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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夢裡花落知多少
古老的沉靜的城市被淹沒在蒼茫的雨中,高大的鐘樓在青影沉沉的暮色沉寂下去,路燈橘色光芒被細細薄薄的雨絲牽扯的氤氳薄霧。
還沒有到六點鐘,窗外已經半黑了,看來,冬天慢慢的逼近了。
董安妍指著黑板邊緣的花邊,咕噥,“止水,我是不是畫歪了,總看上去怪怪的!”
我從凳子上跳下來,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端詳了一會,“哦,這裡,葉子沒畫好,整個布局就會怪怪的,要不要換一個圖案?”
“換個豬肉卷、漢堡包算了!”她忿忿的回答,“這個板報怎麼這麼難出,王雅林的要求也太高了吧,黑板上還要用上廣告色,這不是明擺著折騰人的!”
我剛想接話,忽然她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聲音陡然的抬高,“姨媽出車禍了,傷到腿了,好好,知道了,我馬上就去鼓樓醫院!”
她放下電話,抱歉的目光投向我,然後看看黑板,我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沒事,你先過去吧,剩下來的我來就好了,對了,幫我跟阿姨問好。”
教室裡只剩下我一個人,課桌上散落著五顏六色的顏料瓶,黑板上還有大片的空白,我不由的嘆氣,今天不知道到何時才能夠完工。
空盪蕩的教室有些安靜的可怕,即使把門鎖上還是心有餘悸,漫漫的天光,寂寞的可怕。
我心不在焉的調著顏料,一個沒留神把一隻畫筆摔在地上,點點滴滴的紅色飛濺,白色的墻上嫣紅水色一片,來不及反應,我嚇的目瞪口呆。
忽然有人來敲門,我慌忙的扭頭看,原來是趙景銘,他敲敲玻璃窗,然後指指門,我立刻明白過來,連忙把門打開。
他穿著白色的T恤,運動褲,白色的休閒板鞋,也不打傘,黑黑的短發閃閃發亮,有那麼幾縷濕濕的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滴落至眉間,雙眼在薄薄的雨簾之後,淡如煙霧裡的湖泊,水汽縱橫,“你還不回去,董安妍呢?”
我笑笑,“她家出了點事,先回去了,你怎麼還沒走?”
他走到座位上,掏出紙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水痕,“我剛從體育館回來。”然後他看著我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樣子,笑起來,“你愣在那裡幹什麼,不是出版報的,還不快去。”
我“哦”了一聲,拿起粉筆,寫了兩個字還是忍不住想問出來,轉頭卻發現他坐在座位上拿出書本和練習冊開始寫作業,專心致志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把想問的話硬生生的咽進了肚子,只是發了一會呆繼續開始抄板報。
屋外的雨還是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可是教室裡平添了許多人氣,我沒來由的一陣安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板報差不多快結束了,我從凳子上跳下來,沒留意後面,退後幾步想看效果的時候踩到了一個東西,我連忙轉頭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後面。”
趙景銘笑笑,目不轉睛的盯著黑板看了一會,“很漂亮,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我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一般、一般。”伸手就準備收拾東西,沒想到他指指墻上,雪白墻面上點點緋紅,很像是臘月梅花。
他蹲下來,抿著嘴笑,“讓我想到了《天龍八部》段譽給山茶起的名字——抓破美人臉。”
我倒是很發愁,“怎麼辦,不小心弄上了,明天給班主任看到就不好了。”
他也不說話,從桌上取下乾淨的畫筆,“白顏料呢?”
我恍然大悟,在一堆顏料裡摸出一隻,擰開蓋子,遞給他,“不知道能不能遮住,試試?”
於是我們坐在地上,就拿著畫筆,蘸著白顏料抹在紅色印記上,忽然我玩心大起,向他提議,“如果我們拿白顏料在百墻上寫字,會不會被看出來?”
“你試試呀!”他調皮的衝著我眨眨眼,“寫什麼好呢?”
“我討厭黑板報,我討厭下雨,我討厭上學,我討厭考試!”我一股腦的喊了出來,仿佛發洩似的,潑皮勁十足,趙景銘也不接話,只是微微笑看著我,燈光灑下來,落在他的臉上,笑意暖暖,眉眼彎彎。
忽然他迅速的站起來,警惕的說了一句,“有人過來了!”我一驚,剛想起身卻被他按在課桌底下,“別出聲!”
果然不一會,走廊的腳步聲越來越大,然後就是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趙景銘,你怎麼還不回家!”
我嚇的縮在課桌下大氣都不敢出——班主任怎麼突然過來了,如果他推門進來,看見我們兩個這樣會不會有別的想法,還是直接把我們拉去教務處問話。
趙景銘不走過去開門,卻慌不忙的回答,“哦,我在出板報呢,馬上就結束回家了,您有事嗎?”
班主任也沒說什麼,“哦,出完就早點回家吧!”然後“啪啪”的皮鞋聲消失在樓梯口,我抬頭對上趙景銘的目光,澄澈清亮,透著許許安定和從容,“老班走了,沒事了,嚇到了吧?”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真的嚇死我了,還好他沒有進來,不然一定完蛋了!”
他尷尬的笑笑,蹲下去幫我收拾畫具,我抓起畫筆,在墻角寫了幾個字,他湊過來一看念了出來,“我願這人生一場,如長樂、未央!”
我笑笑,“俗氣的句子,太矯情了,不過留在這裡做一個紀念好了。”
他接過我的畫筆,在墻邊寫下小小的字母,“Je t'aime bien,mais tu ne le sauras jamais”,我看了半晌不明白,“趙景銘,你寫什麼呢?”
單手撐住墻,他輕輕蹙眉,隨即展顏,“沒什麼,一個願望而已,走吧,都八點多鐘了,我送你回去。”
走在去車站的路上,我沒帶傘,他幫我撐傘,暈黃色的路燈鋪陳一路,地上的水窪反射亮晶晶的光芒,我微微有些不自在,不由的斜了眼睛去看他握住傘柄的手。
不夠細膩的手,和他的臉相差太多了,但是看上去就很有力,想起軍訓時候他露的身手,心裡也了然,出生在軍人高官家庭,恐怕也是很辛苦的事情。
公車一輛輛的過去,濺起飛花,車燈下雨點斜織,朦朧的讓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捕捉一朵跳躍的精靈,趙景銘站在我左邊,大半的傘傾斜在我這裡,校服的左肩已經濕了大半,晶瑩的水珠順著額前的頭髮輕輕的滴落。
心下一陣感動,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他似乎覺察到我的眼神,“怎麼了?”
我促狹的低頭,順勢探出身看看車,手忙腳亂的掏月票,“車來了,我先走了。”
他卻收起傘,仔細的折好,不顧我推脫硬塞在我手裡,“拿著吧,我一會打車回去,明天還給我好了。”
潮水一般的人流擠上公車,我好容易站穩,抬頭一看,那個男孩子站在站台下,雙手插著口袋,向我微微笑,眼前是雨霧朦朧,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是脣邊的笑容雋永。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那時候年少、懵懂不自知。
回到家,空空盪蕩的客廳,再也沒有了咖啡和酒精的味道。
茶几上放著一個大信封,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他們的離婚協議,爸爸去了上海參加學術會議,媽媽去了意大利,家裡真的只剩下我自己。
麥當勞的漢堡越吃越乏味,最後幾口我硬是忍著噁心咽了下去,翻開書也不想看,電視調了幾個頻道又關掉,燈火通明的家裡,每個角落都是腐爛的寂寞。
可是,這就是生活,我無力去改變,只好默默的順從。
第二天早讀課,我去的早,剛拿出語文課本準備預習,就聽見講台前亂哄哄一片,一個男生神秘兮兮的說,“這次月考我們班年級前二十的有三個,第一名是陳肖,第二名是江止水,第三名不記得了。”
周圍人嘩的一下議論起來了,董安妍一臉羨慕的看著我,“天哪,太厲害了,這下你不用愁成績了,我就要擔心我的物理能不能及格了。”
我安慰她,“沒事的,放心好了。”然後起身拿起那把雨傘走到趙景銘的課桌旁,剛放進去,後面就有人奇怪的問,“趙景銘的傘,怎麼在你那裡?”
沒來由的就一陣慌張,我輕描淡寫的解釋,“啊,那個,昨天他借給我的。”
那個男生也沒多問,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呵,那個小子,昨天一個人跑回來拿傘就不見人影了,等了他半天只好自己回家了,還讓我淋了一身的雨。”
我尷尬的笑笑,迎面趙景銘夾了幾本書進來了,看到我們打招呼,“早啊!”
其他幾個男生開始起哄,嬉笑紛紛,“趙景銘,太不夠義氣了,打完籃球就不理我們了,原來是給美女送傘來了!”
明知道他們並沒有惡意,但是我臉色立刻變的很難看,冷冷的轉了身,回到了座位上,只聽到趙景銘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來,“別亂說,我昨天借傘給江止水後就走了,要是你們,也一定會這麼做的吧!”
立刻沒有玩笑的話語,我回頭看去,他淺淺的笑,如晨曦中的一滴露珠,透明清澈。
最後一節課終於結束,所有科目的試卷都擺在眼前,教室裡充滿了一股詭異的怨氣,每個人臉上都浮出淡淡的頹喪,高中的學習和初中迥異,而現在我們才感覺出那種無形的壓力。
我成績算是正常發揮,陳肖初中就很出眾,其他幾個我都沒有什麼印象,董安妍的物理低空飛過,不過她仍然是很興奮。
幾家歡樂幾家愁。
放學時候去老師辦公室,關於學生會競選,我無意做什麼幹部,隨意的敷衍了幾句便走出去,在走廊上看到趙景銘,“考試怎麼樣?”
他笑笑,攤攤手,指指辦公室,“我一向是辦公室的常客,沒辦法,我對學習一竅不通,我能上這所國家重點已經是奇蹟了。”
可是我好奇,“昨天你寫的是什麼語,我可不相信你什麼都不會!”
他淡然的笑,真誠的解釋,“我家原來是打算讓我讀完高中去法國留學的,所以會一點法語,別的我真的不行,不是學習那塊料。”
我點點頭,不想多談及學習的事,禮貌的笑笑,“加油。”
他也笑,輕輕揮揮手,“先進去了,再見。”
日子慢慢的過,高一的我們和書本、和教學模式慢慢的磨合,同時,外面的世界對我們來說也是新奇的,《萌芽》開始在我們之間流行,韓寒、郭敬明成為我們追捧的少年作家,年少輕狂、恃才傲物的那麼讓人心生嚮往。
可惜,我卻只是凡人一個,沒有那樣傲人的才氣,註定要走過高考的獨木橋。
漸漸的,認識了班級裡的很多人,可是和男生,我仍然是保持一些距離,趙景銘是為數不多能談的來的人,自從他坐到我後面的位置上,我們的話題也不可避免的增多了。
他話不多,但是他是個很好的聆聽者,待人處事遠遠比我們同齡人成熟多了;他有時候會一個人留在教室很晚,手上總是捧著不是教科書的雜書看;他的成績永遠沒有起色,但是他會說很好聽的法語,也會講很多趣事;他有時候上課會偷偷的吃零食,總是被我和董安妍搶來一半,他也不惱,總是淡淡的笑。
可是他卻不是骨子裡透出那份的淡然,而是刻意的偽裝和掩飾著他的戾氣,他打籃球的時候,每一次投籃,每一次防守都氣勢凌厲,不見平常的淡然。
後來我才明白,這樣的人活的很辛苦,在別人眼裡看見的自己永遠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的,另一個自己。
因為不知不覺的,我也變的不認識自己了,才能體會那份強大的隱忍。
我參選了學校的學生會副主席一職,原本覬覦這個職位的人才濟濟,我也不願意強出頭,可是我卻意外的憑藉運氣和出色的演講獲得了全勝。
那天在會場外遇見了趙景銘,他盯著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三分鐘後,取下自己校服上的領帶,把我的領結換下來,打了一個漂亮的領帶,然後讚賞的說,“帥多了!”
我記得那天一上台時候,自己那雙自信滿滿的眼睛,還有胸前暗紅色的領帶,我帶著幾分微笑、幾分親和、還有幾分的咄咄逼人,幾分凌厲的氣勢,贏得滿堂喝采。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幾乎所有女生都把領結換成了領帶,只有我,白襯衫上什麼都沒有,那條領帶,依然系在趙景銘的頸間。
我想,我的傲氣,我的自信就是那樣被眾人寵出來的。
站在聚光燈下,我,江止水原來可以那麼自信,可以那麼耀眼,可以那麼矚目,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羨慕。
我很虛榮,我渴望那種生活,卻時常的自卑,我常常為了一件小事苛責自己,對能力之外的事耿耿於懷,而我問自己,快樂嗎?
我不知道。
那樣的光芒,暫時填補了我無邊的寂寞,可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是茫然。
趙景銘那樣的關心,眼神漸漸流露出來的憐惜和愛意,我心知肚明,即使我不喜歡趙景銘,卻無力拒絕,他的溫暖讓我有種錯覺。
我還是一個孩子,在母體的子宮裡,以最安全的姿勢面對這個世界。
我是個壞孩子,仰仗著自己的性子,恣意妄為,可是抬頭三尺有神靈,不知道我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日誌 10月29日
青春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東西呢,我迷惘,淚水滴滴,卻怎麼也止不住。
也許我還小,也許五年之後再捧起這本書,我會嘲笑自己,嘲笑這本書,嘲笑那麼不切實際的感情,嘲笑荒誕的青春,曾經那麼肆意的揮霍。
混亂紛雜,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總得有背叛出走逃離死亡,一群人的平衡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情去打破,在那個世界裡,愛多麼可笑又可悲。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夢裡花落知多少,可是愛不愛就是一場夢,如無開始就沒有結束,要是有了開始就禱求不要結束吧,但是夢終有醒來的一刻,也許愛也是這樣,有一天我們漠然回首,發現那些感情多像一場夢,然後發現,如今的自己究竟是活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我們自己都分不清了。
忽然就明白了,青春有些東西是屬於青春,而不是屬於我們的,我們不可能一輩子擁有他們,只能靠回憶擁有,而回憶有一天也會老去,我們該如何是好。
而現在我是不是在夢中活著,高一,物理,董安妍,趙景銘,都是一場夢,因為是夢,是不是我就可以肆意的揮霍,理所當然的承受他的關懷。
明知殘忍,我卻不願意醒來,夢裡花落,秋盡冬至,也許我的冬天也要降臨。
念了那刻的一晌貪歡,我在夢中看花開花落,身做客。
沒有人告訴我,除非夢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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