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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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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6: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九章 孽輪碾花塵(三)

    那個鬼爺笑了:“還是青媚想得周到,這樣兩邊都不得罪。”

    青媚笑道:“我身為東營暗人之首,自然要為我們東營多想一些。”

    鬼爺的影子在窗櫺上抹得長長的,幽幽地期近了青媚嬌俏的身影,他的肥手似乎拂向青媚嬌嫩的臉龐:“我原以為你會為原三所動呢,必竟你很久沒跳那曲風荷舞了。”

    青婿順勢靠在了鬼爺胖胖的身上,媚笑出聲:“鬼爺這算是吃醋麼,不跳那舞,怎麼能讓眾人相信悠悠為原三的美色所迷呢?”

    兩個人的交談漸漸輕了下去,一胖一瘦兩個影子也漸漸地纏在了一起,然後粗重的呼吸伴著細碎的呻吟傳了也來。我悄悄地挪開腳步,沒有邁出半步,有個人影已在身側,不止一個,二個,三個,在暗中窺視著,仿佛是山林中獸的眼睛,我立在當場,卻見一個長長的人影閃在我的身後:“夜涼露重,夫人怎麼出來了呢?”

    我慢慢回頭,卻見青媚披散著頭髮,衣衫微亂,金線牡丹花樣的紅肚兜若隱若現,俏生生地站在夜色裏,星光半灑在她的身上,明眸閃著歡愛後的煙花水霧,極致的妖美性感,又帶著一份不可名狀的熟悉,那是一種華美的腐朽,一種誘人的罪惡,正是久違的原家的味道。

    我壓抑著心跳,也對她笑了:“原來青媚是姑娘的本名!”

    她向我走近一步,斂妊為禮,微彎腰間,香肩已露,月光無限風情:“青媚見過夫人。”

    我微抬手:“姑娘請起。”

    “今夜月色正好,原來夫人已有人相助,出得房門了,看來青媚還是沒掃清所有的內鬼啊,”她輕歎一聲,向前一步,“夫人請隨依窗傘!?

    我倒退一步,身後早已無聲無息地站了個滿面陰冷的女人點住了我的穴道,後面幾個面色緊張的竟然是那方老闆也就是鬼爺的正室,原來這個客棧所有夥計全都是原家暗人,被架入了柴房,那間神秘的柴房出乎我意料地華麗,紅帩綺羅帳幔垂到大理石地板上,床上有一人半倚在絲幔之中,房中熏著一種奇異的香,飄近我的鼻間,奇怪,這種味道我好像聞到過,但是年代太過久遠了,我實在記不起來,那個人影從床上坐了起來,肥頭大臉的方老闆一反膽小諂媚的樣子,只是在哪里沉著臉看著我。

    青媚跑過去,嗲嗲地枕在鬼爺的腿上,一派旖旎頹廢,妙目卻是滿含嘲笑,鬼爺一邊看著我,一邊用那雙肥手撫上青媚的臉,仿佛是在愛撫一隻嬌嗲的貓迷。

    他摒退左右,只餘我,青媚和他。

    “青媚,現在你我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你怕嗎。”他輕歎一聲,那個明明看起來平庸好色到無以復加的胖子雙眸猛地閃出一絲利芒,我無端地打了一個戰。

    青媚縮了縮身子,笑著拿臉蹭著鬼爺:“鬼爺,青媚自被你從營子裏帶出來,何時怕過?”

    “可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青媚,”鬼爺的手離開了青媚的臉,滑到了青媚的豐盈的胸前:“你明明知道夫人在外面了,為何不說出來呢,讓夫人聽到我們所有的事呢?”

    也許在旁人的眼裏,這個鬼爺正在用手暖昧地撫摸著令人睱思的酥胸,可是從我的角度分明看到的是他的手按住了青媚的心臟,她美麗的臉開始有些發青,可是那雙眼睛卻是無懼到了空洞的地步,她笑得勉強:“如果不這樣做,鬼爺怎會最終下定決心投了東營,我只是在幫鬼爺早下決心罷了。”

    鬼爺的手又移回了青媚的臉上,我的心思卻動了起來,如果真如青媚說過她的主上告訴她用悠悠的名字可以吸引我,但又不是非白,而知道這個的恐怕只有素輝,非白,不,還有韓先生,那麼她所謂的上家很有可能是韓先生,可是這個青媚和鬼爺都有了反心,那位於老頭恐怕是授命故意讓我潛到這裏,聽到這一切,莫非這一切都是想致我於死地。

    原氏軍事力量三分,而每一種力量又都有暗人這一種特殊的兵種,宋明磊和原氏長房的暗人在西營,錦繡的暗人全是原青江左右的高手,而東營卻在非白的掌握中,我的出現卻讓他們有了機會反叛,如果他們把我交給東營,一向不怎麼待見我的原氏兄妹該會如何待我便是可想而知了。

    “這位……鬼爺大人,也許,我們可以談一筆交易。”

    “交易?”那個鬼爺抬起肥肥的臉來,小鬍鬚一抖,微微一笑,圓圓的小眼睛裏卻有著一絲嗤笑:“花西夫人果非池中這物,明明身在囫圇,卻仍然鎮定非凡?”

    “鬼爺大人,現在想同你合作的不是花西夫人,而是富可敵國的君莫問!”我曬然一笑,掀起衣袍,坐在那對罪惡的鴛鴦面前,“不管鬼爺想自立門戶還是真心想投靠西營,難道不是都需要錢麼?”

    鬼爺嘿嘿冷笑兩聲:“君莫問現在身無分文,既便曾是富可敵國,家產,奴隸,店鋪,就連收養的孌童優伶也都在瓜洲,為張之嚴所占,你又有何憑持?”

    我拿起桌上的一個銅熏爐看了幾眼:“此乃秦代的朱雀潭紋青銅熏鼎,價值連城,出自秦始皇外室第十三座墓穴的殉葬品,世間唯有兩件,傳說只要將這兩件潭紋銅熏鼎拼在一起,浸在水中七七四十九日,便能顯現秦始皇真墓之所在,”鬼爺的臉色變了,我不動聲色地一笑:“世人皆以為此乃無稽之談,只為目前為止,連京都竇氏也不曾擁有一件,而在江南張氏的寶庫裏亦只有一件贗品,卻不想君某人恰恰真有另一件青銅鼎,而且藏在張之嚴和原家主上這輩子都無法染指之地。”

    鬼爺的笑容變了,看著我限入深思,悠悠卻坐了起來,皺著眉頭:“鬼爺,莫要相信此女的花言巧語,她隻身一人,如何能給我們巨財?”

    “青媚!”我看著那玉骨冰肌的美人長歎一聲:“總算這兩年我待你不薄,我真真不明白,你如何要至我於死地呢?”

    青媚走到我面前,目光對我一閃,猛地拽起我,對我煽了一耳光,力道不大,不過一個會武的人總會讓你的右臉腫了起來,口角流血,她前對著那個鬼爺,玉手快如閃電地在我的懷裏塞了一件東西,我只覺一件冰冷的圓形物件緊貼著我的胸口,不由混身一戰,青媚卻口中冷笑道:“你水性楊花,早已投靠了大理段氏,有何顏面再回原家?再說我和鬼爺的心思,既已被你發現,總是萬分危險,須知只有死人是最保險的,”

    說著將我甩在地上,看似正要補上一腳,床上的胖鬼爺卻疾如閃電般地過來,將她一掌一拂開,我眼冒金星間,卻見青媚口角流血地坐在地上,看著鬼爺卻是滿面悽楚,跪爬過來,慘然道:“鬼爺,此女狡詐,青媚一切都是為了您啊。”

    鬼爺看著青媚痛苦地喘息,像一個老好人一般笑了:“青媚對本座的一片忠心,怎麼會不知呢,只是……”他恭敬地一手扶起了我,將我扶到座椅上,轉過身來居高臨下道:“本座也總得為東營的兄弟多想想,須知西營的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就算獻了夫人,為了擋住原三和天下人悠悠之口,不定本座便成了第一個犧牲品了。”

    “確然……青媚,你又不是不知道西營那位貴人的脾氣,他如何會輕信本座和東營兄弟?”青媚一怔間,鬼爺已恭敬向我揖首:“小人久聞君氏暗人是這幾年江湖掘起的新勢力,無往而不利,如今君莫問失蹤,江南的經濟已陷入攤渙,所有銀量早在張之嚴擁太子登基之前,全部秘密轉移,想必是君氏暗人所為,張之嚴不過就是得了一個空架子,是已如今已敗退瓜洲了,這幾日已有暗人攻克我東營在肅州和滄州的幾個暗哨,一路尋訪夫人過來,本座無知,小人對夫人冒犯,還請夫人示下,為小人謀一個出路。”

    我心中一動,此人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知其究竟是何意。那個青媚在對我暗示什麼,如果她是在暗示我她是在幫我,那何不將計就計。

    我心思一轉間,假裝看到青媚,欲言又止,冷冷道:“我現在實在不想見到這位姑娘,還請鬼爺讓她先出去罷。”

    鬼爺立時皺著眉頭:“沒聽見夫人的吩咐麼,還不快滾。”

    青媚含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高昂著頭走了出去。

    旦凡是人便會有弱點,只要抓住他的弱點,便能攻其不備,也許一切老天冥冥註定,我方才進屋便瞥見那個銅鼎,便赴死一擊,卻將情勢扭轉,但青媚將一樣東西塞入我懷中,我萬般疑惑,心想,此女究竟是何人?如果她果真是非白一邊的人,這幾日為這鬼爺所軟禁,必然是想盡辦法要送我去西安,那方才一切皆為作戲,一方面假裝引我偷聽,好逼鬼爺動手,若是他立時將我獻上東營,必然會將我移出這個活牢籠,只要一出去,她定會想辦法用她的人救我出去,那方才我故意譴走她,她一定會就此出去報信或組織營救,反之,如果按照剛才對話,她是三爺的敵人,那也正是離間她和這個鬼爺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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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7: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章 孽輪碾花塵(四)

    可惜,無論她是敵是友,我如今是君莫問,如何為聽任擺步?正如鬼爺所言,我既有君氏財閥和大理段氏作後盾,又豈會沒有我的暗人,這便是我聽任張之嚴將我軟禁在其身邊,讓他以為我當真如砧板上的魚肉,安心放過我的家人和產業,其實我早在接太子來瓜洲時,便已將財產悄悄轉移,張之嚴得的不過是些空架子,而行軍路上看到齊放的暗號,我便知道我的暗人皆在周圍保護我。

    當下只剩我同那鬼爺,鬼爺身體微躬,全然沒有剛才的囂張,看我的眼神誠摯諂媚中卻有著一絲狡猾,我微笑:“首先,無論鬼爺意欲如何,花西夫人已死,鬼爺的確不用將花西夫人送回原三爺身邊。這一點君莫問定會全力幫助鬼爺和青媚姑娘。”

    鬼爺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旋而浮起一陣笑意:“如此說來,我與夫……君爺達成共識了,請君爺示下。”

    “敢問,鬼爺以為將來誰會繼承大統?”我直視著他的目光,鬼爺垂目道:“君爺明鑒,原氏本為三國中實力最雄厚的,只是內外紛爭不休,永業二年也正是因為連氏與花氏……”他忽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咳嗽了一聲,繼續道:“明爭暗鬥不休,故而讓竇氏鑽了孔子,引南詔屠戮西安,致使原氏受了重創,連帶我東西營暗人接連不知所措,故而小人傷心之,縱觀原氏三位執事,唯有原三爺為了花……西夫人連受家法,卻依然能得侯爺信任,可見在侯爺心中,三爺確為世子人選,確然踏雪公子少年成名,驚才絕豔,寬厚仁達,禮賢下士……怎奈,多情重義之名雖博天下同情,卻絕非一個當家帝王人選,君爺可知,三爺囚在地牢之時,手下門客早已走散大半,然而,”這位鬼爺長歎一聲:“我們暗人卻是原氏永不可赦的家奴,不能逃,不能爭,只好隨著三爺的落難,為西營滅了大半,做暗人的又需要錢,最後連經費都為原清江所攔,若非韓先生力挽狂瀾,加之這幾年三爺勵精圖治,換回侯爺的信任,東營尷尬的局面方才改善,險險地在大爺和花氏的夾峰中生存。”

    這幾年非白的窘境,我如何不知,正是為了他,才不更能回去,我隱下心中的難受,沉默了半晌道:“你可認得戴冰海?”

    鬼爺一愣:“乃是先師。”

    我長歎一聲:“鬼爺可知,我是看著戴壯士死去的。”

    我將戴冰海死去的情壯微微說了一下,鬼爺聽著,面色一片肅然,暗人也是士兵的一種,對於任何一個士兵,能爭戰沙場,封候拜相,哪怕是光榮地死在戰場上,也比站在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裏要強得多,更何況做的是毫無意義地死於權利鬥爭。

    “戴冰海壯士忠肝義膽,臨死前,對莫問提過有位弟子將來必繼承他的衣缽,原來竟是鬼爺,”我看著鬼爺的神色,心中卻緊張到了極點,將措字也模糊到了極點,鬼爺的神色早已是一片凜然,我心中一喜,接著道:“若是莫問沒有看錯,鬼爺雖是愛財之人,但歸根結底,其實是不想東西營的兄弟因為主上的內哄而無端送了性命罷。”我柔聲說道,然後走向鬼爺,立在他面前,稱他癡迷之時,卻是猛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他深深一拜,誠心道:“千錯萬錯,都是花西夫人的錯,我這廂向東營眾為兄弟賠不是。請鬼爺殺了我罷。”

    鬼爺自然也驚得跪倒在地,苦笑道:“夫人真是難倒小人,於情於理,現在小人是斷不能殺夫人或是君爺啊。”

    我握住鬼爺的手,張口一咬,那個鬼爺一愣,我也同時咬開了我的手,將兩隻手貼在一起:“那便與我結盟罷,鬼爺。”

    他的雙目現出精光:“敢問夫人或是君爺,究竟要得是什麼?”

    我握著他的手,肅然道:“君莫問願傾全力助鬼爺東營,只求鬼爺忠心于原三爺,助其成得霸業。”

    那個鬼爺似乎沒有料到我的條件是這個,反問道:“原來夫人的心還是在三爺身邊,為何索性不回三爺身邊,以夫人之力,自然能助三爺成就霸業。”

    我滿面淒然,雙目只是一片清明地看著他,他終是微歎一聲,慚愧道:“夫人高義,小人淺薄無知……”

    他以原家的暗人向主人效忠的儀式,對我立了誓,卻見拿出他的腰牌,腰牌上系著一顆紫玉珠,將他的血滴在紫玉珠上,立時,紫玉珠爆了開來,裏面露出一顆紅藥丸,我微笑著拿出了這粒藥丸滴了血,他一口吞下,從此,每月月圓之時必得我的血滳作蠱引,不然必受萬箭穿心之痛而死。

    我請他拿出紙筆來,當下用血書寫了君莫問三個字,然後左手無名指蓋上印,交於他:“你可將此信連夜趕送到肅州崇極鎮的魏家打鐵鋪子,不出一天自然會有人送於你十萬兩白銀,到時你拿到銀子,只須將我放我出這客棧即可。”

    不出意料,齊放的人馬也會一併尾隨前來營救我……

    他諾諾稱是,貪婪地看著那張血棧,我心中一動,問道:“我昏迷中,探我那人是何人?”

    他垂首道:“小人不敢欺瞞,實在不知,那個蒙面而來,只說是夫人的舊識。”

    我淡笑如初:“鬼爺,東營的兄弟何其厲害,難道當真不知是何人嗎?說到底你仍舊不信我。”

    鬼爺跪在地上,諾諾道:“小人暗測,恐是西營的那位貴人,但來去匆匆,實在無法詳查。”

    西營的貴人,表面上是下層奴僕對上頭人的敬稱,然而知情者都知道在原家卻是對西營執事人的曖昧之稱,君氏情報網也曾傳過信,在原家略知底細的人便在暗中流傳,西營執事人權可傾天,卻只因明為原非煙的姑爺,暗中卻與好男風的原非清之間道不清,說不明,故而下人們便與其一個不得罪其的敬稱:“西營的那位貴人”,而那個所謂的貴人,卻正是我結義的二哥,也是捨命救過我的宋明磊。

    二哥啊,二哥,你可知我不回原家,也是為了你,你讓我如何同你兵戎相見,玩那種暗中勾心鬥角的遊戲呢?

    鬼爺送我回我的房間,我摸出青媚送我的那樣東西,借著詭異的月光,抬首卻見一塊上好的白玉環,正是很多年前,謝夫人夢境中的一隻白玉環,同長德茂的那一隻玦一模一樣,只是完整無瑕,毫無斷裂。

    我長歎一聲,非白,你的心我如何不懂,只是你如何又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呢?

    花西夫人回去只會給你徒增煩惱而已,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我命中註定是有緣無份的,就讓我的暗中默默的幫你,看你成就一代天嬌的那一天吧。

    倚在窗櫺前的我,凝視著床前月下霜華,靜等著黎明的到來。

    第二天,除了那個給我送飯的於老頭,再無一人探望於我,連那個於老頭也是緊閉著嘴,不看我一眼,我問其要了紙筆,表面信手塗鴉,其實卻是鎮靜自已,稱機佈署於心。

    第三天估摸著不出什麼意外,銀票應該到了,果然到晌午,卻見“方老闆”滿面喜色地過來,向我跪啟:“小人請君爺安。”

    我抬手:“方老闆快起,一切可好?”

    他目光如炬:“謝君爺的賞賜,小人已拿到銀量了。”

    說罷遞上一紋銀量,果然底下刻著我君記錢莊的印信:“好,”我微笑著看向他,“我已信受承諾,該是鬼爺實現你的諾言了。”

    “小人知道,今晚,小人便送夫人出去。”鬼爺滿臉諂媚,“只不知主子上哪里去呢,可有接應的人呢?”

    我也不抬頭:“這你就不必過問了,今後只消看到這句詩,自有人會聯絡你,你若有事,也只用這首詩便可。”

    我將剛寫完的字畫送交於他,他的肥手攤開來看,喃喃念道: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若有人對出下半首,便知是我自己人了。”

    他跪倒在地,重重一磕頭:“謝君爺賜字。”

    那一晚,我睡到一半,卻聽有人輕喚:“主子,主子。”

    我猛一驚醒,卻見床頭站著個高大人影,身穿夜行衣,目如朗星,面色清秀,我喜上眉梢,輕聲道:“小放,你可來了。”

    我立時起身,齊放要向我行禮,手上露出我送於他的五彩斑闌戒,那時死活不肯帶,我說是為了危急時刻相認而用,以證明不是易容的敵人,那時是戲言,但齊放竟然認真地戴了上去,不想還真有用到的這一天,我的心踏實了起來,趕緊拉他起來,向蒼芒的夜色奔去。

    一路之上暢通無阻,我跟隨齊放順利地來到客棧外,早有幾個人影牽了馬閃出來,正是朱英他們四大長隨,我喜上心頭,卻見朱英小聲滴咕著:“守備鬆懈得讓人奇怪啊。”

    我心想,恐是那個鬼爺故意放我走,好示忠心,又不得罪上家。便也不多言,只催眾人先走。

    旭日東昇,我們一行人根本不趕停步,城門一開,便匆匆出了城。

    迎面而來的是關外漫天的風沙,齊放為我準備了帶面紗的寬邊帽,我看了下,竟然還是君氏的產品,品質不錯。

    也許是重新獲得自由的感覺裘來,讓我不由自主地放鬆下,脫口而出道:“回去一定要同繡娘交流,這顏色不行,太屎了。”

    齊放愣了一愣,轉而露出許久未見的梨渦:“主子說得有理,等狗日的張之嚴被打敗了,瓜洲又是我等的天下了。”

    張之嚴?我的心又沉了下來:“家裏的境況如何?”

    齊放皺眉道:“府上還是被封著,不過張之嚴沒有為難府上家娟,只是命人嚴加看管,洛夫人倒常常去接濟。”

    “大嫂……”我一時沉默,齊放又道:“主子放心,小人布下暗,皆在周圍暗中相護,目前為止,孩子們和列位夫人皆安好。”

    我點頭,我忽地注意到沿歌和春來看我的眼神不太對勁,春來萬分疑惑地一會看看我的臉,一會又心虛地看看我的胸,沿歌的嘴呈O字型半張著,愕然地直直地盯著我的胸猛看。

    糟糕,時間太急,我忘了化男裝了,朱英必竟也是老江湖,眼神僅僅一個詫異,也就恢復了平靜,那兩個卻還是毛頭小子,又同我朝夕相處,我正要發話,齊放早已過去,一人頭上賞了一個毛栗子,嚴肅道:“忘了我告訴你們的,凡事冷靜處置,臨危不亂嗎?如今驚成這樣,如何能成大事?”

    春來比較老實,可能還沒有轉過彎來,嘀嘀咕咕道:“誰叫先生扮女裝那麼好看,讓我還以為先生就是女的呢。”

    沿歌及時補上一個毛栗子:“笨蛋,還看不出來,先生就是一個女人,把我們蒙在鼓裏十幾年了。”

    “瞎說,你小子又騙我……”春來回捶了沿歌一下,笑嘻嘻地對我說:”先生,你看沿歌這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騙人,先生怎麼會是女……”

    他似乎慢慢回過神來,複又將眼睛緊盯著我的胸看,同時又被齊放和沿歌補了兩個毛栗子,終於窘困地捂著腦袋低下頭,臉紅到耳根,

    我乾咳也幾下,正要說幾話安慰我這兩個義子兼弟子,卻見馬群中有一女子,易容成我的模樣,穿著打扮也與原來那身衣服一樣,看到我的目光絞在她身上,立刻俐落地翻身下馬,對我跪啟:“紅紅見過主子。”

    “這是主子替身,還請主子隨我趕往多瑪,她會隨二位兄弟前往趕往肅洲,還有肅州的兄弟,小人已經叫他們轉移了。”小放公式化的說道。

    “小放做得好,”我微笑:“紅……”

    齊放忽地插口:“主子,我們快走吧。”

    那個女子木然抬頭:“主子,小人此去生死未卜,請主人答應小人最後一個要求。”

    我正要答話,齊放的眼神滿是陰冷,可是嘴角上卻噙著一絲笑意:“大膽,你的命為君氏所救,還敢有何要求。”

    那個女子垂下了眼瞼,我不高興地說道:“小放,我想對聽她說。”

    齊放無奈地回頭對她冷冷道:“時間緊迫,有話快說。”

    那女子道:“小人不喜歡紅紅這個名字,請主子賜還小女子原名。”

    齊放的俊臉有些抽搐,眾人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別處,沿歌這小子趴在馬上,咧嘴呵呵樂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發現我看著他了,馬上收了笑容,一臉肅然地看向地面。

    我有些轉過彎來了,這個女暗人敢這樣當著我的面僭越齊放,定是同齊放的關係不一般,我看著齊放,卻見他正青筋暴跳地看著那個女子晶亮的眼。

    齊放小時候的遭遇使他比較寡言內斂,這幾年同我走南闖北,更是深沉地不得了,同沿歌春來,又是師徒關係,冷冰冰地,只有跟我在一起,才稍微話多一點,今天這樣暴露情緒,莫非……

    我笑了,我如何遲鈍,花木槿死了,君莫問也不定什麼時候要掛,而周圍這些孩子卻全在長大啊,他們也將有機會體嘗愛的酸甜苦愛人,小放也不例外。

    “紅紅這個名字是小放給你起得吧。”

    這個女孩聽聲音很年清,貼著易容面具的臉看不出有任何變化,當她顫著睫毛的時候默認時,我卻以女性的直覺感到她的臉紅了,這個小放,明明也算是允文允武,詩詞中的高手,卻偏偏給暗人取得都是些紅紅綠綠黃黃這類的名字,可見我們家小放這個取名字的本事實在是有點牽強的,我便笑道:“你的本名是?”

    “蔔香凝,齊爺說暗人的名字越普通越好,只是這名字是娘親起的,是香凝唯一的東西了。”她的眼神黯了下去,齊放的臉色沉了下來,我點頭道:“好,蔔香凝,君莫問與你約定,你若能平安到多瑪城與我會合,你便能恢復本名,而且還會成為齊放的近侍。”

    蔔香凝睜大了眼,開心的笑了,看著齊放滿眼的幸福,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經驗,你在對面看著“自己”對著心愛的人滿心幸福地笑著……

    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微微湧起了一陣澀澀的感覺,原來我看著非白,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我也對她微笑了,蔔香凝帶著歡樂的眼神,騎上一匹大黃馬,和另二個暗人消失在我的眼中,我一回頭卻見齊放的眼神追隨著蔔香凝,莫名的柔和了起來。

    一輪紅日在沙塵邊上蓬勃而出,映著我們衣襪飄渺,我帶上面紗,與眾人向南直奔大理國界內吐蕃的多瑪,南詔與大理在吐蕃劃犛牛河金沙江一帶展開激烈的拉鋸戰,俱說段月容已派人在多瑪一帶作好接應我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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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7: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零一章 孽輪碾花塵(五)

    一路南下,捷報頻傳,段月容在金沙江沿岸,大破光義王的軍隊,漸漸地將其逼入了怒江沿岸,而在瓜洲的孟寅也傳來好消息,日漸借據的張之嚴又遇到了百年難見的水災,江南一帶開始顆粒無收了,北邊的竇家又在邊境咄咄逼人,不得已的情況下,張之嚴同意了我的建議,以巨額資金換來我家人的平安。

    當然其價格是昂貴的,一個人比個真人版金雕像還要貴,說實話這同綁票真得是沒有任何的差異了。

    我將要出四千五百萬量百銀,神哪,差不多這幾年來我所有的小金庫了。

    段月容在信中安慰我,說是等他拿下葉榆,第一個為我殺了張之嚴,挖出他的心肝下酒,替我壓驚,又許諾,這筆錢他搞定,等我到了多碼,他必親手為我奉上這幾個月繳下的光義王的財物。

    然而當我們一行四人來到多瑪時,段月容並沒有信受他的承諾,高原上風聲鶴戾,茫茫青灰一片中唯有一個雙目如炬的虎將領著一隊鐵騎前來迎接我,卻是久已未見的蒙詔來接應我。

    “娘娘一路辛苦了。”這一場仗看樣子打得的確辛苦,蒙詔糊子拉渣,臉都快脫一層皮了,黑黑瘦瘦得我差點認不出來,顴骨高露可還是難掩兩點高原紅。

    自打段月容八年前見到了大理王,就一定要知道我身份的人稱我娘娘,我以為俗不可耐也,更何況,蒙詔也算是我的妹夫了,也不應該這樣稱我,可惜現在的我正在努力忍受高原反應,憋著嘔吐之意,頭暈目眩,竭力向他點了一點頭,到了帳內,他有點不好意思在替段月容解釋:“娘娘千萬息怒,現在正是追擊光義王的大好時機,估而太子不在軍中,再過幾日。。。。。。娘娘。。。。。。快來人。。”

    我哇地一下子幹嘔了出來,軟綿綿地倒在氈毯上。

    元慶元年八月初十的好日子,江南钜賈君莫問被江南霸主張之嚴以通敵的重罪趕出江南之地,所有在江南的君氏產業被張之嚴沒收了,其家人被流放到黔中之地,然而民間傳言,那君莫問卻是耗盡畢生財力,以金山銅礦之資贖出家人。

    八月初十二,大理段氏在近乎神速的運兵之下,斜插邏些城,而光義王二十萬潰軍在邏些城中被段月容甕中捉鼈,光義王只帶著五百個兵卒逃回了葉榆,大理滅亡南詔儼然已成定局。

    轉眼又是八月初十五,我已是滿腹心酸得計算得我所失去的那幾個銅礦謀城,夜不能寐,好在孟寅來信說是一大夥人被安全地接到了君家寨,得到消息的老族長早已開城接大夥入寨安歇。倨說我的家娟們入寨,其規模讓終年待在黔中的司馬氏的後人驚詫不已,我也在給老族長的秘信中請求讓族長為我那幾個身世淒苦的孩童能留在君家寨練習武功,其實很早以前,齊放就在君家寨陪養我的暗人了,包括他的紅紅也是在那裏陪訓出來的。

    我沒有想到今年的月色是在草原上看到的,上半夜的玉盤流光錦繡,可是到了下半夜卻忽然烏雲密佈了起來。

    我信步走出營子,卻見篝火叢叢,到處印著年青士兵的笑顏,三五一群圍著從邏些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士兵,描述當時的戰況。

    我也不由自主地圍了上去,卻聽一個口音有些奇怪的士兵正眉飛色舞地說著話:“那光義王我可真服了,真真比我們撒魯爾王還要喜歡女人,隨軍出征竟然帶了好幾十個大美女隨侍,那個長得美啊,奶子大,屁股大,頭髮黑亮亮的,又白又美,就是草原上最美的。。。。。。。”

    那個聲音說得陶醉,早有人涼涼地接過:“最美的奶牛。”

    眾人一陣大笑,忽然有人問了我想問的問題:“你好端端的在突厥人,何故攪到我們大理來呢?”

    空中烏紗不停飄浮,印著那突厥青年的左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劃沒有眼球的左眼,他笑得毫無心機,淺灰的右眼放著興高彩烈的光茫,似是滿面感歎,他的普通話很一般,加上說得快,眾人沒有聽清,於是不停從複,然後又逗得眾人大樂,我悄悄走到越圍越大的篝火人群邊,靜靜聽著他的一番感歎:“唉,這個說來可就話長了。”

    “我波同原來可是突厥貴族,聽過突厥十大貴族沒,我們波阿的斯家原來就是其中一個的,只可惜撒魯爾王剛剛回突厥那陣,我大伯的表妹的三堂兄的侄子吉亞帶領他的親族剛的那家族發動了叛變,被撒魯爾打敗了,我們家也就沒落了。”

    大夥聽得一愣愣的,有人還認真地掰著手指頭為他理親戚表,我也琢磨著這關係還有夠複雜的。

    有一士兵問道:“原來你是逃出來的。”

    那叫波同的青年滿臉鄙夷:“我們突厥人向來寧可留血,亦不會逃走,更何況我是撒魯爾王最忠誠的後宮禁衛軍官,我怎麼可能叛變?”他頓了一頓:“不過當時吉亞那小子兵變時,我的確也被吾皇懷疑過。直到我親手砍掉了吉亞的腦袋,獻給了吾皇,為此吾皇大赦我的家族,只是將剛的那一族的男人頭活活割下來,掛在城頭,女人全充了營妓罷了,但是吾偉大的帝王卻賜給我一個突厥第一勇士的頭銜。”

    眾人忽地靜了下來,詭異地看了波同半天,然後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待眾人笑過之後,波同不悅道:“你們不信?那就給你看看吾皇賜給我的寶劍。”

    眾人一臉稀奇地看他獻寶似地將一柄烏黑破舊的刀遞溜了出來,高舉于頂,向西方拜了兩拜。

    然後一下子抽了出來,刀形彎長,有點像土耳其彎刀,刀身森森烏黑,還帶著斑斑繡跡,眾人笑得更凶。

    波同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大理蠻子,就是不知道欣賞寶刀,我就是拿著這把寶刀殺了光義王的護衛,及時捉住了那些逃散的侍女的。”

    “喲,波同哥,那為何太子沒賞你幾個,反倒把你給貶回來了呢?”一人湊趣道。

    波同乾咳了兩聲:“這個。。。。。。嘛,說來話長,只因。。。。。。。”

    “只因這些個女人裏,左將軍看上了那個最漂亮的那個嬋嬋王妃,可是她卻同你勾搭上了,然後偷偷溜走了,左將軍把你參了一本,你就從副參將降到士官長了吧。”

    眾人哄笑聲中,波同冷哼道:“左將軍那是嫉妒,那麼漂亮的女人喜歡上我,不喜歡他。”

    嬋嬋,這個名字很熟悉,我忍著笑意在腦中思索著,接觸到齊放若有所思的目光,猛然醒悟,那不正是非白安排在光義王后宮的暗人嗎?

    光義王一敗,她的任務也完成了,既然逃了出來,莫非是回到了西安?

    談到女人,本已溫暖的篝火變得灼熱起來,我正想起身,卻聽有人歎氣道:“波同,那個叫嬋嬋的女人可是光義王最寵愛的妃子,聽說比當年的綠水夫人還要美。”

    波同意興瀾柵,懶懶道:“一般般吧。”

    “嘿!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見過女神似的,說到女人,那我們大理和南詔的女人可漂亮得多了。”

    “哎!我就是見過女神了,小毛孩子們,告訴你們,這世上最強大的勇士在弓月城,這世上最柔美的女人也在弓月城,那便是撒魯爾王最愛的可賀敦,突厥三朝元老果爾仁相爺尊貴的女兒,我們都稱她是皇帝心中的玫瑰。”

    我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眾個青年也靜了下來,只聽他說到:“波阿的斯族是皇太后的夫家,族長為什麼要反了撒魯王,一是欺他年糼,想自立為王,然而這個貪得無厭的傢夥,不但覬覦皇帝的寶座,更要命的是還看上了撒魯爾的玫瑰。”

    “吉亞用卑鄙的手段搶走了那朵玫瑰,撒魯爾當然不甘心,年僅二十歲的撒魯爾用最勇猛的戰法打敗了剛的那家族,奪回了他的玫瑰。”

    “他寵愛他的玫瑰是出了名的,這朵玫瑰的母親是中原人士,他化費钜資為她仿漢建了一座未央宮,為了他的玫瑰,他不惜同他的母親和原配軒轅皇后鬧翻了,與他的玫瑰同吃同住,對她百依百順,有人甚至說,弓月城有了兩個太上皇,為此太上女皇大怒,想同密皇后殺那朵玫瑰,撒魯爾知道了,竟然不顧眾人的反對,當眾怒斥他的母親,私自又打掉了皇后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只是為了讓她的玫瑰能為他產下長子,好穩固宮中的地位,果然那朵玫瑰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現在的木尹皇太子,為此他同他母親的關係很差,而軒轅皇后最近身體極其欠佳,這後位早早晚晚也是那朵玫瑰的吧。”

    “那年平定了吉亞的大亂,那一天,我在宮中多喝了幾杯,就到後花園散步,我還記得,那園子裏住滿了玫瑰花,各種各樣帶著露水,那樣的芬芳,那樣的美麗,然後我聽到了那天仙一樣的琴音,見到了那天仙一樣的人,我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她,她對我一笑,然後扔給了我一玫瑰花,”波同一臉神往,然後忽地語氣一變:“我失魂落魄地想追過去,沒想到,撒魯王看到了,一怒之下,就將我的左眼挖了出來,然後貶出了弓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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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零二章 孽輪碾花塵(六)

    “禍水,看吧,漂亮女人就是禍水。”一個有點尖細的聲音高叫著,引著一片附合之聲。

    “對啊,想想光義王也是寵愛嬋嬋夫人才荒廢朝政,以致小人當道,民不聊生的。“

    “她不是禍水,”波同抱著那柄破劍在眾人七嘴八舌中愣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大聲說道,“她是仙女,他是昆侖山的玫瑰仙子下凡。”

    一人奇道:“波同大人,明明是她害得你瞎了一隻眼睛,被趕出了弓月城,你為何還如此為她袒護?”

    玉華從雲中探出臉來,將無限的碎銀光輝灑向人間,印著波同那一隻睜得大大的灰眼上,反射著銀光,他歎了一口氣,大聲說道:“就算她害得我家族沒落,背井離鄉,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可我波同還是喜歡她,我們突厥男人喜歡就是喜歡了,沒有道理。”

    眾人又奇怪地靜了下來,默默地看著他。

    我也不由得彎起了我的嘴角,無限稀噓:此人還真是個癡情的大傻子。

    只可惜,這世間情字又有幾人能堪破呢。

    我轉身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卻聽一人問道:“喂,波同大人,你那個玫瑰叫啥名字,不會叫珊珊吧。”

    一陣哄笑聲中,卻聽波同驕傲地說道:“你們這些個大理蠻子,她怎麼會叫這樣庸俗的名字。”

    他吊足了眾人的胃口,終是傲然而深情地說道:“她的大名叫熱伊汗古麗,火拔家的第一美人,”他想了想,雙頰浮起一絲紅暈,“不過我還知道她的小名,因為我不止一次聽到我那偉大君主叫她木丫頭。”

    我猛地停住了我的身形,那一聲木丫頭如鋼針紮進了我的心上。

    木丫頭,木丫頭,怎麼會是這個名字?非玨不是忘記了以前的一切嗎,為何,為何他最愛的妃子卻有著這個名字呢?

    我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了起來,直到齊放在身後低低叫了數聲,我才醒悟了過來,如風一般轉過了身,推開了齊放,跑向那堆士兵,一下子跨篝火,來到波同面前,努力抑止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且再說一遍,撒魯爾王的第一寵妃,她的小名叫什麼?”

    所有人一驚,看到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都偷眼瞧著那個波同,波同被我嚇得連行禮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著我,然後情急之下,臉漲得通紅,然後冒出一連串突厥語,好像是在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之類的。

    “夜深露重,請娘娘回營帳吧。”身後傳來蒙詔的歎息,我也慢慢冷靜了下來,看著蒙詔的悲憫的眼,他是在提醒我是段月容的人吧。

    波同終於額頭伏地,我也黯然垂下了眉眼,只是無聲地轉過身,不看蒙詔一眼,進入我的營帳。

    齊放跟了進來,為我倒了一盞酥油茶:“主子先喝杯茶,壓壓驚吧。”

    我輕輕揮了揮手:“小放,非玨沒有忘了我,又許是沒有全忘了我,可是卻被人利用了,他以為那個女子是我。”

    我沒有目標地盯著帳簾,腦中滿是櫻花雨中那微笑的紅發少年,不由自言自語了一陣,這才發現齊放滿是怛心地看著我,我說道:“小放,我要去西域,一定要去!”

    “我勸主子還是不要去,”齊放咳了一聲:“主子,香凝來信說,西突厥攻下了東突厥了,緋都可汗為了報復,將摩尼亞赫一族全部趕到鄂爾混河活活淹死了,旦凡是同摩尼亞赫扯上一點關係的,無不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最好的也是淪為奴隸,苟活於世,將如今兵荒馬亂,城門封閉之際,實在不是進城的時機,不如等幾日通關再說吧。”

    我渾身的力氣仿佛抽幹了,口中喃喃道:“也罷,終是我負了他。”

    我的身子晃了兩晃,齊放趕緊扶住我,急著要喚醫生進來,我一擺手,那止不住的疲倦湧上心頭:“小放,我累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齊放欲言又止,輕輕扶著我倒在羊毛氈毯上,我緊緊裹著毯子抱著自己,他守在我身邊良久,直到以為我睡著了,才輕輕歎著氣走了出去。

    那一夜下半夜,天忽然陰了下來,悶悶的雷電之後,大雨傾盆而下,沖刷著草原大地,風雨之聲大作間,往事隨那閃電驚雷,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沸騰。

    好餓,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在河沿邊上,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昨天碧瑩的病又犯了,我今早起晚了,周大娘生氣了,吩咐廚娘不給我那一份,我可以不吃,可是碧瑩都咳得兩天水米不進了,說什麼也要吃一點啊,怎麼辦,趙先生這幾天不進園子,大哥和二哥也到山裏去集訓了,錦繡又好像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怎麼也找不著人。

    怎麼辦,我得弄些東西,我的頭暈暈的,渾身一會兒冷一會熱的,其實我也兩天沒吃的了,怎麼辦,我和碧瑩都會死嗎,死在這個破舊的德馨居嗎?

    我的腳絆著一塊石頭,一下子摔了個狗啃屎,我喘著氣,爬了起來,可是一個咧跙又摔在地上,我的悲傷伴隨著絕望,終於嘶啞地放聲痛哭,我難道要在這個破時空裏的這個破原家活活餓死嗎?

    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我不要在這裏,不要。

    我哭得傷心,卻聽到一個有些猶豫的聲音:“呃?你不是那個木丫頭?”

    我抬起哭得滿是泥巴淚水的大花臉,隔著淚眼,卻見一個英挺的紅發少年彎著腰,迷著眼,使勁看著我:“你幹嗎躺在泥巴裏,你在號什麼呀?”

    我號???

    我哭得更傷心了,坐起上半身,一邊抹眼淚,一邊泣聲說道:“誰沒事躺在泥巴裏,我快餓死了,我為我自己哭靈不成嗎?”

    想想自己兩世記憶的主,結果是死在泥巴裏,還是給餓死的,更是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只是不停連哭邊說,我漸漸哭完了,眼前哪里還有紅發少年的身影,我吸了一口氣,拿袖子擦了擦臉,扶著旁邊的矮小的植物,好不容易站起來。

    忽然一陣風吹過,卻見眼前又多了一個紅影,他一手技巧性地拿了一疊比他的臉高出一截的大面餅,另一手手搭涼盆左看右看,口裏還不停地叫著木丫頭,木丫頭。

    我愣住了,卻見他噔噔噔跑到對面的大槐樹前,認真地說道:“你莫要哭了,這是我們家鄉的囊餅,你能吃麼?”

    “不愛吃麼?”他皺著眉頭等了一回,歎了一口氣:“你們中原女子真嬌氣,那你再等我一等,我到紫園的廚房裏給你拿點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我一急,又哇得大哭了起來,他這才驚詫地回頭看我。

    那一天,我顧不得任何禮儀,坐在泥巴堆裏第一次吃到玉北齋的囊餅,原非玨就抱著膝蓋,蹲在我旁邊,他一動不動地微笑著看我把一大張餅吃完,唯有那一頭紅發隨風張揚如春風拂面。

    “現在不餓了吧?”原非玨開心地說著,我訕訕地打了個飽鬲,臉紅了起來,他聽了直把那雙酒瞳笑彎了起來,等我站起來的時候,我這才發覺我的腳麻得走不了路了。

    正焦急間,原非玨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陣,然後一點也沒有架子的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快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不行的,給周大娘還有別人看到……”我的話還沒說完,非玨早已從背後拖過我的手臂,直起身子,向前走去。

    “我身上髒,玨四爺。”我混身都是泥巴,我還兩天沒有洗澡,都有味了,連我自己也聞得到。

    他微側頭,懶洋洋道:“沒事,反正我也看不見。”

    那語氣有些柵闌,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玨四爺,你我主僕有別……你快放下奴婢吧。”

    “你們女人真是囉嗦,果爾仁說得對,女人果然是禍水。”他很認真地回頭對我說道,“一回子就到了,就別嘮裏嘮叨的了。”然後走向一條往德馨居完全相反方向的路。

    非玨,非玨,那年抽花籤子,你的命數是香夢沉酣,現在我終是明白了,你當真進入了你的夢境,那你的夢中可有我,可有當初的誓言?

    你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會認得出我的,然而為何你卻見面不識,只空餘我獨自帳然悲辛?

    非玨,你是氣我身上有了生生不離,還是你猜到了我心裏有了非白,所以故意來氣我的嗎?

    ……

    櫻花雨中,非玨向我走來,還是少年的模樣,酒眸滿是深情:“木槿,我終於看見你了,原來你長得好美啊。”

    我向他奔去,他卻目不斜視地穿過我的身體而去,走向一個美麗的身影。

    我肝腸寸斷,追著非玨,唇上卻一痛,睜開了眼。

    一雙紫琉璃一般燦爛的雙瞳近在咫尺,那寒光湛湛卻又似隔著天涯萬裏。

    “看來,我驚撓了夫人的春夢啊。”段月容坐在我的身邊,一手支額,一手扶弄著我的唇,滿臉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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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7: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零七章 孽輪碾花塵(七)

     段月容的烏髮同一身黑甲一色,微有淩亂地披在肩上,有幾縷發絲掠過他那刀痕累累的胸鎧,輕輕飄垂到我的額上,亦染著幾滴森森的鮮血,映著幽冷蕭殺的紫瞳,似是剛從地獄戰場下來的修羅一般,那濃重的血腥味和著風塵漫在空中,而他手上的覆甲滑破了我的唇,那甲上的血連帶著我唇上的血也湧進了我的口,只是一片苦澀鹹腥,根本分不清是我的,他的,還是他在戰場上殺死的敵軍的。

    我與他也算相識了兩輩子,相處也有那麼七八年了,已然習慣了他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和殺氣,然而卻從來沒有像今晚那樣感到厭惡和痛恨。

    我微皺眉,格開了他的手,慢慢坐了起來,向裏挪了挪,垂目淡淡道:“恭喜殿下拿下了邏些城。”

    我沒有再說話,靠著後面的踏椅,而他也坐在對面,默默地看著我,眼神愈加陰冷:“你不問我為何出現在多瑪城嗎?”

    我打了一個哈欠,淡淡道:“殿下大戰剛停,一路奔波,還是早些休息吧,莫要累壞了身子。”

    說罷我站了起來,想去齊放那裏,同我四大長隨擠一夜。

    未及帳簾,段月容卻猛然就把我截住了,用那驚人的蠻力把我反身抱住,我被囚禁在一個鋼鐵一般的血腥懷中,他的力氣之大,甚至聽到了我骨骼的格格聲響,我忍著痛,看著對面銅鏡中他猙獰的紫瞳,他黑色的身影在銅鏡中異常模糊,狠如曆鬼:“木槿,你知道光義王有多少美女被我俘虜了嗎?你知道那些女人一個個有多風騷迷人嗎?”

    我開始掙紮,段月容收緊了他的鐵臂,我痛叫出聲,他的舌頭舔過我的耳括,含住了我的耳垂,我的氣血上湧,一片熱意湧上我的脖勁,他的聲音甜膩似魔鬼,混著血腥,讓我開始有點窒息:“我和我的部下都半年多沒有碰過女人了,他們一個個流著口水問我要這些美女,有些人忍不住,當著我的面就開始玩這些女人了,木槿,你猜猜我當時是怎麼想得呢?”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狂怒了,雙臂勒得我胸腔的空氣都沒有了,卻聽他滿腔恨意地說道:“那些個女人,我一個也沒有留,連想都沒有想,因為一看見女人就全是你的臉,所以我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當你在發春夢見你的老想好時,我每一刻每一妙只想見你,只想見你,只想見你……”

    他的恨意最後化為無奈,又帶著一絲悲辛,他的手微動,我終於有了機會深呼息,然後呼息嚴重紊亂,因為他的手可恥地探進我的紈衣,冰冷的手和甲扯得我的乳尖生疼,他啃著我的脖子,咬破了我的肌膚,低綺而殘忍地問道:“你到底喜歡誰呢?踏雪還是緋玉,告訴我,木槿,他們哪一個人讓你在床上更快活呢?”

    他猛地將我翻過來,壓在氈毯上,微蹭著我的身體,帶著鄙夷又似萬般憤怒,在我耳邊低吼道:“說呀!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到底哪一個讓你爽得叫出來啊。”

    我一記耳光早已甩了出去,他卻扭曲了一張俊臉,絲毫沒有停止他對我身體的侵略,我一腳踢向他的命根子,很顯然,八年前對他重創的這一招,如今卻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了,反而被他輕易的抓住,然後被他分開雙腿,他冷酷地對我嗤笑著,將我的手固定在頭頂,我的衣衫一如我的尊嚴支離破碎,淚水洶湧中,唯見櫻花雨中紅發少年純真癡情的笑,然而那笑容卻模糊了起來,最後清晰地變成了另一個天人少年的容顏。

    前世長安負我,於是此生此世我對忘情負愛恨之惡之,自命此生絕不做那負心之人,然而當我限入非白與錦繡的感情旋渦,卻也不知不覺中步向長安的後塵,愛上了一個根本就不該愛的人,也許非玨就應當忘記我,那樣至少不會有我前世的痛楚,又或許段月容說得對,我的的確確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不配擁有任何人的愛。

    募然,我心如枯木灰燼,溫暖不再,所有生氣也滑入了無盡的黑暗,我停止了掙紮,任由他的手,他的吻撫遍我的全身。

    他終是發現了我的異常,我看向他迷離而充滿情欲的紫瞳,淚水無力滑落到我的耳邊,內心萬般倦怠:“也許你說得對,我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他一愣,睜大了他的紫瞳狠戾而憤然地看著我,我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淒然道:“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累了,真得很累了。”

    “木槿,”他的手發起顫來,一把將我拉起來,深深嵌入他的懷中,我的頭無力的向後揚著,長髮如黑色的花瓣在燭火下劃過長長的影子,糾結著他的烏髮,分明糾纏不清,那喉間的血腥氣漸漸漫了開來,心也冷到了極點。

    他的手或輕或重,似是在故意點燃著我的欲望,他冰冷的鎧甲磨擦著我的肌膚,讓我不停地打著顫,他癡迷的吻從我的胸移到我的淚珠,卻停住了,我聽到他的急促的呼吸聲,他的手移到了我的下腹。

    他的雙頰染了情欲的紅暈,呼吸不穩,他的唇間急切地喃聲喚著我的名字,舔卻了我的淚水,吮吸著我的嘴唇,輾轉反側,極盡溫柔地挑逗著我所有的感官,我的呼吸也燥切了起來,卻本能地狠狠地咬下了他的舌,他吃痛地退去,猛然間推開了我,在哪里死死地盯著我。

    窗外雨聲瀝瀝,一陣狂風忽地吹入,叭嗒一聲將支起的簾吹了下來,燭火忽忽閃了一下,陡然熄滅,歸於一縷青煙在暗夜裏嫋嫋地無力升起,撲滅了滿室的愛欲情恨,我與他之間一片黑暗,他看不見我嘴裏湧出的血腥,我也再看不見他眼中的風暴,室內只有可怕的寂靜和帳外傳來風雨之聲,宛如上天的涕泣。

    過了一會兒,我終於止住了喉間的血腥,平復了巨烈的咳嗽,默默地拾起破碎的衣衫,將就地合在了身上,然後鑽進被窩裏,繼續弓起了身子抱著自己,埋頭睡去。

    我以為他會到蒙詔為他準備的營帳裏去,卻聽到他在那頭希希索索地脫盔甲之聲,然後他輕手輕腳的鑽進了我的被窩,從身後緩緩抱緊了我,他的呼吸平靜了下來,一隻手輕撫著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我前往吐蕃之時,夕顏總纏著問我,爹爹到哪里去了。”

    “……”我沒有回答,睜開了眼,空洞地盯著黑暗的前方。

    “我對她說了我是她爹爹,你是她娘娘,這個臭東西還是傻乎乎地不明白,你跟我回葉榆了,要好好教異她,好歹她也是我大理太子唯一的女兒,不要讓她丟了我的臉。“他的聲音故意顯得很輕鬆,好像在跟我嘮家常,剛才的一切也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繼續沉默,像一隻西瓜蟲一樣緩緩地緊縮成一團,段月容也隨著我的造形,像蛇一下圈緊了我,卻依舊像以往一樣,在我的耳邊輕輕說著些日常鎖事,邏些戰場上的勝利,如何平分美女財物,直到我和他都無限疲憊地進入了夢鄉。

    清晨,我在嘹亮悠遠的藏歌聲中醒來,身邊的段月容還在呼呼大睡,甜睡中的他眉頭平緩,呼息均勻,他的嘴巴也傻裏傻氣地張著,並且流著他所謂的“龍涎”,宛若一個無辜的嬰兒,他的右手緊緊握著我的左手,不遠處他的盔甲橫七豎八地扔在氈毯上,我輕輕地想抽出我的手,他卻反而反身將我抱緊了,口中輕叫:“邏些……木槿,我帶你去邏些。”

    我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然後他只是將混合著血腥,汗臭等等多種臭味的腦袋擱在我的胸口,美美地將我的上半身當枕頭,口裏呢喃著幾句反應其狼子野心的話,同樣滿是氣味的長髮像厚實的毛巾蓋在我臉上,差點沒把我給熏死。

    過了一會兒,他又平靜下來,我輕輕抽過一個枕頭,微一抽身間,稱他又挪過來時,將枕頭塞在他的懷中,讓他盡情地淌“龍涎”作夢去。

    我走出帳蓬,迎面一股高原的風,我睜開眼,深深一呼吸,信步走遠了一些,來到一處高坡,頭頂是無邊無際的蒼穹,地平線上巍峨的青山連綿不絕,尖峭的雪山頂壓著滿山積翠,仿佛對著渺小的眾生靜默地微笑著,山腳下碧藍的大湖呈現在眼前,如晶藍閃爍的藍寶石,煙波浩淼間,湖畔瑪尼堆的彩旗飄揚,一群藏人的身影在湖邊不緊不慢的行走,隊伍中一個窈窕的紅影坐在一潔白的坐騎上分外明顯,只聽一陣緩慢空靈的歌聲悠遠地漂來,隨著這無垠出塵的藍色漸漸滲入我的血液,我的靈魂,一切喧囂仿佛都離我遠去了,我閉上了眼睛,不由鬆馳了嘴角,靜靜地聽著那歌聲飄過。

    “喜歡這裏嗎?”段月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立刻我落入了一個結實寬闊的懷抱,“你若喜歡,等我拿下葉榆,我便天天陪你在這裏住。”

    我抬頭,迷失在一汪紫色的柔情中,他的頭髮濕濕糾結著,用一根金絲帶所著松松跨跨地甩在腦後,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錦緞藏袍,領口鑲邊的白貂毛被輕風吹歪了,然後又一根根淘氣地站了起來,鼻間飄來他身上沐浴後的松香,混著很淡的男性氣息,有點累似於現代高尚俊美的CEO男士沐浴後輕灑古龍水,一身清爽地來到辦公室對女同事微笑著打招呼的樣子,然後迷倒一大片女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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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零八章 疑變弓月城(一)

    高原的風混著青草,花香,還有雪山的味道縈饒在我們周圍,他的血腥氣息淡了很多,紫瞳似有笑意。

    不知從何時起,我和他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前一天晚上再怎麼吵,再怎麼怒目冷眉,打得再怎麼不可開交,拔劍相向,第二天我們都會同時裝作完全忘記了昨夜的風暴,然後像一般“正常夫妻”一樣拉家常,我不想激怒他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不想讓我一氣之下離他遠去,總之在外人看來總是你儂我儂,妻賢夫愛。

    昨夜差點對我施暴的“妒婦”似已同這高原純淨的空氣煙消雲散,他湊近我的臉,勾出一彎輕鬆的笑:“木槿,你說好不好?”

    我也當作沒有發生,只是回他一個笑,輕輕向後一步,一指山下,由衷贊道:“這裏真是人間的香格里拉。”

    他看著自己撲空的雙手,不悅地瞪了我一眼,然後硬是上前一步,霸道地攬著我的雙肩:“這是聖湖。”

    “我要將此湖改名以紀念這肥美的吐蕃草原為我所有,”他睥睨天下地覽著聖湖,對我洋洋得意地問道:“木槿,叫大理湖如何?”

    此人實在囂張得欠扁!

    “不妥!”我微笑著看向他,他哼了一聲,紫瞳不服氣地睨著我,我笑道:“聽說此湖乃是草原人民心中非常聖潔崇高的湖,每年都會有西哉各地佛國的人們前來虔誠朝拜,就連吐蕃人也只有在規定的日子才能來此沐浴,太子殿下剛剛獲取吐蕃,正是應該安撫百姓,博取人心美名之時,殿下理當尊重當地的習俗,代大理王陛下同當地吐司頭人,禮拜聖湖,感謝神……恩……豈可擅改……湖……名。”我正指著那一汪碧藍越說越起勁時,扭頭間這才發現他凝神絞著我的目光,眼中一片柔情。

    我咽了下唾沫,正要張口再勸他,他卻毫無預兆地忽地摟了我的腰,來了一個深吻,我推了半天掙脫不得,高原本就缺氧,此時更是難受,我張大了口要呼息,正似中了他的計謀,他的舌靈巧地滑進了我的口。

    唔,我的腦海中反映出那個場景……自己是最後一個倒下的女職員……呃!然後又站了起來……

    我好不容易掙脫,兩個人都氣喘吁吁地,他繼續摟著我的腰,額頭抵著我的,閉上眼睛,聲音也有些不穩:“木槿,我不會放了你的,”他睜開燦爛的紫眸,映著我的怒容,一手早已敏捷地抓住我擊向他臉的爪子,這些年來他苦練武功,看樣子功力是恢復得差不多了。

    可惜咱不是為了對付這個色魔,也練了八年了嗎?

    我一記左勾拳,一拳正中其右臉,他一手捂著臉,那麼呆了一呆。

    我以為他會惱羞成怒,沒想到他卻忽然帶著一絲男人得逞的快樂,仰天狂笑,我欲掙脫,被他死死攬著腰,只得木然地看著他在那裏傻樂。

    “真真是匹烈馬,為何馴了八年還不見一絲收斂呢?”他犀利的紫瞳緊鎖著我,竟是又恨又愛,我對他眯起了眼,正要開口,他動移開了目光,對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木槿,你難道忘了嗎,今日是你我的生辰啊。”

    “所以我昨夜才巴巴趕了回來,”他的聲音似是滿腹委屈,然後像對待小孩似地,用一隻修長的手指封住我的口,然後口氣中滿是耐心地驅哄:“乖,木槿,今天不要惹我生氣,好嗎?”

    我雞皮疙瘩掉滿地,正在考慮是針對他的臉還是他的某個重要部位進行反抗,一陣嬌笑傳來,我和段月容同時回頭,卻見一隻白得沒有一絲雜毛的犛牛溫順地站在那裏,上面坐著一個盛裝的藏飾美人,頭髮辮成數十根細辨,下麵接上墜著銀飾的黑絲線,一直墜到腳踝處;美人臻首精緻的銀冠上飾著綠松石串,柳腰間持掛著綴有數行紅珊瑚珠或蜜蠟珠的珠鏈。她看上去很年青,蜜色的肌膚在高原的陽光下泛健康的光澤,兩隻撲扇的大眼睛,在我和段月容之間不停地眨啊眨,最後停在段月容長年對女性帶有極其“苛刻挑剔”的審視的目光下,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十來個膚色黝黑,虯勁結實的藏人站在那個美人身後,為首一個年約中旬,身材微胖的藏人恭敬地向我們彎腰行禮,送上一條純潔的哈達,一旁站著蒙詔,後面是冷冰冰的齊放,再後面是探頭探腦的沿歌和春來,再後面是一隊士兵,樣子很陌生,應該是段月容從邏些帶回來的……

    唉?!什麼時候站這麼多人了,我怎麼都不知道?那剛才段月容吃我豆腐的情景,有這麼多人同時觀賞著嗎?

    段月容眼神也微有不悅,轉瞬即逝一笑:“原來是洛果吐司!”

    說著接過那個洛果吐司的白哈達,洛果吐司嘴裏用藏語說了些什麼,段月容又用藏語回了些什麼,這幾年,突厥語自學了點,跟著語言天才段月容,葉榆話是大致是能聽懂了,但是藏話卻沒鑽研過,於是我跟聽天方夜潭沒什麼兩樣,可是我注意到,兩個人的眼睛不停地往那個白犛牛上坐著的姑娘看過去,那個姑娘也羞紅了臉,而俞加明豔。

    我明白了,段月容算是吐蕃地主人,當地頭人定是帶著禮物和美女來拜見段月容來了,這是古代對征服者表示友好順服的常見方法,但是這個姑娘倒不像一般地美人貢物,只因在藏地只有尊貴的女子,例如部落頭人的女兒,寨子裏的吐司夫人才能坐白犛牛,看這個洛果吐司對她慈愛的目光,看來是洛果吐司的女兒了。

    這個姑娘應該就是剛才在山下經過聖湖吟唱的歌手吧!而且這個姑娘倒也像對段月容很有意思,兩隻大眼愈加大膽地在段月容臉上掃來掃去,愛意越濃,偶爾停在我身上時,也有了一絲冰冷和不高興。

    我該怎麼辦,以往段月容納新妃子,他都得意地同我炫耀,但畢竟從來沒有在現場出現過,一時也有些尷尬,不覺心裏沒了底,只能在那裏低頭沉默了起來。

    段月容最後叫了聲蒙詔,用葉榆話說道:“給咯果頭人家的卓朗朵姆小姐準備氈房,把頭人的禮物收起來吧。”

    卓朗朵姆的美目臨去時,對著段月容深深凝注,臉紅得就蘋果一樣,她輕啟朱唇,那動聽的歌聲便回蕩在蒼穹,滿懷著對未來那柔情密意的幢景,我和在場的諸位都不由地聽得癡了,就連段月容那紫瞳目送著她的離去,目光深幽難測,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來,那雪白殷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裏。

    看來他很中意他的這第五十三房妃子,而且還是一位優秀的藏族民歌手。

    這是我很不明白的地方,明明我同他的個性南轅北轍,世界觀也是截然不同,可是我與他二人這八年來,卻能輕易地通過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洞查對方的內心世界,難道說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便是你的敵人,而你最瞭解的卻偏亦是你的敵人嗎?

    此生我欠非玨甚多,上天讓他相忘於我,也許是最好的歸宿,我移情于非白在後,亦負他深情,如今愛而不得也算是對我的懲罰,然後無論是非白還是非玨,這一世,我的心中早已被這二人占滿了心房,今生今世無法再對他人開啟情感之門。

    偏偏我與他這八年相持,道不明的情仇卻聯著那理不完的恩義,我還要與他糾纏多久,難道真得等著被他強行擄回葉榆,作那第一百個或一千個妃子嗎?

    我對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他的目光坦蕩地迎向我,肅然道:“不要這樣看著我,木槿,強大的帝國不可避免地需要沒有愛情的聯姻,如同我們每天就要喝水一樣。”

    我前世很多多金的男人,甚至是不怎麼多金的男人都以同時周旋在數個女人之間為傲,但還是要掙紮著意思意思地表現一下自己的無奈,既便是這個一夫多妻制的亂世下,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如此理直氣壯的可能只有段月容了。

    我記得八年以前,同樣的一個生日,非玨在果爾仁的安排下不情願地接受了一門沒有愛情的政治聯姻,然後當我同既是天敵又是盟友的段月容掙紮亡命時他取了軒轅淑琪,是的,當年對我喜歡的男人我都理解了,我又怎麼可能不理解你呢?

    “我懂,月容,”我自嘲地笑了笑,轉身看向那美得不似真實的世界,然後假裝對他歎了一聲:“月容,萬一有一天,有個龍陽的君主看上你了,你也會向他投懷送抱吧。”

    我本以為這是一次成功的諷刺,一個犀利的調侃,沒想到段月容卻一本正經地撐著下巴思考了半天,然後認真道:“我會的。”

    我打了個趔趄,差點沒摔著,然後木然地看著他,這小子八成是當年失去權利,過苦日子過怕了,死也不會回到無權無勢的敗軍之將的日子了。

    “木槿,你是在擔心我吧!不怕,我定會為你保留我的身心,”卻見他對我笑彎了一雙清咧的紫瞳,似孩童無害,然後說道:“不過,等我有了比他更強大的力量時,必讓他生不如死,滅他九族。”

    我打了個哆嗦,卻見他像戲子變臉一樣,一下子板了個臉,紫瞳陰狠無比,氣呼呼地檢起塊小石子,向我扔過來,然後追過來:“你這個放肆的女人,看我把你寵成什麼樣了,居然敢這樣大膽調戲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啊地一聲向山下逃去,未到氈房,剛要掀簾,卻見一龐然大物向我撲來,將我壓倒在地。

    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置著我,我睜開眼睛,眼前是一雙金色的三角眼從上往下兇狠地盯著我,耳邊傳來它呼哧呼哧的呼吸,我的手觸及的是一片光滑的皮毛,臉上是那樣東西流在我臉上的口水。

    我第一反應是這個段月容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隻非洲獅,再仔細一看去,卻只一隻赤金燦爛的俊猊,也就是草原藏獒,異常威武雄壯,混身金黃,胸前幾簇毛又鮮紅似血,坐在那裏睨著我真如雄獅王者一般微風凜凜。

    我一下子愣住了,也就那麼躺在地上,愣愣地承受著它兩隻前爪的重量,沒考慮到要趕緊起來,直到段月容過來了,大聲用藏語叫著:“七夕森格。”

    那只藏獒乖乖地離開了我的身子,坐在地上,對著段月容吐著大舌頭,掃帚一般的大尾毛掃得地面嘩嘩響。

    我坐了起來,奔過來的段月容蹲在我身邊,烏髮直直垂下,搔著我的鼻間,紫瞳流盼間,放聲哈哈大笑:“喜歡我送你的生辰禮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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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8: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零九章 疑變弓月城(二)

    生日禮物?神啊,這位兄台你不能先跟我打聲招呼嗎?

    說起送我的東西,段月容再一次證明瞭,妖孽轉世的基因存在,這八年來送我的東西無一不是絕頂奇異的。

    西雙版納最毒的毒蛇,除了沿歌這小子如獲至寶,整天笑迷迷地伺候它,基本上無人可以接近,包括我這個主人;送過一件天蠶衣,據說刀槍不如,結果還沒等我穿上,就引來一大堆武功高強的搶奪者,倒把我給暗傷了,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然後是一隻小白象娜娜,一開始挺可愛的,夕顏和希望小學的同學也喜歡它,可是小白象漸漸長大了,把我的後花園全給糟蹋了,而且還是逮什麼植物珍稀就吃什麼,順便輕而易舉地踢斷了多處圍牆,跑到人家張員外家裏去了,害得張員外獅子大開口向我勒索,同我打了近一年的官司,結果把張之嚴也給驚動了,好在張之嚴看上了娜娜,我就把它轉送給張之嚴,最不能理解地是有一年他送了我一群會媚光四射的舞姬,我將信將疑了幾個月,還是摸不透他到底想什麼,於是便放心地在一次重大的商業宴會上讓這些舞姬表演,然而他卻又化妝成朝珠夫人,突然出現,當著眾位BUSINESSPARTNER的面把這群舞姬罵得直哭得梨花帶雨,從此我的妻管嚴之名就此盛傳民間,讓君莫問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比較正常一點的也是我最喜歡的是他送我的一把很漂亮的銀弓,我練了三個月才拉開弓,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對遢邏進貢的鴛鴦弓,我那一只是雄的,他那一只是雌的。

    我都差點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他送我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的日子啊。

    “沒摔著吧,”段月容笑迷迷地扶起我,摸摸藏獒的大腦袋:“他叫七夕森格,藏語裏森格就是獅子的意思,你叫他七夕,他也明白的。”

    他引導著我的手扶上七夕的毛茸茸的身體,七夕轉動著金棕色的眼珠,不停地謹慎地打量著我,我卻愛上了撫摸七夕的感覺,掙開了段月容的手,一下一下的梳理七夕的毛髮,癡迷道:“七夕你真漂亮。”

    七夕森格高傲而冰冷地看著我,身體有些緊繃,看段月容坐在旁邊柔和地看著我,才稍微放鬆了一些身體,段月容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忽地身後傳來一陣皮鞭抽打的聲音,我聞聲過去,卻見幾個南詔兵正在對一個魁梧健壯的人用鞭型,我定晴一看,原來是昨夜那個波同。

    我奇道:“他犯了什麼錯?”

    旁邊一個士兵看了一眼段月容,伏在地上,恭敬地說道:“妄議時政,軍罰處置,鞭撻至死。”

    我知道是段月容怪他透露了非玨的故事而遷怒於他,便對那個士兵說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殿下的生辰,不宜見血,把這個人先押下去吧。”

    那個小兵的眼珠在我和身後的段月容身上轉來轉去,我看向段月容,他對我一擰眉毛正要發作,這有個士兵過來,附在他的耳邊面色凝重地對他說了些什麼,我隱約聽到什麼洛果土司的女兒,不高興什麼的,卻見他的眉頭微皺,對著波同冷哼一聲,說道:“算這小子好狗運,拖下去吧。”

    然後匆匆向一個新氈房走去,那個小兵諾了一聲,眾人七手八腳地解了繩子,把血淋淋的波同拖了下去,我悄悄對蒙詔說道:“蒙詔,煩勞你給這波同派軍醫治療一下,成嗎?”

    蒙詔對我微笑地點頭道:“娘娘宅心仁厚,能得娘娘在殿下身邊輔助,殿下大事可成矣。”

    這個蒙詔現在怎麼越來越酸溜溜的,開口閉口就是娘娘什麼的,俗!

    叫七夕的藏獒非常訓練有素,不但聰明,而且很機敏,更忠誠,無論我到那裏,它都跟著,然後我開始琢磨出段月容送我這大藏獒的本意來了,這回我無論到哪里,都得帶著它了,更逃不出段月容的手掌心了。

    我打聽到段月容是去了洛果小姐的氈房了,估計是去安慰美人,然後下午就像沒事人似的到我的氈房來,腆著臉要他的生日禮物,我偷眼一瞧,果然這小子的脖子那裏有個吻痕。

    “洛果吐司家的女兒這麼好的禮物都有了,還在乎我的?”我懶洋洋地靠在七夕身上,藏獒不像普通犬類一樣會對你搖尾乞憐,問你討食,我同它陪養了半天感情,他也就是不那麼警慎地看著我,總算讓我倚在他身上,真舒服。

    沒想到段月容差點就要激動的叩謝上蒼了,他叩著我雙肩,激動道:“木槿,你終於學會吃我的醋了?”

    我一腳踢開他:“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本小姐對你的心情還是和八年前一樣,沒戲。”

    我以為他會討個無趣地沖出去,不想他笑嘻嘻地抓著我的腳不放,我鬧不過他,還是老規矩,慷慨大方地說道:“多瑪可有夜市?我陪你到夜市一遊吧,若是看中了什麼,我為你付帳,如何,朝珠娘子。”

    他欣然應允,看來攻下邏些後他的心情還真得是很好。

    到了哺時,段月容又出去了一會,齊放回來陰陰地報說,段月容是去帶著那個卓朗朵姆到土司家裏赴宴去了,我便輕鬆地用了些飯,就在我以為段月容要到卓朗朵姆家裏去過生日時,他又滿面春風地回來了,如風一般擄我上馬,吆喝了一聲七夕,便直奔著名的多瑪夜晚的集市。

    這個時代的多瑪是突厥,西庭和大理四國的邊境交界地,又是東西方通商的一個廣大交易地,各式各樣的人種走在大街上,為了行走方便,我還是一身漢族男裝,段月容也是一身藏族男式貴族裝扮,紫貂皮襖,勁間掛著密臘珠,手上帶著紅寶石戒指,腰跨銀刀,身背銀月弓,清瘦欣長的身形走在人群中甚是引人注目,七夕如雄獅一般在他身側,冷冷地看著四周,眾人一邊切切私語地讚歎著,一邊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七夕之夜,。銀闋珠宮光華四射,段月容緊緊抓著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他的紫瞳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對我柔聲道:“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當時的反應是一哆嗦,地府黃泉的彼岸花在眼前晃過,我不由自主地面露懼色,段月容的臉色不太好看,把我拖近了他,然後走向一個面具攤,他掂了一個昆侖奴面具,往我臉上比了一比,然後又帶在自己的臉上,只露出兩隻紫眼珠子,面具後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有這麼可怕嗎?”

    我猛然間醒悟過來,他是指當年西安的七夕夜市,我不由自主地撲哧一笑,他從面具後面露出俊臉來,對我也是會心一笑,向我期近一步,低聲附在我耳邊:“那時你抓我的手好緊,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他的氣息拂在我的耳邊,溫熱撩人,我的血氣上湧,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嗤笑道:“亂講,誰會抓疼你啊。”

    他看似心情大好,繼續笑道:“那時還說要替我長一雙紫眼睛呢!你莫非想抵賴不成。”

    我使勁甩開了他的手:“那是為錦繡,少臭美了。”

    他冷哼一聲,正要開口,後面傳來攤主用藏語大聲叫嚷,他的紫眼珠那麼一瞪,那個攤主立刻嚇得乖乖閉了嘴。

    蒙詔眼中含著笑,過去付了銀子,齊放冷眼旁觀,段月容上前又拉住我的手,這回我怎麼也甩不掉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在我耳邊低吟著秦觀的鵲橋仙。

    這小子果然還是偷看了花西詩集。

    我不由轉過頭對上他的紫眼睛,他也在靜靜地凝視著我,攜起我的雙手,對我柔聲道:“木槿,其實你自個兒也明白,你心裏是有我的,就算你不愛我,可是你的心裏就是有我,”他的手撫上我的胸口,既使隔著束胸的層層布條,也能感到他手心的熱度,這小子真是越來越大膽了,敢這樣當眾吃我豆腐,我的臉上一陣發燒,也抬起手想拍開他的手,他反手勾上我的十指,糾纏在我的胸前,順勢拉近了我,他紫瞳柔情似水,在星空之夜熠熠生輝,他的微笑如朝珠花開,在空氣中似也蕩漾著芬芳:“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承認,但是我都知道。”

    我低下頭,他卻輕抬我的下頜,順勢將面具掛在我的臉上對我眼對眼:“那時我帶個面具,現在卻是你喜歡帶上個面具,木槿。”

    面具下的我一愣,卻見他拿開面具,紫瞳帶著一絲無奈悲傷:“你何時才肯摘下面具,真心對我呢?”

    我凝著他許久,張口欲言,卻聽人群中有人吆喝起來:“各位大爺,有誰能射中這支珠釵,不但能得到這支珠釵,還能一親我們天香閣任何一個姑娘的芳澤。”

    眼前一座掛滿紅燈籠的小木樓,一個紅衣大漢在小木樓前大聲吆喝著,樓上是一堆穿紅著綠,媚態橫生的女人,一片鶯鶯燕燕,脂粉的香味飄了過來,我立刻一指,裝作萬分興趣的樣子:“娘子,這支珠釵很配你也。”

    段月容的滿腔柔情立時化作一團黑氣,隨著臉皮那麼一抽一抽,眼看就要冒火了,我裝作沒看見,認真道:“娘子莫急,為夫的這就去為你射下這珠釵。”

    說罷徑直走過去,只見早有幾個西北大漢聚了過去,一邊對著樓上的姑娘流著哈拉子,一邊躍躍欲試。

    人群中有個車師人打扮的虯冉大漢色迷迷地大喊:“若是射中了,是不是今夜所有的姑娘都能陪我睡啊?”

    眾男人大笑聲中,那紅衣漢子眼珠一轉:“那當然成,不過就怕這位爺的身子撐不住啊,咱們天香閣的姑娘那活兒可是一流的,”紅衣漢子回過頭對樓上的女子大聲叫著:“姑娘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那群女子嬌嘀嘀地對著樓下激動的男人齊聲回道:“是,刀爺。”

    眾人一片驚動的噓聲,我心中暗笑,好厲害的促銷方法,明明只有一人可取勝,但這幫姑娘在這裏那麼一站,活廣告一打,再加上眾人的豔羨,包准今晚這家天香閣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那珠釵就掛在三米高的牌坊處,並不是很高,只是這個角度有些刁,而且在陽二樓的陽臺下面,隱在暗處,想要射中還真得要些。

    我思索著射的角度,早已有人試射了幾下,皆是望珠而歎,還有人紅著臉問那紅衣漢子要多射幾次,他倒也大方,慨然應允。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試了約有十數人,皆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最好的成績也是碰巧射到二樓的陽臺。還有最絕的是有一個漢子本來滿臉嚴肅,看得出來一心奮勇,只可惜一個姑娘對他媚眼一拋,結果他眼神一蕩間,離弦之箭就直直地射偏了去,把那個紅衣漢子倒嚇得了一下子躍到了二樓,當下眾人齊聲叫好。

    我心中一動,這個男子的身手極好,實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龜奴啊。

    這時一個柔弱甜美的聲音響起:“倒看不出這樣的綠洲卻有如此做功精巧的珠釵。”

    這個聲音很熟,在江南時候聽過,我隨眾人回過頭去,然後和大家相同的反應,愣在那裏。

    玉蟾露顏,雲裳輕飄,卻見來人一身突厥貴族的暗紅錦緞皮袍,長長的紅發似錦,結成發辯挽與腦後,光彩流動,額頭系著一條鑲和田玉天蠶銀絲帶飄垂于腰,年青俊美的臉上難掩英氣勃發,月光下似血的酒瞳睥睨三分,腕上帶著一串熏香瑪瑙手珠,身下高頭大馬一看便是唯有藍血突厥人才能擁有的汗血寶馬,繡花的鞍轡上砌著紫玉珠拼成的狼圖騰,天潢貴胄之氣展露無疑,

    他的身後跟著五個人,其中一人正是我見過的阿米爾,緊緊挨著他的也是發出聲音的卻是一個窈窕的身影,那個女子一身突厥騎裝,緊身窄袖,完美的勾勒出誘人的身材,臉上半蒙著白色的紗巾,她明明只露出兩隻無比美麗的眼睛,月光下只覺無以倫比的溫柔高貴,那天香閣的姑娘暫態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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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零十章 疑變弓月城(三)

    我呆在那裏,無法挪開我的眼,竟然是非玨?

    不,我應該喚他一聲撒魯爾大帝。

    他的身後跟隨著最忠勇的戰士,胯下騎著最神俊的千里馬,手中握著最峰利的刀,懷裏擁著世上最美麗多情的女人。

    不,他已不再是我記憶中青澀目盲的原非玨了,而是統一東西突厥帝國的大有為的皇帝,撒魯爾,他擁有著最銳利的酒瞳,馳騁西哉韁場,號稱草原上折不斷的剛劍,不可一世的撒魯爾大帝。

    “家裏這麼多好玩的東西你不喜歡,卻喜歡這種粗糙玩意兒啊?”撒魯爾往珠釵的方向看了看,無奈而寵溺地看著他心中“最美麗的眼睛”。

    騎裝美人的眼角微微笑彎了:“夫君,妾只是喜歡它的樣式,很是精巧新鮮。”

    卻見撒魯爾和他的美人一個漂亮的翻身下馬,兩人一路微笑著十指相纏,他拉著她走到射擊場前,歪著腦袋,皺著眉頭看了一陣,眼中滿是“女人的眼光就是奇怪”的神情,但嘴角卻又露出一彎寬容的笑來,對身側的騎裝美人揚了揚下巴:“我若射中了這釵,你許我什麼?”

    說罷勾魂攝魄地對美人一笑,眼中滿是情人間親昵的挑逗,手向後微伸,阿米爾早已拿起桌上的鋼箭和鐵弓,恭敬地遞上,騎裝麗人蒙著面色的臉看不清表清,可是那雙灩灩的大眼分明更加水霧迷人,發出晶亮的光來,她低笑著,閃到一旁,為她的男人騰出了地方,明眸流盼間神彩動人,草原上的男人們一片起哄的噓聲。

    撒魯爾眼中一陣驕傲,扯出一抹淡笑,剛剛張弓一試,那張弓應聲而斷,眾人驚歎不已,好一位臂力驚人的勇士!

    我隱到段月容所站的暗處,撒魯爾又搭了幾張弓,結果都一一斷裂,那紅衣漢子過來,歎聲道:“這位勇士好神力,我們天香閣裏所有的弓都在這裏了,這可如何是好?”

    撒魯爾興味索然地對著他的美人聳聳肩,用突厥語說道:“看來吐蕃的弓箭不過如此,那就沒有法子了,咱們回去吧。”

    “這位勇士,我這裏有一把弓,如不嫌棄,拿去試試如何?”段月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的五指輕扣我的肩頭,意思叫我不要出來,我驚詫地抬頭,卻見他微笑著,走出陰影,紫琉璃的眼睛如鷹梟一般盯著非玨,身邊的七夕森格緊隨其後,金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對著眼前的撒魯爾開始露出尖牙,低吠起來。

    非玨聞聲側過臉來,將目光絞在段月容,微微一詫。

    我萬萬不有料到段月容會主動站了出來,如同在場所有人沒有猜到他們的身份一樣,更無法聯想到這個時代吐蕃草原上兩個翻雲覆雨的人物同時微服出現在多瑪的夜市中,既便如此,這兩個天之嬌子身上的光彩還是將周圍照亮了起來,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人群開始了切切私語,儘是讚歎之聲,然後不約而同地向後退開了去,為這兩個光華四射的人騰出更廣闊的地方。

    段月容的眼神不太對勁,他莫非是認出撒魯爾來了?

    不可能,必竟他沒有見過撒魯,也不會聯想到突厥的撒魯爾大帝會明目張膽地進行這樣的微服私訪,不然他的眼神不太可能只會有這種暗藏的初級風暴。

    再一想又豁然開朗,吐蕃原來是突厥人領地,哈爾合林之恥時,南詔稱突厥分裂,國變之時,稱機入主吐蕃,而後突厥長達十四年的分裂混戰,兩國之間不停地用兵爭鬥,使其根本沒有精力去奪回吐蕃。

    如今東西突厥終於合併了,撒魯爾可汗拒絕了東庭權臣竇氏的冊封,而是接受了其父所在的西庭冊封,成就了突厥史上最令人膽寒的緋都可汗。

    緋都可汗身強體壯,精力沖沛,武功高強,帝國內部,好戰的貴族又頻頻進言要入主中原,於是在實現了突厥皇室日夜渴望的一統西域後,自然而然地欲將觸角又開始伸向了吐蕃。

    多瑪雖是西庭,突厥,大理的邊陲重鎮,但嚴格說來是吐蕃地界。

    那麼,今日來的撒魯爾是作為一個如同在瓜洲一般遊山玩水的普通西域人,還是別有心機的一種探查,更或者一種有意無意的挑釁,然而無論其真實意義是什麼,很顯然,吐蕃現在的主人,段月容都把這個氣宇不凡的突厥貴族,理解為一種挑戰了,而且撒魯爾還帶著他的女人過來,簡直就是把段月容的屬地當作無人之境前來炫耀遊玩。

    於是,還沒有等到大理與突厥正式衝突的那一天,兩國的帝皇段月容與阿史那撒爾的第一次對絕意外地在七夕之夜,在繁星如織的多瑪夜空下提前了。

    我一時不知所措,深怕撒魯爾認出君莫問,上前打招呼,讓段月容認出了原非玨而擊傷他,正焦急間,那白紗豔姝卻輕拉撒魯爾的手:“夫君,還是你說得對,這種粗糙之物,家裏應有盡有,妾有些累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段月容的紫眼珠子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如同對待所有的女人一樣,改看的地方看,不該看的地方也看,嘴角邊還漾起一絲輕薄的笑來,我心中暗急,這該如何是好,萬一他真是看上了撒魯爾的女人,兩人相鬥,撒魯爾一定受傷。

    然而再細細一看,他的紫眼珠中殊無淫意,這個段月容分明就是想激怒撒魯爾,殺之後快。

    果然,撒魯爾靜靜地將情人掩到身後,眼神冷了下來,卻又綻出一絲笑容:“好啊,多謝這位勇士啦。”

    撒魯爾輕掂起蒙詔遞來的銀雕鑲寶弓,張弓試了一下,淡淡一笑,贊道:“好弓。”

    他在月光下酒眸聚焦了起來,對準那支珠釵射去,一擊而中,那支珠釵落下來的一剎那,誰也沒有看見撒魯爾什麼時候動的,只知道,眼睛一花間,那支珠釵已穩穩地落在他的大手上。

    眾人立時驚為天人:“好俊的功夫。”

    撒魯爾若無其事地走向豔姝,將珠釵插在她的鬢邊,展顏一笑,眼神鎮定如初,仿佛是在默默地安慰他擔憂的情人。

    終於那雙黑瞳似有一絲了悟,柔情蜜意立時在黑瞳與酒眸的互相凝視著流動著,正如傳說中美女英雄心心相許的畫面活生生地展現眼前,眾人無限希噓間,一片豔羨,段月容輕擊掌,大笑道:“看來今日多瑪草原上飛來了一隻無比尊貴的雄鷹。”

    “不過,草原上的雄鷹怎能僅僅為了女人,啄食一隻膚淺的珠釵呢?”段月容假假地歎息道,全然忘了今早上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把江山送到我手上一樣,可見男人的甜言密語有多麼得不靠譜。

    然而,再傻的人也聽出了他的外之意,大家看著洛果頭人對他那尊敬之意,所有人的注意力轉到了這兩人身上。

    段月容看了一眼撒魯爾的座騎上的狼圖騰,笑道:“原來尊貴的雄鷹是從弓月城飛來的。”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我再抬眼時,男人們早已少了大半,周圍來了很多身形強壯的黑衣人,目光寒冷,神情肅穆,那紅衣大漢也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只有一大群女人擠到了天香閣的樓上,探頭探腦地看著下麵,黑衣人中有冷冷的眼珠瞟過來,立刻有幾個女子混身驚嚇地躲進了簾子。

    撒魯爾淡淡笑著,向他的美人走來,段月容眼神微動間,蒙詔人影一閃,撒魯爾的美人早已被其截去了。

    撒魯爾的臉繃了起來,眼見白紗豔姝的肩上橫著一把明晃晃的刀,眼中劃過一道充滿殺意的利芒。

    他還是那樣鎮靜,但眼睛卻隱著暴風驟雨,那豔姝身軀微顫,被人帶到一根木柱前綁定,卻是一言不發。

    “久聞弓月城是九天箭神同狼神一起建立的神之城,弓月城人人擅射,不如我們玩些刺激的吧。”“我大理素來敬仰英雄,你若能射中你家美人頭上的發釵,你且同這位美人儘管來去自由。但若是射不中。。。。。。”段月容笑了:“都說弓月城的女人是天神的女兒,我想我那些很久沒有碰女人的兄弟們肯定會喜歡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段月容表達自己無比興奮和得意的心情時,都會抬手輕輕一捋秀髮,微微甩頭,此時已是子時,大街上除了黑衣人和撒魯爾的幾個隨叢圍成了圓圈僵持著,已是萬闌俱靜,高原的風吹走了月嬋娟的面紗,無限清輝映著段月榮的紫瞳,俞是顯得如天人下凡,美得那樣朦朧,美得那般妖治。

    明明場上眾人的心弦緊崩,而那月光卻仿佛帶著魔力,專門前來加強點綴段月容那魔魅的戲劇效果,他的秀髮隨風漂散,薄唇淡淡籠著一抹笑,眾人以翠華為首開始看得一愣,到後就連撒魯爾也多看了段月容幾眼,臉上忽地一派了悟:“大理紫月,光耀星輝,”撒魯爾輕蔑一笑:“紫月公子不但如民間流傳一般,絕代無雙,堪比踏雪,亦如傳說一般卑鄙無恥啊。”

    “多謝英雄的誇讚啊,”段月容光榮地微一點頭,然後倡狂地揚天大笑一陣:“既然這位大人認出了本宮,也知道本宮的手段,”他猛地一斂笑容,目露凶光:“你姓甚名誰,來我大理國界,又意欲何為?”

    “在下阿史德那魯爾,久慕多瑪的月色多情,特來賞月,怎麼太子殿下不知,突厥人亦有過七夕節的嗎?”撒魯爾淡淡地回答,眼睛卻不離白紗豔姝半分。

    我心中暗急,齊放怎麼還不回來,卻聽段月容說道:“那可巧了,本宮亦是來這多瑪草原來過七夕節的,既如此。。。。。。”

    就在這時,場中忽然有人呦喝著:“馬受驚了,快讓路啊,”卻見四頭大犛年牛拉的大貨車向我們這裏飛奔而來,貨車直直地沖過來,周圍的黑衣人幾個人躍過去試圖牽住瘋牛無效之後,黑衣人中個頭最高的一個,早已大步流星地趕到街中,抬起巨掌一掌擊中牛頭,血花四濺中,車上的麻袋猛地炸開,裏面爆出大量的白色粉塵,空氣中開始漫起煙霧。

    多碼的夜市開始混亂,有人大聲叫著護架,我早已稱亂帶上了防護鏡,悄悄向撒魯爾的方向過去,未到跟前,他反手卻向我淩曆地抓來,我幾個閃身躲過,在他背後輕道:“非玨莫驚,我是瓜洲君莫問。”

    他微一遲疑間,我早已抓住了他的大手,向暗處躲去。

    我拉他伏在草垛暗處,卻聽段月容焦急地聲音傳來:“莫問,莫問。”我同他挨得極近,他的呼吸輕輕吹到我的臉上,像極了我第一次見到非玨的場景,那時受了驚的非玨挾著我飛到到了大槐樹上,那是我初次近距離地觀察他,八年已過,他的身上依然有著那種熟悉而又淡淡的奶腥味,然而恍惚中我看不真切撒魯爾的表情,唯有那雙酒瞳,在無限淒黑中地對我發著光,幽如深潭。段月容冷冷道:“給我搜,若是一隻蒼蠅飛出去,你們都別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士兵大聲地領命之聲在空曠裏回蕩,腳步聲聲和著鍇鉀兵刃相互撞擊,發出冰冷的聲音。等士兵集結完閉,過了我們所在的那個草垛,我拉著撒魯爾悄悄走了出來,我們走出集市,來到大草原,星光遍撒銀光,我呼了一口氣,回頭關切地問道:“非玨,你沒傷著吧

    撒魯爾立刻甩了我的手,然後退了一步,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幾眼,那目光如此陌生,甚至我能感到有一絲淡淡的厭惡。

    我的心中漾著傷感和懵然,但轉念一想,這才領悟我君莫問在民間還有另一種傳聞,那就是大理段氏的兔相公!

    段月容喚我的名字如此自然,讓他誤會是正常的,而方才我緊緊拉著他的手,他不甩開我想必也只是為了逃命吧?我一陣黯然,也向後讓了讓,隨即強笑著作了一個揖:“方才為了脫身,冒犯了公子,還請恕罪。”

    撒魯爾的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但明顯緩和了些,淡笑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君老闆,又承你出手相救,感激不盡。”

    我訥訥地說了幾句客套話,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滿眼卻是焦燥不安,知道他是擔心那抹豔姝,便道:“公子莫急,您夫人我已派人暗中營救,稍等片刻就成,只是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酒瞳冰冰地掃向我,似是在不停地揣度我,我只好歎了一口氣:“藏獒是世上最好的搜索專家,不過半個時辰,七夕就會追來,你先同我往聖湖處躲一躲,那裏濕氣重,可以掩蓋我倆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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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0: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一章 疑變弓月城(四)

    他絞著我的目光思索了片刻,展顏一笑:“好。”

    我望著他沒有笑意的笑容,知道他心中沉重,欲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被他眼中的防備而堵住了所有的話語,心說多說無益,等躲過這一劫再說吧,於是便一言不發地在前方引路。

    不久聖湖近在眼前,十六的月色倒映在聖湖之上,清冷神聖,隨風不停地漂零破碎,宛若人生。

    我松了一口氣,回首對背後一直沉默的紅發青年笑道:“到了,公子先在此處歇休片刻,不出半個時辰,會有人來接應我們的。”

    他微一點頭,也不說話,只是坐了一下來,望著天際的圓月,我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走了一會路,腿腳也有些酸,剛想在他身邊坐下,一近他身,他的酒瞳冷冷地瞟過來,我只好尷尬地在離他遠一些的地方坐了下來。

    一時沉默似金,我癡癡地看著他英挺的側影,心中無限感慨,忽然他回過頭來,冷冷道:“你在看什麼?”

    我語塞,趕緊別過頭去,吶吶道:“對不住,”然後又低頭小聲說道:“你很像我一個失散了多年的朋友,我和他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酉已宮變那陣,我們在西安屠城時失散了。。。。。。我答應了他會去找他,可是卻沒有履行我的諾言。。。。。。。”

    “他的腦子不太好使,所以總是愛忘事,老是迷路,我總是為他怛心,萬一他把我給全忘了,可怎麼好?”想起那一年離別的光景,不覺悲從中來:“那一年秦中大亂,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的三姐和許多朋友也死在戰亂中,所以再想想,只要他活,就算他不再記得我與他的情份,只要他還活著,就比什麼都強了。”我抬頭一看,卻見他凝注著我,我對他強笑道:“我對不起他,所以很想同他聊一聊,想知道這幾年他過得好不好,我。。。。。。我只想知道他這兩年過得好不好。。。。。。我明明知道你。。。。。。你不是他,可還是忍住想看著你,就好像看著他一樣,對不住啊。”

    我哈哈乾笑幾聲,卻見他無波地看了我幾眼,然後默默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絹子,向我遞來,我這才感覺到臉上全濕了。

    我顫著手接過來,背過身去,使勁抹著眼淚,咬著手,平復著內心,

    卻聽背後的青年輕輕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難過,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總會傷害一些人,又要被別人傷害,故而總要學會忘記,人如何能永遠生活在過去啊?”

    我慢慢轉過身來,他舒展眉心,側著頭含笑看著我,像極了當年多少次非玨笑著深情看我。

    是啊,人總要學會忘記,非玨。。。。。。

    我知道你現在生活地很好,我能感覺到,所以我想我應該放下這一段感情,給你最美好的祝福。

    我破涕為笑,將絹子遞還給他:“謝謝,只是對不住,把你的絹子給弄髒了。”我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著,

    借著月光,這才發現那絹子的繡樣是鴛鴦戲水,而且是中原的花樣,方才忙著難過,沒來得及發現,聯想到那晚波同口中的美人,我心中一動,為何這個繡樣很眼熟?

    一個病美人在我的腦海中不停地閃現,我呆愣間,卻聽遠遠的馬啼聲傳來,我和非玨躲到草叢中去,卻見領頭一人正是面容嚴肅的齊放,後面跟著阿米爾一般侍叢和一個白紗麗人,我還沒來得及出聲,非玨早已滿面欣喜地叫了起來:“木丫頭。”

    白紗豔姝立刻下馬,奔向他的懷抱,兩人在月光下緊緊擁抱,撒魯爾著急地說著:“你可受傷了?“

    大漠月圓,細風輕送,傳說中美人英雄相聚的場面就在我的眼前。

    麗人輕搖臻首,淚花四濺:“我還好,你沒事吧。”

    撒魯爾心疼地看著她的美:“你混身都在打顫,你當真沒有事嗎。”

    兩個人來來去去就這幾句,都在反復問對方可有受傷,可見相愛之深。

    撒魯爾拉下她的面紗,細細察看,月光下,絕色姿容,豔光四射,卻與我腦海中的病美人不謀而合。

    我從草叢裏慢慢走出來,齊放向我奔來,似乎在我耳邊說了幾句,可惜我什麼也聽進去,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美人,她不是別人,正是我那傳說死在戈壁大漠的結義三姐,姚碧瑩。

    她的淚容也向我這裏轉過來,混身抖了一下,然後那雙精緻的眼睛定在我的臉上,此時月光正好,她的臉向逆光處微側,我便看不清她的面色。

    我的眼前什麼也看不真切了,德馨居裏同碧瑩共同生活的一點一滴,慢慢地拼湊在一起,匯成大江大海向我裘來,碧瑩,是碧瑩,為什麼是碧瑩。

    親如姐妹的三姐碧瑩沒有死,這本該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她卻變成了非玨口中的木丫頭。

    我最親近的姐妹成了初戀的愛妻,他的目光追隨著她,她的身影變成了非玨口中呢喃的名字,然而那個名字卻依然是我的小名。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疑惑,狂喜,震驚,無奈,夾雜著一絲的憤怒,無數的疑團和回憶混雜在一起,猛烈地衝擊著我,我的頭痛似撒裂,胸疼似火燒。

    “主子,此處不宜久留,還是快送這位公子出城吧。”小放輕輕的呼喚,讓我漸漸醒了過來,我咽下喉中的血腥,這才發現我緊緊抓著小放,才不致於跌倒,可是卻把小放的手臂給掐青了一大塊。

    我收回了手,怒力平靜了內心,向非玨和碧瑩微一點頭,勉力說道:“一路。。。。。多保重吧。”

    非玨好像一邊上馬,一邊對我說了幾句客套話,我也沒有聽進去,現在我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碧瑩身上。

    “這一位,便是上次陪公子前往瓜洲的尊夫人吧?”我輕輕問道。

    撒魯爾微微一笑,輕輕拉近了她的坐騎,傲然笑道:“正是。”

    她並沒有避開我的目光,然而美目卻不再有往日的溫婉可人,只是冷冷地瞟了我一眼,微側著頭帶上面紗,不再看我。

    我似笑非笑:“尊夫人好像我以前的一個姐妹。”

    撒魯爾卻在馬上哈哈大笑起來:“君老闆還真是個生意人,到哪里都要攀親帶故啊。”

    這時阿米爾過來,看了我一眼,用突厥語說道:“主子,我們趕路要緊,女。。。。。。老夫人也在家中等急了。”

    撒魯爾眼中一陣不悅:“老夫人給了你多少好處,怎麼老在我面前提?”他頓了一頓,回首對我笑道:“莫問,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說來聽聽,我回國便為你找他。”

    東方魚肚白漸漸露出臉來,一陣悠揚的藏歌傳來,極盡輕靈飄渺,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傷,仿佛是永遠走不出的宿命輪回。

    我聽著歌聲,看了他和碧瑩半晌,忽然一笑:“不必了,你說得對,人總要學會忘記,我想他現在一定同你一樣,生活得很好,我還是不要再打饒他了,只要他過得好,什麼都好了。”

    碧瑩又軒過臉來,深深看了我幾眼,曾幾何時,我已無法解讀到她妙目中的語言,唯有無限的鎮定無波。

    碧瑩,碧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會成了撒魯爾的木丫頭?難道是你愛上了他,所以留在了西域?那當年宋二哥在你心裏又如何呢?在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八年的春秋,彈指而過,多少人事沉浮,滄海桑田!

    如今物事人非事事休,就連我花木槿也變成了君莫問,又何必怪哉別人的生活?

    我幾欲喚出口來,卻終是沉默地看著他們一行人遠去。

    夜風拂著我的長髮,沾到打濕的臉頰,很難受,我也沒有動手,非玨坐在馬背上,忽然回頭看了看我,眼中一陣恍惚,他繃著臉回過頭去,好像碧瑩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過了一會,眼看一行人失去了蹤跡。

    我悵然回頭,默默地抹著臉,齊放開口安慰了幾句:“許是當年得了主子的假死的消息,四爺鬧騰不休,果爾仁便讓三小姐裝了主子您吧。”

    我無力地搖搖頭,忽然卻聽馬啼聲近了,齊放警覺地看著前方,卻見是非玨和阿米爾去而複返,我們愣愣地看著他。

    阿米爾有些著急:“主子,段月容從前方包抄過來,還請主子往西邊而去,等我等引開段月容。”

    “不用,”非玨看著我,忽而冷冷一笑:“久聞君老闆是大理段氏的密友,精通商道,那不如且請到我突厥一遊,教化我那蠻荒之地的子民,順便也讓孤好好招待一下段太子密友,何如。”

    齊放早就攻上前去,冷冷道:“我家主人好意救你於水火,你卻恩將仇報?”

    “你家主子是救我還是故意引我到這裏來也未可知啊,”非玨在馬上俐落地迎上去,過了幾招,贊道:“君老闆的手下果然能人輩出啊。”

    他一勾手,小放早已摔下馬去,齊放口吐鮮血,再次迎上去,阿米爾的一把彎刀輕擱在我的勁間:“這位小爺還是先住手吧。”

    我暗扣護錦,正要發射,忽然胸間一陣巨痛,我呼吸困難起來,抬手想讓撒魯爾放開齊放,口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前的景物模糊了,我向地面跌去。

    遠處傳來急切的馬蹄聲,我沒有預期中的摔到地上,齊放奮力格開阿米爾的彎刀,躍到過來穩穩地接住了我,他掏出段月容專門找苗醫配了N多年的藥,塞進我的嘴裏,我的眼前開始迷亂起來,耳邊唯聽到兵刃的聲音和段月容的喊聲,我混身發著抖,想出聲叫段月容放非玨走,可是我一張開口就是不停地咳嗽,結果把那顆居說是配了七十二味靈藥的藥丸子帶著血給吐到了齊放的身上,我努力眼開眼,卻見齊放虎目帶淚,映著我白得像鬼的臉,卻分明露出一絲恐懼來。

    那時的我在痛苦中想著,小放一生孤苦伶仃,好不容易逃出魔掌,找到一個大哥卻又失散在西安屠城,這幾年來,我與他朝夕相處,名為主僕,卻從未分生疏,早已如親生姐弟一般,我與他都過了幾年安逸的生活,然而那克盡身邊所有的人那不詳的批語卻終是在他的心中,他克意保持著與所有的女性的距離,包括蔔香凝和我的,其實。。。。。其實也是怕這應驗了吧,他一定是擔心那命中的批語,克盡身邊所有的人,尤其是對自己喜歡的人吧,我想開口安慰他幾句,不要擔心,可是一張口卻又是一口鮮血,齊放的眼中佈滿血絲,只聽他惡狠狠地瞪著眼睛,咬牙切齒到吼道:“狼心狗肺的突厥蠻子。”

    我很想對齊放說,沒事,不就是這個老毛病唄,吐幾口血,別怛心,可是齊放卻猛地被人扔了出去,我大驚中已有一人把我像小雞仔地提了起來,一把刀勒著我的脖子:“段太子還請住手,不然,君老闆可就人頭落地了。”

    那聲音帶著一絲華麗的庸懶,又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華貴的冷酷,卻是撒魯爾的聲音。

    撒魯爾往我嘴裏喂了一粒東西,我的精神漸漸清晰了起來,我平復了喘息,側過臉來,卻見他粗壯的手臂圍著我的腰,酒瞳灼灼地看著我的臉,皺眉道:“你。。。。。。為何脈像如此之亂?”

    我不及回答,有人傳令開來,混戰的士兵漸漸分開來,血腥味悄悄地濃烈地漫延開來,黑暗中火把集中起來,最亮處閃出一雙冷酷暴戾的紫瞳:“真沒想到,突厥的緋都可汗陛下親臨,月容有幸得見天顏,何其榮幸啊。“

    段月容的聲音似嘲諷,又似無盡的恨意,那雙紫瞳緊緊盯著我不放,而我卻避開了他的目光,四處尋找齊放,卻見齊放在阿米爾的刀下壓著,嘴角帶血,面色蒼白,可見受了重傷,我的心一冷,卻聽撒魯爾冷冷道:“段太子還請住手,今天不及遞上信符,草原上的明月可不要怪罪。”

    “陛下實在客氣,草地因您的到來而生輝,明月也因為您的光彩而羞於見人,陛下既然來到了多瑪,不如讓月容親自帶陛下及貴妃暢遊此地,一盡地主之誼,不然傳出去,如何顯得我大理不盡人情。”

    撒魯爾哈哈一笑,毫無懼意:“段太子的好意心領了,吐蕃肥美之地,他日定要重來,不過現在朕實在要回去了,還請太子讓開路來,不然,這位君老闆可就性命難保了。”

    “莫問,”段月容還是笑著,可是面容卻有些扭曲了起來,紫瞳慢慢掃向我,那看著我的紫瞳裏滿是一種傷痛,淡淡道:“是你教他挾持你好救他出去的吧。”

    我喘著氣,看著對面的段月容,無力地搖了搖頭。段月容滿是嘲諷:“你終是被叛了我,莫問。”

    我的身體冷到了極點,可是心中卻忽然想笑,而撒魯爾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齊放早就大叫出聲:“段太子快點救我家主子,撒魯爾會殺了她的。”

    阿米爾陰著臉狠狠地從後面給了齊放一掌,估計這一掌絕不輕,齊放猛吐著鮮血,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段月容的臉色緊繃了起來,撒魯爾笑出聲來,冰冷的手卻撫到我的脖子,微一用力,我本能地張開口發出低啞的聲音。

    段月容大叫出聲,很多年以後,段月容和非白都曾經問過我,是否後悔過救撒魯爾,我永遠只是淡淡一笑,不是不願意回答,而是無法回答,可當時的我卻連眼淚也流不出來,段月容叫了聲後退,然後帶了少數幾個人站在撒魯爾面前,紫眸絞著酒瞳,月光下的兩人身上的肌肉緊繃著。

    段月容看著我,歎氣道:“你可知你挾持之人是誰嗎?”

    “難道不是你最心愛的男寵嗎?”撒魯爾篤定地笑著:“而且還是大理段家的財神爺吧。”

    段月容仰天一陣大笑,他笑得似乎眼淚也流出來了,除了在場的知情人,兩邊的士兵都有些面面相覷。

    “莫道功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需幹,”他在對面輕輕念著這句詞,對我微微歪著頭,紫瞳裏那無盡而絕望的諷意,卻見碧瑩冷冷的目光瞟來,仿佛像刀子一樣,我混身輕顫著,微側頭看向撒魯爾,只是陰沉著臉睨著段月容,根本沒有將心思放在我身上,只是提溜著我的脖子愈加湊近了他的彎刀,段月容看著撒魯爾嘲笑道:莫問,你心心念念拼死相救的男人現在反過來拿你的命來要脅我,你說說這是不是人世間最大的諷刺。”

    “說得好,”我心如刀絞,本該是淚如泉湧,卻學著段月容的樣子,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然後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看著撒魯爾大聲說道:“莫道功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需幹,如今功已成,淚已盡,人事休,情份絕。”

    “可汗陛下?如果你傷害了他,”段月容長歎一聲,紫瞳幽幽,讓我看不清他在想什麼:“你便要後悔終生了。”

    撒魯爾呵呵輕笑了,然後我意識到他所領會的意思可能如果他殺了,段月容會將他怎麼怎麼樣,那年輕的皇帝只是更加的不可一世,段月容看著撒魯爾愈加憐憫,他正要再開口。

    第一縷晨熙穿過薄霧,照耀著草原的蒼茫大地時,那空靈平和的歌聲不知何時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雄渾嘹亮的號角自四面八方沖天而來,又似有千萬突厥的戰鼓齊鳴,混著聲聲的騰格裏的讚頌之聲沸騰中天,朝陽下,遠遠地飄來金狼圖騰的黑幡旗,如海洋一般震懾人心,像征一種全新的強者登上了歷史的舞臺,我身後帝皇那年青光滑的臉龐在朝陽下松了開來,本就睥睨天下的酒瞳在陽光下泛著驕傲,他輕輕地略帶激動地低吟著:“感謝你,萬能的騰格裏。”

    我回過頭去,段月容的臉上卻是一片猙獰:“怎麼回事?”

    草原上的驕陽一往無前地升了起來,在碧藍地蒼穹映證,十四年後,突厥的鐵騎再一次踏上了吐蕃之地,迎接他們偉大的帝皇巡幸歸來,而吐蕃的主人卻因此蒙上巨大的羞辱,吐蕃的人民付上血的代價。

    《突厥緋都可汗列傳》第十篇,東庭元慶元年八月十六,緋都可汗八年,可汗私訪多瑪,十眾對大理千人,安然回弓月城,勇毅過人,威震西域,得金銀無數,擄太子寵侍及奴隸上千回城,段王深恨之,亦贊曰,英雄當如是也,太子怒追千里未果,突厥與大理乃交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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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00: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一百十二章 疑變弓月城(五)

    元慶元年八月竇周與契丹結盟,竇周於八月初十八攻下晉州,進逼降州。

    元慶元年八月初十六,突厥奇裘大理邊城多瑪,掠牛馬無數,奴隸無數,並俘獲大理太子新妃,洛果吐司之女,太子怒追千里未果,於格爾中埋伏,負傷而回。

    八月二十,太子傷勢微愈,修書緋都可漢,願以宗氏女嫁於突厥,以修永世姻親之好,欲以美女金銀換回太子新妃及寵侍二人,同年同日率大理名將蒙詔攻葉榆。

    九月白露時分,大理攻入葉榆大皇宮,光義王親自斬殺王后,寵妃,公主王子數十人,已近起顛狂,無人敢近,最後自刎于嬋嬋王妃的寢殿,野史傳聞到死他的手中都緊緊捏著嬋嬋王妃的紗衣。

    大理王伏在光義王的屍體上失聲慟哭,太子臉色清冷,九月十日,大理王攜太子披麻帶孝,事天子儀以五色土厚葬南詔末代君主于越陵,至此,南詔消亡於歷史的洪流中,同日大理王遷都葉榆,一統南國,大宴天下,君臣賀表。

    九月十二,摩尼亞赫余部其弟支骨在烏蘭巴托帶領三個部落反叛亂,自稱支骨可汗,不敵火拔部的果爾仁葉護,敗走鄂嫩河,被迫投降漠北草原的另一巨頭契丹蕭世宗,緋都可汗鄙夷地稱其為:鼠輩叛賊,安敢稱突厥人乎,不再承認其突厥族,在殘酷地鎮壓了不及逃脫地支骨黨族後,以此藉口出兵契丹邊境拔野草原,蕭世宗命可丹領拔野古部隨同支骨可汗聯兵奪取喬巴山。

    九月初十七,踏雪公子病癒,率原家軍退竇周於璐州,竇周屠降城晉城,不習水戰,於兗州敗于張之嚴,張之嚴取青州。

    突厥與大理的談判不間歇地進行著,隨著首腦們談判進程的拖延,俘虜們漸漸地焦燥了起來。

    作為高等俘虜中點名提到的一員,我,君莫問比較幸運地待在弓月城的偏殿中,衣食簡單但不缺,我把身上那柄風雅的玉骨扇賄賂看守,換來的筆墨紙研和突厥書籍,整日裏舞文弄墨,研究突厥風俗文化,以靜致動,一連作了兩次監牢,後來我把元慶元年命名為我的俘虜年。

    窗子門口放著一隻精巧的黃金大鳥架,上面蹲著只大大的五彩鸚鵡,躲在角落裏審慎地看著我還有我身邊躺著的大藏獒,七夕抬頭卻不屑於鸚鵡,只是打著磕睡,我手裏捏著自製的羽毛筆,那根羽毛還是從這只鸚鵡的身上拔下來。

    同八年前一樣,我的頭髮辮成個大辮子,掛在腦後,身上穿著一件普通的突厥錦袍,回弓月城的路上,我終是被非玨發現我的女兒身份,可能看在我救他的份上,他並沒有苛待我,反而派醫生為我治療,他一回弓月城,迎接他的就是支骨可汗叛亂的消息,他剛剛回牙帳,卻又匆匆離去,沒有再同我說一句話,他把碧瑩帶走了,不管是在前往弓月城的路上,還是到了城裏,碧瑩都沒有對我說任何話,甚至連看也不看我,就好像她根本沒有認識過我一樣,讓我一度懷疑,我的人生中究竟有沒有姚碧瑩這個人。

    七夕不愧是藏獒中的級品,盡然一路嗅著我的氣息,跟著我們穿過沙漠,當他瘦得皮包骨般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所有的人驚為天人,突厥人以撒魯為首認為這是騰格裏的天物,便留下他,遺憾地是除了我喂他,他什麼也不吃,於是撒魯爾寬容地讓他陪著我。

    他在出征拔野古以前讓人傳旨贈我這只五彩大鸚鵡,而我對這只鸚鵡的羽毛比它的話語更感興趣。可能他忘了鸚鵡是有點怕七夕的,而且我又拔了那只鸚鵡一根羽毛,其結果令這只俱說是無話不說的鸚鵡一夜之間成了啞巴,於是我的房間更安靜了。

    相對地,我的鄰居洛果吐司的女兒卓朗多姆就比我有活力多了。

    她對於突厥人對於接待她的方法,甚為不滿,每日吃飽喝足後開始精力充沛地罵人,她本就長得美麗可人,生起氣來雙頰更是紅撲撲地如染了煙脂,可惜藏語對於我和很多突厥士兵實在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們都聽不懂她到底在罵什麼,既便如此,慢慢地突厥士兵們仍然養成了習慣,用完早飯,朝拜完了他們的騰格裏,就齊齊地前來“朝拜”跺腳罵人的卓朗朵姆。

    到了晚上,思念家鄉的她會唱起悲傷的藏歌,她的歌喉動聽如天籟,也只有這時候展現她的溫柔,我也會被她的歌聲引起一陣陣悲傷,接著被我發現很多突厥士兵蹲在她的窗下陪著她抹眼淚。

    直到一天,看守我們的隊長發現了這個現象,自然是把所有士兵罵了一頓,罰跪地罰跪,體罰地體罰,卓朗朵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唾沫橫飛地把這個隊長罵了半天,隊長到底是隊長,完全聽明白了卓朗朵姆的藏語,因為我發現他的額頭青筋暴跳,最後忍無可忍地將這個吐蕃第一美人推倒在地,並向天詛咒道:“騰格裏在上,快點讓這個可惡的女人閉嘴。”

    在場所有人的都愣了,我以為朗朵姆會趴在地上大哭,結果她一下子爬了起來,然後以快得不可思議地甩了那隊長一巴掌,然後她充滿精神地踢了一下那個侍衛作為男人最重要的部位,一手抄起燭臺打暈了他,那麼一個彪形大漢,一下子倒在地上,因為她是突厥重要的人質,又是一位公主,他並不敢還手,只好用手擋著,一邊叫人進來,然而,突厥人進來的時候,那位隊長已經沒有人任何聲音,他們目瞪口呆地發現卓朗朵姆一下又一下往死裏狠狠砸著他的頭部,直到腦袋開花,腦漿噴到她的俏臉上,她卻還沒有停手,她的口中正用萬分流利地突厥話罵著:“下賤的突厥雜種,你以為用卑鄙的手段把我擄來,就敢欺侮洛果家的女兒?”

    這件事讓我深深地感到西域女子的強悍,同時也讓這個院子裏所有的突厥男人們見識到他們的夢中情人的另一面,再也沒有人敢接近她了,必竟人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打死算誰的?

    我聽到士兵們白天竊竊私語,誰誰誰又在半夜裏一手捂著褲檔,一手抱著腦袋醒了過來云云。

    新調來的隊長到任第一件事,奉命把卓朗朵姆單獨關了起來,然後研究了一會整日沉默地練羽毛筆字的我。

    卓朗朵姆開始決食,新隊長又緊張起來,開始求著她用食,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扔出來,不讓任何人接近,新隊長便將我和她關在一處,低聲下氣地求我照顧她。

    我的條件是讓我見一見齊放,可是他還是不答應,但向我保證齊放一切安好,住院條件與我相差無幾,俱說還有美女伺候,他見我不信,就急急地出去,進來時,給我捎了一卷羊皮紙,上面寫著齊放的四個字,勿憂安好。

    我放下心來,走進卓朗多姆的房間,卻見她餓得說不出話來,嗓子已經哭啞了,卻還在流淚,嘴裏喃喃著什麼,我湊近一聽,沒想到這回還聽懂了,原來是月容兩個字。

    我暗歎一聲,開始替她用手巾沾著水輕擦她失血的嘴唇,給她喂了些流汁。

    她幽幽醒來,看到我便流著眼淚,側過臉不理我睬。

    我用漢語輕輕對她說道:“公主醒啦?我這裏有一點米湯,我喂你吃一點吧。”

    她沒有動靜,她沉默,我也沉默,過了一會兒,我用不怎麼流利的突厥語對她說:“公主還記得聖湖嗎?”

    我看著窗外的胡楊婆娑,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聖湖,那麼藍,那麼純淨,同公主的歌聲一樣,如果有機會,我一定還要再去,到時公主帶我去聖湖游泳吧!”

    她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她用流利的漢語輕輕說道:“聖湖的水是聖潔的水,是龍女慈悲的淚水化作的,只能在天節才能去沐浴。”

    我溫笑道:“原來公主的漢語這麼好?”

    她別過頭去,不再說話,只是珠淚滾滾,我安慰了幾句:“不久,你的阿爹會把你救出去的,到時你就能去聖湖沐浴了。”

    “我的阿爹不會救我出去的,他是個買身投靠的小人,他把我嫁出去的時候就在看大理和突厥那個更強些,現在突厥打敗了大理,他一定會把我嫁給撒魯爾那個野蠻人的。”卓朗多姆撲在我的懷中掩面哭泣道:“我是吐蕃最高貴皂的公主,如今卻淪為奴隸,我的阿爹不會贖我出去的,我的阿姐被擄到契丹去了,他反倒說是阿姐嫁給了契丹王了,阿姐和她的男人好好的,孩子才剛滿月,怎麼會給願意嫁給契丹王呢,阿姐三個月後就死了,可他連滴眼淚也沒流,還說阿姐是蠢女人,”卓朗多姆冷笑道:“他有一大堆女兒,根本不在乎我們的,他一定不會贖我的。”

    她看著月光清淺,喃喃道:“如果我沒有見到太子,沒有見到月容,我。。。。。。可是我已經是他的人了,我愛他,我只愛他。。。。。。於其被突厥人污辱,還不如選擇高貴的死去,這樣他也能記得我。”

    我撫著她的秀髮,一陣歎息,溫言道:“那你更不能死了,別人越是要你死,你就更要活下去。”

    她抬起憔悴地淚容,呆呆地看著我,我笑道:“活下去,卓朗朵姆,哪怕是受罪也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我端起米湯,對她眨眨眼:“莫要難過了,你別忘了,你的夫君,大理段太子,很。。。。。。強悍,。”

    “雖然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他對於他的東西一向看得緊,他比你和你阿爹想像得可能都要強得多,他不是那麼容易服輸的人,只要他活下來,他就一定反擊。。”

    她驚愕中張開了嘴,我稱機喂下一口粥:“他還特小氣,小氣到只進不出,一定會把他的東西給搶回來。你既是他的人,自然不會拱手讓你於他人。”

    她咽下這一口米湯,滿臉紅暈地想了想,忽然又哭了出來:“段太子後宮佳麗無數,沒有我阿爹撐腰,他不會對我好的。”她抬起梨花帶雨的臉,無數髮辮披在繡花前襟上,甚是楚楚可憐:“而且我看得出來,他愛你,他看你同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那天我看到他親你的嘴親得那麼開心,可是他同我親熱卻怎麼也不願意親我的嘴,他一點不喜歡我。”

    我應該同她討論親嘴的問題嗎?

    我一時語塞,她卻看著我冷冷道:“我死了,你不就開心了嗎,你為何要救我呢?”

    我過了半天才說道:“看你又多想了,他和我不是你想得那種關係,因為我們認識很多年了,還有了個女兒,但是我和他就像左手簽右手,但是。。。。。。,”我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你自己有多麼美麗嗎?”

    我開始對她誇讚一番,轉移她的思路,讓她重朔對於女性的所有自信,而且強調,作為女人也可以活下去,如果她的阿爹不要她了,或是實在同段月容過不下去了,可以來投靠我,幫我一起做吐蕃和西域的生意,她流利的漢語,突厥語,吐蕃語,粟特語等都可以使她成為一個優秀的翻譯。

    在這種軟禁的條件事,隨時隨地有可能掉腦袋的情況下,其實談這些現代女性必修課都有些不太靠譜,沒想到卓朗朵姆卻成功地被我轉移了注意力,半晌才疑惑道:“你真得不太一樣,可是我和你是女人啊?女人怎麼能走南闖北呢?”

    “女人又怎樣,這世上男人能做的女人能做的,男人不能做的女人也能做,比如說。。。。。這個。。。。。。男人能生孩子嗎?”

    這個論調,基本上我對我那幫妾氏每一個人都說過,她迷惑的小臉上果然也露出了一絲笑意,最後我一邊對她遞了半個饅頭,一邊總結陳詞道:“只要你想活下去,便沒有人可以終結你的命運。”

    她想了半天終是又流下了眼淚,慢慢坐直了身體,接過我的饅頭,和著她的眼淚吃了下去。

    她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她一向哧之不已的茶水,恢復了高傲,向我點頭道:“你很好,你叫君莫問?”這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對她笑著點點頭,她睨著我好一會,以公主的口氣說道:“我會讓段太子封你做側妃的。”

    “哦!”我拖長了聲音,對她似笑非笑:“謝謝。”

    心中暗罵,你同段月容還真配!

    這時窗外傳來陣陣歡呼:“萬能的騰格裏保佑突厥勝了,萬能的騰格裏保佑突厥勝了,可汗陛下又勝了,突厥打敗契丹人,攻下了喬巴山。”

    我走了出去,卻聽到很多突厥人興奮地談到突厥攻下了拔野固整個部落,得了多少多少牛養,多少多少奴隸,多少多少美女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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