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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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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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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18:56: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二十節 悲劇的劉榮(1)

“江都王和蒙王他們果真帶著衛隊去堵淮南了?”劉徹放下手里的筆,看著跪在自己面前,臉色難看至極的竇彭祖和劉敬。頂點小說23

“回稟陛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竇彭祖都快哭了,匍匐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

劉敬更是腿肚子都抽筋了,哭喪著一張臉拜道:“陛下,快快做決斷吧……”

“劇孟……”劉徹扭頭對著矗立在自己身后的駙馬都尉吩咐著:“淮南王現在到那里了?”

“回稟陛下,據有司報告,已經過了華陰了……”劇孟低頭答道,同時手已經放在了劍鞘上隨時準備受命。

“那就麻煩愛卿帶人去走一趟,務必攔住淮南的車駕,直接帶到長安來……”劉徹淡淡的吩咐著:“德陽廟那邊,淮南就不要去朝覲了……”

劇孟聞言,立刻就出列一拜,然后帶著人,走出了大殿。

竇彭祖和劉敬跪在地上,相互看了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恐懼和震驚。

自太上皇駕崩以后,漢室歷史上,還從未出現過有諸侯王歸京而不朝祖宗神廟的例子。

而天子如今的這個決定,幾乎是等于告訴天下人淮南王不孝,不可朝先帝神廟,以免褻瀆祖宗神靈。

這種無聲的指責的殺傷力是非常巨大的。

這種程度的指責,幾乎將立刻切斷淮南王劉榮與先帝之間的所有聯系。

一個不孝子,怎么有資格繼續繼承自己父親的權力?又如何有臉繼續得享父親神靈的庇護?

竇彭祖和劉敬的心里都清清楚楚,一旦劇孟走出這個大殿,阻止了淮南王前往德陽廟。

那么,就等于在道德和禮法層面,將淮南王開除出先帝子嗣的序列。

但他們兩個什么都沒有做。

因為……

劉榮的死活,與他們有什么干系呢?

甚至,他們的內心深處,說不定巴不得劉榮趕緊去死。

因為,這個先帝長子的存在在現在,已經成為了朝野公認的麻煩制造者。

他肆無忌憚,破壞法律,他忤逆不孝,敗壞道德……

他的存在的本身,就是對劉敬和竇彭祖身家性命的威脅。

一旦這位主捅出什么大簍子,第一個背鍋俠,不是他們這兩個負責宗室管理和禮法制度的大臣,還能是誰?

所以,劉榮趕緊去死,就是這兩位漢家九卿內心的共識。

只是,他們不敢說出口而已。

“兩位愛卿,先去忙吧……”劉徹站起身來,道:“朕得去一次東宮,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稟報一下此事……”

“諾……”竇彭祖和劉敬連忙頓首拜道。

劉徹嘴角微微一笑,心里面,簡直樂開花了。

一切都如計劃的那樣完美。

這一年來在劉非這張大嘴巴的宣揚下,劉榮的所作所為,幾乎被傳的滿天下都是。

而繡衣衛探子制造和渲染的各種劉榮胡作非為的段子和故事,更是市井皆知。

到現在,劉榮已經成為了天下的棄兒。

朝臣們眼中的麻煩制造者,輿論眼里的昏王暴君,人民眼里的不孝子。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現在,是時候將劉榮身上的那層保護傘剝離下來了。

先帝長子?

今天以后,他就不再是天下人眼里的先帝長子了。

他只會是一個不孝子,一個被眾叛親離,一個被兄弟鄙夷、朝臣拋棄,萬民唾棄的昏王、暴君。

他的歷史定位,只會是管叔和蔡叔。

當然了,戲一定要演足,最起碼不能讓人一眼就看穿。

必須是‘朕固爭之而不得’,不得不‘揮淚斬馬謖’。

劉徹來到長樂宮永壽殿時,兩位老太太,早就在等著他了。

“皇帝,怎么回事?”太皇太后竇氏首先就問道:“哀家聽說,江都王、蒙王、魯王、趙王等帶著衛隊去陽陵,要阻攔淮南王朝德陽廟?”

薄太后也是一副擔憂的模樣,說道:“母后說的極是,哀家聽說了這個消息,也非常震驚!這江都王、蒙王、魯王、趙王,怎么回事?哀家擔心,先帝神靈受擾,祖宗震怒啊……”

對于兩位太后來說,現在,她們的世界,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歷史定位問題了。

兩位太后,自然是都想在歷史上留下一個賢后的名聲,讓萬世敬仰。

事實證明,這似乎是很容易就可以達到的目的。

她們只需要學習已故的太皇太后一般,在宮里清心靜養,名聲和贊譽自動就會到她們身上。

但現在,忽然發生了這種事情,還是在新年大朝議之前,天下郡國上計吏以及天下列侯勛臣、屬國使者的面前,老劉家忽然玩起了兄弟操戈,手足相殘的戲碼。

兩位太后,自然是非常震驚和震怒的。

劉徹面露難色,長身一拜,道:“皇祖母、母后,請息怒……朕已經派了駙馬都尉劇孟前去調節了,應該不會出什么大亂子……”

嗯,劇孟很快就會把劉榮帶到這東宮永壽殿,到時候,就是一場盛大的批斗會。

諸王兄弟甚至宗藩旁支、宗室諸侯以及外戚大臣們,一定會在兩位太后面前,將劉榮過去的所作所為全部揭露。

到時候……

不過,在那以前,劉徹得繼續在兩位太后面前做好一個弟弟應盡的職責。

竇太后何等人物?

這幾年,她雖然放棄了權力,但是,她終究曾經是一個手握大權,且經歷過無數血雨腥風、陰謀詭計,躲過了無數明槍暗箭的女強人。

所以,她一聽劉徹的話,就聽出了不對。

“皇帝,你跟哀家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老太太眼睛雖然快瞎了,但這心敞亮的很。

無緣無故的,江都王、魯王、趙王、蒙王這些兄弟忽然就不認淮南這個哥哥了?

特別是江都王劉閼和天子,可都是淮南的同產兄弟啊!

在漢室,同產兄弟或者姊妹之間,假如沒有發生天大的變故,不然,最起碼,在表面上會表現的一團和氣的。

就拿竇氏來說吧,竇嬰這些年,捅了這么多簍子,但竇彭祖等人,誰輕視他了?誰歧視他了?誰打壓了他了?

沒有!

家庭觀念,在中國社會是第一位的。

并不需要儒家來提醒,在千年以前,詩經之上就說了: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

在中國,家族的力量,是貫徹上下的。

就連法律也承認了這一點。

不然,也不會動不動就要株連罪犯家人了,甚至還有三族這樣的刑罰。

所以,能讓一群諸侯王撕破臉皮的事情,肯定非同小可,甚至很可能關乎到了比兄弟之情更高級的道德。

那么,也就顯而易見的,淮南王這些年,恐怕做了某些讓這些諸侯王無法接受的混賬事!

劉徹看著竇太后和薄太后,卻只是咬著嘴唇,怎么也不肯說。

這個事情,不能讓他來說。

他說的話,就會落下很多問題。

首先,就無法維持住那個‘保護哥哥’的好弟弟形象,更容易使天下人生疑。

說好的保護哥哥呢?轉頭就賣了!

您這是早有預謀的吧?

這不是開玩笑,而是早有故事。

當年,淮南厲王之事就是如此,才剛剛開始,袁盎就看出端倪了,還沒有收尾,八卦黨們就將內幕傳的滿長安都是了。搞到后來,連民謠都出來了……

皇帝不肯說?

竇太后和薄太后自然不傻,她們立刻就明確的得知了必然發生了某種事情,導致了淮南王和諸王關系惡化,現在,甚至都發展到了諸王寧肯在天下人面前出丑,也不肯認下淮南,甚至不許他去朝覲先帝。

“李信!”竇太后大聲問著一個立在殿中的宦官,這位過去的薄后身邊人,如今已經成為了長樂宮大長秋,是如今宮廷里地位最高的宦官:“你給哀家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回稟太皇太后、皇太后……”李信連忙跪下來稟報:“奴婢隱約聽人說過,仿佛是前年,淮南王大不孝,侵占先帝仁宗神廟之地,還不思悔改,常常私底下怨懟先帝,屢有不孝之言論……諸王聞之,都是震怒不已……”

“這么大的事情,怎么沒有人跟哀家稟報?”竇太后立刻就震怒不已。

她既是為淮南王劉榮做出的這些混賬事情而震怒。

子逆父,是為不孝,在尋常人家,都足夠兄弟們將之活活打死了!

在皇室,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作為如今劉氏宗族的女家長,她竟然連風聲也不曾有聞!

這……

竇太后深深的感覺到了可怕。

劉徹連忙叩首拜道:“皇祖母,母后,請息怒,這都是孫兒的主意,孫兒以為,不該讓人來打擾皇祖母和母后的清靜,且孫兒也以為,這個事情孫兒自己可以處理……”

“可以處理?”竇太后氣的臉色都發青了:“那怎么會變成如今的局面?”

薄太后連忙滅火,扶住婆婆的身子,安慰道:“皇帝畢竟年輕嘛,不知道輕重……母后就不要為皇帝計較這些事情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把這個事情解決了,不能讓天下人看笑話!”

一般的人家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揚,何況皇室?

竇太后勉強收住怒意,吩咐道:“馬上傳召宗正和太常來見哀家!”

“再派人去請丞相和廷尉以及御史大夫來東宮候詔……”作為東宮的主人,竇太后雖然遠離權力多年,但,她曾經控制過這個帝國的所有權柄,是以,她立刻就清晰無比的下達了命令。

跪在地上的劉徹,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對他來說,這次處置劉榮,只是目的之一。

順便火力偵查東宮是否還有什么野心或者說東宮想不想要借助這個機會重出江湖,則是目的之二。

現在看來,薄太后基本可以肯定是不愿意涉足政治的。

但竇太后嘛……

劉徹覺得,她只要有機會,大約就會忍不住重新去控制和接觸權力。

畢竟,她曾經大權在握,有這種想法很正常。

但,這是劉徹不能接受的。

你見過有那個大權獨攬的統治者,會讓人來分薄自己的權柄的嗎?

沒有!

從古至今,都沒有過這樣的人。

權力,就是毒藥,一旦沾染,就會上癮。

“也是該讓東宮知道,如今已是誰的天下了……”劉徹在心里冷笑著。

整個大殿,一片寂靜,在竇太后下令后短短數秒內,連一個人都不敢動。

這就是今天的漢室政治的現狀。

劉徹大權獨攬,唯我獨尊。

哪怕是東宮之內,他的地位都是超然的。

有他在的地方,沒有他的命令,連一個宦官都不敢輕舉妄動。

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國家,誰是主人?誰才是至尊!

“愣著干什么?”劉徹心里頭得意不已,但嘴上卻是呵斥著:“還不趕緊尊奉懿旨?”

這才有宦官和侍從手忙腳亂的領命而去。

竇太后對此彷然未知,似乎她是因為看不到,所以沒有發現端倪,或者,她假裝不知道。

但無所謂了。

劉徹心滿意足,事實證明,東宮就算想跳出來攬權,也不會有人聽令。

所以呢,劉徹完全可以很大度的將權力暫時讓給東宮。

“山雨欲來風滿樓……”丞相周亞夫提筆在一副卷軸上寫下這一行字。

他的眼睛,卻一直注視陽陵的方向。

事情鬧得這么大,周亞夫自然很早就知道了。

事實上,現在整個長安,都在關注此事。

老劉家的大新聞啊!一輩子也未必能碰上一次,不管庶民還是貴族,此刻都是八卦黨,人人聚精會神的以一種極為娛樂的心態關注事情的進展。

對普羅大眾來說,皇室的秘聞,總是最吸引人眼球的。

但對于周亞夫來說,這卻是一個麻煩事。

他很快就要帶著漢室立國以來最成功的丞相頭銜光榮退休了。

他的歷史定位,也將光輝無比。

但這個時候,出了這么個事情,等于在他的光輝上增加污點啊!

更麻煩的是,十之,這個事情還得他來擦屁股。

這都是不需要去想的事情。

天子是不可能直接出面的,東宮那邊也大約是不肯接鍋的。

除了他這個丞相,還能有誰來接這個鍋?

這時候,一個下人進來稟報:“君候,東宮太皇太后懿旨,請君候入宮議事……”

“該來的來了……”周亞夫放下筆,搖頭嘆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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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9 23:2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節 悲劇的劉榮(2)

深秋的長安夜晚,幽幽冷冷的月光灑在宮闕之中,影影綽綽,有些陰森。

但明亮的長信宮燈,卻將整個永壽殿,照耀的恍如白晝。

沿著深邃的走廊向前,一排排衛兵持戟而立。

“大王……請吧……”劇孟帶著淮南王劉榮走到臺階前,恭身作揖:“陛下和太皇太后、皇太后,已經在里面等候了……”

“哼!”劉榮依舊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劉德難道還敢殺寡人不成?”劉榮自詡底氣十足,只要他那個胞弟,還想維持他的形象,他就不得不忍受自己。

只要一想到,那個自詡為圣王,號稱為神皇的所謂天子,在他的面前,也要吃癟,也要難受,劉榮心里面就爽的飛起。

反正,對他來說,他也無欲無求了。

當年,他本來都已經低頭了,低眉順目的投降了。

但是,劉德卻連趙國都不肯給他,還要羞辱他。

那好!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你能奈我何?

事實證明,劉德和朝臣們,確實對他無可奈何。

這個世界,甚至沒有能審判他的法律和殺死他的武器!

帶著這樣的信念,劉榮一揮袖子,大步踏上了臺階,當然了,他也不是很傻,在這瞬間,他就已經自動的調節了面部表情,更做出一副垂頭喪氣,可憐兮兮的模樣。

劉榮還是清楚,什么時候該裝逼,什么該跪下來。

他還沒傻到當著朝野大臣和宗室長者的面暴露本性,更沒有傻到直接去挑釁皇帝和皇太后。

做做樣子嘛……誰不會!

但……

“若寡人撐過這一遭……哼……”劉榮在心里惡狠狠的想著:“劉閼、劉非、劉彭祖、劉勝、劉端……你們等著,你們一個也休想好過!”

“至于劉德……”劉榮想起自己的這個弟弟的模樣,就忍不住的攢勁了拳頭。

這些年來,他為了詛咒自己的這個弟弟,可以說什么招都試過了。

什么吳越的巫祝,北方的薩滿,以及通行天下的扎小人,能試過的都試了一遍。

但……

一點效果也沒有。

相反,他的威權越來越強,他的功業越來越宏偉。

甚至,連子嗣也是越來越多。

劉榮有時候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這個弟弟是否免疫了詛咒?

但他隨即就推翻了這個想法。

“一定是我過去請的巫婆和方士不夠厲害,扎的小人兒不夠多,不夠久的緣故……”劉榮在心里面惡狠狠的想著:“等寡人回國,必定扎上一百個小人!寡人就不信,劉德這個豎子還能撐過一百個小人扎心的詛咒?”

等到走完臺階的時候,劉榮就已經完全換了一個人似得。

先前的囂張和跋扈,消失不見,只有一個滿臉惶恐,戰戰兢兢,瑟瑟發抖,不知所謂的年輕人。

他哆哆嗦嗦的走進大門,然后一個撲通跪在地上,用著哭腔拜道:“臣,淮南王榮昧死再拜皇帝陛下!恭問陛下圣安!”

然后又對著竇太后和薄太后磕頭說道:“孫臣榮頓首百拜,恭問太皇太后、皇太后安!”

劉徹看著自己的這個哥哥,臉上露出了春風一般和煦的笑容,站起身來,搶在所有人之前,說道:“皇兄怎如此模樣?”

“來人,給淮南王賜座!”

“果然……與寡人所料一般無二,這劉德,在外人和大臣面前,只會不惜一切維護自己的形象……”劉榮聽到這個話,心里面真是得意不已,甚至有些驕傲。

劉德你牛逼?怎么樣還不是得被寡人耍得團團轉?還不是得給寡人擦屁股?

“且慢!”劉榮還沒有高興太久,就聽得竇太后輕聲說道:“淮南王先跪著……”

聲音雖然不大,但足夠讓所有人聽得仔細。

劉榮自然是畏懼老祖母的,事實上,現在,唯一能讓他有所畏懼的,也就是這個老祖母了。

所以,他只能是老老實實的跪著。

劉徹卻是依然本色演出著,他笑著扶著竇太后,勸道:“皇祖母息怒,皇兄終究是先帝長子,您的長孫,讓他坐下來說話吧……”

劉徹不提劉榮的身份還好,一提,竇太后就怒了,她板著臉,堅決不同意:“皇帝你就不要護著這個逆子了!”

要不是考慮到,現在有朝臣在場,竇太后恨不得一杖打死劉榮。

連往日里,一貫習慣在皇帝和婆婆之間充當安撫角色的薄太后,現在也是一言不發。

對薄太后來說,劉榮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傷她的心了。

褻瀆先帝神廟,侵占宗廟土地。

這等于是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此時,殿外傳來腳步聲。

劉閼帶著兄弟們,走了進來,然后逐一跪下來拜道:“臣江都王閼……”

“蒙王非……”

“淮陽王余……”

“魯王端……”

“趙王彭祖……”

“恭問陛下、太皇太后、皇太后安……”

“都起來吧……”薄太后起身說道:“來人啊,給諸位大王賜座……”

毫無疑問,這個過去從未使用過權力的太后,生平第一次開始動用自己的特權了。

她針對的人,也毋庸置疑劉榮。

“都起來吧……”劉徹跟著說道,但心里面卻樂開了花。

連薄太后都記恨上了劉榮,劉榮的末日,已經指日可待了。

但,還不能太性急。

因為劉徹知道,對付劉榮,必須要做好萬無一失,一擊斃命。

不然就不可能成功!

因為,假如不能將劉榮作成一個狼子野心、天良喪盡、無惡不作、惡貫滿盈而且毫無悔改之心的昏王暴君。

那么,就一定會有無數人來救他的。

僅僅憑某一個罪名或者某幾個罪名,根本無法置他于死地。

最多不過將劉榮關幾年禁閉或者軟禁起來,過幾年還是得封他為王。

除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劉徹可不想看著劉榮繼續惡心自己。

“謝陛下、太皇太后、皇太后……”劉閼等人逐一起身,然后在禮官引領下,坐到了大殿一側。

唯有劉榮依舊留在原地。

此刻,劉榮才發現,這個大殿的氣氛很不尋常。

在坐的不僅僅有劉氏宗族的內部成員。

更有著一位位顯貴的大人物。

丞相周亞夫和御史大夫晁錯以及魏其候竇嬰這些人他認識。

但是,好幾個新面孔,他連見都沒有見過。

劉榮立刻警覺起來。

他并不傻,他自然知道,這恐怕是有人想要搞他。

但沒有關系,無論是誰,他都可以接著。

只要劉德還不敢殺他,他就安然無恙,最多罰酒三杯而已。

誰怕誰呀!

而已經做了皇帝,享受了天下人吹捧和逢迎的劉德敢殺他,敢讓自己背負上弒兄的罪名嗎?

劉榮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劉榮的內心依舊淡定無比。

甚至他還挺得意的。

劉德縱然可以無敵天下,那又怎樣?

還不是得在自己面前吃癟?

這種戰勝了皇帝的成就感,是非常充足的。

劉榮整個身心,都為之迷醉。這種感覺太美妙了,比征服一百個女人還要爽!

“說說看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劉徹揣著明白當糊涂問道:“江都王、蒙王……爾等何故去阻擾淮南王朝德陽廟?難道就不怕驚擾先帝神靈?致使祖宗震怒?”

“回稟陛下……”江都王劉閼出列拜道:“臣弟等實在是無法坐視淮南褻瀆德陽廟,不得不行此下策!”

蒙王劉非也拜道:“陛下、太皇太后、皇太后明鑒:淮南王暴虐無道、目無法度,忤逆不孝,于元德五年侵占先帝仁宗孝景皇帝宗廟土地,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多次在私底下對近臣言道:先皇無德,擅毀祖宗制度,廢長立幼,寡人實不能忍也!”

“如此狂妄無道,忤逆不孝的言論和行為,讓臣深以為恥!今淮南要朝德陽廟,臣等深懼淮南再次褻瀆先帝神廟,驚擾祖宗,以至于祖宗震怒,宗廟動搖……臣等唯有抱萬死之心,行此下策,以防淮南再次褻瀆先帝!”

這些事情,早已經天下皆知,只是東宮之前一直不知而已。

聽到這里,在坐的宗室成員和貴族外戚,紛紛對劉榮‘側目以待’。

以前的話,眾人還可以裝作不知道這些事情。

但現在,江都王等諸王將之公開捅出來。

那么,作為孝子忠臣,人們自然就會主動的與劉榮做一個徹底的切割。

“果真如此嗎?”竇太后悠悠然問道。

“皇祖母……這些都是誣陷,都是謠言!”劉榮當然是斷然否認了,沒有人會傻到自己承認自己是個不孝子。

那跟自殺沒有區別。

“傳淮南王太傅、丞相!”竇太后揮手道。

劉榮瞬間臉色狂變,他很清楚,這兩個人一來,他就要坐實不孝子的罪名了!

因為,他們有人證物證,而且,這兩人手里還握著他無數黑材料。

正因如此,過去兩年,劉榮曾經千方百計的想要派刺客刺殺這兩人,但,所有的刺客都是有去無回,這才作罷。

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兩人居然已經到了長安了。

而且就在這東宮之中,就在這永壽殿之外。

劉徹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了,他很清楚,假如那淮南丞相和太傅到場,那這游戲就沒得玩了。

劉榮會認罪,然后,太宗和先帝的忠臣們就要發動潮水般的救王行動了。

甚至,就連劉徹自己一手提拔和扶持的大臣們,也會出于種種考慮,而發起各種運動來救劉榮。

因為,無論如何,不管怎樣,不會有大臣敢讓自己的君王背負上‘弒兄’的罪名。

是以,劉徹恰到好處的站了出來,對竇太后脫帽謝罪,拜道:“皇祖母請息怒……《詩》曰: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二人同心,其臭如蘭。今淮南固有錯,但,其終究是朕的長兄,先帝長子,先太妃生前最愛之子,朕不能致法于王……”

“這淮南丞相和淮南太傅,就不必宣了吧……”劉徹懇求著道:“兄弟手足之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來,仔細說,說開了,就沒事了……”

在群臣和兄弟諸侯王們眼里,此刻劉徹的形象,真是光輝無比啊。

特別是劉閼和劉非,真是看得感動不已。

他們兩個都是親歷當初奪嫡之事的當事人,特別是劉閼,他很清楚劉榮當初是怎么對待當今天子的?

但,天子卻還是一心一意的維護著劉榮,甚至不惜為他不顧法律和制度,也要給他開脫。

魯王劉端更是感動的抽泣了起來。

他是諸兄弟之中,最渴望親情和家庭溫情的人。

但可惜,除了皇帝長兄之外,連他的同產兄弟和母妃,對他都是帶著有色眼鏡的。

因為,他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士大夫們,更是在背后對指指點點,唯有皇帝兄長,從無芥蒂,從不歧視他,多次遣使去魯國慰問和安慰他,還給他送去了許多他所喜歡的器物。

士為知己者死。

劉端不知道為何心里面冒出了這句話,然后,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果斷的長身而起,徑直走到殿中,頓首而拜,道:“臣魯王端昧死再拜皇帝陛下:臣聞之周公誅管蔡,春秋以為大義也!今漢有賊臣,臣不得不狹大義檢舉!”

“淮南王劉榮!”劉端惡狠狠的盯著自己的長兄,緊緊握住了拳頭,仿佛要吃了他一般。

“臣要檢舉淮南王三宗大罪!”

“其一曰:目無王法,忤逆不孝,不當為先帝子!”

“其二曰:誹謗君父,詛咒東宮,不當為人臣!”

“其三曰:私設巫蠱,陰謀弒君,不當為人!”

劉端這三項指控,每一項都像一把利劍,直插劉榮軟肋,讓他冷汗直流,手足無措,慌亂之下,劉榮再顧不得演戲了,站起身來對著劉端咆哮道:“你這個陰痿余人,安敢誣陷寡人?”

瞬間,全場寂靜,所有人看劉榮的臉色都變了。

劉端有殘疾,這宗室之中很多人都知道。

但,當面指出來,而且用詞如此險惡,劉榮是第一個。

劉端更是氣的想要發飆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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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節 劉榮之死(1)

“自作孽不可活啊……”人群之中,石奮低下了頭顱,在心里嘆息著。樂文小說

他本來,還想找個機會拉一下淮南。

但現在看來,淮南王自己已經將自己推入了深淵。

石奮也再沒有拉劉榮一把的想法了。

因為,這樣一個上不孝父親,下不友愛兄弟,還無惡不作,惡貫滿盈的諸侯王,沒有人能救得了,他石奮也不愿意救。

更可怕的是,在石奮眼中,劉榮現在的這一句話,其實就是在所有聽眾心里,坐視了他確實‘忤逆不孝,目無王法,褻瀆君父,詛咒天子’的罪名。

道理很簡單。

劉榮過去的所作所為,在場眾人沒有幾個親眼見過。

一切都是旁人的轉述和渲染,所以,造成的印象也就那樣了,感觸并不深刻。

但,現在,劉榮卻是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當著宗室諸侯,元老大臣以及外戚勛臣的面,咆哮殿堂,辱罵魯王,還非常陰險毒辣的揭開了魯王的傷疤。

一個對弟弟惡毒辱罵和詛咒的人,會是一個好哥哥嗎?

答案是否定的。

而傳統諸夏的善惡觀,從來都是感性的。

通常情況下,連地方官斷案,都會選擇傾向一個大眾所認可的好人或者君子,而無情的判決一個大眾印象里的小人或者奸商有罪。

這種道德斷案法,一直就是地方官,尤其是基層地方官自由心證的主要方式。

一般來說,只要能證明某某是個壞蛋,那么官司基本就能贏下來。

因為,對于諸夏民族的社會來說,法律是維護社會秩序和公序良俗的工具。

哪怕是法家,也得承認,刑罰只是為了導人向善。

所以,法律是不可能去懲罰一個好人,而維護一個壞蛋的。

一旦你被證明是個壞蛋,那么所有一切對你的指控都將成立。

所以,當今社會,大復仇主義才會如此流行和昌盛。

子報父仇,幾乎就是天經地義的人設。

劉榮現在如此不智,等于自己斷絕了自己的生路。

就連劉榮自己,在出口之后,也是慌了神。

他并不蠢,所以他知道,自己干了蠢事。

是以,他立刻就匍匐下來,對著竇太后和薄太后瘋狂磕頭,拜道:“臣有罪,臣萬死,請太皇太后、皇太后贖罪……”

“臣情急出口……實在是魯王污蔑孫臣太甚……”似乎是為了給自己找借口,他慌不擇路,甚至沒有對劉端道歉。

而這,無疑是致命的!

受此奇恥大辱,被人無端揭開傷疤,魯王劉端瞬間化身為復仇的惡魔。

他扭頭狠狠的看著劉榮,幾乎要將劉榮一口吞下。

“淮南王,還不趕緊對魯王道歉?”劉徹卻是站起身來,面帶怒容,劉榮的行為,幫了劉徹一個大忙,而劉端的補刀,更是讓劉徹意外至極。

原本以為,想要做到這一步,還需要一番‘循循善誘’,但如今看來,這劉榮確實是惹怒了太多太多人了。

而劉榮的行為,也給了劉徹一個發飆的理由和機會。

他提著綬帶,面帶溫柔,看向劉端,對于這個弟弟,他一直有些同情。

其實,劉端人不壞。

表面上看起來,他玩世不恭,心腸毒辣,詭計百出。

哪怕是現在,魯國的士大夫地主貴族們也已經被他玩的欲仙欲死,淚流滿面了。

就國兩年,魯國就已經有上百名貴族和官員,被他舉報給了廷尉,現在都還蹲在大牢里呢!

堂堂魯王,居然給廷尉跑腿,充當第二廷尉的職責。

甚至劉端還自封自己為‘魯國繡衣衛都督’。

想想都有些幽默。

自然,士大夫貴族們,對于劉端的印象差到無法形容,各種抹黑和攻仵段子,將他從頭黑到腳。

但魯國百姓卻很喜歡這個大王。

劉徹自然知道,劉端其實壓根就沒有什么興趣當一個賢王,做一個好人。

他現在的所有行為,其實都是在發泄和吸引他人的注意。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劉端檢舉所有的士大夫貴族官僚的證據,都是這些士大夫貴族官僚自己給他的。

他用的手段,其實也不多,就那么幾個。

無非就是見到一個當官的,立刻就滿臉笑容,一副禮賢下士的國王模樣,然后,送他錢,送他宅邸,送他妹子,讓他感激涕零,以為遇到明主,然后掏心掏肺,什么事情都告訴了他。

劉端回頭就賣了這個家伙,送他去廷尉喝茶了……

然后,送給這人的錢帛、田宅、女子,翻倍的回到了他手里……

又或者拿出一個誘餌,譬如說某個肥缺,吸引官僚們自投羅網,給他送錢。

然后,這些渣渣罪證確鑿,被廷尉帶走了……

這些套路雖然簡單,但,妙用無窮,對于淳樸的士大夫貴族來說,簡直是防不勝防。

哪怕人盡皆知,魯王是個坑,但跳坑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說到底,這就是人性。

當然,也跟劉端有時候,確實會當真。

任用不少有能力和手腕的官員有關。

但這一切的所有行為,在劉端眼里,其實只是一個游戲而已。

一個用消遣生活和打發時間的游戲罷了。

結局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誰能讓他開心,讓他滿意,讓他爽,誰就可以勝出。

失敗者,就不好意思,麻煩去一趟廷尉。

對于劉端,劉徹一直在注意,并且施加一些影響,以引導這個弟弟更積極樂觀的面對他的人生。

甚至,劉徹都已經給劉端做好了計劃了。

讓他成為一個顯示自己仁德與遠見,包容和寬恕的牌坊。

“回稟陛下,臣不需要淮南的道歉,也不會接受淮南的道歉!”被揭開了傷疤的劉端,怎么可能會放過劉榮?現在在劉端的整個世界里,只有一個目標了——懟死劉榮。

劉榮不死,他就會渾身難受。

對劉榮的恨意,甚至已經成為他的力量。

他猙獰的看著劉榮,然后從懷里取出一份帛書,跪在地上,呈遞在手上,拜道:“因為,臣有真憑實據,可以證明,臣對淮南的指責,一切都是事實!”

他高高呈起那份帛書:“此臣所搜集到的淮南罪證實錄!”

然后,他就不管不顧的打開了那帛書,大聲的念了起來:“元德六年淮南私挖宮垣,侵占先帝宗廟之地,為其丞相、太傅所阻,王私于宮中與左右議曰:向使寡人為君,天下何至于斯?淮南王宦者令奏曰:先,大王掘宮垣,臣見宮闕之土,有靈芝出,有字顯,曰:長為貴,此天所以令大王翌日王天下也!”

“又有佞臣曰:大王為先帝嫡長子,宗廟之重也,翌日,若長安有變,宮車晏駕,諸侯大臣必恭迎大王入主社稷……”

“王聞之大喜,乃命宦者令私刻印璽、做龍袍,制黃屋左纛,出入稱警……”

這些事情,經劉端之口栩栩如生的描述出來,使人身臨其境。

自然,以劉端的能力,是不可能接觸到如此隱秘的發生在淮南王王宮之中的事情的。

劉榮也是發現了這一點,馬上就反駁道:“污蔑!污蔑!陛下,魯王距臣之國足可三千里,何以知臣宮中事,必是陷害!”

他也就只能抓住這一點來反駁了。

但可惜,劉端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污蔑,請陛下遣使前往淮南壽春王宮,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嗎?”

“龍袍、印璽、黃屋左纛,這些東西,總不會藏得太過隱秘……”

劉榮卻是汗流浹背,顫抖不已。

這些東西,他根本就沒有藏!

而是大大方方的擺在王宮里,他經常會穿著天子冠琉,乘著黃屋左纛,配著印璽,在宮中游玩。甚至他會讓他的宦官和幸臣們跪在地上,口呼萬歲,玩玩cos皇帝。

這在后世沒什么,但在如今,卻是掉腦袋的死罪!

劉端根本不給劉榮思考和考慮的時間,接著念道:“另外,淮南王還長期在王宮之中,私藏了大量巫祝神婆與方士,私下里用巫蠱厭勝之法,詛咒天子、皇后、諸皇子公主,其宮中藏有大量的紙人、桃木、蠱蟲……”

“這些也是一搜可知的事情……”

隨著劉端的揭發,不僅僅是群臣議論紛紛,宗室諸侯們,側目不已。

就連竇太后和薄太后也是面面相覷。

許多人仿佛是第一次發現劉榮的真面目一般,震驚不已。

特別是兩位太后,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魯王,你說的可是真的?”竇太后站起身來問道,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假如一切是真的,那么,劉氏就真的出了一個天大的丑聞了。

一位諸侯王,一位宗室的長子,不僅僅不孝,忤逆,還用巫蠱厭勝之法,來行詛咒之事。

假如被證實,那么,這性質可比吳楚叛亂還要嚴重。

至少,吳楚叛亂,那是明火執仗,光明正大的舉起叛旗。

而劉榮的所作所為,卻是下作卑鄙,而且為人倫道德和禮法所不容的齷齪之事。

依照漢律,這些罪名之中,哪怕坐視一點,劉榮也是腰斬之罪。

倘若全部坐實,那就是……

“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劉端長身拜道:“這些都是淮南王王宮之中,一些目睹了淮南王無道、暴虐之事的正義之士,私底下給臣提供的證據……臣也親眼見過了他們帶出來的巫蠱厭勝之器……”

隨著劉端的話,劉榮整個人都萎靡了下來。

因為他清楚,他確實做過這些事情。

只要有朝廷的使者去查,就一定可以查出來。

他已經無從抵賴,狡辯是沒有用的。

但他還有最后一張王牌。

劉徹卻仿佛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看向劉榮,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問道:“淮南王……魯王所說,可是真的?”

所有人都看的仔細,天子的臉上,一副不敢相信和無法相信的神色,眼角更是似有淚光。

過去數年的鋪墊,在此刻,水到渠成。

無數人想起了從前無論哪個大臣彈劾劉榮,最終一切的結果,都是留中。

甚至有傳言,天子拒絕查閱和審查任何有關淮南的彈章。

就連前年,淮南侵占仁宗廟地,無數人彈劾,但天子卻一意孤行的表示:淮南,朕之長兄,先帝長子也,朕不忍致法于王,卿等勿議也。

陛下是如此呵護淮南,每年淮南生辰,都會遣使去賜金賜物,甚至百般維護,保護著淮南。

但淮南王,就是這樣回報天子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連幾位本來準備要拉一把劉榮的老臣,現在也沉默了。

劉榮已經是一個糞坑,正常人,唯一的選擇就是遠離他。

唯有幾位諸侯王,現在的心里一片冰冷,甚至連心臟都在顫抖。

譬如淮陽王劉余,他此刻就捏著自己袖子里的一張帛書,連手指都在顫抖了。

因為,他袖子里的這份帛書的內容,與魯王的帛書內容是一致的。

連來源都是相同的——有淮南王國的正義之士,將這些證據提供給了他。

本來,劉余還以為是自己的道德感召,人品光環呢。

現在看來……

人為的痕跡太過于嚴重了!

但他不敢說,也不敢對任何人說。

他已經下定決心,回去就燒掉所有東西,將這個秘密帶去墳墓。

因為他已經明白了,當今天子,自己的那位看上去友愛兄弟的君王,是一只披著人皮的魔鬼!

他就是魔鬼的本身!

但其他不知情的人,卻毫無感知。

人人熱淚盈眶,對于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君父,一個皇帝長兄,感動的淚眼婆娑。

在這樣的氣氛中,劉榮終于低下了自己的頭顱,他已經明白了,他現在唯一的生路,只有他的身份了。

他是先帝長子,更是當今的同產長兄,一母同胞的哥哥。

在禮法上來說,作為弟弟的人,是不可能誅殺自己的哥哥的。

這也是他最后的一張護身符。

所以,他趴在地上,脫帽謝罪,磕頭說道:“臣罪該萬死!伏請陛下恕罪!”

說著他就抽泣起來:“還望陛下念在臣年少失母,狂妄無知的份上,從輕發落……”

在他看來,他現在有兩張護身符,第一就是他是長兄,劉德是不敢直接殺他的,最多幽禁,而第二則是死的不明不白的粟妃。

但他忘了一個事情……

粟妃在他眼里是死的不明不白,但在其他人眼里,卻并非如此。

特別是在兩位太后眼里,不是這樣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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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節 劉榮之死(2)

劉榮不提粟妃還好,一提粟妃,無數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尤其是幾位太妃,更是咬牙切齒,憤恨不平。

當年,粟妃在這宮廷之中,得罪的人,幾乎可以組成一個加強連。

薄太后和竇太后,更是臉色陡變。

當年,先帝為了扶持皇帝上位,煞費苦心,不惜殺母存子這個事情,兩位太后自然都是心里跟鏡子一樣清楚。

尤其是竇太后,當年先帝臨終就跟竇太后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如今,劉榮提起粟妃,頓時就讓竇太后內心深處最后一絲的親情灰飛煙滅。

先帝鳩殺粟妃,是為了給今上掃平道路。

而劉榮如今提起粟妃,在竇太后心里,其實就等同于要挾。

以粟妃的死亡真相來要挾她,要挾朝廷,要挾皇帝。

要挾?

竇太后從不吃任何形式的要挾。

劉氏也從不吃要挾!

當初,太宗皇帝剛剛登基,國家內亂方平,百廢俱興之刻,匈奴人自以為有恃無恐,挑釁漢室。

在那樣艱難與艱苦的情況下,立足未穩的太宗皇帝,冒著根基動搖的危險,毅然決然,遣丞相灌嬰揮軍北上,與匈奴戰于河南,最終收復所有長城范圍內的城市,驅逐了匈奴人在長城內的勢力。

作為太宗的皇后,竇太后,自然也是不會吃訛詐和要挾的。

甚至任何形式的訛詐與要挾,只會激怒這位太皇太后。

“江都王也是年少失母,怎么就沒見變成你這個樣子?”竇太后冷冷的道:“淮南王,爾簡直太讓哀家失望了!”

劉榮聽著竇太后的話,渾身發冷,他想不清楚,事情怎么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但有一點,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危機之中。

現在,唯一能救他的,似乎只有他過去一直仇恨和敵視的胞弟——當今天子了。

沒有辦法,他只能是匍匐在地上,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向劉徹,希冀于劉徹能夠開口,為他求情,饒他這一次。

劉徹看著劉榮的模樣,也是嘆了口氣。

前世今生,無數記憶浮上心頭。

走到這一步,劉榮自己要負大半的責任,而粟妃的寵溺和劉徹刻意的放縱,不過是誘因。

所以,劉徹內心毫無愧疚。

“淮南王,朕也很失望……”劉徹坐到御座內,非常沮喪的道:“朕記得,當年,先帝詔爾為常山王,臨行前,訓曰: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

“先帝教誨,王是一個字也沒有記住啊……”

劉榮只能是將腦袋深深埋下,瑟瑟發抖的匍匐在地,一個字也不敢說。

但心里面,卻是非常非常不滿。

當年,先帝將他趕出長安,還特別命人來訓誡他。

就是現在劉徹嘴中所說的這些話。

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呢?

不擔心你不聰明,就害怕你弄虛作假,不擔心你不勇敢,就害怕你逞強,不擔心你沒有錢,就怕你見利忘義,為富不仁。

這樣的訓令,在劉榮眼里,其實就是先帝在打壓他和歧視他。

要求他做一個愚笨、懦弱、循規蹈矩,中規中矩的諸侯王。

最好,當一個宅男。

但劉榮拒絕這樣的未來,也不會想要這樣的未來。

哪怕是現在,在他心里,也依然如此。

“寡人國之長子,安肯碌碌無為,聊聊無聲?”

“生當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他心里,始終忘卻不了,那段他曾經最風光的時刻,那個他曾經觸手可及的太子之位。

“宗正何在?”劉徹淡淡的問道。

“臣宗正卿敬候詔……”宗正劉敬立刻出列。

“太常何在?”劉徹又問。

“臣太常卿彭祖候詔!”竇彭祖也出列頓首。

“廷尉何在?”劉徹站起身來,面無表情的問道。

“臣廷尉卿禹在此!”廷尉趙禹手捧著漢律,匍匐在地。

“以卿等今日所見所聞,淮南王榮該當何罪?”劉徹冷冷的問著。

只是微微一思考,廷尉趙禹就拜道:“請陛下榮臣等商議……”

劉徹點頭道:“可!”

“諾!”三人一拜,然后退到殿中一角,商議一會后,就回來了,頓首拜道:“臣太常彭祖、臣宗正敬,臣廷尉禹,昧死奏:淮南王廢先帝法,不聽先帝教誨,忤逆不孝,心懷叵測,居處無度,用黃屋左纛,出入擬于天子,私刻印璽,私作龍袍,行巫蠱之法,用厭勝之策,詛咒君父,誹謗國家,罪在不赦,臣等以為,淮南王榮坐法當族!”

說完,三人就深深頓首,拜道:“臣等頓首再拜,昧死以聞!”

大臣們作出的這個結論,早在劉徹計劃里。

因為,這是漢室傳統:只要皇帝將諸侯王的罪責問題交給大臣去裁決,那么,基本上無論是什么派系的大臣,都必然給出一個完全符合法律和制度的結論。

這是漢季政壇的潛規則。

大臣奏事,不問貴賤,只論事實。

當然,最終裁判權,是在皇帝手里的。

劉榮聽到這個結果,卻是惶恐不已,他終于知道害怕了。

他抬起頭,死死的看著劉徹,全身都開始發抖,這一次他總算不是裝的了。

他終于感覺到了危險。

劉徹端坐在御座上,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案幾的桌面,然后轉頭看向宗室諸侯和外戚長者們:“宗室諸侯王及諸侯、外戚列侯諸公,有什么看法?”

要處置劉榮,光靠國法是不行的。

還得有家法背書,先開除他的先帝長子身份。

江都王劉閼、淮陽王劉余、蒙王劉非、魯王劉端等兄弟以及代王劉登、濟北王劉勃等宗室諸侯王紛紛出列,異口同聲的拜道:“臣等以為,淮南王榮,目無天子,忤逆先帝,行巫蠱之事,用厭勝之法,私刻印璽,出入擬天子,私作龍袍,用黃屋左纛,罪大惡極,不可饒恕,臣等昧死以為,淮南王不當奉先帝宗廟!”

外戚大臣以及宗室諸侯們也集體拜道:“臣等附議,淮南王罪在不赦,不當奉先帝宗廟!”

劉榮聽到這里,幾乎昏死了過去。

不當奉先帝宗廟?就是不承認他是先帝之子了。

無邊的恐懼,立刻襲上劉榮心頭。

失去了先帝長子的身份,他就失去了一切。

現在,他終于醒悟了過來,他曾經詛咒和怨恨的那個男人,才是一直在無形之中庇護他、保護他的人。

但這個醒悟來的太遲了。

坐在御座上的劉徹面帶沉重的道:“朕獲先帝遺命以保宗廟,七年以來,夙興夜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朕之不德,羞先帝遺德也……”

“今淮南王亂法壞政,此朕德薄,不能感化之故……”

“且夫淮南王,朕之同產長兄,先帝長子也,朕實不忍致法于王!”劉徹揮手道:“其與卿等再議之……”

這也是游戲規則之一。

壞蛋大臣們來扮演,而皇帝則只能扮演一個仁慈寬厚的家長。

劉榮聽到這里,心中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劉德確實不敢殺他。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心,就聽到廷尉趙禹拜道:“臣廷尉禹昧死奏皇帝陛下:陛下以為淮南王先帝長子,陛下同產長兄,不忍致法于王……然,臣以為不然,陛下乃天下主,百姓民父母也,今法淮南王當作法族,倘陛下以為淮南王陛下同產兄,先帝長子而不忍致法于王,豈非壞先帝法,故臣昧死諫曰:陛下當以天下為重,致法于王,此法如是足也!”

緊隨趙禹之后,是一大片的列侯貴族。

這也是今日法家的一個新的發展方向,以趙禹等司法官和刑名官為首的執法者們,在吸納了黃老派的法學思想后,漸漸向著保守派演化。

在他們眼里,所謂壹刑者,法也,七尺之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刑。

而捍衛法律的尊嚴和神圣性,就是他們的職責。

所以,淮南王劉榮在他們眼里,必須被嚴正法典。

不然,就是對法律和他們的信仰的褻瀆。

這會讓他們惡心無比,比死還難受。

但,劉徹卻不能茍同他們。

因為,劉徹很清楚,這一個法家派系的主張和論點,至少在現在來說,是不現實的。

中國社會,至少在現在,還是人治社會。

未來至少兩百年,也會是如此。

既然是人治,那就要講溫情,講人情。

出于維護統治穩定的需要,劉徹不能直接處死劉榮。

但劉榮卻被這一批氣勢洶洶,對他喊打喊殺的法家大臣們,嚇得失禁了。

他恐懼無比的看向了他曾經痛恨的那個男人,他的弟弟。

“卿等勿復言……”劉徹對著趙禹道:“朕非圣人,不能大義滅親,還望卿等原諒朕的這一點私心……”

這一句話,讓劉榮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劉徹看著他,在心里搖搖頭。

到現在,劉榮才知道悔恨和害怕,早干什么去了?

劉徹是不會去當那個傻兮兮的農夫的。

更重要的是,劉徹清楚的明白一個道理——假如劉榮不死,那么漢律就將成為一紙空文。

至少,對于劉徹的那些弟弟們來說,將成為一紙空文。

從此以后,他們就會肆無忌憚,就會毫無顧忌。

想想也能明白:連劉榮犯下如此多的罪,都可以免死,那他們自然不需要顧忌了。

當然了,劉徹也知道,他不能直接處死,甚至不能公開的對劉榮過于苛責。

這看起來很矛盾,似乎連邏輯都有些亂。

但其實,這一點都不矛盾,邏輯也很連貫。

在中國多數情況下,殺人的,其實不是刑罰,而是人心。

像岳飛,死于莫須有,但他永遠活在人民的心中,無論是誰,都無法將他從中國人民內心之中抹去。

他始終是,也永遠是民族英雄。

至于秦檜趙高,他們活著,但卻早已經死去。

對于劉榮怎么處置,劉徹早有定計了。

他要將劉榮做成一個典型,一個所有劉氏諸侯王一看就瑟瑟發抖,不敢再觸犯法律的典型!

那什么樣的處置,才能讓諸侯王們害怕呢?

殺頭嗎?

未必,劉徹登基以來,宰掉的諸侯王,都快可以組成一個加強班了。

但違法亂紀,目無國法甚至強取豪奪,橫征暴斂者依然數之不盡。

譬如那現在的衡山王劉賜、那已經死了的燕王劉定國,還有劉徹的兩個親愛的弟弟淮陽王劉余和現在雖然還沒有顯露本性,但遲早將成為一代大種馬的劉勝。

對于這些人來說,法律和制度,在他們眼里,如同無物。

他們甚至聰明的知道,哪怕自己犯法,但只要不過分,皇帝就不可能懲罰他們。

這些渣渣,劉徹已經失去了耐心了。

也不想再費盡心機,絞盡腦汁的想辦法來對付他們。

這太難了!

也太浪費時間了。

就拿劉榮來說吧,為了對付劉榮,劉徹布局數年,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和精力,才一步步的將他帶到溝里。

若今后,再為了這種事情去耗費時間,消耗腦細胞。

劉徹實在有些擔心,自己的精力是否足夠?

他也不愿意再將精力和資源浪費在怎么懲治和處罰弟弟們上面了。

索性借著這個機會,一勞永逸。

于是,他圖窮匕見,對著趙禹等人道:“當然,卿等所言,也不無道理!”

“法,先帝之所立,天下之所公認,臣不愿壞先帝法……”他走下臺階,對丞相周亞夫道:“丞相,三代之中,可有類似故事?”

對中國人來說,假如遇到問題,現在的法律和制度無法解決,那么向祖先尋求幫助和智慧,就是理所當然的。

丞相周亞夫聞言,拜道:“臣孤陋寡聞,未聞三代有此先例……”

而這個答案正是劉徹需要的。

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現在,劉榮的形象,已經從桀紂,上升到了比桀紂還可怕的昏王地步了。

想想看,連三代之中,都找不到一個類似的先例。

這劉榮得多么可怕?

桀紂之屬,拍馬都不及!

太恐怖了!

“既如此……”劉徹沉吟片刻,道:“那便請丞相與諸卿商議,論及淮南之事,然后再上奏給朕……”

雖然劉徹早已經有了方案,但,游戲規則如此,還是得讓大臣們先商討一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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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節 流放

翌日,丞相周亞夫帶著九卿們,聯袂上奏:臣丞相亞夫、臣太常彭祖、臣廷尉禹昧死言:臣等謹與宗室諸侯王、列侯外戚元老等議,皆以為:王榮忤逆不孝,廢先帝法,用巫蠱之事,行叛逆之舉,私刻郁,作龍袍,喪心柴!群臣皆議論當法!

這自然是毫不意外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淮南厲王也享受到了相同待遇,所有大臣一致要求誅殺。

更何況,現在劉榮干的事情,比淮南厲王還要惡劣得多。

他不僅僅不孝,更做出了巫蠱詛咒之事。

這在諸夏民族社會是不可能被饒送寬恕的罪過。

劉徹看完奏疏,立刻就批復: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王榮死罪。

若只是如此,那么,這就又是一出淮南厲王故事。

但,劉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對劉榮的下出好安排了。

他提筆接著寫道:朕聞,昔者湯放桀于南巢,天下稱譽,其放王榮于倭奴列島之北,永世不得再回中國!

詔書一下,朝野瞬間安靜了下來。

諸侯王們更是戰戰兢兢,連話都不敢說了。

實在是,這個處帆可怕了!

倭奴列島是什么地方?

一個生番野人群居之地,島上的人,甚至還停留在原始時代的母系社會。

在如今漢室的世界認知里,倭奴列島就屬于比夷狄還夷狄的蠻荒之島。

劉榮被流放過去,下持怕比淮南厲王還要慘!

但隨后,補充的命令,告訴了人們,劉榮的下場,遠比他們想象的更糟糕。

劉徹命令樓船衙門,將劉榮送到倭奴列島北方的一個四面臨海,沒有人煙的荒島上。

除了每個季度定時給他送一批生活必需品外,不許任何人接近和靠近。

劉榮只被準許攜帶兩個宦官和十石物資。

換句話說,他的余生,將會是在一個除了兩個監視他的宦官之外,沒有絲毫人煙的荒島上渡過。

他從此就將失去他過去擁有的一切地位和特權。

而這對于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諸侯王們來說,簡直就是比死還難受千百倍的刑罰。

世人終于領略到了劉徹的狠辣之處。

但偏偏,沒有任何人能挑錯。

甚至連劉榮也只能三呼萬歲,感激涕零。

他甚至不敢自殺,只能瘍硬著頭皮,去那個荒島上渡過自己的余生。

因為,假如他自殺了,那么,他的兒子就可能被他牽連、連累。

“陛下真不愧是太宗指定的隔代繼承人啊”衡山王劉賜聽說了此事后,心有余悸的想著。

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怕萬一自己將來惹惱了天子,天子也將他丟到一個荒島上自生自滅。

這樣的事情,只是想想,就已經很恐怖了!

從絮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諸侯王們,如何能承受得了這樣的未來?怎么能適應這樣的生活?

其他諸侯王也都是戰戰兢兢,被嚇了一大跳。

特別是淮陽王劉余,幾乎被嚇得好幾天都不敢入睡。

當然,有人憂愁,自然有人歡喜。

魯王劉端現在就無比高興,甚至是幸福的迸一個嬰兒。

這是一個男孩,劉榮剛剛出生不足半年的幼子。

而現在,他成為自己的子嗣。

劉端一夜之間,找到了自己的未來和幸福。

他有了繼承人了,他的悲劇宣告結束了。

他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死后,只能以發覆面,無顏去見列祖列宗,也不需要再去憂愁百年之后,沒有香火血食祭祀,自己只能孤單而寂寞的躺在冰冷的墳墓直到時間的痙。

“陛下,臣弟”迸這個嬰兒,劉端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感激了,他只能是感恩不盡的拜道:“從今往后,臣弟就是陛下門下的走狗和鷹犬,陛下指東,臣弟絕不往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朕與王,兄弟手足也”劉徹笑呵呵的道:“這些客套話就不必多言了,依朕看,魯王還是好好想想,為王世子起個名字吧”

“還請陛下賜名!”劉端想都沒想,就拜道。

“朕來起名啊”劉徹思慮再三,然后道:“就叫他劉過吧”

“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希望世子將來可以做一個對國家社稷有鞏人”

嗯,最好能像楊過那樣

劉端不知道楊過的梗,但還是高興的道:“謝陛下賜名!”

然后,他就抱起那個小的孩子,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人生完整了。

劉徹看著劉端的模樣,也非常欣慰。

這么多兄弟里,劉徹最同情的就是這個弟弟了。

如今,能夠看到他重獲新生,劉徹很開心。

當劉榮被押解著,坐上馬車,由軍隊押送,前往齊魯的時候。

元德七年結束了。

現在,已是元德八年冬十月甲子。

整個長安城,家家戶戶都忙著釘桃符。

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他們嘴里的當代桀紂劉榮,已經悄然遠去。

不過,在政壇上,尤其是學術界,此事的余波和漣漪,卻一直在不斷回響。

劉榮被流放到倭奴列島一個荒島上的事情,深深的影響和震撼了無數人的神經。

首當其沖的就是法家。

韓非子的名言,再次回響在人民耳畔: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

商君的鼓動,更是不絕于耳: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

再沒有比劉榮這個活的事例,更能佐證商君韓非言論的證據了。

淮南王劉榮,先帝長子、天子同產長兄,照樣被論法如罪,流放去了倭奴列島。

連劉榮這樣身份地位的人,都無法豁免法律,列侯將相們何德何能,敢說自己凌駕于法律之上?

法家士氣大振,而儒家則窮于奔命。

迫于無奈,也出于現實的需要。

董仲舒和胡毋生等儒家巨頭,不得不開始帶著弟子門徒,扎進了故紙堆之中,開始翻查和研究漢律。

儒家的法律派就此開始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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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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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節 北匈奴的反應

春正月,整個幕北依然被大雪所覆蓋。

狐鹿涉帶著人循著狼居胥山的周圍巡弋著,這個冬天,幕北的匈奴過的非常艱難。

每天都有婦孺凍死、餓死。

時時刻刻,都有牧奴和奴隸在逃亡。

為了阻止這些低賤的牧奴和奴隸逃亡,匈奴各部的留守騎兵全部被動員了起來,到處抓逃奴。

“該死的漢朝人!”狐鹿涉吃了一口干糧,低聲罵道。

他當然有理由痛罵漢朝了。

因為,北匈奴在過去這個冬天遭受的困難和災難,大半是漢朝人導致的。

本來,句犁湖單于西征,還是留下了基本的糧草和物資,供給留守幕北的各部使用,再加上,匈奴人可以從西域各國,抽調糧食和物資,是以其實在理論上來說,匈奴人是可以安然度過過去的這個冬天的。

但……

就在句犁湖單于率軍西征后不久,幕南地區的漢朝軍隊,就在浚稽山搞了一次大規模演練。

樓煩軍、忠勇軍、各部仆從,超過兩萬騎兵和一萬步卒,沿著浚稽山的山巒,演練了各種戰術。

其斥候深入浚稽山之中,甚至越過浚稽山,尋找前往弓盧水的道路。

這就使得狐鹿涉陷入了一個可怕的陷阱之中。

假如他派兵前去防備,那么,漢朝人演練一下就回家了,這浪費的糧草和人力物力就等于打了水漂。

倘若他熟視無睹,一旦漢朝人發現了這個事實,或者他們已經準備北進。

那么,漢朝騎兵就可以突破浚稽山天險,橫渡弓盧水,進入控制這個對于匈奴來說事關生死存亡的河流。

弓盧水的戰略地位有多重要?

你只需要知道,弓盧水在后世的名字叫克魯倫河。

是成吉思汗最早的根據地也是他稱汗的地方。

歷史上,霍去病的那場偉大遠征,就是橫渡弓盧水后,直插狼居胥山。

毫不夸張的說,失去了弓盧水,匈奴人就會失去自己的生命。

所以,狐鹿涉根本不敢賭,他只能選擇動員軍隊,前往弓盧水的南岸和浚稽山一帶,警戒和警惕漢朝騎兵。

雖然,他留了個心眼,只動員了三個萬騎的兵力。

但……

三個萬騎就是一萬多人,加上戰馬和奴隸,人吃馬嚼,一天就要消耗成千上萬石糧草。

若在匈奴帝國的全盛時期,這么點支出,匈奴人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但在現在,這些支出,卻相當于在旱季的小池塘里忽然跑來一只河馬,只是轉瞬之間,水塘里的水就被喝的點滴不剩。

事到如今,狐鹿涉悲哀的發現了一個事實——漢朝人現在似乎根本不需要出兵來真正攻擊幕北。

他們只需要每年搞個幾次類似規模的演戲,拿著錢糧來與匈奴對耗,匈奴人就要吃不消。

而這恰恰就是現在匈奴人面對的事實。

漢朝人即使只是拿錢糧與他們對耗,他們也消耗不起,甚至可能被直接耗死。

好在,匈奴還有最后一條生路。

“大單于啊,您得多搶點錢糧和奴隸回來啊……”狐鹿涉在心里想著。

現在,維系著匈奴帝國的這口氣,就是西征了。

只要西征能夠繼續取得輝煌勝利,帶回財富和奴隸。

那么,匈奴帝國就還有資本和能力與漢朝對峙。

不然……

正想著這些事情,忽然一騎東來,一個騎兵遠遠的就在馬背上喊道:“屠奢!屠奢!幕南急報!”

這騎兵跑到狐鹿涉跟前,翻身下馬,跪在地上道:“偉大的屠奢,剛剛得到消息,漢朝人要在幕南行所謂‘編戶齊民’之政,幕南諸部頭人和貴族,皆泣血請求大單于出兵,為諸部主持公道!”

“什么情況?”狐鹿涉聞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他甚至不知道‘編戶齊民’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身旁的陽罔為他解釋:“屠奢,所謂編戶齊民,乃是中國制度,既對所有人以家庭為單位,登記注冊,以亭里鄉郡國為組織……”

“與匈奴邑落制度不同,中國編戶齊民之政,民為國民,地乃天子地,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是如此……”

狐鹿涉聽完解釋,隨即笑起來:“主持公道?這些建民,死光了最好!”

在狐鹿涉眼中,現在在幕南和河西的各部,無論他們之前是什么地位,現在都只剩下了一個身份——建民!

因為,這些人既不肯跟著匈奴主子走,也不肯去與漢朝人死磕。

日后,匈奴若可以打回幕南,收復河西,這些渣渣統統都會被匈奴人虜為奴隸,他們的上層貴族,全部都會殺光。

用他們的血來震懾其他人!

當然,現在狐鹿涉是不會去考慮這么久遠的事情。

他反倒是忽然對‘編戶齊民’有了興趣。

扭頭對陽罔問道:“陽先生,依您之見,這編戶齊民有在引弓之民中成功的可能性嗎?”

若是有,那砸鍋賣鐵也得搞啊!

這一年多來,趴在幕北的匈奴貴族,可謂是痛定思痛了。

他們不斷反思自己過去的錯誤,也不斷的想著要改革。

改革派的旗幟高高飄揚,從句犁湖、狐鹿涉開始,廣大高級貴族以身作則,人人都在自己的穹廬里擺上幾本漢朝的書,有事沒事翻一翻。

從尚書到詩經,自春秋至論語,一時間塞上讀書之聲不絕于耳。

匈奴人現在不僅僅讀中國書了,連制度也開始抄襲起了漢室。

句犁湖西征前,就將北匈奴治下的核心區域,也就是現在的狼居胥山和金山一帶的草原,直接劃歸為匈奴本部的牧場,稱為‘幕中’,與漢室的關中相對應,號稱要用十年時間,將這一地區打造成為匈奴的基本盤。

要一夜之間就可以拉出十萬鐵騎,稱雄世界。

不止如此,匈奴人還開始在軍事制度上模仿漢室。

他們將萬騎制度拋棄,改而開始模仿漢室的部曲仕伍制度,建設了兩支新式騎兵,一曰馬邑,一曰高闕。

以示不忘馬邑、高闕之敗,要雪恥之心。

不過呢,這名字和編制好抄,但組織卻是沒辦法抄的。

游牧部族體制下的北匈奴,費了無數精力,才組成了這兩支仿照漢室軍事制度編制的騎兵,總人數也才不過五千。

再想推進,就千難萬難了。

畢竟,現在,匈奴人只是高層知道必須向漢學習,向漢模仿。

但下層就不樂意了。

尤其那些大大小小的氏族的頭人,單于庭想要剝奪他們對于自己的武士和軍隊的控制以及指揮權。

他們怎么會愿意?

正是此事,讓句犁湖和狐鹿涉都深深的感覺到了匈奴現行社會制度和組織的弊端所在。

匈奴人,根本無法有效動員和使用自己的力量。

下面的部族、氏族,各自為政。

單于的命令,很難有效貫徹。

要改變這個現實就必須改革。

在狐鹿涉眼里,這漢朝的‘編戶齊民’就很好嘛。

將牧民和牧奴編戶,建立郡縣亭里,從而剝奪中間的貴族對于資源和人口的控制權。

單于庭從此大權在握,可以掌握一切,擁有一切。

“屠奢……”陽罔微微一思索,就道:“依在下之見,若屠奢如此,恐怕,明日全幕北皆反矣!”

狐鹿涉聽了,哈哈一笑。

他也知如此。

現在,北匈奴的困境,就在于此。

高層的貴族,以他這個右賢王、單于以及左右谷蠡王還有四大氏族的高級貴族,都深深的知道,并且明白,匈奴帝國不變則死的事實。

但下面的人,卻都是些榆木腦袋。

特別是那些旁支氏族和小部族,他們是死也不愿意交出自己手里的權力的。

“不過,屠奢何不先在屠奢的本部,擇兩個親信氏族,進行試點?”陽罔抬頭笑著對狐鹿涉說道:“如此,既不會引發眾怒,也可以驗證一下此策的威力,等出了成果,再去推行,各部頭人見到好處,自也不會再阻攔……”

狐鹿涉一聽,立刻眉開眼笑,對于陽罔更加看重了幾分。

“這陽罔,必須籠絡住……”狐鹿涉在心里想著。

匈奴帝國,現在就缺陽罔這樣的知識分子。

但陽罔也同樣在心里笑了起來。

“古有邯鄲學步,今有匈奴仿漢……”曾經他也害怕和畏懼過,匈奴人向漢室全面學習后強大起來。

但在這草原上呆了這么久,陽罔已經確信——無論匈奴人怎么學,都不過是畫虎不成反成犬。

原因很簡單,草原民族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與中國南轅北轍。

思維方式和做事方法,更是風馬牛不相及。

匈奴人再怎么學漢家的制度和文明,也學不到精髓,學不到神韻。

當然了,向中國學習后的匈奴,比起之前,確實進步了不少。

最起碼,在狐鹿涉治下,幕北各部之間的聯系和紐帶更加緊密了。

在存亡危機之中,匈奴各勢力之間也更團結了。

另外,資源的利用率,也提高了無數倍。

譬如那些西域擄來的工匠,就在這一年來為匈奴人鑄造了無數的武器。

想著這些工匠,陽罔就在心里得意了起來。

因為在前不久,在他的建議下,狐鹿涉下令將所有工匠集中起來,模仿漢室的少府體制,建立了一個匈奴的少府,當然名字改了一下,叫做‘大府’。

匈奴人覺得這個名字好,比漢朝的少府威猛許多了。

而這正是漢室所需要的。

“翌日王師北伐,只需要占領‘大府’,即刻立刻獲得匈奴人的全部工匠……”陽罔在心里得意的想著。

有關大府的具體地點和信息,他已經通過密使傳遞了出去了。

“陽先生,前不久,有奴隸報告,在金山附近發現了鐵礦……”狐鹿涉對陽罔拱手道:“先生可知如何冶煉鐵礦?”

對于冶鐵技術,匈奴人做夢都想要得到。

這兩年來,匈奴人到處實驗鐵礦的冶煉之法。

什么招都用了出來了,倒也煉了些鐵。

但可惜,產量太少太少了,而且成本也太高了,而且,基本都是些劣質的生鐵。

畢竟,匈奴人原先連青銅冶煉技術也沒有完全掌握,想要冶煉出合格的可堪使用的精鐵,談何容易?

也就是從大夏帶回了一大批工匠后,匈奴人的冶煉技術才算迎來一個飛躍。

但依然遠遠不能攻克冶鐵技術的難關。

陽罔微笑著搖搖頭,道:“屠奢,在下不過一介文人而已,這百工之術,怎么可能知道?屠奢若是想煉鐵,還得去找一位墨家的墨者啊……”

狐鹿涉聽了,垂頭喪氣。

匈奴人這兩年,也得知了漢室諸子百家的具體情況。

更知道了墨家的存在,對于墨者們,匈奴人垂涎欲滴,但可惜,到現在為止,匈奴人別說接觸到墨家的墨者了,就連學徒的衣袖都摸不到。

對于墨家的了解,匈奴人唯一的渠道,就是各種漢室的段子和故事。

當然,還有那些在戰場上大發神威,讓匈奴聞風喪膽的種種神兵利器。

“若能得一墨者之助,本王甘愿以一國之土相贈!”狐鹿涉感嘆著。

陽罔在一旁聽著,心里面也暗自點頭,這匈奴的右賢王,確實是一個人杰。

他聰明、睿智、勤學好問,對于中國文化和知識,如饑似渴,而且禮賢下士,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接觸中國文化不過兩年,就已經能對尚書和詩經倒背如流,甚至還能與他談一談春秋歷史,講一講義利之辨。

可惜,他生在了匈奴。

陽罔有時候甚至想過,舍棄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刺殺了這個匈奴人的人杰。

但狐鹿涉表面上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實則心思縝密,他無論到那里,身邊都會有十幾個忠心耿耿的武士伴隨。

陽罔根本就找不到刺殺的機會。

狐鹿涉感慨完畢,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陽先生,既然這編戶齊民之策,不適合塞上,漢朝人為何要將拿到幕南推行?漢朝皇帝就不怕眾怒?”

“已經引起眾怒了啊……”陽罔笑著道:“屠奢難道沒聽見嗎?幕南各部都在請求屠奢去做主呢?”

“原來如此……”狐鹿涉點點頭,似乎反應了過來,他問道:“那漢朝皇帝為何要推行這樣連我都知道必定會引發眾怒的政策?”

“無它,兵甲堅利,鐵騎無敵而已……”陽罔悠悠的說道。

“原來如此,想不到,今日漢匈的差距,竟至于斯……”狐鹿涉嘆息著道。今日漢匈差距之大,已經如同鴻溝一般了。

匈奴人還在為了怎么活下去發愁,漢朝人就已經可以將幕南各部的反抗,當成空氣一樣無視了。

這一次,幕南各部大約是要遭重了。

但這與北匈奴沒有干系,那些奴才,死光了最好,當然若可以拖住漢朝人那就完美了。

只是……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漢朝人只需要派出他的王牌神騎,各部的反抗就會跟冰雪遇到陽光一樣消散。

陽罔卻是看著他,靜靜的沒有說話。

因為,陽罔知道,這狐鹿涉是在他面前做戲呢!

用的正是從書上學來的把戲。

他已經從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境界,進化到了更高一級的境界。

人情、感情和感觀,都成了他的手段。

若是換了別人,說不定已經被這個夷狄的君主所懾服,從此甘心為他充當走狗和鷹犬。

但可惜……

“吾早已經心許三王,命奉五帝了……”陽罔在心里搖搖頭。

他在蘭臺的歲月里,他的三觀,早就濃烈的諸夏民族主義所熏陶。

于他而言,他效忠的不是劉氏這一家一姓。

而上溯至三千年前,舉起了文明火炬的諸夏先王們傳承下來的這個諸夏民族,這個中央帝國。

這種對于家國和民族的忠誠的牢固程度,自然遠超對君王的忠誠。

而他,也是這個世界第一批民族主義者。

所以,狐鹿涉的拉攏和腐蝕,只在他心里泛起了一點漣漪,隨即就消失的干干凈凈。

狐鹿涉卻是看著陽罔,在心里忍不住搖了搖頭,但希望還在。

狐鹿涉就不信了,這個世界還真有什么鐵石心腸的人?還有什么人能在他的全方位的拉攏下,還不對他獻出忠誠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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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節 作戰方案(1)

漢元德八年春正月甲子(初一)。

雖然已是春天,但長安城卻依舊沒有感受到絲毫春天的氣息。

今天早上天空甚至還在飄著雪花。

空氣更是冷的讓人有些害怕。

“今年春天,恐怕要比晚年晚一些來了……”放下手里的筆,劉徹望著殿外淅淅瀝瀝的冷雨嘀咕了一聲。

“陛下,御史大夫晁公奏疏……”一個尚書郎急色匆匆的捧著一堆公文,來到劉徹面前拜道:“請陛下御覽!”

劉徹抬眼看了一下,揮手道:“先放到一邊,朕有空了再看……”

連看都不需要去看,劉徹就已經能猜到奏疏里的內容了。

無非就是表功、炫耀以及自我吹捧。

晁錯主持修建的渭河漕運工程,在去年秋九月開始動工后,到現在進展神速。

有時候,甚至一日可以掘進一里多的路程。

而且,這條運河使用的兩頭分別開挖的做法,所以,建設速度大大加快。

到現在,整條運河的工程進度,居然已經走完了三分之一了。

不過六十多天,晁錯就在地球上鑿出了一條數十里長的運河。

這確實是一個奇跡。

但……

這個奇跡是建立在無數奴工的血淚上的。

為了趕工程進度,晁錯根本就不給奴工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很多地段,完全就是靠著拿人命填填出來的。

不到六十天,奴工就已經有數千人死亡。

所以,這在劉徹眼里,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隨便換個阿貓阿狗,有這么多免費勞動力,也能如晁錯一般。

且劉徹現在心思,也不在這漕運運河工程上。

他在等,郅都的報告。

“按道理來說,郅都應該早就已經擬定好了作戰計劃和戰略方式了……”劉徹在心里尋思著,郅都去了龍城數月,對于幕南情況應該已經摸得差不多了。

但為什么,他的作戰計劃和戰略部署,卻遲遲沒有送來?

這讓劉徹有些忐忑。

“幕南各部,現在應該都已經知曉了消息,并且已經站好隊伍了吧……”劉徹在心里想著。

此番漢室對幕南的政策,歸根結底,其實就是八個字——改土歸流,編戶齊民。

這樣巨大的改變,幕南各部的反抗是肯定的——就是你家院子里的樹上有個鳥窩,你拿棍子把那個鳥窩捅了,那鳥窩里的鳥也會沖你嘰嘰喳喳幾聲,說不定還會拉點什么在你身上呢!

更何況是人?還是長期占據世襲貴族地位的幕南各部酋長?

現在的整個幕南,應該說已經是群情激憤,萬眾一心了。

說不定,還有許多人組成了聯盟,準備共同對抗漢軍呢。

當然,也應該有不少被嚇尿了的軟腳蟹,已經在準備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在劉徹眼里,這兩種人是要區分開來的。

就是不知道,郅都能不能領會這個意思?

正想著這個事情,顏異就捧著一卷奏疏,急匆匆的來到劉徹面前,拜道:“陛下,護匈奴將軍急奏!”

劉徹聞言,唆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道:“快,拿來與朕看!”

“諾!”顏異將那奏疏呈遞到劉徹手上,然后恭恭敬敬的退在一旁,一如八年前。

只是……

顏異看著這個大殿上的人影,八年前與他一同侍立在此的人,現在都已經扶搖直上了。

張湯,在南陽郡做的非常不錯,成為天下公認的未來宰相。

而汲黯更是已經高升為九卿,被世人尊稱為‘汲公’了。

就連當初在天子面前打醬油的那些人。

譬如那衛信,現在在交趾做起了莊園主和捕鯨船主,小日子過的不要太爽。

還有那蠱臬柔,更是異軍突起,現在已經官至邯鄲內史了。

只有他,依舊還在這里。

依舊只能做一個跑腿打雜,整理文案的尚書郎。

想到這里,顏異就嘆了口氣,他是上個月回到的長安。

而且是灰溜溜的逃回來的。

沒辦法,他再不回來的話,可能連最后的顏面都要保不住了。

他在會稽郡,舉步維艱。

他甚至都已經被下面的官僚給架空掉了,他的命令,根本沒有人聽了。

這讓顏異很疑惑,也很感慨。

“吾到底是哪里做錯了呢?”顏異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他一切都是按照長輩和老師們說的,書上所講的方法去做事。

為何會搞成這個模樣?

劉徹只是微微看了眼顏異的模樣,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現在很迷茫,但,劉徹現在沒時間給顏異上心理輔導課。

他拿著那紙奏疏,坐在御座上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思索。

直到將整個奏疏翻來覆去,看了數遍,這才站起身來,走到殿中墻壁上懸掛的地圖前,對照著地圖與手里的奏疏,想了片刻,然后他道:“馬上召集參謀尚書們!”

參謀尚書,是劉徹在高闕之戰后發明的一個新官職。

顧名思義,就是專門給他充當軍事方面的智囊以及為他提供相關意見的臣子。

與其他尚書郎的選拔不同,參謀尚書基本都是從武苑的學生之中選拔。

是以,其實,這些所謂的參謀尚書,就是現役的漢軍高級將官。

他們以參謀尚書的名義,在劉徹身邊一般會呆一到兩年,然后就會被分配去出任實職將官。

不少人都會出任邊郡的郡尉、都尉之職。

自然,這參謀尚書人數不會太多,自設立此職以來,從來都沒有超過五人。

如今,蘭臺之中,共有四位參謀尚書,其中一人休沐,剩余三人都在值班,一聽到詔命,他們就立刻趕來。

“卿等來了,快快給朕安置郅都所說的奏疏內容,布置一個沙盤出來!”劉徹一見到這三人,也不與他們啰嗦,立刻吩咐。

“諾!”三人皆是野戰軍的前線軍官出身,做起事清來,自然雷厲風行,不過兩個時辰,一個由沙子、木頭和一個個青銅小人組成的沙盤就出現在劉徹眼前。

在沙盤的西側,是漢家的高闕云中防線,這里重兵云集,隨時隨地都可能選擇北上或者西進。

出云中向南數百里,深入草原,那里就是龍城,郅都現在之地。

參謀尚書們將三個棋子擺上了龍城的位置。

忠勇軍、樓煩軍再加上一部分的句注軍步卒,總數大概是三萬三千人左右。

在事實上來說,這大概就是這次漢室對幕南動手的主力了。

沒辦法,劉徹總不能把虎賁衛或者羽林衛派出去對付一群烏合之眾吧?

況且,軍費也很吃緊啊。

但,很顯然,這么點兵力,撒到數千里的茫茫草原上,根本就不夠!

況且,幕南各部,都已經串聯了起來了。

從郅都報告的情況來看,這些所謂的什么長林、林胡、章胡、蠕蠕,亂七八糟的部族,加起來,居然也能湊出好幾萬騎兵。

這倒不是重點。

重點是——郅都報告,斥候發現,這些渣渣在向北方和東方的草原深處撤退。

他們向北,靠近大漠,似乎有打算橫渡大漠,去找北匈奴的打算。

他們向東,深入東方的荒野,好像做出了要去貝爾加湖一游的計劃。

看著這個情況,劉徹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情況發生了。

“要跟朕玩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退我進?”劉徹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現在這個時代,根本就不具備玩游擊戰的基礎。

幕南各部也不是那種意志堅定,可以遠征數萬里而不散的鋼鐵組織。

所以呢,幕南各部擺出來的這個架勢,其實就是在威脅漢室和劉徹。

他們傳遞出來的信息,也很簡單——住手,不然,我們雖然打不過你們,但我們可以惡心死你們,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跑去幕北,哪怕給北匈奴當奴隸,也不會讓你好過。

面對這個威脅,劉徹毫不在意。

劉氏就沒有皇帝能被人威脅和訛詐!

“飛鴿傳書安東都護府西部都尉:朕命爾陳須為奮威將軍,都烏丸、鮮卑諸胡騎,北出饒樂水,清剿一切諸胡部族!”劉徹冷靜的下達了命令。

陳須和他的手下以及其利益集團,可能是現在全世界最恐怖的一個群體。

這個劉徹一手扶持和打造出來的以種植園經濟為核心的利益集團,這些年嗷嗷待哺,拼命的想要更多的廉價勞動力。

若非劉徹一直拴著鏈子,恐怕這頭怪物早就跳出來咬人了。

陳須和他的這個利益集團,是劉徹留給子孫后代的后手——一個強大頑固影響深遠的保守派。

就像米帝的德克薩斯紅脖子。

而這些漢室的紅脖子們,戰斗力有多強?

你可以去采訪一下在他們的淫威下瑟瑟發抖,戰戰兢兢的遠東各族人民。

現在,劉徹稍稍的解放了施加于這頭怪物上的封印。

他仿佛已經可以看到整個世界陷入血雨腥風的旋渦的前景。

但,這不能怪他,只能怪幕南各部不識趣!

偏要來挑釁他!

正好,安東那邊也需要一個新的發展點了。

如今,這頭怪獸出閘,它將會從東方,抄幕南各部的菊花。

菊花不保,幕南諸部唯一的退路就只剩下了幕北。

而他們敢去幕北?或者說愿意去嗎?

劉徹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們去幕北能做什么?給匈奴人當奴才?

那還不如留在幕南給漢家當良民呢!

即使高層想走,中下層會跟著走嗎?

在這個季節橫穿大漠,他們要死多少人啊?

所以,答案是——他們最終,多數人都會低下頭顱。

但有一個前提條件——漢軍必須用一場輝煌的勝利,來震懾和教育一切人。

讓幕南各部真真切切的看到漢軍的戰力和強大的軍隊。

自古,游牧民都會臣服強者。

無論這個強者想怎么擺弄他們。

“都說說看,郅都的戰術設想和作戰計劃怎么樣?”望著沙盤,劉徹問道,這幾年學習下來,對于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劉徹多多少少是學到了不少常識,但他還是堅持不在具體軍事行動和計劃上指手畫腳。

打仗的事情,自有將軍們去負責。

他這個皇帝,就不要去添亂了。

但戰略上,卻只能由劉徹來制定了。

就像這次幕南之事,劉徹給郅都定下的基調就是:編戶齊民,如中國制度。

他企圖一勞永逸的解決游牧民的問題。

使得幕南地區,從此不再成為中國的威脅和軟肋。

更打破所謂東亞怪物房的囚籠。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干。

要實現劉徹的這個戰略,首先就要鎮壓和清洗所有的反抗和不滿。

這要求郅都所部,必須恰到好處的,解決掉幕南所依仗的武力和希望。

這個難度是非常高的。

特別是現在各部都在北撤或者東撤。

東撤的部族,現在劉徹已經幫郅都解決了,陳須和他的小伙伴們,帶上烏丸和鮮卑這兩大狗腿子,欺壓和鎮壓一群喪家之犬,想來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然而即使如此,問題也很棘手。

倘若不能迅速的解決幕南各部,等到句犁湖西征歸來,騰出手來,喘息了些力氣的北匈奴肯定會摻和進來。

到時候,幕南問題就可能長期化、復雜化。

是以必須要盡快逼迫這些部族與漢軍決戰。

但各部又不是傻子,他們只會帶著漢軍在草原上捉迷藏,壓根不會跟漢軍決戰的。

這里,是他們的地盤,是他們的家園。

他們熟悉所有的山川草木和水源,甚至可能清楚每一天的氣溫變化節奏。

各部的算盤,現在已經很清楚了,他們就是要拖,就是要耗,拖到漢軍筋疲力盡,耗到漢軍糧草供給出現問題。

然后,逼迫漢家讓步,依然讓他們繼續稱王稱霸,做個土皇帝。

針對這個情況,郅都做了三個作戰方案。

第一個,是派兵控制幕南的主要水源,以此逼迫幕南各部與漢軍決戰。

但問題是,現在已經是春天了,冰川和山巔融化的雪水,會滋潤整個草原。

幕南各部未必害怕這個法子,除非等到夏天,出現了干旱。

而第二個作戰方案,則是輕騎突擊,主動尋找幕南各部的主力,殲滅之。

而第三個則是誘敵之計,郅都打算在南池高調的儲存大量糧草,引誘幕南各部來攻,而他則帶領主力埋伏在側。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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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節 作戰方案(2)

“陛下,臣等以為,昌武侯身在前線,知道和掌握的情報肯定比臣等遠離前線的臣子要清楚得多,昌武侯能做出這三個方案,想必也是有著自己與諸將佐的分析在其中……”三位參謀尚書商議了之后,對劉徹說道:“且單就昌武侯所給出來的只言片語,臣等也無從判斷……”

劉徹聽著點點頭,郅都這次送回來的是用信鴿傳遞的奏疏。而信鴿傳遞信息,自然就限制了奏疏的內容,只能盡量簡短。

真正的詳細作戰計劃,現在應該還在路上,恐怕等到郅都出兵,都未必能夠抵達長安。

但,現在劉徹必須在僅有的這些信息和情報下,做出判斷。

應該批準哪一個計劃?或者交由郅都自己臨場判斷?

劉徹想了想,對那三人道:“卿等就目前掌握的情報和信息,為朕分析一下,郅都的這三個方案,哪一個更好一些?或者說,卿等有些自己的看法?不妨都說出來!朕一直就提倡,參謀官要多說話,大膽預測,小心假設,認真推演,不要怕擔責任,參謀的任務就是提出自己的意見!”

自馬邑之戰后,劉徹和漢室就嘗到了參謀軍官的甜頭,不斷的加強了參謀軍官的建設力度。

各大野戰軍,都已經在校尉這一級別的部隊里普及了參謀官。

此時的漢家參謀軍官團的建設,在劉徹看來,至少達到了拿破侖時期的普魯士。

總參謀部的體制,已經在萌芽了。

未來,漢家出現一個與太尉平行的總參謀官,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三位參謀尚書相互看了看,然后一人拜道:“陛下,臣覺得,昌武侯可能忘記或者說遺漏了一個問題……”

“嗯?”劉徹看著此人,他認得,這是他三個月前剛剛任命的戰史尚書尹不害,此人祖上是城父嚴候尹恢,不過,現在的城父候國早在元德三年就不小心被劉徹的aoe波及而被廢黜。當代的城父候被廷尉直接拿了送去修長城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但這尹不害,與尹家的關系卻早就已經很疏遠了。

從他祖父開始,就已經與城父尹家分家了。

當然了,對于任何一個中國人來說,光耀門楣,或者說重振家聲,就是他們人生奮斗的目標和方向。

尹不害也不例外,他現在的人生最大的目標就是復家。

重新恢復先祖的光榮,接續斷絕的香火,重新建立起一個尹氏侯國。

所以,他的表現欲很強。

早在武苑受訓的時候,他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最終被推薦給劉徹。

劉徹在看過他履歷后,就丟給他一個戰史尚書的官職。

讓他去負責管理、整理和編輯漢軍所有有記錄的軍隊檔案和作戰歷史。

你可以將這個看做是一種磨礪,但也可以將之看成一種打壓。

因為,劉徹見過太多像尹不害這樣充滿了表現欲的人了。

古有趙括,未來有馬謖,現在殿中就有一個……顏異……

年輕,不經磨礪沒有遇到過挫折的得意之人,最終必定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尹尚書請試言之……”

尹不害卻是小心的抬起頭,精心的選擇著措辭,雙眼之中滿是炙熱的火花,他知道,這是自己難得的能夠在軍國大事上在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時刻,他必須把握住!

“陛下,臣奉命為戰史尚書,檢點各部戰史記錄和各司馬以上將佐之戰場筆錄……”尹不害叩首道:“臣發現,諸司馬校尉將軍,以及各被俘之匈奴貴族、大將,都曾經共同提到過,引弓之民,逐水草而居,其以邑落為家,合則如鳥之集,敗則如云之散……”

“嗯……是有這樣的記載……”劉徹點點頭,看著尹不害:“愛卿想說什么?”

“但……臣深研之后發現,匈奴或者說所有的引弓之民的結構,并非我漢家所設想的那樣!”尹不害深深的拜道:“我中國之士,向來以為,匈奴所謂邑落即是我中國之戶也,匈奴所謂氏族,或是我中國之宗族也,匈奴所謂部族,或為中國之郡縣也……”

“但實則不然……”

“匈奴之邑落,非我中國之戶,匈奴之氏族也非我中國之宗族,匈奴之部族更非我中國之郡縣!”

劉徹聽著,似乎明白了點什么,點了點頭。

中國人確實有一個喜歡將自己代入別人的角色去思考的壞習慣。

總覺得我們是怎么想的,別人也應該是怎么想,我們是如何生活的,別人也應該會這樣生活,我們的追求是怎樣,其他人的追求也應該如此。

而這是大錯特錯的。

尹不害見此情況大喜,信心也更加足了,他接著道:“經過臣翻查了無數檔案和記錄,還專門詢問了各歸義列侯,臣以為,匈奴之邑落,與其說是家庭,不若是一個捆綁在一起的禽獸之家,其非以德孝,乃以強弱定上下……”

這都不需要去舉證。

匈奴人,包括了其他所有這個時代的游牧民族,都不會養老。

更別提什么敬老了。

一個人若是老了,沒有勞動力了,就只能自生自滅。

不會有人去照顧和贍養他,因為其他人連自己都難以養活!

而引弓之民奇葩的收繼婚制度和匈奴人流行的宗種制度,更是給了中國士大夫們一萬個理由來抨擊他們是禽獸。

“至于其氏族,就更與我中國之宗族毫無關系,同一氏族之中,至少有大半是根本沒有血緣關系的它部甚至是敵寇的后代!”

劉徹聽到這里,終于感覺有點意思了。

這尹不害說的沒錯,游牧部族,從來就不是一個以血緣為紐帶的民族。

或許他們的高層貴族是這樣的,但是下面的成員來源,就五花八門了。

可能是搶來的,也可能是自己主動投奔來的。

這都很正常。

歷史上匈奴人只用了十幾年就成長為整個草原的霸主,拳打漢室,腳踢月氏,壓扁東胡。

而在匈奴人發跡前,他們的部族的人數甚至可能已經只有數萬。

短短十幾年,就膨脹成為了一個控弦四十萬,鎮壓世界的巨無霸。

在這個過程之中,匈奴人吸納的月氏、東胡甚至是漢人流民,恐怕超過了他自身的數倍。

而且,很奇妙的是,當一個草原帝國消亡時,他那些戰敗的人民,通常都會毫不猶豫的投靠勝利者。

譬如根據漢書記載,歷史上烏恒和鮮卑的先后崛起,都是建立在吃匈奴的基礎上。

尤以鮮卑人最厲害,他們曾經一次吃下了超過數十萬的匈奴部眾。

這意味著什么呢?

劉徹興奮的站了起來,對尹不害道:“卿很好!很好!”

他走到地圖前,內心充滿了無窮信心,他第一次有了徹底解決幕南問題的完全信心。

因為……

游牧民的民族特性決定了他們不會是一群忠貞不屈,誓死追隨自己的主子的人。

恰恰相反,游牧民是生存的高手。

甚至可以說,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是生存贏家。

既然是生存贏家,那什么自尊啊自傲啊驕傲啊這些東西,就都可以丟掉了(當然不排除有人有這樣的想法但至少多數人是這樣的)

一個人為了求生,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劉徹曾在后世的新聞上見過,地震/海難或者颶風幸存者,靠吃蟲子喝尿液甚至是吃人肉活下來的例子。

后世人尚且如此,那么現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之中,一群生存高手,在面臨生死攸關的困境時,他們會做什么選擇?

這還需要考慮嗎?

不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難道還會是去大喊著我是引弓之民,死也不跟你們這些冠帶之民做朋友?

這不現實!

在排除了無數種不可能的假設后,剩下來的唯一解釋就是——幕南各部東撤和北撤,其實根本不是在要挾漢室,而是這些渣渣心虛了,他們害怕漢軍一來,自己的部眾就會四散而逃,為了自保,也為了維系自己的地位,他們選擇了逃。

這就解釋得通,為什么各部都在撤,但撤離方向不一的問題!

這也解釋得通,為何向來一盤散沙,甚至曾經大打出手的幕南各部同時選擇了跑。

尹不害得了表揚,心里面高興萬分,但嘴上還是謙虛的道:“這是臣的本職工作,陛下命臣整理戰史,臣就留了個心眼,專門關注了匈奴各部的組成和結構方式……”

劉徹拍拍對方的肩膀道:“朕希望愛卿再接再厲,爭取早日將戰史的編輯工作完成!”

戰史是軍隊的歷史,也是承載一支部隊的靈魂。

自馬邑之戰后,羽林衛和虎賁衛率先搞了自己的戰史記錄制度,每一個校尉部,每一個司馬部,甚至每一個隊率,都有著自己的獨特番號、標志和歷史。

這些歷史和榮譽,將激勵每一個后來者,讓他們明白,他們加入的是一支怎樣光榮的軍隊!

但,其他部隊的戰史建立就相對復雜了,畢竟,很多老牌部隊,甚至都已經經歷了數次重建了。

所以,劉徹才要設立這個戰史參謀官,來協助各部建立自己的戰史。

而在另外一方面,熟悉了戰史,也就熟悉了軍隊的組織和基本結構,更讀通了一部名為《怎么作戰》的名著。

歷史上,普魯士最杰出的總參謀長老毛奇,就是從戰史處走出來的得到天子勉勵后,尹不害連忙拜道:“既蒙陛下不棄,受臣以重托,臣必殫精竭慮,為陛下鷹犬走狗……”

戰史的建立和整理,這本身就是莫大的榮譽。

最初尹不害接受此職時,差點睡不著覺。

“愛卿好像還有話要說?”劉徹笑著道:“那就快說吧……”

“圣明無過陛下……”尹不害拜道:“臣剛剛的話還沒有說完……”

“嗯,那卿接著說……”劉徹一摸頭,笑道。

“陛下,臣以為,幕南各部,此刻或許根本沒有形成任何的聯盟或者同盟……”尹不害道:“臣以為,幕南諸部,或許大部族,會以為我中國為虎狼,然其中小部族,就未必了……”

“陛下不妨命昌武侯誘之以利,示之以恩,以千金買馬骨之姿,而封一二忠心部族之主為候,如此,幕南各部將不攻自亂!”

劉徹聽完尹不害的話,手指在手背上點了點,覺得挺有道理的。

對于中國來說,幕南這個地區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但問題是,其實就算是改土歸流,編戶齊民了,漢家也沒有這么多的基層行政官員,特別是能夠在草原上立足的基層官員來設置郡縣。

在戰略上來,對漢家而言,當前的首要任務就是實現對幕南的全面有效控制和管理。

至于這漢化和同化,那就需要時間來慢慢完善。

本來,其實,郅都就算蕩平了一切反抗,鎮壓了所有不服,最后,劉徹還是會選擇用引弓之民制引弓之民的方案來過渡。

最多不過是從樓煩軍、忠勇軍之中安排大批士兵卸甲歸牧,轉為地方官。

但,這些人最多只能控制核心和重要區域。

邊邊角角的犄角疙瘩里,必然存在許多陽光之下的陰暗角落。

在未來數十年的時間里,這些地方都可能是一個羈絆的狀態,不過再沒有人能挑戰漢室的統治而已。

所以呢,尹不害所言,確實可行。

丟幾個所謂的列侯之職位,再弄幾個侯國給幾個忠心的狗腿子,來給其他人當模板看。

將那些與漢室敵意不高,還可以搶救的部族與那些鐵桿反漢的部族區分開來。

“誰是朕的敵人?誰是朕的朋友?”劉徹在心里想著,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他叫來顏異,下令:“尚書丞,制詔吧,就按尹尚書的意思擬詔,然后馬上以飛鴿傳給郅都,讓郅都依計而行,另外,再給朕放話:倘能迷途知返,臣服大漢,接受護匈奴將軍安排者,皆既往不咎,能率人來歸者,朕更當嘉勉之,其以所率歸降之人數為計,百人以下,賜田宅金錢,百人以上,為游徼,千人為縣令,萬人可為郡守,封關內侯!”

劉徹就不信了,草原上的苦哈哈們,還能忍得了這個誘惑?

尤其是那些中下層的貴族們!

他們又不姓孿鞮,也不是主子的繼承人,憑什么不帶人來歸?

當然了,這只是政治和心理攻勢,只是一種鼓動手段,真正要解決問題,恐怕還是需要軍隊一戰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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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節 遇事不決,大搞基建

草原上的春天,來的遠比長城內更早。頂點小說23

剛剛正月,順德冰雪就已經消融,草原上重煥生機。

往年這個時候,順德附近的部族,必定已經在為遷徙做準備了。

因為,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前往遙遠的遠方草場,趕赴春季的牧草盛宴。

時間必須恰到好處。

不能去的太早,太早的話,牧草還沒有長出來,牲畜和人馬都得餓肚子。

也不能去的太晚,太晚的話,牧草就會被其他人的牲畜吃光。

但今年,順德附近的人民,就從容的多了。

過去的這個冬天,漢朝的軍隊,幾乎驅逐和處死了順德城附近方圓三百里的全部貴族。

眼看著過去的一個個高高在上,連仰視都有些困難的大人物,被漢朝人送上斷頭臺,而他們的牧場、牲畜和財富,則全部被漢朝官員平均分配給了大家伙。

誰不高興呢?

當然,對于漢室來說,這個買賣也不虧。

周邊各部的牲畜,本就不是自己的。

拿他人的東西,給自己收買人心,太劃算了。

唯一的問題是現在,各部的牧民和牧奴倒是都按照長安的意思,予以了解放,也分給了他們牧場和牲畜。

但問題是如何管理這些人?怎么引導他們?

這成了一個大問題。

沒辦法,只能上軍事管制這個政策了。

所有牧民,統一由軍方接管。

仿照屯墾團的編制,進行編組,這個事情,漢軍已經非常熟練了,所以沒費多大勁,就在這順德周圍建立起了大大小小數十個鄉亭。

人數多的,有千余人,少的也有數百。

同時,順便也對順德周圍的諸胡部族做了一次人口普查,最終統計的結果,讓人震驚!

為順德為核心,方圓數百里的草原上,竟然有著四萬三千多人。

考慮此地,向來是匈奴人的禁臠,匈奴敗退后,其本部紛紛逃亡幕北,留下的都不過是老弱病殘和雜牌奴隸部族。

所以,其原先實際人口可能更多。

而這順德,不過草原之一隅而已,并非引弓之民自古以來的主要牧場。

是以,這整個草原的人口規模,很可能超過漢室曾經的預估和設想。

這讓商賈們很興奮。

嗷嗷待哺的工商業,現在就缺廉價、皮實可以大量供應的勞動力。

尤其是冶煉業、采礦業和伐木業。

奇缺勞動力!

用漢人,則太貴,也太容易引發輿論抨擊。

你稍微用的多一些,儒家和法家就要噴他們‘傷本逐利’,還‘傷天害理’‘草菅人命’。

還是奴工好,沒人權,死了就死了,不會有人關注。

商人們一高興,軍需物資的運輸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來。

在冰雪消融,道路重新暢通后的數日之間,各個商賈就將上千車的物資,運到了順德城。

他們的效率,甚至比國家動員起來的民夫效率要高至少一倍!

沒辦法,商人們揮舞著五銖錢,大把的賞錢砸下去,運輸物資的車夫和民夫們立刻工作效率蹭蹭蹭的狂漲。

為了多賺一個五銖錢,有的是人,愿意加班加點。

商賈們,自然也是無利不起早。

這場戰爭,本身就是一場盛宴!

從過往的例子來看,等漢軍平定幕南,穩固統治之后,國家必然會下無數訂單來為幕南地區的開發做準備。

而這些訂單,當然會交給‘勤于王事,忠君愛國’的義商們。

除此之外,戰爭過程之中的繳獲和俘虜,義商們也可以優先購買。

而且可以用捐獻的物資來抵充貨款!

這就已經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了!

更別提,郅都還允諾他們,可以讓他們參與這場戰爭,從而可以分潤一些軍功。

現在的漢室,錢幾乎可以買到一切除了爵位。

自元德元年開始,朝廷就收緊了相關的輸粟捐爵的口子,馬邑之戰后,干脆就徹底停止了輸粟捐爵制度。

現在的天下,市民工商各個階級,唯一可以用錢買到的爵位,只有民爵。

但這些可以交易的民爵,最高只能支撐到公乘,再想往上升,靠交易或者買賣來的爵位,就無法疊加了。

唯有軍功,方能不受限制的繼續提升。

對于缺乏安全感,總覺得,可能要被地方官拿去當政績給刷了的商賈們,他們唯一自保的方法,就是提升自己的爵位。

只要升到五大夫,那就擁有了特權。

升到左庶長以上,那就擁有了初步自保的權力,按照制度左庶長以上屬于卿,他們的地位比照千石,地方官已經很難決定他們的生死,他們的命運掌握在更高級的官員手里。

至少,一個縣令是無法收拾擁有左庶長之爵以上的人的。

而當今天下的商賈之中,擁有左庶長之上爵位的,聊聊可數。

至于封君,更是僅有兩位。

為了獲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自主權,也為了家族的繁榮昌盛,商賈們現在真的拼命了。

錢,就像不是錢一樣的撒出去。

他們在兩個月內,幾乎買光整個隴右郡和北地郡以及太原郡農民手里的余糧。

狼猛塞和云中塞的關卡城門之前,堆滿了糧食,擠滿了急切的想要出塞的商隊。

無數人都被這些商賈爆發的力量嚇傻了。

以商賈之力,居然可以支撐一場中等烈度以上的戰爭了!

這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更是史無前例的事情,在今天以前,從未有人想過,商賈這種社會底層,被世人歧視的群體,居然能有此等力量!

郅都已然目瞪口呆。

不過,仔細想想,郅都覺得這也在情理之中。

想當年,太宗皇帝初初即位,在灌嬰將匈奴勢力徹底逐出長城后的數年之中,長城守軍,經常性的餓肚子,以至于出現了有烽燧臺的守軍被活活餓死的例子。

但,當晁錯提出了輸粟捐爵的政策后,這個情況在兩年之內就徹底扭轉。

天下的商人和地主們,熱情洋溢的帶著家臣和奴仆,驅趕著牛車和馬車,不遠千里,將一車車粟米送到長城邊塞。

很快,各地官倉的糧食就爆滿了。

長城守軍餓肚子的歷史,自此一去不復返。

根本沒有人能統計得出,當時給長城守軍運糧食的人有多少?更沒有能知道,他們到底送去了多少糧食?

但有一點可以確信,他們輸送的糧草,肯定是超過兩百萬石以上,甚至可能更多。

今天的漢家商賈的財富、力量、資源,數十倍于當年。

他們能創造這樣的奇跡,自然也不應該意外。

莫名的郅都想到了一句流傳在長安市井之中的讖言:得工商者得天下!

“商賈之力,應該重視嗎?”郅都在心里想著,但隨即,他就搖了搖頭。

對法家來說,仇商和敵視商人,這是他們的根本,也是他們的道統,更是無數先賢指引的道路。

商人可以利用,可以合作,但若讓商人的力量參與乃至于主宰法家的思維,那與欺師滅祖有何區別?

日后自己等人死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李悝、商君、韓非子等諸多先賢祖師?

倒是那百工之力,可以適當的引入。

工商、工商,有工方有商。

沒有工坊、沒有作坊,沒有工人,商人拿什么去做買賣呢?

正好,現在,張湯治下的南陽郡,工坊無數,更有著無數高爐。

法家未來或許可以從這個方面來著手,建立和建設自己的工坊思想。

最好,將法家打扮成工坊主,特別是廣大中小工坊主的代言人。

如此一來,即使未來果真是工商的天下,是機械與工坊的世界,那么法家也依舊可以生存,可以繼續引領時代。

這樣想著,郅都就提起筆來,寫了一封信,然后交給自己的一個親信心腹,囑托道:“你替吾將此信親自送到南陽郡,面呈郡守張公!”

“諾!”這親信領命一聲,就出門而去。

現在,漢家高級貴族和高級文官的私人信件,都已經開始由自己的親信心腹來專程傳遞。

這是為了防止被繡衣衛的探子給看了。

郅都倒是不怕這信上的內容被天子知道,他是怕被儒家的人知曉。

鬼知道繡衣衛里面,有沒有儒家的人?

反正,郅都清楚,繡衣衛里有不少人是傾向、同情甚至本身就是法家的門徒。

他們見到儒家巨頭們的信件,肯定會拆開來看一看,然后將其中的內容,悄悄的透露給法家。

將此事做完,郅都就重新將注意力投諸到政務之中。

在長安的決定沒有來之前,他這個護匈奴將軍的主要職責,就是建設和建立以順德為核心的郡縣制度。

這個事情,雖然有著屯墾團的經驗,郅都處理起來,得心應手,甚至不費什么力氣。

不過四萬三千多人而已,還沒有漢室一個上縣的人口多。

講道理的話,一個中等水平的漢室文官,足以應付這些事情。

而他郅都可是曾經先后做過河南郡郡守和中尉、中郎將、執金吾的男人。

他曾治理過數百萬人口的大郡。

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很輕松。

但問題是這個全新的郡縣,到底與中國過去的郡縣不同。

這是全世界第一個以畜牧業為根本和支柱的郡縣。

而非是中國內地的那些農耕為主的郡縣。

合理的劃分牧場,指導這些人,適應與學習定居生活方式,無疑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好在,樓煩軍的軍人,在過去四年里,已經完全學會并且懂得怎么經營一個定居的畜牧經濟社會。

在他們手把手的教導下,靠近順德城百里范圍的各部牧民,基本都已經完成了定居點的建設。

現在,就等著少府和太仆的官僚前來,將蓿苜草種子以及各種技術、工具,傳授給這些人。

但,在順德外圍的兩百里地域的部族,就沒有這個條件了。

因為,資源和人手的嚴重不足,他們至少在今年,還得維持游牧的生活方式。

而怎么組織和帶領這些人過渡好這一年的時間,就又成了難題。

總不能讓這些人呆在原地,好吃懶做吧?

總得讓他們去自己養活自己。

但不能因此讓他們失去控制,離開漢家的掌握。

郅都現在就在頭疼這個事情。

這批游離在外的人,大約有兩萬人左右。

其中,成年男丁大約是八千人,婦女和孩子約莫占了一萬,剩下兩千是老弱病殘。

這些人若是不管他們,或者限制他們,不許他們去游牧,那么,肯定會全部餓死的。

當然,有不少商賈,都表示愿意接盤。

將他們帶回內陸。

但郅都用屁股想都知道,這些渣渣想干嘛!

“干脆,讓這些人,男丁便為我軍輸送和保管糧草,婦女則縫補和梳洗衣物?”郅都在心里想著,但隨即就否定了這個設想。

因為,漢軍不可能帶著他們一起行動。

“或者,搞個工程,讓他們去做工?”郅都眼中閃爍著光澤。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既然漢家到了這草原上,那自然不會傻兮兮的放任草原,當然會改造這個地區的地理、地貌,改變河流的流向,以此來讓世界來適應漢人,而不是跟匈奴人傻兮兮的讓自己去適應世界。

雖然現在,天子已經否定了在草原上屯墾的計劃。

但畜牧業的發展,也離不開水資源的供給的嘛。

在定居點之間挖掘渠道,建設一個個儲水的水塘,乃至于沿著容易洪泛的地區建設堤壩,在風沙泛濫之地,植樹造林,這些都是選項。

雖然來此地不久,但郅都就已經為這順德周圍的世界量身打造了一個改造工程。

首先,在靠北接近浚稽山的地區,大量植樹,以阻滯和減弱風沙侵襲的力度。

植樹防沙的事情,在秦代就已經為中國人所知了。

秦人經營河套地區時,在榆林塞周圍植樹十余萬株,直至今日,榆林塞周圍的榆樹依然是對抗從河西刮來的風沙的最強大防御。

毫不客氣的說,若無秦人的經營,河套地區的風沙化,現在可能會很嚴重。

除此之外,在順德附近,建立一條供水渠道,以滿足順德城將來對水的渴求,似乎也很有必要。

不然,未來,順德若是人口一多,缺水的話,那就麻煩了。

這樣想著,郅都就已經有決定了。

對法家來說,遇事不決,大搞基建,確實是一個下意識也是理所當然的抉擇。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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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節 刷經驗(1)

“將軍,興安君求見……”

郅都正沉浸在自己的構思之中,在紙上描繪順德未來的畫面,猛然聽到一個親兵的聲音,他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過了一會才想起了興安君是誰?

可不是飛狐軍都尉郭懋的親弟弟郭衛嗎?

燕薊之戰后,郭懋因軍功受封為興武侯,而作為他的親兵隊隊長的同產弟郭衛則也將功勛提升至大庶長,更受封為興安君。

郭衛雖然只是一個封君,但在北地,人人皆知,他就是飛狐軍都尉興武候郭懋的代表。

專門負責為郭懋和飛狐軍在外奔走、聯絡之事。

而如今郅都受命為護匈奴將軍,按照天子的命令,飛狐軍也是屬于郅都指揮的軍隊。

但問題是……郭懋是義縱的馬仔,這飛狐軍現在也是隸屬于安北都護府麾下直轄的作戰力量。

若無必要,郅都根本不會去抽調飛狐軍的戰力。

“興安君可說了有什么事情嗎?”郅都放下筆問道。

“回稟將軍,興安君說是有大事,要來與將軍商議……”那親兵答道。

“那就請興安君進來吧……”郅都想了想,擺手道。

不久,一個魁梧的武將,穿著一套漢室標準的校尉甲胄,提著一柄寶劍,走進來,對著郅都行了一個軍禮,拜道:“末將飛狐軍校尉敬拜郅將軍!”

“興安君不必多禮……”郅都笑著站起身來,將郭衛請到客座,又吩咐左右端來茶水點心。然后就笑著問道:“興安君不在飛狐關練兵來這順德,可有要務?”

自從燕薊之戰后,當今天子就下令,讓飛狐軍、句注軍以及細柳營等各大野戰軍之中服役五年以上,隊率以下的士卒解甲歸田。

同時,征召了一批新兵入伍。

這是漢軍為了準備下一場戰爭而做的準備之一,讓更多的年輕人,進入軍隊,接受訓練,以此保持軍隊的戰斗力和活力。

其中,以飛狐軍和句注軍的新兵最多!

沒辦法,在過去,這兩支軍隊承擔了漢室在長城邊境的最重要的救火職責,更是漢軍雷動不動的機動部隊。

許多士兵,都是在太宗時期入伍的,年齡已經偏大了,長期的訓練和頻繁的戰爭,也使得這些老兵身心俱疲。

以郅都所知,僅僅是飛狐軍,在過去的一年之中,就遣散了超過七千名老兵,占到其作戰力量的接近一半。

特別是基層的什長和伍長,有超過三分之二退役。

是以,在過去一年,飛狐軍和句注軍都在加緊訓練新兵,同時培養新的基層軍官。

郭衛卻是一笑,對郅都拱手拜道:“末將正是為此事而來……”

“嗯?”郅都奇怪了,訓練新兵,來找他做什么?于是問道:“何出此言?”

“將軍……”郭衛笑瞇瞇的將身體傾向郅都,道:“末將此來,不僅僅是奉了愚兄之命,同時也是受句注軍都尉,棘南候蘇公之托來與將軍商議……”

“蘇意也托君來?”郅都神色一正,知道這是大事了。

現任句注軍都尉棘南候蘇意,是從馬邑之戰到燕薊之戰,都沖殺在第一線的猛將,曾經手刃匈奴大當戶、骨都侯數人。

人稱雁門之虎,是當下漢室武將之中武力值排名前三的猛將。

有力拔山河之氣,萬夫不當之勇。

在高闕之戰后,他就積功受封為棘南候,雖然食邑不過八百戶,但很受天子喜愛,天子甚至曾經解下自己的佩劍,贈送給他,勉勵他為國殺敵。

作為執金吾,郅都更知道,在天子決意以義縱為安北都護府都督后,就立刻提拔這蘇意為飛狐軍都尉。

這其中,未嘗沒有提防義縱尾大不掉的味道在其中。

蘇意此人,素來沒有任何政治傾向和站隊。

他是一個武癡,更是當今天子的死忠和腦殘粉。

以郅都對蘇意的了解,恐怕就是天子讓蘇意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自裁。

連這個武癡,也拜托郭衛來此,郅都知道,這事情恐怕是飛狐軍和句注軍的共同愿望。

是以,郅都不得不鄭重以待。

當今天下,武人稱雄。

哪怕是丞相,一旦失去了軍方的支持,也要鞠躬下臺。

而當今天子,一貫認為,一支精兵,哪怕只有一千人,也可以擊敗數萬敵人。

是以,漢軍當前的力量格局,就是以野戰軍為主體。

當前漢室,共有十支野戰軍。

飛狐軍和句注軍,就是其中之二,而且,這兩支軍隊還是漢家各部之中僅此于羽林衛、細柳營以及虎賁衛的列侯集中營。

過去四年,僅僅是飛狐軍這一支部隊,就為漢室貢獻了七位列侯和十五位封君。

沒有人能忽視飛狐軍和句注軍聯合起來提出來的要求。

“究竟何事?”郅都問道:“還請閣下先說說看……”

“愚兄和棘南候,拜托末將來此,向將軍求一個情……”郭衛彬彬有禮的拜道:“請將軍對幕南各部手下留情,留下幾支殘部和余孽……”

“嗯……”郅都拿著疑問的眼神,看著郭衛,若不是知道這人是純正的漢人,而且手下沾滿了匈奴人的血,郅都都要懷疑此人是匈奴細作或者是奸臣了。

“將軍萬勿疑慮……”郭衛連忙拜道:“末將發誓,絕不是心存憐憫,更非是來勸說將軍違背天子詔命,或者說想勸將軍做什么奸臣賊子……”

“末將此來,只是想請將軍,為我飛狐軍及句注軍考慮,翌日在幕南留下幾只殘部和余孽,方便吾輩練兵……”

“練兵?”郅都滿腹疑慮。

“然……”郭衛笑著道:“將軍也該知,我飛狐軍及句注軍,在去歲退役了大批精兵強將,新征募來的新兵蛋子,不是鄉下的良家子,就是城里的公子哥……”

說起這些新兵,郭衛的眉毛就深深皺了起來。

這些新征的兵源,若論身體素質和戰術素養,那自然是遠遠強于過去的老兵們的。

受益于奶制品和肉類供應的增加,新生代的漢家青年,發育的遠比他們的前輩更好。

無論身高還是體重或者是力氣,都是遠超前輩們的。

飛狐軍的新兵,更是沒有一個身高在七尺以下的。

而且,對于各種武器的熟悉程度和紀律性,也都很優秀。

唯一的問題是——沒有實戰經驗,全部是溫室里的花朵。

訓練了一年,也遠遠趕不上老兵們。

他們缺乏默契,缺乏配合,更缺乏戰場上的臨機應變和反應。

許多人甚至連雞都不曾殺過。

這樣的兵,上了戰場,怕是要出事情。

但,飛狐軍和句注軍,對這個問題也沒有什么太大的辦法來改變。

因為,時代已經變了。

過去,句注軍是直面匈奴侵略的第一線作戰部隊,而飛狐軍則是長城上的救火隊員。

每一個士兵,從入伍開始,就會參與到戰爭之中。

哪怕是所謂的漢匈和平時期,長城腳下,漢匈軍隊之間的摩擦,也從不間斷。

在這樣的情況下,士兵們自然會飛速成長。

在血與火的淬煉之中,成長為精兵。

但現在呢?

句注軍的新兵們,哪怕拉出長城邊塞,深入草原三百里,也看不到敵人的影子。

長城周圍,都已經是漢室的控制范圍。

匈奴人遠在四五千里外的幕北。

新兵們入伍到現在,連一場械斗規模的小戰斗也沒有經歷過。

表面上看起來,他們倒是像模像樣,甲胄鮮明,威武不凡,但實則,郭衛明白,這些新兵根本就不合格!

在真正的戰場上,一萬這樣的新兵,可能也不如過去三千老兵。

這怎么行?

這如何可以?

漢軍內部的競爭,可是非常激烈的。

從軍費到裝備,都要去競爭。

而唯一能在這競爭之中起到作用的就是武勛和戰績了。

當年,天子想撥給護濊軍一千胸甲,結果滿朝的將軍們都跳了起來,大聲嚷嚷,大家都覺得,這胸甲給了護濊軍純粹是浪費。

直到護濊軍在高闕之戰時,擊敗了匈奴右賢王的大軍,有了戰績,這些聲音立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批胸甲也順利的撥付給了護濊軍,護濊軍的人甚至可以理直氣壯的來朝堂上搶軍費、搶編制、搶武苑的名額了。

要換高闕之戰之前,他們有這個膽子嗎?

每次來長安,都是戰戰兢兢,一副生怕說錯了話的模樣。

況且,如今,人人皆知,當今天子,志向遠大,他的眼睛,從來都不曾只盯著匈奴,只看著草原。

他的胸中,有著宏圖大志。

不僅僅要滅亡匈奴,征服整個已知世界。

更要向遙遠陌生的西域以及數萬里之外,迄今為止依然籠罩在傳說和神秘之中的身毒。

在這樣的情況下,和平和太平的時間不會太多。

少則一年,多則五載,戰爭的號角就會再次響起,漢軍的戰旗將再次出發。

這一次,鐵蹄將要踏破浚稽山,深入河西,越過高山和原野,深入大漠與沼澤。

這一次,西域將迎來王師的解放,世界將被天子的圣德所澤被。

漢軍要去穆天子曾經到過的昆侖山上看一看,西王母到底還在不在?

還要去拯救,在水深火熱之中,在異族的鐵蹄之下掙扎的大夏同胞。

飛狐軍和句注軍上上下下,數萬將佐,沒有一個人會想希望看到自己在這個偉大的戰爭,在這場偉大的征途上落伍。

前方,還有無數功勛,無數榮譽和無數的偉業在等待著大丈夫們一展自己的抱負。

但,現實又是新兵蛋子們,實在沒有一個實戰的機會,來磨礪和鍛煉他們。

怎么辦?

想來想去,大家的目光,就都投注到了幕南。

仔細一想,幕南各部還真是最好的練手目標啊!

首先,他們肯定會反抗!

不反抗的話,那些貴族就要等死!

其次,他們的戰斗力很弱,幾乎不可能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漢軍構成什么威脅。

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目標。

家里養的貓,有時候都會故意抓住一只老鼠,將只咬傷,然后丟給自己的孩子去練習捕獵技巧呢?

山林之中虎豹,同樣也會將一些鹿啊羊啊咬個半死,然后丟給自己的幼崽,讓幼崽們練習。

只是,這種事情,很難光明正大的奏報給天子。

仁德的圣天子,更是絕對不可能批準這樣的奏疏的。

所以,飛狐軍和句注軍,只能來找郅都打擦邊球。

只要郅都同意了,那么,句注軍和飛狐軍就可以打起支援友軍、膺懲賊軍的旗號來到草原拉練了。

說不定,還可以輪番的過來拉練。

更妙的是,這幕南草原的環境,可以完美的再現未來漢軍要面臨的重重考驗。

如此一來,等到天子再次吹響出征的號角,句注軍和飛狐軍就可以以最佳狀態,出發遠征了。

郅都聽完郭衛的話,卻是為飛狐軍和句注軍的大膽而詫異。

憑良心說,飛狐軍和句注軍的策劃很不錯。

換了他郅都,大約也會用這個法子。

但問題是……

“足下當知,沒有天子虎符之策命,一兵一卒,也無法調動……”郅都冷靜的道:“欺君之事,鄙人是不會做的……”

他郅都可是天子蒼鷹,國之爪牙。

想要他背著天子,去跟其他人達成什么協議,這是癡心妄想。

他只會忠誠于自己的君王。

而非其他任何人或者事務。

“將軍請放心……”郭衛連忙道:“在來之前,末將已經在太原懇請了東成候義公,拜托義公回京之時,面呈天子,請求天子準許的要求,義公已經答應了……”

“如今就看將軍的意見了……”

“若是天子許可了,有虎符為憑,本將自然不會阻攔……”郅都想了想,就點頭說道。

只要天子同意,那他當然樂得幫這個忙。

讓句注軍和飛狐軍的新兵來草原上歷練歷練,見見血也不錯。

若是可行的話……

“灞上軍、棘門軍,也可以來草原歷練歷練嘛……”郅都在心里想著:“大家輪著來,一起鍛煉,恢復戰斗力……”

有好處,郅都當然不會忘記自己曾經的老部下了。

郭衛聞言,大喜,拜道:“末將謹代表飛狐軍、句注軍同仁,多謝將軍!”

這種不能上廷議,只能私底下悄悄商量的事情,當然必須得到郅都這個主人的同意和許可,不然就是天子同意了,也是不行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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