息,便趁天還未亮,秦軍不能清楚分辨人數時率軍攻打葭萌關,為的是轉移秦軍注意力。

  「說完了。」張儀喝過水後又爬上榻。「這回莫擾我啊……軍令司馬也能說清楚,非要折磨我。」

  宋初一嗯了一聲,繼續吧唧吧唧的的吃肉,時不時的逗弄一下白刃。

  張儀在榻上翻來覆去不知多久,外面陡然傳來雷震般的歡呼聲,驚得他險些從榻上掉下來。

  宋初一聞聲出了營帳,看見那邊數千銳士聚集,便湊了過去。

  大批滿身鮮血的騎兵驅馬緩緩前行,顯然是剛剛從戰場上回來。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一匹駿馬上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男人。那人身材微胖,滿身狼狽,暗青色的盔甲,披頭散髮,被捆的嚴嚴實實像包袱一樣橫在馬背上。

  「難道是蜀王?」張儀也出了帳,走到宋初一身邊。

  「軍師!」軍令司馬滿臉喜色的朝著兩人走過來。朗聲道,「請兩位軍師辨認此人是否為蜀王。」

  宋初一和張儀出使過蜀國,尤其宋初一更是在蜀國停留了大半年。眾人目光集中過來,宋初一走到那人附近,伸手抓起那人頭髮迫使他抬起頭來。

  那人抬眼怒視虐待自己的人,卻在看見宋初一的臉時愣住,旋即反應過來,眼中頓時充血,目光似要吃人一般,「好個宋懷瑾!好個宋懷瑾!」

  蜀王竟一時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宋初一在眾人的目光中從容的掏出帕子拭了拭手,「正是蜀王。」

  歡呼聲再次響起,聲音穿過茂密的樹木遮掩直沖雲霄。

  「沒想到一戰便虜獲蜀王,好兆頭!」君令司馬大喜過望。

  首戰告捷的確鼓舞士氣,但是宋初一心裡清楚,真正艱難的戰爭現在才堪堪開始。蜀王早年能征善戰,但他沉溺於酒色多年,領兵作戰已是十分勉強,蜀國真正的戰力是從巴國那邊趕來勤王救駕的大軍。

  「這蜀王倒也是條漢子!明知不敵,還敢率軍來犯,將自己充當誘餌!」張燎剛從戰場下來,大笑聲中尚帶著未散的煞氣。

  有時候看似最不可行的路往往是通的。蜀王若是趁昨晚大霧,下令集中兵力正面全力攻擊葭萌關,未必會有如此慘敗。葭萌關地勢險要,可是蜀軍都善攀岩爬山,再加上關口的城樓上十分狹窄,秦軍人數雖多,卻做不到全數守關。倘若蜀軍全力攻擊關口,至少有四成機會能夠搶佔高地。

  可惜,蜀王倉促之下心神未穩,再加上偏居一隅久了,難免過於自信,做出了一個極其愚蠢的選擇。

  「宋懷瑾!」蜀突然暴吼,「都你這個卑鄙小人害我天蜀!就算寡人死了,天都饒不了你!」

  「王上沒讀過兵書嗎?」宋初一淡淡看著他,道,「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避之。王上自尋死路,與宋懷瑾何干?」

  這是兵法基礎,在實際作戰中運用的原則是,我軍十倍於敵,就可以實施圍殲,我軍五倍於敵人就實施進攻,兩倍於敵就要努力戰勝,勢均力敵就要設法分散敵軍各個擊破。如果兵力弱於敵人,則要想辦法避免作戰。

  十、五、倍都是概數,並不一定非要到這樣的比例。

  蜀王怔愣,他早年也是熟讀兵書的啊!宋初一點破,他頓時便明白自己錯就錯在太過於依靠地形,一廂情願的認為用奇襲可以以少勝多。

  隨著太陽高高升起,溫度漸高起來。

  距離葭萌關不遠處的雲山峽谷橫屍如汪洋一般,暗青色的盔甲浸泡在血泊之中,舉目望去是一片令人作嘔的青紅。

  昨夜蜀國五萬人馬從峽谷同行時遭到事先埋伏的秦君襲擊,被密匝匝的箭雨射殺大半,剩下兩萬餘人被六萬秦軍兩邊圍堵在峽谷之中,兩個時辰屠殺殆盡。

  五萬蜀軍,今日便這樣靜悄悄的永遠沉睡在了雲山峽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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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9:05:2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0九章 不可以禽獸

  秦蜀第一次交鋒,蜀國便被秦軍屠軍,君主被俘,慘敗的十分徹底。

  然而蜀王被俘的消息傳出,勤王的蜀軍不僅未亂,反而被激發了鬥志。

  出現這種情況也並不奇怪,蜀國朝中有太子攝政,就算蜀王沒了,蜀國也不至於沒有國君。再加上蜀王荒廢政事多年,朝中大臣早已經習慣以丞相為首自發處理政事,他在與不在對國事運作來說沒有太大差別,更甚至,沒有他擾亂,大臣們工作的更輕鬆。而行軍打仗,主心骨是將領而非國君,國君被俘的確會使軍心動搖,可是畢竟後方朝廷還在,儲君還在,一旦有個能穩住大局的將領,便能引導悲憤、惶恐化為戰意。

  所以蜀王是死是活,與蜀國滅不滅沒有什麼必然關係。

  原來這個不可一世的君主,其實竟是國家的負擔!如此境況,真不知道是該為蜀國慶幸,還是該為蜀王悲哀。

  秦軍本來打算拔營前進,先占取有利地點,可屠杌利竟率領大軍一日之內便逼近葭萌關。如此驚人的速度,必然是早就得到君令返回勤王!這也讓宋初一重新認識了蜀國那位「奸臣」丞相。蜀國丞相任職期間幾乎沒有任何大作為,成日裡就想著法子的搜刮民脂民膏。也正因為如此,朱恒才一直與他不對付。

  一個人能混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宋初一自然沒有小瞧他,只是未曾想到此人還有這樣的遠見。

  司馬錯認為,秦軍畢竟不似蜀軍熟悉山地作戰,倉促行軍並不可取。

  屠杌利領勤王大軍趕到,卻並未靠近葭萌關,而是駐紮在距離葭萌關二十裡外的一座山上。大營紮下,暗青色的大纛旗在山風中烈烈作響。

  葭萌關。

  宋初一和張儀站在關口,遙望著暮色中遠處的峰巒迭起,心中都明白,之前說過實打實的血戰逼近眼前了。

  而此時秦軍十三萬大軍已經全部在葭萌關口紮營。

  站在關口向外看。崇山峻嶺環抱之中一塊偌大的河谷平地上密密壓壓全是營帳。一條兩丈寬的河水從中央穿過,明亮的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火把猶如幾條交錯的長龍,照亮偌大的營地。

  山風微拂,宋初一後頸微冷,不禁打了個冷戰,「那個屠杌利。是真正領軍作戰的高手啊!」

  張儀順著宋初一的目光眺望過去,心底也是一跳。原來大軍未曾到齊,這片河谷平原顯得十分寬廣,如今全軍駐紮在此處。把整個河谷幾乎全部占滿,這裡就像是四面被包圍的一個盆地,全軍都窩在低窪之處!

  軍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絕大多數情況下,軍營的駐紮忌諱在過於低窪不通的地方,而所謂陰陽最為變化莫測,不僅僅指的是地勢向陽或背陰。而是包括地形在內的綜合因素。

  相對與秦軍來說,蜀軍選擇了駐紮在一個山頭,縱然距離的比較遠,但仔細分析一下,便能發現屠杌利選擇的地方竟是掐住秦軍前進的咽喉要道,只要秦軍前進,佔據那處制高點的蜀軍便會由上而下進行壓迫式的攻擊。

  而蜀軍,只要緊緊控制住秦軍的前進,把大軍窩在這裡。縱使找不到合適的時機進攻,硬是拖也能將大軍拖垮。

  「竟是真有天生神將嗎?」宋初一喃喃道。

  那個屠杌利年紀輕輕,分明是才出屠杌部族不久,根本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居然能做出如此老道的佈局,真是讓人不得不感歎自然造化!

  「事不宜遲,回幕府。」張儀匆匆走下城樓。

  兩人回到帳中找司馬錯商議拔營離開葭萌關,過了葭萌關之後蜀中就會越來越平坦,雙方相距較遠。互相之間的影響力不算太大。

  司馬錯也已經發現此處不再適宜紮營。三人看法一致,一拍即合。商議之後便立刻下令組織拔營連夜前往七裡之外的一處高地。那邊四周空曠,地勢相對較高,不會窩住兵力。

  出了葭萌關,越是向前行,四周越是開闊,這是騎兵最容易發揮戰鬥力的地形。巴蜀山地多,內鬥時地形多樣化,這也就導致巴蜀兩國的騎兵不精,而秦國的黑甲鐵騎銳不可當,若是能誘蜀軍在如此地形一戰……

  宋初一想,那屠杌利縱然是神兵天將又豈能事事皆通?他究竟對秦隊瞭解多少?

  河水兩岸衿間帶穀,絕壁百尋,風景硬朗中不失秀麗,然而對於習慣開闊的秦人來說,總覺得略嫌擁擠。但隨著越往前行,眼前的景色也越來越開闊,真正到達紮營的高地時,才覺出巴蜀的好來。

  月出東山,星垂平野。風輕且緩,不似隴西刀子般鋒利,周圍茂盛的草叢中草蟲的聲音窸窸落落。站在高地上,能看見一條銀帶般的江水劃開夜幕從雲霧團團的遠處山巒奔流而下,在廣袤的平野之上蜿蜒流瀉,直至不遠處的山峽拐了個彎,不知流向何方。此景絕同於隴西千溝萬壑的雄峻粗獷,榻開闊溫柔,宛若母親一般,令人發自內心覺得親近而美麗。

  宋初一和張儀靜靜立于水前,陶醉於眼前的美景,心頭也蒙上一層灰暗。

  一路走來也曾經過苴國的一些部落,苴國與蜀國最後一役甚為慘烈,那些部落中十室九空,連許多老弱婦孺都戰死沙場。而他們,可說是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尤其是宋初一。

  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

  這是大爭之世,潮流使然,不爭就是坐以待斃。天下四分五裂,有人的地方就有,有便有紛爭。他們的目標是天下一統,百姓安居。在這之前勢必會有犧牲,犧牲這千千萬萬的庶民,甚至他們自己。

  宋初一做的是殺伐事,可是骨子裡還是崇尚道家精神。她知道,面對擺在面前這些切切實實的誘惑,極少人能夠壓抑住,只有在天下居安時,才可能慢慢用道家思想影響人心,讓太平的天下不再起紛爭。

  「你說。人的目光能看多遠?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宋初一打破沉默。

  張儀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笑吟吟的道,「有人一葉障目,有人俯瞰眾生。」

  「若是一葉障目而不自知呢?」宋初一轉頭看向他。

  張儀道,「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若是不能造福天下,就無愧於自己的心吧。」

  宋初一微微笑道。「是啊,道法自然,終歸恒平。」

  謀者策士也是人,殺伐果斷背後亦有一顆柔軟的心。當觸及內心時難免會有些鬱鬱抑或懷疑自己所做是對是錯。兩人便只是輕輕扶持了彼此,但內心的關係不覺間又近了一層。

  待大軍紮營妥當,天邊已經染上淡淡的金黃。

  宋初一舉目眺望,不知過了多久,陽光從雲層後噴薄而出,萬道金光瞬間將大地照的一片亮堂。宋初一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與張儀打了聲招呼。「我回去睡覺。」

  張儀應了一聲,正想說一起過去,卻見宋初一往騎兵那邊的營帳去,心裡不禁奇怪,夏銓領的是騎兵,前夜作為先鋒在雲山峽谷與蜀軍拼殺,這時候應當正在休息,現在過去做什麼?

  張儀也不過是想一下,他也困乏的厲害。自然沒有閒情逸致去管宋初一的私事,獨自踱步回了營帳。

  騎兵紮營處十分安靜,所有人都在休息。陽光大好,一塊空地上整整齊齊的躺了一排,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傷,包紮之後抱著兵器躺在那裡小憩,若非有人打鼾,簡直就像陳屍一般。

  在這裡即便是休息也沒有人敢讓自己的兵器離身,因為在戰場上。它是自己活命的保障。也是立軍功掙前程的唯一工具。

  宋初一正要問趙倚樓的營帳在何處,恰看見白刃顛顛的鑽進一個帳中。也就隨後跟著進去了。

  大軍之中,可能有人不認識張儀和宋初一,卻沒有不認識白刃和金戈的。

  帳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幕簾之後,響起嘩啦啦水聲。

  「何人!」趙倚樓日漸低醇磁性的聲音陡然彌漫起殺氣。

  「是我。」宋初一撩開簾幕走了進去,見趙倚樓光裸上半身,正俯身在銅盆裡清洗傷口。

  他墨髮鬆散,在身後用布條結起,衣物脫了一半,鬆垮的垂在腰臀上。眼前那身子已經不似從前瘦弱,而是精壯沒有一絲贅肉,即便不發力時也能看見肌肉分明,寬厚的肩膀,窄而有力的腰腹,手臂修長而隱含力量,強壯的恰到好處。蜜色的皮膚上,被水稀釋的血猶如珊瑚珠,沿著漂亮的線條緩緩滑落。

  宋初一吞了吞口水,強迫自己目光放在他肩胛附近的上口上,「我去喊醫者。」

  「不要。」趙倚樓道,「我問醫者拿了傷藥,你幫我上藥吧。你不是也懂醫嗎?」

  這麼長時間,趙倚樓還是有這個怪癖——不許任何人近身。莫說這樣脫了衣物毫無防備的在別人面前,便是渾身盔甲時私下與人接觸,仍然渾身戒備。他個人進步倒是飛快,但人際方面一直停滯不前。

  宋初一取了巾布,強忍著直接上手的衝動,將他身上的水擦乾淨,仔細清理完傷口之後上藥包紮。宋初一在醫術方面,最擅長的有且僅有包紮外傷這一項,除此之外也只能撞運氣治個頭疼腦熱的。

  趙倚樓身上傷的不深,也只有一處,宋初一便沒有堅持去找醫者,「平時注意點,別沾水沾髒東西。」

  「嗯。」趙倚樓應了一聲,穿上衣物。

  「你今日不是休息嗎,陪我睡一會兒吧。」宋初一說著已經解了軟甲,迅速爬到床榻上。

  趙倚樓依言躺了上去。

  宋初一大大方方的把爪子搭在了趙倚樓腰上,整個人順勢便貼了過去。趙倚樓臉色微紅,手腳不知怎樣擺放才妥當,索性便微微僵住。

  薄薄的衣料難以遮掩那具身軀的彈性和溫熱,宋初一在心裡反復的告訴自己:他身上有傷,不能這麼禽獸,不可以禽獸,不可以禽獸……

  想著想著,爪子便順勢掏進人家衣袍裡去了。

  趙倚樓渾身猛的一僵,怔愣了片刻,才想起來伸手去將她拉開,可正被握著那要緊處,又不能用大力。

  宋初一不老實的捏捏弄弄,片刻,趙倚樓便渾身發熱,那處在宋初一手中堅硬起來,羞窘的他恨不能拋坑把自己埋進去。

  「懷瑾……」趙倚樓的手覆上她的手,輕輕按住,低啞的聲音中略帶懇求的道,「別弄了,我……我難受。」

  宋初一清了一下嗓子,更加誠懇的道,「我也難受,不如一起解決一下吧?」

  說完,又覺得眼下不是辦事的時機,便鬆開了手,「那就休息吧,改日空閒了再一起琢磨琢磨。」

  趙倚樓無語,沒好氣的道,「有什麼好琢磨的!」

  「嗯,說的也是。」宋初一道。

  趙倚樓很滿意她今日比較正常,才想罷便聽她猥瑣的笑了一聲,「這個事兒就是的燒唄!」

  「呼——」趙倚樓狠狠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決定不和她討論這個話題。

  安靜下來,趙倚樓卻怎麼都睡不著,只閉目養神。

  總算相安無事的休息了一個時辰。

  帳外忽有人道,「都尉,將軍有請。」

  趙倚樓見宋初一還睡的熟,便輕輕將她手腳拿開,走到帳外回應一聲,又返回給她掖上被子。而後轉身拿了衣物、盔甲到外室飛快穿上,將頭髮草草窩起,便提劍出了帳。

  宋初一白日睡眠淺,即便這段時間特別累,也依舊睡不沉。方才士卒說話的時候她便已經醒了,只是感覺到趙倚樓的輕手輕腳,便沒有睜眼,成全他的好意而已。

  空蕩蕩的帳內,宋初一看著掖著嚴嚴實實的被褥,唇角微微彎起。

  想起籍羽問,倘若天下太平,她是否願意和那個人過安生日子……宋初一打了個呵欠,翻身繼續睡。

  這世上沒有如果,倘若有如果,她倒是願意安生,但恐怕也永遠不會和趙倚樓這樣的男子有什麼交集吧?宋初一從來都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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