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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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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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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5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節 我的大斧已經饑渴難耐(1)

順德城(舊龍城)的秋天,景色秀美的方法不似人間。

整個世界,都仿佛是一片金黃,微風吹過山崗,卷起片片的枯草,落在牧民的臉上,幸福和燦爛的笑容,點綴了這一年的守成。

格爾是一個牧民。

準確的說,他只是一個牧奴而已。

一個牧奴的一生,在這草原上,就像這大地的青草一樣,微不足道,轉瞬而逝。

草原上的男性牧奴的平均壽命,只有二十五歲。

即使僥幸活到三十歲,他們也會被自己的主人所拋棄,丟棄在荒野之中,任其自生自滅。

格爾今年二十歲了,但他看上去就跟三四十歲的男人差不多。

滿臉的疙瘩,頭發也是亂蓬蓬的,身上的獸皮衣服不知道多久沒洗了,上面的灰塵與寄生蟲多到無法想象。

但現在,他卻高興地跟個三歲孩子一樣,虔誠無比的匍匐在地上,面朝著南方的長城方向忠心無比的叩首祈禱:“偉大的天單于啊,卑微的奴隸格爾向您虔誠祈禱,愿您萬壽無疆……”

此時,剛好是晨曦,太陽剛剛升起。

陽光播撒在這片廣袤金色大地上,無數個如同格爾一般的牧民們,都如格爾一般,虔誠的匍匐在地上,向著南方祈禱。

在他們的心目中,那位從未來過草原的中國皇帝,天單于,就是太陽神的化身,就是天地間唯一永恒的主宰。

的威能,足以讓大地斷裂,使河水斷流。

就像那些從漢朝來的軍人所說的那般:漢天子生而神圣,威嚴昭著,履則干坤,動合陰陽,口含天憲……

事實也證明了,這位天單于的慈悲心腸和無上威能。

自從的軍隊和官員,來到這里以后。

無論是牧民還是牧奴,都過上了好日子。

漢朝的軍人們,指導大家在草原上種植一些神奇的草種,挖掘地窖,建造獸圈。

還有著獸醫會教導大家,怎么照顧和照料牲畜。

過去幾個月,大家的牲畜,無論是牛羊還是馬匹,都長的非常健壯。

產出的奶又多又濃。

漢朝人帶來的各種鍋具和器皿,也讓大家制作奶酪的工作變得更容易、更簡單。

而這些制作出來的奶酪吃不完的話,可以拿到順德城里去賣給單于的官員,換回亟需的油鹽,乃至于陶器、布帛等商品。

除此以外,過去草原上根本沒有人要的羊毛,現在也能換東西了。

在過去的這幾個月里,這片土地上的牧民們,有史以來第一次能夠吃飽肚子了。

就連格爾這樣的牧奴,也能吃的半飽。

實實在在的好處,讓所有人,全部心悅誠服。

更何況,那龍城里的忠勇軍,經常下到附近的部族之中,宣講他們的道理。

在忠勇軍的不懈努力下,以順德(龍城)為基點的方圓數百里內的大多數部族,都已經被中國天子天單于的威能和神圣所深深震懾。

自然,他們也都基本相信了,自己確實是有罪的罪人。

若非有罪,為什么會出生在這個被暴君和暴政統治下的草原?為什么過去會過著那樣凄慘的生活?

別說吃飽肚子了,就是生病了,受傷了,也不會有人管他們。

主人們從來只會催逼上繳奶酪和皮毛。

稍不如意,就是拳打腳踢乃至于抓起來送去給薩滿們用作獻祭給神明的祭品。

直到偉大的漢天子降世,帶著天神的意志履臨凡間。

寬闊的胸膛,不僅僅愛護著長城內的漢人,還愿意將這種慈悲施加給可憐的匈奴人這些本該有罪的罪人。

憐惜著所有可憐人的可憐遭遇。

命令的軍隊,解放和拯救所有的人。

同時,還給廣大罪人們指明了自我救贖的方向想要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后代,擺脫這悲慘而可怕的命運,唯一的辦法就是心慕王化,努力改造和自我救贖。

使自己變成一個諸夏人,一個中國人,一個漢人。

這樣,圣天子的雨露恩澤,就將無微不至的侵染著這個罪人的身軀,將他的罪孽清洗,讓他和他的子孫后代可以過上吃飽肚子沒有人敢欺負的生活。

當然,有人高興,自然有人憤怒。

哲本就是一個憤怒的人。

“這些大匈奴的叛徒!”騎在馬上,哲本巡視著自己部族的領地,每到一地,他臉上的怒意就更深了一層。

自從歸義單于夏義帶著漢朝的軍隊,入主龍城以后。

這龍城方圓數百里的世界,就全部改天換地了。

那些該死的樓煩人和背叛大匈奴的叛徒,他們到處宣講所謂的‘匈奴人有罪論’,無數牧民和牧奴都被他們的演說和宣講所洗腦。

這些人每到一處,就鼓動牧民和牧奴們掙脫部族和邑落的束縛。

他們帶著這些人,建立起定居點,獸圈和草場。

還建造各種奇奇怪怪的地窖以儲備草料。

在他們的影響下,原本淳樸善良的牧民和牧奴們,再也不將他們的主人放在眼里了。

曾經不需要去催逼的奶酪、皮毛這樣的貢獻,現在就算去催逼,這些該死的奴隸也不給了。

他們轉而將那些奶酪、皮毛送去龍城,繳納給歸義單于。

每天,都有牧民和牧奴們離開部落,投向那些漢朝人和叛徒建立的定居點。

而且規模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

哲本的部落,在過去,鼎盛之時有著邑落五百,人口三千余。

但現在就剩下一千多人了。

幾乎所有的牧奴都跑光了。

而他和他的武士們,卻根本不敢阻攔這些牧奴逃跑。

因為,那些該死的叛徒……太強大了!

無論是忠勇軍,還是樓煩軍,隨便派出百十號騎兵,就足以橫掃他的部落。

甚至,他的軍隊很可能只要看到漢朝的軍隊的沖鋒,就會丟下逃跑。

沒辦法,引弓之民現在被南方的南蠻子打掉了全部的驕傲和尊嚴。

無論是西匈奴還是北匈奴,都畏懼強大的漢軍。

至于像哲本這樣過去連匈奴人都看不起的小部族首領,在漢朝人面前,就跟螻蟻沒有差別。

甚至,哲本還知道,他這樣的部族的軍隊,連漢朝的商人的衛隊也打不過……

三個月前,有幾個部族,覬覦一支漢朝商隊的財貨,惡從膽邊生,糾結了一千多騎兵,想要趁著漢朝巡邏的騎兵離開的機會,吃掉這個商隊。

結果……

一千多騎兵,被兩百多人的漢朝商隊衛隊打的抱頭鼠竄。

事后,龍城震怒,三千多漢騎像瘋狗一樣,沖入了那幾個部族之中,將部族上下的所有貴族和頭人全部拖到了龍城斬首,腦袋掛上了龍城的城頭。

歸義單于夏義公開宣布:敢有再襲商旅者,皆如此!

而在事實上,不需要夏義來多此一舉了。

所有部族,都被那個事實嚇死了。

一千多騎兵,以有備對無備,占據著絕對的人數優勢,還是忽然襲擊之下。

結果,還是被一支漢朝商隊的護衛打成了渣渣。

據說,當場就被這些漢朝人殺死了兩百多,還有一百多人被活捉,剩下的只能狼狽逃竄。

引弓之民們終于徹底死心,沒有人再敢與漢朝人呲牙。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哲本在心里面想著:“再這樣下去,我的部族,就要滅亡了……”

漢朝人和漢朝商人的到來,使得這龍城附近的部族,人人都是自身難保。

漢朝的商人,帶來了數不清的物資。

粟米和麥粉,堆積如山,布帛和陶器,塞滿了一個又一個倉庫。

他們毫不費力的就取代了過去各部貴族和頭人的地位,輕而易舉的拉走了所有牧民和牧奴。

一開始,還有人想反抗,想抗爭。

但結果,除了腦袋被人割下來,插到路邊的木樁上,讓烏鴉啄食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結果。

所有部族,都面臨著一個共同的難題打,根本不是樓煩軍和忠勇軍的對手。

這些過去的同族,現在都跟中了毒一樣。

他們都深信,匈奴和所有引弓之民都有罪,需要救贖,需要拯救。

他們對漢朝人和漢朝皇帝,比獵狗還忠誠。

無論是收買還是籠絡,都沒有任何結果。

合作?人家根本懶得與這些他們眼里‘罪孽深重’還不知道‘努力改造和贖罪’的愚昧無知的夷狄說話。

除非有人愿意去聽他們宣講的東西。

不然,人家鼻子都是朝天的,一臉的嫌棄……

仿佛他們天生就比別人高貴……

“什么玩意!”想到這里,哲本就氣不打一處來。

若論出生和血統,他哲本也不差啊!

他祖上曾經跟隨過冒頓大單于,他的母親來自高貴的唿衍氏族。

但在龍城的忠勇軍和樓煩軍的高層甚至士兵眼里,他就跟兩條腿走路的牲畜沒有區別。

偶有人與他說話,話里話外,都透著深深的鄙夷和冷漠。

仿佛與他說話,會玷污了自己的身份一般……

哲本也曾經嘗試過去主動聽那些人宣講的東西,以期找到合作的方向。

但,只聽了一回,他就再也不去了。

這些人講的什么東西嘛?

匈奴人和引弓之民,生來有罪?需要努力改造和救贖自身,以清洗自己的罪孽。

這些話,一開始,哲本也是覺得有道理的。

因為事實證明了,確實如此。

引弓之民與南方的冠帶之民,相比,本就是劣勢重重,過去還可以吹吹控弦四十萬。

現在,這控弦四十萬,基本都倒在了漢朝騎兵的馬蹄下。

連孿氏的貴人們,也不得不承認,漢朝人比匈奴人優秀!

但聽到后面,哲本就感覺不對勁了。

改造和救贖的方式,是通過學習漢朝文化和知識,為漢朝皇帝賣命。

這倒沒有什么。

草原上自古有奶便是娘。

只要有好處,甚至只要能維系往日的特權和地位,認個漢朝爸爸有何不可?

然而,問題是,這些人要求草原各部也要實現跟漢朝一樣的社會制度和法律。

這也不行,那也不許。

更嚴重的是,還要將牧民和牧奴編戶齊民,建立郡縣。

這就是要挖他哲本和他的部族的根了。

他哲本再傻,也是不肯做這樣的事情的。

打也打不過,合作也沒辦法合作,甚至連拍馬屁找不到地方。

留給哲本的路似乎只有一條了逃!

可是……

往哪里逃呢?

向北方?

得了吧!

去了幕北,孿氏和四大氏族,恐怕會將他和他的部族,當成炮灰和奴隸使用。

而且,這個季節再去橫渡大漠,天知道會死多少人?

再者說,幕北苦寒,還水草都很少,去哪里挨餓嗎?

向西?

也不可能!

河西的且渠且雕難,現在自身都難保,草原上不斷有著傳聞,漢朝人在磨刀霍霍,打算對河西下手。

現在跑過去,將來漢朝軍隊還是會殺過來。

向東?

更是找死了!

東邊各部,現在混戰不休,都快打出狗腦子了。

怎么辦?

類似這樣的疑問,浮現在所有龍城附近的部族首領心頭。

未來,對他們而言,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

但在龍城內的漢軍高層眼里,他們的未來,已經確定了!

“天子已經詔命昌武侯執金吾郅公為護匈奴將軍,全權處置幕南事宜!”樓煩軍都尉灌何站在營帳之中,對著他的將官們說道:“本將剛剛接到郅公發來的文書……”他從懷里取出一份抄錄好的公文,傳遞給諸將:“大家仔細看看……”

“護匈奴將軍都敬拜樓煩將軍灌公足下:都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幕南已為漢土,安能不行漢制漢法?將軍忠義之后,國家棟梁,請將軍為天下先,聞書即刻行‘改邑歸戶’之制!順德諸部,皆當就地解散,牧民百姓,皆以編戶齊民,設立郡縣,任命官吏……”一個校尉接過文書就開始朗讀,他越讀越大聲,越讀越興奮。

當他讀完這公文,整個大帳之中的所有將官,全部站了起來,人人恭身向著灌何鞠躬拜道:“請君候行‘改邑歸戶’之制!”

這改邑歸戶,雖然是新名詞,但不需要去思考太多,就能知道這個政策的核心就是廢黜愚昧落后的邑落制度,改用中國的郡縣制,編戶齊民,設立基層政權。

這必然會引發戰爭!

而戰爭,意味著軍功!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大斧已經饑渴難耐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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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5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零一節 商賈的力量

九月已丑(初一),郅都來到了太原。

這是他第三次來到這座城市。

第一次,是馬邑之戰后,他受命來此主持戰后的善后。

第二次是高闕之戰,他從太原出發,前往河陰。

而這一次抵達太原,郅都看到了很多與過去不一樣的東西。

太原城變得更熱鬧了,市面上也更繁榮了。

尤其是現在,太原城內外,都擠滿了來收購糧食的商人。

“這太原什么時候,來了這么多收購糧食的商人?”郅都很好奇,于是就問了一句來迎接他的太原令張垣。

“回稟君上,這些商人都是收了糧食,賣去龍城的……”張垣是郅都的舊部,曾經擔任過棘門軍校尉,河陰之戰,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和一個手掌,不得不退役。

若在過去,像張垣這樣在戰場上負傷殘疾的軍官,基本上只能拿著國家的撫恤回家種田了。

但如今,因為軍方勢力不斷膨脹和軍人地位不斷提高的緣故,所以,他盡管受傷殘疾被迫退役,但卻可以出任官員。

從棘門軍校尉轉任太原令,在秩比和地位上算是平調。

但話語權卻不一樣了。

太原令是太原郡的四號人物,僅在郡守、郡尉和郡丞之下。

他還有著軍方背景和靠山,誰也不敢小瞧他。

故此,在太原令任上,他得以做很多事情。

包括推動建設太原蕭關的軌道馬車工程以及重新拓寬直道。

“賣去龍城?”郅都聽了,心里若有所思,他知道,最近幾個月,天下的商賈,都組隊前往龍城。

坊間傳聞,這些人都賺死了。

甚至有人一夜暴富。

但問題在于這么多糧食,幕南各部,吃的了這么多嗎?

以他雙眼所見,這太原城之中的商人,每天都會收購數萬石的糧食,運往龍城。

這還只是一個太原!

在晉陽、狐奴、云中等城市,恐怕類似的情況,也都在上演吧?

這樣想著,郅都就問道:“今年太原豐收,據說畝產粟米達到了三石……”

“是的,君上……”張垣依然如同當年在郅都麾下一般,畢恭畢敬的答道:“今年太原郡各地的粟米都是大豐收,畝產最多的達到了四石半之多!”

這是受益于戰爭勝利的紅利!

自高闕之戰后,漢軍俘虜了數十萬的戰俘、奴隸。

雖然其中大半都被送去了內陸,但依然有數萬人留在代北地區,這些戰俘,每日辛勤的勞作,建設種種水利設施。

加之,高闕之戰后,天子下詔詔免了代北各郡的田稅、徭役。

這使得百姓得以有更多的精力和資源,投諸自己的生產生活。

兼之法家勢力開始全面影響代北各地的官僚系統,許多地方官員,干脆就是法家的官員。

而法家的官員,最喜歡和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刷政績。

當今天下,最好的刷政績方式,莫過于興修水利,建設道路。

有了免費勞動力,還有了足夠的組織動員能力,加上百姓本身就樂意修建水利設施。

于是,從去年開始,代國、上郡、隴右和云中都掀起了水利建設的。

僅僅是太原一地,去年興修的水利渠道總長就超過了一百里。

水利設施一完善,都不需要怎么去推廣技術,粟米產量和小麥產量,立刻就蹭蹭蹭的狂漲。

以張垣所知,這太原的漲幅,在代北各郡之中其實是最低的。

最高的是上郡!

上郡今年的粟米平均畝產據說已經接近了兩石半!

整整增加了一石!

讓人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糧食產量的狂漲,既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壞事。

像是去年,單單是為了收購農民手里多余的糧食,太原郡就幾乎將自己手里全部的錢都砸了進去了。

郡守為了省錢,據說連郡守衙門的蠟燭也不敢多點。

即使如此,太原郡的財政也幾乎破產,去年秋收后,太原郡給官員發放俸祿,直接發的是粟米。

沒辦法,糧食太多而官府的錢太少。

假如官府不去平抑糧價,使糧價暴跌,那搞不好,谷賤傷農的事情就會出現。

若是過去,官老爺們大約不會管泥腿子們的死活。

谷賤傷農就谷賤傷農唄。

正好搞死一批自耕農,與商賈地主一起好好吃一頓盛宴。

但在如今,卻沒有官員敢坐視這種事情發生了。

至少在代北,沒有人敢這么玩。

因為大家都不想死……

今日的代北各郡,地方基層縣鄉亭里,幾乎都有完備的基層民兵組織。

云中和上郡的某些地區,甚至每一個鄉都建設有一個基本的武庫。

武庫之中,塞滿了大量武器裝備。

隨時隨地都可以拉出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

至于百姓的家里,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著刀劍弓弩,年輕人人人都是弓馬熟練。

惹毛了他們?

分分鐘都可以來一次章丘之變,殺進太原城,把貪官污吏抓起來送去長安。

一旦出了這樣的簍子,從過去的經歷來看,長安天子和九卿們,大約也是只會鼓勵百姓和獎勵百姓。

某些學派,譬如思孟、重民之類的學派,說不定還會跳起來鼓掌。

在人民獲得了他們的槍桿子后,官僚們不得不認慫。

所以,太原的諸公們,也就不得不去做事情,防止出現一個章丘之變。

回想起此事,張垣也是感慨萬千,在心里更加認同了當初天子所說的‘圣人制五兵,非以相害,乃以禁暴誅邪而已’。

今天果然如此,百姓手里的刀槍弓弩,讓官僚們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得不去做一些有利于民生的事情。

不過呢,也正因為如此,今年開春的時候,太原郡的上下官吏,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因為,去年為了維穩,太原郡幾乎花掉了自己府庫的最后一個銅板。

各地官倉里的糧食,堆積如山,根本沒法處理。

若今年再來一次豐收,太原郡上上下下,恐怕都得辭官了……

好在,關鍵時刻,商人們來救駕了。

龍城貿易的興盛,使得商人們紛至沓來,官倉里的糧食,直接被買走。

就連百姓手里的余糧,也是被一掃而光。

去年的財政拮據,在今年變成了財政富裕。

有了錢,郡守府直接開始考慮修直道和軌道馬車了。

花錢刷政績這種事情,傻子都會做啊!

由是,太原上下的每一個官吏,都成為了龍城貿易的受益人。

甚至許多人都認為,自己能不能升官發財,更進一步,與龍城貿易的繁榮程度有著直接聯系。

龍城貿易越興盛,大家的政績就越多。

而郅都受命為護匈奴將軍,全權節制幕南各部的消息一傳出來,太原郡甚至是整個北地諸郡,都是忐忑不安。

大家都害怕,郅都去了龍城,可能會打壓現在興盛的漢胡貿易。

原因呢,也很簡單。

因為郅都是法家的名臣,而法家自古就對商人瞧不起,恨不得殺光天下商人。

于是呢,就派了張垣過來求情和遞話。

千萬千萬,要讓郅都了解到如今代北各郡的難處,高抬貴手,莫要搞砸了大家伙的政績來源。

郅都哪里知道這些事情,他只是看著這繁榮的市面和到處高聲吶喊的商人,有些不悅,他對張垣道:“張公,你即為太原令,為何不好好整頓一下這太原市面?任由商賈之輩橫行,買賣糧食,售與匈奴?需知,糧食才是國本、民本啊!”

他面朝長安方向拱手拜道:“天子多次教誨群臣: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貨!食在貨前啊……”

張垣聞言,面露苦澀,道:“君上明鑒,下官也不喜商賈之輩,對此輩從無什么好感……”

這是當今天下多數官員的共同心理。

一方面,大家伙都看不起商賈。

無論是儒法還是黃老、墨,都覺得商人是萬惡之源。

但另一方面,沒有人能拒絕得了商人的小錢錢。

特別是,當商人的小錢錢直接與他們的政績掛鉤時……

李悝變法,尚且需要白圭的小錢錢輔佐!

今天,漢室的商賈與官僚集團和學術界之間的糾葛和糾纏之深,已經遠遠超越了當年李悝與白圭的糾纏。

所以,當代的官員和學者,都出現了一種非常糾結的心理。

許多人靠著罵商人、打壓商人而出名,但他們出名后,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商人的金錢所俘虜了。

學者要開學苑,離不開巨賈的資助和捐獻。

官員要刷政績,也離不開商賈們的商稅和貿易支持。

這種糾結的狀態,讓許多人糾結不已,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這是理想、信念與現實沖突時的表現。

張垣就是一個這樣的患者,他低著頭,對著自己過去的老上級說道:“君上有所不知,下官雖然痛恨商賈,恨不得將之全數禁絕,以免彼輩蠱惑純良之民眾,從工商之賤業……然則,下官卻又離不開商賈……”

他抬起頭看著郅都,說道:“君上……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若無賈人,今日君上所見的太原,可能就是一個民怨沸騰,市面蕭條,百姓怨懟四起的城市了……”

說著,張垣就將去年到今年的太原糧價起伏和豐收帶來的困擾說給郅都聽。

郅都聽完,久久沉默。

作為執金吾,作為當今天子的絕對心腹和親信。

郅都能接觸到的東西,自然遠遠超越張垣。

而此番被委任為護匈奴將軍后,郅都更獲得了開府建牙的權力,數百名謀士、勇士,投奔他門下,為他出謀劃策。

故此,郅都能知道,商賈在逐漸登上天下的舞臺。

他們的力量,無孔不入的影響著天下的方方面面。

安東姑且不說,雒陽和睢陽以及南陽,現在都是賈人大興。

無論是儒法還是黃老,不管嘴上怎么罵商賈,但私底下,人人都有一個巨賈密友。

晁錯的老朋友是田家,張湯的泰山也是田氏,荀子學派背后是臨邛程鄭氏和卓氏,思孟學派身后站著梁王家族,重民學派身后是雒陽商賈。

就連曾經一向清貴的石氏家族,近來也開始悄悄的投身工商之業。

哪怕他郅都,其實也與大賈邴氏關系密切。

而在地方事務上,商賈的影響力也不斷增加。

市集擅權平賈制度依托于平律,漸漸擁有了與官府討價還價的權力。

地方官們想處理好地方事務,更離不開轄區商賈的慷慨解囊和協助。

賈人,正逐漸取代過去的地主豪強,成為一個影響巨大的集團。

就像發生在太原的事情一般,很多時候,正是這些被人歧視和看不起的商賈,起到了穩定市面和造福百姓的事情。

想到這里,郅都就想起了去年張湯回京述職時,曾經與他討論過的一個話題法家究竟要不要修改一些東西以適應現在的時代?

這個問題,讓郅都數月來,無數次的思考,但至今依然沒有答案。

看到老上司沉默,張垣就知道有戲了,他趕忙笑著道:“還請君上體諒代北各郡百姓之艱辛,勿要輕廢龍城之市……”

郅都聽了,卻是一笑,道:“吾哪里有廢龍城之市的權力?龍城榷市,乃天子之意也!”

這個答案讓張垣欣喜若狂,只要龍城貿易繼續存在和興盛,那么,自己就可以有很多錢來放心大膽的刷政績了。

雖然自己身體有殘疾,上升空間有限。

但只要用心刷政績,致仕前混一個中大夫的頭銜應該是沒有壓力的。

“那君上此行前往幕南,是要?”張垣忍不住好奇問道。

郅都看了一眼張垣,也不瞞他,直接道:“此行,吾受命天子,乃要在幕南,大啟群狄!”

“大啟群狄?”張垣聞言,忍不住的心驚肉跳。

在歷史上,楚武王之時,楚國攻略漢江流域,征服數十個方國,使之盡數化為諸夏,史稱大啟群蠻!

自那以后直至今日,漢江流域從未脫離中國。

而當年,楚武王大啟群蠻,靠的是軍隊開路,教化為輔。

如今,毫無疑問的,既然長安已經決心要將幕南消化,還派出了郅都這樣的干將。

這必然會是一場血雨腥風,整個幕南的現狀,都將徹底改變!

想到這里,張垣就忍不住拜道:“君上,下官有二子,長子建、次子信,皆孔武有力……愿君上收之,以做牛馬走!”

要消化幕南,自然要殺人,只要是殺人,就有功勛!

而如今天下,功勛最值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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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5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零二節 擔憂

從太原直抵狼猛塞,郅都用了七天時間。

一路上,他看到的是車水馬龍的繁榮直道。

數不清的重載馬車,牛車甚至是手推車,推著無數的各色商品,行走在直道上。

人民爭先恐后的從事販運。

許多人甚至干脆就是用肩挑手提,帶著大大小小的商品,艱難的跋涉在秋季的道路上。

餓了就從懷里取出干糧,放到壺里一熱,就著醋布吃下;渴了就飲山泉甚至是河水。

至于那些大賈豪強,則直接用了昂貴的重載馬車,帶著全副武裝的護衛,押送著成千上萬的商品。

有些隊伍的規模延綿兩三里,超過千人!

站在狼猛塞城頭,郅都望著城門口,排著隊伍等待出塞的馬車、牛車和人群,久久無語。

“王宣,狼猛塞每日出塞人數是多少?”郅都扭頭問著自己身旁的狼猛令王宣,王宣是郅都的舊部,五年前,郅都擔任河南郡郡守之時,王宣是河南郡郡守府的一個雜役,因為干事勤勉,用心,而被郅都提拔,一路從斗食走到今日的狼猛令,秩比一千石!

在老上級兼恩主面前,王宣自然不敢有絲毫隱瞞,答道:“回稟君上,狼猛塞自夏五月以來,每日出塞多則三千,少則兩千……”

他望著那密密麻麻,幾乎全部被人群所占據的城門口,心驚膽戰的說道:“其中泰半,是自行販運物資前往龍城的平民……”

自從龍城貿易興盛,代北地區就出現這股可怕的販運潮。

而且,因為成功者眾多,而愈演愈烈。

最初,參與者大多數是地方豪強或者游俠頭目,但隨著龍城貿易的利潤被人傳說的越來越夸張。

中下層的百姓,也開始加入進來。

許多農民,甚至干脆就是挑著自己家里的糧食、布帛,就踏上了販夫之道。

一些聰明人,甚至自己燒制陶瓷器皿或者青銅器具,販往龍城,以期暴富。

然而,致富之路,哪有這么容易?

在長城之內還好,這些百姓最多只是旅途艱難要吃些苦罷了。

但出了長城,進入荒野之中,他們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過去數個月,出狼猛塞至龍城道路上盜匪和馬幫激增。

幾乎每天都能發現被強盜馬匪殺死的百姓尸體。

為了維護商道安全,同時也為了刷政績,句注軍和上郡郡守府組織了四千多名騎兵的巡邏部隊,開始對草原進行不間斷的巡查,郡守府甚至直接授權給軍隊——可以便宜行事,殺死他們所有認為可能是馬匪、盜賊的人。

但依然沒有起到什么震懾作用。

馬匪、盜賊,依然猖獗不已。

他們還跟軍隊打起了游擊戰,敵進我退,敵退我進。

而百姓們,雖然也都知道,此行道路坎坷,安全問題成疑。

但追尋財富的心,使得他們拋棄了一切畏懼和恐懼,毅然決然的踏上這條生死不明的未知道路。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郅都看著這樣的情況,也只能是感慨一聲。

這一路上,他曾派遣了大量官吏和幕僚,走到這些民眾和商旅之中,去詢問他們此行的目的、為什么不在家過安生日子?以及其他一些問題。

得到的答案讓郅都膽戰心驚,難以自抑!

幾乎絕大多數百姓,給出的答案都是——為了發財!

有人僅僅是因為聽說了鄰縣的某某,在家里挑了點布匹和搪瓷,賣去龍城就發了大財。

回家蓋了新房子,娶了細君,還買下了數百畝土地,就連打聽都懶得打聽了,挑著自己家里的布匹和食鹽就踏上這條充滿了危險、荊棘和未知的旅途。

不少人甚至需要花費三個月,輾轉上千里,才能將自己的商品運到龍城,賣給那些需要的胡人。

面對這樣的情況,法家出身的郅都,感覺有些三觀混亂,立場幾乎無法把持。

這樣的情況,在傳統的法家思維之中,自然是不正常的,需要糾正的。

但問題就在于,當世,是一個繼戰國之后,思想大發展的時代。

郅都的視野里,不僅僅有法家的思想和論述,也有黃老派、墨家、雜家甚至是儒家的理論和論述。

種種思想,都在社會和民間甚至是政壇上激烈交鋒,彼此競爭,相互相融。

當年戰國之時,諸子百家一大抄。

如今也差不多如此。

儒家會去抄襲和吸納法家、黃老的一些先進思想。

法家也同樣不會變成一個瞎子,看不見墨家、黃老和雜家的東西。

思想的激烈競爭和交融,造就了漢室高層的廣闊視野。

就連曾經被人認為是馬屁精的桃候劉舍,在少府位子上,也是做的政績斐然,天下知名,雖然依舊擺脫不了馬屁精的標簽,但至少沒有人敢再說他是幸臣了,最多罵人家幾句佞臣。

這佞臣和幸臣,區別可大了!

幸臣沒有絲毫能力,純粹靠拍馬屁,逢迎而得幸進。

先帝時,郎中令周仁,太宗時大宦官鄧通,就是幸臣的代表。

但佞臣卻是有著能力,而且是足以禍亂天下的大臣。

連劉舍都可以成長為佞臣了,郅都這頭蒼鷹,自然不會落伍。

在當世諸多流行的思想和論述之中,有一個說法,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在郅都腦海之中翻來覆去。

“萬乘之君,百室之主,猶患貧賤,何況匹夫編戶之民?”

“淵生而魚出,山深而獸出,人富則仁義附焉……”

這是雜家的說法,出自《民富論》。

如今這本書,法家各大巨頭幾乎人手一本。

幾乎是下意識的,所有法家巨頭,都對這本書和書里的內容,產生巨大的敵意和戒備。

這不僅僅是因為法家和雜家在歷史上的恩怨糾纏,更是因為,這本書的某些言論,正中了法家思想的軟肋。

“看來,我輩法家拂士,非得著一本《國富論》來反擊不可了……”郅都在心里想著。

雜家打著民富的旗號,招搖過市,蠱惑和洗腦能力都特別強,尤其是對商賈、寒門,拉攏和誘惑巨大。

想要戰勝這種歪風邪氣,法家能做的,只有與之爭鋒相對了。

你說民富?那我就談國富!

以此吸引和影響統治者的判斷。

只是,此事卻非是一時半刻就可以做出來的。

特別他郅都實際上,文辭很差。

漢家九卿之中,他的文辭能力和文字能力,向來都是倒數的。

此事,只能依靠晁錯、趙禹、張湯等人去努力了。

但,站在狼猛塞城頭,郅都還是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他扭頭看著王宣,問道:“城門口檢查和發放竹符的人是?”

“哦……這些啊,是主爵都尉派駐在狼猛塞的官員……”王宣笑著道:“所有出塞之人,皆需要他們發放身份竹符和過關稅契才可出塞,不然,若無身份竹符、過關稅契,不僅僅去了龍城也不會有人敢買此人的貨物,就連想回來,也不可以!”

“主爵都尉?”郅都眉頭微微一皺,他當然知道這個當今天子一手成立的新衙署。

自當今即位以來,他成立過三個全新的機構。

第一,就是如今如日中天的都護府制度。

都護府都督,位高權重,封疆一地,幾乎就是一個異姓諸侯王。

如今的安北都護府都督義縱,更是以車騎將軍兼安北都護府都督職。

只是如今,安北都護府還在籌措和準備之中,是以義縱沒有去太原而已。

這第二就是讓官員士大夫貴族聞之色變的繡衣衛了。

這幾年來,隨著繡衣衛戰績不斷增加,官僚貴族和士大夫們,已經不敢再公開的隨意亂說話了,不然天知道有沒有繡衣衛的探子在旁聽?

這第三,就是這看似不起眼的主爵都尉衙門了。

主爵都尉成立至今,雖然規模較最初擴大了十倍不止,但地位依然卑微。

主爵都尉的左都尉公孫弘兩個月前才被升為一千石。

這個衙門內部,更是大半都是商賈子弟,被人視為一個純粹的跟商人打交道的衙門。

既然是與商人打交道的衙門,士大夫君子們,當然也不會過多關注。

天天盯著一個商人衙門,豈非有失君子風度?

郅都作為九卿,當然也沒有功夫去關注一個區區千石的衙門。

但是,在這里,在這狼猛塞,卻出現了一個在長安根本不起眼的小小的主爵都尉衙門的官員和僚屬。

而且看上去,這主爵都尉衙門的人,似乎控制和掌握了所有進出長城的商旅準入準出權力?

這可就非同小可了!

自古,稅賦既財權,而財權則是權柄。

少府為什么牛?

因為少府有錢啊!

同樣的道理,控制了田稅和部分鹽鐵收益的大農,最近幾年也是牛氣哄哄,開口閉口都是昆明池、褒斜道,滿臉狗大戶氣質。

如今,這主爵都尉控制了準入準出長城的權力,還有收取稅收的權力。

它未來還不得起飛?

這樣想著,郅都就開始提高了警惕。

他連忙問道:“主爵都尉,秩比不過千石,哪來的這么大權力?”

“回稟君上……”王宣尷尬的苦笑一聲,說道:“主爵都尉派駐在我狼猛塞的稅校尉名為楊可,據說是主爵都尉公孫弘的得意門徒,其自稱公孫都尉的化身、影子……而公孫都尉,天子幸臣也,假天子節以都天下商賈、車船、礦業之稅,這楊校尉更是手握天子節,還得到了句注軍和代王的支持……在這狼猛塞當然是有權的……”

“況且,君上有所不知,據說,這楊校尉手下,還養了一支稅吏之士,共有八百余人,全副武裝,據說都是當年從匈奴歸來的漢民所組成,極為兇狠、殘暴……”

王宣的話,透露了無數消息,讓郅都神色驟然緊張。

郅都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在長安幾乎毫不起眼的主爵都尉衙門的一個小小的稅校尉,可能秩比不過四百石。

但他卻控制和掌握了進出長城的核準大權,更養了一支用于收稅的軍隊!

從王宣介紹的情況來看,這些稅吏,恐怕沒有一個是善茬!

想想都能明白,當年能從漢室逃亡去匈奴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作為執金吾,郅都太清楚這些人的成色了!

在事實上來說,過去,會從漢室逃亡去匈奴的人,除了叛亂的大臣、罪臣,就是那些被官府通緝,走逃無路的殺人犯、大盜還有窮兇惡極的人渣。

“這楊可是怎么收稅的?”郅都急忙問道,他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

“回稟君上,這楊校尉還是很守法的,他所征收的稅賦,都是依照《平律》的規定來征收的……”王宣卻是笑著介紹:“當然了,除此之外呢,進出長城的商旅,還得交一些類似道路養護費用、軍隊巡邏費用之類的雜費,但這種稅不多,一輛車也就十來錢吧……”

主爵都尉的稅吏剛來狼猛塞的時候,王宣是抗拒的。

覺得他們是來搶權的。

但如今,王宣卻已經與這些人打成了一團。

原因很簡單——主爵都尉收了稅后,會留下三成給他和句注軍、上郡方面瓜分。

這些錢,雖然不能進他的私人腰包,但卻是可以拿來刷政績的。

今天狼猛塞的興盛和市容的整潔,離不開主爵都尉的稅款。

要知道,在數年前,狼猛塞可是出了名的苦哈哈。

“我知道了……”郅都聽完王宣的回答,心里說不出來到底是個怎么滋味?

因為他已經知道,自己猜測的東西,正在變為事實。

《金布律》和《商律》在被廢黜三十多年后,正在通過主爵都尉衙門的手從地獄爬回人間。

當年,廷議上群臣們對《平律》的擔憂正在變成現實。

而一旦這兩部律法,最終死灰復燃,那么,整個世界都將截然不同了。

郅都幾乎毫不懷疑,很可能,未來商稅將會超過田稅,成為僅次于算賦和鹽鐵稅的國家第三大稅源,甚至直接成為國家第一大稅源!

財權既權力。

有錢,就是權!

一旦這樣的情況發生,商賈的社會地位注定飆升!

畢竟,你不可能一邊歧視和打壓商賈,一邊去拿著商賈的錢統治世界。

這是不合理的,肯定會出問題的。

更麻煩的是……

一旦如此,朝野上下都將迎來一場巨大的地震。

皇帝要收商稅?

這在過去,可能問題不大,畢竟,群臣和貴族,都與商賈距離疏遠。

但如今卻不同了。

無數大臣,都有著商人白手套。

皇帝收稅要是收到他們頭上,他們大約是不肯答應的。

這意味著,天子的刀劍,可能又要染血。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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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三節 接班(1)

九月,一年中最后的一個月。

與往年一般,長安城的氣氛,也變得緊張了起來。

每天,都有從郡國來到長安的上計吏,帶著滿滿一車的賬薄、檔案進入未央宮。

少府、大農、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門以及蘭臺的尚書郎們,每日都在不斷的統計數據,進行分析。

算盤的撥打聲不絕于耳。

但,作為皇帝,劉徹暫時還不需要參與到其中,他只需要知道最后的實際數據就可以了。

“安東都護府開始發行一批名曰‘當千錢’的鯨皮債券……”坐在御座上,劉徹對著晁錯囑托:“御史大夫衙門要盡全力盯住這批債券,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報告給朕!”

安東都護府,在上個月正式上書請求劉徹批準他們發行一批大面額的代替五銖錢的鯨皮貨幣。

被劉徹給否了。

劉徹轉而下令,讓安東都護府發行這種名為‘當千錢’的債券。

這種‘當千錢’的債券,以鯨皮為原料,顧名思義,一張小小的鯨皮就等于一千錢的債務。

債券這種東西,在地球上,不是什么新鮮玩意。

事實上,古典希臘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戰爭時期,雅典和斯巴達為了贏得戰爭,就已經開始發行了第一批的原始債券。

只不過,最終,所有債券人都違約了……

這使得所有購買債券的人,主要是各大神廟,被坑的淚流滿面。

自那以后,歐陸世界的債券就消失了許久。

不過,歐陸人就是會玩,天生擅長金融,不久后,在馬其頓帝國時期,一種名為包稅制的東東出現了。

其具體操作方法就是國家將一個地區,譬如說希臘的某個城邦的稅收額度賣給一個私人,然后這個城邦的所有稅收就全部歸此人去收,能收多少是他的本事……

這些事情,是劉徹從那個羅馬使者趙秦的嘴里聽到的異域故事。

雖然事實是否如此,劉徹不知道。

但起碼,這個趙秦應該是沒有撒謊的。

而如今,劉徹讓安東都護府玩的這個所謂的‘債券’,雖然在形勢上采用了古希臘發現的債券形勢,既由當局向社會發行。

但程序和定義上,卻是截然不同的。

因為東西方之間的文明,有著巨大差異。

歐陸國家,哪怕是現在如日中天的羅馬,其實也不是一個什么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國家。

甚至,哪怕連所謂的羅馬帝國,也是如此。

歐陸社會,從來都是一個一盤散沙,在不斷扯皮和內訌的社會。

領主貴族的權力,素來龐大無比。

哪怕是凱撒,不也是被自己的元老院貴族們亂刀砍死了?

所以,歐陸文明自古就提倡什么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什么隱私權、什么人權。

但在中國,你連靈魂都是皇帝的!

你還敢說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

你想當亂臣賊子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才是真理。

大一統的中央帝國,自古就是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插手。

至于能不能管好?會不會出現問題?

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人民和地主貴族士大夫們,也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什么都要管一把,什么都要干涉一把的政府。

國家要是管的少了,出了問題了,人民也只會埋怨統治者:你為什么不管?

發展到今天,連日蝕和月食,也要皇帝勞資負責了。

月食、日蝕一出,皇帝就要乖乖的沐浴齋戒,去祖宗面前面壁思過,懺悔自己的過錯,向老天爺和天下道歉——這都是朕的鍋,固朕之德薄也!

所以呢,在古典中國,國家不發行債券還好,一發行債券,要是違約了……

樂子就大了。

百姓,尤其是購買了債券的人,才懶得管你有什么客觀原因或者不可抗力因素呢。

必定是你皇帝勞資黑了我的錢!

想賴賬?

可以!

皇帝勞資你最大嘛!

但是……

再也沒有下次了!

只要有人上過一回當,整個國家的整個信譽就會蕩然無存。

不會再有人相信了。

所有的一切,都將化作泡影。

自古以來,大一統的中央帝國的信譽,在一開始都是很良好的。

無論他們干出多么夸張的事情,總有百姓愿意買單。

譬如,武帝曾經發現過一種叫白鹿幣的東東。

這個白鹿幣呢,顧名思義,就是一張一尺長的鹿皮。

但它的價值,就高的嚇死人!

最便宜的也是抵一金!

最貴的價值三千金!

但在一開始,這個白鹿幣的幣值非常堅挺!

以至于,許多人都開始偽造白鹿幣。

甚至有列侯偽造白鹿幣來牟利。

可惜啊……

因為沒有任何的等價物支撐,白鹿幣最終雪崩。

自白鹿幣悲劇了以后,漢室政府的信譽歸零,從那以后,除了五銖錢和黃金,人民再也不接受任何其他貨幣了。

而明朝的寶鈔的教訓,更是讓劉徹提高警惕。

事實上,大明的寶鈔在發行之初的數十年內,還是有一定的信譽,幣值很堅挺。

洪武年間,一貫寶鈔和一貫銅錢之間的區別并不明顯。

人民也習慣了使用寶鈔。

但可惜……

因為同樣的原因——寶鈔沒有等價物支撐,也沒有準備金,加上偽造之風盛行,大明寶鈔不斷貶值,最終變成了一堆廢紙!

自寶鈔廢止后,大明王朝就陷入了不斷加深的財政危機之中,最終活活窮死了!

崇禎皇帝上吊前,據說連身上的龍袍也是打滿了補丁……

當然了,除了無數的失敗案例,成功案例,在中國歷史上也是有的。

譬如,唐代的飛錢就取得了成功。

所謂飛錢,其實就是一種承兌支票。

既你在一個地方官府存錢,由官府開一張憑證給你,然后你就可以拿著這種憑證去異地取錢。

所謂‘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說的就是飛錢的時代。

而飛錢,就是宋代的交子和會子的前身。

無論唐代的飛錢,還是宋代的交子、會子,其實也壓根就沒有任何等價物作為支撐,更沒有準備金來作為應對擠兌的手段。

純粹就是靠的國家信譽在支撐。

但因為承兌可靠,而大獲成功。

透過這些事情,劉徹自然明白,他應該怎么去做。

首先,必須保證安東都護府發行的每一張債券,都可以承兌。

其次,要做好防偽。

最后,中央不要插手!

保證每一張債券都可以承兌,這是要保護國家信譽,這防偽工作,則是為了防止出現大量偽造債券,避免違約。

最后,這中央不插手,則明顯是在留后路。

萬一,真的發生了最糟糕的情況,安東都護府的債券出現違約危機或者貶值風險。

那就把許九和安東都護府推出來當替罪羔羊。

用他們的腦袋,來給所有憤怒的債權人泄憤。

當然,要是成功了……

那,自然是要去摘桃子的。

“諾!”晁錯雖然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和劉徹的心思,但他也明白,這種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一旦出了簍子,那就必定是地震!

中國雖然自古以來,就不講什么人權、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

在理論上皇帝勞資擁有一切,決定一切,主宰一切。

但同時也意味著,皇帝勞資承擔一切,背鍋一切,承受一切。在這個連老天爺不下雨,也要皇帝負責的時代

社會出現了這么大的問題,皇帝你敢說自己沒事?

開什么玩笑?

百姓是不會認賬的。

而在這個世界上,百姓是否認賬,其實決定了一切。

“務必給朕盯緊了!”深知中國人民思維方式的劉徹無比鄭重的囑托著:“若出了簍子,朕唯你是問!”

“諾!”晁錯嚴肅的拜道。

“好了……安東的事情先放到一邊……”看著晁錯,劉徹靜靜的說道:“丞相已經與朕談過了,明歲夏四月,丞相就會向朕致仕……”

晁錯聽著,心臟忍不住的激烈挑動了起來,他知道,這接下來的談話,很可能將決定他這一生的結局。

是落魄下臺,然后被政敵撕成碎片?

還是走上國家的最高舞臺,輔佐天子,統治世界?

是以,他立刻調整自己的心態,用一種極為謙卑的姿態,俯首拜道:“臣一定盡心竭力,輔佐陛下,協助丞相,為明歲的大朝議和石渠閣之會全力以赴!必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御史大夫,知道就好……”劉徹看著晁錯,點了點頭。

權力的平穩交接和過渡,在任何時候,任何時代,都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

何況,此番周亞夫卸任丞相之位,是大漢帝國立國以來第一次有丞相到達任期限制,主動與繼任者交接。

事關重大,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影響極壞!

想想看,李唐王朝為何會陷入那種父子相疑,手足相殘的悲劇輪回?

就是因為一場玄武門之變,政權的交接出現了大問題!

從此以后,皇帝和太子,永遠都在相互懷疑,而太子的兄弟們,也都在互相提防和警惕。

一場場皇室內訌和廝殺下來,留下的是滿目狼藉。

劉徹可不希望,此番丞相交接,出現任何問題!

“丞相與朕談過了……”劉徹坐在御座上,對著晁錯說道:“丞相向朕推薦了愛卿,作為下任丞相備選……”

“臣惶恐,丞相推舉,臣受寵若驚,唯肝腦涂地,以為陛下門下走牛馬而已……”晁錯雖然早已經知道了這個事情,但他還是激動萬分,連身體都有些因為激動而戰栗了。

在過去的數十年歷史上,前任丞相推薦的繼任者,有超過八成最終繼任。

譬如蕭何推薦曹參,曹參臨終推薦王陵,樊噲臨終推薦陳平,陳平推薦周勃,所有的推薦,都得到了批準。

只有那些半途被罷免的丞相,才無法推薦自己選擇的接班人。

而如今,周亞夫向天子的推薦,在晁錯看來,實則已經是十拿九穩了。

周亞夫與天子的關系,可是極為密切的。

且周氏派系,勢力強大,幾乎無可匹敵!

前不久,周亞夫卸任武苑山長,他推薦的繼任者程不識,就在廷議之中得到了全票通過。

有了周亞夫的推薦,基本上,不會有人在廷議之中為難他,非議他。

因為那樣做,等于打周亞夫的臉!

周亞夫的徒子徒孫們,特別是他的女婿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就算脾氣再好,恐怕也會發飆了。

但劉徹卻沒有這么樂觀,他看著晁錯,說道:“愛卿不要高興的太早了!”

他站起身來,負手道:“漢家祖制,非有功不得候,非列侯無以拜相!卿要為相,先為列侯!”

晁錯連忙俯首拜道:“臣素來愚鈍,不懂為人處世,得罪了許多人,以至于連累陛下,要為臣庇護,臣雖萬死,亦難報陛下之恩萬一……”

劉徹一聽這話,就呵呵一笑,擺擺手道:“別給朕臉上貼金了,朕保護卿,是因為卿做的事情是為了天下,為了社稷……”

“朕如今,雖然有意拜卿為列侯,但是……”劉徹踱了兩步后,停下來,說道:“無功不受爵,朕也不能空口白牙就敕封列侯!”

對于列侯這個漢室最頂級的爵位,劉徹上臺后,就收緊了有關列侯的敕封。

外戚無功而候者,幾乎為零。

也就只有粟氏幾個舅舅得封,那還是劉徹沒辦法,為了顧全顏面而做出的妥協。

即使如此,粟氏外戚到了今天也基本GG了。

至于其他外戚?

竇氏外戚成員,除了魏其候、章武侯、南皮侯這些先帝時期的列侯外,一個也沒有恩封。

薄氏外戚之中,只有一個薄世得封。

而薄世的功勛,那是實打實的。

至于義氏外戚的義縱,那更是把腦袋系在腰上才拼回來一個萬戶侯!

其他的什么程鄭氏、卓氏、趙氏,連關內侯也沒撈到一個!

所以呢,晁錯想要封侯?

那得看他的功勞!

當然了,劉徹也是希望晁錯能夠接班的,畢竟,現在其實就他最合適。

其他人,總歸是差了點意思。

所以,他也就耐著性子,給晁錯指出了一條光輝大道:“愛卿,如今,渭河漕運工程,遇到了些難題,愛卿可愿去掛帥解決之?”

晁錯一聽,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連忙俯首拜道:“臣愿立軍令狀!三月之內,必通渭河之漕運,如不能,臣提頭來見!”

劉徹微微一笑,道:“善!卿能明知朕意,朕心甚慰!”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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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四節 接班(2)

三個月,打通渭河漕運?

這看似很困難,實則也確實很困難。

但,還沒有到完全無法完成目標的地步!

因為,這個工程用的,都是高闕、燕薊之戰以及之后從匈奴買回來的奴工!

這些人的總數已經高達了十余萬!

有著這十余萬可以隨意消耗的勞工,郅都根本不需要勞民傷財,就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當然,結局很可能是,勞工的傷亡數字突破天際!

但這有什么關系?

這些勞工,劉徹的看法是,越早消耗掉越好。

因為,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這批勞工里,有數萬人,都是大宛人、大夏人、康居人、月氏人。

他們的膚色、信仰、文化、習慣都與中國格格不入。

全部消耗掉,比留著他們更好。

至少,這樣沒有后患。

暫時來說,劉徹也沒有做好融合一個血統、膚色與諸夏民族完全不同的人種的準備。

這不是種族歧視,而是因為,貿然融合一個膚色不同的人種,風險太大。

五胡亂華怎么來的?

劉徹可沒有忘記。

毫無疑問,在沒有排隊槍斃的時代,在自己的本土,出現一個膚色、血統、文化和習慣完全不同的族群,可能會是一個大問題。

還是盡早消耗掉比較好。

這也符合皇帝的心態——寧可錯殺三千,也不可放過一個。

任何隱患和不確定的問題,都要消滅在萌芽中!

而晁錯只要能夠按時完成漕運運河工程,在渭河水道和大河水道之間鑿開一條平穩安全快速的人工運河,憑借這個功勛,仿照惠帝時梧候故事,封晁錯一個五百戶或者八百戶的列侯,應該是沒有疑問的。

晁錯當然也深知這一點。

不過,劉徹今天找晁錯來,可不只是來安排他做接班人的。

更要讓他決定自己的接班人。

晁錯已經擔任了八年多的御史大夫了!

在先帝時期,他就已經在這個位子上了。

如今,他將升遷為丞相,留下來的這個御史大夫之位,就成為了關鍵。

很顯然,劉徹不可能讓晁錯安排一個他的人來擔任御史大夫。

那樣做,等于將國家的最高權力拱手讓給晁錯。

一旦丞相和御史大夫達成一致,以目前的漢室政治體制,在理論上來說,是可以架空皇帝,自行其是的。

歷史上,王莽篡漢,就是將丞相、大司徒和御史大夫的位置全部用了自己人。

把皇權鎖在了未央宮,最終得逞。

史載,曾經一手扶持起王莽的太皇太后王氏,到西漢滅亡的時候,居然連一個士兵也調動不了,只能拿和氏璧泄憤,將這塊傳國玉璽摔在地上,砸破了一個角。

如今,劉徹雖然自信,哪怕天下貴族官僚全反了。

他也可以靠著軍隊,掀翻棋局,再開一局游戲。

但,沒有這個必要。

所以,劉徹看著晁錯,直截了當的告訴他:“朕已經選好了下一任的御史大夫了!”

“桃候劉舍將接任愛卿的職位!”

毫無疑問,這是最終決定!

無論晁錯是否服從,是否同意,這都不可更改!

而且,晁錯也沒有理由反對這個提議。

劉舍的資歷,很老了!

早在先帝時期,他就已經有機會觸及丞相之位。

當年,與張歐競爭丞相之位的人里就有劉舍。

不過,這些年來,劉舍漸漸沉迷于機械之道和器械之利,更愛上了掌握小錢錢,所以,也就不再去追求什么丞相了。

但,劉徹卻不可能再讓劉舍控制少府了。

少府卿到了必須輪換的時候了。

其他九卿,也是如此。

八年,一個輪回,所有職位,都必須輪換一次。

該退休退休,該卸任卸任。

有功則賞,有過則罰。

晁錯,當然不敢奢望法家能夠同時控制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門。

那樣的話,不僅僅滿朝文武,都要暴走,儒家和黃老派,更是會跳起腳來,不惜一切代價阻攔這個結果。

甚至,晁錯懷疑,若無周亞夫的推薦以及天子的認可。

他想當丞相?

做夢!

那些政敵,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攔他,儒家和黃老派也會拼命。

如今,有了周亞夫和天子的聯合推薦,他想爬上丞相的寶座,其實也是非常艱難的。

儒家和黃老派,只要不傻,都會給他下絆子。

那些過去的政敵,也必定會無所不在的給他下刀子。

接下來三個月,明槍暗箭,都將伴隨自己。

他避無可避,無法再避,只能迎難而上,頂著槍林彈雨,為法家開辟一條通向最高權力的道路!

話雖如此,但劉舍擔任御史大夫,還是讓晁錯心里面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因為,劉舍在過去八年,在事實上,已經成為了墨家的代言人。

他在少府玩的那些把戲,哪一個不是在與墨家一唱一和?

正是因為劉舍的大開綠燈和偏袒,才讓墨家發展迅速。

不然你以為,如今岐山原和其周圍的那一大片墨家的墨社是怎么起來的?

沒有少府的資源和人力物力,就墨家那小貓小狗三四百號人,怎么可能在區區八年之內就發展成今天的規模?

不僅如此,墨家還全面滲透進了少府系統。

今天少府六丞,有五個與墨家關系密切。

少府名下八大系統,數千名大小官僚之中有六成對墨家態度親近。

為什么會這樣?

還不是少府卿劉舍帶的好頭?

讓這樣一個人擔任御史大夫?這意味著墨家也可能借機滲透進御史大夫系統,從而在法家的基本盤里摻沙子。

但,晁錯卻無法反對,只能頓首,說道:“伏唯陛下圣裁,臣唯頓首而已……”

劉徹聽著,也是好笑。

這些年來,儒法兩派都發展的有些太過順風順水了。

儒家還好,劉徹時不時的要敲打敲打,讓他們清醒清醒。

但法家就不同了,今日的法家,至少在政壇上,如日中天。

漢家三公九卿,一共十二個坑,法家占了其中四個!

這還不夠,法家還把手伸進了軍隊,漢室將軍校尉司馬等高級將官里,法家或者傾向法家的占據了一半以上!

現在,就連武苑也落入了法家的程不識手里。

法家的氣勢可謂是攀升到了極點。

盛極必衰,這是物之自然,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

可以預見,在這盛世之后,法家必將迎來一波低潮期。

所以,劉徹得為法家做點準備了。

“朕已經決定了,讓廷尉卿轉任少府卿!”劉徹對晁錯交底,說道:“廷尉趙禹,朕很看好,有意將他培養為未來的三公!”

廷尉趙禹,在廷尉任上的政績,可以說是在漢室歷代廷尉之中,都是佼佼者。

更關鍵的是,趙禹還不貪不拿,不徇私,不枉法。

始終忠誠于法律,忠誠于國家。

這樣的人,在當今這樣的時代,實在太少了!

但趙禹有個致命缺點——他經濟不行!

自出仕以來,他就一直是司法官,一直在與刑名打交道,缺乏基層履歷,也缺乏具體的財政管理經驗和經濟意識。

這樣的人,繼續當他的廷尉,做他的紀委書記,當然是合格的。

但想更進一步,卻是難于上青天。

以劉徹制定的漢室游戲規則,廷尉趙禹在廷尉職務上做了這么多年,必須換位了。

而除了少府之外,其他任何職務,對于他來說,都已經失去了鍛煉價值。

唯有少府這個位置,適合他。

他也必須去少府這個情況復雜,各種勢力相互交匯的職務上鍛煉自己。

更重要的是——劉徹希望,在少府卿的位置上,能夠讓趙禹意識到,未來是技術和工程師的時代。

簡單的來說,劉徹打算拉一次皮條。

讓法家和墨家相一次親。

能不能成,就要看雙方對彼此的看法和互相之間的認知了。

“廷尉卿,朕則決定,讓汲黯去擔任……”劉徹笑瞇瞇的說道,這才是劉徹真正的安排給法家摻沙子和施加壓力的人事任命。

汲黯,在過去十年,一直就是劉徹的影子和代表他意志的大秘。

他在蘭臺的工作,也是有目共睹的。

汲黯優點,不需要在去贅述了。

但缺點,卻有不少。

首先,視野太狹窄了!

作為劉徹的親信和絕對心腹,他在宮廷和蘭臺待的時間太長。

換句話說,就是嚴重脫離現實。

他的眼睛里,只有皇宮的花團錦簇以及那些各地的盛世報告和各種夸張數據。

他根本就看不到如今社會存在的問題和頑疾。

這樣一個人,若是最終走上高位,那么,他肯定要出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反正,劉徹翻遍歷史,也找不出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生活在溫室和紙醉金迷的上層社會,看不到社會問題的清貴士大夫在登上高位后,能有什么亮眼表現的?

基本上,這種人能不制造問題,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但汲黯的地位,也決定了,他不可能再下放到基層去了。

他已經是九卿了,再下放,除非是放到河南郡或者安東都護府去。

不然就是侮辱他了。

在漢室,這樣的舉動,很可能會讓一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選擇直接自殺。

而汲黯的另外一個問題,則在于,他太過于自信了。

自信這種事情,當他是劉徹的秘書兼任文案時,是優點,但要獨當一面就是缺點了。

就像顏異吧,在劉徹身邊時,真是千好萬好。

然而,一朝下放,就錯漏百出。

所以呢,劉徹已經決定,讓顏異回來,繼續干他的尚書郎了。

而將汲黯調任廷尉卿這個舉動,則毫無疑問的向所有法家大臣昭示了一個真理——這個世界,能殺豬的,可不止你張屠夫。

法家應該牢記,在十幾年前,在太宗時代,執掌司法大權,掌握法律真理的是黃老派的那一批杰出政治家。

廷尉張敞,廷尉張釋之,御史大夫馮敬,御史大夫申屠嘉,御史大夫張相如……

這些人,可曾經星光璀璨,遮蔽了整整一個時代。

他們在任時,表現絲毫不遜色于今日的法家。

黃老派統治下的法律秩序,也并不比法家統治下的法律秩序差。

他們也曾經神圣而威嚴的捍衛著法律,并且不惜與君權正面交鋒!

法家,不要以為人家現在衰落了,就看不起人家。

人家可還沒有死透呢!

在事實上來說,在中國的諸子百家之中,除了法家,最適合出任司法官的就是黃老派了。

他們并不比法家差。

甚至對法律的尊嚴的維護決心上,要強于法家。

至少,法家不可能出一個張釋之,當面告訴皇帝:法如是足也!

法家只會恭恭敬敬的膜拜君權,說道:唯陛下圣裁!

黃老派政治家和法家政治家,在法律上代表著兩個極端。

一個嚴格執法,以法律為準繩,皇帝犯法,也敢噴。

而另外一個,一切以君權和上命為準繩。

皇帝說好,就是好!

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任命一個黃老派出身的廷尉,比任命一個法家的廷尉要更好。

不過呢,這也要看時機。

你像前幾年吧,劉徹玩平律和商稅改革,那個時候廷尉要是黃老派的人,那就慘了。

對方十之,大約要犟上了。

皇帝不把他懟服,他大約是不肯撒手的。

哪像法家這樣好對付?

皇帝開口了,那就是金口玉言,是天條,哪怕自己不理解,也必定要執行。

而現在,漢室將進入一個平穩期和消化期。

以消化和適應新的時代,這個時候,當然要上一個堅持原則,敢于跟皇帝懟的黃老派廷尉。

當然了——這也是汲黯,與劉徹有默契,即使有問題,也可以溝通。

換一個人,劉徹大約也不會如此果斷了。

“那尚書令,陛下屬意何人?”晁錯卻是果斷的聽出了劉徹話外意猶未盡的東西,連忙問道。

劉徹聽了,很滿意!

這正是他所需要的丞相的嗅覺!

連這個問題都不能想到的丞相,要他何用?

劉徹要找的可是一個能為他分擔壓力和大部分具體事務的丞相,一頭任勞任怨,同時可以快速解決大量問題的老黃牛,而不是一個指哪打哪,甚至一動不動的橡皮擦。

一個張歐這樣的丞相已經很惡心了,再來一個,劉徹就要崩潰了!

劉徹于是滿意的笑道:“大農丞商容,將為尚書令!”

商容,劉徹已經培養他差不多九年了。

這九年里,劉徹親眼見證了他從青澀成長到現在。

如今,是時候讓這位農家天才走上屬于他的舞臺了。

至此,新一屆的大漢三公九卿的格局,也開始成型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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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0:3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零五節 接班(3)

“商容?”聽到商容的名字,晁錯明顯有些詫異。

這可能是他今天聽到的最讓他無法相信的一個事情了。

商容擔任尚書令?

晁錯甚至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原因很簡單,這個商容根本就沒有任何背景!

他只是河內郡的一個小縣尉的兒子,從他祖父開始,往上數三代,都是泥腿子。

他父親當年能夠當官,還是靠的種田種的好。

當時,太宗皇帝特別愛提拔這種能種田,會照顧莊稼的‘力田’,希望這些力田們能帶領父老鄉親共同致富。

所以,商父得以被舉薦為官,從薔夫開始做起,一直做到縣尉任上病逝。

據說官聲還不錯,在民間也頗有人望。

作為其子,商容也因為乃父遺澤,獲得了讀書的機會。

不過,一個河內的小官的兒子,在當時的情況下,除非發生奇跡,不可能拜什么名士鴻儒為師。

他的老師不過是一個免老致仕歸鄉的大夫罷了。

這種人,在漢室天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基本上,大凡縣令以上致仕,在退休前基本上都可以混一個某大夫的頭銜。

這純粹是一個沒有任何實際權力的象征性的榮譽頭銜。

從商容的履上來看,他的這個老師,在事實上也沒有給過他什么有益的幫助。

但就是這樣一個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甚至沒有資本的小官的兒子,卻一路從基層爬到了執掌漢室農業大權和國家大策的大農丞之位,還一干就是四五年,這四五年里,大農直不疑完全就是當個雕塑,有事情的時候,直不疑出來說幾句話,完了就可以回去賞花弄月,風花秋月了。

大農上上下下,事無巨細,都是這個商容在主持。

坊間傳聞,這個大農丞每天只睡不到兩個時辰。

每日,大農衙門還沒有開門,他就已經到了衙署,一直工作到晚上子時,才帶著一堆公文回家。

出去考察和調研,也是直接深入基層,進入閭里,當面研究問題。

據說,這個大農丞興致來了,還會挽起褲腿,下地干活。

在他的努力下,漢室從元德三年開始,興建龍首渠,建設褒斜道,開鑿昆明池,玩鹽鐵官營,糧食保護,搞假畜、假馬,水車補貼計劃。

所有的這些事情,居然沒有一個出亂子。

甚至沒有一個鬧出大問題。

商容也由此成為當代農家的代表人物。

雖然農家作為一個學派組織,其實早已經不復存在了。

但商容卻帶出了數以千計的精干的農稷官和業務能力非常強勁的基層官員。

以政績來看,他出任九卿,完全是實至名歸。

但問題是……

晁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這一切的?

而像他這樣一個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沒有派系支撐的大臣,又如何可以在廷議上得到其他與會大臣的支持?

尚書令的位置,覬覦者那可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恐怕,到了廷議那天,各個派系要打出狗腦子。

畢竟,柿子捏軟的,是人人都會去做的事情。

商容這樣沒有背景靠山和派系的官員,輕易就想爬到尚書令,成為九卿?

做夢!

連他這個御史大夫,想要晉位丞相,也要提著腦袋,去把渭河漕運工程搞定,才能讓天子有理由來封侯!

要知道,他晁錯背后,可是有著一整個法家力量的支撐,還有著大批先帝大臣的力挺。

周亞夫為何會推薦他?

因為他晁錯和周亞夫都是先帝留給新君的大臣!

在理論上來說,是自己人。

商容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

而且,這個家伙得罪的人,未必比晁錯自己少。

他這個大農丞,過去數年,手握著少府和大農聯合推行的各種政策。

劉舍那個滑頭,遇到麻煩就一推三六五,甚至直接消失。

而商容……

卻是誰的面子也不給,甚至根本不給人留面子。

晁錯可是聽說了,他連館陶太長公主的管家,也敢趕出衙署,連竇家子弟肆意妄為,也敢抓起來送去廷尉!

其他列侯勛臣,哪個沒有在他面前吃過癟?

坊間傳聞,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有個發小,曾經打著義縱的旗號,想去大農倒騰一批假馬名額來牟利,結果被這個大農丞直接上書彈劾車騎將軍濫用私權,目無國法。

最后,那個車騎將軍的發小,被天子親自下令判處腰斬棄市之刑。連義縱也被牽連,罰俸半年,除食邑五百戶。

這義縱能給這個商容什么好臉色嗎?

所以,晁錯不覺得,商容的這個人事任免,能夠在廷議上通過。

除非天子一意孤行,要動用自己的威權來推行此事!

但,這就會打破元德以來,漢家朝堂的游戲規則自元德四年以來,大凡兩千石朝臣,特別是九卿的任命,都必須經過廷議公推,獲得至少一半贊成票。

雖然,這個制度,其實就是一塊遮羞布。

自制定以來,每次天子要任免的官員,都會獲得全票通過。

但那是在丞相周亞夫的強勢支持和他晁錯的全力協調的結果。

此番換屆,周亞夫要致仕,他晁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來什么力氣去協調方方面面?

自己不被方方面面的干擾給打垮就不錯了。

“此朕之意志,卿必須全力配合……”劉徹笑瞇瞇的看著晁錯,輕聲說道。

劉徹自然是清楚,這些年來,商容趟了多少次地雷?

旁的不說,就大農那個水車補貼政策和假畜、假耕計劃,就是一塊大肥肉。

不知道多少王公貴族和士大夫覬覦于此。

但商容就像一道鐵閘,幾乎擋住了所有覬覦者的觸手。

連館陶都在劉徹面前告過商容不止一次狀了。

竇家、薄家的公子哥們,更是在竇太后面前成天給商容上眼藥。

搞得東宮兩個老太太,以為這個商容就是一個根本不將她們放在眼里的亂臣。

至于那些列侯兩千石們,更是恨不得將商容扒皮抽筋,以泄心頭之憤。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從前,商容有著劉徹保護,沒有人能動的了他。

但現在,商容要升遷?

這些人肯定要新仇舊恨一起算,說不定還會給商容挖一個大坑呢!

但,這種事情,不是劉徹需要去關心的事情。

這是晁錯的責任!

晁錯是丞相!

丞相是什么?

皇帝的副手,輔佐君王,治理天下的文武兩班首領。

是禮絕百僚,群臣避道,宰制天下的相國!

這偌大的權力交給晁錯,可不是讓晁錯去過家家的。

這商容的任免這種人事問題,當然是晁錯要去解決的。

通俗的講,就是組織意圖必須貫徹,商容的任命必須在廷議上通過。

至于晁錯用什么辦法去做這個事情?

那跟劉徹有什么關系?

你是丞相,你就要去負起這個責任。

不然,要你當丞相做咩?

還不如選個橡皮擦當傀儡!

晁錯聽了,卻是滿頭大汗。

商容的仇人,可比他多多了。

幾乎整個列侯勛臣集團,無論新舊,都被他得罪了一遍。

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更被他當眾打臉。

宮廷之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都不喜歡這個人。

現在,皇帝居然告訴他愛卿是丞相,這是丞相的事情,朕不管!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然而,晁錯卻不得不頓首拜道:“諾!臣知道了!”

有什么辦法呢?

漢家目前的體制和政治生態,就是天子至高無上,天子生而神圣,天子永遠正確。

官方的說法就是天子受命于天,履則干坤,明像日月,動合陰陽。

君權大于其他所有一切事物和一切自然、物理規律。

天子的意志,就是天意,就是天命。

作為即將上任的丞相,他晁錯唯一能做,也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盡心竭力,貫徹天子的意志!

至于怎么去貫徹?

那就只能看他晁錯的手腕了。

劉徹卻是呵呵一笑,對晁錯道:“卿不要覺得朕這是強人所難……曲逆獻候曾言: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

陳平的這個對于丞相的定義,在劉徹看來,哪怕在現在也是不過時。

丞相,作為內閣的首臣,百官之長,其實就是后世的總理。

責任重大,權力重大。

作為丞相,視野不能狹窄,必須有全局意識。

像周亞夫,他雖然態度和立場,都是親近儒家的,但是,他從未因為儒家的緣故而給儒家什么優待。

諸子百家在他哪來,哪怕是最不喜歡的雜家,也能得到比較公平的待遇。

像這次推薦晁錯作為繼任者,要換一個人,恐怕怎么也不會推薦有政見分歧,還不是一個陣營的晁錯,偏偏周亞夫推舉了。

因為他知道,晁錯是最好的人選。

這就是一個政治家的胸懷和氣魄。

與之相比,晁錯還遠遠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政治家,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擺正位置。

他可是要出任丞相的人了!

但思想和視野,卻還是在法家的立場上!

這怎么行!

你是丞相,不是御史大夫了。

丞相,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包容!

不然,各個派系就要互相懟起來了。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僅僅是一個儒法相爭,一旦矛盾全面爆發,那就必定要死一個!

不是儒家干趴法家,就是法家弄死儒家。

但,劉徹覺得,更大的可能,卻是儒法交替上臺,雙方互砍。

就像北宋的新舊黨爭,新黨上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懟死舊黨那幫遺老遺少,舊黨上臺,也不會管其他事情,先弄死新黨那幫余孽再說。

為此,什么遼金問題,什么收復燕云,什么強國富國,統統先放下,統統都可以成為籌碼,變成交易,作為打擊對手的手段。

而且,一旦陷入了這樣的旋渦,情況很可能無法控制。

只要有一派的刀子上染了對方的血,那就必定是無休無止。

若真是那樣,劉徹就不得不連儒法一起砍死了事了。

想到這里,劉徹就非常嚴肅的看著晁錯,鄭重的對他警告:“卿一定要牢記今天朕說的話,將曲逆獻候的這句話,刻在丞相府的案幾上,寫在卿的心里!”

這也是劉徹對晁錯最大的擔憂和不放心的地方。

現在的情況已經是,不可能再有任何罷黷百家獨尊某術的空間了。

儒、法、黃老、墨、雜,都已經羽翼豐滿,都已經成長成為一個足以左右天下的勢力。

就算是這些派系里最弱小的墨家,一旦消亡,都可能造成中國科學和物理學、化學以及機械學的不可逆的毀滅性打擊!

“諾!”晁錯連忙拜道,這個認知,他倒還是懂的。

畢竟,他又不是瞎子。

旁的不說,今天儒家那遍及天下郡國的學苑,就已經像一個個藤壺,牢牢的纏住了帝國的軀體。

儒法真要全面開戰,那打起來,恐怕就是天下沸沸揚揚,世界一片混亂。

流血漂櫓還不至于,但天昏地暗卻是肯定的了。

“卿有這個認知就行……”劉徹卻還是擔憂,為此,這幾天他甚至研究過將袁盎調回長安的想法,讓袁盎來牽制晁錯。

但仔細想想,劉徹否決了這個想法。

袁盎呢,人是個好人,與他做朋友非常舒服。

但……

他太過于重情義了。

而政治,不需要情義。

治理國家,尤其不需要情義。

一個官員對自己的朋友講情義,就是對百姓的犯罪。

所以,袁盎還是好好的去做那個南越王太傅,當那個南越太上皇吧!

說不定未來,他還可以去中南半島上給劉徹開個分基地呢!

況且,調回袁盎,很可能對其他釋放一個錯誤信號,那就是皇帝在提防丞相!

這很可怕!

而且必定會造成一場場恐怖的災難!

帝國,現在需要穩定。

穩定的消化勝利的果實,穩定的適應新的時代,穩定的孵化那些將要孵化的東西。

任何可能的內訌和內斗,都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

接下來幾年,將是大漢帝國的關鍵時刻!

能不能走出東北亞怪物房,就看這幾年的內政和消化能力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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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0:3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零六節 游說(1)

長安城,沒有秘密。

至少,在八卦黨面前,少有秘密這個事情。

晁錯前腳剛出未央宮,后腳,整個長安都在議論起了明年的新丞相和新一界三公九卿。

各種消息滿天飛,真真假假,讓人難以分辨。

但,晁錯將是新任丞相的說法,卻出現在了所有版本之中。

這自然,讓許多人不舒服。

“哼……”戚里的某個顯貴的大人物,將自己家里的精美瓷器砸在地上,有些怒不可遏:“晁錯要做丞相?這絕對不行!”

這不止是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群體的看法。

而是很多很多人的看法。

漢室自鼎立以來至今,走過了將近六十年的坎坷歲月。

自高帝稱漢王以來,從未有過一個法家背景的大臣出任丞相之職!

準確的說是——在過去六十年,歷任丞相,都有著濃郁的黃老派色彩。

如今,忽然冒出一個法家背景的丞相?

黃老派哪里坐得住?

太學之中,更是熱鬧非凡,數不清的博士,紛紛求見太學山長章武侯竇廣國,期望這位當今天子最為尊敬的外戚長者,太皇太后的弟弟能夠站出來說點什么?

然而……

此刻,章武侯竇廣國正穿著蓑衣,與太史丞兩千石《易經》博士司馬季主坐在渭河邊上垂釣。

毋庸置疑,章武侯竇廣國一直就是司馬季主的腦殘粉兼擁泵。

自從司馬寄主接受天子征辟,出任太史丞后,竇廣國有空就會找司馬季主出來釣釣魚,消遣消遣,順便請教一下一些人生哲理。

“司馬先生,聽說了嗎?”竇廣國拿著釣竿,請教著道:“天子要任命晁潁川當丞相……”

晁錯是潁川郡人,對于晚輩和后進,哪怕不喜歡他,也得恭恭敬敬的稱呼一聲‘晁御史’,唯有竇廣國這種老資格,地位尊貴的外戚,才可以不避諱的直呼其名。

當然了,作為外戚,竇廣國是很有禮貌的。

哪怕某人他再不喜歡,也不會刻意貶低和侮辱對方。

所以呢,稱呼一聲‘晁潁川’是合乎實際的。

司馬寄主卻是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竇廣國,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問道:“君候以為,如今除了晁錯,還能有誰可以承擔丞相之責?”

“……”竇廣國沉默許久,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今天的漢室政壇,正處于青黃不接之際。

老一輩,都已經垂垂老矣,而年輕一代,則太過于稚嫩。

若往前推五年,或者往后推五年,晁錯都不可能成為丞相備選。

但恰恰就是如今這個時間點上,晁錯成為似乎唯一合適的人選。

無論能力、手腕、資歷,他都似乎是最適合的。

但……

竇廣國卻不愿意讓晁錯成為丞相。

因為,這將打破黃老派對丞相之職的壟斷,意味著黃老政治家舉手投降,宣布下野。

“晁潁川為人削薄刻直,我有些擔心,他做了丞相,不能容人啊……”竇廣國嘆息著說道,這也是晁錯現在能被人攻擊的最大的一個點了。

晁錯與袁盎,延綿二十多年的恩怨糾葛,讓所有旁觀者都看的清清楚楚,晁錯這個人,是那種執念和固執都很深刻的人。

他要做了丞相,那些過去得罪他,與他為難,或者跟他對噴過的人,都得小心了。

因為他很可能會打擊報復!

這不是杞人憂天,而是事實!

而晁錯的法家身份,加上他的這個個性,足以讓其他所有人都深深擔心——這個家伙要是上臺了,會不會在考舉、太學以及博士官評選之中刻意偏袒、抬高法家的地位?

漢家丞相的權柄,可是超級強大的。

當初,以太宗皇帝的威權和手腕,尚且在黃龍事件之中,被北平文侯張蒼逼的狼狽不已。

后來的故安候申屠嘉當丞相的時候,也敢吊著太宗的寵臣大宦官鄧通打,竇廣國就記得有一次鄧通差點被申屠嘉給打死了!

當今,雖然比太宗要強勢,但,他比太宗更喜歡放權。

周亞夫當丞相這八年,當今就是只管方向和政策,將制定和執行的權力全權交給了周亞夫為首的三公九卿。

這晁某人做了丞相,他完全可以利用丞相的權柄,做很多事情。

司馬季主卻是看得實在。

他笑著道:“君候哪里是擔憂他晁錯不能容人?分明是看不開!依老朽之見,這晁錯當了丞相才好呢!”

“此話怎么說?”竇廣國連忙問道。

“君候想啊……”司馬季主笑著道:“晁錯當了丞相,儒家會怎么想?”

“嗯?”竇廣國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兩年,儒法之間的沖突不斷,兩派的競爭和彼此攻仵也越發激烈。

但,由于秉政的是黃老派,且儒法其實只是在思想理論上有分歧,但在現實利益上,糾葛很少。

儒家的大本營,基本都在南方,廣大的齊魯吳楚地區。

而法家的基本盤,則是以關中為核心的代北地主軍事貴族集團。

兩者隔河相望,直接的競爭很少。

況且,儒家自己內部的那一攤爛事,本身就已經很復雜了。

公羊打谷梁,谷梁懟思孟,思孟和重民混合雙打,荀子學派表示——以上都是垃圾!

被逼到了墻腳的魯儒,則只能蜷縮在一些角落里看著這些大佬,瑟瑟發抖。

但,這種情況是建立在儒法之間有著一個黃老當緩沖的情況下。

一旦沒有了黃老來緩沖,兩者就會直接爆發利益沖突。

旁的不說,儒家會放心法家來操控和掌握他們的生死嗎?

必須不會!

哪怕晁錯掏心窩的保證,一定不偏不倚,哪怕儒法的高層達成共識。

但一旦到了考舉的時候,到了博士官的評選之日,到了石渠閣之會上。

在利益攸關的時刻,儒法必定互不信任,互相懷疑。

二桃殺三士這種套路,永遠都不會過時。

哪怕推一萬步,儒法取得了妥協和共識,但,下面的人會認嗎?

過去,黃老秉政之時,每年考舉,都會有一大批的失意文人到處撒酒瘋。

等到法家上臺了,這些撒酒瘋的家伙,恐怕就會變成散步的群眾了。

人性這個東西啊,是最經不得利益和現實考驗的。

所以,可以預料,法家一上臺,那儒家就得去懟法家。

不懟不行!

黃老派,則可以借機抽身,旁觀這場魚蚌相爭。

說不定還能當一回漁夫呢!

不過……

竇廣國心里,還是有著深深的不安。

晁錯上臺,對法家的刺激和影響,很可能是決定性的。

這意味著,自秦滅亡后,法家政治家時隔七八十年,再次執掌中國大權,影響國家的法律、政治體制和游戲規則。

法家的人,會做什么事情?

竇廣國太清楚不過了。

當年,秦始皇的時候,法家的官僚和政治家們,就在短短十幾年內完成了書同文、車同軌,還統一了度量衡,更開鑿了偉大的秦直道,建立起了龐大的萬里長城。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生民離散,百姓民不聊生,沉重的負擔和徭役幾乎壓垮了大部分的家庭。

于是,當祖龍駕崩,帝國失去了強人,立刻就有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前所未有的大戰立刻席卷整個已知世界。

無論今天的法家怎么為他們當年的所作所為辯護,一個不爭的事實是——陳勝吳廣起義,是被法家的官僚逼起來的。

現在,法家要上臺?

誰敢保證,他們不會重蹈覆轍?

“先生,您就不擔心,法家酷吏害民?”竇廣國小聲的問道。

“酷吏害民?那個民?”司馬季主聞言卻是哈哈大笑:“今日之中國,哪個酷吏敢如暴秦之時,殘害民眾?”

“當今天子,與秦始皇最大的不同就是——陛下乃是真正的三王之后,乃民眾持械的最大支持者!”

秦始皇的時候,收天下兵器,鑄十二金人。

又盡毀六國文字、史書。

而當今的做法,則完全相反。

不僅僅給民眾持械這種三王賦予的天賦權力背書,更下詔準許百姓在經過申請批準后持有一些過去根本不敢讓百姓持有的武器。

尤其是安東都護府和北方長城郡國一帶,那可真真是一個天然的軍事基地。

人人皆兵,人人尚武。

代北地區的北地騎士們,每年都在增加。

而北地騎士,被國家準許持有任何軍用武器。

包括了可怕的神臂弓,威力驚人的陌刀。

在思想文化上,更是一改秦始皇的錯誤,提倡和鼓勵,乃至于支持百家爭鳴。

他一邊保護和培養起了墨家,一邊手把手的教法家走上正軌,更在不經意間拉起了儒門的盛世。

今天儒家能有這么強大,七成功勞,要歸這位天子!

沒有他放行和解除儒生身上背負的那些原罪和歷史遺留問題。

今天的儒生,在仕途上必然會碰到天花板!

要知道,在元德以前,漢室沒有一個地方郡守是儒生,至于朝堂上更是連儒家的影子也難以尋覓。

先帝時《詩》博士轅固生不就差點被竇太后丟進野豬圈里喂了野豬?

但現在呢?

儒家的巨頭們,哪怕是曾經多次非議和詆毀他的魯儒一系的巨頭們,也都活的好好的。

沒有一個人因言獲罪!

在這樣的局面下,法家再想蠻干橫行?

他問過儒墨黃老了沒有?

他問過那些拿著各種武器,根本就不害怕酷吏的百姓了沒有?

元德三年,章丘之變,拿著武器的農民,連濟南王的使者和官吏也殺了,連縣城都占了。

他們有掉過一根毛嗎?

沒有!

至于法家的那些政績狂熱追求者,這么多年了,誰鬧過什么殘民害民的事情?

沒有!

反倒是,司馬寄主聽說了許多有趣的故事。

譬如,南陽郡郡守張湯,被他治下的一個三老,舉著幾杖,從郡守府衙門打到宛邑的城門口。

這位天子的心腹,帝國的兩千石,傳說有著‘便宜行事’特權,可以先斬后奏的郡守,居然只能狼狽逃竄,連還手也不敢。

被打的第二天,據說張湯還舔著臉去請這位三老過府議事。

連張湯都是如此,其他法家大臣,到了地方,在民眾和三老們面前,也只能是夾著尾巴做人,低著頭做事。

蠻干的人有,但是,沒有人再敢跟秦代一樣牛氣哄哄了。

竇廣國當然也清楚這些事情。

但他卻很難理解這些事情。

他總覺得,法家要是上臺了,問題肯定會層出不窮。

因為,他的經歷和見識告訴他——法家就是麻煩制造者。

而黃老派,天然討厭麻煩。

“君候啊……”司馬季主拿著釣竿,對竇廣國說道:“老朽知道君候內心的擔憂……但是呢……這個事情,是天子和長平侯的共同決定,您就算反對,恐怕也說不上話……”

這倒是事實!

長平侯周亞夫是大漢朝堂上出了名的犟驢,想要他回頭?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假如周亞夫不撤銷自己推薦晁錯的決定,那么,只要天子支持,其實,他竇廣國在這里或者在其他地方埋怨再多,也大約是無用功。

劉氏的皇帝脾氣犟起來,別說是他這個姓竇的外戚了。

就是自己的母親、祖母甚至是父親,也拉不回來的。

“君候與其擔憂晁潁川上臺后的問題,倒不如去好好考慮一下,黃老學晚輩的培養吧……”司馬季主感嘆道:“君候如再不注意這個問題,老朽擔心,三五十年后,恐怕世間在無黃老之學,清靜無為而無所不為之政恐將淪為絕唱矣!”

竇廣國聞言,也是點頭。

如今的黃老派的現狀,特別是年輕一代的資質和培養問題,已然觸目驚心。

前不久,竇廣國曾經做過一個調查。

通過這個調查,他發現,在關中這一百多個縣,三百多萬人口之中,三十歲以下的黃老門徒,居然只有不過五百人了。

這五百人里,還有大半是老莊學派那幫宅男和一些神神道道的修仙分子。

胸懷宇宙,不是什么壞事。

因為這樣做可以修身養性,陶冶情操,但是你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小伙子,就整天想著煉丹修仙羽化飛升?

這是不是有些過了啊!

年輕一輩的黃老學者們,現在都已經沒有了當年老一輩先賢的壯志了。

對他們來說,黃老學,已經從治世之道,變成了一個用來逃避現實的工具。

這很可怕。

“我已經準備將我得侯國租稅全部拿出來,建立一所專門用來教授寒門弟子的學苑了……”竇廣國輕聲說道:“但愿,可以挽救黃老學頹勢于一二之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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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0:4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零七節 游說(2)

晁錯要上臺?

最擔心的自然莫過于儒家。

這兩年,儒法之間的對立情緒已經越發高漲了。

法家的巨頭們揪著儒家的‘直躬案’和‘三北案’,窮追不舍,意圖在道統上否定儒家的‘道’。

儒家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挖出秦代的法家的黑材料,狂黑不止。

幾乎將法家打扮成為了秦亡的罪魁禍首。

兩者之間在思想層面的交鋒是如此激烈,以至于,儒法兩派的士子,現在已經可以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了。

儒生,必戴儒冠,穿儒服。

而法家士子,自詡拂士,頭戴的是獬豸帽,身穿的是絳衣,這種絳衣是深黑色的常服,以白線鑲邊,是從過去的典獄官和刑名官吏的常服基礎上改進而來,所以法家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制服黨。

而儒法對立至斯,兩者的合作基礎,蕩然無存。

剩下的只有競爭和對抗。

“獨錯不可以為相!”坐在自己家的院子之中,品茗著來自齊國歷山出產的頂級茶葉,董仲舒臉上帶著些許的怒意。

他修養素來很好,但,晁錯將成為丞相的消息,還是讓他無法安奈內心的憤怒和恐懼以及嫉妒。

明眼人都知道,晁錯一旦入主丞相府,對儒家來說,就是一個災難!

拋開晁錯的法家背景不談,單純以他的性格和行事風格來說,他要上臺了,第一個要懟的,恐怕就是齊魯吳楚地區的儒家學苑。

他甚至都不需要表態,只需要卡一下儒家各個學苑每年的補貼款,隨便找個借口理由拖上幾個月,或者干脆扣著不發。

那儒家各大學苑立刻就要陷入財政危機。

特別是他董仲舒的廣川學苑,一旦沒有了每年朝廷和天子的補貼款。

那現在盛極一時的廣川學苑,立刻就要陷入危機之中。

更何況,丞相能打的牌還有很多很多。

尤其是,丞相手里掌握的考績評價大權,簡直就是殺手锏。

董仲舒覺得,若自己做到了丞相之位上,也肯定會拿著丞相的權力,為難和刁娜法家出身的官員。

至于借口?不要太多了。

譬如,某人上計考核,按照制度,本該升遷。

這個時候,自己只要說一句‘XX是個好官,XX縣百姓離不開他呀……’

這個對象不就要被按在該地了?

漢家縣令一般四年一動,換句話說,四年按一次就可以了。

而一個人能有幾個四年?

特別是,儒家的士子,普遍存在動手能力不足和眼高手低的毛病。

出人才和能吏的幾率,本來就遠遠小于其他學派。

換句話說,晁錯做了丞相,壓根不需要費太大力氣,壓住那幾個特定的對象就可以了。

只要按住了這些儒家的頂級精英和人才的升遷之路,那,儒家永遠也不要想在政壇上取得什么地位。

永遠只能當一個在野派,只能做一個名義上的第一大學派。

“董子言重了啊,言重了啊……”坐在董仲舒對面的,卻是一個頭戴著獬豸帽,穿著一席兩千石官服的老翁,這老翁正是當今法家學派在理論界和思想界的扛把子,晁錯的授業恩師,兩千石《法經》博士張恢。

這兩年,儒法雖然辯論不休,下面的年輕人,更是勢同水火。

但,高層的學者們的關系,卻并未破裂。

張恢經常會來董仲舒這里蹭飯,而董仲舒而時常會去張恢家里坐一坐。

這倒不是兩人臭味相投,相見恨晚。

實在是儒法兩派,雖然都覺得對方是個混賬,但回過頭來仔細想一想,卻都還存著將對方收入自己后、宮,做個小妾的希望。

畢竟,大家都不傻。

儒法聯手的威力有多強,不需要去考慮。

不管是用外法內儒,還是儒皮法骨之策,兩派攜手,足以讓黃老派、墨家和雜家,統統都跪下來唱征服。

甚至足以壟斷法律、道德和思想的最終解釋權。

可惜……

未央宮不會允許出現這樣的情況。

無論是董仲舒,還是張恢,都深深的明白,當年石渠閣之會前,自己收到了一些什么訊號?

當今天子在當時,已經發出了明確而強烈的信號——儒法合流?不可以!

儒法只能競爭!

而這位天子的意志,是不容任何人違背的。

誰違背,誰就要吞苦果。

看看現在長安的列侯集團們吧!

元德元年至今,漢室列侯數量雖然基本保持一致,但人卻幾乎換了一批了。

七年時間,上百位列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下臺了。

活下來的幸存的舊貴族,幾乎都是類似桃候劉舍這樣的‘永遠擁護圣天子,誰是天子擁護誰。’的墻頭草和馬屁精。

面對這樣的局勢,儒法兩派,除了暗自嘆息一聲,然后調轉過頭,互懟之外,已經沒有其他任何選擇了。

“濟南的伏公,不久前遣子來長安,帶了一句話給我法家的各位晚輩……”張恢微微笑著,對董仲舒道:“董子,想知道伏公帶了一句什么話嗎?”

濟南伏生,當世諸子百家都共同尊崇和尊敬的長者。

哪怕是董仲舒、張恢這種級別的學者,在他面前,也必須畢恭畢敬,執弟子禮而拜。

因為他是《尚書》唯一的嫡系傳人,僅此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對于當代的中國文人士大夫來說,有兩本書,是必讀的。

一本是《詩經》,一本是《尚書》。

這兩本書是先王精神和意志的集合,承載了遠古先民與賢者的智慧。

不管是誰,無論是誰,都需要從這兩本書中尋求祖先的指引和先王的智慧。

它們就是中國的《圣經》。

諸夏文明的至高圣典!

孔子為何地位這么高?

因為他保護和重修了《詩經》。

是以哪怕法家的先賢和士大夫們,雖然不喜儒家,卻也不得不認為‘孔子,周公之后之圣人也’韓非子語

而濟南伏生,在秦末戰火之中保全了《尚書》,并且帶著它,來到了漢季。

僅此一個貢獻,就足以使之成為諸子百家都共同認可的領袖。

是以,聽到張恢的話,董仲舒連忙拱手問道:“不知伏公老大人,帶了什么指示?”

“四個字……”張恢呵呵一笑,說道:“吳越同舟!”

“吳越同舟?”董仲舒聽了,也不得不沉寂片刻。

這四個字的意思,太淺顯不過了。

吳越同舟,共赴危難。

顯然,伏生站出來表態了,他要求儒法兩派放下分歧,團結起來。

無論是儒家,還是法家,都必須遵循這位長者的教誨。

這不是尊敬伏生自己,而是尊敬《尚書》之中的先王和先民的智慧。

“老大人公忠體國啊……”良久,董仲舒長嘆一聲。

他自是知道,儒家假如真要犟起來,為難晁錯,阻止晁錯坐上那丞相的大位。

這確實有可能成功!

因為晁錯的仇敵,遍及朝野!

旁的不說,那南越王太傅袁盎和他那些朋友、兄弟,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的。

因為,他們想活命,就要懟死晁錯。

但問題是……

成功以后呢?

今天,儒家聯手晁錯的政敵,阻止了晁錯上位。

必定會與法家徹底決裂,從今以后,恐怕張恢不會再來自己家喝茶了。

而自己也再也沒有臉面去張恢那里蹭飯。

這倒不打緊。

無非就是失去一個可以辯論和交流的諍友。

問題真正的關鍵就在于,儒家要作一次大死!

幾乎不需要想太多,一旦儒家這次火力全開,懟下了晁錯,弄碎了晁錯的丞相夢。

顯而易見的,毫無疑問的,未央宮的主人必定會認為——儒家這是在針對他!

這才是最麻煩的事情!

自古,沒有任何人能在得罪了天子后,還能活蹦亂跳的。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姓劉的天子,還是一個自證天命的天子!

這個后果,儒家承擔不起!

這些年來,董仲舒看到了無數得罪他的人的凄慘下場!

朝鮮衛氏、匈奴孿鞮氏,還有齊魯四王、魯儒、以及無數曾經想要挑釁他的人或者組織。

倘若儒家一身偉光正也就罷了。

因為這位天子比起他的父祖,似乎比較喜歡講程序,哪怕再不喜歡某個人,也不會無緣無故的編織罪名。

但問題就麻煩在這里了。

儒家自己是一屁股的翔啊!

立國之初,與高帝對著干,給項羽披麻戴孝的陳年往事就不談了。

近些年來,儒家各派的學苑內部的破事,也是層出不窮。

裙帶關系、家族紐帶,各種利益糾葛,簡直讓董仲舒自己都不忍目睹。

真要得罪了這位天子,他只需要派出他忠誠的繡衣衛,三個月就能把儒家查個底朝天,將那些破事抖落在天下人面前。

到時候……

儒家就真的要成為一只死狗了!

還要被其他人踩上一萬腳!

所以呢,其實,董仲舒和其他儒家巨頭們,是不敢也不能在晁錯上位丞相的事情上真的站出來懟的。

最多象征意義的聲援聲援,吶喊吶喊,搖旗助威可以,真要上陣,第一個打退堂鼓的就是他們了。

沒辦法,自己心虛啊!

這些時日,太學里的風潮和風波,不過是一個假象,一個煙霧彈。

儒家真的要全力反對晁錯,就不會只是在太學里這么玩了。

也不會只在長安城里嘰嘰歪歪了。

必然是全天下的儒生都要撒潑打滾,各地縣衙和府衙,都會被‘吃瓜群眾’包圍。

由此從下到上,層層施壓,到時候,晁錯哪里還需要上廷議?

怕是明歲的大朝議上,就要主動鞠躬下臺,以此平息民憤了。

畢竟,他晁錯是天子的臣子。

作為臣子,怎么可以讓君父為難?

必定要引咎辭職,以謝天下。

只是……

儒家顯然也不愿意讓晁錯就這么輕輕松松的上臺,那跟向法家低頭認輸,舉手投降沒有差別。

儒家這么做,其實就是開價了。

政治,政治,其實就是交易與妥協嘛。

儒家的人,雖然可能動手能力和刷政績不如法家。

但說到玩弄權謀,攪動風云,這方面,諸子百家之中他們稱第二,誰敢稱第一?

法家自也不傻。

法家的核心理論,就是權、術、勢。

法家的精英們,更是身體力行的踐行了這些理論,哪里看不懂儒家玩的這些把戲?

所以,在拿到了伏生的遞話后,張恢立刻就趕過來找董仲舒談一談了。

“是啊,老大人胸懷天下,吾輩望塵莫及……”張恢聽著董仲舒的話,也是笑著說道:“無論儒法,皆為天子之臣,社稷之學,無論貴我兩派,分歧多大,終歸,儒生與法家拂士,皆乃欲上佐君父,下安黎庶之君子也……”

“今天下升平,三王之治可期,五帝之道可現,貴我兩派,不應該在此時內訌,而應當精誠團結,共佐君父!”

對法家來說,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晁錯推上丞相之位。

道理很簡單,一個丞相,通常能帶出一籮筐的丞相。

當年,黃老派怎么興盛的?

蕭何推薦曹參,曹參推薦王陵啊!

漢家的政治體制決定了丞相的權力龐大,也決定了丞相擁有足夠的影響力來影響下任丞相的人選。

為了晁錯能上位,法家這次是豁出去了。

倒是濟南的伏生這次居然隔著幾千里發話,讓張恢有些意外。

倘若他沒記錯的話,這位老大人,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對朝堂的人事任命表過態了。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也可以理解。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伏生老大人,同樣是晁錯的老師。

當年,晁錯曾經在他門下悉心聽講和服侍一年之久!

有著這個香火情在,伏生發話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他在這個時候發話。

幾乎是掐著表,恰到好處!

“正是如此……”董仲舒笑著說道,濟南伏生發話,他同樣很意外,但,他懶得去想太多,對他來說,伏生就是一個臺階。

有著這個臺階,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下臺。

哪怕傳出去,外人也不會說他儒家低頭認輸,怕了法家。

天下人只會稱贊‘儒門諸公尊老敬道,公忠體國’。

不過……

晁錯想當丞相可以!

反正也攔不住!

但,你法家準備開個什么價碼讓我儒家配合呢?

要知道,儒家雖然清楚,自己大約是很難阻止晁錯上位,除非冒著得罪天子,獲罪于天的風險。

但問題是,雖然阻攔不了,但是可以惡心啊!

旁的不說,隨便指使幾個門徒弟子,玩一出撒潑打滾的戲碼,再制造聲浪,讓晁錯狼狽不堪,完全可以!

所以呢,法家想要讓晁錯舒舒服服的坐上丞相寶座,還是要開價,而且必須給一個足夠的價碼。

不然,儒家不會答應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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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18:2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零八節 學術腐敗

董府之中,氣氛已然變得十分融洽了。

坐在上首的董仲舒,舉著酒樽,對著張恢敬酒祝觴:“張子,請滿飲此杯!”

張恢笑著擺擺手,將酒樽放下,道:“老朽年邁,不勝酒力,董子請隨意……”

董仲舒聞言,也不以為意,將手里的酒一飲而盡。

這些酒乃是如今長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奢侈品,一壺就要價數千錢,還有價無市,一般人想買也買不到。

因為,它們產自安東的深山,乃是用上等的山參浸泡而出的美酒。

是整個長安的貴族官員都爭相追捧的養生圣品,不僅僅可以滋補身體,還能壯陽。

張恢看著董仲舒的模樣,卻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孔仲尼和子夏先生若泉下有知,恐怕已經在氣的打滾了……”

今日的儒家巨頭們奢侈之風,日盛一日。

看看這董仲舒的豪宅吧!

這棟豪宅,地處長安城里最貴的地段——尚冠里的中心。

一宅(一畝)作價高達五十萬,董仲舒這個宅子,市價超過一千萬!

家中歌姬、美婢數十人,奴仆、仆從百余人,更有著弟子門徒數十人服侍。

一般的漢家列侯和兩千石,拍馬也不及這位儒家的博士。

很顯然,僅僅靠著董仲舒那點俸祿和津貼,就算賣了他,也買不起這么頂級的豪宅。

這些錢,也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

自然,這位董子的財富來源,就是一個謎了。

雖然外界,都在說,董子的這個豪宅和家里的奴仆、歌姬、美婢,都是那些仰慕他的豪商與貴族所送的。

但,張恢卻是很疑惑。

那個狗大戶,能一次性送上一棟這樣價值千萬,甚至根本不可能通過正常途徑買到的豪宅給他董仲舒?

反正,他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狗大戶。

門徒弟子的親友送過他最大的一筆禮物,也不過價值數百金而已。

還被他拿去作為了學苑的辦學經費。

這董子的錢,哪里來的?

這還真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張恢可是知道,同樣是儒門巨頭,董仲舒的師兄胡毋生,可至今都還住在太常撥給的那棟官邸里,用的也是太常按照制度撥給的奴仆、下人。

而除了胡毋生,其他在長安的儒家巨頭,也基本都是奢侈無比。

某位千石博士的兒子,據傳曾經一次在茂陵賽馬場輸掉了上百萬的賭注!

不過,這種事情,張恢懶得去探查究竟。

當前,對法家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確保晁錯能夠安穩順利的上位。

所以,等到董仲舒放下酒樽,張恢就笑著道:“董子,您方才所言的事情,老朽想過了,有些不妥啊……”

董仲舒開的條件,何止是不妥?

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要知道,這些條件里,甚至有著要求晁錯上臺后,給與儒家十個丞相府的少史和徽事名額的要求。

更有著要求指定五人成為太子舍人的條件!

這簡直就是亂彈琴嘛!

這樣的條件,任何一個法家的人都不可能答應。

因為一旦答應,就等于自己否定自己的道統。

更有可能惹下大麻煩!

公器私用,一旦被天子知道,儒法統統要被拖到未央宮宣室殿之中打屁股,不打個皮開肉綻,這個天子肯定就不姓劉。

不過,談判就是這樣,漫天要價,落地還錢,正常的很。

法家也見慣了類似的場面。

“那張子以為呢?”董仲舒也明白,自己的條件,必定不會被接受。

就算法家答應了,他也不敢要。

因為,鬼知道法家會不會在這里給他挖一個坑,等著他跳進去?

論起政治手腕,儒家遠遠不及法家的皮毛。

“不如這樣……”張恢微微一笑,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董仲舒一聽,搖搖頭,道:“張子太小氣了……”

這樣再三來回,最終,兩人終于達成了一致。

法家放棄在齊國和楚國的兩個學苑,將人撤回北方,同時不給儒家進入安東經營設置障礙。

作為交換,儒家在晁錯的問題上保持克制和冷靜,不搞事,不鬧事。

這樣的條件,對于儒法而言,都可以接受。

儒家拿到了好處,而法家得到了一個丞相。

可謂是皆大歡喜。

“這個世界,能殺人的,只有兩種武器……”

“第一種是武器的批判,第二種是批判的武器……”

拿著手上的報告,劉徹嘴角輕笑了一聲,低聲呢喃道:“還好朕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對于任何一個統治者而言,軍隊的槍桿子和文人的筆桿子,都是必須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的。

這兩者,缺一不可,缺了的皇帝的就是瘸子。

所以,繡衣衛不僅僅在監視文武大臣,還在監察諸子百家。

指不定,哪位巨頭的管家、仆人甚至門徒,就是繡衣衛的人。

基本上,只要劉徹愿意知道,至少在這個長安城內,沒有什么事情能夠瞞過他的耳目。

將手上的報告放下來,劉徹輕聲招呼一聲,命令道:“繡衣衛繼續監視……”

“諾!”繡衣衛都督周左車連忙屈身拜道。

“再去告訴各郡國的繡衣衛校尉、都尉,給朕盯緊了各地的學苑,倘若有什么風吹草動,朕授權給各郡國繡衣衛校尉、都尉,便宜行事,相機決斷!”劉徹有些不放心的補充一句。

雖然,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儒法的高層,似乎達成妥協和交易。

具體的內容,劉徹暫時還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法家對儒家做出了讓步,以換取儒家在晁錯上位一事上閉嘴甚至是鼓掌歡呼。

但,這個交易能否落實?

天知道!

畢竟,儒家或者法家,乃至于當今天下任意一個學派,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單純的組織和個體。

連墨家內部,都有科研派和實踐派的區別。

儒法這樣的龐然大物內部的分歧和復雜程度,更是遠超想象。

高層的大人物一句話就能讓下面的人服氣?

想都不要想!

甚至,儒法內部的高層,在這個事情上,未必是一條心。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冒險激進派。

而劉徹,自然要做好,敲打的準備。

儒法在理論和思想層面,不管怎么鬧,劉徹都懶得去干涉。

但,若有人企圖在社會和政壇上搞風搞雨,那就對不起了。

尤其是在這樣的敏感而緊張的時候,誰出頭,誰就是在找死!

劉徹會毫不客氣的將之踩死!

辦法嘛,也很簡單。

反腐就行了!

別以為現在儒家沒有在政壇上占據優勢,就沒有了!

事實上,儒家內部現在的多的讓你無法想象!

首當其沖的,就是各大學苑內部的各種學術和裙帶利益關系。

后世的各個大學里有的花招,現在天下各大學苑內,一個也不少。

尤其是儒家的各大學苑,特別是那些超級學苑。

由于人實在太多,利益實在太大,更是爛的讓劉徹不忍目睹。

繡衣衛歷年的報告里,就沒有少講這些內容。

什么董仲舒的某個弟子,在短短數年時間,家訾達到數百萬。

什么胡毋生的某個親戚,不過在齊國的臨淄學苑里做了個管后勤和伙食的負責人,一年就能撈上百萬!

這些都是毛毛雨。

更夸張的事情,還有的是!

譬如,票沒來自豪商、大賈的捐獻,截留郡國和朝廷發下來的補貼,甚至于挪用學苑的公共資金出去放高利貸。

這些渣渣,把幾乎所有能撈錢的手段,全部都用了出來。

今天漢室學術界的,特別是儒家各大學苑內的情況,十倍于官場!

要不是劉徹高抬貴手,這些渣渣,恐怕早就全部都得去廷尉大牢走一遭了。

當然,劉徹不是在慣著他們。

只是因為,其實很難去處理他們!

沒有借口,也沒有法理依據。

畢竟,這些家伙,都是縮在各大學派的巨頭的私人學苑之中,關起門來自己玩自己的。

他們傷害和侵害的,也不過是各自老師/長輩的利益。

子盜父財,有罪嗎?

在現行的漢律里,還真找不到可以治他們的罪名。

皇帝無緣無故的就去插手人家家事,這本身就是很犯忌諱。

萬一要是那個被侵害和損害了利益的當事人自己跳出來說——唉,陛下這沒關系的,這些錢是臣送給某某的……

到那個時候,就尷尬了!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干預和插手類似的事情。

就像現在,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倘若某些人按捺不住的內心的魔鬼,頭很鐵,非要跳出來搗亂。

那劉徹就找到借口和理由了。

居然膽敢非議和質疑君父的人事安排?

查你準沒錯!

天下人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而拔出蘿卜帶出泥,這樣的事情,只要一開始,就很難停止。

當這些問題被拉出水面,讓天下人看到了以后,劉徹自然可以順理成章的制定法律,加強和強化對各個學苑的控制,乃至于將這些私人學苑變成一個半官方的學苑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國家就可以牢牢控制住這些拿著筆桿子的文人了。

聽話的,就給顆甜棗,不聽話?直接趕出門,自生自滅。

至于會不會有人跳出來?

劉徹相信,肯定會有人的。

實在不行,也可以自己來導演嘛。

照著國會縱火案的劇本來演就行了。

“不過,這個規模,朕得控制一下……”劉徹在心里暗暗想著,這個戲不能演的太過分,搞得人人自危。

這場戲,說到底,不過是殺雞給猴看。

想到這里,劉徹也是在心里搖了搖頭。

自即位以來,他就深知文人士大夫這個群體,既不能打的太狠,打的太狠,人家就會逆反,就會不服,甚至于故意給你搗亂、拖后腿。

但也不能不打,這些家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活脫脫就是一個傲嬌大小姐的人設!

所以說啊,治大國如烹小鮮。

“周卿……”劉徹轉過身來,對著周左車說道:“愛卿明年也該卸任這繡衣衛都督的職位了,卿想去哪里?”

“衛尉?太仆?還是太常?”

周左車這幾年,執掌繡衣衛,干的還是不錯的。

從一個單純的貴族,變成了今日的特務頭子,對自己的工作也算盡職盡責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口風很緊,從來沒有從他嘴里走漏過什么風聲。

這讓劉徹很滿意。

自然就要賞賜了!

起碼,得給他解決一下這個個人待遇問題。

當然了,順便也是為了防止繡衣衛的權力落入私人手里。

“陛下厚愛,臣感激不盡,一切旦從陛下吩咐!”周左車聞言,卻是樂的臉都笑成了一朵花了。

老周家自從第一代的悼候周昌開始,就有些官運不暢,除了周昌外,沒有出過一個九卿。

這太危險了!

沒有出過九卿的列侯家族,是很難擁有什么影響力的。

“去當一屆衛尉吧……”劉徹想了想,對周左車說道:“衛尉權責重大,身系宮廷安危,愛卿上任后,當再接再厲,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太仆,關系著漢室的馬政大策,必須要用專業人士,顯然不適合周左車。

至于那太常,則過于清貴了。

讓周左車這個前特務頭子去做,劉徹估計,文人士大夫得炸鍋。

還是衛尉這個職務適合周左車。

當前漢家的體制下,衛尉其實就是個擺設,是個看門人。

宮廷,特別是未央宮內的戒備任務,早就已經落到了虎賁衛和羽林衛之手,南北兩軍,也從過去的禁衛武裝,變成了今日的野戰主力。

一旦有大戰,南北兩軍就會被抽調去前線。

這是劉徹為了防止,南北兩軍變成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采取的策略。

于是,這衛尉實際能控制的軍隊,不過就是武庫駐軍加上十二司馬候校尉的那幾千人。

“諾!”周左車卻還是高興的不能自已,衛尉的權力,從來不在于他手下有多少人馬,而在于這個職位與皇帝的關系遠近。

只要與皇帝關系親密,衛尉哪怕只有一個兵,也足以讓人側目。

反之,哪怕手下有千軍萬馬,但也不會有人聽命。

皇帝都不要的衛尉?還想要軍隊服從?做夢!

“愛卿下去辦事吧……”劉徹笑著揮揮手,囑咐他道:“一有消息,馬上來報告給朕!”

“諾!”周左車心滿意足的頓首拜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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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18:29: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零九節 單純的竇嬰

“這晁潁川有可能要做丞相了啊”

竇嬰把玩著手里的一只精致酒樽,面朝一側的心腹灌夫嘆息著。械

“君候,不能坐以待斃啊!”灌夫神色緊張的說道:“當年,君候與這晁潁川屢屢結仇,晁潁川此番若是真的當了丞相,一旦東宮不幸晏駕,臣恐君候”

“吾豈不知?”竇嬰嘆息著,曳:“晁錯此人,削直刻深,素來睚眥必報”說到這里,竇嬰就想起了當初,他擔任中大夫的時候,與時任內史晁錯之間的恩怨。

他們兩個,從來就不是一路人啊!

特別是,竇嬰與袁盎,關系密切,僅僅是這一點,晁錯就從來沒有給過他什么好臉色。

兩人甚至曾經在君前爭執,大打出手!

更可悲的是

他竇嬰,武將出身的士大夫,卻被晁錯這么一個文官,按在地上,揍了個鼻青臉腫

奇恥大辱啊

如今,坊間風傳,晁錯要上位了,要出任丞相了。

竇嬰聽到這個消息,連酒也不喝了,立刻就召集謀士食客商議。

然而讓竇嬰想不到的是,那些過去圍在他身邊,與他一同花天酒地的那些謀士、食客,在聽說了晁錯要出任丞相的消息后,轉瞬之間,就消失了大半

到如今,還留在他身邊的人,就只有灌夫等聊聊數人。

其他人,都已經做了鳥獸散。

沒有人敢再留在他這個晁錯的敵人的身邊,人人都害怕,被他竇嬰連累、牽連。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讓竇嬰唏噓無比,惆悵萬千。

他這一生,最崇拜和最向往的人,就是孟嘗君的傳奇人生。

但現實卻告訴他,現在已經不是孟嘗君的時代了,也沒有了孟嘗君存在的條件了。

他竇嬰,只是竇嬰,永遠都成不了孟嘗君。

一旁的灌夫,卻已經是如同驚弓之鳥。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背負著什么東西?

當年,天子勃然大怒,他幾乎差點載了,多虧了竇嬰出手,苦苦哀求,才撿回這條命。

但,他和他的家族,卻早已經被記在了廷尉的小本本上,隨時都可以找他秋后算賬。

一旦晁錯上臺,那么

用屁股想都知道,晁錯肯定會拿他來當突破口,作為對付竇嬰的武器。

“君候,不若您現在入宮去求見太皇太后”灌夫低著頭,做著最后的勸說:“如今,唯有請太皇太后出手,方能阻攔晁錯進位丞相!”

太皇太后竇氏,雖然避居東宮永壽殿東廂三年多,基本不再理政,也沒有什么權力了。

但是,太皇太后就是太皇太后。

只要她老人家愿意出手,想出手,區區一個晁錯,隨手就能按下去。

天子也不大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去與自己的老祖母鬧矛盾。

竇嬰卻是曳,看著灌夫,對他說道:“不行,這是壤之道!”

竇嬰雖然講義氣,重感情,但是,長期身居高位的他,還是有些政治敏感性的。

他很清楚,自己若這么做了,無論成敗,在天子那里,他竇嬰都是gg。

況且,太皇太后早就已經不再干政了。

長輩們,也三番五次的訓誡過他任何事情,都不要去打擾太皇太后。

無疑,這是聰明的做法。

不然,竇氏必東在太皇太后駕崩之日立刻陷入毀滅之中!

“那您去拜見章武侯罷,求章武侯去見天子,陳述竇嬰不可為相的關鍵”灌夫不死心的說道。

章武侯竇廣國,如今是太學山長,也是天子最尊重和敬重的朝中老臣。

他出面的話,天子大約也是會考慮的。

至少,會尊重竇廣國的態度,讓晁錯和法家知道竇氏的厲寒處。

“大人早就派人來告訴我了”竇嬰垂頭喪氣的說道:“在晁錯的事情上,讓我敝安靜”

“這”灌夫頓時風中凌亂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章武侯竇廣國,什么時候站到了晁錯那邊去了?

講道理,章武侯這種老派人物,不是應該不喜歡晁錯的嗎?

當年,晁錯削藩鬧出吳楚之亂,這位老大人就多次在私底下責備竇嬰,說他‘謀而不備,誤國至斯’,更說其‘臨危失措,致使社稷處危難之間,國家受內亂之苦’。

幾乎就是全盤否定了晁錯在吳楚之亂中的所有表現和行為,就差沒有將他當成禍首了。

但什么時候,這位當年怎么看晁錯都不順眼的老大人,如何就開始為他說話了?

正唏噓中,忽然有下人急急忙忙的跑進來,驚喜無比的拜道:“君上,當朝御史大夫晁公來訪”

竇嬰聞言,臉上的神色,在這剎那經了無比復雜的變化。

先是驚鄂,眉毛緊皺,然后是狐疑,雙眼在短時間內的轉動了數次,最后是驚喜。

下一刻,竇嬰就已經站起身來,連木屐都沒有穿,臉色泛紅,面帶潮紅,對著那下人吩咐:“快,打開中門,吾要親迎晁公”

前一刻,竇嬰還在感慨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哀嘆時無孟嘗君。

現在,他已經和他的那些食客一樣,做出了相同的抉擇。

而這峭是現實。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片刻后,魏其候候府中門大開,竇嬰親率著全家上下以及仆從家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門口,對著走下馬車的晁錯,長身而拜,說道:“晁公幸臨寒舍,嬰頓感蓬蓽生輝”

就連灌夫,也是立在竇嬰身后,仰望著那位當朝的御史大夫,長身作揖。

晁錯見了竇嬰,馬上就面露微笑,上前扶起對方,笑著道:“王孫兄太客氣了錯,今日來見王孫兄,乃是有事要請教王孫,王孫何以如此重禮?”

但心中,有關竇嬰的往事,卻不斷閃過。

當初,竇嬰可是袁絲那個混蛋的親密朋友啊,若非這個竇嬰竇王孫,當年袁盎根本就爬不起來!

在丞相大權面前,這些許的舊日恩怨,不過是小問題罷。

晁錯,當然深知,自己過去得罪了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會因為自己即將上任丞相而惶恐不安,輾轉反側?

在這個時候,作為準丞相,他必須告訴天下人,他晁錯,宰相肚里能撐船。

什么恩怨糾葛,統統可以不計較,翻篇!

況且,這竇嬰可不簡單啊。

他是竇氏曾經的新貴,曾經貴至大將軍,手握重兵!更與天子有舊,旁的不說,能夠讓當今天子暫息雷霆之怒,生生的從這位君王的刀下,救回灌夫的命,僅僅是這個事實,就足以讓人側目了。

因為,自當今天子即位以來,他想殺的人,從來沒有人能活下去。

唯有這灌夫是唯一的例外。

不僅僅活命了,還保住了大部分的財富和家人。

這就彌足珍貴了。

可惜,這竇嬰卻是身在局中,看不到這個。

事實上,晁錯看的很明白。

當今天子,對于自己的這位表叔,那是恨鐵不成鋼啊。

毫不夸張的說,只要這個竇嬰愿意去未央宮負荊請罪,發誓痛改前非。

那么,他遲早都可以重新回到大漢帝國的舞臺正中,成為帝國的重臣。

只是他自己,根本沒有發現這一點,也不清楚這一點。

反而以為天子寡恩,于是日日借酒澆愁。

想到這里,晁錯就不禁在心里嘆息了一聲。

這人與人的命啊,真是不能比。

竇嬰看到晁錯的這個態度,心里面卻是樂開了花,先帝在位時,曾經評價竇嬰說: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持重。

如今,經了一系列挫折后,竇嬰的改變其實并不多。

依然還是那個魏其候竇嬰。

“晁公,還請入內稍作”竇嬰笑著作揖道:“我立刻命人去準備潁川菜”

晁錯微笑著回禮拜道:“王孫兄太客氣了”儼然與竇嬰是多年好友一般,上前道:“此番過府,還有不少事情要麻煩王孫兄呢”

竇嬰心里面都快樂開花了,忙不迭的點頭道:“晁公若有事情,但請吩咐,在下必定為晁公辦好”

對竇嬰而言,晁錯的來訪,等于為他打開了一扇名為希望的窗口。

下任丞相屈尊降貴,專程到訪,這等于告訴其他人,晁錯要借助甚至重用他了。

而他終于可以回到權力舞臺的中心了。

這對于一個孟嘗君理想破滅后的貴族來說,彌足珍貴。

當天,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晁錯拜訪竇嬰,兩人相談甚歡,把酒言談至深夜,最后抵足而眠的事情。

無數人都被這個消息砸的頭暈目眩。

晁錯,竇嬰,這兩個本來的政敵,居然握手言和?而且看上去,就像知己一般。

許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不少其他原本對晁錯充滿敵視的人,居然也因此消散了許多敵意。

原因很簡單竇嬰是誰啊?袁盎袁絲的老朋友,甚至是把兄弟了。

晁錯連竇嬰都可以和好,都愿意拉攏,自己也應該有機會融入晁錯的圈子。

改換門庭,對于政客來說,比川劇的變臉演員還熟練。

一時間,無數宅郛中,鯨油燈長明,無數人徹夜思考自己的未來。

等到劉徹知道此事時,他呵呵一笑,放下手里的公文,笑著道:“魏其候,又要被人耍猴了”

劉徹記得很清楚,前世之時,田就用過類似的手段耍過竇嬰。

最終,甚至讓竇嬰承擔了建元新政失敗的絕大部分責任,讓竇嬰去頂了雷。

如今,晁錯的手段,大約也是如此。

用一個竇嬰,一石數鳥。

不得不承認,這個未來的丞相,還是有些手腕的。

不過,這只是一個開始。

晁錯很快就會發現,要做好丞相,特別是在今天的大漢帝國,做好一個丞相的本職工作,會有多么艱苦!

倒是竇嬰

“朕這個表叔啊”劉徹曳,站起身來,對一個在身旁的新官吩咐道:“派人去轉告章武侯:魏其候賦閑在家已久,還是出來做做事吧,正好,濟南王彘,缺一個太傅,讓魏其候去濟南國輔佐朕的皇弟吧”

魏其候竇嬰,在政治上就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他性格好義,重情,以為自己對別人掏心掏肺,別人就會對自己也是如此。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他都是如此。

這樣的性格,在今日的漢家政壇上,沒有被人剝皮抽筋,只能說他命好,生在了竇家。

現在,晁錯跳出來,明擺著就是拉攏竇嬰,讓竇嬰給他去沖鋒陷陣。

以竇嬰的性格,十之,會以為晁錯對自己真是無話可說,從而灸竭力的幫助晁錯。

晁錯的想法和決策如何?劉徹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貨就不是什么善類。

當年,他與申屠嘉的博弈和與袁盎的互相下黑手,栽贓,就足以說明,這位帝國的御史大夫未來的丞相大人,壓根不是什么傻白甜。

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臣子。

竇嬰落在他手上,還能有全尸嗎?

所以呢,讓竇嬰出京,去濟南國輔佐劉彘,應該是個不錯的點子。

這一方面,可以讓竇嬰來監督和監視劉彘母子,主要是王氏姐妹,省的他們在齊魯給先帝頭頂上染點草原的顏色。

另外一方面,則是保護竇嬰,免得他又被人賣了,還得給對方數錢。

“再派人去丞相府,看看,朕的護匈奴將軍到了龍城了沒有?”劉徹接著吩咐道。

這馬上就是新年了,塞外也該下雪了。

郅都倘若現在還沒有抵達龍城,恐怕,明年冬天幕南的事情就不會有什么進展了,得等到春天才能有結果。

劉徹可不樂意。

時間,對于漢室來說很緊張。

能無壓力,沒有任何外部干預,疵幕南各部的時間,最多就一年。

一年后,北匈奴西征結束,若沒有意外,恐怕會帶回來大量奴隸和財富。

有了奴隸和財富,北匈奴就有底氣干預和干涉幕南的事情了。

出兵不至于,但是給幕南添亂,制造問題,卻完全可以。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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