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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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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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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4 09:2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三百七十節 流血的撤退(2)

漢軍的出現,立刻就讓匈奴各部都慌亂了起來。全文字閱讀

呼衍當屠帶著軍隊,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維系的秩序立刻就開始出現了混亂。

許多人哭喊著,被后排的人推搡著掉入了冰冷湍急的河流里。

漁水,可不是什么溫順的河流。

匈奴人也沒有點亮游泳的天賦。

所以,短短的片刻,就有百余人被激流卷走,好幾個筏子都被打翻,連人帶筏一起被激流卷走。

更可怕的是,回家的,讓許多牧民躁動不安。

他們在人群里推來擠去。

此刻,整個漁水岸邊,不過十余里的河段上,擁擠著數萬人和兩倍于此的牲畜馬匹。

看上去似乎很長,但實際上,漢代一里不過三百步。

整條河段的渡河點,其實換算起來,也就幾公里而已。

莫說是在西元前的戰爭里,便是在后世和平時期,如此密集的人群一個不好,就會引發踩踏事件!

何況是現在?

盡管,匈奴貴族和單于庭的軍隊都極力的想要維系秩序。

但,這卻根本做不到。

急著回家的牧民們,牽著自己的戰馬和牲畜,背上還背著壇壇罐罐——沒錯,句犁湖是下令要求拋棄所有輜重。

但假如下個命令就可以得到執行?

那還是匈奴嗎?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況且,法不責眾。

想要匈奴底層的牧民和小貴族放棄如他們命根子一樣的財貨,那是做夢!

各部頭人雖然嚴令約束,還帶頭丟棄了許多物資。

但下面的人,卻沒有幾個愿意配合的。

即使有,也是少數。

唯有句犁湖的單于王庭本部是切實做到了要求。

而其他部族,則基本上都將這個命令當成了廢話——最多做了個樣子,拋棄了部分物資而已。

而且,越小的部族,越窮的部族,這個命令的執行效率越低。

沒辦法——大部族和單于的親信部族,嫡系部族,本部,財大氣粗,未必看得上這些破銅爛鐵。

但其他廣大附庸和中小部族,卻不得不跟愛惜命根子一樣愛惜他們寶貴的財物。

單于雖然說了,準許大家伙去西域搶個夠。

但那也要能去才行啊!

況且,新單于句犁湖,這才剛剛即位,鬼知道他能不能活著回到草原?即使回去了,鬼知道他能坐穩位置?哪怕他坐穩位置了,他也可能毀約。

但現在,這些帶著壇壇罐罐,死也不肯撒手的人,現在終于嘗到了苦頭。

因為,后面和左右的人,都在推搡著他。

無數人都想早點坐上筏子,去到對岸,擺脫漢朝人的威脅。

而這立刻就在匈奴人里引發了災難。

許多人都被左右或者后面的人推到在地,他們身上和手里拖拽的東西,現在成為了他們求生的最大障礙。

無數人在混亂中被人踩的哇哇大叫。

有些地方,甚至有成片成片的人群被推到在地。

句犁湖看到這個局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命令各氏族,馬上渡河!”他冷著臉下令:“有敢攔我單于庭氏族過河者,殺無赦!”

句犁湖很清楚,他現在,唯一的本錢就是單于王庭的本部氏族。

這一萬多不過兩萬的精銳騎兵,是他未來安身立命的本錢。

其他人都死光了也沒有關系,只要這些騎兵在,那他回到草原后,就可以通過收復幕南和幕北部族,重新建立起單于庭的秩序,至少,可以維系住匈奴帝國在幕北和西域的統治!

“另外,傳令讓各部貴人和射雕者以及工匠優先渡河,讓其他部族做好阻攔漢朝騎兵突襲的準備!”句犁湖說道。

讓領導先走,這是肯定的。

至于其他人?管他去死!

當然,句犁湖也很清楚,讓這些人去抵擋漢朝人,那是做夢!

恐怕接觸的瞬間,就會全部投降。

但無所謂了。

就算是投降,也可以拖延漢朝騎兵的速度!

但句犁湖想不到的是——早就已經有人投降了。

在他下令撤退后,十幾個幕南部族,沒有跟著他北撤,而是趁著混亂,帶著部族的人馬和牲畜,抬著傷兵和老弱,跪到了漁陽塞下。

所以,當薄世的騎兵從漁陽塞城出來時,首先遇到的,就是這些來投誠的部族。

“我等諸部,愿降大漢王師!”十幾個部族的首領,狼狽不堪的趴到了薄世身前,說道:“還望將軍仁慈……”

有人甚至拿著一個個繡衣衛發的本子,高高舉起:“我等雖然身在匈奴,但心在漢啊!將軍,這些都是我等過去為天子做事的證據……”

薄世不在乎這些人是否是來投降的,也不在乎,他們過去究竟給漢家做過什么事情。

他在乎的是,這些人堵塞了道路……

要知道,跑過來投降的這些部族,加起來足有萬余人,牲畜將近十萬。

他們密密麻麻的將整條道路都堵住了。

而薄世偏偏卻發作不得。

畢竟,人家是來投降的!

這讓薄世心里面真是哭笑不得:“我軍沒有被匈奴騎兵所阻,反被其降兵所攔!”

這恐怕是過去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戰爭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觀。

但,卻又不得不管這些降兵。

旁的不說,匈奴人不講衛生,他們中很多人常年都不洗澡,與牲畜同居。

如今又剛剛下過大雨,這些人里許多人都淋了雨。

一個不小心,處置不當,就可能爆發疫病。

而在此時,一場流行性感冒的威力,可比瘟疫還可怕!

這種通過空氣和唾沫傳播的疾病,可以輕而易舉的讓十萬人喪命,百萬人遭災。

漢軍操典里,就有規定,遇到這種情況,必須將所有俘虜隔離。

沒有辦法,薄世只好一邊派出輕騎,繞過這些人,繼續前行,另一方面,派出自己的一支軍隊押送和保護這些戰俘,同時讓漁陽塞也派出步兵接應,先將這些投降的人押到漁陽塞后的平谷和狐奴的軍營,將他們隔離開來,確保不會有疫病后再做打算。

而趁著這個時間,薄世找來了這些投降部族的貴族和首領,跟他們了解了一下匈奴內部的事情。

而這一了解,立刻就讓薄世無法按捺住心里的激動。

“軍臣居然死了?”

“新單于名為‘句犁湖’,這是何人?”

“故老上單于之子,匈奴的夏王?乃高帝和親公主之子?”

這些信息,無比重要,也無比寶貴。

正是得知了這些消息,讓薄世做出了一個決定。

“當今天子矢志要在草原上立數十個單于……”薄世在心里思慮著:“先前已有歸義單于,不久前,匈奴河西貴族叛亂,擁立其左賢王為單于……”

“這就是兩單于了……”

“軍臣既死,匈奴分裂就在眼前……”

“這句犁湖單于,還真得放回去不可……”

不把這個單于放回去,草原上就亂不起來!

因為若他和他的軍隊都葬送在這里,其實是在幫河西的匈奴部的忙。

他死了,河西那邊就是正統——毫無疑問的正統!

只有他活著,對漢家才最有利!

“這句犁湖名不正,言不順……”薄世思慮著:“匈奴左賢王亂臣賊子,這樣,我漢家的歸義單于就當為正統……”

其實,誰是正統,在今天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匈奴的內亂,馬上就要開啟!

三單于之間,肯定要見個分曉!

這符合大漢的利益!

薄世知道,此戰之后,漢家要消化勝利果實,要鞏固邊疆。

旁的不說,這幕南和河間地區的消化就需要時間。

若匈奴內部,團結一致,對于后年或者數年后的開拓極為不利。

讓他們亂成一鍋粥,才符合國家的利益。

不過,這個事情,天子做的,他這個臣子卻做不得。

做了就是欺君背上,要殺全家的!

但若不做,因此導致匈奴人沒有分裂,這罪責也挺大的。

難保未來天子不會怪罪他。

這就讓薄世有些難以抉擇了。

好像怎么選擇都是錯。

“罷了!”薄世想道:“就讓上蒼來決定吧!若我趕到河岸時,匈奴單于還在,那就怪不得我了,只能怨他命不好……”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畢竟,薄世很清楚,假如他想故意放跑匈奴人,別說是單于,哪怕是一個骨都侯,他都可能被那些想撈功的軍官給剁了。

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無論是殺死還是活捉匈奴單于,這都是足以名垂青史,被后人傳頌萬年的事跡!

詩之南仲,不過如此!

半個時辰后,當薄世的主力抵達了漁水河岸時,他們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現場。

此刻的匈奴秩序,已經完全崩潰了。

在先前,當句犁湖和他的單于庭本部軍隊在的時候,匈奴各部雖然混亂,但勉強還有組織。

但現在,人人都在爭先恐后的爭搶過河的筏子。

甚至有人牽著戰馬,蹈入河中。

傷兵和老弱,完全沒有人去管了。

他們被拋棄在了河堤和山坡上,喘息著,哀求著,哭泣著。

漢軍騎兵的到來,沒有讓他們恐懼,反而讓他們看到了救世主。

許多人哭著爬著,在地上拼命磕頭,祈求仁慈的漢朝人救他們一命。

而渡河現場,更是充斥了血腥味。

地面上甚至已經鋪成了一條尸骸的地毯。

許多人踩踏著尸體,絕望的沖向了河水里,然后被河水卷走。

看著這個場景,不止是薄世,漢軍其他軍官也都沉默了。

一些在武苑培訓過的將官,甚至想起了武苑的元老教授們講過的楚漢爭霸的往事。

在亥下之戰中,潰敗的楚軍,就如同眼前的這些匈奴騎兵一般,他們失去了組織,沒有了紀律,自相殘殺,相互踐踏。

項羽三十萬大軍,一夜之間,煙消云散。

“君子之于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薄世嘆了口氣,下令道:“派人去喊話:若放下武器,就地投降,可活命!”

若在以前,漢軍當然是巴不得斬首越多越好,特別是北虜首級,非常值錢。

但在今天,漢軍雖然已經追求斬首,但捕虜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匈奴戰俘在今天,已經成為了漢室工程隊伍的主力了。

無論是修渠道還是修帝陵,這些身強力壯的匈奴人都是很好的勞動力。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戰俘,漢家才能解放總數超過二十萬的司空城旦群體。

況且,這些匈奴人里,說不定還有許多善于養馬,善于畜牧的人。

自元德二年開始,受益于這些畜牧技術精湛的匈奴戰俘的努力工作,漢室才能開始推行假畜政策。

所以,天子也修改了斬首與捕虜之間的計算公式。

有些俘虜,甚至比首級還貴!

所以,薄世的命令沒有得到任何抵觸。

立刻就有人策馬而出,用匈奴話大聲喊道:“奉大漢安東都護府都督薄公之命,爾等聽好了,若放下武器,跪地請降,可得活命,如若負隅頑抗,則立為齏粉!”

一連喊了三遍。

匈奴人都沒有回應,只是許多人都停止了動作,跟傻瓜一樣看著在雨霧之中的漢軍騎兵。

人人都知道,只要這支漢騎發起沖擊,他們的下場,除了被趕下河喂魚之外,沒有其他選項。

只是,這些人,基本都是幕北的部族——幕南部族早就已經跪下來投降了。

幕北的部族不似幕南部族,與漢家打交道的時間多,接觸也多。

所以,他們都很猶豫。

因為在傳說和宣傳中,漢朝人可是會殺死所有匈奴人的。

特別是那支神騎,據說就是要吃匈奴人的腦漿和心臟的魔鬼!

薄世看著匈奴人的反應,揮揮手道:“派人下馬,先去救治那些傷兵,收容老弱……”

“諾!”立刻有人領命,帶著數百人下馬,將那些散落在壙地或者躺在破碎的營壘中的傷兵和老弱收容到一起。

看到這里,匈奴人的心防終于失守。

一把把武器被丟在地上。

一個又一個匈奴人,跪到了地上。

然后,就是一群又一群。

最終,整個河岸邊的兩萬多人,全都跪了下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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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5 00:3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節 那恐怖的三首怪物(1)

七月流火,長安的氣溫,越發的炎熱起來。

同樣熱起來的,還有整個長安的士大夫勛貴。

燕薊戰事已經確定結束了。

此戰,漢軍斬首四萬余(包括造陽戰役),全殲匈奴右谷蠡王本部、胥紕軍本部、逼落騎本部等十一個萬騎的戰力,捕虜三萬五千余。

繳獲匈奴戰馬十三萬五千余匹,牛羊數十萬頭。

匈奴損失了它全部的機動兵力和百分四十的青壯。

連單于也死在了漁陽塞下。

這是漢室史上空前絕后的大勝!

從此以后,漢室邊塞,將徹底安全,匈奴人至少十年內,是不可能再有力量侵襲長城了。

當然,漢軍也付出了慘重代價。

造陽戰役中,包括樓煩軍在內的上谷郡兵和民兵戰死四千余,七千多人負傷。

樓煩人的家園被付之一炬,從造陽到沮陽,漢軍放棄了四個縣城二十三個鄉,焚毀了房屋上萬棟,堵塞了水井數百口。

經濟損失起碼是上萬萬!

而在燕薊戰役中,漢軍戰死陣亡兩萬多人,其中,護軍陣亡超過三千,燕趙郡兵陣亡四千余,義縱所部的主力,折損了三千五百余人,漁陽軍民損失兩千多人。

剩下的就全是右北平戰場的損失,也是漢軍最大的戰損將近六千士兵戰死,五千多名百姓被擄。

至于負傷人數?

根本無法統計!

這還只是明面上的。

為了維持戰爭,樓船將軍衙門在超過兩個月的時間里,冒著夏季的海洋風暴,源源不斷的將大量糧草、軍械、物資、人員輸送到泉州。

十一艘樓船,三十五艘艨艟在風暴中傾覆。

一千四百五十三名水兵永眠大海。

而這些人,是中國第一批也是最有經驗的水手。

另外,在后方,為了服務軍隊,支持戰爭,數以十萬計的百姓,肩挑手提,向前行輸送軍糧、配送物資,修葺道路,乃至于熬制各種干糧。

因此,許多人甚至連農活也暫時擱置了。

燕趙地區和上谷郡、遼東、遼西,今年的糧食歉收已成定居。

整場戰爭前后,假如算上所有的開銷和支出,漢室起碼投入了超過十八萬萬的錢,一萬四千金黃金,調動了三百余艘艦船,征用了一百余艘民船和捕鯨船。

假如再算上去年冬天的高闕之戰的影響。

在不到十個月里,漢室打光了整個北方的積蓄。

若在以往,在過去,這必然發生災難。

連番大戰,更會成為國家窮兵黷武的象征,而這樣高強度的消耗,也將導致北方赤地千里,人民在饑餓中必將揭竿而起。

但在現在……

戰爭經濟這個詞匯,第一次出現在公卿列侯們嘴里,第一次進入了普羅大眾的眼中。

接連兩場大戰,讓超過十萬人獲得了武勛。

讓整個漢室在一年之內,直接催生出十萬個中產或者勛貴之家。

為了賞賜有功將士,國家的訂單,像水一樣流向民間。

布帛、絲綢、陶瓷、鐵器、竹器、銅器,每一樣的需求量都在十萬以上!

在錢面前,工坊主和手工業者跟打了雞血一樣,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他們所生產所有商品,立刻就可以被官府收購。

平律確定的法律,現在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哪怕是官府,也再不可能強買強賣。

一切交易,都由擅權監督。

通過每日議價,根據市場價格進行規定。

雖然這種官府收購的物資,利益沒有在市集售賣那么大。

一般最多四成利潤,通常是二成左右。

但這就足夠了!

工坊主和手工業者只要埋頭制造,就不愁銷路!

更讓他們興奮的是戰后重建的計劃也已經出爐了。

天子決議,出內庫錢,為所有在戰爭者失去了家園的人們重建家園,同時還將改造當地的水利、交通和教育。

而這又將肯定會進一步刺激工坊主和手工業者。

即使是在長安城里,那些貧民窟之中,現在,人們也開始振奮起來了。

靠著海量的訂單,這些過去窮困潦倒,朝不保夕的城市最底層,現在,也終于能夠吃飽肚子,甚至能夠有余錢給自己和妻兒購置新衣了。

但這些人其實只是在這場盛宴里,喝到了點殘湯剩羹。

真正吃到肉的……

永遠是大地主、大貴族是顯貴的士大夫們。

石奮此刻就坐在上首,聽著自己的兒子石建的報告:“父親大人,今年家中莊園和作坊,大獲其利啊!僅僅是上個月,就賺了兩百余錢!這可比得上一個萬戶侯一歲的利潤了!”

“兒子打算再招一千名百姓,再買兩千奴工,擴大經營!”

老石家本是漢家最清貴和最孤高的士大夫家族了。

石奮現在雖然還沒有萬石君的美譽,但卻也是國家元老,顯赫的大人物。

所以,老石家向來提倡的就是耕讀傳家,讀書賽高!

就連武事,在過去在石家也屬于歧途,是莽夫才做的事情!

至于開工坊什么的……

老石家從來就不屑去做的!

然而,自從去歲開始,石家就發生著悄然的變化,工坊在莊園里建了起來,一開始,主要只是做做印刷什么的。

然后,就涉足了陶瓷業。

接著又開始制造耕具,當然是很簡單的鐵鍬、犁耙什么的。

但就算是這樣,老石家也賺的盤滿缽滿。

去年一年,利潤就多達五百萬錢!

超過了石家過去五十年的所有俸祿和租佃總和……

至于今年……

到現在,才半年多一些,石家工坊的利潤就突破了七百萬!

上個月一個月就賺了兩百萬!

哪怕是石奮是圣人,在這樣的利潤面前也會把持不住。

至于石家上下,更是早就拋棄了一切架子,早就成為了金錢的奴隸。

“是要繼續招工……”石奮輕聲道:“不過,建兒,你去告訴下面的人,從這個月開始,所有工人的薪俸一律上調三成,工匠和能人,視其能力相應給與翻倍……若有大匠,可收為家臣……”

“父親……”石建動了動嘴唇,道:“若是如此,吾家的利潤,恐怕就沒有多少了啊!”

現在長安和關中的工人工資很高,特別是有技術的陶瓷燒制工人和鐵匠、木匠,工資已經不比一般的小官差了。

這么一漲,石家工坊的利潤,很可能就沒有多少了。

沒有錢,可就沒有辦法做很多事情了。

“錢有什么用?”石奮站起身來,訓斥著自己的兒子:“愚蠢的想法!”

“石氏能有今日,靠的是天子,靠的是陛下……”石奮面朝未央宮方向拜道:“我石氏子孫可以愛財,但決不能守財!”

“守財之奴,譬如齊王……”石奮說起齊王,也是嘆了口氣。

齊王劉將閭是齊悼惠王的幼子。

這一系曾經顯赫至極。

但今日,除了膠東王劉雄渠賴其子劉德與今上的淵源得以幸免之外,其他人,全都風吹雨打去。

特別是齊王,僅僅是從其王宮里,就炒出了黃金二十萬金,五銖錢三萬萬枚,其他鑄錢以十萬萬計,銅料萬斤!

這些,全都給天子做了嫁衣!

說起來,石奮當年也曾經見過悼惠王,那確實一個聰明的大王。

他的兒子里,廢物有,但英雄也有。

譬如城陽景王,齊哀王,都是一時俊杰。

但這又怎樣?

君要臣死,臣豈敢不死?

今日的齊悼惠王一系,只余膠東一脈,奚甚可哀!

石奮可不想自己的家族,最終也變成齊王這樣的悲劇,守了一輩子財,結果盡為他人嫁衣!

況且……

石奮雙眼閃爍出鋒芒。

“且夫,天下最有利益的事情,乃是謀國!”

“燕薊戰事已息,王師大捷,天子已布告中外,許長城之外,盡為功臣之地……”

“人……已成當世最具價值的資源……”

“吾家現有工人、奴工一千余人……若再招一千工人,兩千奴工,得其歸附,五千人可得矣!得五千忠心淳樸之士,足可于塞外要服,再造一國!”

“石氏從此成一郡之望,為世代之富貴可也!”

“只盯著錢,可以如此嗎?”

石奮訓斥著自己的兒子:“錢能為爾買到五千人忠士?”

“不能……”石建低頭拜道。

“錢能為吾家造十世富貴?”石奮又問道。

“不能……”

“錢可以為吾家子孫,功封列侯,拜為將相?”

“不能……”

“既如此……要它何用?不若盡散之,可得五千忠心依附之士,三五十年或可成公侯之基業,將相之羽翼也!”石奮說道:“來日,你我父子未嘗不可為子孫奉之于宗祀之主,其神主號為‘石氏之宗’!”

“愿從大人教誨!”石建心悅誠服的拜道。

老父親的智慧,果然不是他可以比擬的。

他只看到了錢,而老父親卻看到了錢背后更加誘人的東西!

長安城里,許多大人物,大貴族,此刻都不約而同的做出了相同抉擇。

他們的食客、家臣、門客,待遇紛紛提升。

無數人感激涕零。

而握有工坊之人,更是開始拼命給工人加工資。

好在,漢家工商業的利潤高的嚇死人。

一般行業的普遍利潤都在兩成以上!

某些行業甚至利潤多達數倍!

以前,老爺們敲骨吸髓,拼命剝削。

但現在,老爺們為了邀買人心,給自己去賣命,去沖鋒陷陣,去殺人劫掠,紛紛開出‘高工資’。

特別是有一技之長和體格魁梧可以稱為壯士的人,工資瞬間瘋漲。

不過數日之間,關中的作坊里,一般的手工業者,特別是男性的薪水,普遍上漲了兩成以上沒辦法,大佬們都漲工資了,底層的小作坊主敢不漲,工人紛紛用腳投票跳槽!

這讓關東來的商人看了紛紛笑話不已,人們紛紛說道:“關中士紳,這是失心瘋了!好好的錢不賺,居然給泥腿子加薪?簡直是……”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們笑不起來。

加薪后的工人,消費更積極了。

關中市場上的商品經濟,也一下子活躍起來。

以至于,盡管考舉已經結束,但關中市場卻逆勢繁榮了起來。

有人算了一下,結果發現,關中的商人非但沒有虧本,反而賺了!

這真是讓關東商賈們看了有些摸不著頭腦,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

但劉徹知道。

拿著繡衣衛報告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道:“朕現在大約知道中國的資本主義未來的模樣了……”

它很可能有三個腦袋。

一個叫資本一如西方的資本。

還有一個叫宗族,類似于西方的摩根家族之類,但又不是,因為這是中國的特有產物。

后世第一批的民營資本家,就都有類似特征。

一人得道,全家上。

甚至在有些地區,只要有一個人做某一類生意發財了,左鄰右舍乃至于全村全鎮全縣都會跟著去做。

越做越多,越做越大。

做出了名聲,也做的臭名昭著。

譬如,假證之鄉就是那么幾個地方。

也譬如詐騙之銜。

更有大名鼎鼎的莆田,更加讓人瞠目結舌的造假販假之地。

那還是兩千年后,人情宗族關系淡薄了的中國。

至于如今……

劉徹只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未來的中國資本,極有可能會家族化,地域化。

分工明確,組織嚴密,而且……嗜血、瘋狂和逐利的程度,遠超他們的西方同行。

未來,恐怕沒有什么是他們不敢做的。

以血緣為紐帶,用宗族作為團結手段,靠利益黏合在一起的他們,會將整個世界都撕的支離破碎。

架起機槍掃工人算什么?

中國的宗族資本力量,會讓世界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厲害和牛逼!

后世的國家和官府,也恐怕會對他們頭疼不已。

只要想想,未來,出現的資本家,將會是一個個超級家族,你就絕對有理由害怕和恐懼。

旁的不說,后世新聞里,一村甚至一鎮、一縣抵制國家調查組和公檢法的事情還少嗎?

至于這第三個腦袋。

所有人都可能想不到。

它的名字是禮法!

在漫長的兩千年史上,禮法吃人之事,層出不窮。

至于在資本的世界里……

你覺得,它會改吃素?(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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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節 那恐怖的三首怪物(2)

禮法!

古代中國封建社會的核心價值,也是維系國家存在和統治秩序的根本。

哪怕是蒙元、滿清,也要遵守的可怕事務!

它是判定道德標準和決定人們行事規則的真理。

就如現在,一個不孝子,一旦被發現,輕則掉腦袋,重則殺全家,而且他的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將陷落到司空城旦的可怕地獄里,永生永世,不準蓄發。

髡頭是他們唯一的標準!

也如未來,宗族士紳,依靠禮法吃人,動輒浸豬籠。

看上去很野蠻對不對?

似乎,這禮法根本不足以支撐資本主義。

但,事實恰恰相反。

劉徹想起了后世西方的資本主義世界。

你覺得它先進?

那只是你沒有看到它誕生時的恐怖場面。

而且,直到新世紀,西方的法律和體系以及價值觀,其實還是依靠古老的中世紀的道德觀念在維系。

譬如,西方的司法系統,包括了它的整個法律體系,其實都是基于基友教而來。

甚至就連所謂的投票選舉,也是從基友教選教皇開始的。

經常看電視、電影,你就會發現,所有人,包括法官、陪審團、證人,都要先將手放在圣經上宣誓:秉承上帝的意志,我做出的證言(決定)是真實有效的,無愧于心的。

這就是西方的自由心證。

而在中國,不玩這一套。

自古以來就不玩這一套。

中國人玩什么?

禮法!

你做的事情合不合禮法?

假如不合,皇帝勞資也等著被噴死吧。

至于一般人,若是染上不忠不孝不義的污名,基本上是沒救了。

不同的社會,決定了不同的道路,不同的價值觀,必將導致不同的文化,而文化和社會的迥異,必將帶來整個生態的劇烈變化。

就好像在自然界,不同的生態圈里,有著不同的生物。

非洲大草原上,獅子是主宰。

在北美大地,美洲虎才是王者。

而在亞洲,老虎才是大哥!

但不管是獅子,還是美洲虎,或者老虎,它們的本質是相同的一定要吃肉才能活命!

區別只在于,他們的獵物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罷了。

劉徹凝視著空蕩蕩的大殿,仿佛在那空曠之地,一頭三首怪獸,正闊步向他走來。

這怪物的每一個頭顱上,沾滿了鮮血,強勁有力的爪牙下,尸骨累累。

它的每一個頭顱,都是那么的恐怖、可怕。

窮盡古往今來一切神話傳說,所有奇談怪志,也找不到比它更可怕更瘋狂的怪物了。

無可名狀的頭顱上,血盤大口已經張口,人間的所有罪惡,都在它的口腔里化作酸液,將一切美好和道德腐蝕的一干二凈。

它緩緩走到劉徹身邊,然后……

這頭足以摧毀世界的怪獸,溫順的低下它的三個頭顱,如同哈巴狗一樣的搖尾乞憐。

劉徹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這也是東西方的必然不同。

在西方,孱弱的皇權和一盤散沙一般的領主貴族,從來都沒有統一過,所以,他們可以資本為王,他們的國家甚至都可以是‘偽裝成國家的財團’。

而中國,從遠古至今,都是皇權的天下。

尚書說:夙興夜寐,以事一人。

詩經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所以,在中國,一切牛鬼蛇神,都只是權力的寵物而已。

在中國,永遠是權力控制資本,資本想要騎到當政者的腦袋上?

呵呵……

說句直白點的話,在中國,連資本家的命都是當政者的私人財產,還想作威作福?

做夢去吧!

刀槍劍戟會教你做人的。

這就像西方的資本再強大,也不敢挑戰那個上帝,也不敢說自己不信上帝。

米帝歷代大統領,誰敢不偽裝一下自己是個虔誠信徒?

微微看著這頭怪獸。

劉徹伸手撥弄了一下它的毛發。

每一根都沾著血與淚,甚至還有亡魂在其中哀嚎。

即名為資本,則注定逐利;既號為宗族,則必定霸道;既化身為禮法,則肯定冷酷。

我來到,我看見,我征服,我毀滅,我建設!

隨著劉徹的撥弄,它的三首巨頭,分別點亮無數顆血紅的復眼。

每一只眼睛,都象征著它的和訴求。

只是這些眼睛,現在都還隱藏在朦朧之中,看不真切。

但,有那么幾只,現在劉徹已經認出來了。

貪婪、殘酷、征服、吞并還有奴役……

這些都是西方那頭怪獸未來的特征。

只不過,在中國的這頭怪獸身上,這些特征的表達方式很可能會改變。

最重要的是……

既然東方的怪獸,已經在孵化了。

那么,等它真的出生。

那么,這個世界,這個地球,必將被它主宰。

因為,這個地球,只能容得下一頭這樣的怪獸!

一旦它出生,它為了生長發育,會吸取整個世界的養分,最終榨干一切,使得其他競爭者胎死腹中。

就像后世那頭怪獸一般。

只有它存在。

余者,早已經七零八落,凋落成為腐泥……乃至于,連它附身的民族和文化,也消亡殆盡。

這就是這種怪獸的霸道之處。

唯我獨尊,獨我能存。

后世的地球,便是最保守的地區,也被它侵襲和控制。

微微揮手,這頭怪獸從劉徹眼前化作虛幻泡影,消失不見。

他站起身來,走到殿外,凝視這這個世界。

劉徹知道,他必須給這頭怪獸,套上幾個枷鎖,免得它因為太強大,而毀滅一切。

因為他很清楚,事實上,后世的大部分戰爭,背后都是因為資本在作祟。

一戰如此,二戰如此。

錯非蘑菇鎮壓世界,三戰恐怕早就打起來了。

“給朕傳召廷尉及諸持書御史來見朕!”劉徹淡淡的吩咐一聲:“告知廷尉,朕要聽自呂后以來,漢律之中‘公室告’及‘非公室告’的所有律令,還要請持書御史們為朕講解每一次變化的故事……”

“諾!”汲黯聞言,連忙恭身拜道,但心里面卻滿是不安。

因為,在漢室,皇帝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想要聽別人,特別是掌握相關職能的官員講故事。

一旦這樣做了,那就表示,皇帝打算對此進行改革。

打著歷史上的故事的旗號,予以調整。

而在現在的漢室,掌握了整個司法和審判體系,乃至于司法解釋權利的人是法家。

掌握了司法的法家,近些年來,已經開始肆無忌憚的修改法令,以期符合自己的價值觀。

法家做的這些事情,動靜不大。

通常只改動律法里的幾個字,甚至連字都不改,只是調整文字的先后順序。

甚至,只是加一個標點符合進行區別。

但,他們這樣做的后果就是,整個漢律到現在,都已經越來越讓人不舒服了。

而現在,天子要聽的又是‘公室告’和‘非公室告’這樣的事情。

這讓汲黯真是惶恐不已。

你要知道,在秦漢兩代,公室告和非公室告,就是貫徹始終的兩個司法名詞。

前者,大抵相當于后世的公訴。

由國家、官府進行控告。

但后者,卻不是民事訴訟。

而是法律規定禁止訴訟的內容。

譬如,臭名昭著的兩不聽之一的‘子告父母、妾告夫、奴婢告主,皆勿聽而棄告者市。’

子女告父母,妻妾告丈夫、奴婢告主人,官府都不會受理,假如一定要告,那原告就要被判處棄市之刑。

但事實上,這公室告和非公室告的關系,遠非字面意義理解的這么簡單。

作為空前繁榮和詳細到號稱連老百姓交朋友都要管一手的秦法,也沒有這么簡單粗暴無腦,事實上整個系統規定非常詳細,詳細到什么程度?不僅僅公室告和非公室告的適用范圍清清楚楚,而且,非公室告可以在某些特殊條件,轉為公室告。

譬如,子告父母,依照秦法規定,假如父親確實犯了罪,而且為公室告,那么,子女有責任檢舉揭發,倘若不能檢舉揭發,那對不起,就要被連坐!

到了漢室,因為黃老派崛起,法家衰落,所以,律法都經過了微調。

就跟今日法家做的事情一樣,改一下文字,調動一下順序,以此使得法律符合自己的價值觀。

所以,在事實上,今日的漢律,是黃老派和法家相互妥協的結果。

黃老派政治家在過去數十年的最大成果,就是廢除了連坐和肉刑,這兩個秦法里的大殺器,同時貫徹了小政府形態,與民休息,避免干涉百姓的家務事。

而在這個黃老派開始式微,法家將要崛起的今天。

黃老派,必然會誓死捍衛自己的政績。

而法家,早就已經打算反攻倒算了。

儒家近來也插了一手進來,在漢家的司法界和輿論界,最近三國演義上演的熱火朝天。

很多時候,他們爭論的只是律法里的一個詞語的用法。

就像那個著名茴字到底有幾個寫法的笑話一般。

看上去執拗的可笑,但實則,隱藏在背后的是話語權和價值觀的博弈。

而現在,天子忽然召集廷尉和持書御史們,要聽漢律過往的所有涉及‘公室告’和‘非公室告’的律令調整。

這是要做什么?

汲黯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場大變就在眼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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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節 破而后立(1)

“陛下……”廷尉趙禹領著七八位持書御史來到劉徹面前,持芴而拜:“臣等恭問陛下圣安……”

“朕躬安!”劉徹微微一笑,吩咐左右:“為廷尉及諸卿賜座!”

于是,趙禹與他的持書御史們旋即被人請到兩側坐下,又有宦官送來茶水點心甚至美酒。

“朕今日請廷尉及諸卿來此,乃是想請廷尉與諸卿,為朕講解一下,國朝鼎立以來,‘公室告’與‘非公室告’之別,以及諸律之變遷、故事……”劉徹微笑著說道:“還請廷尉先為朕一述‘公室告’者何?”

“啟奏陛下:臣愚以為,公室告者,公也!”趙禹立刻起身拜道:“如蕭相國初定《九章律》既曰:賊殺傷、盜它人,公室告!”

劉徹自然是很清楚此事的脈絡的。

事實上,作為皇帝,他想不清楚都有些困難。

因為法律,從來都是利益集團相互斗爭的最有利武器。

在通常情況下,決定了國家體制和統治方式的,都是法律。

而在現在,儒家和法家、黃老派,圍繞漢律,發起了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

但作為皇帝,有些時候需要適當的裝傻,譬如此時,劉徹就裝作自己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其中的紛爭的模樣。

所以,劉徹笑著道:“原來如此……那么,請諸卿為朕講一講這漢律之中的‘公室告’與‘非公室告’的變遷和故事吧……”

“諾!”趙禹與諸位持書御史紛紛拜道。

“陛下,臣曼受命為陛下講解歷代以來律令之變遷……”一個不茍言笑的中年官員拜道。

“此,故廷尉左監王遠子……”汲黯輕聲介紹道。

劉徹點點頭,王遠,他知道,那是三朝元老,先后給安國候王陵和北平文候張蒼當過幕僚,后來經張蒼舉薦,擔任了張釋之的助手,業務能力很出色,屬于典型的太宗朝官員。

在先帝即位前,這位老臣就已經致仕了。

而他的三個兒子,則都分別擔任了漢家廷尉系統的官員。

甚至,長子王崢還曾經參與了審判和清算吳國境內的附逆貴族官員的案子,由此積功,遷為會稽郡郡守。

至于眼前此人,劉徹也有所耳聞。

據說,他還是太學的講師,在太學的學子里也算頗有微名——至少,他是少數幾個可以跟胡毋生、董仲舒坐而論道,而不會怯場的年輕人。

殿中,王曼卻是已經拿起了一張竹簡開始了講解。

在漢室已經全力開始推廣白紙應用的今天,能出現在此的竹簡,自然都是古董,都是歷史的見證,甚至,某些竹簡還是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親筆所書的珍貴資料。

譬如,蕭何所作之九章律,叔孫通所獻的《傍章》,劉邦、呂后親筆批示的奏疏、律法。

此刻,王曼手里拿的,就是這樣的竹簡。

他一一打開,然后念道:“初,蕭相國定九章律,其《告律》曰:賊殺傷及盜它人,公室告。”

“子盜父母,父母擅殺、傷、髡子女奴婢,不為公室告!”

王曼一連念了十幾條律法,這些都是漢初的法律,劉邦和蕭何抄襲的秦法,基本上,那個時期,漢法與秦法可能有差別,但最多也就是個中譯中。

就好比后世的復制粘貼黨,最多改個主角配角名字而已。

本質上,漢法的根本還是秦法,是以李悝的法經作為基礎,衍生而來。

那個時候的法律,真正是簡單粗暴。

法家編出來的大網,幾乎無所不包。

劉氏真正搞原創,那還要等到惠帝時期,叔孫通獻的《傍章》十八篇。

但這《傍章》卻不是法律,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只是一部禮儀規范。

而且,因為當世儒家的尷尬地位,叔孫通不敢對皇室和諸侯王有什么要求和規范。

所以這《傍章》只是規定了士大夫、貴族之間的禮儀和這些人朝拜天子的禮儀。

再多就沒了。

不然,后世的司馬光也不會捶胸頓足,滿地打滾的哀嘆:惜夫,叔孫生之為器小也!徒竊禮之糠枇,以依世、諧俗、取寵而已,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以迄于今,豈不痛甚矣哉!

是以,王曼也就直接跳過了《傍章》,道:“呂后則不然,其法以嚴,故其公室告日增,家罪漸為公罪……”

“如呂后所令:妻悍而夫毆之,非兵刃,勿罪!”

“其又令曰:妻毆夫,耐為隸妾!”

劉徹聽著卻是在心里微微一笑,人皆說,世皆以弱亡,而漢獨亡于強。

那大漢帝國是怎么做到,哪怕是天下分崩離析,一鎮諸侯也可以追亡逐北,吊打世界?

答案就在法律里。

就隱藏在漢法的條條框框里。

漢律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在既申明了封建君主制下,作為家庭主人的男性的權威。

譬如這些律法之中,每一條,都是為了維護男性主人的威權。

丈夫打老婆,只要不用兵器,打了也白打,但凡老婆敢反抗,對不起,耐為隸妾。

耐,是一種刑罰,羞辱性質的,意思是要剃掉頭發,隸妾是什么東西?家庭里的隸妾跟奴婢無二。

這法律的意思就是河東獅要是敢毆打丈夫,那就要廢隸妾,也就是說,對不起,你不是正宮了,

但問題是——既然漢律之中開始規定夫妻的地位和義務,那么就肯定會保護女性主人的地位和權力。

所以,漢律的《戶律》中允許女性作為戶主,更允許女性享有財產繼承權以及當丈夫犯法、有過錯時和離的權力,并且可以帶走屬于自己的財產、嫁妝甚至子女奴婢。

這在封建時代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而之所以有這些法律,是因為漢初時,天下人口凋零,戶口十不存一。

為了鼓勵生產生活,也為了恢復社會經濟,統治者不得不做出的妥協。

允許女性作為一家之主來挑起家庭的重擔。

而發展到今天,婦女雖然不能頂起半邊天,到在社會上,卻也是不可缺少的主要勞動力。

在男性主人在的時候,男耕女織,夫唱婦隨,一旦男主人不幸,女性也可以挑起全家,支撐起全家。

就像去年的高闕之戰和今年的燕薊戰事,北方的青壯基本都投入了戰爭。

而家里的農活和家事,基本都是婦女在操持。

女性,雖然體力和耐力不如男性。

但,漢家的婦女,除草、施肥,整理家務,照顧老人,卻都是一把好手。

某些勤勞的女性,甚至不比男性差。

在整個漢室,女性可以貢獻的勞動力,幾乎占了家庭三分之一。

這意味著什么呢?

這意味著,在同等人口和國力上,漢代的人口所能爆發的力量,超過其他王朝三分之一。

若是與宋明相比,漢家現在的這六千多萬人口,恐怕已經是一億人口才能爆發的力量。

而現在漢室沒有可以一手遮天的文官地主集團,也沒有各種拖后腿和搞內訌的黨爭。

所以,其實,現在劉徹的這個帝國,假如純粹以國力計算,已經超過了宋明的力量。

至少,崇禎皇帝可以指揮的軍隊沒有劉徹多,他腰包里的錢加起來,也沒有劉徹一個指縫漏出來的多。

當然,漢室能有這么多完善的有關家庭內部紛爭和解決辦法的律法,還是要感謝呂后的。

呂后以女主臨朝,為了維系她的地位,也為了讓天下人服氣,所以,對女性的政治地位和家庭地位在法律上做出了保護和維護。

在本質上來說,民間的家庭和皇宮里的劉氏是一樣的。

當男性主人在的時候,妻子雖然是附庸,但也是重要成員,家庭的另外一元。

當男性主人去世,他的妻子,理所當然的就可以成為主人。

家庭的所有成員,都必須服從和孝順她。

不然就是不孝,而不孝,而掉腦袋!

所以,盡管呂后死了,呂氏被清洗了,但這些呂后制定的有關百姓家庭內部紛爭和民事訴訟的法律依然健在。

而高質量的女性勞動力,在當下的漢室,特別是在劉徹眼里,是未來中國工業化必不可少的重要支撐。

反過來說,正是因為女性如今在社會生產和經濟中不可低估的力量,支撐了她們在社會和家庭里的地位。

就拿劉徹的丈母娘館陶來說吧。

這位帝國的太長公主,雖然飛揚跋扈而且權力欲很強,但她的能力和手腕,恐怕一般的男性拍馬也不及。

講道理的話,其實老劉家的公主們跋扈,只是因為她們比自己的丈夫強而已。

像魯元長公主,若沒有她,宣平侯張敖早就死翹翹了。

也如館陶的丈夫堂邑候陳午,陳午若非娶的是館陶,早就在歷次列侯勢力的洗牌里被人洗的干干凈凈。

如何可以繼續這樣瀟灑?

是以,他們受點氣是應該的。

若他們是大將軍衛青,哪里還用受氣?

在本質上來說,老劉家唯一一個溫柔賢淑的平陽長公主之所以溫柔賢淑,只是因為她丈夫是大將軍長平侯衛青而已。

由此而推想,未來,若工業化來臨,大量女性進行紡織行業,家庭經濟的主次顛倒,恐怕,男女地位平等和平權運動也會來臨。

與西方不同的是,到那個時候,帝國的公主郡主們,恐怕會是其中的主力。

這樣想著,劉徹倒也感覺挺好玩的。

不過,劉徹今天不是想要插手男女平等這種事情的。

他聽著王曼逐條講述,一一旁征博引,引用歷代丞相或者廷尉的話,來印證公室告和非公室告的適用范圍在漢代的變遷故事和背景。

在他腦海里,自劉邦至今,漢律的變遷,就像一條股市的漲跌線,起伏不定。

有些時候,法律的適用范圍甚至深入了家庭內部。

譬如呂后時,法律規定,假如有人謀反,那么全家族滅,但是,若是謀反者的家庭成員在他謀反前檢舉或者謀反后協助官府捉拿犯人,則可以免除罪責,甚至還可以準許檢舉者包括妻子和妾室帶著屬于自己的合法財產離開。(二年律令的規定)。

而此規定適用所有犯罪行為,包括盜竊、殺人、詐騙以及其他非法活動。

但到太宗時,有關律法規定,卻忽然放松。

主政的黃老派政治家,秉承‘無為而治’的理念,基本上,只要百姓不犯法,甚至就算犯法,只要不把事情鬧大,他們也懶得去管。

在地方上,儒家各派也開始鼓噪起‘親親相隱’。

假如劉徹不插手的話,再過個二三十年,等他們羽翼豐滿,就完全可以修改法律,將一切套在他們脖子上的枷鎖砸碎。

到那個時候,宗族力量和地方鄉賢在資本的作用下,恐怕就要勢大難治了。

所以,當王曼說完,劉徹就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后,道:“朕聞,韓非子曰: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朕雖以為有所偏頗,但卻也不無道理……”

這話一出,廷尉趙禹和持書御史們臉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對法家來說,它當然也是推崇忠孝的。

事實上,諸子百家,對于忠孝禮儀仁善的態度是一致的。

但問題是——當忠孝不能兩全時,怎么取舍的問題。

法家主張的是倘若忠孝不能兩全,從忠。

儒家覺得,忠孝一定可以兩全,假如不能,那就先當孝子。

當然,這里就有一個倫理問題了——當忠孝不能兩全,選擇當孝子的人,是不是要做亂臣賊子呢?

孟子對此給出了自己的解釋:當有人問他,舜帝的那個家庭悲劇時,孟子回答說: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生孑然,樂而忘天下。

意思就是:若忠孝不能兩全,選擇當孝子的舜,放棄了天下,跑到海邊,孑然一生,開心的忘記了世界。

哦呵呵……

所以,后世宋明的儒生們在外敵面前的選擇,就可以解釋了。

有良心的,臨危一死報君王。

有節操的,跑到深山里,隱居起來,不問世事。

又沒良心又沒節操的,跪地恭迎大清天兵入關……

而愿意為了天下而戰的,卻寥寥無幾。

而這是劉徹所不能容忍的。

最重要的是,儒家秉持的這個態度,明顯的給未來劉徹的子孫統治世界建立了障礙。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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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節 破而后立(2)

“圣明無過陛下……”趙禹帶頭恭身說道:“韓非子曰: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歷代以來,皆是如此而已!是故,韓非子又曰:而人主兼舉匹夫之行,而求社稷之福,必不幾矣!”

劉徹聽了微微一笑。

不得不說,這些年來,在晁錯的帶領下,法家官僚們的成長速度喜人啊!

看看,他們現在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再次談起‘儒以文亂法’的話題了。

但……

這樣還不夠!

僅僅如此,不足以達到劉徹的目的!

劉徹想要做的事情是給未來可能崛起的宗族資本力量,套上一個全新的枷鎖——鋼做的那種。

所以,劉徹站起身來,問道:“朕聽說,春秋之時,楚有直躬案,魯有三北案……自古以來,眾說紛紜,卿等身為執法官,身負社稷之重,不若今日,給朕說一說,倘使卿等,為楚令尹,為魯仲尼,該當何行以正法匡上!”

“這……”趙禹的眉毛狂跳。

持書御史更是臉色漲紅。

人人都按耐不住內心的狂喜,但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實在是,這兩個案子,就是戰國時期,儒法之間最大的論戰關鍵所在。

什么孔子誅少正卯的事情在當時的討論烈度,遠遠不及這兩個案子。

孟子、韓非子、荀子、尹文子、莊子,都曾經深入淺出的討論過這兩個案子。

儒法之間,更是差點因為這兩個問題腦漿都打出來了。

進行漢室,有關這兩個案子的討論才漸漸偃旗息鼓。

但,相關的討論,并沒有結束,只是從公開的辯論,轉入地下而已。

劉徹卻是負著手,對著法家的這些執法官們,步步緊逼:“怎么?朕的執法官,連這個問題,也不敢討論了嗎?”

對于這兩個案子,劉徹早在前世就已經研究過了。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個案子,才是儒家真正的命門所在。

特別是,那些高舉親親相隱的儒生們的命門所在。

只是,在漢室由于儒家的力量不斷壯大,并且漸漸壟斷了話語權,再也沒有人敢來議論了。

即使是法家,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挑釁儒家。

人人都害怕去捅馬蜂窩。

可是……

輿論陣地,你不去占領,敵人就要占領!

這兩個膿包不擠破了,儒家的親親相隱理論就無懈可擊!

正所謂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劉徹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逼著法家拿刀子去捅開這兩個膿包,讓濃汁流出來,同時將一個鋼鐵枷鎖,套到那些未來可能的大宗族資本力量上,讓他們不可能也無法真正威脅到大一統的國家。

“臣等豈敢?”趙禹的內心掙扎不已。

在一方面,他的內心和整個人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喚著他大膽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但另一方面,趙禹知道,自己說得好,在政治上可能極不正確。

一個不好,就要落人話柄,甚至為整個學派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原因很簡單,這兩個案子,表面上看,不過是兩個小案子。

無非就是一個逃兵跟一個盜賊的故事。

但實際上,在漫長的數百年的論戰中,這兩個案子早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兩個案子了。

一個關乎孝,一個關乎忠。

甚至,直接牽扯到了儒家、法家、黃老派,甚至雜家、墨家各自的屁股。

特別是儒家……

很不幸的一個事情,或者說讓人很棘手的是——三北案的當事人有一個正是儒家的祖師爺,精神偶像——孔子。

思來想去,趙禹覺得,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估計干不掉也不可能干掉孔仲尼這座大山,于是他小心謹慎的試探道:“陛下,非臣等不敢,實在是先帝法:既往不溯!無論是直躬案,還是三北案,原告被告當事人皆已故世,此兩案當終結,官府和執法官理當不再受理相關律法訴訟……”

他昂起頭小心翼翼的說道:“法如是足已!”

劉徹點點頭,漢律之中,確實有這個規定。

人死萬事消。

即使某人殺人甚至謀反,但只要在他生前沒有人舉報也沒有被發現,那么,等他死了,再有人去告,官府也不會受理。

這也是漢律之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基本原則——法不糾溯往!

畢竟,真要什么事情都可以報官,那這官司肯定會打個沒完沒了,而且,國家事實上也不可能真的去管所有的事情。

但問題是……

“朕沒有讓諸卿來審理、判決此案啊……”劉徹微微笑著,就像一個拿著棒棒糖誘、惑著傻白甜的小學生的怪蜀黍一樣:“朕只是讓卿等來說一說,若卿等與楚令尹,魯仲尼移位而處,卿等何從?”

嗯,這絕對不是要翻案。

也不是想要重新厘定歷史。

百分之百的,只是皇帝閑得無聊,想找廷尉的司法官,尤其是那些負責保管歷代律法原稿的持書御史談一談,發生在幾百年前的兩個微不足道的小案子,順便考核一下他們的業務能力,免得有人濫竽充數!

假如外人解讀錯了。

那也與永遠正確永遠偉大的天子無關。

畢竟,歷代圣王身邊,也不乏有著想要蠱惑君上的佞臣不是?

當然,作為皇帝,劉徹可以不認同某些人說的某些話。

但一定會誓死捍衛他們說話的權力!

言論自由嘛!

周公不就說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就連桀紂,也止不住天下悠悠眾口啊!

只是,趙禹和諸位持書御史們,現在看著劉徹的眼神,卻都是惶恐中帶著期盼,期盼里又有著猶豫,猶豫之中夾雜著幾分熱血,熱血里面,有個聲音在大聲吶喊:“說出來,說出來,說出吾輩法家士子數百年來的話,說出商君、韓非子的判定!”

就差有人在旁邊敲鼓助威,吶喊加油了。

只是……

說出二字,何其難也!

這個世界上,從不缺說真話的大臣。

譬如馮唐,他就瞎說了大實話,然后……然后去楚國了……

還有張釋之,勇于直諫,敢于犯顏……然后……然后差點死在了長安……

要知道,這兩個案子,不僅僅關乎了儒法,也不僅僅關乎忠孝。

這是大是大非,這是漢室數十年來的政治正確!

在這其中,牽扯的不僅僅是一個儒家的問題。

那個深坑里蹲著的大魚,說不定就有一條姓竇或者姓薄。

那就是個火藥桶,一點就著!

但劉徹就是這么看著趙禹和持書御史們。

一直盯著他們,這讓趙禹和持書御史們在心里面承受了莫大的道德壓力。

法家的大臣的性格,基本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這就是對法極誠。

誠到什么地步?

明知道是死,也一往無前!

想當初,趙禹等人南下處理齊魯四王一案,那都是在家里吩咐好了后事,準備好了棺材,留好了遺書去的。

每一個人都是抱著必死之心。

便是留守的廷尉諸官,也都是送壯士赴死的決心,將廷尉官員送出長安的。

自然,這些人在面對自己的內心和所堅持的真理與世俗的矛盾之時,非常糾結。

在事實上來說,法家的臣子們,除了少數人,其實大多數,都是很糾結的。

不要以為,法家除了出酷吏,就出不了愛民之官,有仁愛之心的官僚。

歷史上,吳起可以為士兵吸濃,西門豹可以率領百姓同甘共苦,李冰治蜀,萬民擁戴。

而在法家著作里,也能看出來,法家的先賢們,絕對沒有一個是希望用萬千人鮮血來鋪就自己的將相路的人。

若他們是這樣的人,那,法家的道統早就滅絕了!

對于法家的人的心理狀態,韓非子說的最好: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勝其法,不聽其泣,則仁之不可以為治亦明矣。

所以,一個合格的法家門徒,絕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法家殺人,那都是證據確鑿的。

也就是后來儒法合流后,學會了儒家的自由心證和誅心神功后,張湯才開始發明‘腹誹’來打擊政敵。

而如今在劉徹面前的趙禹等人,無疑都是很合格的法家門徒。

所以,他們在劉徹的重壓下,終于有些崩潰。

當然,最主要的是,趙禹忽然想清楚了一個事情——陛下忽然要我說這兩個事情,想做什么?

答案不言自喻。

皇帝,至少劉家的皇帝,一直都是這樣,忽悠著或者說慫恿著臣子們去沖鋒陷陣,自己躲在后面悄悄的把控局勢。

如今,天子的號角已經吹響。

作為自詡為天子忠臣的他,還能有什么好猶豫的?

于是,趙禹恭身說道:“陛下果真要聽?”

劉徹跟個好奇寶寶一樣的點頭說道:“然也!”

“陛下,以臣觀之,若臣為楚令尹,斬直躬之父,而舉直躬!何也?此大義滅親!”趙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說道:“如周公誅管蔡,石碏誅其子,皆是如此!何也?殺一賊而安社稷!”

劉徹聽了微笑著沒有說話。

楚國直躬案,在最開始其實很簡單。

就是有個楚國人叫直躬,舉報他爹盜羊,楚國當時當政的令尹聽說了下面人的報告,二話不說,將直躬處死。(也有說法是直躬的父親被判死刑,直躬請求替死,令尹準許他替死的行為)

這事情,在戰國時代,鬧了幾百年,儒法黃老墨,幾乎全部被牽扯進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具體到儒法的觀點,自然是儒家說直躬死的好,膽敢告發父親,簡直是不孝。

你不死誰死?

但,法家的反應更激烈。

自商君以降,幾乎所有人都將楚國衰落的鍋往這個案子上扣——為什么楚國弱?因為殺了直躬啊,所以楚國奸臣多啊!

這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也是戰國時期,甚至是現在,區分一個人到底是儒家還是法家仰或黃老派的最好的辦法。

你拿這個案子去問他就行了。

支持令尹的,肯定是儒家(當然,不包括荀子學派),反對,甚至痛罵令尹的,毫無疑問是法家,覺得令尹和直躬都錯了的,是黃老派。

保證一抓一個準,一問一個靈。

“三北案呢?”劉徹收斂笑容,問道。

“回陛下,若臣為魯卿,必斬此獠,還當族其三族!”趙禹殺氣騰騰,一臉正色的說道:“其行亂軍紀,壞社稷,僅此一條,則可曰當斬……”

“彼固有老父在,廷尉不憐其老父?”劉徹正色問道。

趙禹抬眼,無比肅穆的對著劉徹長身而拜,一字一句的說道:“人家哭,何如一國哀?法即立,安能因一人而壞?”

“陛下,臣聞:稱先王之道以籍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說,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其言古者,為設詐稱,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此為五蠹之首也,愿陛下明察之!”

劉徹看著他,沒有回答。

但心里面,卻早已經樂開花了。

他要的,就是法家的這個態度。

三北案……

儒家的絕對逆鱗,數百年來,一直死鴨子嘴硬,不肯認錯的千古疑案。

劉徹早就想要解開這個傷口,讓濃汁和毒血全部流出來!

但之前,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和威望還不夠,而且,他能拿出來收買天下列侯貴族士大夫的籌碼還不夠多。

兼之外有匈奴在側,他也不好發作。

但現在,匈奴的威脅已經不在了。

大漢帝國,如日中天,即將走向世界。

地主士大夫貴族列侯外戚,也全都在他的文治武功和胡蘿卜加大棒面前跪下來唱征服了。

哪怕是在民間,劉徹也扶起了以臨邛程鄭嬰和卓王孫以及師氏這三個皇商,借著他們的錢和影響力,收攏了大批名望。

現在,他已經有條件,并且完全可以按著儒家的頭,放到這個水槽里去喝水了。

哪怕儒家再不情愿,也必須大聲說:好喝!好喝真他媽好喝。

若有誰敢說不好喝,劉徹就一定會讓他知道什么叫做封建帝王的專政鐵拳!

當然,具體過程,自然不能這么無腦。

得拐著彎的借著別人的嘴巴說出去,還得讓儒家知道,這是他的意思,他的態度。

這就好像,N年以后,班固在云龍門下遇到漢明帝。

漢明帝問他:司馬遷那個家伙在秦始皇本紀的贊語里說的話有沒有不對的地方呢?

班固立刻就趴在地上,老老實實的回答:陛下,俺覺得,司馬遷在贊語里引用賈誼的《過秦論》的評語來說什么‘假如秦王子嬰只有中等的才能,僅僅得到普通大臣的輔佐,秦朝也不會滅亡,真是錯的不能再錯了。

漢明帝立刻就問道:班先生是一直這么想,還是只是為了迎合朕的觀點才這么說的呢?

班固馬上就磕頭說道:千真萬確啊,俺一直發自內心,就是這么認為的!

皇上您看啊,前漢有兩個司馬很出名,一個是閹黨,一個是坑黨!

司馬遷,寫了史記,創立了一家之言,但卻因為自己的問題,而怨恨朝廷,在史記里瞎說大實話,實在不是個忠臣。

司馬相如呢,他吃喝嫖賭,還嫌棄卓文君,道德敗壞,但他總算在死前,把封禪的坑給填完了。

所以啊,俺覺得司馬相如比司馬遷好一點。

明帝聞之大悅。

云龍門之問,也因此與唐太宗觀史,一起名流千古,讓后來者膜拜不已,效仿者如過江之鯽,數都數不過來。

劉徹現在,遠沒有到云龍門之問那么過分。

不過就是想要讓儒家拋棄一些讓他不喜歡的觀點,剔除掉一些可能他和他的子孫統治的障礙而已。

劉徹覺得,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假如有——麻煩儒家先回答一個問題——當忠孝不能兩全,您是當忠臣還是孝子?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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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節 寶藏

自然,劉徹既然不想直接下場,所以,他的話就只能委婉一點。全文字閱讀

但不能太委婉,免得別人聽不出來。

于是,他稍稍的準備了一下腹稿,然后道:“卿等言之固善,不過,仲尼,古之大賢也,為尊者諱,卿等以后就不要說三北案里的魯卿乃仲尼吧……”

這話里面的意思,自然就是——你們說的太正確了,跟朕想的一模一樣啊!那還等什么?快快去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天下人!

嗯!孔仲尼呢,是個好人,影響力比較大,你們要注意好尺度哦!

別鬧大了!

趙禹等人當然立刻就秒懂了。

對法家來說,皇帝的話,就是真理,就是指標,就是沖鋒號。

于是,他們全部長身而拜,說道:“諾,陛下教誨,臣等銘記于心!”

私底下,每一個人都是歡欣鼓舞的。

因為,這意味著,天子打開了束縛法家的最后一道閘門。

從今以后,海闊天空任鳥飛!

直躬案和三北案在漢室的冷藏,其實就是一個制約和束縛法家的關鍵枷鎖。

你想想看,假如有人堵住你的嘴巴,不讓你討論某個事情,你會怎樣?

會不會憤怒?

會不會仇恨?

若這一堵就是幾十年,當那個人再也不能堵你的嘴巴時,你會怎樣?

我想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對著全世界,大聲的將這個事情說出來!

送走趙禹等人,劉徹也樂了起來:“有好戲看嘍!”

不過,這個事情不能只靠法家。

雖然說法家跟儒家,現在是旗鼓相當的兩個力量。

但問題是,那兩個坑里躺著的不止一個儒家啊!

還有一個黃老派呢!

雖然黃老派,自己未必覺得自己是躺在坑里的人。

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儒家又是很善于借勢的一個群體。

所以,得給法家再找一個幫手。

思來想去,劉徹覺得,大抵現在只有墨家愿意來參與參與這個事情了。

畢竟,儒墨是死敵。

“備車!”劉徹走到殿門口吩咐道:“朕要去墨苑視察!”

“諾!”立刻有宦官領命而去。

一個時辰后,劉徹的天子車駕,通過御道,進入了保護森嚴,層層疊疊的墨苑內部。

今日的墨苑,已經再非過去可比的了。

這里,一棟棟磚石結構的雙層樓房林立。

閣樓之間,進進出出的,都是墨苑的門徒和學生。

“劉舍的魯班苑搞得不錯嘛……”劉徹在攆車里看著外面的情況贊道:“這怕是有三千多學子了吧……”

“陛下,臣聽說,在上個月,魯班苑的學子已經有四千余人了……”汲黯在身旁小聲的介紹道:“如今關中,甚至是三河地區,許多良家子,若文不成,武不就,便以入魯班為榮!”

“富為上,貴次之,既貴各各學一技能以立其身……”劉徹笑著道:“士大夫勛貴,也應該如此嘛……工匠,國之本翼也,如鳥之翼,民無匠不能飛!”

“……”汲黯張了張嘴,默然無語。

今上對工匠的態度,近兩年來越發鮮明了。

前不久,甚至發明了‘工匠,國之本翼’這樣的話。

真是讓很多人都瞠目結舌,以至于有人懷疑,未來國家可能會出鐵匠宰相,木匠九卿,泥瓦匠大夫。

但,皇帝的話在漢室是不可能錯的。

特別是今上……

他的話就是天道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法則。

誰敢反對?誰敢質疑呢?

反正,在長安,已經沒有人有那個膽子了。

恐怕整個天下,能有這個膽量的也很少了。

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敢質疑和反抗一位自證天命,同時還帶領天下從一個勝利走到另外一個勝利的天子。

更何況,如今的世界,已經面目全非了。

受益工匠和新技術新政策的人,早就已經不是十萬二十萬了。

而是數百萬,甚至即將上千萬的人口!

整個關中的中產階級和貧民,更是全部成為了天子的腦殘粉。

從十步之內,到千里之外,帝國的天子,已經具備了一言以為天下法的能力。

莫說是他了,便是黃老的宿老和儒家的巨頭,在這位陛下面前,也已經是戰戰兢兢,不能自已。

至于公侯貴族,則已經是四肢都舉起來,腦袋磕到了地上。

沒有人再敢挑戰他的威權。

不然的話,萬一天子給自己穿小鞋,譬如說,把自己丟到戈壁上吹風這種事情……

誰受得了?

既然天子已經偉力加于己身,那么,無論是儒家還是黃老派,自然早就找好了自己的位置。

一般來說,在現在,各個學派,已經達成了共識,那就是——把這位當成堯舜禹來伺候吧!

只要不是原則性的立場問題,屁股問題,天子說打誰,我們就打誰。

即使觸及了原則和立場以及屁股,那也盡量順著來吧。

各派都已經有準備,并且做好了心理準備,迎接一個三千年未有之大世。

并且努力調整各自在這個大世拉開后的位置。

沒看到,楚詩派的申公,已經委派了他最得力的五個弟子前往南越王國的交趾和日南開分基地了嗎?

在心里這樣想著,汲黯就暗自嘆了口氣。

他也不清楚,自己現在是在輔佐一位如三代先王一般的圣王,還是一個可能將整個世界撕碎的暴君。

但,從現在看來,這位陛下,很可能兩者皆是。

因為,汲黯來過太多次墨苑。

而他每一次來,看到的東西,都有所不同。

甚至,某些東西,一再改變了他的三觀。

劉徹卻是沒有去管汲黯的想法。

攆車沿著道路,繼續前行,前方的警戒更加森嚴起來,甚至達到了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任何人進出都需要嚴格盤查的地步。

而隨著深入,墨苑的核心區域,也就暴露在了劉徹眼前。

只見,煙囪林立,機械并列成排。

在鐵和火之中,人類的智慧正在交融。

“陛下……”墨苑的苑令,也是現在的上林苑監司馬安迎上前來,拜道:“臣恭迎陛下幸墨苑!”

“免禮,平身……”劉徹拿著天子劍,在左右攙扶下,走下攆車,望著前方林立的作坊和機械,他的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這里,就是他的最大基地了。

也是現在全球科技程度最高的地方。

越過作坊和屋舍、樹林,在遠方的河道上,你現在甚至可以看到一個空前的人工水壩正在修建。

這種用最初級的水泥和混泥土共同鑄造的大壩在未來將成為漢室工業的孵化器。

它一旦建成,并且突破幾個技術難點,就有可能鍛打出火炮甚至是火槍用的鋼。

當然,現在,只是一個設想,等他建成以后,假如沒有發生奇跡,至少需要十年摸索,才有可能突破。

但它一旦突破,對世界的影響,將是毀滅性的!

“帶朕去看一下試驗田……”劉徹吩咐著。

“諾!”司馬安立刻點頭,然后帶著劉徹,在這些作坊和閣樓之中穿行,然后來到了一塊被精心修整好的田地前。

這塊土地不大,總共就只有三百畝。

但,土地里栽種的粟米和小麥的長勢,卻遠非外面的莊稼,甚至遠非農稷官們的試驗田里的莊稼所能比的。

“陛下……”正在試驗田里巡查的兩個農稷官和幾個年輕人看到劉徹,連忙走過來拜道:“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

“快快請起……”劉徹連忙道:“卿等辛苦了!”

“不敢,為陛下,為萬民,臣等不苦!”這兩個農稷官和他的學生們異口同聲的說道。

劉徹卻是知道,他們的辛苦。

因為,他們已經與外界隔離了整整一年多。

自從這塊試驗田被建立后,他們就再未出過墨苑一步。

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塊試驗田不簡單。

而它不簡單的關鍵,就在于這些田里用的肥料。

它們是大自然的恩賜,也是人類在走向海洋時獲得的最大禮包——鳥糞石!

在去年,當劉徹把季心趕去南越時,他從未想過,季心居然可以給他送上這么一個大禮包。

當季心率領他的船隊,揚帆出海,從日南郡進行南海捕鯨時,他在沿途的一個島上——可能是北部灣的某個島嶼,發現了成堆的怪異礦石。

出于好奇,季心讓人采了大概幾百斤。

一部分自己留著當玩具,一部分則送到長安,給墨家當玩具。

劉徹偶然見到了這些鳥糞石,一眼就認出來了——能不認出來嗎?

后世的秘魯,就是靠著這些鳥糞石發家的。

而且,這些東西可比化肥要好多了。

至少,沒有化學毒害。

而最重要的事情是——這玩意,現在,整個世界的各個島嶼上不知道有多少。

根本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去開采。

僅僅是在南海和東海以及渤海的島嶼上的鳥糞石儲量,劉徹估計,大約也夠中國用個幾十年的!

而全球的鳥糞石儲量,假如只供應中國的話,大約可以用了一兩百年(若能航行抵達美洲,甚至只需要到達太平洋,譬如瑙魯啊,那就只能說,老鼠進了米倉了!)

而這些東西,現在已經被劉徹看成了比霓虹列島上的黃金還重要的資源。

畢竟,黃金這玩意,其實要是流通不起來,屁用沒有!

而鳥糞石這東西,是消耗品,而且還是大量消耗品。

就跟鹽鐵一樣,用上了,就離不開!

你可以想想看,現在這個地球,僅僅是在南海、東海、臺灣海峽以及日本列島上,就起碼有著幾百萬噸甚至上千萬噸的鳥糞石儲備。

只要將它們挖回來,放到鹽鐵衙門里,那就是財源滾滾啊!

沒有人能拒絕它,也不可能有人拒絕它。

而現在,漢室要開采鳥糞石,特別是大規模的開采鳥糞石。

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和大量可以遠航的重載貨船。

前者,劉徹已經找到了——打到身毒就可以解決了,即使現在,劉徹也可以從西域啊匈奴啊那里引進。

沒錯……

劉徹已經打算從匈奴進口勞動力了……

雖然漢匈是敵人沒錯。

但匈奴人肯定拒絕不了漢家的絲綢和糧食甚至青銅武器。

同樣,劉徹也無法拒絕匈奴人提供的廉價、聽話、乖巧的勞動力。

甚至于,劉徹一度還打算過干脆讓匈奴人當自己的打手得了,讓它當個二道販子,專門給漢室提供廉價優質的身毒勞動力。

后來想想,還是算了。

畢竟,漢匈打到現在,仇恨太大了。

不將現在的匈奴滅亡,讓劉徹扶持的單于們上位,劉徹自己也不放心啊!

所以,匈奴什么的,還是死了最好!

當然,忠勇軍和樓煩軍的模式可以繼續玩。

至于后者嘛……

現在這個時代,想要建造大型遠洋船舶,不僅僅技術有障礙,就是材料也有困難——如今,想造一艘大船,就得先把木料風干。

而那些造船的龍骨,不風干個十幾年二十年,是用不了的。

劉徹拿這個也沒有辦法,只好讓墨苑成立一個實驗室,專門來解決木材的烘干技術。

但這個技術,劉徹覺得,沒有個三五年是搞不定的。

所以,暫時,大漢帝國想要遠航,困難不少。

但近海的各個島嶼,劉徹就不打算放過了。

全部都要搜刮一遍!

尤其是當劉徹看著眼前這些沉甸甸的即將可以收獲的麥子時,小心肝更是撲通撲通的跳。

就這些土地里栽種的一百畝冬小麥,目前來看,平均每畝七石,已經可以預料了!

七石一畝的產量啊!

雖然是試驗田,雖然是農稷官日夜照料的田地。

但也依然嚇得死人!

哪怕是外面減產一半,那也是三石半的產量!

在事實上來說,劉徹覺得,老百姓只要勤快一點,照料好自己的莊稼,五石畝產,應該不在話下。

糧食人口國力這個公式至少在現在,還是成立的。

所以……

“這鳥糞石該賣多少錢一石?”劉徹撓撓頭,覺得,起碼得賣個幾百吧!

而一噸鳥糞石,起碼等于一兩萬個叮叮當當的五銖錢。

換句話說,在沿海島嶼上,現在至少躺著上百萬萬萬甚至幾百萬萬個五銖錢在等著劉徹去挖。

財帛動人心,在這樣的財富面前,哪怕是皇帝,也按耐不住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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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節 黑科技



劉徹在墨苑巡視了一個時辰后,墨家的當代鉅子楊毅就聽到消息,立刻趕去墨苑。

而這個時候,劉徹已經在墨苑的一個特殊的實驗室里,觀看一場全新的技術論證。

“陛下,這是臣發現的一個特殊材料”在一個火爐旁,一位墨者小聲的介紹著:“其名為‘石涅’,俗稱畫眉石,方士們常將此種石材與鉛混為一談,常用來煉丹另外,臣察看了前朝遺留的幾個坩爐考察后,發現前朝所用的這幾個坩爐的磚石和鍋爐,都有此種材料混雜在其中”

“臣于是遍尋古籍,考察殘簡,還托少府和內史衙門協助尋訪故秦少府官員后人,臣終于從幾位老者處打聽到了,當年秦皇鑄寶劍,確曾使用過石涅為磚”

“臣于是就仿照了前朝所遺的那幾個坩爐的形狀,私下了放置了部分磚石”

“然后,臣就造出了此爐”

在劉徹眼前,一個圓形的冶金坩爐下,鼓風機在幾個匠人的奮力壓縮中不斷鼓風。

爐內高溫如炙,而且,溫度還在不斷提升。

但是,整個爐灶和坩爐,卻沒有跟往常一樣出現燒紅、變形的情況。

“這是”劉徹凝視著這一切,心里有所猜測。

他轉頭對陪同視察的司馬安道:“去券涅石來為朕一觀”

“諾!”司馬安點點頭。

不久,一塊黑不溜秋,看上去有些鱗片,但毫不起眼的攜頭被拿到了劉徹面前。

“陛下,石涅石,在民間常常為孩童之玩物,或者婦女畫眉之用,故又稱為畫眉石”司馬安恭敬的報告著:“不過,在過去人們常常也將石炭石、鉛石與之混淆并稱,此種石涅石,一般并不常見偶有術士以其煉金”

劉徹伸手抓濁塊攜頭,捏著在手里,涼涼的有些舒服。

盡管沒有學過任何冶煉知識,但這塊石頭,劉徹還是認得的。

石墨!

毫無疑問,這肯定是石墨!

之所以認得這種石頭,還要多虧了后世網上炒的沸沸揚揚的所謂石墨烯材料。

而無疑,石墨是冶金鍛造的關鍵材料。

它耐火,它導熱性極強,而且耐沖擊,耐高溫。

在現在,再也不可能有什么黑科技,能比它對漢室的冶金和鑄造技術起到的推助作用更大的了。

而且,尤為關鍵的是——劉徹假如沒有記錯的話,這種只有在地底高溫高壓條件下,才會形成的礦石,中國是全世界儲量最高的。

即使是后世,其他所有國家的石墨礦石儲量加起來,也不足中國一半!

換句話說,在地球上其他地方,這種礦石雖然可能不難找,但想要大規模的開采和提煉,卻肯定是困難重重。

而在中國

只能說天授啊!

哪怕是在地表,恐怕這種礦石的儲量也很高。

這意味著,只要中國的工匠和科學家發現了它在冶金和鑄造方面的天賦,那它就必然可以成為中國文明進化的原料。

而事實上,恐怕,中國的先民早就已經發現了它的作用了。

秦始皇陵出土的那些寶劍,那些黑科技,那些不可能在西元前出現的特殊合金。

恐怕,就是秦代工匠發現的結果。

不然,劉徹是無法想象,以如今的技術,如何融化那熔點高達四千度的金屬鉻。

而,這不是秦人的首創。

古代的越國鑄劍師就已經開始將金屬鉻鍍到了青銅劍身上。

譬如后世曾經出土過一柄‘越王勾踐自用劍’的劍身就鍍著一層金屬鉻。

是以,這柄寶晉經兩千五百多年歲月,深埋地底,但一朝出土,依然寒光凌厲,讓人膽寒。

還有,傳說在秦始皇陵,有寶劍在出土后,瞬間反彈,恢復平直。

這無疑,也是用了只有在高溫下才能熔煉的合金工藝。

換句話說,恐怕早在春秋戰國之交,中國的先民,就已經參透了石墨的秘密,并且極有可能,將石墨坩爐制造了出來。

可能技術稚嫩,可能用法粗暴,但,這種黑科技,已經足以融化任何他們能找到的常見金屬。

并且,若使用得當,舉全國之力,制造出一個可以融化鉻的坩爐。

只是可惜

秦末戰火,毀滅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特別是章邯那個家伙,為了給秦帝國續命,發驪山刑徒及少府工匠、官員、軍隊,組成了大秦帝國最后的重兵集群,南下去撲滅叛亂。

結果,全部葬送在巨鹿之戰。

項羽又為了報仇,坑矩兵。

整個秦少府的工匠和大匠以及整個系統,幾乎全部葬送殆盡。

即使有幸存者,也再不可能撿起整個帝國的系統了。

畢竟,想要掌握石墨坩爐這種黑科技,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人兩人,而是必須有一整個系統的配合。

要有人去尋找礦石,有人熔煉,有人掌握坩爐和耐火磚的配方,有人統一規劃,有人調撥資源,最終,制造出珍貴的石墨坩爐。

而且,劉徹相信,這些技術,應該都是傳男不傳女的。

不過,好在,今天,隨著墨家的復興,這失去的技術,劉徹自信是可以重新接續起來。

凝視著自己手里的那塊小的石頭,劉徹問道:“此種石涅石,可有大規模開采之礦山?”

“回稟陛下這個臣等并不清楚”司馬安答道:“不過,想來應該是沒有的”

“善”劉徹抬起頭,下令道:“制詔少府卿:命少府布告天下集市,石涅石,皆以十錢一斤”

既然,后世的記憶告訴他,中國是世界第一大的石墨石儲量國。

那么,這種石頭和它的礦石就應該有很多。

甚至,應該在某些地區,有著露天礦的存在。

而劉徹現在亟需找到這種礦石,作為穿越者,劉徹當然不會傻乎乎的立刻成立一個工作組,用國家的力量去尋找——這樣既費時,又費力,而且在現階段來說,其實,假如石墨石礦藏埋得太深,劉徹就是找到了,也拿它們沒轍。

既然如此,就不必白費力氣了。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只要有錢賺,劉徹相信,商人和老百姓,會自己將石墨石的露天礦藏所在告訴他的。

而有了石墨石,并且掌握了大規模生產制造以石墨石為原料的耐火磚技術甚至是石墨坩爐技術后,那么,漢家的高爐就可以更新換代了。

劉徹走到那位發現并且接續了秦代技術的墨者面前笑著問道:“卿叫什么名字?”

“臣廬江陳原,恭問陛下圣安”這墨者立刻就激動的拜道,在墨家的墨者們眼里,劉徹這個皇帝,簡直是完美的圣天子化身啊。

甚至在很多事情上,都與墨家奉行的理念非常契合。

除了喜歡打仗跟制造戰爭外,幾乎就是三代先王們在現世的投影。

“卿為天下,為朕立了大功!”劉徹笑著道:“朕既命卿為‘陽和君’,食邑兩百戶”

然后他看著手里的‘石涅’,忽然想到了一個說辭,接著道:“卿為墨者,為朕為天下發行了此物的用途,不如就將此物號為‘石墨’罷!”

“諾!”

“臣等拜謝天恩!”

天子金口玉言,自然不可能有錯漏!

劉徹很滿意的笑了笑,然后道:“走,朕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半刻鐘后,劉徹一行抵達了墨苑現在最秘密的一個地方。

與其他相比,此地,幾乎就是一個禁地。

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有軍人嚴加警戒。

道路兩側,無數的木牌,甚至墻壁,乃至于樹木身上都寫了一個個血紅色的標語。

‘軍事禁地,禁止靠近’

‘無詔入此者斬!’

甚至還有兩具尸體,已經徹底風干的尸體吊在路口的兩顆歪脖子樹上。

從他們的服飾上看來,無疑,這兩人是漢室列侯子弟,而且在家族里地位還不低。

而這兩人的尸體警示著所有人,此地的可怕和威脅。

那些軍人,是真的會殺人!

而且,不會管你的身份地位。

到了這里,其他隨從,包括司馬安在內都不得不恭身敬立,因為他們沒有許可。

唯有汲黯,以及劉徹的四個貼身侍衛簇擁著他緩緩走入此地。

“陛下!”負責警戒的羽林衛衛士紛紛肅立,行以軍禮。

一柄柄長槍,寒光凌厲,強大的威懾力和可怕的氣場立刻就撲面而來。

很顯然,這些衛士,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

能被劉徹下令派遣來此保護此地的,每一個人都經過了嚴格的審查,確保不會在外面亂說,更不會有叛國的嫌疑。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是羽林衛的老兵。

每一個人都是從戰場上回來的精銳。

在過去,這支軍隊一直就是劉徹的貼身衛隊,是他忠誠可靠的犬牙和隱藏在他身上的那把鋒利的屠刀。

也就是最近兩年,隨著繡衣衛漸漸成型,劉徹才不再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刀,破除利益集團的利劍。

而是將他們派駐到此,保護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和真正的黑科技。

劉徹走到道路的痙,此地,被一道高達兩丈的墻壁圍了起來。

墻上,矗立著數十名不斷巡視的士兵。

看到劉徹到來,這些士兵立刻敬禮,然后打開了通向圍墻內的厚重的大門。

這大門,是如此的重,以至于需要絞盤才能開啟。

恐怕就是一般的郡國首府的城門,也沒有這扇大門重。

步入大門內,此地,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了。

在門口,一排墳塋林立。

劉徹懷著復雜的心情,看著這些墳塋。

這些都是為了科學,為了劉徹的野心而葬身于此的墨家先驅們。

“上郡山陽人林野之墓”

“楚人章維之衣冠冢”

足足有著數十人,數十位墨家的墨者或精英門徒將他們的生命甚至是全部都奉獻在此。

大部分人,尸骨無存,而他們的家人和妻小,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死在哪里,葬在何處。

因為,他們進行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危險的實驗,也是目前漢室最最機密的事情。

除了劉徹這個皇帝和在這里進行研究和實驗的墨家精英之外,整個世界上知道這個地方和此地的具體研究項目的人,不出十個人。

汲黯望著這些墳塋,也是默然。

哪怕汲黯不是墨家的門徒,也并不相信墨翟的說法和理念,但他對這些可敬的英雄還是非常尊敬的。

他默默脫下自己的帽子,恭身侍立在劉徹身后,向著這些英雄致敬。

因為,這些人的精神,太讓他震撼了。

他們就像先賢們在書里記載的那些古老的墨家門徒一樣,為了自己的道和理,前仆后繼,死不旋踵。

汲黯甚至見證過父子師徒三代人都死于實驗的悲劇。

但,幸存的墨者們,卻連眼淚也沒時間去擦,繼續投身于實驗之中。

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汲黯甚至懷疑,若他們將這樣的精神毅力投入到政壇上去鉆研,恐怕,現在的儒法黃老,都要被打成渣渣。

萬幸,這些可怕可敬的對手和朋友,對于政治幾乎毫無興趣。

他們想要的,只是他們理想中的那個世界。

那個兼愛非攻尚同尚賢的世界。

“陛下”一位中年墨者默默的走了過來,微微屈身說道:“陛下不必為他們哀傷和悲痛,他們死得其所”

劉徹閉著眼睛,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

畢竟,這里永眠的,都是墨家最精英的那一部分人。

若沒有他的決定。

這里面,可能會有人成為中國的化學基礎的奠基人,也有人可能成為中國的物理學的奠基人,甚至說不定還有人能成為中國的伽利略,中國的布魯諾。

但他們現在就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了。

絕大多數人的墳塋甚至只是衣冠冢而已。

當然,劉徹也很清楚,他們確實死得其所。

因為,他們的犧牲,為后來者鋪平了道路,也為后來者指明了方向。

現在,中國已經掌握了一種其他國家和民族起碼需要百年才有可能摸到門路——假如沒有人指引方向的話,他們甚至一輩子也都不知道,中國掌握的到底是什么?

硝化——甘油。

從鯨魚的大腦油脂之中,尤其是露脊鯨的大腦油脂里,可以找到天然的原料。

而難點就在于怎么讓它BOOM。

尤其是安全的BOOM。

而為了探索和發現,墨家的學者們付出了血的代價。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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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節 任務

“張卿……”劉徹回身個墨者:“事情進行的如何了?”

“賴陛下洪福,近來一切順利……”那墨者答道:“相信明年此時,陛下就可以見到第一批安全的‘藥棉’……”

“善!”劉徹點點頭:“待到實驗那日,朕將率文武百官親臨觀

這種在少府內部被稱為‘禁忌之物’,后世名為‘炸藥’,學名曰‘硝化甘油’的事物,劉徹確信,是完全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

當然,在現在來說,想要大規模生產和制備,這是一個夢。

畢竟,目前,這種化學靠從鯨魚的大腦油脂,而且只有少數幾只鯨魚大腦里才有的特殊油脂層提取。

一年幾噸或者十幾噸的產量可以預測。

但想要制造成千上萬,卻是做夢。

人工合成,更是遙遙無期。

最樂觀估計,也需要百年,才有可能。

畢竟,三酸兩堿的工業化生產的前提要求是一個國家的化學工業必須有足夠基礎。

旁的不說,后世的中國,直至天朝建立后,方才具備了這樣的能力。

不過,穿越者是用來干嘛的?

就是來車的!

劉徹確信,如今,依靠從鯨魚身上獲得的東西,在未來一定可以指引中國的科學家,少走彎路。

從頭開始,一點一滴的探索和摸索,當然是費時費力的。

但有了實物,作為驗證,再去研究,那就完全可以節省出大量的時間。

所以,暫時來說,這種東西用在軍事上的可能性很小。dd1;

頂多就是遇到難以攻克堅城,撥出幾十百來斤去炸毀城防。

其他情況下,一般是會作為戰略儲備和工程用藥。

倒是黑火藥可以玩玩,劉徹也早就弄出來了,還放了幾個大炮仗,甚至連顆粒火藥的技術也突破了。

但問題在于,火藥這東西,假如沒有合格的火炮和火繩槍,其實效果不大。

畢竟,突火槍和鳥槍一類的武器,其實遠不如大刀長矛的效率。

而且這些東西隨便丟出去的話,擴散開來就很難組織其他人學習。

歷史上,中國明了火藥,還第一個將它們應用到軍事領域。

但,最終卻被西方的帝國主義用堅船大炮打開了國門。

這么惡心的事情,劉徹不想再來第二次。

所以,火藥武器這種東西,劉徹要嘛不用,要用就肯定是要拿成熟的,足以讓其他人無法仿制和山寨的武器。

讓其他國家和民族,跟一般,根本無法仿制和山寨。

“諾!”那墨者微微頷:“陛下可要入內巡視?”

劉徹搖搖頭道:“今日就不必了……況且,鉅子應該就要到了……”

說話間,大門就再次開啟,墨家當代鉅子楊毅大步流星,走了過來,見到劉徹立刻就跪下來拜道:“臣毅拜見陛下!”

“卿來的正好……”劉徹微微一笑,上前道:“朕今日正好有幾件事情,要跟卿說一下……”

今天的墨家墨者,在實際上來說,已經分成了兩個部分。

一部分,在這墨苑里,深居簡出,從事著不為外人所知的事情。dd2;

而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有政治野心和抱負的,則在楊毅的率領下,涉足政治。

他們以關中的墨社為根基,不斷的宣傳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同時深入少府的工坊和底層百姓市民之中,深深扎根。

在整個天下來說,墨家的力量,依然微不足道。

但在關中,卻已經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了。

至少也是儒法黃老之外的第四極。

假如說,繡衣衛是劉徹用來監督和控制并且影響官場的那把刀。

那墨家就是劉徹用來鞭笞和監督輿論界以及學術界的那把刀。

兩把刀,雙管齊下,控制和影響著漢室的政治學術思想,使之始終不會出劉徹的控制之外。

這也是古今中外,所有成功國家的必備。

不管是什么政治體制和什么樣的時代,統治者都必須握有可以隨時干涉和控制時政經濟以及學術思想的刀。

這把刀不一定要拔出來殺人。

但一定要有,而且一定要保證,無論在什么時候,它都可以控制局勢。

做不到這些的,統統都要撲街。

如明朝之亡,實際上就是皇帝的兩把刀都失去了力量和威懾力。

東廠和錦衣衛甚至已經淪為了擺設。

所以,即使沒有李自成和滿清,明朝也肯定會滅亡。

墨家現在當然清楚自己的定位。dd3;

事實上,石渠閣之會后,這個跡象已經很明顯了。

天子拿著墨家,威脅其他所有學派——你們不聽朕的,朕就找墨家。

于是,所有學派的膝蓋都軟了下來,乖乖聽命。

這對于墨家而言,當然有利有弊。

目前來大于弊。

所以,楊毅毫不猶豫的拜道:“陛下請吩咐……”

“最近,法家的諸卿,可能會跟儒家有所紛爭,朕希望墨家到時候能助法家一臂之力,至少,也要消弭掉來自黃老派的可能反擊……”劉徹毫不避諱的當著汲黯的面說道。

這是在告訴汲黯——快點去告訴黃老派,不要在這個問題上跟朕來頂牛。

當然,在這其中未嘗沒有威嚇的意圖。

所以,不止楊毅,連汲黯也是深深低頭,表示臣服。

“另外,褒斜道即將竣工……”劉徹轉身道:“朕希望卿能帶來墨家士子去給朕去仔細視察一遍,以防有錯漏之處……”

褒斜道工程,從開始施工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六年了。

在過去六年里,臨邛的程鄭嬰和卓王孫,每年都要砸下了兩萬萬以上的資金和數不清的物資來建設這條偉大的道路。

自然,花了這么大力氣,這條道路和其附屬的渠道,也就比歷史上那條狹窄的小路要寬敞許多,安全許多。

不過,劉徹卻不太放心。

畢竟,資本家的良心,從來都是要打個問號的。

為了避免可能出現的問題,還是得讓墨家去仔細勘察一遍。

而在這個事情上,劉徹相信,墨家比官僚要好無數倍。

至少,官僚可以被收買,但現在的墨家學者卻不是錢能拉攏和收買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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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節 儒者,可用而不可信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節儒者,可用而不可信

元德六年秋七月已亥初六)。.t

劉將閭乘著馬車,再一次從宏偉的渭橋上俯瞰橋下的潺潺渭河。

他的心里情緒非常復雜。

“大王,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抵達未央宮了”劉將閭的貼身宦官小聲的告訴他這個事實。

這讓他既忐忑不安,又充滿了期盼。

“阿福,你先下去休息吧”劉將閭揮揮手說道:“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不敢”那宦官磕頭道:“這都是奴才該做的”

劉將閭卻是曳,道:“寡人本以為,這一輩子,什么樣的風浪都已經見識過了但今日,寡人才知,何為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哪!”

話語之中,說不出來的唏噓與感慨。

在內心之中,劉將閭甚至都要懷疑世界了。

他現在,已經是眾叛親離,妻離子散。

在他風光時,他妻妾成群,子嗣十幾人。

王宮的金庫里堆滿了黃金和銅錢,內庫的倉庫里,滿滿的都是糧食。

論起富裕,整個世界,都沒有人比他更富。

當長安的皇帝,連個閣樓都舍不得修,未央宮的宮門連續十年沒有修葺的時候,他在臨淄大興土木,揮金如土。

南越的象牙、珍珠、安東的虎皮熊皮龍延香、西南夷的僰奴、遠方的域外之國的金發碧眼的歌姬,所有可以找到的媳事物和寶物,在他的王宮里有拘。

他的王子們出行,前呼后擁,甚至曾經有人出行,奢侈到用絲綢鋪路,吃飯用的碗是黃金,筷子是象牙,刀叉是銀制的。

至于他本人和他的寵妃們所用的物品,那就更是奢侈到讓人無法形容的地步。

輕如表,完全感覺不到重量的精美帛衣,一件就要百萬錢!

但僅僅因為自己的寵妃和美人們喜歡,他一口氣就跟少府買了十幾件。

用金縷為絲,通體鎏金,連扶手都是用的黃金裝飾,一輛就需要兩千金的黃金攆車,他買了三架,一架自用,一架給妻妾使用,還有一架做備用。

那時,他志得意滿,飛揚跋扈,自以為自己的位置穩如泰山。

而工商業興盛和海洋貿易的發達,也讓齊國的國庫,似乎到了一個永遠都花不完的地步。

萬事萬物,盛極而衰。

陰陽輪回,天道從來報應不爽。

一封本以為沒有什么事情,不過是正常上書,替人說話的奏疏,讓他和他的王國,掉入了十八層地獄。

上書不過十日,來自長安的使者,就宣讀了天子的詔命。

他這個齊王被廢黜了。

王國的一切,從此與他無關。

更重要的是

他的大臣賓客,那些過去圍繞在他身旁的豪俠、名士,一下子,全部跳反了。

這些曾經吃他的喝他的玩他的人,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甚至,他還有妻妾和兒子也站出來檢舉他,揭發他。

以至于當他離開臨淄,竟然只有三五個忠心的奴仆、家臣跟隨。

這真是讓劉將閭唏噓不已,也感慨萬分。

現在,他回過頭來想想,其實自己也算是活該了。

他過去這幾年太得意了。

特別是齊魯四王事件后,他自詡自己是當今的寵臣,越發的肆無忌憚。

對下面的人,也是沒有什么好臉色。

當時,他以為,只要天子恩寵還在,自己的地位就穩如泰山。

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萬一天子不信任或者說猜忌了,那又該如何的問題。

萬幸的是,劉將閭知道,自己還有最后的機會。

“寡人這些年來,每年都給儒家各派幾千萬的錢”劉將閭在心里盤算著:“如今寡人遇難,他們豈敢不救?”

嗯,他們要是敢不救自己,不幫自己說話。

那么,以后誰還敢拿著真金白銀資助他們?

沒有了錢,儒家就是沒毛的鴨子,注定蹦跶不了多久!

而除了儒家,劉將閭還資助過齊黃老、齊法家的‘教育事業’。

雖然資助金額遠遠不及儒家,但一年也有幾百萬錢。

拿了錢,當然就得幫他辦事!

想到這里,劉將閭的內心就安定了一些。

“寡人派去聯絡太學諸位名宿的使者回來了沒有?”劉將閭掀開車簾,問著護送或者說監視他的官員。

這一路上走來,劉將閭也摸清楚了未央宮的那位的態度——他似乎并不禁止自己的自由,就跟他在詔書里說的一樣——雖然‘廢勿王’,但‘皇叔長者’,所以‘有司不得阻礙及有所輕慢’還是要跟過去一樣‘以宗室王禮相待’。

既然是這樣,那他其實依然擁有自由活動、寫信甚至是與他人聯系的權力。

“大王,已經回來了”那官員笑了一聲,拱手答道。

天子要怎么疵齊王?

現在沒有人知道。

而淮南厲王的例子擺在那里,更是讓人不敢輕慢半分——萬一,要是齊王受了委屈想不開,那自己的全家老少恐怕就要冤死了。

“勞煩貴官將之叫到寡人車上”看著這官員的態度,劉將閭吃了一顆定心丸,在現在,這些官員依舊恭敬,這就說明,天子并沒有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想法。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哪怕天子不管,也還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

劉將閭就不信了,自己沒有復王之日。

“大王,奴婢去聯絡了儒家的各位老大人以及法家、黃老的宿老”

“但,除了胡子和董子接見了奴婢外,其他各位都推脫不肯相見”

“便是胡子和董子,聽說了奴婢的請求后,也連連曳,說‘此吾等所不能之事’”

使者跪在劉將閭前,稟報著自己的見聞。

劉將閭聽了,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胸膛里更是燃燒著怒火。

“拿了寡人的錢,居然不肯幫寡人辦事!”劉將閭咬牙切齒的罵道:“簡直無恥!寡人要對天子彈劾他們!”

在劉將閭眼里,他跟這些學派之間的金錢往來,其實就是一樁生意。

他拿錢‘資助教育’,而各學派在輿論上網開一面,替他遮掩和粉飾。

在劉將閭眼里,這些學派,大抵就跟臨淄城里的游俠們一般。

他就是臨淄城里的大商賈,各個學派就是臨淄的游俠。

他拿錢養這些人,就是讓他們閉嘴和做事的。

但現在,這些家伙居然推脫?

簡直就是沒有信義!

在民間,若有游俠拿了商人的錢,遇到事情卻不能幫商人擺平。

那這個游俠就要自殺謝罪!

若這個游俠不愿意去死,那其他游俠就會幫助他‘下定決心’。

因為這是游戲規則。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你若拿了錢,辦不成事情,還不肯去死,那就是在砸所有人的飯碗。

所以,在臨淄市井,游俠們會誓死保衛自己的地盤,遇到其他游俠或者外來的過江龍,哪怕打不過,也會戰斗至死。

但,現在,諸子百家各個學派,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劉將閭——他們這些讀書人,連游俠都不如。

游俠還講信義,而這些人,卻是將信義當成了擦屁股的紙。

而他卻無可奈何,只能干看著。

“大王息怒”那使者拜道:“雖然儒法各派背信棄義,但,奴婢聽說,他們似乎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劉將閭都要氣死了。

他每年兩千萬以上的五銖錢資助這些學派,但臨到頭,這些家伙卻告訴他——對不起!

就是養條狗,恐怕也比這些家伙強!

“奴婢聽備盜賊都尉刀公說長安的列侯外戚都非常惱怒,認為大王,意欲斷他們的晉升之路”那使者戰戰兢兢的答道:“甚至有列侯放話說:若有人敢為大王進言,則休怪他不客氣”

“嗯”劉將閭頓時奇怪了:“寡人什么時候得罪過長安的列侯外戚啊?”

“大王”那使者拜道:“您所上的那個請求與匈奴和親的奏疏在長安列侯貴戚眼里,就是如此”

一個時辰之后,劉將閭終于知道,自己的名聲在長安已經臭到什么地步了。

從灞橋進入長安城的核心后,數不清的臭雞蛋和爛菜葉就飛到了他的馬車上。

即使地方官和保護他的軍隊拼盡全力,也無法阻止百姓們的熱情。

“國賊!”

“蠹蟲!”

“昏王!”

馬車外,數千人的唾罵聲,蔚然成曲。

“不過是上了一個奏疏而已”劉將閭百思不得其解:“寡人何以聲名狼藉至此?”

“大王啊”那位劉將閭的使者嘆了口氣,道:“奴婢從前也不知道,但,在長安的這幾日,奴婢查明白了這關中甚至是整個北方的郡國士大夫和貴族以及百姓,都跟久旱的禾苗一般,期盼著王數逐匈奴,拓土北方,人人封國家建社稷而大王彼時請和等若是火中融啊”

“怎么以前沒有人跟寡人說過?”劉將閭聽了目瞪口呆,他在齊國的花花世界,哪曾想過在北方的貴族地主士大夫們的想法?

“大王從前的賓客和大臣,大都是儒家之臣”使者道:“他們如何肯跟大王說這些事情?”

“腐儒!腐儒!”劉將閭嘆息著曳:“吾悔不該不聽先王言”

當初,他的哥哥齊哀王劉章活著的時候,曾經教育過他——儒者可用不可信。

但奈何,他沒放在心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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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20:13: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節 強制性閉關鎖國

清涼殿里,劉徹坐在御座前,看著各類奏疏。

這些,都是各地繡衣衛的報告。

看似上面只有簡單的幾句話,但實則,卻是將整個天下的變化,尤其是民間民眾和市井百姓的議論焦點、熱點展現給劉徹。

譬如,劉徹手里拿著的這個安東地區的報告上,就寫著‘民皆以為海中有黃金,相顧約而乘船出海,以求得捕鯨魚……’這樣的文字。

這就讓劉徹知道了,至少在安東地區,民眾劃個小舢板或者坐條小船出海捕鯨,已經成為了風氣。

反正,鯨魚這種生物,確實很聰明。

但再聰明也只是野獸而已,并不懂得利用自己的智慧來博弈。

而且,他們的天性是必須要到水面換氣的。

這就使得,古老的寓言有了現實實行的可能。

守株待兔的故事,似乎成為了可能。

更重要的是,捕鯨,真的不需要技術!

后世某些荒島上的部族,就是持著胳膊,劃著獨龍舟進行古老的捕鯨作業。

一把標槍就是他們的所有,照樣可以獵殺鯨魚。

更何況現在,海洋的鯨類多的都快泛濫成災了。

只要運氣好一些,就可以捕到一條鯨。

雖然這些人不可能跟陳嬌的捕鯨船隊一般,擁有在大洋捕殺大型鯨類的能力。

但中小型的鯨魚,卻也是可以捕殺的。

哪怕只是捕到一頭幼鯨,也是賺的。

當然,像一般的小船小舟,出海捕鯨,風險也是很大的。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再也回不來。

“有必要強化捕鯨業的許可進入制度啊……”劉徹托著腮幫子想著。

雖然現在,大洋的鯨魚似乎怎么殺也殺不完。

但劉徹知道,在后世,連海里的魚蝦都幾乎被人類捕的凋零了。dd1;

至于鯨魚什么的,早就成為了保護動物。

所以,可持續性展是有必要的。

至少,哺乳期的母鯨和幼鯨必須得到保護。

陳嬌和季心還有衛信等取得了捕鯨許可的人和他們的手下,當然不會去捕殺這些鯨魚。

事實上,中國士大夫貴族,自古以來就不會去殺害那些哺乳期的野獸和幼崽。

甚至,就連很多底層獵人,自古以來就遵循著春天不捕獵的傳統。

但這民間私人捕鯨,就很難禁止了。

為了賺錢的游俠和人民,劉徹覺得,道德是約束不了他們的。

所以,必須要加強一下相關禁令了。

于是,劉徹提起筆來,在一張紙上寫下一條命令,交給汲黯:“去,送給樓船將軍!”

汲黯剛剛接過命令,正要去傳遞,去忽然聽到天子說道:“卿且慢一下,將詔命拿回來……”

汲黯連忙停住腳步,將那命令送回天子手里。

劉徹拿著那個命令,看看了,然后想了想,笑著道:“卻是朕小家子氣了!”

“朕乃中國天子,八荒,皆朕之土也,不可如此狹隘……”

于是,他將那個命令丟進了垃圾桶,然后,再找來一張正式的詔命用的帛布,在其上寫了起來。

寫完后,他仔仔細細的審查了兩遍,然后才交給汲黯:“卿拿去給尚書們潤色,然后明天下,尤其是各樓船港口,務必布告及時!”

“諾!”汲黯連忙恭敬的跪下來,雙手接過那封帛書。

因為,這是天子制書,必須如此鄭重。

天子制書,制天下法度、世界規則。

汲黯接過這制書,走到殿門口,然后悄悄的打開瞥了一眼,然后,他就‘虎軀一震’,久久不能自已。

思量再三,汲黯拿著制書在殿門口猶豫好久,終于忍不住,走了回去,對著劉徹一拜,問道:“陛下,這制書,會不會太過啊……”

“過嗎?”劉徹微微一笑,不以為然。dd2;

“陛下,此制,以臣之愚見,恐怕未來可能要出亂子……”汲黯老老實實的叩拜道:“依陛下之制,從今往后,萬國艦船,皆不可無詔離其國土二十里,不如令,則許樓船便宜行事……”

“若未來,有五萬里之外之夷狄,不曉陛下之令,出海二十里,遇樓船,樓船當如何?”汲黯問道。

這也確實是一個問題。

因為漢律有一個原則叫做——不教而誅是為罪。

沒有曉瑜和教育過人民,就誅殺他,是在犯罪。

引申到整個法律體系和天下來說,就是法律宣布后,必須告訴百姓——這樣做不對,只有在告訴了百姓這樣做不對后,百姓依然觸犯法律,才可以用法律治罪。

而這個政策,是行之于整個世界的核心理念。

便是夷狄也是適用的。

于是,這就有問題了——現在的漢室威權,能夠通行的地方,大約也就是長城之內,四海之間。

再遠,就是在放屁了。

而劉徹的這個命令,卻是要求樓船衙門從現在開始,擊沉一切沒有得到許可就出海二十里的所有船舶,并且授予樓船衙門在大洋上執法的權力。

對如今的中國來說,這道律法無所謂。

因為大多數漁民甚至包括了樓船艦隊的活動范圍都是在近海。

只有陳嬌的大型捕鯨船隊會深入大洋。

但未來,當樓船走向深海,遲早會遇到哪些萬里之外,甚至幾萬里之外的國家的船只。

而這些國家肯定是從來不會知道大漢天子的存在的。

這就會產生一個悖論——天子下令要求樓船擊沉所有離開其港口深入海洋二十里的船只,而這個國家的人從未知道這條法律,那么樓船到底是擊沉還是不擊沉?

除此之外,這個命令在汲黯看來,太霸道了一些。

但……

劉徹看著汲黯,微微笑起來:“愛卿,想法太過于君子了……”

他站起身來,面色肅然:“朕乃天子,天命朕以率天下元元,蠻夷夷狄,縱然距朕十萬里,也當從朕之令,守朕之法,不如法,則以王師破之!”

若未來,大漢帝國控制了海洋和航道,那肯定要定規則。dd3;

而這個規則,劉徹知道,越霸道越好。

什么自由航行,什么無害通過原則,統統去死!

劉徹就是要在一開始,就將所有可能的競爭對手,扼殺在搖籃里。

誰違反他劃下的這條紅線,就擊沉誰。

而如此一來,好好當然是數不清的。

先,整個大洋,全部都會成為中國的。

大洋的魚群,也屬于中國。

而且,劉徹覺得這樣的做法,是對于自然和人類的雙贏做法。

海洋資源,只有中國享用,這就不會太過于破壞資源結構。

至于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權益?

你覺得,對于帝國主義來說,別人家的孩子是個什么形象?

當然,在現階段來說,這樣一條禁令,也將大大增加國家收入。

旁的不說,以后,民眾想要出海進行大規模捕撈或者捕鯨,就必須給劉徹交稅。

不然,樓船艦隊有權力將之擊沉。

當然,近海地區,還是隨便往來的。

而通過這個法令,只要日后中國建立起獨步全球的級艦隊,就可以毫不費力的獲得全球海權,順便強制性的將所有其他國家,閉關鎖國。

或者,換句話說,這是在逼迫其他國家閉關鎖國。

而在目前來說,這個法令,則可以將樓船衙門和以陳嬌為的捕鯨利益集團捆綁在一起。

更可以給樓船艦隊找到工作和經費來源。

簡直就是完美的政策!

汲黯見劉徹態度堅決,沒有辦法,只好恭身拜道:“圣明無過陛下……”

“對了……”劉徹叫住他:“齊王到了,就立刻通知朕……”

劉將閭這個家伙,對劉徹還有用。

而且,他肯定會非常樂意配合劉徹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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