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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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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0: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三章 寒蟄不住鳴(一)

     傳信的那人到處炫耀頭上帶著皮帽又說:“你們看,可汗賞我的,熱伊汗古麗又懷上了狼神的種,可汗一高興就賞了我這頂帽子。”

    我停下了身子,卻終是沒有回頭,慢慢又走回卓朗朵姆的屋子,給她掖了掖被子,淡淡笑道:“撒魯爾可汗回來了,我們應該馬上可以回去了。”

    卓朗朵姆開心地笑了,然後又掛下了小臉:“你怎麼肯定呢,萬一撒魯爾想對大理出兵。”

    我沉吟了一會兒:“其實突厥同大理情況相仿,剛剛結束分裂戰爭,東方的鄰居西庭與竇周仍然在大分裂中,比較之下,東方比南部易取,所以我認為,撒魯應該不想同大理翻臉,至少此時不會。”

    “所以你要好好養病,”我收了笑容,正色道:“那樣我們才能快點回去。”

    卓朗朵姆快樂地點點頭,然後乖乖地睡在床上,長睫毛覆著明眸,水汪汪地看著我,甜孜孜道:“莫問,告訴我。。。。。月容。。。。。。段太子愛吃什麼,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平時都除了軍政,他都做些什麼呢,說給我聽聽吧,還有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說吧說吧。”

    她對我嗲嗲地央求起來,我對她笑了一下,開始了具體而認真地向她介紹她的夫君。

    然後心中卻焦慮萬分,我對卓朗朵姆說得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如果吐蕃最大的吐司洛果吐司臣服突厥,不但卓朗朵姆可能真得會被迫嫁給撒魯爾,而且會聯手對付大理,那麼第一個遭殃的就是我,到時我不是被當作奴隸,就是項上這顆腦袋被割下來作為挑釁送還給段月容。

    哪怕果爾仁再不喜歡我,以前的非玨自然不會這樣,可是自從多瑪見識到了撒魯爾的冷酷,無論是花木槿還是君莫問都不會再相信昨天。

    我在充滿回憶和現實和混沌中做了一夜的惡夢,不是段月容捧著我血淋淋的腦袋滿面猙獰地笑著,就是非玨在櫻花雨中抱著我轉圈,轉得我好暈。。。。。。

    “如果你敢離開我,我就殺了君家寨所有的人,還有夕顏,我總有一日要當著你的面殺了原非白,”段月容陰陰地對我笑著,紫琉璃一般的眼睛裏印著我沒有身體的蒼白浮腫的臉,可是卻使勁提溜著我的腦袋窮晃攸,一邊森森地危脅道:“快醒過來,莫問。”

    別晃了。。。。。。。。

    “夫人,快醒來。”

    好暈。。。。。。。別晃了

    “夫人醒醒。”

    “我不走,”我喃喃自語著:“你別晃了。。。。。。。”

    可他還是不知道死活地搖著,我終於大怒,看看左右,沒手沒腳的,就一把咬住他的手:“你個死小子,有完沒完,你該死的別晃了,你再晃,信不信我把你給休了。”

    我在一陣尖叫聲中醒來,嘴裏滿是血腥味,要命!我還真咬著一隻玉手!

    卻見眼前一個深目高鼻的藍眼宮女正對著我大聲痛叫著,我驚愕地張開嘴,她趕緊跳到一邊抱著血手哇哇哭了起來。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使勁擦著滿嘴鮮血,卻見周圍是一群前來伺候梳洗的侍女,手捧梳洗用具,珠花,錦服,紗羅侍女,其規模相當於平時的三倍,然而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那個被我咬破手的侍女是平時伺候我的其中一個,叫拉都伊,平時也跟我不怎麼說話,但必竟處了一段時間,偶爾在我的要求之下也會板著臉講些不怎麼逗樂的宮中趣事,我一直覺得她其實蠻冷幽默的。

    我滿是歉意,萬一真把人家咬殘了,大姑娘家家的怎麼嫁出去啊?

    我一下蹦下床:“對不起,拉都伊,你沒事吧。”

    拉都伊嚇得驚退兩步,跪在地上低泣。

    “還不閉嘴。”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傳來,拉都伊立刻閉了嘴,憋著眼淚不再吭聲,看我的目光卻有了一絲怨毒。

    我回過頭,卻見為首一個褐發年長的宮女,也是這涼風殿的女官長阿黑娜,拉都伊立刻停止了抽泣,無聲地流著淚。

    阿黑娜轉過身來,冰冰地看著我,口中卻恭敬地說道:“可汗陛下請夫人到禦花園一遊。”

    不待我回答,一群宮女已經把我按在銅鏡前,這幾年作男人也算是作威作福慣,沒想到在非玨手上認了載,不但千里迢迢地被抓到弓月城來,還要被這十七八個西域女人強迫地裝扮,心中自是相當不悅,但又想,現在的撒魯爾深不可測,他要宮人將我精心妝扮,莫非是想暴露我花西夫人的身份?

    應該不會吧,如果有人認出我是花西夫人,碧瑩和果爾仁也自然是穿了綁。

    可是如果他們重新編造一個故事,編一個完全不同的木丫頭來騙失去記憶的撒魯爾呢?

    想想當年的明風揚忘記了深愛的原青舞,轉而鍾情于謝梅香,無論原青舞用盡酷,不也是沒有將他喚醒嗎?

    我心中一陣長歎,無論是果爾仁對當年失去所有記憶的非玨說了一個什麼樣版本的故事,八年的時光終是令我們擦肩錯過了,我甩了甩腦袋,心中暗罵傻女人,現在還是擔心你的命吧,還想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作什麼?

    結果又引來阿黑娜沒有感情的聲音:“請夫人自重,您就算再討厭突厥的服飾,可也是大理段太子的寵侍,您現在代表大理,如果我等讓您散發蓬面,將會使大理面上無關。”

    明明是羞憤的時刻,我卻想笑:我代表大理?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咧開了絲諷意,正要開口嘲她幾句,嘿!沒想到立刻一個宮女上前稱機替我上了唇色。

    我的確不想變成個血盆大口的妖怪,只得忍了下來,默默地任他們擺佈。

    阿黑娜巧手在我的頭上翻騰一會兒,幫我梳了一個突厥宮人流行的望月朝鳳髻,高高的雲鬢上插著金甸寶釵,一身鵝黃錦袍,白嫩的手臂上輕挽著紫色紗帛,印得鏡中的女子少有的風流嫵媚。

    後面隨伺的宮女眼中流露著訝然的驚豔,阿黑娜看著我滿意一笑,然後說道:“夫人其實很適合上妝,平時應該多作妝扮。”

    我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跟在她身後。

    經過卓朗朵姆的房間,卻見隔壁的侍女扶著她站在門口,她問道:“你們要帶她去哪里?”

    沒有人回答她,她開始驚慌地看著我:“你們把她打扮成這樣要做什麼?”

    “卓朗朵姆公主身體不適,”阿黑娜冷冷道:“還請公主回屋中修養。“

    阿黑娜的態度卻激怒了卓朗朵姆:“你們這些沒有心肝的突厥奴隸,你們敢傷她,我讓我阿爹把你們統統殺了,你們聽到沒有。”

    阿黑娜冷笑道:“公主不要忘了,這裏是大突厥的宮庭,您不過是我們的俘虜,就算洛果頭人到了弓月城,也沒有他說話的份。”

    卓朗朵姆臉色一下變得蒼白,氣得連嘴唇抖了起來,一下子掙開了身邊的侍女,過來仰起手,眼看就一巴掌落下去,阿黑娜連臉色也沒變過,也沒有任何擋著的意思,然後卓朗朵姆的手卻遲遲沒有落下,窈窕的身形一下子摔了下去。

    我喚著她的名字,急急地走過去,阿黑卻板著臉攔著我:“還請夫人跟奴婢前往花園,偉大的突厥皇帝正在等您。”

    “她剛剛恢復進食,不能受刺激。”我冷冷道。

    “夫人不用擔心,我會請人照顧公主殿下的。”她的口氣強硬,令人無法抗拒,眼神一動,立刻兩個突厥士兵過來,將我拖了出去。

    我被迫坐上一乘軟矯,被抬著出了我被軟禁了一個月的涼風殿。

    我被禁在一方天井一月有餘,涼風殿不是幽禁廢皇子皇妃,就是囚禁人質,勢力的宮人自然不會在此錦繡繁花地伺候照應,而在那裏居住的人包括我,誰也沒有心情去體驗美好的人生,故而我也並沒有十分留心異國風情。

    一路上蔥蔥榮榮,綠意如織中,各色玫瑰,紅若烈火燃燒,潔如羊脂美玉,富麗堂晃,朵朵大如玉盤,花海逶迤中,我的小矯如同扁舟緩行。

    一股股馥鬱的清香撲鼻而來,沁到我腦海深處,不由脫口而出:“好香的玫瑰。”

    阿黑娜傲然道:“這裏是阿特勒特勒玫瑰園,漢語裏也譯作金玫瑰園,西域諸國聽說可汗陛下喜愛玫瑰,便爭相進珍奇品種的玫瑰,這金玫瑰園也是陛下最喜歡的地方,在此處,陛下只召見近臣或寵愛的可賀敦。”

    花海中抬矯的宮人一聲不吭,來到一片湖面開闊處,將我放了下來。

    阿黑娜讓我在這裏等一下,自己卻同眾人隱在花海之中。

    我站得筆直,也不知等了多久,開始放鬆了身子,不時走來走去,信步游這金玫瑰園來。

    玫瑰雖然香氣裘人,聞多了,我覺得鼻子似乎有些失去了嗅覺,連打了兩個噴嚏,看看前面好像隱有大團的綠意,心想不如到那裏去看看。

    偏偏那裙子太長,還直絆腳,我拾起裙擺,向前走了一會,向後看看,沒見士兵或是那個討厭的阿黑娜前來阻止,便又大膽向前走去。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卻見眼前豁然一棵巨大的胡桃樹,樹幹粗得可能要五六個人才能,那碧綠欲滴的樹冠簡直覆蓋了有一居室那麼大吧,從樹根部開始,蛀出一個大洞來,我閉上了驚訝的嘴,好奇地把腦袋伸進去看看,心中很怛心會不會樹洞裏黑乎乎地爬滿蟲子,不想一縷陽光射了下來,照在我的臉上,原來那樹中央全部空心了。

    鳥兒婉轉咽啼中,我大著膽子走了進去,卻見裏面寬敞明亮,西域溫暖熱烈的陽光透過樹葉和枝丫,絲絲縷縷地灑在我的身上,我抬起手擋了一下,淡淡地縈繞在我的周圍,蕩起輕輕的綠煙,胡桃木的清香在陽光下蒸發開來,我的心中漾起一陣奇異的平靜。

    我貪婪地深吸一口氣,輕鬆地四處走走,看著樹幹的內壁,忽覺有異,我上前摸了摸,然後把樹瘤扒掉了些,好像是一個記號。

    一個向上的錘子?

    我往上看看,再把庶蓋物挖了些,咦!還是一個一模一樣的記號,一個向上的錘子,明白了,這是指向上的意思。

    那時的我穿著西域宮庭華服,身在這個奇異的樹洞裏,感覺就像無意間掉入仙洞的孩子,進入了童話的世界,胡桃樹的香氣使我好像著了魔,好奇心越來越大,讓我不斷地向上挖著,人不由自主地跟著爬了上去。

    那個記號忽然消失了?!我也爬出了樹洞,來到樹的中央,向下一探頭,卻見我大約離地面二三米左右,唉!?我怎麼爬上來了,為什麼記號沒有了?

    我不由左看右看起來。

    “你在找什麼?”一個戲謔的聲音傳來,我被實實在在地嚇了一跳,本能地一回頭,卻是一張放大的俊臉,他年青朝氣的臉上放著大大的笑意,紅發隨風輕拂著我的臉頰。

    熟悉的一慕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逝,然後我的手無力地一滑,往下掉去。

    我輕聲叫了出來,然後我並沒有想像地那樣摔倒在地上,他的長身隨著我往下墜,我的心蕩在空中,然而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我,那笑容輕淺動人,溢滿溫情,仿似昔日的非玨。

    他技巧高超地在半空中攬到我的腰,然後像超人一樣,抱著我平穩落地。

    我勾著他的脖子,酒瞳裏印著我被阿黑娜精心妝扮的臉,他有著短暫的失神。

    一分鐘後,他抱著我。。。。。

    五分鐘後,他還是抱著我。。。。。

    十分鐘後,他仍是抱著我。。。。。

    “多謝可汗陛下救命之恩,”我咳了一下,“勞架您把我放下來吧。”

    他歪著腦袋又看了我一陣,然後酒瞳絞著我,慢慢把我放下來。

    我向他微彎腰,禮貌地說道:“見過可汗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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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4: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三章 寒蟄不住鳴(二)

    “夫人請注意禮儀,見到陛下還不下跪?”

    我抬起臉一看,卻見身後一個青年,滿頭栗髮辮成細辮,左襟微開,栗瞳瞅著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嘿!看來阿米爾這小子八年來,除了身材拉長了點,終於大大超過了我的個頭,長得稍微那麼帥了點以外,還和以前一樣臭嘴巴,怪脾氣,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

    然後這句話卻成功地令撒魯收回了對我的凝視,他背對著阿米爾,從我的角度,卻訝然發現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放肆,你忘了段王信中提及要好好照應夫人的嗎?”撒魯爾虛扶一把,“夫人的身體不好,還是不必多禮了。”

    我便飛快地直起了身子,阿米爾彎身稱是,悄悄瞪了我一眼,露出一絲鄙夷,那眼神看起來好像同我剛才想的有點相似,分明在說:你和八年前也沒什麼區別。

    “阿米爾伯克年紀輕輕便殺退了契丹名將可丹,真是年青有為啊,將來必定名鎮一方,前途不可限量啊,”我對他微微一笑:“陛下的身邊有如此忠勇的伯克,實在是大突厥之幸啊,莫問在此恭喜可汗陛下。”

    阿米爾可能想不到我會出口誇她,那雙栗眼珠子盯著我直看,慬慎而疑惑。

    阿米爾混小子哎,聽說過一句話嗎?功高蓋主者終不得善終!

    撒魯爾卻得意地笑出聲來:“怪道夫人一介女流卻富甲一方,連擅作生意的粟特人都尊稱你為漢人商界的奇人,實在能言會道,連朕也要被夫人的巧嘴灌醉了。”

    “莫問不過是一介銅臭商人,如何能同貴國粟特一族精英相比,然而能得草原剛劍的誇讚,莫問終身無憾了。”

    撒魯爾的酒瞳流光溢彩,陽光下泛著熠熠光彩,不可一世的王者豪氣油然而升。

    接下來他邀請我一起游這金玫瑰園,話也多了起來,指著剛剛我爬的那棵大胡桃樹:“這是弓月城的樹母神,這棵樹可能是先帝的曾祖父的曾祖父親自載的,朕也是在這棵樹下出生的。”

    非玨,哦!不,撒魯爾是在這棵樹下出生的?

    “這是一棵神樹,他是能通向天堂的天梯,”他笑道:“母皇很喜歡這個花園,懷著我的時候總是在這棵樹下祈禱朕平安出生,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君王,可惜遇到難產,連宮中的禦醫也沒有辦法了,果爾仁葉護便命人將我母皇抬到樹母神下,不想過了一天一夜,樹母神卻讓母皇生下了我。”

    我不由感歎一聲:“果然是一棵樹神。”

    他自然無比地拉近了我,抬手一指那蔥鬱的樹冠:“直到現在,還是有很多皇親宮人祈禱平安健康,早生貴子,便會將心願寫在彩帛上,然後掛在樹母神上。”

    我這才注意到那綠巨傘的層層綠葉中隱隱有鮮豔的錦鍛飄揚。

    “自從母皇在這棵樹母神下生下我後,便命人保護這棵樹神,不准任何人攀爬,否則處以極刑”他笑著向我側過臉來,“不想朕剛剛從秦中回來時,沒事總愛往這棵樹上爬,為此還被母皇責打一頓,只我對樹母神不敬。”

    我一愣,他向我微傾身子,調笑道:“不想今日卻見夫人也同朕一樣喜歡爬樹,夫人說說看,你要如何賄賂朕,才不讓朕說出去你私爬樹母神呢?”

    我今天穿得不是很多,秋天的西域依然讓人感到些許的熱意,如今我同突厥皇帝靠得太近了,近到能感到他的呼吸噴到我的臉上,越來越熱了。

    小時候的非玨總是激動地拉著我,指著樹葉上的毛毛蟲稀奇地問道:木丫頭,木丫頭,你快看哪,這花真稀罕,會動的啊!莫非這是棵神樹?”

    那時的非玨每一次都會失望好一陣,我有時問他:四爺為什麼老想著神樹呢?

    他就老老實實說:“那我就可以求求樹神把我變成最偉大的國王。”

    非玨你終於成為了一個偉大的國王,統一了你的國家,名垂青史。

    我望著撒魯爾的酒瞳,微退一步,淡淡笑道:“可是明明陛下也在樹上啊?”

    他哈哈笑了一陣,又看了我一陣,忽地上前一步,牽著我的衣袖附在我耳邊悄悄道:“放心吧,朕不會告訴別人你爬神母樹的,這是我們的秘密。”

    玉北齋的紅發少年,手裏拿著毛毛蟲,對我紅著臉說道:這是我們的秘密,木丫頭,你不能告訴別人。

    然後,他姿態高傲地把半死不知的毛毛蟲塞到我手:拿著,少爺我賞你的。等我將來成了最偉大的國王,我會送給你一個金玫瑰花園,讓你做我的可賀敦。

    當時的我假意地雙手顫抖,狗腿地捧著毛毛蟲,諂媚地說道:“謝主隆恩。”

    然後就把毛毛蟲塞到他的衣領裏,跳到一邊,哈哈大笑著看他一個人在哪里像猴子似地東抓西撓。

    如今眼前的紅發青年對我說著同樣的話語,那雙稅利的酒瞳已然沒有了當初的清澈透明,現在的他分明是有些同我調情的調調了,他究竟想做什麼?

    “果爾仁葉護晉見陛下。”侍從的唱頌遠遠地傳來,非玨站回了遠處,嘴角撇了撇,酒眸閃過一絲被人打擾的不悅。

    我的心一動,抬眼望去,一個黑影由遠及近地穿過花海,來到我們跟前,恭敬地向撒魯爾伏地行著大禮

    撒魯爾和藹笑道:“葉護前來,未能遠迎,許久不見,不知葉護身體可好。”

    陽光照在那人光光的頭頂上,他抬起頭來,還是那麼犀利出色的五官,歲月讓他的眼角添了些皺紋,他的腰背依然挺直高傲,那雙高吊如鷹狼般的目光更加銳利陰狠,盯著我飛快地看了一眼,正是八年未見的果爾仁。

    他的身上明明帶著玫瑰花叢的芬芳,卻依然隱隱透著一股蕭殺之氣,他恭順地跪倒道:“托萬能的騰格裏還有可汗的鴻福,這把老骨頭依然健康,仍能為可汗上前線除奸殺敵。”

    撒魯爾仰頭哈哈大笑,親自攙起了果爾仁,贊道:“不愧是我突厥第一勇士,能得卿在朝,乃是朕天大的福氣。”

    兩人客套了幾句,撒魯爾快樂的地說道:“木丫頭又有孩子了,你該去看看她,她總是提起你。”

    果爾仁剛毅的面容終是綻開了一絲淺笑:“是嗎?這個孩子也不寫信同我說一聲。”

    “你可別怪她,是我攔著的,想給葉護老大人一個驚喜。”

    我在一旁聽著,卻見果爾仁的鷹目掃了過來,慢慢道:“這位夫人是?”

    撒魯爾向我瞥了一眼,笑道:“這位乃是大理太子的內室,老大人,你難道,忘了嗎,上次去了多瑪,朕帶回來兩個段太子的女人。”

    果爾仁挑眉笑道:“對,老臣這回想起來,臣那時聽到傳言,萬份擔心尊貴的可汗會被吃心的魔鬼傷害,萬能的騰格裏果然保護吾皇,威震草原。”

    撒魯爾朗聲大笑起來,這時那個消失已久的阿黑娜向他們走上前說了幾句話,撒魯爾便回頭皺眉看了我一眼,對阿米爾使了個眼色,然後轉身同果爾仁並肩向宮殿深處走去。

    阿米爾走上前來,冷冷道:“今日是詹寧女太皇的壽儀,太皇陛下邀請夫人前往。”

    這裏自然是沒有我拒絕的份,我默然地跟在阿米爾身後,他當然也沒有親熱地同我認親,兩人沉默地一前一後在花海裏穿行。

    詹寧太皇不但是突厥有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同時也是一個出色的音樂家,她常常自編自唱,可能是音樂上的天賦會讓人聯想到女皇陛下曾經屈辱地被俘作舞女,因而在正史中基本不提,然而其很多自創的曲子仍然在民間廣泛地流傳開來,據說她尤其喜歡龜茲音樂。

    突厥征服龜茲後,一夜之間龜茲的王朝消亡了,但是所有的龜茲音樂卻沒有一同消失,反而長足地得到了發展,並且在女皇的支援下同突厥本國音樂有機的結合起來,在我那個時代的音樂史上翻開了新的篇章。

    果然,眼見遠遠地一座氣宇非凡的宮殿,那熱鬧的龜茲樂卻充滿喜氣地先飄了出來。

    我被引入富麗堂皇的宮殿,裏面早已坐滿華服的貴族皇親,卻見大殿中央一位年近四十的紅發女子,帶著高高地鑲寶嵌玉的金冠,坐在黃金寶座之上,姿容秀美,不怒而自威,笑容中帶著皇家威儀,同非玨一樣的紅髮辮成髮辮,辮梢由那精巧的黃金穗子挽了,掛在胸前,正是阿史那家的第十帝阿史那古麗雅。

    她的下首坐著一個宮裝美女,同軒轅淑儀長得一模一樣,氣質更高貴些,那面色卻有些憂鬱,便是永業三年和親的前朝成義公主軒轅淑環。

    “草民見過詹寧女太皇陛下。”我慢慢跪了下來,感到正殿上的女子的目光凝注在我的身上,她沒有叫我起來,我也沒有抬頭,只是靜靜地跪在那裏。

    這時內侍高聲傳頌:“偉大的突厥可汗,緋都可汗陛下到。”

    宮內立時樂聲四起,撒魯爾早已換了一身繡著施金狼頭的黑錦吉袍,挽盛裝打扮的碧瑩,她的小腹微籠,這是自我被關進涼風殿后,第一次看到碧瑩,她依然沒有看我,後面跟著她的義父果爾仁葉護。

    午時的陽光透過墜滿了浮雕縷金玫瑰花紋的高闊的窗櫺照進來,那五彩的琉璃便無聲無息地在明亮光滑的金磚上折射著瑰麗的色彩,透析著複麗繁華的圖案,除了女太皇,無論是皇家貴胄還是宮人樂伎們,皆停下來額頭伏地,三呼可汗萬歲。

    眾人順服的伏拜中,愈加顯得突厥皇帝的高大強壯,他的側面如同神祗一樣俊朗分明,而那大殿因為他亦似乎變得更加疏廣起來。

    “兒臣見過母皇陛下,願騰格裏保佑您健康長壽,萬事如意。”年青的帝君笑著給他的母親請安,他洪亮的聲音在大殿裏久久回蕩,女太皇含笑地下座親自扶起了他,寵愛的撫摸著他的臉龐:“唉,我可愛的撒魯爾,你瘦了,與大理一戰,你辛苦了。”

    “為偉大的帝國事業,吃這點苦算什麼呢,倒是讓母親怛心了。”

    “哎,你的妻子,大突厥的皇后同母親一起日夜為你祈禱,人都瘦了許多,你應該好好看看她了。”女太皇微一側頭,軒轅淑環曲身為禮,帶著一絲羞澀迎向撒魯爾:“給陛下道喜。”

    她的目光神彩流動,絕色的麗容因為羞澀也更加動人。

    撒魯爾笑著虛扶她一把,不想她卻輕輕搭住他的強壯的手臂,撒魯爾還是笑著,眼中卻閃過一絲厭惡,不著痕跡地掙脫了她的藕臂,她眼中的光彩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落寞,妙目瞥見非玨身後站著小腹微朧的碧瑩,面色微揄,嫉恨陡顯,黯然地退回了女太皇的身後。

    我開始跪得有些發麻,必竟很久沒有跪了,但仍然作好思想準備再跪一會兒,因為女太皇所有的注意力轉到了碧瑩身上,她回到寶座上淡淡道:“原來熱伊汗古麗王妃也來了,既然身子不適,就不用專門前來道賀了。”

    碧瑩挪到殿中,慢慢地跪啟道:“兒臣為母皇壽辰前來道賀。”

    “母皇,是兒臣帶她前來的,木。。。。。。熱伊汗古麗也很想念您。”撒魯爾站到碧瑩的身側,柔和地說道。

    女太皇微笑了:“哦,是她想念我了,那她的父親也想念朕了,所以沒有朕的信節,也敢進弓月城。”

    所有的人面色一變,果爾仁上前來長身伏地:“老臣不敢,是陛下的符節詔老臣前來,確然老臣想念女主陛下,願女主陛下在騰格裏的光輝下,永遠健康。”

    “母皇,果爾仁葉護一直掛念您的健康,是孩兒詔他入宮,想給您一個驚喜。”撒魯爾輕輕道。

    野史傳聞,女太皇還是公主時,果爾仁剛成為宮庭最年輕的侍衛官,守衛皇后及公主,堂堂第一勇士成了小公主最喜歡的玩具,一日阿史那東布林刻前來探望公主,適有刺客行刺,果爾仁為公主擋了一箭而受了重傷昏迷多日,公主曾泣曰:“若不死,必嫁於汝。”

    果爾仁活了下來,卻因為小公主的這句話被貶出了和爾哈林,被派到了前線殺敵,遇到了他一生最大的敵人原青江,第二年阿史那東布林刻被寵臣摩尼亞赫謀殺在宮庭,果爾仁趕回來救護不及,就在他絕望時,他最恨的原青江卻稱他能救出他的心上人,唯一的要求是他和他的西突厥要助他擊敗明惠忠。

    果爾仁答應了,原青江派紫園暗人從波斯王庭中救下了身染重病的阿史那古麗雅,等到果爾仁再見到阿史那古麗雅時,卻發現果爾仁心中的小公主已經愛上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對頭,更讓他憤恨不已的是連孩子都懷上了。

    果爾仁立刻以突厥男兒的習俗為了心上人向原青江挑戰,原青江贏了果爾仁,果爾仁欲羞憤而死,阿史那古麗雅卻不讓他死,不久阿史那古麗雅生下了一個紅頭髮的俊美兒子,取名阿史那撒魯爾,意思是折不斷的剛劍。

    為此果爾仁成了原家紫棲山莊的一個家奴,有人說他不愧為大突厥的第一勇士遵受諾言,然後也有人說他活下來是為了阿史那古麗雅和她的寶貝兒子。

    我放眼望去,果爾仁依然靜靜地額頭俯地,女太皇面色沉凝,終是舒展開來,歎聲氣:“葉護早年征戰沙場,背上愛過重傷,久跪傷身,還不快快請起。”

    果爾仁慢慢站了起來,眼中閃過激動,垂首道:“謝陛下下體恤,老臣願為女太皇和陛下拼下這把老骨頭。”

    女太皇搖頭輕笑:“葉護還是留著這把老骨頭好好看看偉大的撒魯爾可汗如何把帝國變成比漢人的國家更偉大而富庶的國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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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4: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四章 寒蟄不住鳴(三)

    女太皇微一抬手,樂師們恭敬地垂首,立時豎箜篌、鳳頭箜篌、曲頸琵琶、五弦琵琶、篳篥、長笛、羯鼓、腰鼓、手鼓等各種樂器在大殿裏奏起,舞樂之聲攸揚在殿中,兩個腰肢婀娜的宮人,綠色紗羅輕撫藕臂,盈盈地跳起嫵媚誘人的響鈴舞來,女太皇的妙目一瞥,看向了我,似乎這才想起還有我跪在地上,我的腿其實也麻了:“聽說你在金玫瑰園召見大理太子的女人,傳聞段氏月容好色成性,那她就是大理太子在書信中要贖的那個寵侍麼?”

    撒魯爾輕笑道:“還是母皇厲害,她正是段月容的寵侍君莫問,母親還記得今年孩兒巡幸江南,為母皇和皇后帶回來的那些絲緞,母皇和皇后不是都很喜歡嗎?那些便是出自這位女扮男裝的君莫問之手。”

    殿中微有喧嘩,很多人的眼睛向我這裏輕浮地飄來飄去,估計是聯想到了我是段月容的寵侍身份以及民間流傳的我那風花雪月的流言,女太皇的神情認真了起來,嘴裏用漢語念了幾遍我的名字,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真沒有想到,如此富甲一方的奇人竟是一個女兒身,”她微一抬手,我慢慢地爬起來,略打顫著走上前來,聽她改用一口流利的漢語笑問道:“你的本名是什麼?”

    “回女太皇陛下,”我垂首道:“草民的本名便是君莫問。”

    她驚訝道:“怪道常聞段太子有特殊的嗜好,喜歡易女裝,做女紅,莫非是為了你這個從男裝的愛妾麼。”

    撒魯爾帶頭笑了起來,宮殿中便響徹一陣嘲諷的笑聲,果爾仁滿面嘲意,唯獨軒轅淑環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這時殿外進得一人,手捧錦盒,卻聽侍叢大聲報導:“大理王的使者晉獻釋加摩尼佛手指骨一節,恭祝神聖女太皇陛下聖體安康。”

    座中有很多西哉他國使節,西哉諸多佛國,聽到大理王晉獻佛指骨一截,當座眾人大多激動地跪拜在地,虔誠地口中念念有詞。

    大理乃是南諸名的佛國,多少君主禪位出家的數不勝數,段月容也說過,佛骨是大理的至寶,看樣子,段月容等急了,是想先禮後兵。

    然而在這個時代的突厥,佛教剛剛開始在帝國內盛行,但其規模遠非西域諸國奉為國教可比,女太皇尚佛,聞之幸喜地站了起來,下殿對著裝有佛骨的錦盒拜了一拜。

    旋即吩咐將佛骨先奉入寺中,直待吉日迎入突厥的佑光寺。

    座中有一個同阿米差不多大的青年站起來,好像也是以前玉北齋十三騎中的一個,地位僅次阿米爾,叫做卡瑪勒,他向女太皇賀道:“啟稟女太皇,此乃是突厥帝國的大幸,卡瑪勒請求女太皇陛下和可汗陛下,將佛教尊為國教,好讓祥瑞永遠照耀我突厥的草原。”

    另一個頭髮稀黃的老者卻上前道:“卡瑪勒梅錄說得好,只是若是讓釋加佛進入帝國的草地原,讓我們古老的騰格裏身在何處呢?”

    此言一出,眾人竊竊思語,場中的舞樂也悄悄停了下來,閃到偏處,殿中的爭論漸漸激烈起來,以阿史德那卡瑪勒為首的禮佛派,認為如今西域諸佛國歸附,主張廣立寺廟殿宇,傳播佛教,以佛治國,安撫諸佛國的人心,並且應當積極研習漢文化,築城修儀,讓人民改變生活方法,讓西域走向繁華富裕。

    而那個老者,乃是突厥右廂察也是突厥有名的保守派領袖之一,骨咄祿,卻同卡瑪勒完全相反,認為佛教不堪為國教,而且突厥既然稱霸西域,便當讓附國改從突厥的習俗而不是突厥去跟從佛教。

    我稍稍往後退,腿腳還沒有從酸麻的壯態中恢復過來,我悄悄挪到最後一排的座塌上坐了下來,好在辯論人群的不斷加入,眾僕專心聆聽,漸漸往前移,根本無人理會我。

    我皺著眉頭,揉著腿,驚覺一雙酒瞳閃了過來,卻見非玨看著我笑意盎然,我愣了一下,是明明在場眾人面紅耳赤地討論如此重要的民生國計,為何他這個作皇帝的反倒毫不在意呢?

    我疑惑間,他卻對著阿米爾附耳說了幾句,不一會兒,阿米爾就冷著臉給我弄了份同在座客人一樣的吃喝,無非是牛肉羊肉奶茶之類的,卻更為精緻,我給我自己倒了一杯酒,向他舉了舉,微彎嘴角,表示謝意,他微訝,但立刻學著我看似淘氣地對我舉了舉杯,看著我笑意更濃。

    “陛下,女太皇在問您的話哪!”忽然碧瑩喚回了撒魯爾的凝視,她那褐色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在水晶華燈下折射著冷冷的光,我這才注意到,何時大殿上的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到我和撒魯爾的身上。

    “喲,母皇陛下,這個學問可大了,“撒魯爾挑了挑眉毛,慢吞吞地站起來對女太皇陽光一般地笑道:“果爾仁葉護乃三朝元老了,孩兒倒想先聽聽他的意見。”

    女太皇的目光一閃,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又刷刷看向果爾仁,果爾仁慢慢站立起來,來到中殿,頎長地身形擋住了古老華麗的窗櫺的圖案,陽光在他冷峭地臉頰上斜斜地投下一片陰影,唯見灰眼珠如銀境一般清亮:“在老臣回答這個問題前,老臣想請問兩位尊貴的陛下及眾位一個問題。”

    “請問兩位陛下及各位是想我們的突厥變成一把稱霸天下的利劍還是一把日益生銹的鈍刀?”

    “果爾仁,”女太皇哈哈大笑起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次回答問題之前總要先賣個關子。”

    果爾仁淡淡地笑了,看著女太皇的臉色和藹了起來,柔和了他臉上剛硬的線條,竟是我這輩子見到過最溫和的表情,

    “真正明知故問,”女太皇微笑道:“我與陛下在座所有帝國的武士都希望突厥成為一把稱霸天下的利器。”

    “好!女主陛下聖明!”果爾仁一整面色,繼續說道:“我大突厥自阿史那神狼哺育的祖先傳至今共曆十一帝,先帝在時人口只及東庭人口的百分之一,所以能與東方富庶之國相抗,正在於騰格裏賜於我們的遊牧生活,我們的氈房如羽毛輕便,我們無須像漢人那樣辛苦耕作,四季操勞,肥美的草原令我們的牛羊健壯無比,自由的馬上生涯令我們的子民健壯驍勇,騰格裏的子孫是神獵手的後代,草原最偉大的勇士,當我們需要更精美的食物,布匹,或是更多的奴隸,”他一指殿中一個漢人奴隸鄙夷道:“便可以進兵抄掠,當我們的敵人前來,則可以竄伏山林,即便漢人的軍隊如牛毛,即便大理步兵再甲於天下,又怎能奈何我們騰格裏的子孫呢?”

    他朗朗說來,眾人屏息靜聽,我的眉頭開始緊皺,而撒魯爾再次回看我這個戰利品,臉上的笑容深不可測。

    “若是我等修習漢人文化,築城修儀,則將陷入漢人的固本自大的旋渦之中,一旦失利,則必遭圍殲。”他長歎一口氣:“佛教雖好,卻勸導人們仁慈向善,免去殺生,則必然導致我們的民眾變得軟弱,絕非用武爭勝之道,”他冷冷道:”我們大突厥將會在佛教的指引下變成一把鈍刀,為了我突厥帝國的千秋霸業,故而老臣以為萬萬不可推崇。”

    漸漸地,他的眼神開始淩厲起來,聲音亦愈加坑鏗鏘有力:“如今漢人的國土分裂,內鬥不斷,而大理新集,力尚疲羸,無論是東面還是南邊,都是我帝國增強國力的最好牧場,各位騰格裏的子孫,無論是最肥碩的牲畜,最耀眼的珠寶,還是最美麗的女人,全都唾手可奪,肯請兩位陛下下定決心,讓突厥的鐵騎踏平漢家的宮殿,讓葉榆宮中的黃金珠寶點綴皇后陛下和列位可賀敦的嬌容,讓段家最高貴的婦人成為在座各位英雄的奴隸,讓敵人的葉護,伯克和梅錄全部變成陛下的殲敵石。”

    一時間,大殿上靜得可怕,眾人有人聽了駭得面如土色,有人驚動異常,有人如癡如醉,仿佛那勝利便近在眼前,卻沒有一個人說出話來,果爾仁單腿跪在大殿中,堅定地看著女太皇。

    過了一會兒,群情沸騰起來,開始有人附議果爾仁的決意,而皇后的花容慘變,撒魯爾看著女太皇微笑不語,他的母皇面色嚴肅,過了一會,她忽地一笑,直覺得如春花一現,她輕輕地拍著手:“葉護大人果爾高見,只是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實在不宜談論這樣嚴肅的時政,待會我們再詳談如何?”

    眾人一陣愕然,識趣地閉上嘴,又有人開始諂媚祝賀女太皇萬壽無疆,果爾仁的面色有些緊繃,看了看女太皇身邊面色不悅的皇后,輕歎一聲,但終是恭敬地伏下身去:“恕老臣愚鈍。”

    “你還是老樣子,”女太皇輕笑一陣,玉手戴著各色燦爛的寶戒,撐著臻首,歪著腦袋含笑看著果爾仁一會。

    女太皇親自下來,扶果爾仁站了起來,緊緊拉著他的手,笑了起來:“葉護這幾年在北疆操勞,很久沒見到阿史那家的胡騰舞了吧!”她大聲道:“我最喜歡的胡騰舞呢?”

    樂聲又起,眾人歸位,一隊健美男兒,足踏錦靴,腰束玉帶開始跳那充滿陽剛之美的胡騰舞,身姿旋轉中,不停騰起跳躍,甚是令人側目,果真如古詩中所描寫那樣:

    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環行急蹴皆應節,反手叉腰如卻月

    宮庭的波譎雲詭似乎消散在這激動人心的妙舞中去了。

    跳舞的男兒們,手中拿出各色新鮮玫瑰,突厥男女情事甚是開放,俱說這些玫瑰是宮庭貴族夫人採集,上面各自刻著芳名,誰接到胡騰舞者的玫瑰花,便能獲得心上人的青睞,眾人大笑著爭搶飛來飛去的玫瑰花,花瓣在空中下起了花瓣雨,明鏡一般地金磚漸漸地被花辮覆蓋了起來。

    酒氣沖天的男人們有點鬱悶的發現撒魯爾桌前一堆玫瑰,顯然是各位貴族夫人重金賄賂舞者,將自己的玫瑰獻給帝國最有權勢的男人,以期獲取親睞,皇帝自然是含笑飲酒,果爾仁拾起一朵玫瑰,他拿起放到鼻間嗅了嗅,對女太皇深情道:“無論老奴身在何處,始終記得女主陛下的玫瑰,永遠是這般香氣裘人。”

    女主陛下那同撒魯爾一樣漂亮的酒眸波光流轉,對著果爾仁但笑不語。

    喝醉酒的卡瑪勒紅著一張臉移到胡騰舞群裏,跟著胡亂地跳了起來,引著眾人哈哈調笑起來。那領舞的男子一個騰挪,嘴裏吊著的那支玫瑰看似甩向撒魯爾,中途碰到卡瑪勒手中揮舞的酒壺,改變飛行方向,甩到了我的桌上,把正在喝酒的我給嚇了一跳,我這才注意到領舞的男子那雙眼睛甚是眼熟。

    酒過三旬,那胡騰舞者已是紅汗流滿珠帽,女太皇不甚酒力,便讓撒魯爾繼續招待群臣,在眾人女主陛下萬歲,健康長壽大呼聲中,女太皇笑著讓皇后扶著進入內宮。

    撒魯爾也擔心碧瑩的身孕,讓侍女攙扶著她也回她的宮殿去了,她臨走時,卻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讓我好一怔,只因那目光如何陌生。

    過了一會兒,撒魯爾下令讓跳胡騰舞的大漢們下去,讓女舞伎跳起西域柔美的胡旋舞,我自以為經過開放的前世,這幾年又走南創北,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卻依然瞠目結舌地發現,那些舞伎們可以成功地舉辦一場盛況空前的巴黎時裝內衣展,皇庭的女眷退得差不多了,男人們自然在醉眼朦朧中,開始放浪形駭,有的跑到中場去拉著舞伎們跳舞,有的吃吃笑著追逐那些美麗的侍女。

    我用酒壺打暈了一個向我撲過來的滿臉色相的男人,站了起來,向殿外走去,王庭的花園裏月光靜靜地流瀉,清泉淙淙流淌,夜晚的氣息悄悄傳來,酒也醒了不少,手中玫瑰花的香氣濃鬱,我坐在清泉的小石旁,在月光下慢慢地將那朵黃玫瑰一瓣一瓣狀似無心地摘下來,我借著月光,卻見最後一片花瓣赫然印著燕子樓東人留碧,木槿花西月錦繡,落款是一個V字,周圍五朵玫瑰花。

    注:伯克,梅錄,葉護都是突厥的官名,葉護是可汗以下最大的官職了,所以果爾仁是突厥很有勢力的諸候,而突厥人崇拜自然靈力,崇拜狼圖騰,認為本民族“蓋本狼生“,是狼族的後代,規定西域臣服各國要向狼頭旗行禮,認為樹木是通向天國的天梯。尚武的突厥有一個很特殊的習俗,喜歡殺死敵人後,把敵人的樣子作成石像,叫作殲敵石,放在王陵前以紀念可汗的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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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5: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五章 寒蟄不住鳴(四)

    “莫問!你在做什麼?”身後冷不丁地響起撒魯爾的聲間,我順勢手一顫,那最後一瓣嬌嫩的黃玫瑰也飄落湖水裏,嫋嫋地沉下黑暗的水面,我轉過身來,卻見撒魯爾倚在花架旁邊,笑意盈盈地看我,而坐在泉水邊看著他的我,感覺他竟比白日裏更顯得傲藏健壯。

    他跑過來,自顧自地坐下來,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臉上有著深深的酒暈。

    他似乎很熱,不耐地用手指解著那盤花繁複的領口,酒瞳星眼迷醉,高大的身形籠著我,他嘴裏的酒氣輕輕鑽到我的鼻間,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是永業元年那晚除夕,原非玨同我們喝得醉熏熏地,卻依然撤著我的衣袖拼命嚷著木丫頭三個字。

    還記得非玨曾說過要帶我回西域好好看看他的疆土和國家有多麼的遼闊,民風淳樸,卻萬萬沒想到是如此形式。

    段月容早就寫信給他願意用葉榆大皇宮內無數稀世珍寶來贖我和卓朗多瑪,今日又奉上釋加摩尼的佛骨討好女太皇陛下,可是撒魯爾的酒瞳卻分明藏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眼前這個看似熟悉又萬分陌生的帝王對我究竟要做什麼?

    撒魯爾伸了一個懶腰,輕敲額頭,用突厥語咕噥著:“頭痛。”

    他說得很輕,可坐在對面的我卻聽見了。

    我掏出袖中的絲娟,在水中絞了絞,遞給他:“陛下想是喝多了酒,敷一敷吧。”

    他頭也不抬地接過來擦著臉,我坐在對面的石頭上,看著他有些發呆,不想他在絲娟下低低輕笑了起來:“你又盯著我看了。”

    我這才意識到我的無禮,不安起來。

    不遠處那棵神奇的百年樹母神沉靜地看著我們,樹葉上露珠輕凝,在月光下泛著光,好像灑上了無數的碎銀子。

    空氣中蔓延著玫瑰的芬芳,混合著黑夜的氣息漸漸地飄入了我和他之間,不遠處宮殿的樂聲和喧鬧渺渺地傳來,撒魯爾從娟子下麵抬起頭來,和我一徑默然對視,他和我的影子在水面上婆娑地忽碎忽合,好像是我們這一世顛沛流離的命運。

    他忽然別過頭去,自黑錦鑲金邊的袖中伸出手來,摘下身邊的一朵白玫瑰,目光灼灼地向我遞來,我呆了三妙鐘才明白,這是給我的。

    我傻傻地抬手接過,不小心卻被那玫瑰的花刺紮破了指尖,我輕叫了一聲,本能地一放手,掉下來的時候用手一接,又被紮了一下,我不得已又拋向空中,來來回回像耍雜技似的,最後我的手紮了幾個洞,而那枝嬌嫩的白玫瑰已墜入清泉中,在水面中沉浮了幾下,緩緩地浮在水面上似是探了個頭,悄悄看著我們,我有些歉意地看著他,想去檢那朵玫瑰,他卻拉住了我的雙手,看著我的眼睛,含住了我的流血的指尖。

    指尖的酥麻感竄上我的心頭,他看著我的酒瞳似乎也有些迷惑了,他悄悄拉近了我,湊近了我的臉龐,悄然問道:“你到底是誰?”

    他的唇貼上了我的,呢喃道:“好像。。。。。。。我好像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了。”熱意在我和他之間流竄開來。

    他的酒氣撲鼻而來,我在理智失去以前,側過頭,退出他的懷抱,淡淡道:“陛下,你醉了。”

    他一愣,輕笑著抬起我的下頜:“你是在怪我吧?怪我當日用那種粗暴的方式將你帶會突厥來?”

    我挪開他的大掌,望向那棵樹母神,淡笑著:“陛下可知道方才這棵樹母神落下多少棵核桃?”

    撒魯爾那麼一愣,我俯身檢起一顆胡桃,輕輕擦去塵土:“就在剛才,我聽到兩下墜落之聲,親眼看到五顆胡桃落下,現在我又檢到一顆。”

    “陛下說得對,人如何能永遠生活在過去啊?”我看著明月長歎一聲,將那顆胡桃輕輕放到他手上:“世間萬物變幻莫測,彈指間八年已過,多少滄海桑田,人世變幻,永業三年我失去了很多朋友,很多親人,包括我那朋友,我的命運也完全改變了。”

    “就算我同我那朋友的情份淡了,變了,可是至少擁有過那美好,如今莫問所有的,也只有那些美好的記憶了。這樣也好,他們會永遠鮮活地生活在莫問的腦海中,成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現在想必我那朋友同你一樣嬌妻美妾,兒女成群,我更該為他感到高興,”我對他笑了:“不管怎麼樣,我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所以我。。。。。。想懇請陛下放我卓朗多姆夫人回大理吧。”

    撒魯爾的酒似乎全醒了,靠在花架子上,陰晴不定地看著我:“你還是在怪我,我前一段時間因為戰事冷落了你。”

    我輕笑著搖搖頭,他卻沉聲說下去:“我把你和那個那驕蠻的公主留下,不過是想再逗逗段月容罷了,看看還能再詐出什麼來,”他哈哈一笑:“他可真夠聰明的,從女太皇最信奉的佛教著手,放心,到時自然會把那驕蠻的公主還給他,至於你。。。。。。。你且放心,你救了我,一路之上你也為我受了委屈,我定會封你作我的可賀敦。”

    我正要開口,他再一次走近我,輕輕攬起我的腰,柔聲道:“漢人重男輕女,任你如何才華橫溢,非尋常人可比,卻只能女扮男裝,謹慎度日,可是在大突厥帝國,成為緋都可汗的妻子,你將獲取無上的權利和地位,以你的才華,必能在突厥帝國名垂青史,受到騰格裏的護佑。”

    我輕推開他,也笑道:“陛下,莫問從來沒有想過要名垂青史,榮華富貴,我要的不過是自由自在的生活,還請陛下看在我曾救過陛下的情份上,放莫問回去吧,將來莫問也好讓君記支持陛下的絲綢之路。”

    “陛下,皇后著人來請您。”阿米爾平板的聲音傳來,驚醒了相互凝視的兩人,我一抬頭卻見阿米爾站在玫瑰花叢的另一側。

    “知道了。”撒魯爾滿臉的不高興,然後對我似是想了一會兒,忽如春風一般笑彎了一雙酒瞳,他伸手輕扶著我的臉頰輕聲道:“你可是在故意引起我對你的興趣吧。”

    啊!我在那裏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臉了悟的樣子,心想這人的想像力還是很小時候一樣豐富得過了頭!

    “我告訴你,莫問,”他輕歎一聲,又把胡桃塞回我的手中,笑道:“你成功了。”

    他向前走了幾步,他又轉過頭來,那雙酒瞳在夜色下放著暗紅的光芒,如幽靈閃爍,我混身一冷,卻聽他說道:“莫問,一個女人若有一顆冰雪聰明的腦子固然是好事,但女子當以溫柔恭順為美德,所以,見好就收吧,欲擒故縱這個遊戲其實並不適合你。”

    在這一刻,我比任何時候都感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非玨真得已經死了。

    以前的非玨絕對不會說出這種傷人的話,甚至不會有這種想法,既便有,也絕不會放在我身上。

    緣聚緣滅,世事無常,我想我與非玨的緣份盡了,真的盡了。。。。。。

    “樹木神,”我回頭看看那棵胡桃樹,喃喃道:“請你保佑我早日回中土吧。”

    “夫人,請跟我回去吧。”

    回過頭去,卻見是藍眼睛的拉都伊,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可是那雙眼睛卻閃著一種自已為無人能讀懂的狡黥,她應是看到了剛才的一幕,現在故作鎮定。

    叭!一聲輕響,拉都伊本能地往旁邊一跳,我也嚇了一跳,一低頭,原來是手上的胡桃給我給捏碎了,我撇開碎殼,把桃仁挑出來一點,塞進嘴裏,慢慢嚼了起來。

    唉!真香,弓月城的薄皮胡桃果真名不虛傳,我咀嚼著胡桃仁,仿佛在咀嚼著往事。。。。。。

    那個拉都伊一直在偷偷看我,我便大方地拿出一點給拉都伊,突厥語慢慢道:“想吃嗎?很好吃的,嘗嘗吧!”

    她的臉一紅,然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搖搖手,在前面帶路。

    我回到了涼風宮,還沒到近前,一個影子竄了出來,拉都伊嚇了一跳,我輕聲喚道:“七夕。”

    那個影子坐了下來,大尾巴在地上嘩嘩掃著,汪汪叫了一下。

    我撫上它的大腦袋,才感到一陣疲倦,看到卓朗朵姆房間的燈還亮著,便走了進去,卓朗朵姆坐在床上有些發呆,看守她的侍女是一個陌生的宮女,略微上了年紀,看上去同阿黑娜差不多,稜角有些分明的過度,加上鼻樑高高隆起,兩眼狹長,怎麼看怎麼像是童話裏的巫婆。

    她正坐在旁邊做針線,看我進來了,便站起來,行了個屈膝禮,我暗忖:以往侍女都在外面守候,為什麼現在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裏?

    “不知道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奴婢叫米拉,是可汗陛下派來專職照顧公主的。”

    什麼叫專職,我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面上仍笑道:“多謝你替我守了公主一天,現在你下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她。”

    那個侍女動也不動,只是垂首道:“恕奴婢不能,現在卓朗朵姆公主身上有孕,這幾日公主情緒不穩,陛下令奴婢日夜不離公主殿下。”

    我大驚,回頭快步走向卓朗多姆,她卻哇地撲進我懷裏大哭了起來:“莫問,我該怎麼辦?”

    “別哭!”我心中也急燥起來,這個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段月容總是對我說不喜孩童,故而他的後宮美女如雲,卻至今無所出,卓朗多姆肚子裏的孩子是大理儲君的長子,極有可能是下一任儲君,撒魯爾這回可逮到了一條大魚,這下他獅子大開口還是其次,最要命的是他就此把卓朗朵姆和肚子裏的孩子作為質子一直留在突厥,這下卓朗朵姆的歸程就不知是何日了。

    我輕聲細哄:“別哭,這是好事啊,卓朗朵姆,你懷上了段大子的長子,指不定你以後能當上大理的皇后啦!”

    我又哄了半天,卓朗朵姆漸漸哭累了,在我懷裏睡著了,我將她放平,輕輕蓋上被子,回了自己的房間,這一日發生的事太多,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七夕好似感到了我的驕燥,輕輕跳上了榻,臥在我的身邊,我便摟著他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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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5: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三章 寒蟄不住鳴(五)

    我們過了非常平靜的幾天,偶爾撒魯爾也會邀我去騎馬賞玩,對我極盡有禮,如同對待一個鄰國外交官,絕口不再提挽留我的話,有時會自然地問起我在大理及江南的生活情況,我隱隱聽出了撒魯爾的話外之音,似是在詢問我大理及江南的兵力部署。

    事實上,這八年來,隨著段月容的財產越來越多,他與其父大理王對我越來越信任,他幾乎對我不避諱任何話題,有時遇到軍政難題,好像還故意在我面前唉聲歎氣地全盤說出,兩隻紫眼珠卻滴溜溜地看著我,擺明瞭想聽我的建議,大理的情況我了然於心,但見識到撒魯爾夜裘多瑪的殘酷,我便在他面前詳裝不明,有時逼急了,便淡淡道,如此重要的內情,段太子之流如何肯告訴我一介聒嗓婦人,至於江南張之嚴歷來性格多疑,更不會告訴我了,他的酒瞳便暉澀難懂。

    然而每到我提起放我和卓朗多姆回去這個話題時,他也總是巧妙地繞開,看著我一臉慘澹,他卻面有得色。

    我怛心初為人母的她在這樣的情況下很難安心養胎,便不時地陪著卓朗朵姆聊天,有時也陪著卓朗朵姆在一方小天井裏走走。

    卓朗朵姆整個人一下子靜了下來,不再大聲哭鬧,也不再打人撒潑,只是經常一個人望著窗外發呆,夜晚偶而留我夜宿,我才會聽到她在夢中的低泣,喚著段月容的名字。

    這一日我陪著她到一方天井裏走走,涼風殿外的小花園裏雜草叢生,動依舊有幾株植物生氣勃勃,極少開口卓朗朵姆看著一株鮮花快要凋零的植物,低聲道:“這是木槿花吧?”

    看著這株與我同名的植物,我笑了:“植物比人類柔弱的多,它們尚且能在這裏活下去,我們一定也會的。”

    我正要展開我鼓勵卓朗朵姆的強大攻勢,聽到後面一個聲音在小聲嘀咕:“真是雜草,怎麼也除不盡,難怪大妃不喜歡。”

    熱伊汗古麗王妃,也就是是撒魯爾汗最喜歡的王妃,在後宮奴婢們都稱她為大妃民。

    我和卓朗朵姆都聽到了,回過頭去,卻是那個被派來監視我們的拉都伊,沒事老偷窺我們,有一次被我發現我在如廁的時候她居然也在“工作”。。。。。。

    她見我們看她了,趕緊低下頭,作恭順樣,兩隻精明的藍眼珠卻發著湛湛的光。

    我越來越不喜歡她,可是她的話卻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問道:“你方才說的是熱伊汗古麗王妃不喜歡木槿樹?”

    她抬起頭來,看我們的目光沒有絲毫恭敬,一提起大妃,立刻高昂起天鵝般地細脖子傲然道:“回夫人的話,金玫瑰園是可汗最喜歡的休憩之所,只准大妃子隨意出入,王宮裏到處皆是珍稀植物,木槿生長太快,與眾多品種爭奪陽光與土地,大妃子尤其不喜它侵略金玫瑰園的土地,為了玫瑰更好的生長,便將我王宮裏所有木槿都除去了。”

    我一愣,心中便是沉沉,我自然是理解她不喜歡木槿的真實原因,只是這樣做分明是對木槿或者說是我深惡痛絕之,為什麼,碧瑩,你的心中為何如此恨我?

    我難受地感歎間,沒想到卓朗朵姆,無神的目光也開始聚了焦:“木槿在漢地是君子之花,在吐蕃,卻是像征著吉祥的仙女花,就像格桑花一樣。”

    “沒想到在突厥卻被認為是雜草,”她慢慢轉過頭來,犀利地盯著那個拉都伊,輕蔑道:“像你這樣狗仗人世的恰巴,要是在多瑪,早就被割了舌頭,被買到營子裏去了。”

    拉都伊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起來,咬著嘴唇,眼淚在眶裏打轉,半晌恨聲道:“還不知道是誰會被買到營子裏去呢。”

    啪!一聲響亮而清脆的聲音在拉都伊的臉上響起,阿黑娜無聲無息地進來,盯著拉都伊大聲喝道:“放肆的奴婢。”

    拉都伊頂著臉上紅紅的五道指印,跪下來,淚流滿面,儘管如此,仍然捂著自己的嘴,儘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雙淚光瑩瑩的藍眼睛裏盯著我,充滿了怨毒了火焰,仿佛要將我們活活燒死,我心中一驚,為何這個女孩小小年紀,目光如此狠毒?

    卓朗朵姆在一邊冷笑不語,阿黑娜冷冷地看著拉都伊的藍眼睛道:“我早就提醒過你,這兩位夫人現在依然是可汗請來的重要客人,不容你出言不遜,米拉。”

    米拉從旁邊像幽靈一樣閃了出來,溫順地站在阿黑娜身邊,阿黑娜說道:“把這個奴隸拉下去,按律賞她二十鞭子。”

    米拉的眼中竟然閃出一絲興災樂禍,一把揪起拉都伊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拉都伊急地大叫起來:“你們不能動我,我是大妃娘娘的人。”

    米拉的臉陰了下來,看著同樣面色不怎麼好看的阿黑娜,就在這時,有人快步走了進來,卻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年青侍官,阿黑娜和急忙跪下行禮:“見過依明侍官。”

    那個年青侍官司對於場中發生的事,看也不看,只是對阿黑娜欠身道:“女太皇有命,請君夫人前往冬宮喝‘葡你’。”

    冬宮和夏宮是突厥王宮最有權勢的兩個女人住的,而這兩個女人便是女太皇和皇后。

    他剛要轉身離去,卻又突然回頭,晲了跪在地上的拉都伊一眼,淡淡道:“女太皇還說了,以皇后禮儀事卓朗朵姆公主及君夫人,凡冒犯者無赦。”

    然後他又回身恭敬道:“請夫人速速更衣。”

    阿黑娜立刻擁著我過去了,我回頭又囑咐幾句卓朗朵姆好生照顧自己,我去去就回這類的,她削瘦的身影靜默地立在中庭,秋風含著揚起滿地樺樹葉,同她的衣袂一起翻飛,形容消瘦間,滿是蒼涼與落寞,默默地看著離去。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鏡子前,腦子飛快地轉著,這個女太皇要見我做什麼?

    難道是因為撒魯爾最近與我過從太密?

    依明對阿黑娜招招手,她便出去了,隔著幃幔我依稀地看到,那個依明好像在對阿黑娜說著些什麼,然後我被打扮了一番,可能時間緊迫,她這次並沒有大動干戈地為我梳頭,只是由著我垂著一個大辮子,連衣衫也只換了身較耐穿的羅裙。

    我們臨出門前,還是去看了看卓朗朵姆,她的臉色不太好,她對我道了句小心,我匆匆地出了門。

    冬宮在東面,我所在的涼風殿位於西側,從西面到東面,金玫瑰園是必經之路,如果能穿過玫瑰園,其實可以省一大半時間,然而由於帝國主義的壓迫,那四個抬著我的黑奴廢了老勁,老遠老遠地繞過那美輪美奐的金玫瑰,走上一條前往冬宮最遠的路。

    一陣陣天籟般地琴聲傳來,我支楞起耳朵細聽,竟是碧瑩的琴聲。

    正在往事中盤旋,琴音嗄然而止,隨即幾個華服侍女高叫之聲從旁邊的金玫瑰園傳來:“大妃在這裏彈琴,什麼人在那裏?”

    依明苦著臉,黃褐色的眼睛向上翻了翻,但立即恭順地輕聲答道:“奉女太皇命,請大理君夫人前往冬宮。”

    奴僕將我放了下來,同依明一樣,趕緊跪在那裏,我也慢慢地下轎,慢吞吞地跪了下來。

    腳步聲傳來,人未近,一陣玫瑰的芬芳早已裘來,我微微抬頭,透過那五彩斑闌的秋紫羅蘭花牆,卻見幾個豔姝的身影。

    頭前一個小腹微籠,滿身富麗華貴,即使有些距離,她的烏髮上稀世的珠玉寶石,在陽光閃著耀眼的光芒,依然讓我微迷了一下眼,正是碧瑩。

    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帶著白麵紗的女子,一雙妙目向我猛地投來,對我閃著冷酷而憎恨的光芒,我呆愣間,那支充滿芳香的隊伍停了下來。

    隨著一陣環佩玉鐲的輕響,我的眼前從天而降一幅精工繡制的金繡裙擺,沾著花露,拖在青草叢中,蝴蝶弓鞋上的珍珠在我面前顫顫地,我不由慢慢抬起頭來。

    誰能想到這是八年歲月之後,我與碧瑩的第一次面對面竟然是這樣的,我成了多大理在突厥的人質,而她成了突厥高貴的王妃,我跪在那裏,她在陽光下驕傲地仰視著我。

    她比以前長高了,生了兩個孩子,豐滿了許多,本就出身官宦世家,千金之質,如今在撒魯爾的寵愛與權勢榮華的滋潤下,她比在紫園裏更是不知美豔了多少,正如同這玫瑰園裏上萬株名貴的玫瑰一般,氣質更是高貴不凡。

    她琥珀色的眼瞳依然在陽光下折射著水晶般的光芒,卻早已沉澱了世情,不復少年時代的清純,那冷洌的凝視讓我聯想到那種冰山下埋藏的鑽石,光芒耀眼,卻又冷入人心。

    我緩緩地移開了目光,默然地望著她裙擺上的淡粉繡荷花樣。

    我感到她的目光凝注在我身上許久,久到我連腿麻得沒有了感覺,久到連依明也開始咳嗽了起來:“若大妃無事,女太皇陛下還在等著君夫人。”

    “大膽的奴才,不過是個閹人,敢這樣同大妃講話?”出聲的是那個站在碧瑩身邊的白紗女子,她的聲音粗嗄嘶啞,比雄鴨的聲音好不了多少,加上她的突厥語很糟,聽上去更難聽。

    “算了,香兒,”碧瑩柔柔地聲音傳來:“君夫人快快請起,本宮不妨礙你們。”

    依明放眼目送她們消失在眼瞳中,趕緊過來扶我站了起來,我一手輕揉著我可憐的腿,一手搭著依明一跳一跳地坐回軟轎中。

    我微掀轎簾的紗羅,望著她們的背影,輕聲問道:“那個叫香兒的侍女,是漢人嗎?”

    依明垂首道:“正是,她是大妃還沒有嫁給可汗以前,有一次進集市,無意見從市場上買回來的奴隸,騰格裏在上,夫人真應該瞧瞧她剛進宮的樣子,”依明的眼中滿是輕蔑,“剛買回來的時候混身都是傷,又瘋又傻,整日整夜大叫,嗓子就是這麼壞的,現在可是大妃的紅人了。”

    想起碧瑩以前可是掃地連只螞蟻也不敢殺,她的身體剛好轉的那陣,我和于飛燕偷偷把西楓宛的一隻鴿子給打下來,想給她墩湯喝,沒想到她死活不讓我們動那只傷鴿,反倒細心照料她,我那時罵了她半天,她看著鴿子難受地對我說道:“木槿,這只鴿子,身邊沒有親人,同碧瑩一樣,現在又受了傷,我現在照顧它,就像木槿照料我一樣,好妹妹,就別殺這只鴿子了吧!”

    我那時在心裏輕歎一聲,表面上罵了她幾句傻丫頭,卻還是由著她照顧著那只苯鴿子,然後又將它放走了。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笑道:“看起來你們的大妃心腸很是善良。”

    依明奇怪地看看我,敷衍幾句間,冬宮到了。

    他們沒有引我去女太皇的攸揚殿內,反而將我帶到一處精緻的小花園,雖不及金玫瑰園的規模,倒也雅致,依明悄然退下,遠遠看見有幾個窈窕的身影在花海中,五彩的色塊間,我用力嗅了嗅,用力打了一個噴嚏。

    我實在很久沒有穿這種高底弓鞋了,昨天又剛剛下過雨,我的腳底下鵝卵石一滑,眼看就要摔了個狗啃屎。

    一隻溫暖的手猛然伸來,讓我挽回了我君莫問的面子,我掙紮著爬起來,“多。。。。。。多,多謝。”

    我抬起頭,正道著謝,然後結巴了起來,卻見一個駝背的老人,弓著身子,高度只到我腰間,臉像老樹一樣皺起來,皮膚乾枯得像樹皮,他的雙手指甲間嵌滿是黑色泥土,身上也全是泥塵,看上去像像個花匠。

    他的一隻眼睛蒙著布,另一隻眼睛小得跟綠豆似的,灰白稀疏的腦門上還腫著一個大瘤,我一陣恍惚,唉!這個老頭怎麼這麼像小時候花家村的那個小孩的剋星,兇惡的獨眼龍張老頭。

    我歪著腦袋打量著駝背老頭子的同時,他那王八似的的小眼睛帶著混濁的光,似乎也在那裏慢吞吞地看我,幾乎要湊到我臉上去看了,他操著一口無懈可擊的突厥語,洪亮無比:“萬能的膳格裏在上,依明大人啊,你怎麼越變越漂亮了?”

    “張老頭,這是太皇召見的君夫人?”可能是怕老人耳背,依明大聲說著:“還不快讓開。”

    連名字也一樣,還真巧了,那個老人的確是耳背了,支著耳朵聽著依明喊了好多遍,才慢慢踱開了去,走時還慢騰騰地一步三回頭,小小眼睛謹慎地盯著我直看,仿佛是防著我作賊似的。

    “這是阿史那家最捧的花匠,也是突厥最捧的花匠了,”依明嫌惡地輕拍身上的塵土,“別看他長得那樣,這手藝倒真是好啊,整個王宮的花草全是他照應的,連金玫瑰園的也是。”

    我微點頭,進入花園中心,兩個白衣人影由遠及近地走來,身穿普通的粗面衣服,微沾泥土,手上拿著鐵鍬,竹籃,裏面放著新摘的各色花草,龍膽草,秋麒麟,水晶蘭,還有木芙蓉帶著秋露橫七豎八地躺在一起,只覺五彩繽紛。

    兩人竟然同我一樣只紮了個辮子,當前一個神情貴不可言,後面一人嫵媚俏麗,卻恭敬而立,都沖我淡淡地微笑,卻是女太皇和皇后。

    注:“恰巴”在藏語裏就是奴隸的意思,“葡你”是馬奶子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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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六章 本是同根生(一)

    一旁宮女接過女太皇和皇后手上的農物,我便伏地行禮:“君莫問見過太皇陛下,皇后陛下。”

    “夫人快快請起。”女太皇的聲音自上傳來,溫柔動聽,令我驚訝的是她竟然是親自將我扶起,看我的笑臉萬分慈祥,好像眼前是一個鄰家普通的農婦,而不是一個國家不可一世的太上皇。

    “前日不知夫人的真實身份,多有怠慢,”她微笑著引我到前面的涼亭,請我坐定,“還望夫人見諒。”

    我一愣,真實身份是什麼意思?

    侍女奉上剛燒開的泉水,女太皇笑道:“自從玨兒親政以來,日子輕鬆了許多,”她細細看了看竹籃中的花朵,然後拈起一朵紫羅藍,抬頭繼續對我說道:“無事便到冬宮的花園裏種些花草,有時也鑽研點茶道,這些都是朕同皇后親自種的,君老闆既是茶業大享,正好陪朕與皇后一起嘗嘗朕柒的花茶。”

    清澈見底的玉盞中紫藍色的花朵,漸漸伸開了花瓣,綻放著神秘高雅的淺紫藍,然後又緩緩地變成了淺褐色,皇后溫雅道:“母皇,差不多了,兒臣要加一些檸檬汁了。”

    女太皇笑著點點頭,指著皇后倒進檸檬數滴的玉盞說道:“夫人請看。”

    卻見茶色自那淺藍漸漸變成粉紅,奇妙異常,我出聲贊道:“果然驚豔非常。”

    記得一位外國藥草學家名叫約翰傑拉德曾說過:“紫羅蘭擁有超越其他的帝王般的力量。它,不但讓你心中生出歡悅,它的芬鬱與觸感,更令人神氣清爽。凡是有紫羅蘭伴隨的事物,顯得格外細緻優雅,那是最美、最芬芳的事物,於是善良和誠實已不在你心上,因為你已經為紫羅蘭神魂顛倒,無法分辨善良與邪惡,誠實與虛偽。”

    這兩位突厥最高貴的女人正如這紫羅花一般高貴典雅,我飲著她們的紫羅蘭花茶,明明前一刻還緊張地思索著她們找我做什麼,現在卻不覺有些熏然。

    微風輕柔地拂過,女太皇柔聲問道:“夫人這幾天住得可好?”

    我垂目道:“一切安好,多謝太皇陛下掛念。”

    “涼風殿實在太過陰冷,等會就讓皇后接你出來,搬到皇后那裏,一來夫人身上有舊疾,到皇后的夏宮可以靜養,二來可以陪皇后做個伴。”

    做伴,我為啥要給皇后做伴?

    我笑首拒絕道:“若能同皇后做伴,是莫問天大的榮寵,只是卓朗多姆公主懷有身孕,現在的情緒也不穩定,莫問陪著她說說話,她還好些,所以莫問暫時不能搬出涼風殿。”

    “夫人果然有情有意,難怪玨兒小時候為了你和踏雪公子,形同水火。”

    我猛然一驚,抬起頭來,卻見女太皇依然對我微笑著,那雙美麗的酒眸熠熠生輝地看著我,印著我微微發白的臉。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這是朕最喜歡的一首詞,夫人應該不感陌生,癡情的踏雪公子,出版了這本花西詩集,以紀念死在秦中大亂的愛妾,也就是您,花西夫人,花氏木槿。”

    我低下了頭,緊緊捏著玉杯,幾欲將其捏碎了,心中暗驚,這個女太皇要做什麼。

    我努力平靜著內心,卻見她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子迎著秋風,沐浴在充滿花香的陽光中,朗聲道:“夫人果然文彩飛揚,她與踏雪公子的幾首名詩雖然合在一起,難分上下,朕卻最喜歡這一首,道出了女人這一生多少無奈辛酸。”

    “太皇陛下認錯人。。。。。。。”我剛剛開口,女太皇早已介面道:“夫人以為那個冒牌貨,果爾仁的假女兒,現在的熱伊汗古麗,為何慫恿玨兒發出信符讓他前來?”

    女太皇從鼻子裏輕嗤一聲,滿眼不屑,連皇后也是滿臉鄙夷之色。

    “一切都是因為你,花西夫人重現于世。”

    我淡笑道:“女太皇陛下,皇后陛下,莫問不過一介普通女流,充其量最多不過銅臭商人,如何能與貞烈重義的花西夫人相提並論?”

    “時候不早了,莫問告辭了。”我站了起來,正要走出亭外,女太皇的聲音雍榮地在我身後響起:“木槿,你難道不恨姚碧瑩嗎?”

    這一句如驚雷,終是擊如我的內心,我恨嗎?我恨碧瑩嗎?我恨非玨嗎?

    不,我不恨,我只恨這命運,這亂世。

    “不,太皇陛下,我誰也不恨。”我慢慢回身,望著她,一片清明地看著她,對她微笑了。

    卻見女太皇鎮靜如初,飽經風霜的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仿佛要看到我的靈魂裏去了。

    皇后也是在秋風中嫺靜而立,微側頭憂鬱地看著我,卻聽女太皇輕輕說道:“然而,你也許應該恨我,是我讓玨兒練那種武功的,然後功之日,我便讓你的結義三姐,姚碧瑩,代替了你。”

    許久,我終是沉聲問道:“那麼陛下,為何要讓非玨練那種邪惡的武功?”

    “玨兒出生之時是突厥最艱難的時候,摩尼亞赫幾乎打到帝都,當時西突厥又有很多部諸蠢蠢欲動想取阿史那家代之,波阿的斯家族發動了宮廷政變,雖然那場叛變在果爾仁的拼死相護下平定了下來,可是我卻在急度的緊張中早產了,玨兒出身時心脈很弱,眼看就不成了,宮中禦醫無人能救他,他是我的命根子啊,當時有一個漢家流浪醫者,揭了皇榜自稱能求非玨,果然他奇跡般地救了非玨,但是他說皇太子在母體中是傷了心脈,若想保住性命,從小就得練一種特殊的武功,方能保持正常的陽壽。”

    我脫口而出:“無相真經?”

    女太皇微笑著,目光卻難掩悲哀:“正是。”

    “於是我便將玨兒讓果爾仁送到西安城,他的親生父親身邊。”她微歎一口氣,忽爾驕傲地說道:“我的玨兒是最強大的,甚至超過了他的父親,不但練成了無淚經,只用了八年時間就統一了東西突厥,成為了草原上最偉大的王。”

    “在得到西安屠城的消息,玨兒正好在喀什城,他聽說你做了原非煙的替身,葬身西安火海時,整個人都呆住了,然後拿刀死命地砍自己的左手,後來我才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的這只手放開了你,從此便讓你淪陷人間地獄,玨兒那時像發了瘋似,整日整夜不睡覺,總是嚷著自己的心難受,難受得要爆開來了,他拼了命要回西安,所幸你被竇英華送給段太子的消息傳遍天下,我好言安撫玨兒,允他派人前往路上尋你,好令玨兒安心練武,到了練最後一層武功的時候了,他也還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沒事便偷偷爬上樹母神,日夜祈禱你的平安。”

    皇后眼中的落寞漸深,螓首也低了下去,女太皇的眼眶微濕:“玨兒同我年青時候一模一樣,如何癡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泣不成聲,淚濕沾襟。

    那一年,元宵分離,西安屠戮,轉眼八年。

    那一年,我失去了最純真的玨兒。

    那一年,我失貞與毀我家園的段月容。

    那一年,我驀然醒悟我對非白的感情遠遠得超過了我的想像,那罪惡般甜密的愛情,然後是無止盡的痛苦和相思的開始。

    那一年,我成了一個未婚母親,也是我同段月容八年交集的起點。

    女太皇的身影在我的淚眼中模糊了起來,只聽她說到:“那一年你的結義三姐,因為在途中舊症復發,同玨兒失散在多瑪,我們都以為她死在大漠,”她的眼神一冷,冷哼一聲:“沒想到,她得了高人的相助,具然輾轉翻側地也回到了弓月城,那時的玨兒武功剛剛大成,按理前塵往事俱忘,我們以為他也會把你也忘得一乾二淨,放心地為他的大婚佈置起來,當時整個弓月城裏人人為新帝的大婚而奔忙,沒想到,他一見到姚碧瑩手中的那個髒兮兮的娃娃,便開心地說,他記得這個娃娃,是他送給一個叫木丫頭的女孩,叫做花姑子,然後緊緊地抱著她說道,你便是木丫頭吧,我日夜都在想你。”

    “那時的他,緊緊抱著姚碧瑩,又哭又笑,癡癡地看著姚碧瑩,說沒想到他的木丫頭這麼美,他再也不會離開她了。”

    “果爾仁怕說出真相,他一時受了不打擊,便默許了她,我們便說服了姚碧瑩暫代你,當時朕想,等玨兒大婚之後,有了各色美女,自然會將心裏的木丫頭淡忘了,就放她回東庭,不想玨兒卻再也不肯放開姚碧瑩,初時她也受本份,但是玨兒專寵愈深,她也漸漸嬌縱起來,我素來最不喜後宮幹政,她卻仗著可汗的寵愛,不但獨佔後宮,欺辱皇后,迫害其他的可賀敦,而且還不斷慫恿可汗加惠于火拔族黨,讓玨兒幫助火拔一族消滅異已,有很多部族不服,欲反叛王庭。”

    “後來,我也曾想揭穿她的真實身份,可惜果爾仁越來越滿意她的假女兒,反倒與我兩條心了,而所有的人證,除了果爾仁和以外,那從小一起在紫園裏長大的十三個少年,一路上陪著玨兒,最後活著到達弓月城的只有八個而已,後來的戰爭裏,一個個英勇地為突厥獻身,如今知道熱伊汗古麗真實身份的只有果爾仁,朕,皇后,阿米爾和卡瑪勒五個人而已。”

    她走近我,直直地看進了我的眼睛,作為皇者的運籌幃握和睥睨盡現,她微笑道:“萬能的騰格裏在上,他還是讓你又找到了玨兒,又或許是玨兒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當我查出你的身份後,那種驚訝根本無法形容,可是這是事實,木槿,你難道不想回到玨兒身邊了嗎?你難道不想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得到這個時代最強壯的男人的愛嗎?”

    周圍的花海中空無一人,微有風吹花草伏低間,那個駝背老頭的身影微現,我的淚跡慢慢地變幹了,板在臉上的感覺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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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6: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六章 本是同根生(二)

    “木槿不用擔心,在這裏你與朕的談話,絕對安全,”女太皇對我微笑著,隨著我的目光看向那個駝背老頭的忽隱忽現的身影,眼中精光灼灼:“木槿是捨不得段太子嗎?必竟是八年的情份了吧?”

    她向我扭頭看來,我搖頭輕笑道:“我若能來西域來找非玨,我早便來了,您的兒子,撒魯爾大帝,早已不是昔日的非玨了,花木槿只是他腦海中的一個影子,可是他的心中真正愛的卻是那個姚碧瑩。”

    此話一出,連我自己也怔了一怔,淚水跟著又流了出來,心上卻止不住地釋然,我微笑道:“多謝太皇陛下,這幾年我。。。。。。如何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了。”

    “請問太皇陛下如何讓我回到非玨身邊呢?”我輕笑道:“他不記得以前的事,只依稀記得心中有個木丫頭,現在您打算告訴他,為他生兒育女的木丫頭不是他原來的那個木丫頭嗎,您打算告訴他這八年來,他寵愛的只是一個幻影?您難道告訴他,他真正的木丫頭其實已經變成了他異母的兄長,踏雪公子的侍妾花西夫人嗎?花西夫人早就已經死了,死了,死在大理,死在亂世的鐵蹄之下,”我漸漸激動了起來:“就算非玨願意接納我,女太皇有沒有想過,大理段太子會怎麼樣,?陛下可知段月容是什麼樣的人,永業三年他與其父被副將出賣,險些全軍覆沒,他身無一甲,忍辱偷生,卻能捲土重來,只用了八年時間,一統南部,撒魯爾陛下劫掠了多瑪,然後這同永業三年那場西安城的大火相比,簡直是小兒科,陛下信不信,只要給段月容時間,他必會以十倍的殘暴戾虐來屠城報復,還有。。。。。。西安原家可會同意。”

    接下去的話,我並沒有說下去,我這個小侍妾虛構的貞節故事,已然在天下人的心中博取的重義美名,如若毀於一旦,踏雪公子如此驕傲之人,會接受這樣的結局嗎?他會不顧一切地沖到弓月城來,拼上這條命,哪怕是為了他的那張臭面子。

    而我花木槿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絕對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然而那些話一出口,我自己也立刻後悔了,想也不想立刻直挺挺地跪在那裏,女太皇和皇后面露微訝地看著我,似乎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場中便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唯有風聲輕揚,這時皇后充滿憐惜地開口道:“母皇,夫人這幾年為段太子挾持,深受迫害,恐怕亦是害怕身上的生生不離吧。”

    女太皇輕輕地哦了一聲,“夫人莫驚,如今你身在突厥,大理的魔爪自然不能再傷害於你,”她想了想,奇道:“夫人不是同段王有了一個女兒了麼?生生不離理應已解了啊?”

    我笑笑:“夕顏是一個偶然,我身上的生生不離沒有解。”然後我沉默在哪里,並沒有再做任何解釋,女太皇盯著我看了半晌,冷冷道:“俱朕所知,那生生不離出於苗疆,段太子必有解藥,既使不能解全毒,依段太子如此好色之流,焉能沒有想過辦法解你的毒?你莫非想以此推託於朕?”

    她的語氣明顯不悅,聲音微高,花海立時有暗中保護的武士隱現身影,那祥和的芬芳中滲入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我重重地叩首,朗聲道:“莫問再大膽,亦不敢欺瞞陛下,”我對她仰頭誠摯道:“陛下若不信,可以派宮中名醫來查看便是。”

    女太皇直視了我許久,才移開目光歎道:“然之。。。。。。他永遠是這樣不可理喻啊,看來他也十分中意你,才會賜你生生不離,不過你放心,本宮自然會派人來查看,你若敢欺瞞於朕,必將會自食其果,”她忽然笑了起來,高高在上的俯視著我,銳利如鷹隼:“你且放心,我自然不會動你,不過你那個長隨。。。。。。便不會有活路。”

    我身上驚起一身冷汗,女太皇板著臉道:“送夫人回涼風殿。”

    一旁的皇后輕輕道:“不如讓兒臣送送夫人吧。”

    女太皇瞥了一眼皇后,微微點頭,拂袖而去。

    我晃悠悠地慢慢爬起來,沒想到皇后竟然過來扶了我一把,我便使了一把勁,勉力站了起來,她的皓腕在陽光下閃了一下我的眼,我本能地別過眼,再看回去,卻是一隻光芒耀眼的金剛手鐲,這只手鐲看上去有點熟悉。

    “還記得這只手鐲嗎?”皇后同我走在花海中,秋風盈動她的金絲繡袖擺,她抬起戴著這只手鐲的藕臂摟過臉上的一絲繡發,對我淡笑道:“這是淑琪姐姐送我的,就在她陪附馬前往鳳藻宮的那一天,她告訴我,她把另一隻送給了你。”

    我愣了愣,想起了永業三年軒轅淑琪公主,省親結束,臨走時的確送過我一隻手鐲,那時我還同非白掐架掐得不可開交,想起非白,心中驀地一疼,口中訥訥道:“淑琪公主是個少見的節烈女子啊,我與她確然只有一面之緣,可是她對我很好很好。”

    她看了我一陣,我以為她要同我談軒轅淑琪,可是她卻垂下了憂鬱的眼瞼,沒有對我再說話,只是向前走去,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慢慢跟在她身後,眼看走出了花海,她停了下來,我正要叩謝她,她乘我下跪之際,扶起了我,在我耳邊用著只有我才能聽得到的聲音柔柔說道:“你的生生不離至今不解,”她吐氣若蘭,帶著紫羅蘭的香氣,我向她望去,卻見她對我淺淺笑著,那美麗的眼睛卻是無邊寂寥:“其實是為了給踏雪公子守身吧,花西夫人。”

    我呆愣間,她微笑地對我說道:“夫人走好,後會有期。”

    我走出冬宮,心中不停回味著那個突厥皇后對我說的,一看,門外沒有人,咦?人哪,那一大幫子抬我過來的人呢?

    我東張西望間,忽然有人捅我腰眼,那腰眼是我這輩子的死穴,有時堂堂段太子同我閒時辯論,被我駁得啞口無言,就會胡攪蠻纏地點我腰眼,看到我流下我英雌淚,紫瞳妖魔便會相當滴在那裏洋洋得意。

    當時的我捂著腰輕叫一聲,本能地怒轉身,什麼人這麼無禮。

    咦?沒人呀,又有人捅我右邊腰眼,我雙手叉腰地轉到右邊,還是沒有人,我開始有些害怕起來,微低頭間卻見那個駝背老頭無聲無息地站在我的身後,樹妖似的臉猛然放大在我的眼前,我嚇了一大跳,倒退三步,努力定下心來,心想女太皇的手下果然深藏不露,對他用突厥語笑道:“前輩好武功啊。”

    老頭子一手招著耳朵,大聲道:“你說什麼?”

    “前輩真乃高人也!”我忍住氣,稍微大聲了一點,老頭子一瘸一拐地走近我,隨手地檢了一支枯枝當拐棍,慢吞吞道:“是啊,高興啊,今年的花開得好啊。”

    呃?!我又大聲說道:“前輩可否叫人送我回涼風殿?”

    “哎,天快要變了,是涼快。”

    我們在鴨言對雞語中聊了半天,我的嗓子都喊啞了,看來這個高人並不想幫助我,於是我決定自己往回走,便向他拱拱手,禮貌地說了一聲:“前輩告辭了。”

    那老頭子卻忽地扯住我的袖子,可能是剛剛在花園裏施肥來著,我只覺一股奇怪的臭味沖鼻而來,我忍住噁心,正要有禮貌的甩開他,沒想到老頭子猛地打了一個巨響的噴嚏,唾沫腥子混著濃痰噴得我滿臉都是,我再也忍不住了,噁心得直想吐,猛地甩開了他,可能力氣稍大了一點,張老頭沒留神,一下子站立不穩,他背後的鑼鍋子起了不倒翁的作用,他滑稽地晃了兩晃,然後像一座土敦似地慢慢地向後傾了下來,口裏咕噥著:“哎喲媽呀!可摔死我了。”

    那只混濁的眼睛有些怨恨地看著我,這個樣子很像小時候在花家村,張老頭那個白癡兒子,總是被小屁孩欺侮,有時那群小屁孩一邊編著順口溜笑他,一邊用石頭丟他,他只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張老頭年紀也大了,追又追不上,只好氣得站在那裏抱著傻兒子直流眼淚。

    我也沒有想到他還真摔著了,心下十分歉然,又萬分疑惑,剛才他可以無聲無息地靠近我,分明看似一個高手,怎麼這麼不禁摔,莫非是裝裝樣子?不管怎樣,還是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好,我趕緊抹了一把臉,走回去扶起了那老頭兒:“真對不住,張老先生沒摔著吧。”

    未近身前,他身上那股惡臭又傳來,我強忍滿心欲吐,扶他站定,幫他拍拍身上的塵土,確定他實在沒有摔著,這才向他抱抱拳,再三道歉,他無奈地搖搖頭,用一隻手往西邊的方向指了指,我想我快要被熏暈了,向他拱了拱手,疾步走去,後來越走越快,等沒有張老頭的影子,便施輕功向西逃去。

    我向前猛奔了一會兒,直到跑不動了,回轉身,早已不見那個古怪可怕的張老頭,剛鬆口氣卻不禁苦笑連連,我身在一處較為荒涼的園子裏,我好像迷路了。

    還是在冬宮的地界嗎?我向前走了幾步,這個園子很大,有幾間破屋子,滿眼皆是膝腿那麼高的枯黃雜草,哎!現在可真是我逃跑地好時候啊,可惜偏又不認識路,正在思索間,聽到裏面似乎有人的談話聲傳出來,我想正好可以問問,卻聽到有個女子低低地涕泣之聲傳來:“您莫要騙我啊,真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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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6: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七章 本是同根生(三)

    然後是一陣奇怪的呻吟,伴著有節奏的摩擦之聲,“別耽誤了,快走吧。”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太過激情迷離,我實在聽不出來。

    “主人,騰格裏在上,我對您的愛永遠不會消失。”女子低低的誓言輕聲傳來。

    那個聲音卻滿意地輕笑了起來:“傻丫頭,自己小心了。”

    後來我想想,覺得這一年我也算“到處見桃花,沒事看A片”了。正琢磨著這一對是誰,估計是宮裏自訂終生的可憐男女吧,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男的絕對不是一個太監。

    我支起耳朵正要再聽,卻見一個人影竄了出來,沒想到卻是那個今天因冒犯我和卓朗朵姆而被罰的那個宮女,拉都伊。

    她的臉上還有鞭痕,淚跡未幹,衣衫也有些淩亂,臉上還有著一種既幸福又心碎的紅暈,只是草草地拉平了有些皺的衣衫,謹慎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後朝涼風殿一步三回頭地走去。

    裏面的另一個人是誰?我屏住呼息,卻見裏面慢慢悠悠地踱出一個英武的青年,卻是阿米爾。

    我就說嘛,為什麼這個拉都伊這麼不喜歡我,大妃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她的大人,是我的死對頭,阿米爾啊。

    然後我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我著了那個老頭子的道了,也許我應該往南邊走,那樣便不致於陷入這一幕。我使勁想著我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過像張老頭那樣的高人?他一定是故意指給我這條路,好讓我看到這一幕。

    這張老頭明明說是在女太皇的殿中待了三十多年,理應是老人了?為何要騙我到這裏來,莫非是張德茂易的容,以前宋明磊也曾經告訴過我,江湖上的易容高手,絕對不是套個精緻的人皮面具那麼簡單,而是必先調查清楚所易之人的種種,包括性格,習好,一絲不差,除非是極親近的人,根本無法發現。

    幽冥教的人,又喜歡拿活人做實驗,用活死人偶代替原本的角色,我冷汗淋淋,莫非那個老頭是幽冥教派在女太皇身邊的臥底,今天他故意讓我到這裏來是想。。。。。。

    只見是想借阿米爾之口來殺我?

    我屏住鼻息,阿米爾謹慎地左右看了一陣,便向撒魯爾的神思殿走去,轉而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我站了起來,走到那間破屋之中,滿眼斷壁殘垣,青苔階上行,蛛網到處張結於簷角,顯示著這裏許久沒有人光顧了,園中有個半畝大的池溏,溏中水色看去發黑黏稠,有些地方還在汩汩冒泡,泛著一股子刺鼻的氣味,這股味道很熟悉啊,熟悉地挑戰著我的記憶之門,這股味道很久遠,久遠到可以追朔到我的前世。

    我圍著溏邊轉了一圈,慢慢地蹲了下來,用手指沾了黏稠的液體。

    身後有絲風掠過,我驚回身,卻見一隻老鷹撲欏著翅膀,飛到池溏邊的破回廊那裏,收了翅膀,探著腦袋冷冷地看著我,我對它看了一會兒,它也對我挑釁地叫了幾聲,如戾泣徘徊於耳邊,我抄起一塊石塊,正準備朝它扔過去,它忽地驚覺地扇著翅膀,慌張而逃。

    我放下石塊,把沾著黑色液體的手指放到鼻間聞了聞,忽然身後有一絲強大的疾風掠過,我警覺起來,正要站起來,有人在後面猛推了我一把,我撲通一聲掉進了那個黑池子,腥苦酸澀地液體慢慢沒住了我,只瞥到一個白紗女人在岸上看著我,那個女人半蒙著臉,卻是碧瑩身邊的那個漢家侍女。

    我奮力向上撲騰著,吐出那口液體,那個女子滿眼快意,飛快地閃身離去。

    求生的本能讓我亂抓起來,黑水裏有很多不規則的塊壯物體,我急忙中摸到一件粗壯的柱子,想用那根柱壯物體勾住岸邊,好劃過去。

    抬起手來,卻是一支早已腐爛的人骨,我駭然間,拼命撲騰,攪動了池中的本來凝緩的物體,仿佛一下子打破了一個死寂的可怕世界,無數的肢骨人頭浮了上來,向我湧來,其中一個血污的頭顱沉浮在我眼前的,腫脹猙獰地臉怒目而視,依然可辯,竟然是那個今天早上對拉都伊行刑的米拉。

    我驚叫出聲,嘴裏又湧進一口黑色的液體,極度的驚恐中我終於記起來這個池子裏的液體了,這是原油。

    我拼命地撲騰,使勁蹬著向岸邊遊去,眼看就要夠到了,卻冷汗淋淋地驚覺有什麼東西咬住了我的腳裸,將我死命地往池底拖去,我隔著黑幽幽地水,我只見到黑暗中兩點殷紅,我摸到酬情砍斷了勾住我的東西,一聲可怕地低吼從池底傳來,一個龐然大物從底部湧了上來,卻是一隻看上去像是鄂魚,又像是條蜥蜴的大怪物,長有三四米,嘴巴裏尖牙間滿是和著原油的池水,大舌頭滿是鮮血。

    原來剛才勾住我的腳裸的是它的舌頭,怪物的紅眼睛兇狠而冰冷地看著我,然後一甩尾巴,潛入水中,以訊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水底向我沖來,又咬住了我的小腿,拖向沉沉地黑暗。我拿酬情再次砍向它,它竟然用大尾巴甩走了酬情,我漸漸憋氣不住,一張口,腥臭湧了進來。

    我絕望間,卻見水中猛然快速插進一根青碧削尖的銀槍,直直地刺向那個怪物,正中小腹,那個怪物可能也沒有想到它會刺中,在水中痛叫起來,我的小腿鬆開了,有人遊過來抓住我向上浮去,光明在際,我被人抱上了岸,有人輕拍我的背部,我本能地嘔出了一肚子的原油水。

    那人又向我身上澆上了一些清水,我鼻子裏的污水也漸清,終於巨烈地咳嗽著,抹了一把臉,那人便溫柔地扶著我慢慢地坐了起來,我一扭頭,對上一張同水中怪物不相上下的樹妖似的老臉。

    神啊!怎麼是這個老頭子救了我?

    我開口想道謝,口裏卻發不出聲音來,喉嚨疼得像火燒,張老頭像變戲法似地的,不知從哪里找來一隻裝滿清水的竹筒,喂了我喝了一口,我立刻搶過來像驢馬渴飲,張老頭輕拍我的背部,歎氣道:“你這個姑娘,怎麼會想到到這裏來玩水呢,這個池子裏住著魔鬼的。這裏是皇宮的禁地啊。”

    我玩水我?駝老頭子,好像是你指我過來的吧!

    我苦笑間,想站起來,牽動腿上的傷,不由痛得大叫出聲,低頭一看,腳裸處幾可見骨,小腿上的傷口連皮肉都翻開了鮮血直流,好在流出的血是紅色的,還不是。

    老頭子小眼睛好像是在爛蘋果上猛戳一刀,圓睜著,大歎:“多可怕的魔鬼啊!”

    他扶著我走到外面的荒草地,我身上的原油氣味,混著他身上的臭味,直熏得我兩眼翻白,讓我嚴重地考慮著究竟腿部的傷痛和臭熏,哪一個更讓我痛苦些?

    他打了我一個耳光,對我著急地吼著:“不要睡著。”

    好痛,我的臉一定被打腫了。

    我向上翻的眼睛掛了下來,回過神來不由抖著手捂著我的臉,正要怒問他什麼意思,卻見他正岣嶁著身子,在荒草堆裏急急忙忙地找著什麼,過了一會,他手裏拿著幾株不知名的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回來了,然後放在嘴裏亂嚼一起,吐了出來,往我的傷處一敷,扯下身上的破布條,細細為我包紮起來。

    我的腦袋一下子爆炸了,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以毒攻毒地治療方法,於是我本能地一抬腿,正中樹妖老頭的下巴,他竟然像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去。。。。。。

    我後悔已晚,掙紮著爬過去,一邊口中叫著:“前輩,對不住,您沒事吧?”

    卻見他在不遠處的草坑裏慢慢爬了起來,吐出一口鮮血,可見我這一腳實在踢得不輕。

    我懊悔萬分,暗罵,花木槿啊花木槿,虧你也讀過幾年書,活過兩輩子,還做過老師,也就是一個以貌取人,是非不分的混蛋,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這個老人,就這樣慢怠對待人家嗎?

    如果他真想害你,剛才根本就不用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了?

    我回看我的小腿,果然血止住了,這個老人給我的果真是止血的聖藥,連腳裸處好像也沒有這麼痛了。

    我更是懊悔不已,爬過去,老頭子的小眼睛緊閉了起來,我急忙給他掐人中,心臟按摩,直累得喘著大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幽幽地醒來,愣愣地看著我,滿眼迷惑,好像在想怎麼回事,我心虛地對他乾笑了幾下:“前輩還好嗎?”

    他又吐了一口血沫,好像是想起了我幹的好事,小眼睛有些傷心地看著我,我更是慚愧地低下頭。

    他喘了幾下,移開了目光,然後站了起來,向前走去。

    我對著他的背影叫了好幾聲前輩,他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的心中鬱悶,好不容易有個人來救我,結果還被我的可笑給氣走了,這回可怎麼辦呢?我可怎麼回去啊?

    我試著站起來,想一瘸一拐地趕回去,結果剛站起來,疼得又摔了下去,四周唯有風聲鶴戾,枯草隨疾風高低起伏,搖擺不定。

    天色暗了下來,我依然慢慢地向前爬著,草叢中又傳來悉悉嗦嗦地腳步聲,我的心又揪起來,酬情被那個怪物給甩掉在池子裏了,我匆匆看了四周,連棵樹枝什麼的都沒有,就在我絕望之際,一個大鑼鍋子在草叢中隱現,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輕喚:“夫人?夫人?”

    我振奮地回應著,卡席莫多張的身影出現在的我視線中,他看到我的時候,緊繃的樹妖臉也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他手裏還拿一個用枯枝做的擔架,原來這個張老頭根本沒有拋下我,而是去找能帶我走的東西了。

    我不由得感動地熱淚盈眶,在這陌生的大皇宮裏,一個素不相識的臭花匠拼死將我從怪物身邊救出來,可那曾經最要好的姐妹,她身邊的侍女卻試圖將我推向死亡。

    可能我身上的原油屍臭把我也熏得差不多了,於是那個張老頭身上的臭味似乎不那麼重了,就連那可怕的樹皮臉都有了一絲親切感。

    我低頭爬了上去,張老頭便在前頭慢慢拖了起來,向他指給過我的那個方向向前走去,可見他果然沒有騙我,只是我半道上就被那座破宮殿給吸引住了。

    那張老頭不再絮道,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悶頭在前面拖著我。

    我的心稍微松了下來,感情巨烈起伏的後遺症便是無止境的心酸,往事映入心頭,非白的絕望,段月容的相伴,非玨的無情,碧瑩的冷淡,還有她的侍女對我的殺意,我不由地坐在後面偷偷地抹著眼淚,強忍著抽泣。

    我再一次對自己說,我好想回到過去,那一夜我們小五義還有初畫非玨一起把酒言歡地過除夕,好像能再聽聽非白溫柔的琴聲,好想抱抱夕顏那奶香噴噴的身子,好想再給我的學生們講課,好想擰沿歌那臭小子的耳朵,好想讓小放陪我去逛青樓,我甚至好想再聽聽段月容那倡狂的笑聲。

    那個張老頭不時扭頭看我,然後默默地向我遞來一塊絹帕,我實在不想再傷害他的感情,便忍著淚接了過來。

    我一愣,卻見是一塊素白的帕子,那塊帕子上毫無他的臭味,相反還有一股子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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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7: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八章 本是同根生(四)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這應該是我很熟悉的一種香氣,只可惜我的嗅覺在臭味環繞中失去應有的感官能力,我正要本能地再嗅一下,一大幫子人平空跑了出來,跑在最前面的是一隻威風凜凜的大金獒,原來涼風殿到了,老頭子立刻小氣地把我手裏的帕子使勁抽了回來,嚷著是他的,不是夫人的,我還沒來得及道謝,阿黑娜就著將我送了進去。

    我回頭,卻見卡席莫多張還是站在原地,駝著身子,用一隻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進了宮殿,七夕口中難受地低嗚著,不時添著我的傷口,把我疼得輕叫出聲,阿黑娜使勁按著我,不讓我掙紮,怕傷口崩出血來,駝老頭慢慢轉身,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進了殿,禦醫為我敷著藥,問起我的傷口,我便撒謊說是掉進禦河中被一種不知名的水獸咬傷的,我的酬情也遺失在野地,阿黑娜一邊在旁邊嚴肅地訓著:“夫人實在太冒失了,為什麼不在原地等宮人來接,須知南邊荒蕪的宮殿眾多,有很多野獸出沒,雖沒有會食人的野獸,但現在是獸類覓食過冬的地候,還是會傷人的,太皇和可汗都命令阿黑娜要好好照應您。還有您的臉,怎麼回事。”

    我諾諾稱是,謊稱腫臉是逃命的時候撞樹上了。

    也不管他們信不信,只是裝作無心地問道:“阿黑娜,請問你知道南邊的禁地嗎?聽說那裏有個黑池子。”

    阿黑娜聽了,在我對面駭了半天,就連我腳下的那個禦醫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抬起驚懼的眼看著我,兩人口中喚了半天的騰格裏。

    阿黑娜厲聲問道:“夫人是哪里聽到黑池子的故事?”

    我說是在路上聽到兩個宮女在聊天時提到可怕的黑池子。

    阿黑娜說道:“那裏是皇宮禁地,夫人萬萬不可好奇前往,那裏有住著吃心魔鬼住的黑魔池,也是犯了那些十惡不赦之罪的宮人刑場,充滿了無數的怨靈,連騰格裏的光輝也無法照耀到那裏,五十步之內,很多剛來的新宮人,如果迷路在那裏,便再也回不來了。”

    我暗忖,正是因為禁地,加上可怕的傳說,所以阿米爾才會選擇在那裏幽會,這樣說來他的情人是我和碧瑩身邊的眼線,阿米爾這樣做是非玨授權的嗎?全突厥的人都知道撒魯最喜歡的女碧瑩,為何又要讓阿米爾去勾引碧瑩的侍女?

    那個推我下原油池子的白衣女子在裏面應該比我更清楚阿米爾和拉都伊在偷情,那樣的話,碧瑩是知道阿米爾同拉都伊幽會?她會不會也在猜測撒魯爾找人監視她?

    還有這個看似年老體邁的卡席莫多張,他方才跳進原油池從那個大怪物手中救走我時,身手如此敏捷,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樣蠢苯啊!

    忽然想起在惡靈池裏看到的米拉的屍身,看著身邊滿面懼色的卓朗朵姆,慢慢問道:“米拉呢?”

    卓朗朵姆不耐道:“你問那個老巫婆做什麼?”

    阿黑娜也搖搖頭,憂心衝衝地問道:“今兒她對那個拉都伊施了宮刑,應該是去神廟去了,她是宮中最年長的行刑宮女,每次行完刑,她總是去先帝的神廟朝拜騰格裏,不知為何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我心中一動,輕聲問道:“阿黑娜,你在擔心她,你同米拉女官長很要好吧。”

    阿黑娜一愣,隨即一歎:“我與米拉同一年進宮的,她來自遙遠的嘎吉斯,已經三十五年了,同一年進宮的女孩子裏就只剩下我和她了,這個米拉比我還要耿直,”她苦笑一聲:“我被派到這涼風殿來,而她更不懂媚上奉迎,再加上貌平,便做了人見人恨的行刑女官長,剛開始當行刑女官長的時候,她總是晚上做惡夢,哭著說那些被她打死的宮人來找她復仇,從此她在行刑後便會去神廟洗罪,。”

    我凝神細聽,她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多嘴,臉上也有些不自在了,卓朗朵姆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不去理她,對我認真說道:“下次那個魔鬼和魔鬼的母親再來宣召,再不能去了。”

    她滿臉嚴肅,眼中盈著淚光,我心下感動,這個姑娘脾氣雖不好,心腸卻是不錯,便口中隨便答應了她,讓宮人扶她回去先歇著。

    阿黑娜親自照應我睡下,她為我掖好被子,看了我幾眼,在我耳邊輕聲道:“不管夫人願意不願意,您以後會在這座皇宮裏待很久很久。”

    我輕輕轉過頭來,一燈飄搖,阿黑娜的臉有些迷糊,七夕也抬起腦袋,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只聽她輕歎道:“女人的青春只在今朝,夫人若想在這裏生活得好一些,就得學會把握可汗陛下的寵倖。。。。。。如今火拔家的熱伊汗古麗是可汗的第一寵妃,王妃殿下的身子愈大,快要不能服侍陛下,夫人受寵正是時候。”

    說完,她又大聲說道:“請夫人放心歇息,我已在門口囑咐奴婢侍候的。”

    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屋裏,愣愣地回味著她的話,連阿黑娜也知道了,難道我還要在這裏做撒魯爾的妃子不成嗎?

    在這個可怕的宮殿,是誰殺了米拉?

    是懷恨的拉都伊,還是拉都伊的情人阿米爾?

    我絞盡腦汁地想著這一個一個迷團,加上這一日的驚險,還有醫生開的藥物作用,我的眼皮漸漸沉了下去,抱著七夕,進入了黑暗。

    我又回到了櫻花樹下,一個紅發酒瞳的少年捧著青玉案,輕念著那首青玉案,我在那裏凝神細望,不想這一次他忽地抬起頭來,對我歡顏笑道:“木丫頭,你喜歡那個金玫瑰園嗎?”

    我愣在那裏,他站起來,笑盈盈地向我走來,胸前那塊銀牌子發著銀光,我往懷中一掏,將這八年來隨身帶著的銀鏈子掏了出來,奇道:“陛下,你為何也有這塊銀鏈子?”

    他但笑不語,只是拉著我的手,我細細看他,還是永業三年我倆分別時的樣子,頭上還系著我送他的白絲帶,我不由淚流滿面道:“非玨,你是非玨,你不是撒魯爾。”

    我投向他的懷中,感到他熱情的擁抱,我想細看他的臉,卻發現他的眼中也流出淚來,卻是血紅一片,我駭那裏,那種美好的感覺全都變成了驚駭,只見他肅著一張臉:“木槿,你要小心了。”

    忽然他的身形暴漲,一下了變成了一個怪物,正是令我險些命喪原油池的那只大怪物,他的兩隻大紅眼珠流著紅色的眼淚,兇惡地看著我,大舌頭緊緊地扣著我的脖勁。

    我想大叫出聲,卻怎樣也出不了聲,混身都是濕淋淋地,終於叫出聲來,卻見黑暗中兩點殷紅,有人壓在我的身上,我的喉嚨上卡著兩隻大手,七夕不在我身邊,我習慣性地去枕底拿酬情,這才想起酬情早已掉在原油池中。

    “做惡夢了嗎?”那發光的殷紅漸漸退去顏色,他輕笑出聲,我這才明白這是撒魯爾。

    我使勁想推開他,他輕易地把我的手固定在上方,我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的呼吸帶著酒香,微微有些沉重,我鎮定了下來:“陛下喝醉了吧!”

    他輕笑了起來,一手撐著頭,聲音帶著迷離:“好像是吧。”

    我騰出手來,推開了他,乘機挪開了,他卻又像只熊一樣撲過來,嘻嘻笑道:“逃什麼,朕又不會吃了你。”

    我的腿腳被他抓住了,扯到痛處,我叫出聲來,他卻很興奮,反倒用了力,黑暗中低旎道:“很痛嗎?別怛心,我會輕一些的。”

    我的心裏升起了隱隱的怒火,須知段月容有時也會想搞點SM來勾引我,只要我喊痛,他便立馬停止了。。。。。。

    我心裏又是一驚,為什麼現在我總是想起段月容來,而且每次都喜歡把這個撒魯爾同段月容比,這不是個好預兆,是因為這個撒魯爾比起當年的段月容猶勝百倍,還是真如段月容那壞小子所說的,我的心裏還真有他了。

    不管如何,我可不想再化八年時間再做心理醫生來挽救這位突厥皇帝了,我便冷冷道:“請陛下先點了燈。”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的手摸了上來,“我看得見你不就成了?”

    我急急地拍開他的手,心想莫非你的眼睛還是紅外線望遠鏡做的,黑夜中還能看到東西,然而我越是掙紮,似乎他越是興奮,不一會,衣衫撒裂之聲傳了出來,我感涼嗖嗖的,然而他的手所到之處又是一片火熱,我怒道:“陛下,請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啦。”

    他哈哈大笑起來:“喊啊,喊啊,我倒想看看這個宮裏誰敢管朕?”

    他的手還是沒有停下來,我忍無可忍,一拳打到他的臉上,叫道:“七夕,七夕。”

    話音未落,窗櫺一陣巨響,一個金黃的影子破窗而入,竄了進來,大吼著撲向撒魯爾,撒魯爾一抬手,七夕倒在地上,過了一會爾,許多人湧了進來,有人點起火燭,有人去床上去看撒魯爾,我卻稱亂,拐著腳前去看摔在地上的七夕,七夕的腦門流著血,髭著帶血的尖牙,對床上的撒魯爾嗚嗚叫著,還想再跳上去再咬他,我緊緊捂著七夕的傷口,壓著它,不讓它跳上去。

    阿黑娜上前扶起了手上帶著血的撒魯爾,他的臉崩得像冰塊一樣,顯然酒全醒了,他狠狠地甩開阿黑娜,酒瞳似血地盯著我,冷冷地迸出話來:“你好大的膽子,你和你那個畜牲都不想活命了吧。”

    阿米爾在旁邊煽風點火道:“大膽妖女,竟敢拒絕侍寢,還敢行刺陛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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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7: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八章 本是同根生(五)

    他一定是故意的,這下全抖出來,眾侍衛和宮人有些尷尬,跪在地上,偷看撒魯爾,而撒魯爾的臉色更差,阿黑娜則是我滿眼的不解和婉惜,可能處理這種事頗有經驗,她僅僅使了個眼色,左右便識趣地退下,她只留禦醫為撒魯爾包紮。

    我強自鎮定:“回稟陛下,我們自然都想要活命,陛下可知名分之意,現在草民只是一介漢家貧民,且與陛下身份懸殊,斷不能接受陛下的寵倖。”

    “莫問以為只有粗俗卑劣的男人才會用蠻力去征服女人的身體,而永遠失去了那個女人的心,像您這樣一位貴不可言的君主自然是能夠讓女人主動獻出身和心,不是嗎?”我儘量不著痕跡地拉了拉破衣服,遮住裸露的雙肩,平靜道:“陛下難道會覺得強佔一個女人的身體會更有價值和成就感嗎?”

    我儘量平和地說著我的那些調調,全是那些令他不能放下架子來殺我的理由。

    須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更何況,在這麼多僕從面前丟了面子,他不殺我才怪。

    “還有七夕,他是為了護我才誤傷了陛下,在黑暗之中焉能辯清?怪來怪去,只能怪我!請陛下懲罰我這個主人吧,千萬不要處罰您也曾經首肯過的武功首吧!”

    我重重地伏地一磕,我的腦門嗡地一下子巨震。

    我等了好一會兒,沒有聲音,七夕也緊緊盯著前方,好像隨時準備著撲上去。

    燭火啪地一暴,卻聽上方的撒魯爾沉聲說道:“回神思殿。”

    阿米爾急急地說道:“陛下,這個妖女可怎麼辦?”

    撒魯爾走出宮門的時候,停了一停,卻沒有回頭,終是拂袖而去。

    阿米爾一臉鬱悶地跟在後面,臨走時還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一下跌在地上,七夕也嗚嗚地趴在地上,拿爪子擦額頭,我從禦醫手裏搶過紗布和藥幫它包紮,波波親了它好幾下。

    然後我才忽然感到腦門上巨痛,原來心急之下,額頭磕在地上太過用力了,敲出一個大皰來了。

    我一抬眼,阿黑娜和那個專門伺候我的老禦醫還是維持著嘴巴呈O型的壯態。

    我嘿嘿傻笑間,阿黑娜這才收起了驚訝,沉著臉說道:“我以為夫人是聰明人,怎麼會如此糊塗?”

    “阿黑娜在弓月宮有三十五年了,侍奉二代男帝,見識過無數的後妃,比大妃和卓朗朵姆公主還要美麗的絕色美女就像夜空裏的繁星一般點綴著這個弓月宮,像夫人這樣秀外慧中的可人更是比比皆是,偶爾耍些小脾氣,使些小手段無不可以,但她們都懂得適可而止,這涼風殿裏囚禁的都是些可憐人,唯一能救她們的只有陛下的千金一顧,夫人倒好,如此天作的機會降到夫人身上,您卻將陛下硬生生地推開了,夫人莫非想在這涼風殿裏待一輩子嗎?”

    “謝謝你的好意,阿黑娜!”我的頭有些暈了,強笑道:“只可惜,我不是可汗陛下的妃子,也永遠不會的。”

    阿黑娜還要強辯幾句,禦醫給阿娜施了個眼色,她便滿臉不高興地閉上了嘴,冷冷地走了出去。

    “請夫人莫要生阿黑娜女官長的氣,”那個給我看病的禦醫對我微笑著,“弓月宮中最難做的女官長便是這涼風殿冷宮的女官長,她一做就是二十年,她雖脾氣直些,但對這些可憐的妃嬪質子卻是極好的,她這樣做確是為夫人著想,想這宮中少一個可憐人罷了。”

    “夫人是個聰明人,應知阿黑娜說得不無道理,”他輕歎一聲,為我把了一會脈,沉聲道:“夫人年紀輕輕,卻身染重症,若想活著走出這個宮殿,確然要為自己多想想啊。”

    說罷,站起身來,收拾醫具,我心中一動,稱老醫生在我身邊彎腰行禮時,輕聲問道:“請問大夫可知我那長隨,現在傷可好了,人在何處?”

    那個大夫一愣,看著我的眼睛笑道:“夫人多慮了,那個小夥子身體可比您好多啦,請恕老臣無知,實在不知他在何處,不過只有站得最高人的才能知道到您長隨的下落啊。”

    我那麼一愣間,那個大夫拍拍七夕,贊了聲好孩子,就走了出去。

    我本來今天不想再睡了,可抱著七夕卻在香妃塌上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我在一陣吵雜聲中醒來,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在進進出出,我的心一緊,莫非是撒魯改主意了,要將我押入大牢?

    七夕早就低吼一聲,頂著一腦袋地紗布,一下子從破窗櫺裏竄出去了,我大聲叫著七夕的名字,心中焦急萬分,就怕它一跳出去就被撒魯爾的士兵亂棍打死,我腦子裏全是撒魯爾吃七夕的可怕景響,想也不想,就抄起桌上一個長長的黃金花瓶,想跟著七夕想從破窗子裏跳出去,過了一會自己擠在視窗處了,才意識到我不是狗,沒有七夕的身段,就捂著自己傷口開門挪了出去,卻看見苑子裏滿是抬物器的宮人,七夕一會到這個宮人的手裏聞聞,一會將腦袋伸到那個箱子裏看看,可惜人人忙碌著,沒多少人在意大金獒,阿黑娜在緊張地指揮著,大家看到衣衫不整提溜著黃金瓶的我握著,愣了一會兒,然後我面前忽拉拉跪了滿地的人。

    我愣在那裏,就聽到阿黑娜說道:“請夫人速速更衣,陛下傳口喻來,涼風殿不宜夫人的身體,宣夫人和卓朗朵瑪公主今日起搬到春宮去住。”

    我皺著眉道:“請你回稟陛下,我在這裏住得好。。。。。。。”

    阿黑娜面無表情打斷我道:“今天一清早阿米爾伯克便來傳令了,還請娘娘隨我一行吧。”

    我剛要開口,阿黑娜卻冷冷道:“昨夜陛下沒有發怒,實在是您走運,但不代表您會一直走運,別忘了在這裏站得最高的永遠是陛下,您莫非不想救您的忠犬了嗎?”

    “春宮是大妃娘娘的寢宮吧?”我抿著嘴與她對視了一會,終是慢慢說道:“你們家陛下為何讓我搬到春宮那裏?”

    “皇后身體不適,長久以來,皆由大妃娘娘掌管後宮,陛下突然頒下旨意,要大妃娘娘安排一切,大妃娘娘來不及為您整理新宮殿,所以先請娘娘和公主過去,回頭再慢慢收拾。”

    這一天我和七夕搬到了火拔家的熱伊汗古麗王妃的寢殿,也是最受寵愛的大妃娘娘的宮殿,我曾經的結義三姐姚碧瑩那裏。

    藏獒擁有驚人的治癒能力,到阿黑娜也奉命跟著我正式入住春宮的玉辰殿,不過幾天時間,它腦門上和爪子上的傷都結茄了。

    碧瑩並沒有如我想像地前來接見我和卓朗朵姆一番,自那天皇太后宣召我的路上見過之後,到現在從來沒有出現過。

    而撒魯爾那夜發過酒瘋之後也消失了很多天,但是他卻賜我與七夕無罪,並且送來了成箱成箱的珠玉寶石,綾羅綢緞以示友好,宮人豔羨的目光中,我住了下來,那個老禦醫不時來給我把脈,阿黑娜驕傲告訴我,大突厥的帝皇正以皇后之禮待我,然而那酒醉試圖強暴我的大突厥的皇帝卻沒有再露過面。

    這一天,我帶著七夕同卓朗多姆在小花園裏散步,我正在思考著女太皇和撒魯爾兩人下一步的計畫,卓朗多姆幽幽說道:“那個撒魯爾看樣子是看上你了,看他把你送到這個春宮,每日送你這麼多珠寶玩物,哄你開心,你心裏美得吧?”

    這什麼跟什麼呀!

    我冷冷道:“你又瞎說什麼,你看我的樣子很開心嗎?”

    卓朗多姆委屈地哭了起來:“等我生下孩子,那野獸取了質子,再將我殺了,你們就都去快活了。”

    我的心緒也不佳,本待罵她幾句,考慮她是孕婦,養胎情況也很糟糕,只能忍氣吞聲,好言安慰道:“你莫要瞎想。”

    沒想到她大聲哭了起來:“春宮,春宮,連名字都這麼淫賤,能安什麼好心。”

    我滿腔怒火,憋到極處,給她來了這麼一句,反倒給逗得哈哈大笑起來,七夕奇怪地看著我們兩一個笑一個哭。

    卓朗朵姆哭得更凶了:“你還笑,你還笑,這個宮裏就撒魯爾那個野獸最大了,他看上你了,你逃得了嗎,還連累我,這野獸出了名的夜禦數女,萬一他看上我可怎麼辦哪?”

    這位小姐可真是兩重標準哪!好像段月容也是出了名的夜禦數女吧!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他是野獸啊?

    我怕再笑更讓她哭得凶了,只好努力憋著笑,正要再開口勸她,忽然聯想起那句這個宮裏站得最高的人,這個禦醫分明指得是撒魯爾,卻令我想起一計來,回頭看看還是梨花帶雨的卓朗朵姆,認為這是一個好時機來,我細聲軟語勸了一會,等她稍微平靜了一些,順水推舟道:“別哭啦,我陪你玩風箏吧。”

    我問阿黑娜要來做風箏的材料,同一堆好奇的宮人做了兩個特大號的風箏,我讓那些小姑娘,小夥子們每個人的手上沾滿顏料,然後在大白風箏上在我早已畫完的圖線格裏印上手章印,大夥咯咯直樂。

    阿黑娜正一聲不響地站在旁邊研究著我的大風箏,我便對阿黑娜笑嘻嘻道:“阿黑娜,你也來吧!”

    我硬拉著她的手沾上紅顏料,完成“最後一掌”。

    那日正是西風刮起,我同眾人把大白風箏往空中一放,卻見藍天碧雲中,二個方型的大風箏裏有個用無數手掌印填色的大大的SOS,這是我君氏暗人的求救信號,知道這個信號的只有齊放和我那二個最淘氣的學生。

    我不可能讓這個宮裏站得最高的撒魯爾或是女太皇幫我逃出去,卻能讓這只風箏替我站得比誰都高,引來我的援救者。

    下午,我睡得正香,阿黑娜過來稟報有人來看我,我興奮地睡意全消,太好了,沒想到我的大風箏效果這麼好。

    我走出去一看,卻見七夕正圍著一個老駝子嗅了半天,然後仰著頭不鹹不淡地看著這個老頭,甚至有一絲警戒,而張老頭的小眼睛卻盯著園子裏的新栽的梅花看了半天,不知道撒魯爾從哪里知道我喜歡梅花,派人移種了許多綠油油的梅樹,卻不見人影。

    我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我的暗人來救我自然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也許這個老頭子是我的暗人或是小五義的內線呢?

    “張老先生,您今天給我送花來啦?”我對著他大聲說道,他的手上一堆鮮花,有茉莉、桂花、大麗菊、美人蕉、珊瑚豆、翠菊、千日紅、葉子花等等,把他的臉遮個嚴嚴實實了。

    我大聲地連喚數聲,他似乎才聽到,拔開鮮花,仰起大肉瘤對著我:“夫人身體好些啦?”

    我點著頭對他微笑著,卓朗朵姆正好也午睡醒來,我想向她作個介紹,她卻遠遠站著,死活不肯過來,我和張老頭,亂扯一通,各人在各自的聊天中過了一個時辰,等他走的時候,我的嗓子已經冒煙了,她對我小聲地皺著眉頭說道:“女太皇為何養這樣一個的俗物呢,別是有什麼特別的來頭吧?”

    我對她施個眼色,她便乖乖地不作聲了。

    我回到宮裏,摒退左右,便把他送來的鮮花一瓣一瓣地扯來下來,翻來覆去地看,連花枝也不放過,拆幹去皮,希冀能再看到小五義的暗號,哪怕是我的暗人或是段月容的人也好。

    可惜,除了純潔、美麗、芬芳的花瓣還是純潔、美麗、芬芳的花瓣,我失望地坐在一堆花瓣中間,只有七夕興高采烈地在花叢裏打著滾,咬著樹枝,以為我在跟他鬧著玩。

    他到底是誰呢,女太皇從哪里找到這樣的高手呢?

    忽然聽到外面有侍高聲唱頌:“可汗陛下到!”

    咦?這小子怎麼來了?

    我趕緊站起來,正要喚人來收拾這一堆花瓣,一個高大的紅色影子早已進來了,我跪在一堆花瓣間拾綴,卻見他一身驕健的黑底紅繡金線邊錦緞獵妝,紅發整齊地結成無數小辯,看上去更加英武動人,酒瞳還是帶著帝皇的睥睨天下,一想起晚上他對我的不軌,我便心頭隱隱有了痛意。

    “看來你很喜歡撕花呀?”他據高臨下地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後慢慢冒出來一句。

    我中規中矩地行了禮,他卻沒有讓我起來,反倒慢不經心地四處欣賞我的宮殿,逗逗我那不說話的鸚鵡,在紙上寫著玩我的羽毛筆,然後踱到我這裏,我以為他要讓我起來,這時阿米爾和兩個侍女在外面喚了一聲,他便讓他們進來,伺候他梳洗,好像沒有人看到我跪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我汗流滿面,滴在花堆裏,七夕在旁邊乖乖跪著,替我舔著汗水,快要暈過去時,一人猛地將我拎起來,酒瞳似火,卻尖利如冰,紮在我的心裏,七夕感到他對我無禮,又開始對他吠起來了,撒魯爾睨了它一眼,而那一眼,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正是那夢中的兩點殷紅,七夕低嗚了起來,我駭在那裏,他卻對我淡淡一笑,眼中的殷紅漸漸退去。

    “今日夕陽正好,夫人陪朕游一游金玫瑰園如何?”明明是徵詢的口氣,卻根本不容拒絕。

    我和他並排騎在兩匹汗血馬寶上,七夕在我旁邊不緊不忙地跟著,撒魯爾絕口不提那一晚發生的事,只是滿帶微笑,紅發在夕陽的餘暉下,流動著金紅的光彩,柔柔地拂向我,久違的玫瑰芬芳隨風傳來,他偶爾扭頭同我淡些江南雅韻的趣事,眼神亦是柔和清淺,如玫瑰花瓣柔潤於心,像極了當初的非玨,不由在我心中重重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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