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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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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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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2 19:04: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一十九節 群魔亂舞(2)

在長安,消息的傳播速度是很快的。

尤其是涉及到了國家大政這方面。

最遲在日暮之前,幾乎所有長安的大戶,都已經知道了風聲。

“當今天子要革新錢制,廢除舊錢,這是要我無鹽氏的命啊!”一位五十余歲的老者站在花街最高的建筑上眺望著繁華如錦的風月勝地,心中卻滿是惆悵。

在長安,利潤最高,收益最大的兩個買賣,分別是子錢和妓院。

這兩者是相互依存,甚至同生共死的。

子錢家將錢以高額利息放貸給貧民,一旦對方還不起本息,就只能賣房賣田賣兒賣女賣老婆賣自己。

而高利貸商人們,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都是腦子最聰明,最善于發覺和榨取‘客戶’所有用途的商人。

所以,在實際上來說,長安城最繁華最熱鬧的花街柳巷這兩個西元前中國最大的紅燈區,是被長安各個子錢商人家族瓜分的。

一個合格的妓院老板,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子錢商人,反之亦然。

然而,最近兩三年,子錢商人們的日子并不好過。

天子強制性的以法令的形式,嚴格規定了糧食價格的上限和下限,且以五銖錢作為糧食政策的唯一指定貨幣,幾乎根絕了過去大多數子錢商人們擅長的從貧民那里獲利的手段和方法。

而且,因為糧食價格穩定。無論是長安城里的貧民還是城外的農民,都不太需要從子錢家門這里獲得‘融資’幫助。

花街柳巷的貨源因此急劇減少,錯非是蜀郡那邊。臨邛的程鄭氏和卓氏打開了西南夷的市場。

過去只出現在列侯家族中的昂貴的僰婢價格跳水,得以為子錢家們所接受,成為花街柳巷目前的明星和主打。

兼之去年東成候義縱滅了朝鮮,大批的衛氏朝鮮貴族、官員和余孽的妻女,被官府廉價發賣,各子錢商人們,也吃下了一部分。

這花街柳巷才得以繼續繁榮。

只是如今。從未央宮傳出來的消息,卻等于是要將子錢商人們的命根子給斬斷!

哪怕是無鹽氏。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擊!

要知道,子錢商人以放貸為生。

幾乎每一位子錢商人家里都囤積了大量的各式銅錢。

最近兩年,雖然大家都很有意識的將手里的流通錢幣換成五銖錢進行保值避嫌。

然而,高利貸商人天生的貪婪。也使得他們在不斷的繼續鑄造其他制式錢幣。

僅以無鹽氏為例,目前,無鹽氏就擁有至少三千萬枚錢幣,其中,起碼三分之二是三銖錢、四銖錢,尤以三銖錢為多。

如此龐大的一筆財產,若是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那么,偌大的無鹽氏立刻就要分崩離析,甚至。淪落到破產的地步。

全族上下數百口還有相關的為無鹽氏服務的數千奴婢、打手、游俠全部都要面臨衣食無著,饑寒交迫的悲慘境地。

因而,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后。無鹽氏當代家主,這位在三年前因為成功將一千金放貸給出征平叛的周亞夫、竇嬰,并收回本息的當代漢室最出色的金融家無鹽謹,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事關生死,不能不緊張。

唯一讓無鹽謹稍微安心的是:子錢家們的關系網絡是無比復雜的。

在過去六十年,子錢家們通過各種辦法。在整個關中維持了一張上至宮廷下至亭里的龐大網絡。

在這張網絡中,幾乎所有漢家貴戚和基層的士吏都被一網打盡。

而貪腐和賄賂橫行的漢室宮廷。也為子錢家們拓展自己的關系網和保護傘奠定下了堅實的基礎。

誰能無視那些黃橙橙的小可愛呢?

哪怕是前任丞相,素來兩袖清風著稱的故安候申屠嘉,以及前朝名臣,號稱鐵面無私的前廷尉張釋之,也對子錢家們無可奈何。

如今,各大子錢商人們,在長安城的各個階級,都有著廣泛的人脈和網絡。

簡單的舉幾個例子吧。

當年,晁錯逮著袁盎一頓猛揍,將之從朝堂上趕出去,廢為庶民。

事后,袁盎依舊居住在長安最繁華的尚冠里,往來皆是公卿列侯,富貴一點也不比往昔遜色。

在這其中,充當袁盎金主的人,就是關中的游俠巨頭季心和廣大的子錢商人們。

還有,如今的建陵候中尉衛綰,當年因為獲罪先帝,被去職在家足足數年之久。

是誰給衛綰提供了在長安活動和生活的資金?

答案就是子錢商人們。

還有,這兩年的考舉士子們,來到長安后,多有生計窘迫者,又是誰為他們提供了生活所需的金錢的?

答案還是子錢商人們。

雖然,在多數情況下,子錢商人們是會等著別人向他們開口借錢,然后借機索要高額利息。

然而,也有不少情況,子錢商人們會甘愿主動提供無息貸款,乃至于白送錢財給人。

而且,對于政壇的放貸,子錢商人們向來很聰明。

他們會在放貸對象成功復職或者說得到一個關鍵性的職位后,主動放棄利息甚至本金都不要了,權當贊助。

子錢家們如此識趣,官員們的回報也自然很驚人。

為之充當保護傘,通風報信,乃至于遮掩罪證,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無鹽謹很清楚。

他過去的投資,也就只能讓權貴們為他遮掩一些小問題,充作保護傘。

但要他們跳出來,去跟天子剛正面。那就是萬萬不能了。

就像你養了一只可愛的貓咪,平時這只貓咪在家里搗亂,弄死了你種在院子里的幾株花花草草。作為主人,你念在這只貓咪平時還算乖巧,也懂的撒嬌的份上,不會懲罰它,甚至有時候還會弄幾條魚,作為它撒嬌的獎勵。

可是,若是有朝一日。這只貓咪竟然朝著你的父母放肆,還企圖在你父母身上拉屎屙尿。你看你會不會一巴掌拍死這只瘋了的畜生?

如今的情況,就是這樣。

子錢家也好,關中的豪強也罷。

都只是勛貴外戚們眼里的貓狗牛羊,養著玩的。

你撒嬌撒的好。賣萌賣的及時,勛貴外戚自有獎賞,也不會在意你偶爾的一些出格行為。

但想要勛貴外戚們為了寵物去跟天子剛正面?

怎么可能!

所以……

“我需要聯絡更多的人,造成聲勢,使未央宮或者東宮不能無視我們的聲音!”無鹽謹在心里想著。

此番天子要廢舊錢,行五銖。

利益受損的人都有誰?

無鹽謹的大腦急速的開動。

作為一個出色的金融家,無鹽謹的智商和反應速度都是一流的。

很快,他就梳理出了這次利益受損的相關方面。

無鹽謹首先就排除了外戚們可能會幫忙的概率。

道理很簡單,外戚世家。與國同休,哪怕是當今天子特別討厭和不喜他的母族粟氏外戚家族,但粟氏也撈到了一個列侯的封國和許多的賞賜。被遠遠的打發去了南方。

這樣外戚家族,無論在任何時候,他們的利益都不會受損。

就算天子想要他們受損都不可能!

東宮的兩位太后,總能有辦法補償他們。

所以,外戚們不會也不可能跟天子唱反調,相反。能讓外戚們保持中立,就已經是泰一開恩。神靈顯圣了。

而剩下的列侯中,九卿各主官也被排除。

因為,在漢室歷史上,從未有過任何一個跟天子唱反調的九卿,還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穩穩的坐下去的例子!

北平文候張蒼,當年的政績和聲望如何?

其秉政十五年,做出的成績,哪怕是如今的人,也依然受益無窮。

但那又如何!

與天子意見向左,還不肯低頭,就只有回家去種田的份!

所以,九卿們是絕對不可能站出來的。

哪怕是袁盎、直不疑這樣的與關中各階級糾葛極深的顯貴。

甚至,這些家伙很可能為了表現自己只忠于天子一人的立場,反過來對子錢家和豪強們大打出手。

那么,這樣一來,可供團結的有力量的群體已經不多了。

“來人!”無鹽謹將這些頭緒理清楚后,馬上就叫來下人:“二郎,立刻去我的書房,將我珍藏的那尊金馬取來,送去戚里的王公府,拜托王公,無論如何,在天子面前,為我美言一二!”

目前在戚里居住的王姓顯貴,只得一家。

那就是當今天子心腹大宦官王道。

這是無鹽謹為自己留下的后手。

一旦事不可為,有一位天子親信為自己說話,自己家族起碼還能保全性命。

無鹽謹的偶像是戰國大賈白圭。

白圭是魏文候時期的魏國大賈,當時李悝在魏國主持變法,以‘務盡地力’為國策,強力打擊和抑制商賈活動。

但白圭卻在那樣的情況下的魏國取得了巨大成功。

白圭成功的秘訣就在于‘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同時跟官府密切配合,算是中國官商勾結牟利的開山祖師。

而在另一方面,白圭還是第一個將兵法用于商戰中的先驅。

其本人就曾經說過:吾治生產,猶尹伊、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

無鹽謹自也深知狡兔三窟,未算勝,先算敗的道理。

所以,他首先要將后路安排好,免得到時候事敗,闔族上下都要‘死有余辜’。

許是覺得,僅僅如此,還不保險。

無鹽謹又連遣數人,分別去長樂宮薄后大長秋李信和竇后的幾位親信的家宅中‘聯絡感情’,還派人將一張莊園的地契,送去館陶太長公主的家里。

這些事情做完,無鹽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如此一來,無論如何,無鹽氏的身家性命算是有了保障了。

于是,無鹽謹立刻叫來自己的管家和幾位家奴,將他們的任務分配下去。

無鹽謹很清楚,似這樣跟天子對抗的行為。

是極為不智,也極為危險的!

稍有不慎,就是死全家的下場。

所以,無鹽氏的任何人都不能參與其中,只能由家奴和仆人在前面沖鋒陷陣,聯絡他人,讓他人給自己當炮灰。

這樣,就算事敗,也能推脫到家奴膽大妄為,余實不知情的上面。

最多最多,就是用自己的老命來平息天子的怒火。(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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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2 19:06: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節 群魔亂舞(3)

在這個世界上,人心永遠是最難揣測的事情,沒有之一。+◆,

“陛下怎么可以這樣?”明亮的燭火照亮了說話的人的臉。

這是一個讓人看過一眼,就絕對能深深的記住的男人。

不是因為漂亮,也不是因為丑陋。

純粹是胖。

全身上下都胖。

圓鼓鼓的肚皮,漲的連寬大的綬帶都有些圍不住他那臃腫的腰部,胸前的肥肉堆得比女性的胸部還要夸張。

由肥肉堆積起來的臉頰,讓人都幾乎有些看不清五官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吃貨。

在他過去的人生之中,他將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做一件事情吃!

假如要在這西元前的世界,舉行一個涉及全人類的大胃王比賽。

那么,這個男人絕對有資格代表漢室參賽,并且擁有著角逐冠軍的潛力

他就是汁方候雍臣。

準確的說,應該是什邡候。

但是,誰叫他老爹雍齒當年得罪高皇帝得罪的太深了!

所以,高皇帝故意在冊封詔書中將什邡兩個字寫成汁方(漢代什音汁,坊音方,什邡與汁方發音相同,史記索引注解),封了他老爹。

劉邦連黑帝都可以封,別說是臣子了。

所以,這個侮辱性的封號,老雍家只能受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雍齒跟雍臣也沒有其他什么念頭。

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宅在家里,混吃等死。既不出去給朝廷添麻煩,為百姓增困擾。也不出來,跟人爭權奪利。

靠著封國的兩千五百戶食邑。雍家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而且,雍臣的老爹雍齒很識趣。

高皇帝駕崩后,立刻就各種作死,胡吃海塞,天昏地暗的開趴體,只用了三年,就成功的作死成功,去長陵陪伴高皇帝了。

雍臣即位后,就緊緊牢記老爹的教訓:別去攙和老劉家的那檔子破事。

呂氏上臺。雍臣宅在家里吃東西,呂氏垮臺,長安殺的天昏地暗,雍臣還是宅在家里吃東西,太宗上臺,天下安寧,雍臣依然在家吃東西。

從十五歲接過老爹的爵位至今,雍臣向漢室列侯們完美的展現了一個人究竟能胖到一種什么地步才算極限。

如今的雍臣,體重起碼超過兩百公斤。在平時,需要四個仆人,才能抬動他的身子。

他就是一個移動的肉山。

肥胖讓雍臣得了許多疾病,他到今天還活著。也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此時的雍臣應該是已經一命嗚呼,然后帶著朝廷給他的蓋棺定論:汁方荒候去地下找他老爹報到了。

一個荒字。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謚法曰:好樂怠政曰荒:淫于聲色。怠于政事也。又曰:外內從亂曰荒:家不治,官不治。

而雍臣能活到現在。要歸公于淳于意,自從淳于意秉政太醫寺后,漢室的宮廷醫療水平就改善了不少。

或許這種改善對別人來說,可能也就那樣,但對于雍臣這樣渾身上下慢性病的家伙,卻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至少,現在,雍臣還活著就是證明。

在平時,汁方候雍家,就是漢室的政壇上的隱形人。

假如沒有發生什么譬如冊立太子、天子駕崩,新君登基這樣的大事情,你是根本沒辦法在任何官方的通告上和場合里發現有汁方候府的人的。

然而,現在,雍臣再也隱形不下去了。

因為,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叫呂世臣,乃是第三代新陽候,也是老雍家為數不多的親戚。

呂世臣雖然姓呂,但卻跟呂后家族半點關系都沒有。

第一代新陽候呂臣,當年是陳勝吳廣起義軍中的一個中層軍官,陳勝吳廣為叛徒賈莊出賣后,呂臣組織殘余義軍,成立‘蒼頭軍’繼續作戰,并且先后兩次收復了張楚政權的首都陳,因此被楚懷王看上,封為左令尹。

就是在這個時候,老呂家抱上了一根金大腿劉邦……當然,老呂家同時還給另外一個玩家項羽輸誠過。

所以,小心眼的劉邦做了皇帝后,論功行賞,分封天下的時候,本來自認為‘從龍較早’‘押注很早’‘跪舔及時’的老呂家,只得到了一句‘功比堂邑候’的評價,就分了一千戶食邑……

作為地方實力派,老呂家是混的最慘的。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漢室建立后,高皇帝在征討英布的戰爭中受傷駕崩,呂后執掌大權。

因為跟呂后家族都姓呂,而且,呂后很喜歡并且欣賞呂世臣的老爹呂臣的養生之道呂臣是漢室歷史上,除去年過世的北平文候張蒼外,享壽最久的列侯,活了差不多一百歲,到太宗六年才逝世,謚為新陽胡候,胡在謚法中作‘彌年壽考’之解。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里諸侯大臣干翻了諸呂后,新陽呂家雖然見機得快,在其過程中見風使舵,倒向了諸侯大臣聯盟。

可事后秋后算賬,這老呂家跟呂后家族那些不清不楚的關系,就成為了新陽呂家的阿克琉斯之踵,隔三差五,就會被人提起。

為此,呂世臣,不得不在即位后,將自己的名字改為世臣,表達自己要世代臣服劉氏,永遠當忠臣的態度。

但這然并卵,太宗皇帝雖然表示要對新陽候家族既往不咎,然而,每每,當老呂家想要出來為社稷‘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的時候,那些言論,立刻就冒出來了。

所以。新陽呂氏跟汁方雍氏,這難兄難弟。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兒女親家,而且是極為緊密的兒女親家。

呂世臣的兒子,就娶了雍臣的女兒。

而雍臣的長子,也娶了呂世臣的嫡女,并且納了對方的兩個遠房表妹為妾室。

“大兄究竟有何打算呢?”雍臣在感慨完后,艱難的在兩個下人的攙扶下,緩緩的轉身問道。

作為一個宅了四十年的宅男,雍臣雖然胖,但卻一點都不傻。

相反。他有著極高的智商。

若非如此,老雍家怎么可能到現在都還保留在漢室列侯序列中?

早八百年,就被那幫子他老爹的死敵和仇敵給趕出長安了!

“某此來,是想請兄長在這封聯名奏疏上署名……”呂世臣不緊不慢的從懷中取出一張帛書,將之放到雍臣的眼前。

借著火光,雍臣只掃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已經有了密密麻麻的列侯署名,起碼不下六十位。

這幾乎是在京列侯人數的大半了。

雍臣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吃力的抬起眼簾,看了看呂世臣,笑道:“唇亡齒寒的道理,我雖愚鈍。卻也懂的,只是……”

雍臣的眼中放出四十年來所鮮見的光芒,盯著呂世臣問道:“你們怎么可能確定。天子一定會讓步?”

“今上,可是有著天命神授。萬民歸心的天子啊!”

“仲尼曰: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你們就不怕天子震怒嗎?”

雍臣雖然宅在家里。但消息,卻一點都不閉塞。

恰恰相反,他對朝局非常關心。

當下的形勢,雍臣也是了然于胸。

天子要廢舊錢,行五銖,以其一貫的個性來看,很有可能是要敲山震虎,阻止列侯公卿勛貴還有他們的黨羽們洗錢。

于是通過這種放風的姿態,向朝野,尤其是民間放話:千萬不要收非五銖錢,不然,收到手里就用不出去了。

列侯勛貴們在這場新舊錢之爭中,本身受影響并不多。

畢竟,列侯是靠封國食邑富貴,而非商賈。

只是,列侯們覺得,這一步絕對不能再退讓了。

因為,他們已經退讓的太多了。

從今年夏四月開始,他們就被天子逼的,一退再退,喪失了無數利益。

前次,大家退讓,是因為江都之事,干系太大,加之天子給出了補償。

可這次,卻無法再退了。

再退,很可能就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列侯階級將失去了對國政的掌握,甚至喪失對國策的話語權。

從此以后,天子就將一言而決天下事。

屁股決定腦袋,列侯們要發起反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求獲勝,起碼,讓天子拿出一個應該的態度和安撫的姿態,以此保證,列侯勛貴的話語權不被削弱。

這個天下,依舊是列侯勛貴與劉氏共掌的天下。

以上種種,雍臣都很清楚。

因為他就是列侯,太清楚列侯們的思維和想法了。

只是……

雍臣看著呂世臣,抬起自己的手,將那帛書推開,道:“請恕在下不敢從之,雍氏社稷香火,不可絕于我手!”

開什么玩笑!!!!!

雍臣對當今天子,有著深深的恐懼。

因為,雍臣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位端坐于未央宮的少年天子如今所掌握的無可抵扣和不可阻擋的權勢。

今歲江都風災后,今上就坐實了自己確實君權天授,神明護佑的地位。

他成為了自三皇五帝后,中國又一個能清楚且明確的證明自己,確實擁有溝通天地鬼神的在世神。

跟神掰腕子?

開什么玩笑嘛……

今上甚至都不需要下令,一個眼神下去,南北兩軍的丘八們就能讓列侯們知道花兒為什么那么紅。

即使退一萬步,今上在列侯們的集體施壓下退讓了。

以后呢?

秋后算賬可是劉氏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根深蒂固的本能。

高皇帝能因為他老爹雍齒當初的背叛,記恨一輩子,甚至讓他老爹使勁跪舔,也沒辦法消除,還得靠張良來幫忙,才撈了個什邡候。

就這樣,高皇帝都要故意在詔書里羞辱一下,將什邡,變成汁方。

好在他雍臣機靈,四十年來天天宅家里,使勁吃使勁吃,終于吃成了個胖子,應了汁方之封,這才讓老雍家逍遙至今。

而且,今上太年輕了。

可以預見,只要不出意外,他至少將統治這個天下數十年。

只要想想今上的政治生命,任何企圖想跟他過招的家伙,都應該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熬過今后數十年天子的打擊報復。

反正,雍臣是沒有這個膽子的。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尸百萬!”雍臣肥大的雙手將那帛書塞回呂世臣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以親家的身份對對方勸道:“我勸兄長也不要在這上面署名,免得成了任候張越,當世為劉氏臣者,要學就要學魯候!”

任候張越,是漢室最出名的悲劇,說起來,這張越當年還是雍臣老爹的部曲呢。

可惜,這貨太2,因為行事浪蕩,得罪了高皇帝,被直接廢除封國,這也是漢初功臣中,唯一一個非謀反卻在封侯后迅速丟爵的例子。

至于魯候,當然不是項羽。

高皇帝追封項羽的是魯公這個頭銜。

真正的魯候,是個女性,而且是老嫗。

當初,漢將奚涓作戰勇猛,而且身先士卒,每戰必沖在最前。

結果,悲劇了,在漢室定鼎的前夜,戰死沙場。

更悲劇的是,奚涓沒有兒子,甚至沒有兄弟!

這就意味著,他立下的功勞,沒有人能繼承。

本來,到這一步,奚涓肯定是白死了。

然而,高皇帝劉邦的大腦回路異于常人,而且,他確實很懷念奚涓,于是,他就將奚涓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一個直系親屬,他的母親,推上了候位。

封其母為魯候,食邑四千八百戶。

而且在最初所封的一百四十三位功臣中,奚涓之母是排在第七位受封。

如此的待遇,閃瞎了無數人的雙眼。

也徹底的讓人明白,老劉家的尿性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他恨你能恨一輩子,但,要是讓他記住你的好,也能記一輩子。

過去六十年,無數的例子都證明了,劉氏天子四代如一,始終睚眥必報,有功必償的性格。

然而,呂世臣卻完全沒有聽進雍臣的勸告。

作為一個列侯,尤其是一個失勢的列侯,呂世臣太想回到那個舞臺的中心了。

而且,呂世臣也不覺得,天子能把他怎么樣。

法不責眾嘛,六七十位列侯,還有更多隱藏在后面,蠢蠢欲動的外戚勛貴們在支持,天子也沒辦法不是嗎?

而且,自太宗以來,將相不辱就已經成為了漢律之外不成文的規定。

又不是謀反,這是想跟天子商量商量,給個面子而已。

至于上綱上線到天子震怒,流血漂櫓的地步嗎?

于是,呂世臣笑道:“君雖重,然其膽輕矣……”

他還想再勸,雍臣卻是閉上眼睛,道:“吾乏了,兄長還是請回吧……”(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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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3 09:28: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一 節 錯誤


秋八月二十三。

申屠嘉在陽陵南方的從葬區下葬。

劉徹遠遠的站在陽陵邑的城墻上目睹了全部過程。

此刻的陽陵,已經沒有了前世的宏大,因為先帝在位時間太短。

整個帝陵規模比之歷史上龐大的陽陵邑縮水了至少一半。

其中從葬區和帝陵本身的規模,縮水幾乎三分之二。

盡管如此,陵園依舊是一個堪比郡城的大城市。

譬如劉徹腳下的這條陽陵邑的城墻,就寬達兩丈,高約一丈,猶如要塞一般,牢牢的守護著帝陵陵園。

在遠方的陵園東北方向,帝陵工程依然在繼續施工。

哪里是東宮薄太后未來的安息之所,也就是俗稱的后陵。

漢室的帝陵,比起之后朝代的皇家陵園,最奇特的地方就在于此了。

皇帝的陵墓座西面東,皇后的陵墓座東望西。

這就是所謂的‘同塋不同穴’。

自劉邦開始,漢室帝陵就是如此布局reads;。

另外,因為秦漢兩代,都把周代的昭穆制度當成一張廢紙。

所以,漢室的帝陵,也就完全沒有遵循昭穆制度的需要了。

于是,陽陵與霸陵還有劉徹給自己找好的茂陵,壓根就沒在一條水平線上的前后位置。

“最近幾天,列侯們都很不安生啊……”劉徹一邊走,一邊對跟在身邊的廷尉趙禹問道:“廷尉可聽到些什么風聲了嗎?”

趙禹低著頭,道:“回稟陛下,臣聽到過一些……”

但他的心中,卻是忍不住的在顫抖。

在過去六十年的歷史上,每當天子單獨召見廷尉時,這意味著。天子決定拿一批人開刀了。

尤其是目前這樣的情況——趙禹是在廷尉衙門被天使忽然召來此地的,他是乘著虎賁衛的戰車,走過去少府為修建陽陵邑而開鑿的道路過來的。

趙禹來此。全程都處于保密之中。

甚至,就連他的副手。廷尉監,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這樣的情況,在漢室歷史上從未有先例。

就是當年周勃陳平灌嬰密謀推翻諸呂時,保密工作也沒有這樣細致。

能與之相比的,大抵只有史書上記載的秦趙長平之戰時,秦廷為了隱瞞白起為將的消息所做的部署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主宰數名乃至于數十名列侯公卿的命運時,趙禹這個以刀筆吏起家的寒門士子就忍不住的興奮起來。

“很好……”劉徹微笑著回頭贊道:“朕讓人在城樓下的馬車中放了些東西。愛卿回去以后慢慢看,看完以后,朕相信愛卿知道該怎么辦!”

“諾!”趙禹恭身低頭。

劉徹轉身,看向前方,遠處南方的叢葬區中,百余位列侯及其代表,正在肅穆的注視著申屠嘉的葬禮。

也不知,這些家伙究竟有沒有知道,他們到底犯下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居然敢跟朕唱反調……”劉徹沉吟一聲:“真是不自量力啊!”

過去數天,長安的政壇局勢很詭異。

劉徹的詔書下達后。輿論和朝臣都是大唱贊歌。

法家和儒家更是大聲疾呼:錢制不合時宜,當盡早罷舊錢,行新錢。

但私底下卻是暗流涌動。

一大批在這次改革中利益受損或者感覺自己利益受損的家伙。串聯了起來。

在文的方面,他們通過一份有六十四位列侯聯名署名的奏疏,請求劉徹‘暫緩廢行錢之策,與民生息’因為‘錢制驟變,恐傷國本’甚至威脅‘若陛下行之太急,恐海內怨懟,民不聊生’‘四海有沸騰之意,而山河有崩疽之險’。

尼瑪,你們這是嚇唬誰呢?

若他們好好說話reads;。劉徹可能也會跟他們好好說話。

但他們居然威脅起來。

威脅一個皇帝,無論在什么時代。都是作死的表現。

既然他們作死,那劉徹也不介意讓他們清楚。什么叫die。

當然,肯定不能直接就將這些家伙給弄死或者弄殘了。

不然,這輿論會怎么看?

而且,此番長安的政局非常詭異。

除了這些跳出來的列侯們外,劉徹通過繡衣衛的密探,至少找到了兩個甚至三個黑手在幕后鼓動和操作乃至于給這些人打氣的跡象——不然,就那幫已經遠離政治,每天混吃等死的列侯,哪來這么大的膽子或者說自信?

另外,繡衣衛報告。

哪怕是過去劉徹認為的自己的基本盤——考舉士子們,這次也出現了大量的反對廢錢聲。

這就讓劉徹非常失望了。

考舉出現至今,不過三年,這個制度甚至遠未完善,也遠未到擁有能影響國家政策的力量。

通過這個制度走向官場的士子們,卻已經迅速腐化了。

繡衣衛和監察御史們報告,在關中的四千多名被分配到基層任職的士子,在過去三年里,有兩千多人,與當地的富商、豪強有了密切的聯系,其中大半,甚至與之有了聯姻的關系。

剩下的人,至今還能堅守自己最初理想和理念的人,恐怕也跟后世的大熊貓一樣珍稀了。

劉徹雖然從來沒有對此有過什么指望和希望。

官員的腐朽和墮落,本就不是凡人能阻止的。

然而,這次,從考舉出來的士子中,居然也出現了大量的不跟劉徹合拍的聲音。

這就讓劉徹非常失望了。

這讓劉徹意識到一個問題:他需要的不是一些這樣的來自五湖四海,有著各種各樣心思和各種各樣訴求的官員,也不能指望這樣的官員,一心一意,矢志不渝的永遠跟隨他的號令。

因為,這樣的官員,根本就不清楚,也不理解,劉徹想要做的是什么,劉徹要完成的偉業,究竟是何等的宏大。

“朕需要一批真正意義上的自己人,就如汲黯、顏異、張湯、義縱這樣,知道且了解朕的意圖,并愿意為此去努力的新式官員集團,而不是像現在的考舉制度一樣,選出來的官員,跟過去的舊官僚相比,只是擴大了遴選基礎,但實際上卻依然是換湯不換藥!”

經此一事,劉徹終于認識到了他過去所犯下的一個錯誤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劉徹已經決心,在明年將之改正過來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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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節 恐嚇

送走趙禹,劉徹就等來了自己的老丈人,中尉建陵候衛綰。

眾所周知,衛綰是漢室政壇上公認的大好人。

這么多年了,朝野上下,甚至連一個說他壞話的人都沒有。

無論對誰,衛綰都是笑呵呵的。

但這樣的好人,恰恰是劉徹目前不需要的。

想當初,張歐也是個公認的大好人啊!

結果呢?

他當廷尉三年,甚至鬧出了去年的死刑犯今年再次入獄被判‘當死’,結果還是沒死成的笑話。

漢律的威嚴和震懾力在他手里蕩之無存。

所以,一見面,劉徹就直接了當的對自己的老丈人道:“江都王相季公病重不能視政,江都王上疏,請朕派一位重臣前往輔佐,江都,朕手足骨肉同胞也,朕思來想去,還是中尉去一趟比較合適,這樣,中尉即可交卸職權,前往江都上任!”

衛綰一聽,還有些不太明白劉徹的意思。

但給老劉家趕了二十年車的衛綰,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非常突出的。

他見劉徹一臉嚴肅的模樣,就明白,這個事情容不得自己討價還價,于是立刻道:“諾,臣綰謹奉詔……只是,敢問陛下,何人將來接任臣職?”

劉徹答道:“朕已經以八百里加急,急詔河南守郅都入京,這回,郅都應該已經過了函谷關了!”

劉徹的命令是在前幾日那封詔書下達的同時啟程的。

算算時間,此刻郅都最起碼都已經過函谷關了。

甚至,要是速度快,很可能已經抵達華陰甚至渭橋附近了。

衛綰聞言卻是一驚。

蒼鷹回京!

衛綰感覺,他已經預見到了長安的列侯集團將要出現一片血雨腥風了。

要知道,衛綰在河南郡干的實在太漂亮了!

過去幾十年來,在河南郡根深蒂固的豪強家族。官宦世家,幾乎被郅都一掃而空。

即使剩下的,也都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以至于丞相府派遣出去,前往天下郡國采詩觀風的使者回來稟告說:河南地方安寧,市井和平。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庶幾可臻三代也。

而在這一切背后,是一千多個人頭落地,兩千多人被流放,上百個過去在河南郡根基深厚的家族分崩離析。

當然,這在漢室政權眼中,是一個非常美妙的場景。

漢室政權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拆散那些人口眾多。三代、四代甚至五代同堂的大家族。

甚至有人認為,要是天下的家庭都能如此,那么三代可期。

一天之后,河南郡郡守郅都,自雒陽回歸長安,雖然打著的是述職的幌子。

但,當天下午。劉徹就下詔,任命中尉衛綰為江都國丞相。即刻上任。

同時,遷河南郡郡守郅都為中尉。

時隔兩年半,郅都再次回歸中尉的位置。

第二天,劉徹再次下詔,更中尉為執金吾。

理由是:御史、校尉、郡守、都尉、縣令,以木為吾,朕當以金為吾,以御非常也!

翻譯成白話就是:現在,那些御史、校尉、郡守、都尉和縣令這樣的地方官和軍官,以木棒作為威懾群小,樹立權威的工具。身為皇帝,哥也要有個人幫著拿跟金棒子嚇唬人,執金吾就是朕的金棒子。

哪個不開眼的要是招惹哥,哥就一棒子抽死丫的!

溫言在口,大棒在手。

劉徹不知道在這西元前的世界是否有人知道這句話。

但這確是他的態度,也是老劉家的傳統。(注1)

而這封詔書一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了。

天子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于是,先前還聲勢浩大,萬眾一心的列侯聯盟,瞬間解體。

一大幫‘幡然醒悟’‘明悟是非’的列侯們,蜂擁跑去東宮,跟竇太后、薄太后,甚至任何一個他們能拉的上關系的人說好話。

畢竟,錢政跟大伙的干系,也不是很大。

犯不著為了這個去觸怒天子!

尤其是郅都的回歸,點燃了這些家伙心中的恐懼。

這就好比后世天朝的官僚們,平時里威風八面,自己覺得自己萌萌噠,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人能治的了自己了。

但一朝聽到中紀委,雙規這兩個詞組,也都得腿軟。

若是中紀委跟雙規擺明了要出現在自己身上時,那立刻就是‘俺都招了!’。

郅都可比后世的中紀委兇殘多了。

這只天子蒼鷹,出道以來,就是以鐵血冷面無情無私著稱。

他手里沾著的鮮血,以千為單位計算。

面對郅都,列侯們就像看到了天敵一樣。

甚至,當郅都回歸朝廷,出任中尉執金吾的消息傳開后,關中治安狀況,應聲好轉。

這讓劉徹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了。

而郅都上任后,也沒有讓長安公眾失望。

郅都上任的第一天,就立即下令,在長安都船獄令衙門中擴建兩個全新的監獄,來收押犯人。

擺明了要大干一場的架勢。

這讓無數人冷汗直冒,甚至晚上睡覺都有些難以入眠。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假如有什么地方是從百姓到官員、貴族都害怕,并且恐懼的事務的話。

那么,過去的中尉現在的執金吾直轄的都船獄絕對是其中之一。

其可怕程度,甚至超過了惡名昭彰的廷尉大牢和皇家監獄詔獄。

因為前兩者,囚禁犯人,起碼還會按照身份地位,給予你一定的優待。

但進了都船獄……呵呵……

都船獄是什么?

后世曹魏的如淳在注釋漢書時,就曾經在都船這個詞條下注解:都船獄令,治水官也。

簡而易之,都船衙門的監獄,是一座水牢。

不會有人希望自己住進水牢的監牢的。

歷來,進了廷尉衙門,還能大搖大擺的出來的人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

進了詔獄后,風風光光被平反的人也多的是。

但進了都船衙門的大牢,哪怕是最后平反釋放,也別想再像個人那樣活著了。

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受的了,一天十二個時辰,永遠蹲在一間位于地下,且頂層灌滿了水的牢房?尤其是,上面的水隨時都可能開閘流下來,讓人窒息而死的情況下,僅僅是這個精神打擊或者說恐嚇,就足以令人尿濕褲子。

更關鍵的是,水牢陰冷潮濕,滿地是老鼠。

所以,歷來進了水牢的人,跟判了死刑差不多。

在過去,中尉衙門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把抓住的游俠、盜匪還有強盜什么的,丟進都船衙門的監獄。

然后,就可以等著對方變成一具尸體了。

而且長安的列侯官僚勛貴們,也不會對都船獄陌生。

過去六十年,他們總是喜歡通過賄賂的方式,將那些得罪了他們或者跟他們過不去的人,捏造個罪名,丟到都船獄里去。

如今,郅都上任后,明目張膽的宣布要擴建水牢。

大家能想到的,就只有:項莊舞劍志在沛公這個耳熟能詳的典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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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節 立法精神

不到三天,就至少有三十位先前在蹦跶的列侯,宣布閉門謝客,要潛心‘研讀詩書’。

剩下的人里,也有宣布返回封國就國的,也有說要去周游天下的,更有人打出了游覽漢疆的旗號,跑去新化。

于是,轉瞬之間,先前看似聲勢浩大的聯盟,立刻就變成了一個只剩下三五人尷尬對視的小集團。

這也正常,漢室列侯固然位高權重,掌握了龐大的權柄和財富以及土地。

且最起碼兩代人的經營,又讓這些家伙擁有著遍及郡國朝野的人脈網絡。

一個列侯家族,通常最起碼能影響或者控制其封國周圍兩三個縣的政治、經濟和人事。

所以,漢室中前期的列侯,常常在地方扮演著后來的門閥世家的角色。

但列侯的權力與榮耀來源于天子。

一旦失去了來自天子的信任,列侯們的下場,常常非常悲劇。

過去六十年,有太多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只是,劉徹這樣縱容郅都裸的恐嚇長安公卿,也讓東宮那邊有些看不下去了。

現在,竇太后是不太敢像過去那樣直接把劉徹叫過去訓斥一頓,勒令劉徹思過了。

但作為長輩,竇太后還是可以給予一些善意的建議與勸告的。

于是,在一次例行的家宴上,竇太后忽然對劉徹道:“皇帝,哀家聽說最近中尉改稱了執金吾,這是不是有些太過霸道了些?”

金吾,在漢代的典籍中,有多種解釋。

但在通常意義上。金吾、木吾,都是大棒的同義詞。

這樣的改動,等于是在強烈的警告所有人,不要惹皇帝。

竇太后要是喜歡,那才見了鬼了。

但劉徹對付(忽悠)竇太后的技術。那是max的。

聞言。他微微一笑,看也不看那些低頭沉吟的外戚們,笑著道:“皇祖母過慮了,金吾,神鳥也,朕以中尉為執金吾,乃為辟邪而已……”

嗯。在傳說中。確實有種叫金吾的辟邪神鳥。

竇太后聽了也是微微一愣。

但臺下的外戚們,心中卻只感覺心里有一百萬只草泥馬狂奔而過。

尼瑪,前幾天陛下您在詔書可不是這么說的啊!

劉徹的眼睛從這幫家伙身上掃過去。

劉徹深深的清楚,這些家伙中,有幾個就是目前這場風暴中的幕后推手。

于是,劉徹淡淡的道:“再則,皇祖母,我漢家致法。非周非商,高皇帝命蕭相國制九章律。雖以‘寬省刑罰’為立法宗旨,然其精神卻是‘刑無等級’,腐儒所謂‘禮有等差’,此吾漢家所不取也,故太宗皇帝罰河陽候,懲成候!先帝既立三尺法,朕安敢有辱?”

外戚們聽著這段殺氣騰騰的話,紛紛將脖子一縮,感覺背上涼梭梭的。

但劉徹說的沒有錯!

漢室至目前為止,律法精神就是四個字“刑無等級!”

通俗的說是就是,犯了法,庶民要挨鞭子的話,列侯也得同樣抽一頓。

雖然在實踐中,這是幾乎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

然而,這卻是白紙黑字,寫在漢律之中的條文。

而且,曾經被實踐過。

倒霉蛋之一就是劉徹所說的那位河陽候。

太宗孝文皇帝四年,河陽候陳信,因為‘坐不償人責過六月’被依法一擼到底。

什么叫做‘坐不償人責過六月’?

以后世的法律來說就是違反合同的規定,拖欠他人借款本息長達六個月。

這個事情,恐怕是全世界范圍內的第一個具有重大影響力的民事合同糾紛。

在這個案件中,西漢王朝充分的體現了后世公知們所說的‘契約精神’,且嚴格保護債權人利益。

并且由皇帝親自做出最嚴格的裁決違反了契約,故意、惡意拖欠他人錢款的河陽候,這個食邑兩千戶的列侯,從此煙消云散,消失在漢室政壇上。

而且類似的情況,不止是發生過一次。

在歷史上,小豬朝時,小豬的表哥,周陽候田彭祖,就‘坐當枳候宅而不與’被一擼到底。

所謂‘坐當枳候宅而不與’,意思就是把宅邸當給別人,卻又不給,耍無賴。

堂堂外戚,萬戶列侯,尚且如此。

其他人怎敢繼續儀仗權勢,胡作非為?

所以,漢代歷史上的許多奇怪的事情,就都有了解釋。

譬如,子錢家們居然敢明目張膽的放貸給列侯,還能十倍本息得償。

但可惜,儒家上臺后,一切都變了。

德主刑輔,春秋決獄,法律開始變得袒護有權有勢的貴族官員。

泥腿子們失去了公平與正義。

以至于連后來有人哀嘆:王侯貴戚豪富,尤多有之。假舉驕奢,以作淫侈,高負千萬,不肯償責。小民守門號哭啼呼,曾無怵惕慚怍哀矜之意。(注)

但一切都已經然并卵,律法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但在此時,漢律依然是那個劉邦下令,命令蕭何在秦律和約法三章的基礎上制定出來的法律。

它雖然偏向貴族官宦,但卻偏的不是太厲害,最起碼,還堅持著戰國以來最基本的立法精神,即:刑無等級,而法無疏漏。

對于周禮和那個已經跟著奴隸制一起下地獄的‘禮有等差’思想堅決抵制。

目前來看,抵制是成功的。

法家和黃老學聯手,將一切試圖借尸還魂的企圖阻擋在門外。

這也是劉徹為什么對儒家不太欣賞的原因。

儒家有其先進的一面,也有其腐朽落后的一面。

其對周禮和周治的執著與頑固,在很多時候,其實是在開歷史的倒車。

所以,劉徹目前正在積極的推動儒家變革和進化。

目前來看,變革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最起碼,思孟學派已經復興。

特別是今年的考舉,劉徹故意將錄取的儒家士子中的思孟學派的比例放大,甚至給好幾十人開了綠燈。

皇帝的意志代表了思想和學派的方向。

所以,長安城里的思孟學派的論著和著作開始火了起來。

竇太后聽完劉徹的話,沉默不語。

河陽候陳信的案子,在漢室,是耳熟能詳的判例,但凡只要是涉及到民事糾紛上,這個例子就是繞不過去的鐵例,也是老劉家用于威懾列侯外戚勛貴時的殺手锏。

鬧的太過分了,陳信的下場,就是你們的下場。

竇太后心里知道,這次皇帝大概是動真火了。

仔細想想,竇太后也能理解。

幾十個列侯抱團要跟皇帝掰腕子,這換了任何人做皇帝都是不能忍的啊!

這次皇帝能忍住,沒有大開殺戒,真的是只能說‘圣心仁慈’。(

ps:注:這段話出自東漢著名的社會批判家和思想家王符所作的《潛夫論箋》我看的是清代的校正注釋版。另外說一句,想了解兩漢,這本書是繞不過去的。很多問題,王符都分析的很詳細,包括前因后果,為什么這樣。我看了很多寫三國的書,說句實在話,要是穿越在三國前期,尤其是黃巾起義前,與其去搞什么諸葛亮養成,還不如去請這位王符幫忙,哪怕,只是得到他的著作《潛夫論箋》我覺得,也不下于一個諸葛亮了(對穿越者來說),很簡單,這本書從方方面面分析了整個兩漢的社會、經濟、軍事和律法制度,提出了很多嚴厲的批評,而這些批評直指當時社會弊政。這就使得穿越者能了解和清楚自身所面對的世界。這不下于隨身百度了。但此書在當時并不出名,作者是個隱士,到隋朝才被重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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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節 隔閡

一時間,有些冷場。

還好,如今東宮有兩位女主人。

薄太后及時的出來打圓場,道:“今日乃是家宴,母后、皇帝,何必去談那些煩人的政事呢?皇帝快快自罰一杯,向母后道歉……”

在劉徹登基之初的時候,薄太后其實只是頂了一個太后的頭銜而已,東宮事務,幾乎全部掌握在竇太后手里。

薄太后只能當個泥塑雕像。

但時過境遷,隨著劉徹的權柄漸漸穩固。

權力就不由自主的從竇太后手里,滑向了薄太后。

東宮上下沒有傻瓜,誰不知道,竇太后老朽而薄后正當壯年,且,故太皇太后離世并不久,薄氏在宮廷中有著廣泛的人脈。

幸好薄氏素來很安分,也愛好爭權奪利,更不喜興風作浪。

所以,這東宮才能保持安寧。

劉徹聞言,立刻就順驢下坡,對著竇太后恭身道:“母后說的極是,是朕孟浪了,還望皇祖母莫要見怪……”

竇太后本來也就是隨便問問,聞言也就順著這個臺階下臺笑道:“皇帝坐下來罷,哀家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劉徹于是微微一笑,恭身再拜,然后坐下。

只是……

劉徹明白,今天之后,曾經看似牢不可破,堅固無比的劉竇執政聯盟,已經出現了裂痕。

原因?

劉徹已經不再需要從竇太后哪里得到支持來鞏固自己的皇位,也不再害怕東宮能動搖自己的地位。

曾經權傾朝野,幾可臨朝稱制的東宮太皇太后,現在,恐怕連南北兩軍的一個校尉也指使不動了。

尤其是今年六月后,劉徹借口輪換,將長安城的駐軍。幾乎都給換了一遍。

漢家的槍桿子,從此就被劉徹牢牢的握住了。

春江水暖鴨先知。

竇氏要是沒感覺到什么,打死劉徹也是不信的。

甚至,假如不憚以最大惡意來揣測的話,這次的列侯大串聯的背后。也極有可能有竇氏的影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矛盾。

歷來,未央宮跟長樂宮之間的合作與對抗,就是一個不變的主題。

但是……

劉徹的眼睛掃了一眼竇家的那些貴族公子哥們。

這些蠢貨難道以為,他們永遠保持今天這樣的地位與富貴嗎?

家宴之后,劉徹留在長樂宮,跟竇薄兩位太后聊天。

聊著聊著,竇太后就忽然道:“皇帝。自從先帝駕崩之后。楚趙兩國國君長久未定,士民多有彷徨,這天下物議也有不少,只是哀家身體不太好,精力大不如前……要不……這事情就交給皇帝去決定,如何?”

一時間,場面凝固了下來。

劉徹抬起頭看著一臉平靜的竇太后,心里面無數個想法輪流閃過。

在劉徹登基后。劉徹為了將劉閼封在江都,同時使江都國能保留故吳之時大部分的造船業和冶煉業。劉徹跟竇太后做了交易。

將楚王和趙王的人選決定工作交給竇太后,以換取竇太后同意劉閼為江都王,并支持劉徹的大部分決定。

過去兩年,楚國跟趙國這兩塊肥肉,引起了無數人的覬覦。

楚王還好,主要競爭者,都是楚元王的后代,主要是楚元王的兩個兒子,平陸候劉禮跟紅候劉富兄弟。

畢竟,楚元王父子的功勞沒有人能抹殺,楚國境內的百姓,也不會接受除了楚元王的血脈外的其他國君。

但趙國的問題就麻煩了。

趙,這個漢室歷史上與齊楚吳并稱的龐大封國,哪怕已經幾經分裂和削弱,其轄區比之漢室開國之初那個‘常山以南,大河之間,太行以東’的龐大諸侯國,縮水了起碼三倍。

今天的趙國,依然在名義上擁有邯鄲、魏郡、清河郡以及巨鹿郡,四個大郡。

邯鄲更是出了名的天下雄城,一等一的銷金窟。

雖然,假如再封趙王,劉徹肯定會把巨鹿跟清河這兩個郡從趙國的版圖剝離出來(實際上,劉遂入長安后,巨鹿與清河兩郡,就已經事實獨立了。

即使如此,為了趙王之位,劉徹的兄弟們,依然把頭都打破了。

劉榮、劉勝、劉端、劉非、劉余,甚至就連劉閼,也對趙王的頭銜垂涎三尺,恨不能將趙王的王冠戴在自己頭上。

這兩年,劉徹就聽說了,為了得到趙王的頭銜。

宮廷內外,劉徹的兄弟們,什么招數都用出來了。

賄賂、收買、跪舔、哭鬧,幾乎能用的手段,親愛的弟弟們,都毫無節操的用了出來。

但,既然劉徹已經答應了將趙王和楚王的決定權交給竇太后,所以,劉徹也就沒有太去關心這些兄弟們的競爭。

反正,趙王是個坑,邯鄲城更是坑中之坑。

風水向來就不好,從張敖開始,各種幺蛾子就層出不窮,除了劉閼,誰愛去誰去,劉徹一概不關心。

所以,竇太后這忽如其來的話,沒有讓劉徹飄飄然,反而,立刻就警覺了起來。

劉徹幾乎是下意識的想到了:這是竇太后在試探他。

很顯然,他要是傻乎乎的答應了下來,那么東宮就真有可能要跟他撕破臉皮了。

別看現在劉徹大權在握,好似天下無敵。

但在漢室特殊的兩宮制的類二元制帝國制度下,東宮要是鐵了心給皇帝臉色看,皇帝也要吃大虧!

君不見,小豬的老媽子不就在竇太后死后,將小豬玩的欲仙欲死嗎?

以至于歷史上,小豬晚年深深覺得,不能再讓自己兒子再吃一次虧了,于是賜死了劉弗陵的生母鉤弋夫人。

所以,劉徹立刻就微笑著道:“皇祖母說笑了,朕年齒尚幼,此等大事,還是得由皇祖母您來拿主意……”一邊說,劉徹就走到竇太后面前,跪坐下來,輕輕的給她捶打著肩膀,像過去一樣孝順:“況且,我漢家以孝治天下,這諸侯存廢,存亡續斷,本就該是皇祖母才能決定的事情!”

竇太后一聽,呵呵的笑了起來。

很顯然,劉徹的答復讓她非常滿意。

她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無視,失去權力。

這對竇太后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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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節 大棒在手

安撫完竇家,隔天,劉徹就將執金吾郅都找來。xshuotxt

礙手礙腳的家伙已經讓路,剩下的就是大開殺戒了!

雖然,劉邦曾經與開國的功臣們共同盟誓:使河如帶,泰山若歷。國以永寧,爰及子孫。

但事實上,這話也就騙騙小孩子。

而且,經過六十年的繁衍生息和紙醉金迷。

很多列侯,都已經在被安逸的生活養成了米蟲。

米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還不知道低調。

而且,這些家伙里,還藏著許多腦子不清楚的家伙。

在漢室歷史上,這些腦子不清楚的家伙,常常干出很多蠢事。

譬如說,鼎鼎大名的留候張良的嫡子張不疑,居然與人合謀謀殺楚國內史,還有舞陽侯樊噲的兒子,更是典型的坑爹——他居然跟呂后家族糾纏在一起,而且還在諸侯大臣反呂之時,糾結家兵和家臣,武力抗拒,所以,樊噲被他坑的流淚滿面,老樊家除了一個庶子外,全部被殺。

更讓人蛋疼的是——樊噲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兒子,現在居然也出現這次事件中。

這讓劉徹根本不知道說什么好。

“而且,貌似這個家伙還被人給牛頭人了……”劉徹嘆了一口氣,都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這個事情,可謂是前世轟動天下的大丑聞!

現在的舞陽侯叫樊市人,看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樊噲的妻妾所生,很可能是婢女生的。

但也正因為是這樣,樊市人才沒有在當年那場大清算中被人亂刀看死,更沒有進入列侯大臣們的清洗名單中。

太宗皇帝后元六年。彌留之際的天子,特別以恩詔的方式,下詔命令宗正尋找舞陽侯的兒子。命其復家。

舞陽侯因此得以延續。

但在市井生活了二十多年后,樊市人得封舞陽侯時。已經四十歲了。

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兒子!

舞陽侯食邑五千戶,如此龐大的家產,當然需要人來繼承。

按照漢律,假如樊市人死后無子,封國和產業都要充公,歸于朝廷。

也不知道樊市人是怎么想的。

總而言之,他找了個壯男——他母親改嫁后生下的從弟,然后指使這個壯男與他的妻子通奸。經過辛勤耕耘,終于生下了一個兒子。

這就是曾經的末代舞陽侯樊它廣。

但很不幸。

樊它廣是個腦殘,繼承了老爹的爵位后,行事肆無忌憚,還苛刻的對待家臣,削減家臣的福利。

于是,就被人告狀了。

狀書直接通過秘密渠道,來到了劉徹老爹的案前。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現在,樊市人居然出現在了列侯的串聯中。

這讓劉徹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過,這樣的列侯。最是適合拿來殺雞駭猴,給其他人看。

更別說,還有這么大一個把柄被劉徹知道了。

所以。劉徹直接就對郅都道:“朕聽說,舞陽侯市人其實有隱疾,不能生育,現在市人的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執金吾去將舞陽侯府邸仔細調查一下,假如是真的,那就嚴懲這樣的罪行,假如是假的,那也好還舞陽侯一個公道!”

郅都對于自己的角色定位非常清晰。

他聞言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道:“臣知道了,一定會‘仔細’調查清楚的!”

好吧。舞陽侯這個悲劇無論時空如何變化,依然在繼續。

“還有安平侯諤寄。朕聽聞其神智有缺,執金吾上門去看看,若其實為神智有缺,通知太醫,收容診治……”劉徹淡淡的繼續道。

安平侯諤寄,他的祖上,就是當年向劉邦推薦蕭何的諤千秋,因為推薦蕭何之功,漢室成立后,諤千秋躺著也混了個兩千戶食邑。

可能是因為侯爵來的太容易了。

所以老諤家是漢室所有開國列侯中傳續世代最多的——到現在,已經都傳到第四代了……

現在的安平侯是諤寄。

一個出了名的紈绔子弟,過去兩年,僅僅是繡衣衛那里,有關這位安平侯的劣跡檔案就已經堆了一大箱子。

廷尉衙門里,更是堆滿了這貨過去的罪證。

漢室能忍著不處理他,是因為諤寄的老爹頃候諤應元當年做過太宗皇帝的狗腿子,為驅逐周勃為首的元老勛臣派立下了功勞。

但,現在,這貨居然跳出來參與到列侯串聯中,劉徹就再也容不下他了。

同樣,這次參與串聯的列侯,劉徹是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類似的官員、貴族、學生串聯、集會,是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君王都不能容忍的事情!

挾持民意,對抗中央,這是非常嚴重的政治事故!

稍有處理不當,就會給后世造成惡劣的影響。

譬如,明朝初年,曾經發生了著名的南北榜案,此案的影響極壞,從此以后明朝的士大夫文人,就開始以輿論操縱政策,要挾國家。

后來的東林黨,黨人碑,都是在南北榜案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

只是,劉徹現在還能保證,假如一下子干掉這么多列侯后,政局能保持穩定。

所以,才會先撿幾只雞殺給猴子們看。

這安平侯跟舞陽侯就不幸成為了那幾只雞中的一員。

本代安平侯諤寄,還將不幸成為史上第一位被精神病的人,而明載史冊!

皇帝都說你神智有失!

難道你還敢說自己沒病?

而諤寄的悲劇更在于,他的祖上是躺著得到的列侯爵位,而且,他老爹在當年太宗時驅逐周勃立過功勞,所以,丞相周亞夫早就恨死了他們家。

這次諤寄被精神病。周亞夫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經稱得上是正人君子了。

但要命的是——即使周亞夫不去選擇落井下石,也會大把想捧臭腳。拍馬屁的人幫他落井下石……

所以,諤寄的命運其實已經注定了——能被自殺。已經是很不錯的下場!

只弄掉兩個列侯,還是兩個可有可無,沒什么分量的列侯,顯然不足以震懾其他人。

“陽信候劉中意,繡衣衛報告,他在暗中詆毀先帝,屢有孛逆之言,執金吾派人。立刻去將他拿下,嚴加審問!”劉徹殺氣騰騰的說道。

陽信候劉中意干過些什么事情,劉徹太清楚不過了。

這個列侯中的戰斗機的膽子,是漢室無數列侯中最大的。

罵皇帝算什么?

老劉家往上數三代,就沒有他不敢罵和評論的!

他的膽子為什么這么大?

因為他自認為自己對漢室的功勞巨大無比——劉中意的父親是劉揭。

對的,任何一個熟悉漢室歷史的人,都不會對這個名字陌生!

當年,諸侯大臣共謀推翻呂氏統治時,正是劉揭這個呂產的典客在關鍵時刻,關閉殿門。還拿走了趙王呂祿的印信,使得呂產沒辦法調動軍隊,從而將呂產與未央宮和長樂宮之間的聯系斬斷。

不然的話。政變能否成功,還是未知之數。

后來,劉揭又力推太宗皇帝為天子。

因此,太宗即位后,投桃報李,封為陽信候,食邑兩千戶。

是以劉中意篤定朝廷必不敢拿他下刀。

行事無比放肆,更是出了名的大嘴巴,什么人都敢罵。什么人都敢議論。

這次列侯串聯,劉中意就是跳的最歡的。而且到現在也沒服軟,相反。洋洋得意,這樣的人不死,誰死!

而劉徹記得這貨的罪證,這就要感謝小豬的姐姐,后來衛青的老婆,平陽長公主了。

當然,現在平陽不叫平陽,她還未有封湯沐食邑。

在前世,正是皇帝老爹以劉中意‘誹謗君父,妄議先帝’的罪名,將之一擼到底,轉頭將陽信這個封國送給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小豬的姐姐,于是,在歷史上,平陽公主的正確稱謂應該是陽信公主,簡稱陽信主。

陽信候國在齊地,雖然小,但是產出豐富,人口繁多,經濟發達。

所以,后來坊間有議論說:此故帝以罪取國,假于長女。

正因為有這樣的議論,皇帝老爹害怕輿論壓力,沒有處死劉中意,只是將之流放。

現在,劉徹也照樣盯上了陽信封國。

他打算將這個封國送給長沙王劉發的姐姐,那個在宮中孤苦伶仃的可憐女孩。

然后,再將她嫁給平陽侯。

這樣就完成了衛青霍去病養成計劃的關鍵一步。

“還有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經繡衣衛查實,其有在封國私蓄甲兵,似有圖謀不軌之舉,執金吾皆拿下!”劉徹繼續下令。

下相、高陵,都是前世吳楚七國叛亂中跟著一起造反的列侯。

今生,因為只有吳楚兩國反叛,所以叛亂規模大大降低,許多原本該反的人,沒有反。

其中就有這兩人。

但他們是不想謀反嗎?

錯了!

這兩個列侯對現在的劉氏天子,有著一肚子的怨氣和火氣。

這樣的列侯,在漢室歷史上絕不少見!

漢室自劉邦至今,所封列侯中,約有一半的被廢黷、誅殺的列侯,是因為謀反。

但這些逗比,連謀反都不會。

他們常常是大大咧咧的在家里宣揚要反叛朝廷,然后積蓄甲兵常常是幾十個流氓地痞無賴,然后就被亭長鎮壓了……

最著名的就是劉長了,堂堂諸侯王,四十個人,幾輛車,就敢扯旗,真虧他自比項羽,項羽都要被他氣的在墳墓里再死一次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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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3 09:46: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六節 溫言在口(1)

陽信侯劉中意,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三個加起來食邑足足有六千三百戶的列侯,被剛剛走馬上任的執金吾郅都逮捕。¢£,

這個事情立刻就像一顆重磅炸彈,丟進了平靜的湖面,泛起無數漣漪。

在漢室六十年的歷史上,從未有過在承平時期,一次性有三位列侯被下獄的故事。

更別說,還有舞陽侯樊市人被廷尉衙門叫去喝茶,安平侯諤寄家被一大堆太醫占領,拿著天子手詔的太醫署的醫官們告訴旁觀者:安平侯經診治,確實是個精神病!

他要不是精神病的話,為何會屢屢干出那么多的夸張事情呢?

諤寄頓時就嘩了狗了。

他只是有些個性,愛張揚而已,怎么就成了精神病了?

但,太醫官們言之鑿鑿,天子拳拳愛護之心,沒辦法,諤寄只能搬到太醫署去養病。

因其疾病不能行使封君的權力,所以,安平侯國被少府接管。

這跟宣布廢除安平侯國已經沒有太多的區別了。

五個列侯,同時出事。

頓時就嚇壞了其他人。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了——天子這針對的就是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列侯串聯。

所有參與其中的列侯,一下子就噤若寒蟬。

但事情還沒完。

執金吾郅都緊接著,又在原中尉的體系里,開展一次轟轟烈烈的反腐運動。

包括京輔都尉薛澤在內的五個部門主官在三天內全部落馬,被趕回家種田。

當然。為了維護朝廷的顏面和高冷的貴族體面。

對外只是說‘京輔都尉澤等,乞骸骨。退位讓賢,高風亮節’。

但在實際上。在執金吾上奏和下發給丞相府和九卿其他衙門的邸報里,郅都半點面子也沒有給他們留,將他們受賄、貪污、瀆職的罪證全部公開。

這些人這輩子也別想做官了!

京輔都尉廣平侯薛澤更是在回家后,立即選擇自殺。

一旦獲罪,即自殺,這是漢室列侯們長久以來默認的游戲規則,同時也是保護自己家人和親朋的最佳辦法。

薛澤的自殺,震動了整個列侯階級。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很多人都擔心,這次風暴的打擊面擴大化。

但他們卻又不好明著站出來說話。

畢竟。這次栽了的六個列侯,每一個都是證據確鑿。

尤其是下相候跟高陵候,更是坐死了謀反罪!——說起來也是搞笑,六十年了,列侯們造反的模式,一點也沒變。

積蓄甲兵,結交匪類,最關鍵的是,他們毫無保密意識。

很多人都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自己的謀反計劃……

別說列侯,諸侯王造反也是這樣。

譬如三年前吳楚叛亂。

但在其叛亂前的一年,全天下就都知道了,吳楚要反。

吳王劉濞和他的使者們。穿梭天下,聯系同盟,幾乎是公開的……

于是。繡衣衛的探子甚至都不需要去調查,只要有心。蹲在這些家伙常出沒的地方,帶個耳朵。就能帶回大量‘圖謀不軌,陰謀叛亂’的證據。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于是,在例行的常朝的前一天。

劉徹迎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

此人姓劉名禮,乃楚元王劉交的次子,受封為平陸候,也是前世被皇帝老爹封為楚王的男人。

楚元王劉交,這是老劉家的一面旗幟。

這個劉邦的異母從弟,跟他的哥哥們完全不同。

劉交善于詩賦,文采橫豎都溢。

他師從荀子的弟子浮丘伯,封為楚王后,積極整理和收集《詩經》篇章,并開創了一個全新的儒家派系——楚詩派。

劉交和他的兒子劉郢在位的二十七年里,受到這兩位諸侯王資助的儒家學者,將中國的文化和典籍,向著四面八方傳播。

三越、西南夷,甚至中南半島的不毛之地,長袖善舞的儒家學者,將他們的腳步遍及已知世界。

他們就像后世十七、十八世紀,歐羅巴的傳教牧師一樣,勤勤懇懇,專注的將他們的理念傳播到世界。

現在三越國內,一半以上的親漢派,是他們培養的。

更重要的是,吳楚齊魯地區,存在著大量的曾經受惠于楚元王父子的地主、貴族、富商。

而且,漢室成立六十年,有三位宗正,出自楚元王一系(劉交自己,他兒子劉郢,現在的劉禮)。

這就是為什么,楚國必須要用一個劉交的子嗣來傳系的原因。

作為現任宗正,監督諸侯王及其子弟以及列侯的九卿,劉禮來找劉徹,完全合理,也完全正常。

“宗正來找朕,是因為執金吾的原因嗎?”劉徹對劉禮這個長輩還是很尊重的,經過吳楚叛亂,淮南,趙王謀逆的事情后,老劉家現在迫切的需要的向天下人證明:劉氏是一個團結的大家族,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相親相愛。

所以,劉徹也沒有揣著明白裝糊涂,跟劉禮玩猜謎游戲。

“圣明無過陛下,老臣此來,確實如此!”劉禮有些意外的低頭道:“陛下即以當頭棒喝,群臣已經知錯了,還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施以恩澤雨露,安定人心!”劉禮在政壇上混了幾十年,看過了無數的政變,見識過無數的血雨腥風,他非常清楚,該怎樣把握分寸,同時刷好聲望。

就像三年前,吳楚叛亂,他的侄子劉戊的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跟著劉濞胡鬧。

劉禮第一時間就站出來發聲,并且緊隨其弟弟劉富上交自己的列侯印璽以及全部財產,在先帝面前磕頭痛哭。

正因為這個關鍵的選擇,楚王一系,不至于斷絕,而且,很快就能重新恢復。

這次的風波,劉禮同樣看的很清楚。

天子震怒,那是一定的!

劉氏天子,從來都不會在這樣軟綿綿,且無力的所謂串聯下屈服、退讓。

他們就像一根彈簧,你越施加壓力,反彈起來的殺傷力就越大。

老劉家向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

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劉禮知道,已經到了一個關鍵的節點了。

天子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將所有涉事列侯全部一網打盡,這樣做,風險太大,且得不償失。

而且,離開列侯們的支持和輔佐,天子也很難統治天下。

因此,劉禮確信,他這次出現的時機是恰到好處的。

而且也能給自己帶來足夠的利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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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3 09:48: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七節 溫言在口(2)

劉徹現在也確實需要這么一個臺階來下。

一次性將五六十個列侯給廢了。

這樣做要付出的代價太大。

而且,很容易使得其他列侯們抱團反擊。

而一旦這些人抱團,其能量將是無比巨大的!

在漢室歷史上,正是這些家伙抱團,把諸呂的勢力連根拔起,兩個少帝被推進小巷子里用亂刀砍死。

然后反過來說:少帝非孝惠子。

把自己給洗得干干凈凈。

然而,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

作為皇帝,劉徹心知肚明。

所以,漢室自太宗以來,就用了無數手段,分化和瓦解以及打擊列侯集團的力量。

過去,太宗輸粟捐爵,乃至于歷史上,老劉家不斷挖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的根基,都有著這方面的考慮。

但劉徹為了集中力量,開始加強軍隊的勢力。

這就使得列侯的勢力,跟著膨脹起來。

目前漢室七成以上的高級將領,是列侯或者與列侯們有親密關系的人。

幾乎八成的野戰軍團,是由列侯們和他們的家臣在掌控。

這股力量要是鐵了心,要拉劉徹下臺,也不是辦不到。

李世民玄武門政變,趙匡陳橋兵變,可都是冒著巨大的風險,且為輿論和民心所不容的!

但,這個世界上,真理只在弓弩劍戟的殺傷范圍之內。

槍桿子里出政權。

槍桿子里還出真理!

就算史家公正不阿的在史冊上寫下‘趙盾弒其君’,那又如何?

好在,列侯集團內部,長期以來就分裂成了無數個派系。

有開國功臣派、孝惠功臣派、太宗功臣派和先帝功臣派和外戚宗室派。

各個派系內部,又分出無數個小派系。

這些大大小小的派系,有的已經沉寂許久,有的則是剛剛新生,朝氣勃勃。

彼此之間,有著巨大的分歧和矛盾。

譬如周亞夫肯定就跟那些當年對他老爹落井下石的家伙沒有好臉色。

而高皇帝功臣派,則永遠是高冷的蔑視著晚輩。孝惠功臣和太宗功臣。

這使得歷代劉氏天子,能很好的拉攏分化他們,使他們永遠無法擰成一根繩子。

最經典的案列,當屬劉徹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驅逐元老派系的骨干周勃了。

所以。目前來說,劉徹還不用擔心,一覺醒來發現長安城里已經打成了一鍋粥。

但列侯集團還是需要安撫的。

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打完一巴掌,總得給顆甜棗不是?

而甜棗早已準備就緒。

只是。劉徹還打算拿這顆甜棗換一點東西。

總不能跟跪臺辦一樣,別人一哭,自己就馬上跪下來添吧?

所以,劉徹不緊不慢的站起來,拍拍手,從王道那里接過一張帛書,遞給劉禮道:“正好宗正來了,朕擬了道詔書,宗正帶回去,讓諸位臣工都參詳參詳。明日朝會,將主要討論此事!”

劉禮雖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還是接過帛書,恭身拜道:“臣謹奉詔!”

然后,他就坐下來,將帛書打開,看了起來。

一看之下,劉禮大驚失色。

“陛下深謀遠慮,老臣深感欽佩,只是。此事恐怕很難……”

“宗正放心,此事易爾,朕會將另一道詔書,與此詔書捆綁。此詔廷議不過,另外一詔就永遠擱置!”劉徹淡然的笑道。

后世的見識告訴劉徹,假如某個政策阻力太大,無法在議會(國會、長老會)上通過,那么,明智的政治家。常常會選擇將另一個政策與之捆綁起來。

要過全部過,不過一個也別過。

雖然這樣子干吃相有些難看。

但對權貴、既得利益階級,不需要講究這些。

“順便告訴宗正一聲吧,另外一詔,就是加恩令!”劉徹笑著說。

劉禮卻是渾身一震。

加恩令三個字,就像磁鐵一樣,牢牢的吸引住了劉禮的全部注意力。

這道詔書的存在,宮廷內外和朝野上下,都傳說了許久了。

只是,天子一直沒有將之拿出來。

這讓列侯們真是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難受。

但偏偏又不能表現的太過急切,以免讓人以為自己是輕浮浪蕩的紈绔子弟。

如今,加恩令千呼萬喚終于出現。

但它卻被天子跟另外一個命令捆綁了起來。

劉禮不太清楚,列侯們究竟會怎樣抉擇。

是要眼前的利益呢?

還是長遠的未來?

劉禮感覺有些無法判斷。

劉徹卻繼續道:“至于執金吾那里,宗正回去告訴臣工們:下相高陵,謀反,罪在不赦,舞陽侯一案證據確鑿,而廣平侯有疾,亦乃事實,朕從來沒有,也不會因言加罪他人,太宗皇帝‘除誹謗詔’,朕都記著呢!所以,忠臣孝子不需要擔心!”

雖然沒有明著說,執金吾郅都不會擴大打擊面。

但意思卻已經表達了出來了。

至于信不信?

反正劉徹自己是信了!

劉禮此來,為的也是天子的這句答復。

劉禮當然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天子當面說出‘此事到此為止’的話。

若是這樣,這話反而不可信!

譬如當年,太宗孝文皇帝當面寬慰張武‘這種小事情絕對不會傷害你我的君臣之誼’回頭就把張武賣了,明確下詔賜其五百金以愧其心!

若非當事人是張武,臉皮夠厚,心夠豁達,換了其他人,恐怕回家就會自殺。

諸如此類的故事,在過去老劉家的歷史上,簡直不要太多!

而這些事情,也讓大臣們在面對劉家皇帝許諾和安撫的時候,極為小心,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就成了彭越、張武這樣的悲劇。

“對了……”劉禮正準備告辭,卻聽劉徹又道:“宗正,故廷尉、故淮南相、江都相張季病危,宗正回去去跟太常商量一下,派人去江都和堵陽代表朕慰問和看完張季及其親人,有什么要求,讓使者回來報告給朕,朕將酌情考慮!”

張季自然就是張釋之了。

因其是堵陽張氏的第三子,所以字季。

表字季是漢代的老三專用表字。

像劉徹的祖宗劉邦,也表字季。

對于張釋之的病危,劉徹其實是很內疚的。

事實上,在一年前,張釋之的身體其實已經大為好轉了,他患的肝病經過淳于意的精心調理,已經起色不少。

但劉徹將他推到江都王相的位置上,今年四月的江都風災,更是讓張釋之足足忙了一個多月。

肝病病人本來就需要很好的休息和調理。

但張釋之一工作起來,就沒日沒夜。

風災過后不久,他的病情就復發了,而且加倍的嚴重起來。

對此,劉徹當然要給予補償了。

無論是故后哀榮還是子女的前途問題,劉徹都覺得自己有必要為他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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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3 09:50: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八節 溫言在口(3)

“朕聞昔者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召公用政,天下安寧。頂點小說,詩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

今朕獲保宗廟,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賴天地之靈,社稷之福,方內安寧,靡有兵革。

然朕不敏,不能遠德,是以使方外之國或不寧息。

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內勤勞不處,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不能遠達也。

間者累年,旱蝗風水,侵略中國,多害農耕。

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內志,所施方略,或有遺漏,更重吾之不德也。

今朕夙興夜寐,勤勞天下,憂苦萬民,為之怛惕不安,未嘗一日或忘于心。

于是乃欲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校。

自詔之后,凡四百石以上官員佐吏升遷任免,皆前至甘棠,聽文學,習律法,稽參政務,祈進民心。從此往后,不歷甘棠,不得升遷。

郡國皆如令!”

當平陸候劉禮將天子的要求傳回去后。

這封帛書立刻就被復印成了無數份,每一個列侯的手里都得到了一份。

“好大的雄心!”曲周候儷寄將帛書放下,在心中暗自嘆息著。

作為特進元老,儷寄明天是不需要上朝的。

這這封帛書上的內容,卻讓儷寄生出一股明日上朝的沖動。

實在是這道詔書假如得以執行,那么影響,將是無窮大。

這是一個不亞于秦始皇書同文,車同軌的偉大舉措。

可以想象,若此詔在廷議上三讀通過。

那么從此以后。朝廷就將真正的掌握住全國。

四百石以上官員佐吏升遷任免,都要去一個所謂的甘棠學習一段時間,然后才能走上新的工作崗位。

在這個政策之下,列侯官宦權貴對政壇和官府的影響力將降到最低。

而且,天子的用意還不止于此。

通過這個甘棠學校,天子能非常輕松且容易的將他的恩惠與理念。傳播給官員,灌輸給官員。

這樣一來,就再也不會出現天子高高在上,跟中下層的官員交流個溝通基本為零的事情。

這將極大的加強君權。

更尤為重要的是,這個全新的政策,將改變游戲規則。

以往,郡國的郡守郡尉,可以將許多官職,通過暗箱操作。私相授受給自己人。

列侯們更是通過潛規則,將那些自己人推上去,而將異己者排除在仕途的門外。

譬如,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時期發生的著名的張廷尉虎圈勸諫的故事,就很形象的說明了,列侯官宦集團,是怎樣無所不用其極的打擊和排擠異己者。

而一旦這個政策公布。

那再想玩暗箱操作,就有難度了。

作為列侯中的異類。時常被人冷嘲熱諷的儷寄,真是恨不得明天親自出現在廷議會場。只要一想到那些過去對他冷言冷語的家伙們在朝會上吃癟的神態,儷寄就感覺渾身上都舒爽極了!

儷寄舒服了,自然就有人不開心了。

“陛下怎么可以如此不顧士大夫列侯體面呢?”有人揪著詔書里的那句‘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內志’憤憤不平的說道。

周圍不少人心有戚戚然的點頭:“正是,陛下用詞委實過了!”

怎么能這樣裸的打臉呢?

而且,列侯勛貴們向來自我感覺良好。

猛然間被皇帝一巴掌扇下來,頓時就都有些不太適應。

但他們也就僅能抓住詔書上的這個問題來做評論。卻根本無法動搖這詔書的核心——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學,以訓天下。

如今諸子百家,朝野內外,所有勢力一致認可的圣人。只有一個——周公姬旦。

而作為周公的副手,召公即便算不上圣人,最起碼也是個半圣。

猶為重要的是,天子打的旗號是,復興召公甘棠之政。

甘棠之政的由來,是因為召公當年在世時,常常在甘棠樹下施政、發令,訓誡官員,告喻百姓,于是有了成語甘棠遺愛。

如今,天子要將這個典故具現出來,沒有人能反對,也沒有人敢反對。

實際上,列侯士大夫們也完全不反對,天子玩玩復古,擺擺poss。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天子是打著復興召公之政,存亡續斷,絕往圣之絕學的名義,在往里面使勁摻私貨。

腦子不傻的都知道。

真要被天子玩成功了,那以后自己家里的草包子弟,糊涂親戚,還怎么當官,還怎么魚肉鄉里?

更恐怖的是——假如以后四百石以上的升遷任免,都要去那個所謂的甘棠里走一趟,學習幾個月,然后才能準許上崗。

那還要列侯、勛貴做咩?

這才是列侯們不愿意面對和接受的原因所在。

“據說陛下將此詔與加恩令綁在一起……”角落里有人在竊竊私語。

“可不是嗎?”

“哎呀,這該如何是好啊……”無數人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加恩令,大家雖然從未見過其廬山真面目,但是,有關這個針對列侯功臣階級的全新福利大禮包的內容,卻早就傳到人盡皆知了。

以列侯現有食邑戶數為基準,在遼東新化朝鮮之地,重新分封一塊土地,賜予列侯作為褒獎功臣的賞賜。

時至如今,長安的列侯們對新化的印象已經迅速從‘不毛之地’‘寒苦窮困之惡地’變成了塞外蜀郡,東北膏腴。

特別是,最近一個月,新化城開始向長安輸送曬干的魚干后。

列侯們都快瘋掉了!

進入八月后,新化城平均每天由海路向秦皇島輸送至少一百石曬干的魚干。

最近半個月,其魚干輸送量更是達到了令人膛目結舌的三百石每日。

一石魚干。目前市價至少千錢。

換句話說,新化現在每天都在不斷的產出黃橙橙的小可愛,而且,越產越多。

來自樓船將軍衙門的奏疏,更是讓無數人眼睛都紅了。

其奏報的有關黑水河洄游魚群的盛況,讓列侯們恨不能馬上在自己身上插個翅膀飛過去一睹風光。

這么大一塊肥肉。都到了嘴邊了。

想要讓列侯們忍著不吃,那是不可能的。

但想要吃下肚子,就得通過甘棠詔——現在已經有人這么稱呼這個詔令了。

“要不,我等先觀望觀望?”有人提議說:“反正,天塌下來,也還有個高的頂著!”

是的,官宦士大夫階級,恐怕也不會待見那甘棠詔。

況且,丞相周亞夫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值得商榷。

在座的列侯都覺得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就不要上去湊熱鬧,免得被天子記恨了吧。

于是,眾人紛紛點頭贊道:“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前不久郅都揮舞大棒,將列侯們嚇壞了。

沒有人愿意,再去觸怒天子。

畢竟,沒有人愿意自己被精神病不是?

第二天,天剛剛蒙蒙亮。

周亞夫就已經穿戴整齊了。

提著寬大的綬帶。周亞夫回頭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長子周韜,吩咐道:“今天韜兒與我一同去上朝罷!”

周韜聞言。大喜過望,忙不迭的點頭道:“諾!”

周亞夫卻是面無表情的望著遠處彌漫在濃霧中的街道閭里,問著自己的長子:“你可知道,今日,為父為何要帶你上朝?”

周韜一愣,低頭沉默不語。

周亞夫見此。搖了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平日里為父叫你多讀書,多讀書,你怎么就聽不進去呢!真不知,有朝一日。為父百年之后,這偌大的周氏,你該怎么維系!”

周韜卻低著頭道:“父親大人定能長命百歲,兒子只求日夜承歡膝下……”

見著長子一臉誠懇真摯的樣子,周亞夫也只能嘆息一聲。

周亞夫深知,自己的長子老實木訥,個性單純,未來很難有什么政治前途。

所以,周亞夫一直都沒有按照傳統,將自己的長子帶在身邊,一同上朝,培養其政治興趣和前途。

如今看來,當初的那個決定是正確的。

以周韜的性格,他若去當官,肯定會被上級跟下級坑的淚流滿面,五體投地,還要給他們背鍋。

對周亞夫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找了個不錯的女婿。

東成候義縱。

對義縱,周亞夫的期望值非常高,甚至,將之視為自己的政治衣缽傳人。

只是,女婿再怎么樣,也是外人。

唯有兒子,才是將來承繼香火,供養宗廟祖宗的人啊。

“今日上朝,主要是議兩個事情,其一是甘棠之策,這個你不用管,也不該由你管,為父自會陳說,但其二,那加恩令,韜兒就必須出面,向天子懇請,準許將加恩于為父的條候封邑之土,轉贈給你的堂兄和仲父,你可明白了?”周亞夫語重心長的對著兒子說道。

家族越大,事情就越麻煩。

尤其是周亞夫現在身上掛著條候和長平侯這兩個爵位,就更是棘手無比。

其中長平侯的爵位,毋庸置疑將來會給長子。

但條候的爵位就未必了。

大哥的兒子,老二跟他的兒子們,可都眼巴巴的盯著呢!

周韜只是木訥,卻一點也不傻。

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連忙恭身拜道:“諾,兒子知道了!”

封國食邑與爵位,是家族的根本,不會有列侯愿意拱手讓出,哪怕,讓渡的人是自己的親戚。

更何況,條候的爵位,豈是那么輕易能讓的?

條候可是絳候改封而來的爵位。

是代表周氏嫡系的象征,無論是周亞夫還是周韜,都會誓死捍衛條候的光榮。

對于這個時代的貴族來說,誰是主干,誰是枝干,這不僅僅是一個面子問題,更是事關家族興衰,子孫后代的大事。

所以,周亞夫寧愿放棄唾手而來的加恩食邑,也不想在未來,因此而打官司。

因為一旦打起官司來了,那,周家就已經失敗了。

周亞夫剛剛乘上丞相的馬車,出門不久,就迎面遇上了早在路口等候的太仆袁盎。

“丞相!”袁盎笑呵呵的迎上前來,恭身行禮。

“太仆安好!”周亞夫也連忙下車回禮。

周韜也立刻跟上來,對著袁盎大禮拜道:“小子拜見絲公!”

袁盎見了周韜也穿著朝服,笑著道:“大郎已是丈夫矣!”

寒暄一陣后,袁盎走到周亞夫身前,低聲問道:“今日朝議,陛下欲行‘甘棠之政’,丞相以為,此事能成還是不能成?”

周亞夫看著袁盎。

作為丞相,周亞夫知道很多別人都無法知道的事情內幕。

來自天下郡國的監察御史和丞相府下派的采風、采詩團,都源源不斷的將天下郡國的現狀情報傳遞到周亞夫案前。

是以,周亞夫已經不像三年前那樣,單純的以為袁盎的‘知己遍天下’,是因其人格魅力所致。

四年前,晁錯彈劾袁盎受賄,與吳王劉濞私通,并最終將袁盎逐出政壇,幾乎打落塵埃不得翻身。

雖然目前大都都以為袁盎是被冤枉的。

但實際上呢?

誰知道?

“大概晁錯、先帝還有袁盎自己清楚……”周亞夫心里想著。

空穴未必無風,漢家政壇上賄賂成風。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周亞夫自己也曾經給人說過情,行過方便,當然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的道理。

所以,周亞夫也沒有對袁盎有任何成見。

畢竟,在周亞夫眼中看來,袁盎雖然可能有些缺點。

但總的來說,跟他一樣,都是希望這個國家,這個王朝能更加強盛,強大。

看著袁盎的眼睛,周亞夫笑著道:“太仆早知道結果,何必再來問某?”

當今天子的優勢太大了!

朝廷內部已經沒有能制衡他的人存在了。

即使是群臣全部反對,但假如天子一意孤行,也照樣能推動。

且老劉家的秉性,向來吃軟不吃硬,認準了的事情,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況且,周亞夫覺得這個甘棠之政很好。

雖然不大清楚,這所謂的甘棠之校如何運作,對入讀的官員會不會有倘若不合格就懲罰的規定。

但毋庸置疑,它將改寫游戲規則,將大量的濫竽充數的草包和紈绔甄別出來,更能強化中央威權,加強對國家的控制。

這樣的好事,周亞夫當然支持。

事實上,三公九卿里就沒有不支持的。

但周亞夫很清楚,廷議上通過,不代表就能落實。

真正的阻力,將來自地方和地方上的列侯、官宦家族。

在過去,他們把持著全國除關中和河南、蜀郡外的幾乎所有基層官職,將之私相授受,視作自己天賦的權力。

想要他們認同并支持這個政策,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而假如只有中央甘棠,而無郡國甘棠的話。

那這個政策就等于是失敗了一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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