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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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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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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09:4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三百九十節 權貴下場

商人們的反應,則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方案一公布,無論是關東還是關中的豪強、富商,全部目瞪口呆。

“這一手……”無數人看著被送到自己面前的官府公文,公文上,未來長安的布局已經清晰可見。

長安九市,將全部搬遷,并且搬遷到九卿各衙附近。

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這九市商鋪,從此就將寸土寸金!”

商人們眼睛不瞎,當然意識得到,當長安九市如此靠近人口密集的長安核心地帶后,所能產生的爆炸式的盈利前景!

于是,一時間,無數人聞風而動,紛紛驅車,前往少府。

甚至,就連許多士大夫家族也躍躍欲試。

畢竟,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然而,當人們趕到少府官衙時,卻被自己的眼睛嚇壞了。

“平陽侯、舞陽侯、復陽候……”

一輛又一輛奢華的馬車,將整個官衙前方的空地擠得水泄不通,一個又一個聲名顯赫,權柄赫赫的家族,整整齊齊,排列在人們的眼前。

而這僅僅是在官衙門口排隊的情況。

在官衙門前的停車場內,更顯貴的大人物的影子,也在若隱若現。

“天哪!”有人指著停車場內的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尖叫了起來:“那是護濊將軍、安東都護府都督薄世的同產兄弟薄治的車輛!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薄氏外戚,現在最顯赫的就是那位安東都護府都督了。

而這位安東都護府的都督,世人皆知,是薄太后的侄子,他這一系,除他之外,僅有一個兄弟,就是這位薄治!

薄治平時向來很低調,一直深居簡出,避免在外面給乃兄惹禍。

而此刻,他的馬車卻出現在此。

很顯然,他不是來隨便玩玩的,極有可能,他承載著的是整個薄氏外戚的利益!

但這還不是最讓人震驚的。

“我剛剛看到了故郎中令周仁的親弟弟……”有人尖叫著指著一位顯貴的大人物的馬車說道。

故郎中令周仁是先帝時期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傳說,先帝即使幸后宮妃嬪,也不避開周仁,由此可見此人在先帝心里的分量。

如今,周仁雖然致仕,但作為先帝的肱骨和心腹大臣,卻一直擔任陽陵令和陽陵內史的職位。

是故,其權柄雖失,但地位依舊顯貴。

至少,比一般的五千戶列侯的地位要尊貴得多。

很顯然,周仁的親弟弟,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里,他來此,必有所圖。

而讓人吃驚的是,無論是薄世外戚的代表還是先帝的元老大臣,這些人的馬車竟然只能停在少府門口,而沒有資格被恭迎入內。

可以想象,在少府官衙的院子里停的馬車,又該是何等顯貴的大人物?

“走吧……”看著這個情況,原本意氣風發的田廣嘆了口氣。

“田兄這是何意?”無鹽冗有些不解,連忙問道。

“吾今日方知……”田廣嘆著氣,說道:“吾輩之卑微啊……”

“所有的計劃,都必須重新開始了……”田廣皺著眉頭說道。

“嗯?”無鹽冗隱約猜了出來,但卻怎么也不敢相信,說道:“田兄的憂慮,該是不可能的吧……”

他望著這滿箱子的馬車。

每一輛,都是一位兩千戶食邑以上的列侯或者兩千石以上士大夫、將軍的家族的馬車。

雖然來得都是旁系,在法律意義上來說,屬于布衣的成員。

然而,這些人終究是帝國貴胄啊!

大抵是不可能的!

田廣卻是笑道:“貴平君和奉仁君都可以經商,何以外戚的兄弟不能做買賣?”

“況且,財帛動人心啊!”田廣低聲說道:“今日之封君,縱然食邑千戶,歲收不過二十萬!而列市賈肆,販賣貨物,一歲可得之利,十倍、百倍于此……彼輩又握有權柄,持有資源,若真個下場,吾等恐怕……”

其他商人聞言,都是面面相覷。

他們終于知道,對于他們來說,什么事情是最可怕的了!

真正的威脅根本不是來自關東,而是就在長安城內,就在戚里和尚冠里之中的列侯外戚。

他們若是可以下場經商了。

以他們的資源和人力物力、握著的權柄,商人們拿什么去跟他們競爭?

他們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

哪怕做生意做不過自己,也可以將桌子一掀,改變規則。

尋常人,壓根就不是這些家伙的對手。

哪怕是根深葉茂的田氏、無鹽氏,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而引發這一切結果的,卻偏偏是他們這些商賈。

在現在,田廣和無鹽冗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作繭自縛’。

他們,為了自己的私心,慫恿和鼓勵儒家出來制造聲勢,自己還出錢組織了地痞無賴幫忙宣揚。

結果徹底惹惱了未央宮的主人。

放關東商賈入場這是第一步。

真正的殺招,就在這里呢!

列侯外戚士大夫們要親自下場了!

只要想想,這些恐怖的家伙帶著他們的權柄和人力物力財力入場,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栗。

因為游戲規則將會被徹底改寫。

靠山再硬,能硬的過當朝九卿?手握槍桿子的兩千石大將?

呵呵……

而偏偏,這些人是因為關中商賈自己的緣故才能解禁。

在今天以前,貴族士大夫是不能經商,也不可經商的。

無論是輿論還是法律,都牢牢的捆綁住了他們的雙手和雙腳,即使再貪婪的人,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涉足商業活動。

因為,上有國法,下有輿論譴責。

長久以來,天下人也都習慣了士大夫清貴,列侯外戚尊崇,不涉賤業的設定。

從未有人設想過,有朝一日,貴族士大夫們會丟棄他們的清高和身份,更不曾去想,國法和輿論、道德等桎梏會消失的可能。

但……

現在,一切都可能改變!

“吾輩作繭自縛,自受其咎啊……”田廣哀嘆道。

在他眼里,事實就是如此:關中商賈們不自量力,企圖想與天子掰手腕!

然而,所有人,包括他在內,都不曾想過,當今這位天子,可是自證天命的圣王!

就如那傳說中的堯舜禹一般。

天心既我心,天意即我意!真正的口含天憲,履則乾坤,動合陰陽!

當今天子,既可以證天象,預言災禍,也可以口封山神河伯,赦令三山五岳、四海六合。

就像秦始皇帝當年在和氏璧上所銘刻的文字一般——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在這樣一位天子面前,所有挑釁和挑戰,都是螻蟻憾大象。

更糟糕的是——螻蟻挑戰大象,大象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會當一回事。

而,當今,或者說劉氏皇帝的整個世襲,從高皇帝以來,每一個都是小雞肚腸,睚眥必報,尤其愛算舊賬的主。

劉氏相信的道理,從來都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想到這里,田廣就手足發冷,渾身戰栗。

因為他想起了他前兩日聽說的一個事情——法家的張恢,寫信給儒門的董仲舒、胡毋生、申培、韓嬰等巨頭,要求儒家各派解答和定義‘直躬案’‘三北案’。

由此重新點燃了儒法的戰爭硝煙。

在今天以前,田廣并不關心這場戰爭,誰勝誰負。

但在現在,田廣已經明白了。

這場戰爭,一旦儒家一路潰敗,再也守不住自己的核心價值觀。

那么……

沒有了‘與民爭利’的輿論譴責和道德束縛,這貴族士大夫們就可以赤膊下場,修改漢律,從此,所有商賈都差不多可以GG思密達了。

因為商人,必然打不過手握權力,控制了槍桿子的貴族士大夫和將軍們。

縱容白圭在世,陶朱公復生,貴族士大夫們玩不過,大不了掀桌子!

從此,無論是田氏還是無鹽氏,仰或者其他任何人,都很可能會成為列侯貴族們的家奴。

所有的財富,都將盡歸于食祿者!

聽著田廣的話,再看著眼前的場景,所有的商賈都低下頭來,悔恨不已。

他們現在終于怕了。

但沒有人能有辦法解決當前的困境!

與商人們的哀嚎不同。

列侯、士大夫們,此刻志得意滿的坐在自己的雅室之中,等待著消息。

于他們而言,現在的情況,其實很好解釋——現在,商人們自作自受,自取其辱,天子震怒,授意法家重新發起了‘直躬案’和‘三北案’的大討論。

一旦,法家獲勝,消除了所謂的‘與民爭利’的道德困境和輿論壓力,大家伙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生意。

那這財源必定滾滾而來!

這些人這些年來其實一直很不服氣!

他們,身份地位何等高貴?

但財富卻不如那身處賤籍的商賈!

有巨賈甚至擁有宅院千重,奴仆千人,車馬數百輛,雇工以萬計!

而他們呢?

即使食邑一萬戶,官至兩千石,一歲租稅所得不過兩百萬,俸祿所得不過百余萬而已!

哪怕算上天子賞賜、太后嘉勉的黃金,也遠遠不及那些富至數千萬的巨賈的家訾!

這誰能服氣?誰能忍得了?

早就不服氣了!早就忍不住了!

在歷史上,這些不滿和不服氣,最終醞釀出了武帝朝的告緡令。

以至于告緡令一下,竟無人為商賈說話。

朝野上下,甚至民間的百姓,都是拍手稱快。

漢室自太宗以來數十年寬松政策下繁榮至巔峰的工商業一夜之間被打落凡塵,無數曾經富可敵國的大賈頃刻之間,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

而如今,這些不服和不滿,沖向了另外一個通道。

貴族士大夫們,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們再也不想在岸邊看戲,玩什么黑白手套的游戲了。

他們要自己下場來控制資本!從幕后走到臺前!

這又不難……講道理的話,在這以前,很多就已經偷偷摸摸的在私底下做了許多擦皮球的事情

譬如,宋子侯許九,當年悄悄的走私青銅器,還跑去西南夷購入僰奴。

也譬如那石奮一家子,悄悄的用子侄的名義在自己的莊園里開設作坊。

但這些事情,終究不能見光,甚至可以說見光死!

而現在,一旦法家獲勝——雖然法家依舊仇商,并且態度遠比儒家極端。

但,沒有了‘與民爭利’的束縛和道德困境。

貴族士大夫們縱使自己不能經商,但子女和親戚經商,法家難道還能管不成?

大不了,做做樣子,驅逐掉幾個經商的親人,與他們‘劃清界限’就是了!

唯有少數有良知和道德的士大夫與貴族們,內心焦急無比,來回奔走著、打探著消息。

在這些人心里,整個世界在現在都已經是一片灰暗了

丞相周亞夫更是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入宮求見劉徹。

“陛下,商賈賤業也,高皇帝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擾之……”周亞夫一見面,就直挺挺的說道:“臣聽說,如今少府官衙之中,竟有大批列侯、外戚甚至士大夫的家屬,正在排隊勸說,都欲要涉足商賈之事!臣請陛下即刻下令,盡數逮捕,論之如法,以儆效尤!”

對周亞夫而言,列侯貴族和士大夫是絕對不可以參與到工商業之中的!

若他們下場經商,周亞夫甚至無法想象那個場面!

這些渣渣,會干出什么樣的事情,更是不需要用腦子去想的。

在過去,列侯子弟和外戚的家人,就經常在市井之中橫沖直撞,欺男霸女,更是家常便飯。

一旦,他們沒有了束縛,可以參與商業活動。

那么,背靠著父祖的權勢,他們還不得翻天啊!

強買強賣恐怕會成為家常便飯。

而借助權勢,擾亂經濟活動甚至干預國家政策,更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而他們一旦成功,就是周亞夫的失敗!

毫不夸張的說,自太宗以來,漢家天下太平的時光很可能會終結。

從今天開始,天下將烽火四起,硝煙彌漫于九州內外。

而這是周亞夫萬萬不敢答應和愿意看到的事情!

劉徹看著周亞夫,卻是笑了起來,他擺擺手道:“丞相稍安勿躁……”

一邊安撫著周亞夫,劉徹一邊下令:“尚書令,傳朕的命令給執金吾,立刻出動京輔都尉衙門和左右式道候的軍隊給朕將所有聚集在少府官衙前的貴族士大夫子弟統統給朕送去上林苑里冷靜冷靜……”

“諾!”汲黯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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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09:48: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節 勃勃野心

“丞相不要氣……”劉徹笑著安撫著周亞夫。

事實上,說起來,這些列侯貴族和士大夫子弟,還是劉徹自己慫恿去的——通過繡衣衛和一些暗示。

目的嘛,就是加油添醋,唯恐天下不亂。

亂了,才能脅迫儒法,一起坐下來,聽他這個皇帝裁決。

不然,就儒法的尿性,這一鬧鬼知道什么時候能夠收場。

至少,直躬案不打了二三十年,大約是出不了任何結果的。

至于那三北案……

事涉孔夫子,你覺得儒家會承認孔夫子有瑕疵?不是完人?

呵呵……

是以,倘若直躬案,儒家還存在妥協的可能性。

但三北案,儒家必定會戰斗到最后一刻!

指不定在這個過程里會發生什么幺蛾子!

甚至最終很有可能將戰火從學術界燒到現實,燒到朝堂和民間,演化成黨爭,那就不好玩了。

對于黨爭,或者說思想界和學術界的混亂和互相攻擊,劉徹一直是非常提防的。

因為,這樣的事情,一個不小心沒有控制住,就會引發極大的災難!

在中國歷史上,學術界和思想界的紛爭,是一定會影響現實的。

因為,中國,是一個以文化和思想、制度為紐帶存在的民族和國家。

就像西方是以宗教信仰為紐帶存在一般。

西方為了宗教里的問題,譬如說,到底是主動去皈依上帝還是被動的被上帝皈依,就可以打一場三十年戰爭,打到死光一半男人。

而在中國,為了維護自己的信仰和理念,人們同樣可以不懼生死榮辱!

儒家有子路,君子死而冠不免,法家有吳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墨家更是為了道義,可以前仆后繼,死不旋踵,即使是黃老,為了衛道,也是不怕犧牲的。

儒法若是真的陷入了理念和道統之爭的泥潭里,不打個頭破血流,大約是不會罷休的。

而且,一旦爭執從學術界進入了官場,那必然會發生儒法兩派官員的大對立。

到那個時候,就沒有對錯,只有儒法了。

所以,劉徹得在天平上放一個足以恐嚇住他們的砝碼。

而這個砝碼,除了士大夫貴族們的墮落之外,沒有其他可以真正威脅到他們的。

當然,這個事情,是不能說出來。

皇帝綁架貴族士大夫來威脅儒法?說出去多丟人啊!

“臣怎么能不氣?”周亞夫勉強冷靜下來,拜道:“陛下,此事就此停手吧……讓儒法都不要再去爭論了……”

劉徹卻是微微一笑,現在怎么能停?怎么可以停?

好戲才剛剛開鑼!

濃汁和毒血還在體內,若不趁這個機會,趁現在儒法力量均衡,國家穩定,外患基本杜絕的今天就擠破這兩個膿包,放掉毒血。

難道還要等到將來?留給子孫后代?

一代人的事情,就要一代人來解決!

什么‘相信子孫后代更有智慧’這種話,其實就是在甩鍋,而且,一定會讓子孫后代付出更大的代價!

類似的事情,劉徹曾經在看的太多了。

所以,他清楚,當斷不斷,反而其害!

“丞相……”劉徹看著周亞夫,周亞夫立場親近儒家,這不是秘密,而是公開的事實。

所以,劉徹整理了一下腹稿,道:“朕近日嘗讀史書,觀尚書曰:帝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時之官,使人、神不擾,絕地天通!”

劉徹感嘆著道:“朕自受命于先帝,獲保宗廟,七年以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今朕大業初奠,乃欲法三王故事,定未來千載之制度……”

他望著周亞夫說道:“丞相,可愿成為朕的羲和?”

這已經是裸的誘、惑了。

周亞夫不傻,也不是文盲,當然聽出了劉徹的話中的意思。

上古時期,三王五帝,共同開創和建立了諸夏民族和中國文明。

從此,東方的文化、社會、信仰成型。

而在這個過程里,有一個最著名的改革,這就是顓頊帝絕地天通,分開神、人,從此宗教的歸宗教,鬼神的歸鬼神,世俗的歸世俗。

這個改革的重要性是如此的強大。

以至于,在漫長的歷史上,宗教、鬼神,從未成為中國的禁忌。

沒有任何人能靠宗教成事。

哪怕是后世的活、佛也需要人民政府批準,方可轉世!

所以,顓頊帝得以永載史冊,垂青萬世!

而現在,劉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要仿效顓頊帝!再來一次絕地天通!

而這一次的目標是學術和思想!

學術的歸學術,思想的歸思想,政治的歸政治!

這意味著什么?

周亞夫很明白也很清楚,一旦這個改革成功,那么,諸子百家的紛爭大約就可以停止了。

就如現在長安城里的許多貴族家中,既供奉著家族先人的神主牌,日日祭祀,祈禱先人保佑,同時還供奉著其他神明。

信仰著八主的人,同樣可以信仰二十八星宿,甚至他還可以供奉越地的巫神、草原的圖騰乃至于未知遠方異域之國的奇怪神明。

總之,他高興就好。

而那些神明也不會責怪他,更不會強求著說——我跟你爹,你只能選一個崇拜。

諸神其樂融融的相距在一起,沒有爭斗,沒有戰爭,誰靈驗,誰的香火和血食就多。

正是這樣的宗教觀,使得自顓頊帝以來,中國從未有過宗教紛爭,更不提戰爭了。

而如今,若天子的改革成功。

分開政治、學術、思想。

那么,未來,一個大臣,就既可以在自己的書房里看儒家的忠孝仁義,讀法家的《法經》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拿著墨家的《墨子》里的篇章,引申到自己的政策和理論之中。

諸子百家各派,則就必須像現在的諸神信仰一般,他們必須拿出真功夫來,證明他們確實比其他人厲害,才有可能爭取到民心,得到信任。

從此,再也沒有門戶之見,沒有儒法之分。

整個世界都將其樂融融。

但問題是——

這樣的計劃太宏大了!

整個歷史上,也僅有顓頊帝做成了類似的事情。

當今天子要做此事,恐怕前路艱難!

但……

不知道為什么,周亞夫卻忽然熱血沸騰,感覺仿佛回到了二十歲之時,青春正茂的年紀。

那個時候,他還只是一個毛頭小子,他的父親周勃,才是那位被天下敬仰的大英雄。

某次,他精神振奮的找到了自己的父親,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父親大人,若以重甲為騎,豈非可以縱橫無敵了?”

“阿仲啊,汝想的那個所謂‘重甲騎兵’的構想,太過于離經叛道了,不可行啊……”周勃如是說道。

而三十余年后的今天,大漢帝國不僅僅有了他當年構想的重甲騎兵,甚至更進一步發展出了胸甲騎兵,并將之用于實戰。

實戰結果是——他是對的,他父親錯了。

這樣想著,周亞夫就抬起頭看著劉徹,他的君王,然后,他深深的拜道:“陛下有此宏愿,臣豈敢不從之?愿為陛下走牛馬……”

“臣的丞相任期,也就這兩年了……”

“臨致仕之前,倘能為陛下大業有所貢獻,臣的區區薄名又算的了什么?”

本來,周亞夫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

但想不到,臨致仕,天子居然要玩一把如此大的賭注。

而這設想,更是如此的偉大和恢弘。

讓周亞夫都心潮澎湃,難以自已。

顓頊帝在羲、和輔佐之下,絕地天通,使人、神分,功垂萬世。

而羲、和也因此永垂史冊,甚至成為神,成為太陽和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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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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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9 21:39: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節 畫大餅(1)

而他與周亞夫的合作,君臣之間雖然一路磕磕碰碰,甚至鬧過矛盾,但終究,兩個人都清楚,對方不是那種會因為私利而敗壞國事之人。

所以,最終,總會有一個人妥協、讓步。

帝國的朝堂,長久以來,能夠穩定,周亞夫的作用,功不可沒。

劉徹甚至都有些舍不得周亞夫致仕了。

但,制度既然已經建立,就應該遵守!

劉徹不會因為私人感情而去破壞自己的制度,那與自己給自己掘墓沒有差別。

“陛下打算怎么做?”周亞夫卻是目光灼灼的問道,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參與這場豪賭了。

劉徹微微一笑,道:“丞相請去屏風之后稍等就可以了……”

“諾……”周亞夫點點頭,笑著站起身來。

他忽然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個下午,先帝命他藏入屏風之后,觀察今上……

歷史仿佛走了一個輪回,七年之后,今上又命他藏入屏風后靜觀其變。

周亞夫藏好沒多久,一位貴婦就蹬蹬蹬的闖入了這清涼殿之中,好幾個侍從和宦官怎么攔都攔不住。

劉徹抬眼一看,就揮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諾……”侍從和宦官們連忙自動自覺的退到兩側,人人心里長舒一口氣,感覺從鬼門關前走了一次!

因為,這位貴婦的來頭,實在太大了!

太宗孝文皇帝的嫡長女、太皇太后的心肝小棉襖、大漢帝國太長公主、當朝皇后生母、天子岳母……

如此多的頭銜,都基于她身上。

使得她成為了這座長安城之中最尊貴的女性之一。

基本上,除了東宮太皇太后和薄太后,再沒有女性能比她更有權勢了!

劉徹站起身來,笑著道:“姑姑這是怎么了?如此動怒………”一邊說著,劉徹就吩咐著自己身邊的宦官:“還不快給太長公主備座?”

“哼!”館陶卻是氣呼呼的提著裙子,說道:“皇帝,今兒個,你得給我一個說法……”

劉徹看著館陶,當然知道,她所為何來?

但,他卻偏偏揣著明白裝糊涂,等館陶坐下來后,驚訝的問道:“姑姑要朕給一個怎樣的說法呢?”語氣卻悄然間加了些寒意。

館陶卻是氣呼呼的道:“皇帝,姑姑聽說,皇帝要重建長安九市?是不是有這個事情?”

“嗯,確有此事!”劉徹點點頭,不動聲色的答道。

“那為何姑姑要買幾個商鋪,少府那邊竟然不賣?”館陶盛怒的問道:“這少府卿是不是不想做了?”

此時此刻,帝國的太長公主,才是那位霸道的館陶主。

“少府卿是奉朕的命令行事的……”劉徹淡淡的說道:“姑姑以為,朕做的是對,還是錯?”

這一句話,立刻就將館陶的所有語言全部堵在嘴里。

“姑姑……”劉徹站起身來,道:“您是朕的長輩,是社稷的太長公主……貿然插手商賈之事,恐怕,太宗皇帝和仁宗皇帝九泉之下,將毫無顏面,朕也將愧對天下,愧對祖宗……”

“皇帝……”館陶聞言,想要反駁,但臨到頭來,卻說不出任何話語。

確實,她是這個長安城,甚至是全天下最有權勢,最為尊貴的女性之一。

但……

現在在她面前的是大漢天子!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口含天憲,操生殺之大權的天子!

而劉氏天子,每一代都有殺自己的親戚的傳統!

太宗殺弟、殺舅,先帝殺吳王、楚王。

而眼前這個女婿,更是殺了四位堂叔,囚禁了一個,廢黜了一個。

傳聞之中,甚至前不久燕王劉定國之死,也與他脫不開干系。

而館陶,卻只是一個女人。

而且,還是一個權勢和富貴全部都來自他人的女人。

在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屬于眼前的這個男人所給與的。

不客氣的說,若女婿不再親近和寵溺皇后,她這個所謂的太長公主與她的那些妹妹恐怕沒有什么區別。

撐死了也就不過是一個可以在家里欺負欺負老公的公主罷了。

哪來今天的風光?

毫無疑問,館陶是一個聰明人。

而且是一個沒有節操的聰明女人!

先帝在位時,她就可以不顧體統的幫著拉皮條,上貢歌姬、美女,以討皇帝弟弟的歡心。

而在歷史上,在她晚年,為了討得武帝一笑。

這位太長公主,拖著六十歲的高齡,親自下廚,穿著廚娘的服裝給武帝做飯。

甚至,為了讓武帝高興,將自己的宅子也送給武帝當行宮。

可謂是毫無底線!

這幾年,劉徹沒有怎么去管館陶。

但這并不意味著,劉徹就沒有打擊和約束過她。

不然,館陶怎么會這么乖?

館陶雖然不是聰明的女人,但她卻是一個合格的政客,她一看劉徹臉色不對,立刻就將自己的怒氣和不滿拋到了九霄云外,連忙道:“既然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怎么不早說……”

她嘻嘻笑著,略微尷尬的自己給自己找臺階:“姑姑這也不是因為想要賺點錢,補貼家用嘛……”

館陶這一輩子,有兩個事情,始終是她孜孜以求,貪婪的想要拼命擭取的東西。

一個是錢,為了賺錢,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當年,在這個長安城甚至在整個天下官場,人人皆知,館陶長公主的招牌,那是黃金做的。

收了錢,肯定辦事,童叟無欺!

兩年前,館陶再也做不得這種生意了。

因為劉徹斬斷了她所有可能操作朝政和人事的觸角。

東宮方面也退政清修,不再為她提供力量。

這讓她真是難受的緊。

正是因此,此番,長安九市重建計劃一出,她就上跳下躥,想要占地盤。

而比起錢,毫無疑問,館陶更重視權勢。

這與她的童年和少年經歷有關!

當初,在代國時期,她曾飽嘗了窮苦、拮據和無權無勢的痛苦。

正因為,吃過了苦頭,所以,當她擁有了權勢和財富后才會如此拼命的想要抓住。

“姑姑缺錢?”劉徹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朕記得,太宗皇帝在世時,歲歲賜金,臨終遺詔,更賜黃金三千金、錢兩千萬、布帛一千匹……”劉徹掰著手指頭給館陶算起了賬。

毫無疑問,劉徹的祖父是極為寵溺和疼愛自己的這個嫡長女的。

各種賞賜,從來都沒有斷絕過。

臨終之時,這位天子更是將自己平日里積攢下來的大部分財產給了自己的長女。

可惜啊……

館陶用錢,那是從來不知道節制的。

以劉徹所知,太宗所賜的財富,早在劉徹登基前就已經被她花光了。

僅僅是一個長門園,據說造價就已經超過了兩千萬!

但,館陶天生命好,太宗駕崩后,竇太后對她的寵溺遠勝太宗。

加之先帝也很親近自己的姐姐。

梁王也需要姐姐給他在長安活動、說話。

天下官僚更需要長公主殿下美言……

“先帝時,朕聽說,姑姑歲入黃金數千金,錢數千萬,布帛、莊園無算……”望著館陶,劉徹輕聲說道:“而朕即位后,每歲賞賜及給付,從來都不曾虧待……陳須、陳嬌,歲貢姑姑人參千珠、珍珠百串、黃金千金、皮毛無數,龍延香以石計……”

劉徹輕聲嘆息著,看著自己的丈母娘:“這樣姑姑都還缺錢……那朕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誰是有錢的了……”

根據繡衣衛的推測和報告,館陶的黃金存量很可能在四萬到五萬金之間。

這即使在現在,也是一個夸張的數字。

要知道,劉徹的內庫黃金儲量,用了六年時間,到處坑蒙拐騙,想盡辦法搜刮黃金。

但迄今為止,黃金儲量也不過三十余萬金(本來已經超過了五十萬,但是,劉徹這些年支出了不少,兼之,還拿了差不多十萬金來鑄造金五銖)。

當然了,漢室如今能有這么多黃金,安東的淘金潮是功不可沒的。

自元德四年開始,安東的黃金產量就達到了五萬金每年!

這還是明面上的交易,私底下流向各地的黃金數量還有很多。

如此大規模的黃金涌入市場,卻沒有造成任何波動。

因為,大量的黃金,最終都進入了劉徹的內庫或者列侯貴族諸侯王們的地窖。

盡管現在,少府保守估計,天下黃金總儲量很可能高達一百五十萬金。

但在市面上,流通的黃金,算上五銖金,最多也不過十來萬金。

而這些不在流通中的黃金,不是躺在地窖里發霉,就是準備鑄成冥器,作為陪葬品了。

大漢帝國,每年在陪葬品上的黃金消耗,超過了十萬金!

譬如,不久前燕王劉定國薨。

他的陪葬品之中,就有著金餅一千個,其他金器超過三百件,總額超過了三千金。

而他的財富,只是漢家諸侯王里倒數的。

像梁王劉武,一旦有朝一日他去世,陪葬的黃金和金器價值很可能超過五萬金之多!

而列侯們也不遑多讓。

安東涌入的黃金,正在不斷推高列侯們的喪葬奢侈水平。

不久前,朝陽候去世,陪葬黃金價值超過兩千金!而朝陽候家族的食邑不過千戶……

在數年前,北平文侯張蒼去世,陪葬黃金不過一千金而已。

哪怕是劉徹所敬重的故安文候申屠嘉,他的陪葬黃金也不過一千五百金而已。

諸侯王列侯如此,民間就更不用說了。

豪強、地主、士大夫競相攀比。

倘若誰家主人去世,陪葬品里黃金不夠多,就會被人笑話!

其子孫甚至會被指責為‘不孝’。

厚葬破家,漸漸越演越烈。

劉徹有心改革,卻找不到好辦法。

畢竟,漢室的傳統就是‘侍死如奉生’。

人活著的時候是怎樣的生活,死后也要同樣。

哪怕是劉徹的祖父和父親都帶頭薄葬,陪葬品不放金銀,只用陶瓷,也根本無法制止世人的看法。

沒有辦法,劉徹只能盡量的從民間回收黃金。

此番長安城的改造和九市的運作,就是一種努力,一種嘗試。

至少,先將民間的那些黃金從地窖里搬到國庫里再說。

而館陶的黃金,劉徹已經覬覦很久很久了。

但,館陶不知道此事,她聽著皇帝女婿的話,身子都有些顫抖。

對一個財迷來說,最恐怖的事情,莫過于別人知道了你的根底——特別是這個人有能力將錢從你口袋里拿走的時候。

她連忙搖頭說道:“皇帝說笑了,姑姑哪來這么多錢?”

“呵呵……”劉徹搖搖頭。

館陶這個人,有時候精明的過頭,但有時候卻有蠢的可怕!

事實上,想要弄清楚館陶有多少黃金?很簡單!

數一數館陶的宅邸里有幾個金窖就行了!

這又不是很難!更何況,館陶家里,早就被繡衣衛滲透成篩子了!

劉徹甚至都能知道,館陶每天去那個地窖待了多久!

“好吧……”劉徹砸吧了一下嘴巴:“既然姑姑沒有這么多錢,那么,朕就不勉強了……朕去找梁王和江都王商議一下長安九市的皇室商鋪吧……”

“皇室商鋪?”館陶聞言,跟屁股著火了一樣跳了起來。

“嗯……”劉徹點點頭,道:“朕打算從少府之中,將鹽鐵衙門以及鑄錢衙門剝離,成立一個由皇室、外戚、列侯共同控股的機構來運作相關的商鋪和產業……本來朕還打算找姑姑來合股,如今,姑姑既然沒有這么多錢,朕就先去找梁王和江都王商議拉!”

這話一出,不止是館陶,屏風后的周亞夫都差點要跳起來了。

好在,周亞夫知道,劉徹不會這樣毛躁,兼之,事情還沒有搞明白,他勉強忍住了。

但館陶的全部心思卻都被鹽鐵衙門和鑄錢衙門給吸引走了。

天下人都知道,當今天子靠著鹽鐵之利和鑄錢之得,富得都可以給關中百姓發福利,用內庫的財富來與匈奴作戰。

由此可知,這鹽鐵和鑄錢的利潤究竟有多大?

“皇帝……”館陶猛地吞了吞口水,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給姑姑說說看……”

劉徹呵呵一笑,他早就知道,館陶一定會咬鉤的!

因為她貪婪!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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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節 畫大餅(2)

看著館陶急切的眼神,劉徹笑了起來,畫餅這種事情,作為穿越者,可比這西元前的人們厲害的太多了!

尤其是,劉徹見過后世各種各樣的資本運作。

他對著館陶,輕聲解釋著:“當今之世,食祿者與民爭利,為國之大患,然而,人心向利,乃為本能!古者,官員俸祿和貴族食邑之得,遠高于他人,故此君子坐垂,不貪小利!而方今之世則不然,一賈販之,歲得數萬、數十萬乃至于數千萬……”

館陶聽著,不明所以,她雖然是帝國的太長公主,但文學造詣和文化知識就……

但屏風之后的周亞夫聽了,卻是暗自沉默。

作為丞相,他當然知道,目前的天下是個什么情況。

一方面,國勢暴漲,帝國文治武功,幾可與三代相媲美。

而在另外一方面,社會卻在割裂,在撕裂,在傷痛!

自太宗以來,寬松的經濟政策,促使了商賈和工商業的興盛,先帝之時,就已經有巨賈,家訾以數萬萬計。

譬如,太宗的寵臣鄧通,竟然手握著數十萬萬的鑄錢產業!

與之相比,即使是食邑一萬戶,身兼九卿的列侯,一歲所得,也不過數百萬而已。

本該低賤的商人,因為財富而富貴。

本該高貴的士大夫列侯,卻因為財富而在商賈面前相形見絀。

這樣勐烈的沖擊,造成了人們三觀的動搖。

是以,從賈誼開始,漢家文壇和政壇,就開始著重討論和議論相關議題了。

而這些討論,最終在晁錯手中,形成了一個體系。

《貴粟疏》之中,明確提出了‘黃金珠玉,寒不能衣,饑不能食’的論點,更強調了當今天下‘法律賤商人,而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然農夫已貧賤矣’。

但在今天,即使是晁錯當年看似激進的論點也已經落伍了。

元德以來,商賈的崛起速度越來越快!

百萬、千萬甚至萬萬家訾的商賈,越來越多。

與這些富裕、奢華的商賈的財富相比,封君們羞愧的只想找個地方鉆進去,列侯們紛紛羨慕嫉妒恨,而士大夫們則悄咪咪的開始指使旁支和庶子們經商。

整個社會,都被財富被黃金割裂了。

倘若保持這樣的情況,繼續發展個三五十年,周亞夫甚至能預測到,未來,很可能,商賈之中也能出現封君,也可以出現列侯(現在已經出現了)。

而這無疑引起了整個列侯、士大夫集團的警惕和不滿。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列侯私底下議論說:“彼輩(商賈)貪利無義,無君子之風,誠為可恨、可殺!”

士大夫們也都紛紛公開討論:“夫賈人無信,故奸詐巧飾;賈人無義,故無所不用其極;賈人無德,則殘虐害民……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正是這樣的風潮,不斷推波助瀾,使得這次長安九市的搬遷方案一公布,整個長安的大部分列侯貴族外戚都行動了起來。

按他們的說法是吾等是要來凈化大漢商場的不正之風,用君子之風來洗滌這些歪風邪氣,做榜樣的。

當然,事實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這些問題,周亞夫知道,根子出在那里。

但他卻無可奈何。

因為,這些事情,似乎就是天子在暗地里操縱的。

仔細想想,元德以來,天子的舉措吧。

先是鹽鐵官營,鑄錢權收歸國家,鑄造五銖錢,國家收入大增,所以,他可以宣布‘永不加賦’,又可以利用這龐大的財源對外擴張。

然后,安東大開發和淘金潮,吸引了大量移民,但在同時,海上航路也因此打通。

齊魯的物資和財富、人員,可以通過海上航路直抵安東和朝鮮。

陳嬌的捕鯨業和臨邛兩位國丈的冶金業,日進斗金。

悲慘的西南夷和倭奴列島上的倭奴們的命運無人問津。

而海洋貿易的漸漸興起,導致了商業的進一步蓬勃發展。

流動起來的貨物和人員,將財富帶到了天下人面前。

刺激著一批又一批百姓投身于工商業。

到今天,天下從事商業、運輸、手工業和紡織業、冶煉的從業人員,幾乎達到了三四百萬之多。

而他們創造的財富,卻遠超三四百萬農民的產出。

實際上在今天,中國的商賈力量,至少在財富方面已經奠定了基礎。

除非天子下令嚴厲打擊,重新確立關津制度,嚴格限制人口流動,不然,就無法阻止商人們的繼續興盛和繁榮。

正這樣嘆息著,周亞夫就又聽到天子說道:“先王之制祿,乃為備也,故夫祿必稱位!然今漢祿輕,遠輕商賈之利!此必有亂也!”

周亞夫聽著感慨的點點頭。

天子能夠看到這一點,這就說明,天子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情況的。

目前的漢室官場,正經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思想大混亂。

即使是兩千石封疆大吏,一歲所得,算上各種津貼、補貼和賞賜,也不過幾十萬一年。

而這么點收入,講句良心話,根本撐不起一個一方大員的門面。

旁的不說,身為郡守,你總不能自己出門還要走路吧?

作為郡守,你總不能,連衣服都要自己洗吧?

家里面怎么著也得請個十來個仆人!

然后子女的教育問題、嫁娶問題,這些都需要錢。

在以前,沒有對比的時候,兩千石們還能保持平和心,最多做點以公肥私的事情。

而商賈的興起,卻對這些封疆大吏,造成了嚴重的沖擊。

一個兩千石,辛辛苦苦一輩子,能給子女后代留下百萬家訾,已經是此人敲骨吸髓的本事非常高超了。

然,今天的商賈們,不費吹灰之力,家訾就以千萬算。

平律之中甚至準許這些千萬級別的巨賈擁有上書權!

這種沖擊,讓許多人根本就按耐不住。

于是,各地都有著官員家屬開始參與商賈之事。

現在,這些家伙還有顧忌,還在害怕,不敢明目張膽,也不敢做的太過。

但,長此以往,未來指不定他們會玩出什么幺蛾子!

國家必將為此付出代價。

想到這里,周亞夫也是搖搖頭。

他知道,天子有著野心,有著宏大的志向。

但這商賈之事,卻極有可能拖累這一切。

反正,周亞夫是無法想象,若官員和貴族也開始經商,這個世界會變成一個什么模樣?

朝堂上,恐怕也將變成一個討價還價的菜市場。

但,他卻無力阻止。

因為,卷入這個浪潮的,不僅僅有商人,還有廣大的士大夫、列侯甚至是皇室。

這就是一個馬蜂窩,除了天子,幾乎沒有人敢碰。

劉徹看著一頭霧水一般的館陶,在心頭微微笑了笑,他這些話本就不是說給館陶聽的。

他輕聲繼續道:“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朕若放縱,則私利之風起也,貪利之心濫也!若以法繩之,則下必有怨……”

這樣說著,劉徹也是感慨不已。

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就是治理國家了。

因為,你將不得不時時刻刻面臨著兩難抉擇。

就像現在的漢室天下,劉徹想要發展和孵化中國的資產階級,建立建設工業化社會。

就肯定會帶來商賈的崛起和資本的繁榮。

眾所周知的事情是做生意永遠比地里刨食賺錢!

而在這個西元前,更是如此。

經商的利潤之大,大到足以讓圣人都把持不住自己內心的平靜。

海量的財富,沖刷著固有社會的認知,更洗滌著新一代人的三觀。

于是……

無數人開始丟掉了節操,開始利用手里的權去為自己取利益。

在這個過程里,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做法。

譬如桃候劉舍,他就讓他的幾個兒子悄咪咪的弄了幾個馬甲,然后私底下專門開了幾個作坊生產那些專供少府的各種消耗品。

一年下來,輕輕松松賺個幾百萬,還不用背負任何道德壓力和困境。

對此,劉徹心知肚明,但沒有去管它。

而有些蠢貨,則因為腦子太蠢,所以做的事情,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譬如去年,雒陽尉張玨就蠢到讓他的小舅子去挨個通知整個雒陽的商賈你們必須用我得船舶和車馬來轉運物資。

結果,被人一紙告到廷尉,全家一起去了監獄旅游……

是以,面對這樣的情況,劉徹是不管也不行,管的多了,也可能出問題。

畢竟,未來,類似的事情肯定會越來越多。

只要劉徹還想繼續這個孵化資產階級的游戲,官商合流和官商勢力的擴張就不可避免。

而他若打著‘反腐’的旗號去整治,則肯定會引起官僚貴族集團的反撲。

劉徹不怕他們的反撲,但害怕這些家伙陽奉陰違,故意搗亂和添堵。

而且……其實……劉徹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原因很簡單,這是資本在中國發展所必然要經的一個過程。

別說是現在了,再過兩千年,中國的資本發展之路,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如此說,只是為了讓周亞夫知道:他這個皇帝清楚局勢,明白目前的問題,也知道解決的方案。

當然,同時,這也是為了忽悠館陶。

畢竟,想要融資,不會忽悠怎么行?不會畫餅怎么行?

所以,劉徹痛心疾首的道:“朕憂心于此,日思夜寐,尋求解決之道……”

“這些日子以來,倒也想到了幾個辦法……”

劉徹伸出一根手指頭道:“其一:朕計劃建立回避制度:既今后所有官員家屬都不得在該官員治下經商,或者有產業,如確有產業或者從事經商,則必須對少府、御史申報!”

官員申報財產,在漢室是常例。

在過去,在漢室為官,需要達到訾算標準。

劉徹登基后才廢除了這個制度,但選官時,官員依然需要如實上報自己的財產。

這是有御史大夫衙門監督的,若官員隱瞞財產,輕則丟官,重則去廷尉衙門喝茶。

這既是監督,其實也是在解開官員家屬的束縛。

衙內什么的,可能會提前出世。

但劉徹知道,即使他不這么做,衙內們也一定會出現!

就好比現在儒家嘴上嚷嚷著‘不與民爭利’,但在實際上,在史上,與民爭利最多的就是儒家的人了。

畢竟,道德高潔的人,在整個社會,都是少數。

你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是圣人。

自古,財帛動人心。

與其樹個高大上的牌坊,倒不如立一個粗俗的制度。

牌坊會倒塌,腐朽,但制度不會。

尤其是那些一板一眼的制度。

譬如,當初,劉邦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幾十年來,誰犯誰死!從不姑息!

于是,連列侯們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這可比一萬句口號還有用!

當然了,目前這個制度還要完善、補充,并且經過修飾。

至少,在用詞上不能這么裸的告訴官員和天下人官員的親戚可以經商這樣的大實話。

這樣的話,儒法會受不了的!

“其二,朕打算給天下官員加薪,以厚祿養其廉……”劉徹伸出第二個手指道。

館陶卻是不明所以,她依然沒有弄懂,這些與少府剝離鹽鐵衙門和鑄錢衙門有什么關系?

但在屏風后的周亞夫卻已經微微點頭了。

天子提出的這兩個舉措,第一個有待商榷,他持保留意見,但也不反對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官場和未來的官場會是一個什么樣子,有約束和監督,總比什么都沒有強。

至于第二個,厚祿養廉則很符合周亞夫的胃口了。

畢竟,現在的漢室官員的薪水,還是太少了。

就以他這個丞相來說吧,雖然食邑一萬多戶,還是萬石歲俸。

但每年的俸祿和租稅加起來也就那么幾百萬。

這么點錢,在這個長安城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下層的兩百石、四百石官員,則是倘若不貪污的話,根本連自己的家人都養不活!

“至于這第三嘛……”劉徹看著館陶笑瞇瞇的道:“則是朕要表明朕愿與天下士大夫貴族共治天下的態度的政策朕將把鹽鐵衙門、鑄錢衙門,自少府剝離,其一曰:鹽鐵司,專營天下鹽鐵之事,其二曰:錢行,專責發行、鑄造以及售賣銅錢、黃金及其他貴重金屬……”

將這張大餅拋出來后,劉徹就笑著問道:“不知道姑姑有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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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節 談判(1)

館陶聽完劉徹的話,已經是跟小雞啄米一般的不斷點頭了。

鹽鐵衙門的利潤,不用多說,是個人都知道!

這個天下,哪家不吃鹽?誰家沒有鐵?

館陶雖然不怎么關注民間的鹽鐵價格,但有一點她知道——現在,她每天吃的鹽,一斤就要數百錢!

在她想來,泥腿子吃的鹽,怎么著也得賣了幾十錢一斤吧?

而天下百姓何其多?

一年每人吃個幾斤鹽,這錢就滾滾而來!

至于那鑄錢?

館陶太了解了!

當初,鄧通與她關系還不錯,某次酒后,鄧通曾經向她透露,靠著鑄錢,一年獲利數千萬!

這還是在有吳王的鑄錢在競爭的情況下!

如今,市面上的其他所有鑄錢,都已經被漢室的五銖錢打的節節敗退。

要不是五銖錢產量有限,恐怕其他鑄錢都會被徹底淘汰出局。

這鑄錢之利,怎么著也得有個幾萬萬吧!

劉徹看著館陶,心里微微一笑。

也就是館陶,能夠這么好忽悠了。

這個女人,就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主。

“鹽鐵司……朕打算將之拆分成一萬股,朕自占七千股,余者三千,則以每股百金,對諸侯王、列侯、外戚及兩千石招募……”劉徹微笑著道出了自己的計劃:“姑姑可愿入股?”

“這‘股’為何物?”館陶雖然內心怦然而動,但好歹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問道。

“姑姑可讀過《算經》?”劉徹笑著問道。

館陶茫然搖頭,她哪里有空去念這個算經啊!

“故折矩,以為句(即勾)廣三,股修四,徑隅(即弦)五!”劉徹笑著解釋道:“就是一個三角形的一個邊長,朕取其之意,用為量詞,以為鹽鐵司、錢行之術語……”

在此時,股這詞語,也就兩個解釋。

一者是大腿,一者是不等邊三角形的長邊。

劉徹于是取其后者,作為量詞,旁人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只要能理解就可以了。

“這‘股’是可以分紅的……”劉徹淺淺的道:“譬如,去歲鹽鐵衙門實報得利十三萬萬,若依此法而分,則每股可得紅利十三萬錢……”

這個十三萬錢,讓館陶的心肝都跳動起來。

她立刻就道:“皇帝,姑姑沒有什么錢……但……這幾百股的錢,姑姑還是拿得出手的……”

劉徹聽了都快笑死了。

這幾百股,可是幾萬金啊!

這還算沒錢?

但館陶的心里,此刻只有無數的五銖錢在飛舞。

一股十三萬一年,一百股就是一百三十萬!

而她可以去找東宮借一點,再找梁王借一點,再讓陳須陳嬌兄弟拿錢,湊個一千股的認購金都是有可能的。

這樣,一年可以分一千三百萬。

十年就是一萬萬三千萬!

這公侯萬代不敢想,百代已然足夠了!

這樣想著,館陶感覺整個人都輕了。

劉徹卻是繼續忽悠著她:“此外,這錢行也當如此執行,只不過,錢行一股就要五百金……”

館陶一聽,整個人都傻了。

一股五百金?

那一萬股豈不是要五百萬金了?

難不成,這鑄錢十倍百倍于鹽鐵之利?

但她哪里知道,其實若有可能,劉徹不愿意讓這個目前成為錢行,未來可能是中央銀行的機構,沾染到其他任何私人的資金。

這個機構,就是劉徹留給自己子孫后代的。

劉徹打算在漢室成立一個類似于美聯儲那樣的機構。

但,與美聯儲不同,這個機構將是由皇室控制,其最高層的管理層,必然都是皇室成員。

這樣,劉氏就控制了漢室的金融。

這也是他留給子孫的一條退路——萬一未來,資本勢力勢大難制,那就垂拱而治,隱于幕后,將國家權力交給大臣和內閣。

但皇室依然可以依靠金融,控制和影響世界,掌握軍隊和權力。

更關鍵的是——劉徹清楚,錢的作用有多大。

而在未來,他的子孫后代里,可能會出現軟蛋、慫包、宅男什么的。

但只要皇室牢牢控制了金融,那么權臣就翻不了天。

沒有錢的渣渣,會有軍隊聽令?

當然,這種自私的行徑,還有著其他目的。

劉徹需要在自己之后,這個國家依然能按照他的意愿繼續運轉至少一百年,以期令整個國家的技術水平提高到蒸汽革命的后期,點燃電力革命的導火索。

但,沒有錢,這些事情是萬萬不能做成的。

當然,你可以說,國家有錢就行了啊。

但問題是——國庫里的錢,那里有私人好用?

就像現在,劉徹去國庫拿錢,都要經過廷議,至少要做一下表面文章,但去少府拿錢,卻是一紙命令就可以做到。

這就是公私之間的差別了。

如今,少府的分崩離析,已經勢在必行。

未來的少府,將會成為一個純粹的工業機器。

而它的財權、礦權和稅權,則將紛紛剝離。

有些可以充公,作為國家機構,而有些,則會繼續保持它的皇室私人機構的功能。

而這錢行,這是第一個拿出來的東西。

同時,也是一個吸引人眼球的東西。

只有別人都在看它的時候,劉徹才能隱藏其他需要隱藏的東西。

這就像你看魔術表演,魔術師總會拿東西吸引你注意力一樣。

“這么多啊……”館陶喃喃的在心里念叨了一下。

錢行對她的吸引力還不夠,主要是價格太高了。

五倍于鹽鐵司的投資,產出卻不一定有鹽鐵司高。

畢竟,天下流通的錢幣盤子就這么大。

少府年年鑄錢,一歲不過十萬萬到十五萬萬之間。

而利潤卻遠遠不及鹽鐵。

所以,館陶就很聰明的做出了選擇:“那我就先認五百‘股’鹽鐵司的吧……”

館陶說完,似乎有些擔心劉徹毀約,于是,又迫不及待的補充道:“過兩天,我就將錢送來……”

五百股就是五萬金,總重量接近十噸,就是運也得運好幾天。

劉徹看著館陶,卻是微微的笑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鹽鐵的利潤,其實也就是這幾年了。

再過些時間,等到天下人都開始學會了曬鹽,等到漢室的生鐵產量達到一個限度,等到生鐵足夠滿足市場。

那么其利潤就會直線下跌。

劉徹從來就沒有打算過,吃鹽鐵官營的本吃到死。

到現在為止,鹽鐵衙門的所作所為,都是用遠低于其他競爭者的價格或者優惠政策來搶占市場。

就以粗鹽為例,目前鹽鐵衙門所售賣的最廉價最大量的就是粗鹽了。

這種粗鹽,一斤售價不過五錢。

遠遠低于其他所有競爭者的成本——因為其他人要燒火煮鹽,還得制鹵。

于是,私營鹽業頓時潰不成軍。

又如鐵器,現在鹽鐵衙門就是靠著量大、質優和價低,同時靠著假民耕具政策搶占市場。

你私人的鐵器商人,再牛逼能玩的過國家調控?能拼得過假耕具政策?

所以,現在,私人鐵商,基本上都是直接對少府供貨。

他們不可能挑戰少府的壟斷地位。

但,終有一天,這個模式會落伍,會淘汰。

特別是隨著國家的生鐵產量不斷增加,鐵,肯定會變成一種普通的貨物。

就像布帛一般,再也沒有成為等價物的權力。

當然,在現在,無論是冶鐵還是織布,都是在印錢。

所不同的是,冶鐵的印錢暴利時代,很快就要落下帷幕了。

遲則十年,早則三年,生鐵的產量,就會增加到一個足以滿足人們正常需求的水平。

倒是紡織業,大約還可以繼續享受個二十來年的暴利時代。

甚至很可能會有長達一百年以上的暴利時代!

你可以想象,在現在這個世界,布帛,對于其他國家的吸引力。

這意味著,在未來,漢室很可能會用大量的布帛等紡織物,傾銷世界。

摧毀所有國家的手工紡織業和織造業,同時為漢室的資本積攢起第一桶金。

所以,劉徹很早就布局于此。

到今天,已經收攏了超過十五萬名死心塌地,勤勞肯干,任勞任怨的婦女了……

這些都是過去的白粲、舂奴。

屬于男性的司空和城旦,在解放后可以過正常生活。

但這些白粲和舂奴,卻幾乎很難融入正常社會。

因為,她們幾乎不具備任何在社會獨立生存的技能。

更重要的是——解放之時,大部分人已經年紀很大(相對于西漢而言),大多數都有孩子了(鬼都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

所以,劉徹就下令讓東西織令將這些人收攏起來,進行培訓。

現在,這些人每年都用自己的雙手,為漢室的繁榮貢獻著自己的力量,也養活了自己的和自己的孩子。

這些被解放的白粲、舂奴,成為了漢室第一批,經濟獨立的婦女群體。

而靠著這些心靈手巧的婦女幫助,漢室的紡織技術,不斷發展。

雖然,現在珍妮紡織機還沒有被發明。

但三錠腳踏紡車卻已經被人發明了,雖然還有些問題,有些瑕疵,但,在粗布和棉布的紡織方面的技術難點已經被攻克。

軋棉機也被創造出來,棉花去籽技術也被攻克。

現在,漢室在紡織業方面的工業革命,已經只差臨門一腳了。

十年之內,大規模的人力紡織技術就會普及,棉花種植業也將帶來豐厚利潤。

而劉徹本人,則早已經找好了位置,躺下來等著天上掉錢。

當然,這些事情,劉徹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館陶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的個性就是如此。

不然,在歷史上,她也不會在六十多歲的時候,還想著養小白臉,甚至帶著小白臉去見武帝了。

同時,還順便讓自己的小白臉創造了‘綠帽子’和‘主人翁’這兩個典故。

以至于史書,都將漢家公主私德不正的風氣都歸罪到了她的頭上。

事實上,館陶哪里背得起這么大的鍋?

打魯元長公主開始,劉氏長公主不養小白臉和面首,那還是長公主嗎?

即使是武帝的平陽長公主,其實也拉過皮條,獻過美人給皇帝弟弟。

館陶走后,周亞夫就從屏風之后出來了。

“陛下,當真要如此?”周亞夫嘆了口氣,恭身問道。

“這是千載良機!”劉徹看著周亞夫的臉色說道。

劉徹很清楚,無論是在諸子百家的問題上,還是在現在的國家經濟政策和制度上,他都需要周亞夫的配合和合作。

而且,必須跟周亞夫以及諸子百家、列侯官僚士大夫們談判。

雙方自然各有底線和原則。

就如現在,劉徹的底線和原則就是——目前的國家穩定和經濟繁榮必須維系,必須保持。

而周亞夫的底線……

則不必去思考,直接代入史書上你所能見到的那一位位名臣的想法就可以了。

對于一個真正的中國貴族和君子而言。

必然是無法坐視,自己的同僚之中有人是商賈的。

法家還好一些,法家雖然對于商人喊打喊殺,而且手段狠毒,但他們并不排斥與商賈共事——對法家來說,只要結果符合他們的預期,他們才不管過程呢!

但,對其他人來說,則不是如此。

特別是儒家。

孔夫子以來的義利觀,決定了儒家在對待商賈的態度上,是絕對的。

所謂‘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意思就是說,統治階級特別是高層,必須以身作則,作為天下人的榜樣。

自身的道德修養必須max,同時,還得做好其他方面的榜樣。

正所謂‘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想當君子,就不能談利。

儒家的這種義利觀,在劉徹眼里,只適合在封建社會和奴隸社會,但肯定不適合在未來的資本主義社會。

原因很簡單——你特么敢不讓資本家逐利?精神病人已經整裝待發了!

而在另外一個層面,漢室的國策,至少在現在還是以農為本,商賈是賤業。

驟然之間,松綁了官員親屬經商——那不是在公然打歷代先帝的臉嗎?

周亞夫親近儒家的立場以及他自己本身的教育和認知,使得他無法認可這樣的事情。

但不要緊……

這個世界上,什么都可以交易,什么都可以談判,什么都可以妥協。

玩文字游戲?劉徹最擅長了!

儒家則更擅長!(83)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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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節 談判(2)

第一: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永遠讓自己這邊的支持者,遠遠超過要收拾的對象。

所以,他團結墨家、法家和黃老派打擊和限制儒家。

所以,他團結地主和軍功貴族,對著士大夫官僚系統猛下狠手。

所以,他團結其他支系諸侯王,對著齊悼惠王這一系往死里下手。

所過之處,所有山頭和勢力,統統被削服!

儒家的魯儒系,朝野的士大夫清流和宗室里的齊魯一系,統統被修理的生活不能自理。

aoe甚至波及到了谷梁、思孟和官僚系統。

這第二,劉徹深信,一切難題都可以通過妥協和談判得到解決。

到今天為止,這個世界上,需要他放下身段去妥協和談判才能解決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而現在遇到的這個問題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問題來了。

劉徹為何要松綁這官員家屬經商的禁令?

答案很簡單——事實上,哪怕他不松綁,也已經無法約束人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如今的局面下,形勢下,國家再高喊‘商賈賤業,凡士大夫貴族皆不得經商’有什么意義?

地方上的官僚親屬,早就已經參與了商業狂潮了。

皇帝勞資管的了當官的升遷任免,難得還管的了當官的家人親屬做生意?

即使劉徹強力約束,嚴格律法禁止,人家難得不會換個馬甲?

家臣、奴仆、旁支,隨便拿一個幌子,你能奈他何?

顯然,繼續嚴格限制,已經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甚至極有可能讓國家的公信力缺失。

更嚴重的問題,還在于,因為假如國家繼續執行之前嚴格得禁令,那么官員家屬經商這種事情,就一定不會存在——假如存在,那么官僚系統一定會告訴你——陛下您看到的不是真的……

劉徹在位還好,還可以壓制和束縛。

但,一旦有那么一天,劉徹不在了。

沒有了壓制和束縛這些渣渣的人,用屁股想都能知道,未來漢家官場會何等的烏煙瘴氣。

什么冰炭敬、別敬、年敬、節敬什么的,恐怕就弱爆了。

到那個時候,《賣炭翁》里的場景,恐怕會變成現實。

官僚這玩意的下限,劉徹從來不敢高估!

與其未來出問題,不如在一開始,就建立制度。

當然,這制度的建立,要講策略,要講手腕,不能這么裸的告訴天下人——官員家屬可以經商!

那太low了,也會讓目前天下的士大夫接受不能。

當然了,其實劉徹若可以下定決心,這個事情也是能夠做成的。

與天下為敵?單挑整個列侯、士大夫階級?

于他而言,其實已經沒有什么難度了。

無非就是殺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整個中國歷史上,皇帝只要握緊了刀子,就沒有他干不掉的勢力或者利益集團。

文官士大夫集團很牛逼對不對?

明太祖朱元璋殺他們殺到他們恐懼,殺到他們腿軟。

史書上甚至記載了宣化年間,還有官僚在恐懼朱元璋的屠刀。

功臣貴族集團很強大對不對?

歷史上,數位帝王都曾經掀起了血雨腥風,將他們徹底清洗。

哪怕是牛逼哄哄,曾經主宰了千年王朝更替,決定了世事變遷的關隴軍事貴族集團,也被武則天打的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但問題就在于,劉徹很清楚,他這么蠻干,在成本上他付不起。

而且,他很清楚,這種法子只能爽一時,一旦他去世,被打壓的集團就會反攻倒算,卷土重來,將一切變得更加糟糕。

朱元璋父子一死,文官集團就卷土重來,不過二三十年,文官集團就借助土木堡之變,重新控制一切,然后變本加厲。

武則天死后,大唐帝國的軍權旁落,節度使崛起,而由于關隴軍事貴族被殺的干干凈凈,于是,胡人節度使遍地都是,終于醞釀出了安史之亂,盛唐從此一去不復返。

以史為鑒,劉徹知道,自己應該行事謹慎。

“丞相在擔憂士林輿論以及天下人的看法?”劉徹問道。

周亞先是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拜道:“陛下,臣卻有此憂,不過臣……本心上也是反對如此的!”

這也是自然!

中國上千年來,都是賤商。

甚至連商人自己都鄙夷自己!

想要人民接受‘士農工商,四民平等’的概念?起碼需要一百年以上的潛移默化。

至于在現在,在世人眼里,商賈就是罪惡、卑劣以及奸詐的化身。

這不能怪別人,純粹是商人自己本身干的事情,太過于卑鄙!

這就好比后世的猶太人。

他可憐嗎?

當然可憐!

但他的遭遇值得同情嗎?

歐洲和美洲,數百年來深厚的反猶傳統,難道只是人民群眾閑的蛋疼,喜歡欺負人?

看看猶太人在二戰前和二戰后的所作所為,你就會知道,他們之所以遭遇那樣的災難,只是因為他們曾經做的事情……

你要知道,曾經,只差一點點,以色列這個國家,就可能出現在東北……

同理,商賈們的所作所為,他們自己心知肚明。

今日漢室,身家千萬以上的巨賈,哪一個不是雙手沾滿了鮮血和罪惡的人渣?

真要去查,一查一個準,所有人全部砍腦袋!

是以,儒法黃老墨,諸子百家各派的主流,就沒有一個不仇商的!

當然,大家仇商的論點,各自不同。

儒家是嘴上仇商,法家是實際仇商,黃老派則是單純不喜歡商人,但也沒準備將商人怎么樣——只要商人不鬧事,不犯法就好了。

也就只有雜家,不怎么仇商了。

所以,事實上,現在劉徹想解開官員家屬經商的禁令,困難重重。

但困難再大,還能大的過紅朝太宗皇帝的改革?

要知道,那可是一場不亞于改天換地的宏偉事業啊!

望著周亞夫,劉徹解釋道:“世人的擔憂,朕知道,卿的擔憂,朕也知道……”

官員家屬可以經商的后果,劉徹非常清楚。

雖然,劉徹可以限定和限制他們,不準許他們在其父祖的掌權地區營業。

然而,官員家屬所控制的資源和人脈,是其他人所根本不具備的。

其他人要發達,要篳路藍縷,白手起家,經歷無數挫折和困難。

而衙內要發達,可以說,勾勾手就可以了。

旁的不說,微軟的蓋茲為什么能成功?

無數雞湯文都曾經說過……

但有一個事情,很多人都忽略了——蓋茲他媽是IBM的董事……

就這一條,就讓蓋茲贏在了起跑線。

但問題在于,劉徹更清楚,強壓著不讓官員家屬經商,很可能適得其反。

事情,并不會因為皇帝不承認就不存在。

只會變本加厲,更會因為由于國家禁令的存在,在事實上導致整個監管的失位,缺乏法度可依。

就像明朝號稱禁海,結果,走私猖獗,而且,大多數都是官方走私,私人和民間想走私,直接被弄死。

結果就是,盡管明代中期,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美洲大陸辛辛苦苦的搶劫和殺戮,所得到的白銀雖然大部分都流入了中國。

但是,明朝的國庫卻空空如也。

劉徹可不想漢室變成第二個大萌。

一念及此,劉徹就明白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他看著周亞夫,問道:“丞相,如朕這樣措辭,丞相可能接受?”

他將一張早就準備好的寫滿了文字的白紙,遞給了周亞夫。

周亞夫接過來一看,頓時就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陛下……”周亞夫輕聲嘆了口氣,一副‘你們劉家真會玩’的模樣:“若是如此,臣無疑義,只是……儒法那邊……”

“儒法那邊……”劉徹笑著道:“朕不是要與丞相一起解決的嗎?”

儒家的問題,若在以前,很難搞定。

因為儒家必定會使出撒潑打滾神功,劉徹的這個決策,瞞得過別人,忽悠的了不識字的百姓,但忽悠不了深諳春秋筆法,可以熟練的寫出‘茴’的N個寫法的儒家。

但現在,法家正拿著直躬案和三北案猛攻儒家的基本盤。

儒家現在就算想撒潑打滾,也沒地去撒潑打滾!

倒是法家和黃老派,需要去說服。

法家和黃老派,肯定也是能夠知道此種奧妙所在的。

不過沒關系,法家可以用利益、權柄來收買、說服。

黃老派則可以用君權來讓他們低頭。

而且,這個事情,肯定不是現在就要執行的。

事實上很可能,當劉徹宣布這個政策時,他已經跟周亞夫先一步完成了當代的‘絕地天通’。

這也是劉徹的底氣所在。

“丞相,再過三日,朕將親自蒞臨甘棠……”劉徹忽然望著周亞夫說道:“然后,再轉道太學,丞相屆時,就與朕一起去吧!”

甘棠,就是如今的漢室黨校。

也是漢室挑選和培訓中高級地方官的地方。

自成立以來,長安的甘棠就已經接納和培訓了四千多名縣令、縣尉、主薄、別駕、都郵及郡尉等六百石到兩千石的高級文官。

但今年,卻又格外特殊。

因為今年,適逢自元德四年,國家確立了郡守郡尉和中央九卿一把守換屆制度后,第一次有地方郡國的一把手來到甘棠培訓。

換句話說,今年的甘棠培訓班,將是名臣如雨。

來自天下二十一郡的十四位新郡守和七位留任郡守以及其他兩百余名過去四年少府和御史大夫衙門上計之中被評為優秀的杰出青年官員將在甘棠受訓。

主要內容,就是考校他們對法律、政策以及國家詔令的了解和熟悉,同時,接受一輪洗腦,將劉徹的指示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們。

而劉徹則可以通過這樣的手段,將這些郡守、官員,變成他的腦殘粉,至少也是支持者。

周亞夫作為丞相,一直兼任著甘棠的職務,與晁錯一起負責打點甘棠事務。

不夸張的說,在甘棠上付出的精力,占到了他近些年來大半的精力。

原因很簡單,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官員的素質好壞,直接決定了國家的興衰。

而讓周亞夫感到欣慰的是,這些年來,他在甘棠發現了許多好苗子。

而此刻,周亞夫一聽劉徹的話,就明白天子要做什么了。

天子之所以特別提及先甘棠后太學,顯然是想要在甘棠之中做點什么,然后狹此大勢,逼迫儒法低頭。

此事,若是成功,無疑,‘絕地天通’讓思想的歸思想,學術的歸學術就踏出了成功的一步。

“諾!”周亞夫雖然很好奇天子要去甘棠做什么,但他還是強忍住內心的好奇,點頭道:“臣謹奉詔!”

“丞相帶著此物回去細細看吧……”劉徹笑著道:“有什么問題,隨時入宮來找朕……”

劉徹很清楚,無論是完成新時代的‘絕地天通’改革,還是要重新建立漢室的經濟制度和監管制度,想要靠溫和的手段來實現很難很難。

但他必須要去嘗試。

不然,他會后悔一輩子。

出了宮門,周亞夫乘上自己的馬車,坐到軟軟的靠墊上,手里緊緊攢著那一張白紙,在心里嘆了口氣:“陛下的野心太大了……”

以他的本性,他是不想干這種事情的。

但奈何,天子先拿了‘絕地天通’之事來蠱惑他。

在成為漢室的‘羲和’的誘、惑下,周亞夫只能捏著鼻子同意。

當然,這也與這張紙上的內容,確實有一定可行性有關。

若實現了‘絕地天通’的改革,那么可行性就非常高了。

這樣想著,周亞夫又是嘆了口氣。

這些年來,他在天子的忽悠或者誘、惑下,底線一再被突破。

今天這樣的事情,若換在七年前,想都不用想,姓劉的皇帝不被他噴一臉口水,就算他命好!

但如今……

他卻居然被說服了……

想想,周亞夫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這個結果!

“高皇帝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周亞夫自嘲的笑了起來:“誰能知曉,數十年之后的今日,當今天子居然可以用這句話來解禁官員家屬經商之事……”

他手里的紙掉在車廂底,一行文字在紙張的間隙之中露了出來:‘監市策’三個大寫的文字顯露出來。

無疑,這是一個關于進一步加強和監管商賈活動,嚴控商賈活動的政策。

任誰看到這三個字,都恐怕無法想象,這里面竟然隱藏著魔鬼。

不過,這不能怪周亞夫。

實在是因為,這種手法,還要再過兩千年才會出現。

在后世,它的名字叫做——扛著紅旗反紅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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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節 悲哀的商人

甘棠!

全稱為漢甘棠大學,自元德四年,廷議決議后,當年就在長安城武庫南破土動工,翌年夏五月落成,元德五年秋八月迎來第一批學生。

到今天為止,已經累計有數千名官員在此短暫受訓。

沿著尚冠里大道向南直走,從御道向左轉,就進入了甘棠大學的范圍。

此地,安保森嚴。

每天十二個時辰,巡邏的士兵往來不絕。

任何人想要出入此地,都需要持有證明。

而甘棠內部的受訓官員,在原則上是不允許在培訓期間出入的。

張湯此刻就站在甘棠大學的門口,仰望著那座據說花了半年時間,才被少府的工匠雕刻好的召公塑像——那位盤膝坐在甘棠樹下,手持竹簡,凝視遠方的名臣。

雕像前,香火冉冉,這是無數甘棠學子所敬獻的香火。

“聽說陛下明日要來甘棠……”一個男子走到張湯身邊,旁敲側擊的問道:“張公可知陛下此來,所為何事?”

張湯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召公的雕像。

“有朝一日,吾不知是否也有資格,如召公一般,成為萬世之師……”在心里面長長嘆了口氣,張湯就答道:“陛下,自有陛下的意思……”

說完他就抬腿向前,空留著身后之人一臉錯愕。

“張湯……有什么神氣的……”這人望著張湯的背影,狠狠的一跺腳,在嘴里嘟囔著。

但身體卻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因為,這是張湯!

天子的絕對心腹兼鷹犬,未來的廷尉甚至是御史大夫、丞相!

好不容易才靠著田家的關系巴結上此人,萬萬不可疏遠了關系!

哪怕,其實自己遠比這個南陽郡郡守年長,在官場上的資歷也更深——在這張湯還只是長安城里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吏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巨鹿郡的都郵,千石大員了!

可惜……

不過七年時間,這個當初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捏死的小吏,如今已經是帝國最顯赫的地方大員,法家的代表人物,未來帝國的三公了。

張湯卻沒有去管自己身后的尾巴,他閑庭信步的走入甘棠大學內部。

作為漢室最高等級的中央官員培訓學校,整個甘棠,規模宏偉,由五個大小不等的建筑群構成。

分為:政事堂、知事會、藏書閣、膳堂以及療養院。

其中,政事堂規模最大,總計由二十八套大小宅院構成,擁有數百間房屋,可以同時容納上千人在此受訓。

這里,也是甘棠受訓官員們來的最多的地方。

因為在這里,你可以遇到來自五湖四海,天下各郡國不同地方的同僚。

官職從六百石的縣尉一直到兩千石郡守郡尉,都有可能。

這里是投機者擴充人脈的天堂,也是有心人學習的圣地。

在這里,你可以與久在地方的積年老吏交流經驗,也可以跟常年與經濟打交道的能吏交流。

整個大漢帝國官僚系統的精華,幾乎薈萃于此。

無論是想投機,還是想要做出什么成績,此地,都是必來的。

張湯走進政事堂的大廳。

這里是甘棠大學中最主要的會場。

整個大廳完全就是依照著宣室殿的規格來建立的。

寬敞的會場,足以容納數百人同時與會。

大廳上首,天子的御座,雖然空懸著,但卻也告訴了所有人,這里的所有受訓官員,都是天子的學生!

而且,來此受訓的官員,平日里最主要的培訓內容,也是當今天子和太宗以來的主要詔命內容。

“張公……”張湯的到來,頓時引起了人們的關注,無數人紛紛拱手恭拜。

張湯朝著這些人微微含笑回禮,然后,他大步走到了一個中年文官面前,拱手道:“朱先生,又見面了……”

那位文官看到張湯,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拜道:“見過張郡守……”

“昨日,某聽先生一席話,回去之后,輾轉反側,不得安眠,今日愿與先生試論一二……”

那朱姓文官聞言,連忙說道:“不敢,愿聽郡守指教……”

這兩人的談話,讓周圍人聽了,無不羨慕嫉妒恨。

“朱買臣這是走運了啊……”有人悄聲道:“能得張雕之看重,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其他人聞言,都是點了點頭,紛紛稱是。

張湯在官場,有個外號——張雕。

雕,是猛禽,兇狠至極,被它盯上的獵物幾乎不可能逃脫。

而張湯在南陽郡的所作所為,與雕的個性,幾乎別無二致。

這些年來,張湯在南陽郡殺的六百石以上官員,竟有數十人之多!

其中,郡治宛城甚至在一年之內被他殺了三個縣令,以至于第四個縣令居然不敢上任!

在他的屠刀下,南陽官場,貪污之風禁絕,官僚系統的辦事效率史無前例。

是以,官僚們私底下又恨又怕,稱其為張雕。

時日,將張雕蒼鷹并舉,視為大漢官場最恐怖的兩個劊子手。

不過,與郅都一樣,張湯也是出了名的慧眼識英才,并且最愛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主。

南陽郡今天的左部都郵任曲在三年前,不過是宛城看城門的一個小吏。

在張湯發現他之前,他默默無聞,日子過的窮困潦倒,連老婆都跟人跑了。

但,張湯到任后,因為殺掉了太多的宛城官僚,所以從矮個子里拔將軍,將這個識字的城門小吏提拔到郡守府當文吏。

然后,張湯就發現了他的才能。

稱贊他‘辦事果決,頗通地方民情,猶能治渠道,斷冤案’,于是火線提拔為宛城市令,半年后又任命為宛城尉,兩年后轉任宛城左部都郵,成為一郡的千石大員!

而且極有可能在未來接班寧成成為南陽郡的二號人物。

而在南陽,如這任曲一般,從微寒之中被提拔起來的官員,在過去三年有上百人之多。

基本上,他殺了多少人,就提拔了多少能吏。

到今天為止,整個南陽官場幾乎被從上到下,洗了三遍。

不說沒有了貪官污吏,至少,沒有昏官庸吏。

當然,若張湯的影響力,只在南陽郡之內,那也不值得人們如此巴結。

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張湯擁有向蘭臺和九卿各衙門推薦人才的能力。

南陽郡在過去三年,向蘭臺輸送了十余名御史,還向九卿各衙門推薦了數十名能吏,他所舉薦之人,無一落選。

是以,自張湯來到甘棠受訓,所有的學員就都激動了起來。

特別是,在半個月前,一個名叫高適的六百石小官被張湯推薦給了蘭臺,隨即就被任用為蘭臺侍中,這更是讓人們難以自抑。

拍天子馬屁,大家伙暫時拍不到。

但這張湯近在眼前,大家伙自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此刻,張湯與那朱買臣之間的談話,自然立刻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張湯自然早知道會是如此結果。

這也是他刻意這樣做的。

為的,就是吸引甘棠學員們的注意力,給天子打個前站。

“吾聞先生昨日所言:國家有吏,其子陰使家奴欺行霸市,法不能制,能奈之何?吾以為大善,愿與先生就此論之……”

隨著張湯這句話,大半個甘棠的學員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

人人都開始琢磨起來,張湯此話的意圖。

然后一個個開動腦筋,思考怎么應對這個問題。

許多人,一下子就找到了許多解決辦法。

反正,這里又不是朝堂,完全可以暢所欲言,腦洞大開。

而此刻,在甘棠之外的長安,一場空前的風暴,已經席卷了整個長安的上層。

在三日前,原本將少府衙門堵得水泄不通的貴族子弟們,現在,都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這讓長安的列侯貴族們,在提心吊膽之余,倒也安下心來。

因為既然天子放人了,那么,就說明天子并不打算繼續追究。

這個事情,也就過去了。

只是……

隱隱約約之間,天子要做一番‘大事業’的流言,卻在整個列侯外戚之中瘋傳。

無數人有鼻子有眼的聲稱自己親眼看到了館陶主將數十車的黃金運進皇宮。

具體館陶主拿這么多黃金進宮到底要做什么,無人得知。

但有一個事情,大家很肯定:館陶主肯定不是免費送黃金給天子的!

館陶長公主是什么人?大家還不知道嗎?

出了名的雁過拔毛,守財奴。

若沒有好處,她是死也不會讓一個五銖錢從她指縫里溜走。

很顯然,天子許了一個美事給館陶。

這個美事,讓館陶可以一口氣將自己多年積攢的黃金送進皇宮!

顯然,這肯定是一個賺錢,而且是十倍百倍利潤的事情!

這可真是讓人心癢難耐呢!

要知道,當今天子,雖然自證天命,文治武功也是漢家首屈一指,幾可與高皇帝媲美的bug般天子。

但,他終究不如高皇帝那樣,是親自率領左右,一點一滴打下的江山社稷。

所以,這位天子的實際領兵能力和治理能力,其實是要打一個問號的。

但有一個事情,卻是天下人公認的。

這就是這位天子肯定是財神爺下凡的!

看看他這些年來干的事情吧……

隨手指了一條路給臨邛的程鄭氏和卓氏,現在,這兩個家族已經富得流油,是當之無愧的帝國首富,其家訾根本數不清!

然后,他又讓師氏家族去修軌道。

然后,師氏家族現在躺在軌道上天天數錢。

還有,那陳須陳嬌兄弟,在長安的時候,那是敗家子和混世魔王。

但被天子指使去了安東后,也立刻暴富。

還有安東的金沙河……

黑水河里魚群……

海洋之中的鯨群……

這些無不都是天子的杰作,至少也是引導的杰作。

在國家層面上,天子搞起來的糧食保護價、鹽鐵官營和假民耕具、牲畜政策,都是一個個點石成金的魔術。

是以,今天,在其他方面,大家伙可能對當今天子還有所疑慮。

但這賺錢的本事上,卻是人人信服的。

跟著天子走,有肉吃,這不是宣傳,而是事實!

特別是第一波跟進的人,誰不是賺的盤滿缽滿?

是以,當‘館陶主送了數十車黃金入宮’這個消息一傳開。

整個列侯圈子都炸了。

大家紛紛表示:劉氏天子太不厚道了,有好處,居然不帶我們!可恨!

于是,無數人紛紛往宮里面跑,想得到消息。

然而,未央宮這一次成為了一個黑洞。

幾乎沒有人從未央宮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至于館陶那邊,更是把嘴巴閉的死死的,外面的人沒有一個能從她嘴里得到消息。

這樣的情況,就好比有人在這些家伙的大門前寫了一句:‘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一般。

讓列侯貴族們更加心癢難耐。

于是,大家紛紛私底下聯絡、串聯,打算一起去堵皇帝問個明白。

恰在此時,未央宮放出了‘天子將蒞臨甘棠訓誡’的消息。

這讓列侯們立刻就下定了決心!

而與列侯貴族不同,長安城里的商賈,這幾天,小心肝就跟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

先是,貴族列侯大臣的子侄們似乎想要插手長安九市。

這真是嚇死了他們!

好在,隨后天子就將這些家伙抓了起來,請去廷尉和執金吾喝茶,這才讓眾人稍稍安心。

可這朝堂里,卻沒有對此給出任何說法,這終究是讓人難以心安。

更何況,這些天,太學里儒法兩派打的非常激烈。

圍繞著直躬案和三北案,儒法的學者和門徒們,進行了熱烈而深入的討論。

而商賈之中,自然也有聰明人。

而這些人悲哀的發現——事實上,無論儒法,哪一個在這場辯論中獲勝,對于商人來說,結果都不是那么好。

儒家若是勝利,那么,證明了孝比忠重要的儒家,肯定要拿個什么東西來祭旗,來宣示自己的正義。

而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商賈更好欺負,更方便祭旗的群體了!

更何況,商人們的錢,又是如此的充滿了誘惑。

法家勝利的話,那就更糟糕了。

儒家只是要錢。

法家卻是要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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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9:0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節 立規矩

劉徹也是感慨萬千,心里面更是微微有些得意。

仔細算了一下自己的政績,劉徹發現他干的不賴。

就如這中央甘棠大學的設立,基本上,就斬斷了地方豪強對于地方官場的干涉能力。

基本上,從今以后,漢家政壇上,將會只剩下利益集團,而不大可能再出現地方山頭了。

道理很簡單。

后世的門閥政治,是因為地方豪族掌握了舉薦官員和壟斷了知識造成的。

這兩者缺一不可。

但如今,知識不再被私人壟斷,而這官員也再不需要地方豪族的名士和良紳舉薦了。

門閥政治,沒來得及出生,就已經胎死腹中。

當然,這只是細微的變化。

需要日積月累,以數十年為單位,才能看到它的好處。

但另外一個政策,在現在就已經顯現出了巨大的威力。

這就是海洋航運。

自從移民屯墾政策開始,漢室打通了從齊魯前往安東和朝鮮的航路。

從此,南方的人員和貨物,就可以通過船舶轉運到北方和安東。

最初,這條航路上跑的只有樓船的艦船。

漸漸的民船開始增多。

不久前的燕薊戰爭,就像一個催化劑,使得跑這條航線民船數量在幾個月內暴增了一倍!

即使現在,燕薊戰爭結束,但是,跑這條航線的貨船,卻沒有減少,依然保持著每天數十艘的規模。

這讓劉徹真是欣慰無比。

后世歷史上,江南地區的開發加速,是因為隋唐大運河的開鑿。

而如今,海洋航路的暢通,使得這一歷史進程,居然也隱隱有了些開始的意思。

雖然現在的海洋航運,遠遠無非與隋唐大運河的可怕物流能力相媲美。

但……

運河的運力有上限,而海洋的運力,無止境。

等到未來技術發展上去了,很可能,現在漢室一年加起來的貨物吞吐量,還不及未來一艘巨艦一次的運載量。

而這是運河所無法做到的。

想著這些事情,攆車就已經進入了甘棠內部的校場。

在這里,上千名甘棠內部的官員、教師以及學員,早就已經在列隊等候。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丞相周亞夫和御史大夫晁錯兩人,分別穿著代表了祭酒的冕服,領著師生們三叩九拜。

劉徹抬腳走下攆車,望著廣場上的人群,清了清嗓子,道:“卿等皆免禮……”

“朕雖天子,亦為甘棠之山長,為卿等之師……”帶著微微笑意,劉徹緩緩說道。

目前,大漢帝國的最高等級的三座學校,劉徹最重視的就是這甘棠了。

因此,他不惜以天子之尊,兼任這甘棠山長。

實在是因為,他很清楚,甘棠的重要性,因為此地走出的每一個人,都會面對以萬來計算的百姓。

他們施政的好壞,影響著千千萬萬的人民。

而甘棠的學生們和官員聞言,都是激動不已的拜道:“陛下圣恩,臣等唯萬死以報之!”

皇帝門徒,天子門生。

哪怕只是個名譽性質,也是莫大的光榮,無上的榮譽!

更何況,這又不是假的。

甘棠學員里,特別出色的學員,是有可能被推薦到尚書令去當一年尚書的。

而一年的歷練過去,外放出去,起碼是一縣之令。

最高的,甚至有人直接出任了某郡監察御史。

作為甘棠山長,劉徹現在頗為滿意。

他在周亞夫和晁錯兩人的引領下,登上已經搭建好的高臺。

只是稍微看了看,劉徹就發現,在校場兩側,有著無數的熟悉身影。

很顯然,今天,在長安的列侯外戚,幾乎全體出動來到了這里。

微微聳肩,劉徹不以為意,然后他望著這校場。

此時,在此有地方郡守、郡尉兩千石二十余人,都郵、主薄、縣令縣尉三百余人,余者各衙官員兩百余人。

幾乎可以說,大漢帝國官僚系統的精華,薈萃于此。

是以,朝堂之中的九卿們,打破了腦袋,也想要來甘棠講授。

因為,這里就是日后權力斗爭的旋渦中央。

清了清嗓子,劉徹望著這些漢室的精英官僚,開口說道:“朕既為卿等之師,自當考校卿等的功課……”

后世,有皇帝親自講經、聽經,被視為文教盛世,明君的楷模。

劉徹卻以為不然。

因為,無論是講《春秋》還是講《尚書》,歸根結底的,講的是歷史,是過去。

儒家還給它們做了一番打扮。

使之沾染上了理想主義和道德的色彩。

但這些,跟政務跟天下跟百姓有一毛錢關系?

負心都是讀書人。

《春秋》學的再好,《尚書》讀的再多,能增產增收?能多生孩子?

所以,劉徹早就想要搶走別人之前,改變這個傳統。

于是,劉徹將視線在場內隨便瞄了一眼,然后看到了跪坐在張湯身側的一個中年官員身上。

從他的服飾上看,此人應該只是一個四百石到六百石之間的小官,而且,年紀也有些大了,看上去起碼有四十歲了!

但是,既然他能坐在張湯身側,那就說明,張湯也是看好,至少是欣賞他的。

“在張卿右側那位愛卿,請站起來……”劉徹朗聲點名。

當全場的目光都云集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朱買臣還是有些手足無措的。

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天子殷切的期望的眼神,以及周遭同僚們羨慕嫉妒恨一般的神色,都讓他知道,天子確實是在點他的名。

這讓朱買臣真是受寵若驚!

在六年前,他剛剛經歷了人生最大的悲劇!

他的發妻,要求與他合離。

原因很簡單——他既窮,還喜歡顯擺自己是個讀書人。

這讓他妻子受不了別人的眼光!

合離之后,朱買臣在家里想了許久,終于悟通了一個道理——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于是,選擇孤注一擲,來到長安,尋求自己的未來。

而現在,朱買臣知道,他正面臨自己人生最大的一次考驗。

通過了,從此簡在帝心,青云之路無終點。

若不能,所有的夢想和野心,都將折戟沉沙。

“小臣朱買臣,頓首再拜陛下……”朱買臣走到場中,高聲唱誦,大禮參拜。

“朱買臣???”劉徹嘀咕了一聲,然后看了看張湯,心里笑了:“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要知道,在歷史上,朱買臣和張湯可是死敵啊!

為了弄死張湯,朱買臣甚至不惜做假證。

然后,被張湯臨死一記大招,也給弄下地獄,一起上路了。

而朱買臣和張湯之所以有仇,是因為朱買臣覺得‘哥當官比你早,開始官職也比你大,當年你丫還在哥手下當過差,現在發達了居然騎在哥腦袋上作威作福?’。

但現在,恐怕朱買臣再也沒有辦法拿這個理由來嫉恨張湯了。

甚至,很可能,他只能給張湯當小弟了。

這樣想著,劉徹就問道:“朱愛卿先前所任何職?”

“蒙陛下不棄,臣自元德三年以來,一直在安東都護府任為棘門軍屯墾團任事,歷任佐吏、主薄、屯墾團丞、尉……賴陛下洪福,屯墾一事,有所成績,為安東都護府所舉,此番來京受訓……”朱買臣自我介紹著。

而他的這些話,立刻就讓無數人在心里面有所輕視。

屯墾團的丞令和官員?

人人都知道,當年朝廷為了讓人去安東,幾乎就是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只要是個官員,愿意報名前往,任滿五年,就可以出任千石官員的政策都開出來了。

但在當年,真正的精英,是不屑于此的。

真正的貴族也不會去那個時候在人們印象里一毛不拔的窮山僻壤。

是以,大家幾乎都可以肯定,這朱買臣肯定是一無背景,二無靠山,三無錢財的三無官員。

這樣的人,除非發生奇跡,不然這輩子也就是一個縣令的結局了。

但劉徹卻來了興趣。

“棘門軍屯墾團?”他微微一笑,腦海中自動回憶起了一些數據。

當初,安東大移民,漢軍各部紛紛在安東地區地圖開疆,圈下一片片土地,作為屯墾團的駐地。

而這棘門軍的屯墾團在新化城以北約五百里,最初遷徙到那里的移民和官員,總計是三千五百二十余人。

這些年來,也陸陸續續,接受了大約五千名移民。

三年多后的今天,這個屯墾團的所在地,已經成為了一個北國魚米之鄉。

前去考察和采風的御史們報告說:(棘門軍屯墾團)頗有南國風采,水稻繁盛,溝渠林立,幾可與廣陵爭鋒。

至于當地的百姓則‘皆富足而安,喜以魚肉為湯’。

甚至連軍備都搞的很好——武庫之中,皆備弓弩、甲胄,雖封存日久,弓弦猶可射虎殺豹。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個哪怕在安東諸多屯墾團里,也算治理優秀的一個屯墾團。

這就讓劉徹感興趣了。

安東地區和朝鮮,自從被他打下來后,他還從未親眼見過。

只是每年委托丞相和御史大夫派遣官員巡視,或者通過繡衣衛的報告了解當地的情況。

但具體的與一個來自安東當地的基層官僚,面對面的進行溝通,卻從未有過。

想到這里,劉徹就問道:“卿即為棘門軍屯墾之吏,那朕便問卿:屯墾團上下,有戶幾何?有田幾何?有畜幾何?府庫積蓄幾何?”

這個問題一出,許多官僚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平日里除了在每歲上計之時,有幾個人會去背和計自己治下的基本數據?

尤其是那些貴族和清貴的士大夫們,更是人人自危。

倒是法家和黃老派出身的官僚,紛紛信心滿滿。

因為這背數據,是他們的日常。

“啟奏陛下,棘門軍屯墾團迄今有戶兩千七百三十二戶,口萬一千一百二十一口,其中男性五千八百二十三人,始傅者三千一百七十五人!”

“有田二十萬畝,架設水車凡三百五十二架,所掘溝渠七條,總長三百二十一里……”

“有牛三百二十五頭,挽馬兩百一七匹,騾馬數十……”

“府庫之中,計有八座糧倉,存糧米總計十七萬三千余石、魚干四百余石……另屯墾團設有三武庫,儲有長刀一千三百二十五柄、劍八百余柄、戈矛一千余件、甲胄三百一十二套、長弓兩百把,弩機四百余件,箭矢十五萬支,其中五萬支都護府所撥,余者皆屯墾團自制……”

聽著朱買臣嘴里一串串數據,別說劉徹了。

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眾人自問,即使自己事先知道天子可能會問這個問題,但,恐怕匆促之間,也無法答的這么詳細。

劉徹向自己身側看了一眼,立在他身旁的汲黯微微頷首。

劉徹立刻就知道,朱買臣答的數據非常準確。

“善!”劉徹撫掌贊道:“為官一方,任職一地,當如朱卿一般,將治下大小事務,嫻熟于心,有此心,則何愁三代不可至?鳳鳥不來,河不出圖?”

當初,孔夫子晚年哀嘆: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而孔夫子的這一聲哀嘆,可不僅僅只有儒家人才能感同身受。

法家、墨家、黃老派甚至雜家,誰人不是呢?

在傳統的中國文化里,致君堯舜上,以齊三代,讓上帝賜福,河出圖,鳳鳴岐山,始終是最大的目標和追求。

但,周公之后,似乎圣道已絕。

無論是孔子,還是孟子,老子還是尹文子,商君還是韓非子,都沒有人能感動上蒼,讓鳳鳥出現,龍馬馱八卦出河。

是以,孔夫子之嘆,讓諸子百家,都是心有戚戚然。

如今,劉徹這么一說,立刻就讓場中群臣都是感同身受,連圍觀的列侯們也都紛紛跪下來拜道:“臣等皆愿肝腦涂地,輔佐陛下……”

至于什么三代啊堯舜啊,這就不是臣子們所能說的,至少不是這個場合可以說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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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節 失望

望著朱買臣,劉徹忽然心里一動,好奇的問道:“卿是何門高徒?”

劉徹這個問題一出,場外,無數人的目光就聚集了過來。

在這一刻之前,朱買臣的表現,不說特別優秀,起碼也當得上不錯的評價。

更何況,他還引起了天子的興趣。

僅僅是這一個條件,就足可為他加分。

這樣一個人,盡管年紀有些大了,但,若他是我家的弟子,卻還是可以適當的調撥一些資源進行培養,有著天子的關注和青睞,未來怎么著,也是一地兩千石郡守的格局!

儒法和黃老各派的巨頭都是如此想著。

也由不得他們不去這樣思考。

當今天下格局,就是儒法黃老三足鼎立,共同秉政。

墨家、雜家則在野虎視眈眈。

任何一個學派,稍微不努力,就會被人拉下馬。

想在這場戰國后最大的思想競爭和道統之戰中勝出,每一分力量都需要珍惜,每一個人才都需要把握。

不然,就要被人挖墻腳!

“回稟陛下……”朱買臣卻是長身一拜,挺直了胸膛,驕傲的說道:“臣本學的是《春秋公羊》,然,到了安東之后,臣深以為,若興國安邦,莫不如以雜家之學調和……”

他這話一出,整個會場都有些嗡嗡嗡的議論聲。

雜家?

呂不韋搞的那個學派?

不是早就已經銷聲匿跡,至少也是衰微至極了嗎?

唯有消息靈通之人,面帶慎重。

雜家,已經在安東死灰復燃,并且蓬勃發展的事情,他們自然有所耳聞。

尤其是儒家各派,都聽說過,孔子后人移居朝鮮,受命教化朝鮮之民,結果被當地的平壤學苑打的節節敗退之事,以至于奉祀君的三世孫孔安國躲到了山里,沉迷于煉丹修仙之事……

好好的孔子后人,居然學起了老莊學派避世。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而這平壤學苑,正是雜家在安東的大本營。

號稱有弟子三千,賢達七十六人。

影響力遍布整個安東都護府,甚至,沿著海洋航路向著遼東、遼西和燕薊滲透。

之所以現在還沒有被天下廣為所知,實在是劉徹曾經給許九下了一個指示: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顯然,雜家也聽了進去,于是,一直以來不刻意的宣傳自己,給廣大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人們造成了一種假象。

但,每一個去過安東,去過朝鮮的人,都必定不會忽視雜家的可怕潛力。

現在,這個學派在安東全境,幾乎就是無可睥睨的霸主。

無論儒法,都在它面前一敗涂地。

這雖然與安東的特殊環境有關,但卻也說明了雜家的強大生命力。

劉徹聽了朱買臣的回答,感覺更有意思了。

“雜家……嘿嘿……”他在心里笑了一聲。

今生,整個世界都已經被他搞得面目全非了。

就如這朱買臣,在前世是儒家的大拿。

特別是他陷害張湯,導致法家最后一位在中央的巨頭垮臺,儒家從此占據了絕對優勢。

而如今,此人卻入了雜家,還與張湯變成了好基友。

這未來天下局勢變化,真的是難以言說了。

不過,無論如何,不管這朱買臣的私德和為人究竟如何。

此人的業務能力和手腕,是不差的。

而且,倘若劉徹沒記錯的話,朱買臣還是閩越問題專家。

想了想,劉徹就有了決定,對朱買臣道:“朕聽說,朱愛卿是會稽人?”

“啟奏陛下,臣祖籍吳縣,當年吳逆背主,臣為避戰亂,遷居會稽富春……”朱買臣拜道。

“這樣啊……”劉徹頓了頓問道:“卿既是會稽人,那卿可知,會稽地方之弊政?”

“啟奏陛下,臣以為,會稽之弊……”在心里面稍微想了想,朱買臣就果斷答道:“主要有三!其一曰:民智不開,技術落后,無中原器械之利!”

作為吳人,而且,出生于最底層,朱買臣的整個人生的大部分都是在吳國渡過的。

他非常清楚,舊吳之地的弊端。

吳越平原,地勢開闊,水網密布,與北方不同,這里的主要栽培作物是水稻。

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水田。

民眾的耕作方式,乃是所謂的‘火耕水耨’。

火耕者,放火燒草,將稻田里的雜草燒毀,以此肥田;水耨者,在播種了水稻后,等田中雜草長起來,立刻放水倒灌進田里,淹死那些雜草,使得田里的水稻沒有競爭對手。

這種粗放的耕作模式,與中原地區數百年前的刀耕火種有些類似。

總之,就是看天吃飯。

是以,吳越之地,盡管號稱是‘果蕆蠃蛤,食物常足。故偌窳蝓生,而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

但,實際情況卻是常常發生饑荒。

與北方不同,北方的饑荒是因為旱災,而吳越的饑荒,卻是因為水災。

因為當地水網密集,湖泊大澤無數。

所以,每次一發洪災,立刻就是千里汪洋。

受災者,常常以十萬、數十萬為單位。

餓殍者延綿百里!

更可怕的是,疫病橫行,人民沒有健康保障!

而偏偏,在北方發展起來的各種農業技術和器械,在吳越地區,幾乎沒有用武之地。

這就導致了,盡管朝廷這幾年大量派遣官員前去,但,地方經濟卻遲遲不能發展。

“其二曰:巫蠱神婆,淫祀橫行!”朱買臣說到這里時,幾乎是咬牙切齒。

他人生大部分的不幸,都是起于巫蠱神婆。

他的父親,他的兄弟,都是因為聽信了巫蠱神婆的謊話,貽誤病情而亡。

對于巫蠱神婆,他可謂是恨之入骨。

“其三曰:豪族兼并,小民無立錐之地!”朱買臣再拜道。

吳越地區,在從前,吳王劉濞在的時候,兼并之事就已經泛濫成災了。

只是當初,吳王經常組織無地百姓開墾荒地,如此才能勉強維系局面。

但,吳王一死,沒有了組織者,當地的兼并情況就變得非常惡劣了。

更麻煩的是,由于沒有了吳王劉濞的財力支持,當地的水利系統漸漸崩壞,而且,由于水災連年不絕,那些新開墾的土地被大自然不斷奪回。

失地農民越來越多。

僅僅在安東地區,來自吳越的移民就已經占了主流。

劉徹聽著朱買臣的話,也是點點頭。

吳越地區,劉徹這些年空降了上千的官員過去,甚至還派了顏異去坐鎮。

只是可惜,除了在打擊淫祀一事和控制血吸蟲上有所成就外,其他方面,可謂是搞得非常糟糕。

特別是在會稽郡和豫章郡,由于顏異的儒家思維,導致了當地豪族不斷坐大,侵蝕和搶奪底層人民的生活空間。

顏異面對這個情況,雖然急的滿頭大汗,但卻束手無策。

只能是不斷要求劉徹從中央撥款,或者組織無地百姓遷徙去安東。

僅僅是去年一年,就有超過三萬無地百姓,遷徙去了安東。

雖然說,吳越的地主豪強們在客觀上起到了幫助劉徹開發安東的作用。

但,說到底,吳越地區和江南地區,也是中國之土,也是需要大量人口的。

他們再這么玩下去,一旦會稽和豫章人口下降到一定數字,那山里面的越人部落就要出來搶地盤了。

況且,身為統治者,劉徹已經無法容忍當地的情況繼續惡化下去了。

本來,劉徹都打算,是不是要派王溫舒或者尹齊過去,砍一波人頭。

如今,既然朱買臣跳出來,說的還有鼻子有眼,劉徹就決定再聽聽專家的意見。

“以卿之見,要除此三弊,當如何為之?”劉徹問道。

而劉徹這一問,立刻就引得全場都轟動了起來,朱買臣更是激動不已。

自古君王問政,都不是小事!

孝公問政商君,秦國變法;楚悼王問吳子楚之弊,楚國兵法……

即使最后君王不用,這樣的問對,也足以影響國家政策。

就像當年賈誼與太宗,晁錯和先帝之間的問對。

“啟奏陛下,臣雖愚鈍,但蒙陛下厚愛,不敢不肝腦涂地,愿以陋見,謹奏君前!”朱買臣深深的一拜,然后道:“欲啟民智,莫不如以教化,教化莫不如宣明法令,臣愿請陛下,遣御史團,巡視吳越各郡,深入閭里,宣達朝廷法令,陛下赦令,使人皆知漢家威儀!”

至于教育那種事情……哪怕在素來以貧民和底層民眾代言人自稱的雜家,也是深深的覺得,那是士大夫,至少也是中小地主家庭的權力,泥腿子什么的,不需要識字,只需要知道國家威嚴就可以了。

劉徹聽著,卻是有些錯愕:“吳人竟不知漢法?”

“不知……”朱買臣深深的拜道:“自古吳越,宗族法大于國法……”

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自楚以來,吳越就是地方勢力最為強大的地方。

哪怕是吳王夫差,越王勾踐,也無法降服這些草頭王。

楚國在戰國后期兼并這一地區,但根本就沒有過實際控制況且,楚國當時自己自身都難保。

秦并天下,雖然用刀子,殺了一批人。

但效果嘛……

看看后來秦末大亂,崛起此地的那些草頭王你就知道,其實也就那樣。

漢興以來,當地數次城頭變幻大王旗。

雖然經過吳王劉濞的鐵腕打擊,地方宗族力量有所蟄伏,但吳王一死,立刻死灰復燃,卷土重來。

這些年,吳越地區之所以沒有出亂子。

一是因為漢室國家力量強大,三越臣服,特別是東海國的內附,帶來的紅利,緩解了當地的社會矛盾,二則有著安東這塊海綿,不斷吸納無地百姓,不然,這地方就是一個火藥桶。

而如今,在會稽郡和豫章郡,因為顏異之故,當地的儒家范圍很強。

這有好處當地的文化范圍很濃厚,楚詩派和衰敗中的魯儒都進入該地,開辦學苑,吸收地主貴族的子侄。

但壞處就是,儒家范圍太強,于是,宗族力量膨脹。

畢竟,顏異是君子。

而君子,肯定不喜歡殺人。

如今,劉徹更是驟然聽說了吳越地區,居然連漢法都不曾普及,頓時眉頭緊皺。

法家的大臣和貴族們,也都是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黃老派也是頗為不滿。

唯有儒家惴惴不安。

沒辦法,當今天下的普世價值之一,就是宣明教化。

國家對于官員的要求里,最重要的,也是:宣讀律令。

而且這個傳統不獨是秦漢才有的。

在戰國時期,變法的各國,變法開始的第一個舉動就是宣明法令!

就連失敗的吳起變法的第一條就是制定法律必須公之于眾,并且要使得官民全部明白知曉。

而這也是變法成功的關鍵。

畢竟,若你制定的法律別人都不知道,這叫什么變法?

關起門自娛自樂嗎?

如今,在關中,每一條新的法律和修改,都必須在村亭公示,且由官吏宣讀三日,極盡一切可能,讓百姓知道國家頒布/修改了法律,千萬注意。

是以人們很難想象,一個法律不被百姓知道的地方,官府能有什么威權?

這也是儒家尷尬的地方。

儒家重君子,君子的意思就是既然是君子那就是好人,既然是好人,那肯定道德max,既然道德max,那就不需要監督和催促。

“唉……”劉徹深深嘆了口氣:“朕今日始知,竟有王道所不及之處……”

“卿繼續……”劉徹揮手道。

在心里面,劉徹已經決定派遣調查團,前去會稽和吳越調查了。

若果真如此,那顏異就可以回來了。

看到劉徹的這個神情,儒家各派的巨頭,在心里面頓時深恨了朱買臣。

因為,倘若,一旦天子因此對顏異失望,那么,儒家就要遭受重創!

“除此之外,臣愚以為,少府還當遣良工巧匠,至于江南吳越之地,因其地,就其勢,制其器……”朱買臣絲毫不知,他此刻已經群嘲了整個儒家,他自信滿滿,而且越說越有信心。

因為他生于吳地,長于吳地,而且來自最底層。

當地的地方情況,他了然于胸。(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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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節 雜家官僚(1)

“卿說的有道理……”劉徹點點頭,他很贊同朱買臣的這個說法。


事實上,即使朱買臣不提,他也會開始調整少府和大農的力量部署,將更多資源向南方傾斜。

原因很簡單。

在如今,北方的冬小麥種植,已經出具規模,相關技術也基本達到了目前技術條件下的瓶頸。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無非就是推廣和宣傳。

但在南方,卻不是如此。

南方的稻米種植業,在如今,依然原始而落后。

而且,由于南方是水田,是以,大部分少府針對北方農業設計和制造的工具,在南方根本派不上用場。

北方先進的耕作技術在南方也完全無用。

畢竟,你不能指望把種小麥和種水稻混為一談。

這也是歷史上,為何強如漢唐,南方的開程度跟不上來的緣故。

當帝國的核心是北方時,資源、人力、物力以及關注度,就全在北方了。

南方地區,則成為了次要地區。

假如劉徹沒記錯的話,在宋代以前,南方的水稻種植,一直就是粗耕。

技術落后到什么地步?

稻苗的移栽技術,是東漢明的,稻田排水,要等到南北朝才被人民知曉,至于完整的水稻栽培種植技術,要等到南宋才開始成熟。

換句話說,在現在,南方的水稻種植,沒有移栽,沒有育秧,沒有排水,沒有除草。

老百姓種下水稻后,基本上就不怎么管了。

稻田之中,雜草叢生,一畝地產出,還沒有北方的小麥高。

也就是前幾年,三越臣服漢室,打開了通向了中南半島的道路上,來自中南半島的優秀稻種開始流入中國。

這種歷史上被稱為‘占城稻’,在如今號為‘南稻’的水稻品種,迅展現了其強大的生命力和抗雜草能力。

但可惜,引入時間太短,至今只在江都國和淮泗一帶有推廣。

顏異臨行前,劉徹倒是讓其努力去推廣了。

只是,時間太短,現在還看不出效果。

“假如,朕命卿為吳越一郡之責,卿會如何改變吳越當前的局面?”劉徹站起身來,問著朱買臣。

事實上,劉徹已經動心了。

因為,朱買臣一則在歷史上證明過自己,二則,他如今在安東證明過自己,三則,劉徹需要通過朱買臣再次給儒家施加壓力。

他要告訴儒家——離了你儒家,朕想吃豬肉,還是有很多人愿意效勞的!

是以,此話一出,儒家各派的巨頭,紛紛色變。

南方郡國,漢興以來就是儒家的自留地,就是儒家的基本盤。

尤其是吳楚之地!

當年,魯儒給項羽披麻戴孝,固然激怒了劉氏和長安,以至于儒生長期受到打壓。

但,儒家的這個舉動,卻給其在南方,尤其是江東地區,攢了大好聲望。

江東的舊楚貴族、吳楚的項羽遺老遺少,還有那些不肯服從的豪族,紛紛對儒家另眼相看。

兼之,楚元王父子,親自給儒家站臺,儒家力量,在當地迅就占據了上風。

在如今,在廣大的吳楚地區,儒家力量是有壓倒性優勢的。

本來,在齊魯地區他們也是如此。

但奈何,一場章丘之變,讓四王謝幕,也將魯儒打落塵埃。

魯儒一系在齊魯數十年的經營和整個生態鏈,被廷尉和執金吾連根拔起,數百個家族被株連,數萬人流放。

魯儒這一倒下,立刻就讓法家跟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迅滲透進去。

甚至,就連已經日漸老邁的黃老派也難得的積極了一次,在當地重建了稷下學宮。

今日齊魯,已然是儒法黃老并起的局面。

其中,法家攻勢凌厲,不斷攻城略地,儒家各派且戰且退,但卻也能夠接受(畢竟,這些地盤本就不是他們的,是魯儒的),就連黃老派也跟著喝了一口湯。

唯一的輸家,似乎只是魯儒。

但儒家可不這么覺得。

在他們眼里,魯儒也是儒。

既然是儒,那就是他們的地盤,法家和黃老派橫插一腳進來,幾個意思?

全然沒有去思考,百余年前,齊魯之地,真正當家做主的到底是誰?

本來,儒家對于齊魯之失,就已經很不舒服了。

現在,天子居然還想放一個雜家的官員到吳楚?

這不是明擺著,當著主人的面,將一只老鼠扔到自己家的米倉里?

儒家各位博士,立刻就是怒目圓睜,惡狠狠的看向朱買臣。

假如眼神能殺人,朱買臣已然死了無數次。

朱買臣卻是全然無視了那些在他身上投注的眼神。

事實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有覺悟了。

而且,他很聰明。

聰明到他一到安東,接觸到了雜家后,就立刻果斷的反水,加入了雜家。

由此,得到了雜家的資源支持。

這些資源,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黃金啊糧食啊。

而是看不到的人脈關系以及官方背景。

不然,就他這樣一個一無背景,二無人脈,三無錢財的小官,去了安東,除非他是管仲這一級別的逆天人物,不然早就淹沒在了人群之中,那里能一路高升,更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回到長安,來到這甘棠?

當然,能夠回來,也是他朱買臣確實有能力的緣故。

但,沒有雜家的幫忙,這個時間恐怕會以十年為單位計算。

現在,朱買臣更是看到了自己崛起的第二個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天子的認可。

而要得到天子的認可,就必須回答出一個滿意的方案。

而且,朱買臣深深的知道,當今這位,可不是你嘴炮或者扯三王五帝就可以感動的主。

他是一個喜歡看實際可行可操作方案的君王!

在心里細細一想,朱買臣就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回答了。

事實上,在離開家鄉的這些日子,朱買臣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若有朝一日,自己衣錦還鄉,應當如何如何。

先,當然,要讓他的前妻知道!

只有她知道,她當初放棄的男人,如今是多么的成功,他才能真正放下這一段心結,這一個恥辱。

然后,就是鄉鄰朋友了。

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朱買臣,生平從不吹牛。

說要富貴,就必定會富貴!

然后,再拂袖而去,與他們從此一刀兩斷!

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所為。

仇不隔夜!

也是當今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富貴不歸鄉,如衣錦夜行。

至于具體到施政上,朱買臣有好幾套想法。

但他想來想去,最終選擇了——

朱買臣抬起頭,眼神堅定的望著劉徹,然后深深拜服在地,道:“臣若蒙陛下不棄,委以郡縣之責,當厲行賞耕、育民、節用、仁政、善民、眾智……”

劉徹聽了,比較好奇,事實上,在今天之前,他只知道雜家的理論,但還沒有仔細去研究過雜家的施政主張和政治訴求。

于是,劉徹問道:“卿請試言之……”

“啟奏陛下,臣若執郡縣之權,到任既行賞耕,以百姓畝產多寡為標準,制定獎勵政策,能率民而耕之良士,臣當不吝拽升為吏!”

劉徹聽著微微點點頭,這是諸子百家都通用的獎耕措施。

區別只在于,法家會落實到底,而儒家和黃老派,大約只會有用的時候拿來念一念。

畢竟,清貴的士大夫貴族,才懶得真的去關心泥腿子家的地里今年打了多少糧食呢?

反正即使饑荒,他們也不會挨餓。

所以,這個政策,這些年,幾乎年年都有人喊,但真正的徹底落實下去的,沒有幾個。

畢竟,一郡郡守,那是兩千石封疆大吏。

上任前,喊喊口號,刷刷聲望,乃至于上任做做樣子,都是可以的。

但真想要讓這些家伙天天跑基層,在亭里轉悠、考察,那大約是不大可能的。

撐死了也就是派幾個心腹來管這些瑣碎的事情。

于是,這事情的成敗,就系于此人所選用的幾個心腹的業務能力和職業操守了。

這些年來,劉徹見過太多臨任前在他面前拍著胸脯喊著口號的家伙了。

類似這樣的話,耳朵都聽得生繭了。

但最終,能落實的人,十不存一。

甚至還有倒霉蛋,已經在廷尉大牢等著審判。

不過,朱買臣卻似乎不同于之前劉徹所遇到過的那些嘴炮黨們,他是真的知道,并且清楚地方的情況的。

他頓拜道:“以臣所知,吳越之地,水田畝產,高者三石,低者兩石,至于不肖者,一石不足……是以,臣愚以為,莫不如以三石為獎耕之標準,凡能畝產三石者,即為良士,臣當廣下亭里,拜求此中良士,求為地方三老,率民耕作,若能致一亭、一鄉之富,則舉為官……”

“至于治田不足一石者,臣當深究其不肖之罪,以國法治之……”

聽完這一句,劉徹才會心的笑了起來。

只不過,方法找到了,但關鍵還是執行啊!

若在北方,劉徹不擔心。

因為北方官僚系統,強大而高效。

但南方,特別是吳越楚一帶,劉徹就不敢保證了。

要知道,當年,吳王劉濞叛亂,他麾下的一個食客,單槍匹馬,溜到下邳,居然就拉起了數萬的叛軍!

由此可見,這吳楚越甚至在淮泗、齊魯地區,漢室的控制力是多么的薄弱,而地方豪族勢力,又是多么強大!

以前,劉徹是沒空收拾這些渣渣,也就只有在濟南王劉辟光作死的時候,抓住機會,清洗掉了齊魯的腐朽勢力。

但現在,劉徹卻已經打算好了,要將他們在未來連根拔起——連罪名都想好了——吳逆余黨!

是以,今年的考舉他甚至授意擴大了錄取人數。

而如今朱買臣的這個計劃,恰恰需要一個高效強大的官僚系統。

不然,一郡之地,何其廣大,哪怕朱買臣會分身之術,也難以掌握局面。

但不要緊……

官僚這個東西啊,其實全看人的。

同樣的一批官僚在不同的人手里,其執行效率是兩碼事。

很明顯的就是當年的廷尉衙門,在張釋之手里,廷尉威風八面,貴族豪強聞之喪膽,但在張歐手里,廷尉卻成了個擺設,連殺人都磨磨嘰嘰。

而一到趙禹手中,廷尉的威風重現,而且不減當年!

這就是差距。

況且,依照漢室制度,郡守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幕僚。

諸如主薄、都郵、司馬和計吏,郡守都有選擇權。

換句話說,一個郡守的風格是怎樣,完全可以從他的選擇的官員上看出來。

于是,劉徹就繼續聽下去。

“至于育民……”朱買臣抬起頭,一臉嚴肅的保證道:“臣到任后,必厲行陛下詔命,貫徹陛下獎勵生育,懲治不舉之圣命,凡一官不舉,罷其官,連坐其宗族三代不得入仕!”

朱買臣此話一出,劉徹立刻龍顏大悅。

這獎勵生育,多多生養,就是劉徹的基本國策。

這些年來他幾次三番,再三強調了——不舉者罷官的鐵律。

但可惜,這官場上的事情,層層疊疊。

命令在基層的有效執行率一直是個問題。

關中還好,繡衣衛、御史大夫、內史、廷尉,層層把關,基本上做到了,只要有官吏敢于溺斃自己的孩子,那他就一定可以回家種田!

但出了函谷關,那就是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這些年,官場斗爭,斗到最后,失敗者身上肯定有曾經不舉其子/其女的罪名。

而劉徹也一直沒有騰出手里,好好的確立一下這‘不舉者’必定罷官,少于三個子女的官員也要回家種田的基本國策。

如今,這朱買臣審時度勢,撓到了劉徹的癢癢處,讓他心花怒放。

特別是朱買臣補充的那個連坐法,真是大快人心,太對劉徹胃口了。

劉徹很清楚,要徹底掃清這奴隸時代遺留的溺嬰、殺嬰傳統,就必須對官僚,對士大夫家族下猛藥!

因為只有如此,才能根除這個陋習。

畢竟,官員士大夫都在溺嬰、殺嬰,你怎么可能約束百姓?

關中,就是因為看死了官員、士大夫、貴族,所以,人口才能不斷翻紅啊!

而臺下群臣,自然不是瞎子。

劉徹臉上洋溢的笑容和滿意的神色,他們當然看的清清楚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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