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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萬歲,萬萬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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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3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就因為她有個三品官的爹,她院子裡的吃食用度和衣著擺設都算得上是徐府的頭一份。

  世間之事復雜如斯,人在其中游走要一本初心,何其不容易。

  初八這天,徐府來了張請帖。

  這個時間點實在不合適,誰家還有多余的心思辦宴會?

  京裡四季都有名目繁多的花宴、詩會,只是現在是腊月,家家戶戶要掃房、祭灶的,朝廷衙門商家要封印、寫春聯、辦年貨,直忙到除夕夜。一般來說,過年應該從喝腊八粥開始算起,官宦人家甚至還有拖到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年才算結束。

  至於邀宴,也得等大年初一初二過了才開始走訪親友、互相邀宴,這時間點怎麼都不對啊。

  安氏琢磨不出究竟,滿頭霧水,只能暫時放到一邊去,等丈夫晚上回來才又把帖子拿了出來。

  完全陌生的署名,用金片打造的帖子,好大的手筆啊。

  徐明知把金帖攤在桌案上,沉吟地看著署名和一個有著暗紋的特殊記號,一時半晌沒個頭緒,“元貞。萬要兒……能用女子的名字署名發出邀帖,肯定不是普通人,放眼大創王朝,女子能尊貴到用自己名字的,除了有功於朝的女子,要不就是公主,而且還要受寵非常。”思及此,他將大手往腿上一拍,不敢置信地抓起帖子,激動道:“娘子、娘子,這是公主府的金帖啊!”

  “公主府?”遣退了幫她將長發梳到通透的丫鬟,安氏也站了起來。

  “是公主下的帖子。”徐明知斬釘截鐵。

  “不對啊,夫君不是向妾身提過,開日陛下即位之後,後宮只有兩位皇子,還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保留下來的皇嗣,不管成年還是未成年,後宮沒有公主啊。”

  “噓,不是叫你仔細些嗎?皇家事豈是你-介無知婦人可以論道的?”徐明知擺起大男人的架子。

  不只開日皇帝,就連賓天的先帝、先先皇,甚至開國太祖,一脈相傳的皇嗣都少得可憐,就算竭盡心力把皇子送往他處養育,仍是莫名其妙夭折。開日皇帝坐上龍位後,大肆充裕後宮、挑選妃嬪,重點不在德容顏功,也不是為了平衡權勢,能入選為秀女者,首要看屁股大小、會不會孕育子女,盡管這般精挑細選,也僅得兩子。

  皇室子嗣單薄得令人心驚,這比尋常人家都還不如。

  “妾身失言。”

  見妻子受教,徐明知遂道:“我說的是寧國公府,寧駙馬尚的元貞公主。”

  “貞老太君?”安氏終於想起了一個人,驚訝失聲。

  京城大戶人家出外行走,第一件事就是要認得百官品階,嫁入貴胄之家的婦人也要熟背皇室家譜、族譜,甚至千絲萬縷的復雜關系,免得丟人現眼、鬧出笑話。安氏掌徐府中饋多年,自然明白這其中的緊要關系。

  這位貞老太君是開國皇帝太祖的女兒,有如掌上明珠、如珍如玉,自從下嫁寧國公府才華洋溢的大公子寧缺後,原本多麼刁蠻驕縱、令人頭痛萬分的皇室公主竟然“從良”成了賢妻良母,剛成婚那時有多少人下注,賭不用過多久,要不是公主把溫文爾雅的寧大公子趕出公主府,就是寧大公子休妻,結果,夫妻感情數十年如一日,恩愛如昔,如今子女成群、枝葉茂盛,多少年過去,雖然已經淡出人們記憶,可只要被談及,人們的語氣中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艷羨。

  這些年來,公主府舉辦的宴會屈指可數。

  早已不管俗務的貞老太君,這時候居然下了帖子給徐府,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去,還是不去?

  往年,徐府這樣的人家別說想和公主攀上邊而不得,現在來了帖子,管它是誤打誤撞還是別的原因,當然要去,不去的是傻子,而且還要盛裝赴會,以示慎重。

  “帖子上沒有限制人數,除了芝兒年紀太小,能去的全部帶上。”

  這是多大的出頭機會啊,年年都可以過年,公主的“唐花宴”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家中幾個愁嫁的庶女這下子有希望了。

  所謂的唐花宴也叫熏花宴,因著腊月間百花雕零,宮裡頭的鮮花是在暖房裡培養出來的,寒冬腊月,花農甚為辛苦,需要晝夜不停地攤火,保持溫度,培養諸花,這些不時之物因著稀罕,有錢人家便大張旗鼓設宴,遍邀親友賞花閑談,顯擺的意味濃厚。

  “帖子寫了限三人,還寫明了邀請的是老三的那丫頭。”安氏是女人,總歸心細,淡淡地潑了丈夫一桶冷水。

  “那丫頭是怎麼認識公主府的貴人的?”徐明知疑惑了。

  看著丈夫迷惑的表情,安氏卻不在意這個,“那丫頭回府至今,一步也不曾踏出過家門,指不定是在江南認識的人牽的線。”

  令她不解的是,這位貞老太君的年紀也大了,不好好在府邸頤養天年、蒔花弄草,摻和這些年輕人的玩意做什麼?

  名額只有三人,徐明知的熱勁少了一大半,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女兒們見世面的機會,兩個名額也總比一個都沒有好。

  安氏卻不像丈夫的一頭熱,她名下就三個庶女,不論出嫁與否,都是妾生的庶女,嫁得好、嫁得不好,跟她完全沒有關系。

  她只要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是了。

  她可不知道,這平空而來的一張請帖不只在徐府掀起波濤,在京城裡有貴女待嫁的豪門貴戶都引起了一番騷動。

  徐明珠剛升職,人越往上走就越是如履薄冰,上面要逢迎、同僚要應酬、下屬要支應,打點賞賜不可少,加上居住在大不易的京城,雖然背後有父母支撐著,靠著微薄的俸祿可不成,不得不隨波逐流,敲了百姓一些油水,為了要養活家人、交友往來、親戚走動等等的,用錢如流水,手頭也是緊得很,午夜夢回,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能干的前妻,她可是從來沒讓他為銀子皺過眉頭。

  相較於徐明珠為錢暗自發愁,名字又換上“王夐院”的徐瓊院子今天迎來了半是局促、半是尷尬的徐錦兒。

  她帶著一個痩巴巴的小丫頭,手捧著插花的粗花缽,花缽裡倒是花團錦簇,在冬天裡看起來鮮麗可人。

  “頭一次到妹妹的院子來,這盆花是我自己插的,不成敬意,盼妹妹別介懷。”徐錦兒接過那花缽,親自放到桌面上。

  “那妹妹就不客氣收下了。”徐瓊的確也不跟她客氣。

  同為庶女,徐芳心和徐錦兒一比,簡直差了不只一層,人家好歹知道,要來作客,於禮要送份小禮物以示善意,她那妹妹反而是每回一來,她屋裡的飾品就會少掉一兩件。

  她不小氣,如果那庶妹堂堂正正向她要,她一定會給,但是,就算別個槽裡的豬食看起來比較好吃,實在用不著讓自己背上手腳不干淨的罵名。

  徐瓊自覺是個有恩必償、有仇必報的人,經過落水一事,她也絕了要和徐芳心好來好去的心態,人家想要她的命,誰還能對那樣的妹妹笑得出來?

  來者是客,徐瓊讓春娥送上細點和果脯,“我瞧姊姊的手巧,這花可不是我能擺弄得來的。”

  徐瓊說的是實話,若是要她插花,她就只會修剪枝條,然後整把放進瓶裡便算了了。

  “哪裡,只是尋常用來打發時間。”

  “才不是,隆冬裡,我們小姐為了找這些花,不知花了多少精神力氣。”小丫頭倒是護主。

  徐錦兒的神情更尷尬了。

  徐瓊讓顏舉抓了一大把的甜棗和鹿脯給那小丫頭作為獎勵,然後把她帶下去玩耍了。

  “姊姊對插花有研究,小妹這裡倒是有樣東西恰好可以送你。”徐瓊看到那些綠油油又明淨可喜的花苞,想到自己囤積在小庫房裡的東西,讓曉月去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做成牡丹花盛開形狀的瓷花盆,底座是茂密的綠葉,花心中間還有讓人錯以為真的黃色花蕊。

  徐瓊把讓鐵匠做的劍山放在花盆中間,她瞥見徐錦兒放光的雙眼。

  “姊姊可願意教教我,如何把花缽裡的花移到這裡來?”

  看得出來,徐錦兒對這牡丹瓷花盆簡直是愛不釋手,一聽徐瓊說,她毫不造作地擄高袖子,進行搬遷的工程。

  “這盆子就算不插花也能用來作漂亮的擺設啊。”究竟是怎樣的靈思妙想,哪兒的奇工巧匠能把花器做得這般活靈活現,就像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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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39: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徐錦兒不知道這批瓷花器是徐瓊為了京城的聚珍堂開幕所制的一系列精致瓷器,這是另辟蹊徑的瓷器作品,她要讓上門的客人一飽眼福、大為驚艷甚至愛不釋手。

  如今看著徐錦兒喜歡,倒也沒有不舍。

  鮮花當送惜花人,不是嗎?

  徐瓊托著腮看她靈動的雙手收拾那些花枝,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盆繁花錦簇的作品就完成了。

  徐錦兒太過專注,直到發現徐瓊的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她不禁臉泛紅霞,“我的手藝拙劣,妹妹覺得如此可好?”

  “姊姊手藝當真非凡,妹妹就把這盆花回贈給姊姊,如何?”徐瓊的心裡有個新點子,屆時,京城聚珍堂若是開幕,她可要借這位三姊姊的手好好布置一番,到時後會有如何驚人的效果,她已經期待了。

  “給我?這怎麼好?”徐錦兒又驚又喜,這明明是她送來給三房妹妹的。

  “寶劍贈英雄、鮮花贈美人,這樣的鮮花才能襯出花器的美,我不知道除了送給你,還能送給誰?”

  最後,徐錦兒暈陶陶的,也不讓小丫頭動手,一路近乎虔誠地捧著帶來送人的花連同徐瓊的回禮花器回去了。

  在這之後,徐瓊指名要徐錦兒陪同去公主府的唐花宴,最後一個名額她沒意見,讓安氏全權處裡,要給誰都可以。

  這消息傳到徐芳心那裡,她氣炸了,又摔了一屋子的東西。

  “好歹……好歹我與她是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個賤人寧可把名額給別人也不給我?”原本篤定自己和徐瓊的關系匪淺,名額一定有自己一份,她興致勃勃地掏了銀子做華裳,還跟姨娘要了銀子打簪子頭飾,這下竟然成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我要去找她算帳。”她氣得坐不住了。

  這可是可以讓世家子弟與高門公子看見她的大好機會,是她攀登高枝的良機,是享受榮華富貴的開始,要是錯過,自己的一輩子難道真要老死在這個沒人把她當回事的宅子裡嗎?

  若以常理論,不管任何理由,徐瓊都該把一個名額留給徐芳心,只是徐芳心太蠢又短視,爭強好勝,把徐瓊的忍讓當作理所當然,她哪裡知道,徐瓊如果對人好便是真心實意,一旦討厭一個人,必然以牙還牙。

  徐芳心果然氣衝衝地去找徐瓊,冷嘲熱諷也就算了,還胡攪蠻纏、無理取鬧,將王夐院鬧得雞飛狗跳。

  這可激怒了徐瓊,她輕輕說道:“我叫你一聲妹妹,你就真的覺得是我親妹妹了?真是貽笑大方。”

  向來就是會有人給臉不要臉,既然如此,她也不必顧及人家的顏面。

  “你竟敢對我這麼說話?”徐芳心握著拳頭,大怒道。

  “憑你就只是個庶孽。”

  隨便哪個都以為她不記仇,見到好處就像狗皮膏藥一樣粘上來。徐瓊的確不計較小事,但是她不想被人利用的時候,就別總是把她當儍子。

  徐瓊輕描淡寫的“庶孽”二字,猶如兩根尖刺扎入徐芳心的心中,讓她失控叫了出來,“你這麼輕賤於我,我一定要讓你後悔。”

  她又氣又急,回頭撲到洪姨娘的懷裡哭喊道:“姨娘,這賤蹄子是要逼死女兒啊,您要為女兒作主。”

  看著女兒惱羞成怒的哭啼和傷心,洪姨娘也很心痛,“萬事有姨娘替你兜著,你等著瞧。”

  【第十四章 父女久別重逢】

  赴宴的這一天,安氏帶著徐瓊、徐錦兒還有徐芳心,分別搭兩輛馬車去了公主府。

  沒錯,徐芳心在徐瓊那裡吃了癟,先是在洪姨娘那裡鬧了一回,等徐明珠下衙回來,母女倆又把同樣的戲碼在他面前搬演一遍,他被鬧得是一個頭兩個大,只好去找老夫人,說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到了要相看人家的年紀,人家指名要大女兒,就算添上大哥的女兒,也還有一個名額,沒道理只有大女兒能去,小女兒卻只能被耽誤。

  他好說歹說,這才求動了老夫人把最後一個名額給了徐芳心。

  徐瓊知道這消息後,並沒有多說什麼,既然是父親替徐芳心求來的名額,基於人倫孝道,她不置一詞。

  京城人家和江南富紳看重的可是不一樣的東西。

  女子的幸福不是取決於相貌,而是心,美貌是利器,善良才能幸福。

  徐瓊並不像其它兩人的刻意打扮,她穿著一件淡紫底、鏤金絲繡各色牡丹花雨的薄袍子,搭著秋香色白狐滾邊的緊身小襖,腳著鹿皮小靴,挽了百合髻,余發披散在後面,發飾就一支溫潤異常的三色玫瑰花頭羊脂玉簪子和點翠攢珠步搖,茉莉花耳瑺,外披軟毛織錦披風,端莊又不失大氣可愛。

  赴公主府的唐花宴畢竟是徐府的大事,行前幾天,老夫人便讓身邊的禮儀嬤嬤替她們惡補禮儀課程,叮嚀著表現得好不好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丟了府裡的臉面。

  在老夫人的認知裡,徐錦兒這個庶女就別提了,左右是個上不了台面的貨色,徐瓊雖說看起來禮儀都不出錯,但是父親續弦娶了後娘,也別指望後娘會對前妻的孩子用心教導,人情應對肯定只能靠自己。

  還有那個洪姨娘的庶女……哼,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她身為祖母,若不好好教導,到時候丟的可是自家的臉。

  徐瓊之前有馮嬤嬤和鍾螽替她打底,在禮儀嬤嬤面前也不顯山露水,只是做好嬤嬤的要求,這樣的舉動倒是在老夫人面前贏得了認真向學的好印像。

  至於徐錦兒雖然有心卻是無力,學了個手忙腳亂、人仰馬翻,徐瓊勸慰她凡事盡心就好,徐錦兒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到時候不要在一干貴人面前出醜。

  馬車出門的時候,外頭落著白雪,棉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經過最熱鬧的長街又經過拱橋,過了小半個時辰,來到城東。

  這塊地域住的都是皇室貴族,一家比一家矜貴,因此,不同於長街的人潮摩肩擦踵,這裡是五步一個神機衛、三步一個金吾衛,還有貴族自家的護院,尋常人沒事可不敢從這條街走過,就算要經過也會刻意繞道,要是運氣不好被那些凶惡的禁衛逮到,可得脫層皮。

  一行人抵達公主府的時候,府門前已經有幾輛馬車停在角門處,只見一個個貴人們都在婆子丫鬟的簇擁下出了馬車,陣仗聲勢都十分浩大。

  不用比較,徐府的馬車最小、最不起眼,安氏從窗子往外看,心就先涼了一大半。

  公主府的家丁並沒有因此就大小眼,仍然恭敬地把人延請入門,交給門上婆子,再讓婆子引導她們進到二門,之後又交給了一溜排列的丫鬟,這是浸淫多少歲月才能沉殿出來的風範啊。

  丫鬟將她們往裡面引,公主府雕梁畫棟、鬥拱交錯,繼續往裡走就是樓閣高築、丹楹刻桷,更別提讓賓客歇息的宴客廳有多華麗,放眼所及,假山上危峰兀立、怪石嶙峋,氣派輝煌。

  單單只有這些已經叫安氏等人咋舌不已,徐瓊倒還好,看歸看、瞧歸瞧,瀏覽過去便自在悠然地看著前路,心底不生波瀾,不像徐錦兒和徐芳心又看又贊嘆的,掩不住的羨慕全落入引領丫鬟的眼中,她們不由得對淡然的徐瓊多看了兩眼。

  相較於宴客廳裡的熱鬧喧嘩,公主府另一側的花廳裡卻安靜得就算地上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屋裡坐著兩老一少,僕婦和侍女都罕見地被遣得干干淨淨,一個不留。

  萬玄斜斜坐在上首的太師椅,發髻上帶著金冠,通身氣派架勢狂妄不羈到了極點,反觀拄著龍頭拐杖、滿頭銀絲白發、長髻兩邊各簪三根黑漆金鏤鳳紋金釵的貞老太君和一派清風明月的駙馬寧缺卻坐在下首。

  貞老太君活了一輩子,從來只有晚輩百官向她磕頭的分,像這般謹慎小心坐在下方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頭系絨面鑲綠翡翠抹額、身著官錦紅鶴綾襖子,頸上還有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玉脾,神情迷惘還帶著少有的局促,像是怎麼都看不厭地瞧著萬玄。

  和妻子幾天幾夜沒睡的駙馬,頭發和胡子都已花白,但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身著墨色秀竹蒼松錦袍,顯得華貴又不失親和。

  “父皇……”頁老太君沒什麼底氣地喊著。

  她喊的人是萬玄。

  一個垂垂老矣的貴婦人卻喊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叫父皇,任誰來聽都覺得太詭異了,可她的神態就像一個時光久遠到幾乎快忘記她也曾是個有爹有娘、年華髫齡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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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39: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那時的她很小,小到少有機會可以見到日理萬機的父皇,她只記得父皇是個讓人尊敬和恐懼的人,他從來不曾對她笑過,卻給了她“元貞”的封號,表示對她的喜愛。

  他“薨”之時,她還不到三歲。

  不到一二歲的孩子能記得住什麼?

  能,她記得唯一一次坐在父皇膝上,玩著他從不離身的九龍玉佩,她顫巍巍地翻看,在玉佩上勾勒出的九龍當中,於第五條龍的腹部看見一個甲骨文的“玄”。

  那一次獨坐父皇膝上的她曾天真地問父皇,她也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玉佩上頭,年輕英俊的父皇只是摸摸她的頭。沒幾天,服侍她的小太監送來一只玉盒,裡面裝著雕有九凰的玉佩,雖然不是她想要的龍佩,但後宮的孩子獨獨她才有,她心滿意足地抱著那盒子睡了好幾天的覺。

  可年輕力壯的父皇忽然“薨”了,消息傳出來,突兀的令整個皇宮蒙上厚重詭譎的陰霾。

  怎麼可能,日前掃平番國的父皇才帶著二十萬大軍凱旋歸國,她雖然不能上城樓去湊那舉國歡騰的熱鬧,但小小的心靈卻以父皇為傲,只盼著慶功宴可以見著那英明神武、風姿不凡的父皇。

  然而,小孩子其實是最敏感的,宮女和內侍們開始坐立不安,只要見她不注意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些粗心的小宮女以為她什麼都聽不懂,也不避諱著她說嘴,說父王班師回朝那日,一向頗為得父皇寵愛的綠貴妃死在他的清涼殿中,死狀凄慘。

  皇宮裡不乏死人,她對那趾高氣昂、眼睛長在頭頂、老用鼻子和她說話的番國貴妃沒什麼感覺,但是那些侍候她的嬤嬤和大宮女連眼神都不敢有所交會,就怕一個不小心會泄漏還是觸動什麼,招來橫禍。

  這就有鬼了。

  她一個個找來問話,逼她們吐實,那些奴才只會跪了一地的求饒,把頭磕破了也說不出半句她想聽的話。

  然後宮中便傳出皇上殞天的消息。

  皇宮很快讓禁衛軍接管了,沒有自由進出的令牌,她除了寢宮哪裡也去不了,可她仍舊感受得到處處風聲鶴唳,一入夜,金碧輝煌的宮殿宛如一座鬼城。

  她像無頭蒼蠅般走投無路,只怪她年紀幼小,身邊一個得用的人也沒有,如果她的母妃不是一生下她就歿了,她起碼還有個可以握住她的手,給她安慰的人,可是沒有了,她連父皇這個最後的倚仗也沒有了。

  她成了皇家孤女。

  她想爹啊……父皇……她的父皇……

  無人看見她的心痛如絞和眼淚。

  那些國家大事她不懂,但是當皇兄被匆促推上監國的位置時,他會驚惶、會害怕嗎?

  她一直沒有機會把這話問出口。

  金碧輝煌的各處殿院都掛起了白幡和白燈籠,百官服喪,但那又如何,身為父皇唯一女兒的她,最終還是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

  等她年紀稍微大些,想回過頭去調查父皇真正的死因,許多東西卻早被湮滅在時光裡。

  年年月月,歲月如白駒過隙,她老了,白發蒼蒼,對父皇的死早已放下,可那個爹爹居然死而復生的出現了,面目一如從前。

  這是怎麼都令人想不透的事,她依稀記得,父皇從來不對修仙一事放在心上,對鬼神更談不上敬畏,她百思不得其解,父皇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真的成仙了?

  那一日,父皇遣車來接她,她乘著朦朧月色去了整個大創朝無人不知的府邸,雖然有駙馬陪同,父皇卻只見了她一人。

  在綠蔭深深的書房裡,她見到了和父皇一模一樣的青年,他的手心也有一顆朱砂痣。

  她心裡的震撼和不敢置信之甚,最終,她是腳步笨拙地讓駙馬扶著上車,回了公主府。

  駙馬一口咬定那青年是個騙子。

  她問駙馬,青年想騙她什麼?

  青年的財力不輸她,難不成騙色?

  她都這把年紀了,說出去會笑掉旁人的大牙。

  她告訴駙馬,他沒見過她的父皇,當然這麼說。

  鮒馬這才靜默不語。

  萬玄睨她一眼,“都說我已經不當那勞什子皇帝了,別這麼叫我,讓人聽見要砍頭的。”

  “誰敢砍您的頭,要兒第一個不依。”

  “我說丫頭,你確定要這樣畢恭畢敬地和我說話嗎?”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叫她丫頭了,父皇那一輩的人都已仙去,和她同輩中人也只剩下寥寥無幾,還真沒有誰叫得起這丫頭二字,但是她聽著,枯老的心裡卻湧起一股酸澀。

  “我……要兒還不習慣嘛。”

  萬玄撫掌大笑,“別別扭,也無須刻意,你都子孫滿堂了,還要你回過頭來叫我爹,這是為難了你,隨意吧,不如叫我名字就好。”

  “不,您是要兒的父皇,就算外人在,我也能叫,沒什麼好避諱的。”萬要兒在少女時就是倔性子,這些年被環境歷練、讓子孫漸漸磨平了脾性,卻也不是真的就溫柔謙和了,她堅持的時候,怎麼樣也拖不動她。

  “私下你就喊爹,在外面就喊名字。”萬玄瞄了一眼寧缺。

  寧缺吁了口氣,這還差不多。

  萬玄可是人精,他哪會看不懂這位駙馬對他的不以為然和憂心。

  “要兒,這些年,你過得好吧?要是駙馬對你不好就回家,爹養得起你,別忘記你可是有娘家的人。”

  萬要兒的眼紅了,活到這把年紀,鮒馬體貼溫柔、一家和氣,她可說是一生順遂,爹這是擺明了在挑撥她家駙馬的脾氣啊。

  這一想,她又掩嘴笑了。

  萬玄逼得這位年少時名動京城的寧公子坐不住了,可是“岳父”二字卻怎麼都無法從口中吐出來。

  “要兒是我的妻,誰都別想從我的眼皮子底下帶她走。”寧缺強硬道。

  “表面看起來像軟腳蝦,性子倒還可以。”萬玄涼涼地給女婿下了評語。

  寧缺的心頭真是氣啊,妻子這麼容易就受這男人煽動,瞧她那臉紅紅又滿臉崇拜的模樣,難不成這男人真的是自己的岳父?

  這麼一來,無形的壓力頓時壓了下來,他心裡沒那麼篤定了,要是對岳父不敬,妻子是會發怒的,夫妻那麼久了,他知道她心底不免有些遺憾,那遺憾就是來自這年輕人。

  女子天生對父親總有些難以名之的迷戀和崇拜。

  這男人要是真的發瘋把妻子帶回那座府邸去……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好吧,時間也不早了,要兒,你是不是該出去見客了?”來公主府和女兒敘舊可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的重點在另一個人身上。

  那女子告訴他,總得相信某些人。

  於是,他賭了。

  因此,他得回了世僕和女兒。

  那麼,他可不可以再奢望一回,奢望能擁有一個想跟她成親、想跟她生孩子、想聽她嘮叨的女子?

  他想要那樣的生活。

  “爹,您真性急,要兒早就吩咐下去,我那幾個孫媳婦都看著呢,不會怠慢那位姑娘的。”

  爹說他需要那位姑娘,那麼她當然要竭盡全力辦妥爹交代的事。

  萬玄聽了,不自在地咳了一下。

  “那姑娘真有爹您說的這麼好?”這個爹和她以前熟悉的父皇有些不一樣,他多了些人性,以前的高高在上與遠不可及彷佛被什麼洗滌了,然而,這樣的朗若春風更讓人想親近他,若不是她老得不敢那樣做,她還真想賴進父皇的懷裡當一回小女兒。

  “小孩子問這麼多做什麼?!”萬玄有些羞惱,他忘記他的要兒已經不小,是老姑娘了。

  萬要兒聽了一點也不惱,“爹要我拉紅線,總得讓要兒知道那位姑娘到底哪裡值得爹爹惦記啊。”

  寧缺看著這對“父女”,心裡的不是滋味越來越濃厚,好像自己看顧很久的珠寶被人覬覦了,自從這男人來到他家,向來尊重他的妻子至今沒有將目光往他這裡瞄一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他他……他吃味了,恨不得把醋缸裡的醋全飲光了!

  “她治好了爹的病,爹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他說得一本正經,毫不含糊。

  岳父,您太丟人了,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

  寧缺總算把萬玄當岳父看待,心裡偷偷唾棄了他一把。

  “爹的意思是說,爹不會再無緣無故……”萬要兒勉強把那個“薨”吞進肚子,“您不會再不見了?您會在京裡住下來吧?要兒搬到爹府邸的隔壁去住好了,這樣的話,想見就能見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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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39: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自古皇家多血腥,明著朝堂、暗裡後宮,雖然地位崇高,看似對誰也能吆五喝六,但是一個不小心,轉眼就會被收拾掉。

  她不知道父皇有沒有愛過母後,也不知道父皇究竟經歷了什麼事,他不說,她也不敢問,要是問了就得失去重逢的親人,那她寧可裝聾作啞,只求他留在她能看得見的地方就好。

  爹的生命中如果有了真心在乎的人,說什麼她都得盡力撮合這段緣分,也願意祝福。

  萬玄看見女兒眼底的殷切,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本來想伸手摸她的頭,但又覺得唐突不妥,只好改用指腹摸著她滿是皺紋的眼角,“你是個好孩子。”

  說完,他踱出了花廳,留下突兀湧出狂淚的萬要兒和被妻子的眼淚嚇壞了的駙馬。

  萬玄走遠了還能聽見寧缺輕哄女兒的聲音,“怎麼哭了呢?咳……岳父他老人家是在誇你呀……”

  萬玄背著雙手,慢慢走進夜色裡。

  要兒嫁了個不錯的夫君。

  依照祖制,尚了公主的駙馬爺並無爵位,頂多就是一個都尉的品銜,因為不是宗室,生下的子女想要前途就必須靠自己去打拚。

  元貞公主卻是大創朝歷代公主唯一的一個例外,她生下的一對子女,子封國公、女封縣主,各自成家後,兒子生下四男一女,也均是成就非凡,四個孫媳婦這回全部放下手邊的事,不遺余力地籌備貞老太君的唐花宴。

  雖然不是很明白冷靜自持的老太君怎麼會忽然改了性子,要辦宴會,但是難得老人家開口,腊月裡再忙也得把宴會籌辦好,能博老太君一笑,她們這些晚輩無論怎麼做都值得。

  發出去的請柬不多,與會的夫人小姐卻意料之外地來的多了,公主府裡的僕役婆子都是世僕,對這些宴會事務早就熟爛於胸,人雖多,尤其是不少及笄的大姑娘們,簡直就是百花齊放,要求各自不相同,卻也難不倒他們。

  用過精致奢華的午宴後,侍女撤去了中間的屏風,在外廳飲宴的男人有機會和內廳裡的大家閨秀們互相交流,大創朝對男女之防還不算太過嚴格,未婚男女可以正大光明在聚會場所談天說話,也可以透過這類的宴會替經年關在閨房裡的女孩兒們和苦無機會見到大家閨秀的青年才俊們制造見面機會。

  自然,萬要兒整治這一場宴會為的可不是這些曠男怨女,他們只是幌子,她為的是替剛認親的爹制造機會。

  她那些個兒子媳婦和孫媳婦當然不曉得這其中的隱情,只道是老太君無聊,找些鮮妍的顏色瞧著開心。

  赴會的名家子弟都是朝廷三品大員家的嫡子,還有十五殿下,他們多是風聞老太君稀罕地舉辦宴會,不請自來的。

  雖說他們的到來替宴會增色不少,也惹得那些還未婚嫁的姑娘們心中小鹿亂撞,一個個為了保持良好的風姿體態,浪費了公主府精心的饗宴不說,也沒空嚼徐瓊一行人的閑話,全都只盼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表現出來,隨便能得到任何一家公子的青眼都是福氣。

  一個名門淑女要是沒能得到哪家公子的青睞,這就不妙了。

  徐瓊等人打從進了公主府就有點被孤立了,知道徐府底細的人真不懂她們是憑什麼進公主府門的?

  兩府階級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裡遠,再說了,能入公主府門的都是貴胄大家的嫡女,這幾個不倫不類的庶女算是怎麼一回事?

  所謂不倫不類的庶女指的當然是徐芳心和徐錦兒,姨娘妾室生的庶女是沒有資格出現在這種宴會上的。

  徐府這是在落公主府的臉面啊。

  徐瓊做事但求心中坦蕩,她覺得自己只是來看看人、見見世面、吃吃飯,並沒有非要做什麼不可的想法。

  徐錦兒見她自在從容的模樣,也不再覺得手腳不知道要放哪兒了,放開心之後,反倒和坐在她邊上的黃將軍府黃二姑娘聊得投機,至於徐芳心則不顧徐瓊的勸說,早就自己走開了。

  她要去覓自己的機會。

  【第十五章 成為我的家人】

  身為主家,萬要兒並沒有叮嚀孫媳婦們要對徐瓊另眼相看,只吩咐不要怠慢徐府的姑娘。

  對於老太君交代下來的事,幾個孫媳婦不敢不當回事,自然對徐府幾人多留了心眼,凡事都看在眼底卻悶聲不吭,也不失禮。

  萬要兒的心裡劈裡啪啦地打著小盤算,雖說爹看似對那位叫徐瓊的女子傾心,那女人對爹又有救命之恩,可是她也想看看這個小姑娘究竟有什麼本事,能在這個對她來說談不上友善的環境下步步為營、進退從容。

  如果只是空有一副美貌狐媚勾人,腦子卻是空空,無論爹再如何喜愛,她都不會答應讓那女人進門。

  她知道自己幼稚還小心眼,甚至不該有懷疑爹選妻的眼力,可是她真的不希望才剛找到她的爹又被其它女人瓜分了爹對她的愛。

  這種小心思說起來太羞人,連丈夫都不好啟齒。

  徐瓊自然不曉得那位貞老太君的心事,就算知道也不覺得自己要擔心什麼,她想的是,既然來賞唐花,那就不能錯過公主府的唐花塢裡培育出來的花色,入寶山卻空手而歸,豈不可惜了?再說,老夫人若是問起她在公主府看了哪些事和哪些人,她也好應得上話。

  那些奇花異草已經被花匠搬到正廳的院子,院子裡十幾丈都圍起了錦幕,雖是為了嬌嫩的花朵保暖,不致讓冷風吹凋了花朵,也讓離開暖閣出來賞花的客人不致招寒,可謂設想周到。

  牡丹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灼灼百朵艷麗繽紛,簡直是另一場盛宴。

  徐瓊對牡丹的認識不多,但認得出其中幾種都是極為珍貴的極品,有花開淺碧色的歐家碧,還有黑色的軍容紫,姚黃魏紫,潛溪緋、醉楊妃、二喬……

  公主府對牡丹花顯然情有獨鍾,放眼過去皆是供奉朝廷的貢品花卉,每一株都有上百朵如盤子一般大小的花朵,真是賞心悅目得讓人不知如何是好,這隨便一朵朵一色色都是天價啊,居然就這麼隨意地擺放著。

  “外面風大,出來也不知道要披件鬥篷大氅,自己的身子就那麼漫不經心,如何是好?”像愛憐花兒的聲音,輕暖和煦地掠過徐瓊的耳,不摻一絲雜毛的白貂大氅旋即披上她的肩頭。

  萬玄已經看了她好一會兒,佇立在花海中的她鮮嫩窈窕、亭亭玉立,掩不住四溢的美麗芳華。

  他沒辦法立即走過來,見著他日思夜寐的小臉蛋,只覺得心弦緊扣、呼吸急促、眼神閃閃,有期待有激動有興奮,以及滿滿歡愉溢出。

  他得等自己定下心、止住臉皮上差點止不住的笑容之後,才有辦法走向她。

  他正專心一意地替她系上大氅的帶子,那樣的溫柔和小心看得一旁的貴女們起了一陣騷動和嫉妒。

  “你怎麼也來了?”徐瓊問。

  雪白的魚油錦袍,飄飄如仙,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揚,由骨子裡透出來的尊貴高華讓人禁不住要為之傾倒。

  此時再見萬玄,他身上多了些成熟,可出色的容貌每看一回就令人驚嘆一回的感覺還是沒變。

  “冷不冷?我們去那邊坐著聊。”他指著花叢間的石階,那裡既公開又隱密,在眾人的視線裡也不至於空曠得招了涼。

  “公子都把我穿成這樣了,我要是還喊冷,豈不是太沒良心了?”她扯了扯大氅的下擺。

  “我對你這般盡心,不如瓊兒分我一塊布料。”他涎著臉,為著想靠她更近找借口。

  她坐下,很大方地貢獻出一塊足夠他墊在臀部下的毛料,這件大氅大得足夠包裹兩個她,分一點給他算是投桃報李。

  “多謝瓊兒姑娘。”他謝道。

  她很正經地應了不謝。

  兩人刻意客套了一番都覺得好笑,噗嗤掩嘴笑過之後,那些不算生疏的生疏盡去,一來二去,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和曾經相處過的三年默契,愉悅融融,但是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可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不要臉的小蹄子,傷風敗俗又不知羞,我們是好人家的女子,才不像那徐家姑娘的心機那麼重,一個跑到宰輔大公子面前自薦,一個跑出來外面吹風、勾引公子們注意。那些男人為什麼這麼輕易上當,就沒有人慧眼識得我們的美麗和不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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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39: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不遠處那個言語尖酸刻薄的女子有雙極為生動的眼眸,七分容貌三分打扮,也算是個出挑的美人,可惜說話帶刺,言刀語劍的,拉低了給人的好感。

  “就不知那位公子是誰,我跟著姊姊參加過不少高官顯爵家裡的宴會,就是沒看過這人,他未免也長得太好看了。”兩眼冒著火花的小姑娘羞澀又小聲地說道,只要是人都看得出她快要滿出來的傾慕。

  “長得的確是忒好看了,但是問來問去就是沒有人知道他的身分,這名不見經傳的,搞不好只是個好看的繍花枕頭,怕是沒錢沒權、混進來充數的。”美人姑娘這是看不得別人好。

  “沒錢沒權怎麼入得了公主府?”小姑娘比美人姑娘肯動腦筋。

  “阮兒妹妹說得對,我得趕緊讓我娘去打探打探,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來路。”美人姑娘提起裙擺,雖然有些舍不得離開如此養眼的畫面,但只要打探出來,她的機會肯定比旁人多。

  她匆匆撇下小姑娘,往眾夫人聊天談話的暖閣而去。

  果然多幾分年紀,心機就多上幾分。

  徐瓊笑得眼睛眯成了縫,“想不到你這麼搶手,聽起來好像已經是人家姑娘的盤中飧了。”

  那兩位姑娘真是不怕人家聽見她們說話,他們倆坐在這兒幾乎是一字不漏地聽了個清清楚楚。

  “少打趣我,我的眼光有這麼差嗎?一些無聊長舌婦的話何必當真。”風吹過耳,他沒把別人的閑話放在心上,他的心他的眼都在身邊的少女身上。

  嗯,應該怎麼說今天的唐花宴呢?

  只能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來形容。

  隱在曲折回廊處的高樓站著三個人,目光灼灼,眺望的目標有志一同皆是萬花叢中的豆蔻少女和光耀如日的青年。

  那兩人坐在一塊兒有說有笑的,令人看了移不開眼,不得不讃嘆郎才女貌,匹配如金童玉女。

  “鄴兒,我爹和那姑娘都說了些什麼?我這些年耳朵不好了,你說給娘聽聽。”拄著龍頭拐杖的萬要兒心急得很。

  鄴兒的爹說偷聽人家說話就得選隱蔽的處所,她都說別挑這間這麼遠的屋子,她只能看清究竟卻聽不著聲音,哪裡好了?

  萬要兒的長子寧鄴這一聽可不對勁了,囁囁地看著父親道:“爹,娘這是怎麼了?”

  “別驚訝,你娘的身子骨好得很,只是你沒發現你那外祖父和十五殿下,甚至皇帝陛下都有著一家人的臉孔?”

  個中復雜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寧缺只見聰敏的兒子眼珠瞠大,喃喃低語道:“娘堅持非要在這隆冬辦宴會,勞師動眾的還硬要上樓來看個究竟,莫非就是為了那人?”

  這麼反常的娘,他看了都捏了把冷汗。

  “什麼勞師動眾?什麼那人?你這不肖子,替你外祖辦點事敢喊勞累?”萬要兒舉起拐杖竟然就想對著兒子敲下去。

  八百年不曾被娘親叱喝過的寧鄴,看著那把龍頭拐杖,抱住頭喊了聲爹。

  他娘的那把龍頭拐杖是先先帝御賜之物,打死人不用償命的,娘從小對他就嚴厲,但也不曾拿這拐杖打他,這回竟因為他不著邊際的兩句話而動怒。

  娘說那人是外祖父,那可是大創朝的開國皇帝啊,都作古多少年了。娘雖然任性,但是爹理性謙和啊,爹愛娘卻不可能和娘一塊胡鬧,這也就是說,花叢中的那青年真有可能是……

  不,打死他都不信!

  “我就說了別跟他講,他就是個死腦筋。”萬要兒啐了丈夫。

  “娘,您是不是想念外祖父他老人家了?改明兒個,兒子陪您去皇陵瞧瞧,可好?”

  “笨小子。”

  “娘,兒子的意思是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那位公子說真的是和十五殿下長得很像,但嚴格說起來也只有七八成像罷了。”那麼離奇巧合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他拒絕相信。

  呸,到底是誰肖誰!

  “駙馬,想不到我生了塊木頭。罰你兒子去跪祠堂,好好溫習溫習他外祖的容貌——慢著,我爹還活得好好的,駙馬,祠堂裡的祖先牌位可得撤下來,要不然就不像話了。”萬要兒也不和兒子置氣了,祠堂裡的肖像牌位更重要。

  寧鄴大大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娘這會兒是忘了他了,阿彌陀佛,但同時又把眼光投向那一男一女,眼底倶是深思。

  這種玄乎玄乎的事,有可能嗎?

  敬國公家的二小姐心急如焚地拐彎抹角向國公夫人要求追查萬玄的底細,卻被國公夫人冷眉豎目地罵了一頓。

  都說女追男隔重紗,並不丟臉,但是堂堂敬國公家的女兒卻當著一眾夫人的臉,恬不知恥地說出這樣的話,簡直丟光了國公府的臉面。

  那位運氣不好的二小姐被明令回府後罰抄女誡,三個月不許出家門一步。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二小姐回府後要死要活的,鬧得府裡雞犬不寧,不過這已是另外一回事了。

  外頭兩只情根早就深種的鴛鴦正喁喁低語。

  “你近來好嗎?”萬玄問道。

  徐瓊專注看著他久違的臉、久違的唇、久違的眉和久違的他的雙手,壓根沒注意到那些借口在他身邊嗡嗡叫的雜花雜草已經被某股不明的惡勢力驅之別院,兩人身邊清靜得連一只多余的蒼蠅都沒有。

  這種淨空能力,可想而知是萬要兒的雷霆手段。

  “我快半年沒有見到你了,怎麼你回京也不讓人遞個信給我,讓我知道你安好?”這丫頭心裡到底有沒有他?

  “你還敢說,獅子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你罰他軍棍了?”這和忘恩負義沒什麼兩樣,說到底,獅子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交代他要把你護得滴水不漏,結果呢,他負我所托,只罰五十軍棍還便宜他了。”

  五十棍還是分期領的,獅子要是敢表現出半分不滿,看他怎麼整治那家伙。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知道萬玄在盤算什麼,徐瓊可不想讓他這麼任性妄為,這會涼了屬下的心。

  “那我還得賞賜他了?”

  她給他一個“不然呢”的眼神,“要不是他,你今兒個也見不到我了。”

  “你阻止獅子向我報訊就因為我罰了他?”

  “你既然在氣頭上,就等你氣消,他要是捋錯虎須,不是又自討苦吃?”

  萬玄氣笑了,這一等就讓他苦等了好幾個月,女人真的不能得罪,但他還不是為了她?

  她居然不領情。

  “我只是覺得,對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要多誇獎少責罰,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你一個口令看似容易,卻能輕易改變他們的人生,哪能不小心謹慎?”她也不怕他生氣,直言直諫。

  “那小子到底哪裡好?”

  見他冥頑不靈,她也不啰唆,兩手扯住他的雙頰往外拉,“你這不受教的家伙,跟你說帶人要帶心,你懂了沒?”

  萬玄沒想到她會動手,痛得直揮手,“喂,君子……嘶……動口不……動手……唉,我知道、我知道了。”

  都怪他不好,出現在徐瓊面前時是那副小模樣,結果她從此就仗著自己是大姊姊,把他當成小不點,只要他稍有不從就手來腳來,毫不手軟。

  他平常也挺能唬人的,雖然已經是十分收斂脾氣了,除了她不買帳,還真沒有人敢不聽他的話。

  這可不成,她不把他當男人看,太傷他的自尊心了。

  覷著她那紅艷艷如花瓣的櫻唇,他想也沒想,低頭便含住已經送到他眼前的唇瓣。

  徐瓊心跳如擂鼓,身子輕顫,手腳忽然就沒了力氣。

  萬玄小心翼翼地摟住她輕軟細小的腰肢,先是用掌心貼著,嘴唇品嘗她的美味以後,五指收攏,將看似已經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身軀摟向自己。

  貓兒偷著了腥,眼底的笑意一層層溢出來,那抹笑掩在卷翹的長睫毛裡。

  徐瓊被蠱惑得放開了頑皮的指頭,無力的垂下,不知往哪裡擺才好。

  人真是可怕,一顆心雖然長在自己胸口,但誰也不知道也無法控制自己會愛上誰。

  半晌後,雖然離開她的唇,萬玄卻覺得眼前的人兒像是咬人心似的,令他越看越愛,捧著她臉蛋舍不得放的手和唇像是有意識一般,再次俯下身,溫柔慎重地親了她的額頭。

  她的眼底暈染了一層流光,嬌艷爬上脖根,“你……你這是非禮。”

  這叫非禮啊?

  可惜,完全不見力道,比較像兔兒的撒嬌。

  “過了年,我去你家提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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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這半年,他度日如年,離別後才懂相思,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他本以為不說不聽不見就不會想,哪裡知道還是抵不了入骨相思。

  他的提議,老實說很吸引人,她喜歡他這個人,不過她卻搖頭了,“我過完年才十四歲,還沒及笄。”

  這年紀結婚是摧殘幼苗。

  “別這麼快拒絕我,讓我請媒人去求親,先把你定下來,其它的,我都可以等。”他想把她納在自己的羽翼裡,替她擋去外面的風霜雨雪,只要她安然地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這時代的婚姻本就不是女子自己能夠作主的,而她也沒想過要再次對愛情抱予什麼期待,眼前這英俊如惡魔的男人對她奉上了真心,她接是不接?

  與其寄望榮氏或祖母替她張羅什麼好人家,不如自己早起早睡身體好。

  起碼她熟悉眼前的這男人。

  雖然她還是覺得自己十分年幼,可這兒的規矩就是這樣,在這時代想要為愛嫁人,很不容易。

  “瓊兒,你知道嗎?我心之所系,唯汝而已,願得汝心,長相廝守。”萬玄見她遲疑,拉著她的雙手如此說道。

  能不心醉?能不神馳嗎?一個出眾到無人能抗拒的男人在對她示愛。

  她可以相信這個男人,對吧?她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能一心一意守著一個人到老,對吧?

  是啊,即便活了兩世,對於愛情,她仍有期望,期望再遇到一個能交付真心、他也願意將真心托付於她的男人。

  她想愛人,也想被愛。

  徐瓊點了頭。

  萬玄幾乎是眨也不敢眨一下眼地看著低垂著頭的少女,就怕她說出什麼讓自己的心負荷不了的話。

  她這是答應,她答應了!

  他激動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霍地起身後,只覺心裡柔柔的、癢癢的,腦袋還暈乎乎的,起身走了兩步,不料竟是同手同腳。

  徐瓊的眉眼皆是笑意,一手連忙扯住他的袍子一角,“你這是做什麼呢?”

  他向來老成持重,包含著強烈的不可-世,這會兒卻像是得到珍愛玩具般的歡喜非常,露出了少見的天真模樣,她的心軟成一灘水。

  萬玄趕緊回座,“我太高興,一時失態了。”

  “你這傻子。”她嗔道,又羞又嬌。

  “是是是,遇見你,我就徹底傻了。”被巨大喜悅衝刷的男人傻愣愣地看著她一雙彷如水瞻瑪瑙的明眸,滴水流波、熠熠發光,臉上紅潮湧動,有著難以言喻的明媚嬌艷,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肚裡去。

  不過說到熟悉,徐瓊突然想起什麼,眯起眼睛看著他,“你是如何說動元貞公主替你邀宴的?你們有任何親戚關系嗎?我好像沒有聽你提過。”

  雖然之前他和她說了自己被詛咒的事,卻沒有說他的身分,她也只猜到他是皇室中人,卻不知究竟是誰。

  “說出來也不知道你信不信,元頁是我的女兒,那位三朝元老尤薦賢是我家世僕,而我,是大創的開國帝王。”

  他看著她不停變換的臉色,知道她並不氣自己瞞了她這件事,飛快加上一句話,“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的不死之身和他的還童,她都知道,但是……開國皇帝?

  開什麼玩笑!

  “等等,那也就是說,我爹能成為京官,是你在後面推波助瀾的?”她的反應極快,想到了這件事。

  “我想你了咩。”

  萬玄看見她很不苟同的眼光,說道:“唯有徐大人進京為官,你才會跟著來,我也能常常見到你。”

  她是又好氣又好笑,“那麼這唐花宴又是怎麼回事?”

  “一來是想你想急了,二來,我想讓要兒幫我照看你,三來,對於那些害你的人,該斷手的斷手、該剝皮的剝皮,該給苦頭吃的,一樣也不能少,我要教訓他們。”本來如沐春風的笑說到最後變成了皮笑肉不笑,顧盼之間,出現一股狠辣氣息。

  雖然已經很久不坐那把龍椅,但是那種不砍幾個人頭便壓不住底下人的肆無忌憚的冷酷帝王心還是浮現了。

  “誰對我不好了?我每日在家吃好喝好……你指的是我被推下船落水的事?”她有些不確定。

  雖然說沒有無風險的人生,但是被人放在心上、被人珍愛的感覺卻是令她鼻頭一酸,眼眶又微微泛紅,好奇怪的感覺,讓人幸福得想哭。

  可是,她不得不問:“你對她做了什麼?”

  萬玄淡淡地說:“只是挖了個陷阱讓她跳,她若識趣就不會來,這宴會可不是為她那種女人准備的,她這麼忙著撞上來,只能說是她自找的,怨不了誰。”

  “你到底做了什麼,何必要弄髒自己的手?”

  “你忘了,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他笑得很冷,“她敢對你出手,那麼肯定已經做好了承擔後果的心理准備,我只是把陷阱擺著,要不要跳進去就看她自己了。”

  人通常只要不貪心、不強要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必能無災無痛地過一輩子,心要是太大,還是個黑心肝的,那苦果就得自己吞,至於吞不吞得下去,可就是自己的事了。

  “算了,不說她了。”徐瓊也不想同情徐芳心,有些人,要是不吃點苦頭,一輩子都會覺得世界該圍著自己轉,對付這樣的極品,她不夠心狠手辣,也許以賤治賤才是對症下藥之策。

  要是真能給那個目中無人的庶妹一點教訓,徐瓊會極度舒暢。

  “你真的是大創太祖,那個開朝皇帝?那我以後要怎麼稱呼你?該不會每次見到你都要下跪吧?”

  萬玄好笑地彈了彈她的額頭,“你都認識我多久了,更何況,我早就不在那個位置上,我是個平民,無官無爵,這樣的我會不會配不上你?”

  她瞪他一眼,“饌玉炊金是過日子,清茶淡飯也是過日子,只要不匱乏就好。有權自然好,一介平民又有什麼可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她一點都不在乎這個。

  她能賺銀子,他也是個生意能手,她不相信憑他們倆的本事會過不了好日子。

  “瓊兒,你真好,我好喜歡你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點了點她的鼻頭,表情親昵。

  她害羞地撇了下頭,“跟我說說,你是怎麼說服公主和駙馬相信你的?”

  “是你告訴我要試著去相信別人,我做了,就得到這麼令人驚喜和豐盛的回報。要是沒有你,我做不到這個。”

  相信別人是件不容易的事,使別人相信自己也一樣不易,但是一旦互相信任,就能開出美麗又芬芳的生命花朵。

  “恭喜你找回自己的朋友和家人。”

  每個生命都有存在的意義,不該被孤立。

  這時候的人很相信鬼神之說,幾乎每個朝代都痴迷於金石之道,想成佛成仙的人事時有所聞,封建社會裡,皇帝是神化的結果,萬玄這個開朝皇帝簡直就是神化中的神化了。

  他乍然出現,旁人也許一開始不能接受,但他和所有的人一樣,有肉體有溫度,說他不是人,誰會信?

  人類可以在地球上生存幾千年之久,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人類現實,卻也很能接受從來不曾經歷過的奇幻事跡,若不是有人親眼見過《山海經》裡的那些精怪,又何來栩栩如生的描述?

  “是你找到我迷失的靈魂,你能不能再說一遍,你願意成為我的家人嗎?”萬玄深深看進徐瓊的眼睛。

  徐瓊被那深邃得宛如一汪深潭的眼神看呆了,那兒只有她的影子映在裡面,幾乎要把她的靈魂吸進去。

  “我願意。”盡管害臊,她仍然毫不遲疑地道。

  她想和這個男人共同走下去,不管未來是康莊大道還是崎嶇小路。

  “這玉牌你收著。”他解下他從不離身的九龍玉佩交給她。

  這是定情物,以他生命中的最重,換取超越他生命的她的心。

  【第十六章 京城開鋪子】

  年下的京城已經非常寒冷,女孩子通常怕冷,徐瓊也不例外,她最常待著的屋裡,黃銅盆爐火就放了六個,而且奉行可以不出門、不多走一步,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溫暖的室內。

  從公主府回來之後,徐芳心春風滿面、唇邊含笑,對這回的唐花宴顯得十分得意,回府後就喜孜孜地窩在洪姨娘的院子裡,母女倆促膝而談,難得的融洽,她告訴洪姨娘,宴會裡,高陽侯府的小侯爺劉玨對她一見傾心,那位小侯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待她溫柔體貼,說到情動處,完全一副迷了心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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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這話傳到老夫人耳裡,差點氣得仰倒,真是個不知羞恥的小蹄子,男女私相授受,傳出去能聽嗎?旁人只會說徐府教女不嚴、徐府女兒不知廉恥,真要兩情相悅,就該大大方方請官媒來提親,難道她還會對一個庶孫女的婚事指手畫腳嗎?

  奇怪的是,向來驕縱的徐芳心聽到老夫人的罵言,既沒拿屋裡的東西撒氣,也沒找洪姨娘抱怨訴苦,更沒有找幾個大丫頭的碴,根據她院子裡那些個小丫頭說,她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還冷笑連連。

  這樣的徐芳心頗令人起疑。

  依她那種浮躁的個性,往常要是這麼被叨念,決計少不了要鬧一場,這一回卻是平靜得令人發毛。

  老夫人倒是比較關心徐瓊,但是坐著公主府馬車回來的她卻沒說什麼,老夫人想問個究竟,問來問去卻都是棒打棉花,本以為問到重點上,卻又被她裝傻帶過去。

  相處的日子雖短,老夫人從兒子口中得知這個孫女居然還打理著兩家鋪子和一間小窯場,如今也不知是什麼機緣能得到元貞公主的青眼,倘若她能嫁給皇親貴族,對家裡逐漸見窘的困境可是有相當大的幫助啊。

  過了老夫人這關,徐瓊知道還有父親在書房裡等著她。

  這些長輩們非得這麼心急,就不能等明兒個她睡醒,精神好、元氣足的時候再來問這些事嗎?大伯母也去參加宴會,還和那些夫人們相談甚歡,想知道宴會的細節,大伯母肯定會連芝麻也不掉一粒地講給他們聽。

  她也知道老夫人和父親關心的是什麼,往好處想,長輩們是關心她第一次參加宴會的情況,壞處嘛,他們想他們的,她做得到就做,自然沒問題,若是悖離她的意願,那就凡事看天意了。

  這樣不怕得罪掌權的老夫人嗎?

  徐瓊認為,得不得罪人其實不重要,就算沒得罪人,但為了利益所在,到頭來還是會被人家滅掉,若是得罪人,但有利可圖,人家照樣親親熱熱對待。

  所以,做個有用的人比什麼都強。

  在古代混了這些年,她很早就知道女子的親事其實和男人的婚事沒什麼太大落差,都是籌碼,必須符合家族、甚至是國家利益,這個時代不是她以前那個戀愛自由、可以自己做主婚姻的昌明年代,在這裡是不能隨自己高興的。

  經過徐明珠那關,徐瓊終於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需要安靜一下,好好想想萬玄奇異夢幻般的求親,她以為自己定會失眠,或許是心底落實了,一躺下去就睡著了。

  一旦超過子夜就非要去找周公聊天的體質果然非常不錯啊。

  徐府的早膳大多是在老夫人的寶樂堂用的,大房因為人口眾多,除了大老爺會過來,安氏也會過來立規矩、替老夫人布菜,二老爺和範氏則是帶著年紀最小的徐芝過來陪祖母用飯。

  遵循食不言、寢不語的古例,徐家人用膳時也是安靜無聲的,外面的小廝來報,江南傳來消息,榮氏產下一女,母女均安。

  徐明珠放下箸匙,道:“讓她好好歇著,歇好了,我會派人去把她接回來。”

  小廝下去回復了等在角門的報信人。

  這是喜訊,大老爺和二老爺自然免不了一番道喜,安氏與範氏兩妯娌也做了十足的門面工作。

  “不是說肚子裡的胎兒是男胎,怎麼又迸了個賠錢貨出來?”老夫人不高興了。

  這三房到底是怎麼回事,元配生的是個沒用的女孩,原以為這個續弦的肚皮爭氣,不料,生來生去還是個沒用的蹄子,是晦氣。

  屋裡幾人聽了,不禁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太好。

  怪只怪榮氏當初把話說得太滿,懷孕時不可一世的嘴臉就怕人家不知道,結果卻是不盡人意。

  “娘,這是喜事,您少說兩句。”徐明珠看著兄長和嫂子的表情反應,連忙截住老夫人的話。

  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壓力下,他算是樂天知命了,並沒有因為榮氏生下的不是兒子而焦慮抱怨。

  無論兒子女兒,都是他的孩子。

  “兒子還有戎哥兒,也不算無後了。”他又道。

  “姨娘生的算什麼回事?虧你在朝中為官,不知皇室重嫡嗎?上行下效,百官家中誰敢認庶為嫡的?寵庶輕嫡可是大過,你的一視同仁傳出去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男人妾室通房成群,這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愛生多少庶子女都是個人的事,女兒簡單,幾許嫁妝就能打發,但若論到承襲家主地位或爵位這樣的大事,庶子再受疼寵也只能閃一邊去。

  老夫人這一打臉可把幾個兒子的妾室全都罵進去了,但老太爺照例夜不歸營,整個徐府沒人能壓制住老夫人。

  “娘,兒子趕著點卯,有事等下衙再說吧。”徐明珠不耐煩和母親糾纏這種問題,最好的法子就是避開。

  對他來說,現今最重要的是在詹事府站穩地位,然後往上爬,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只會糾纏這種一畝三分地的事情,他才幾歲,日子還長得很,哪裡就生不出兒子了?

  見祖母和父親談得不愉快,徐瓊趕緊把飯扒完,告辭離開了祖母的寶樂堂。她倒是品出祖母話裡的意味了,不過,續弦妻才為兒子生下嫡女,都還在坐月子,婆婆就已經打算往兒子房裡塞人了。

  祖母,您也未免太性急了。

  回到王夐院,春娥替徐瓊褪下鬥篷,迎出來的菲菲像是倒豆子似的,把她不在時院子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四小姐,二舅爺有信來,奴婢放在桌上,送來的箱子也堆在次間,還有,婺州的胡管事和徐總管在二門外,等著四小姐召見。”

  在徐府,徐瓊行四,這段時日,丫頭們不再稱她大姑娘,而是稱四小姐。

  王夐院裡,幾個丫頭的工作十分明確,每當春娥和曉月陪同徐瓊出門,廚房沒有要干的活兒,就歸菲菲和顏舉看家。

  春娥負責打理徐瓊的衣物、首飾等細節,曉月負責管銀子、管帳及和店鋪的管事們聯系。

  “去請他們進來。”捧著菲菲送上的熱枸杞紅棗黃耆茶,徐瓊很快將二舅的信看了一遍。

  二舅的信上寫著,她親手做的皮抹額和皮比甲,外祖母非常喜歡,至於給外祖父的圍脖和五指皮手套,老人家只要有聚會,每每都會穿戴出去獻寶,而她替他們這幾個舅舅和舅母縫制的室內毛拖鞋,穿起來簡直舒服得不得了,感覺在外奔波一天的腳都得到休息,又能走更長遠的路了。因著年節將近,手頭上生意忙碌,故而將節禮一並寄上,讓她多裁兩件新衣穿,至於商談的合作事宜,他接著會來京城一趟,屆時再商量細節。

  信上絮絮叨叨,言語真摯。

  和舅父談合作,起因於舅父知道她接手了母親的珍玩鋪子,沉寂的店鋪忽然聲名鵲起,還經營得有聲有色,凌駕婺州許多同業。

  此舉吸引了官窯注意,多方打聽之後,竟然循線找到了褚府,褚家幾個爺一聽,非同小可,褚二爺親自去了一趟聚珍堂和徐輔辟室深談,驚訝萬分地發現全部的真相,回家說了外甥女懂陶瓷、會燒瓷器,甚至憑著青白瓷和自己發明的瓊窯瓷吸引了許多追捧的客人,可惜因為出產量太少,就連官窯想買回去參考仿制都沒有辦法,收購者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手的,當傳家寶都嫌不夠,哪會在意官窯的人如何出高價、如何口沫橫飛,怎麼也不願轉賣。

  這就更讓那些官窯中人堅持要把徐瓊挖出來的決心,她可是一棵閃亮亮的搖錢樹啊。

  沒有靠山又想吃獨食的人,必須擔負令人無法想像的風險,只要有利可圖,人人都想瓜分吞食大餅,褚二爺將其中的利弊分析給徐瓊聽,雖然她覺得自己的瓷器生意還不成熟,但她感覺得到舅父們是想張開一張大網護著她。

  她知道舅父們的海運生意做得極好,番人對中土的產物,除了茶葉、絲綢還有瓷器都情有獨鍾。

  要是能做上海外的生意,倒也是一條路,更何況褚氏家族的名聲夠響亮,招牌夠硬,於是,她決定把海外的生意路線交給舅父們,這也才有了褚二爺決定的京城之行。

  徐瓊沒有開箱看舅母替她准備了什麼,舅母對她向來不曾吝嗇,四季都會寄東西給她,讓她感受到外祖家濃濃的情意,她不是沒娘的孤兒,她擁有外祖一家滿滿的愛和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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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40: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她接見了胡二和徐輔,兩人帶來了一整年的賬冊。

  她只草草看了幾頁和總帳,珍玩鋪子盈余三十萬兩,糧行少了些,只有五千兩。

  “這一年辛苦大家了,鋪子賺錢,大家多勞必有多得,胡管事,這一萬兩銀子是給阿茂的,他的功勞最大,至於老宅全部的人,每人都發一百兩的賞封,誰工作勤快,你看在眼底,就自己增添刪減,你和你媳婦都有三百兩的賞封。”

  “多謝大姑娘。”胡二感激涕零,他這輩子活到這把歲數也沒見過一百兩銀子長什麼樣子,最讓他驕傲的是從小就被人嘲笑是傻子的兒子,大姑娘居然包了一萬兩的賞封,就算讓他再活一遍也不敢相信他的兒子真的做到了。

  這是為人父的驕傲,他的兒子讓他驕傲。

  胡二飛快擦去眼角的淚水,因為太過激動,顯得有些詞不達意,“我……奴才家的阿茂說老宅的窯場有些小,不敷使用,讓老奴請示大姑娘,可不可以蓋一個大一點的窯場?”

  “阿茂現在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師傅了,他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全權由他負責,該花多少錢、要多少人力,向徐總管報告就好了。”

  “是、是。”

  “對了,我記得以前替我們蓋窯場的那個小柴師傅不錯,手藝也好,找他回來蓋大窯場應該不成問題。”

  “奴才記下了,回去馬上就讓人去辦。”

  徐瓊於是讓胡二先回去了,她又讓春娥重新替徐輔和徐焰沏上新茶。

  “小姐讓奴才帶著小犬過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徐輔有些緊張。

  “不急,這一萬五千兩是給輔叔今年的賞封,五千兩是焰大哥的,至於鋪裡人的賞封,我另外有安排,您就斟酌給,務必要公平公正,做事勤快的人有獎勵,偷奸耍滑的人就告訴他,我們店裡不用這樣的人,讓他拿了賞封就走人。”

  “老奴知道。”大姑娘向來對底下人大方,但要求也嚴厲,懂規矩、做事勤勉,她絕對不會虧待,要是偷懶奸詐,就請回家吃自己。

  鋪子裡的員工也爭氣,因為大家都知道,外面有許多人削尖了腦袋想進鋪子做事,這年頭,這麼好的待遇要去哪裡找?只要自己稍微怠惰,飯碗就會被搶走,因此每個人都是拚命力求表現。

  “我想問一下輔叔,京城的聚珍堂要開幕了,您願意留在京城替我打理一切庶務嗎?如果您願意,婺州那邊的事務,我打算交給焰大哥負責。”她心裡的藍圖越發清晰明白了。

  京城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各種勢力盤根錯結,沒有識途老馬、熟於人事的老人來主持是撐不起場面的。

  她自己這個臉嫩的人一看就不是能撐起店面的人,她不想拿自己在京城的第一家店開玩笑。

  徐輔看了一眼兒子,又看看自己的雙手。

  小姐再一次給自己和兒子機會,要是他答應到京城來,自己的能力可以更往上提升一層,兒子也有獨當一面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多謝大姑娘提拔。”父子倆恭恭敬敬地向徐瓊行了大禮。

  “以後就要勞煩輔叔,萬事拜托了。”她向前虛扶了一把,也放下心中重擔。

  一家鋪子除了掌舵的龍頭,更重要的是驅使這條龍的掌櫃,徐輔的位置至關重要。

  見過了這些人,徐瓊發現自己本來想循序漸進的事全都湊在一塊了,鋪子裡瓷器珍玩的進貨事宜雖然大部分托給舅父,可她還有自己的壓箱底,不必操心,但窯場完工以後,她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看看。

  哎呀,事情好多好多啊。

  最讓她掛心的就是京郊的窯場,那個朝她大拍胸脯說萬事有他的萬少爺,會不會放她鴿子?

  她當初怎麼就這麼信了他?

  需要她確認的事情有那麼多,她哪來的美國時間一直待在院子裡等過年?

  “四妹妹,我聽說你要出門,是要去鋪子嗎?正巧姊姊也想著要同你說,不如找個時間實際瞧瞧鋪子要如何布置,這才能做到盡善盡美,我們一同去瞧瞧可好?”

  和徐瓊已經十分相熟的徐錦兒聽說徐瓊要出門,穿著的鬥篷也不脫了,隨著她一道過來的小丫頭還抱著一本冊子,裡面恐怕全是這些日子以來,徐錦兒攪盡腦汁的成果。

  她想要實際驗證。

  “有話咱們路上在商量。”徐瓊說道。

  不過……

  “獅子?”她朝著窗戶喚了聲。

  老梅樹上飄下來一個人影,正是獅子。

  “這麼冷的天,耳房裡有的是暖爐,就別待在樹上了,要是招了涼可怎麼辦?”

  那麼冷的天還待在樹上,怎麼都說不聽呢?

  “小人的身體好得很。”獅子有些無奈。

  身為暗衛,噱寒問暖是不必要和陌生的,可是這個女子很啰唆,常常把他從樹上叫下來,他若置之不理,便讓丫頭們在樹下候著,那三個丫頭也狡猾,不是在梅樹下吃東西誘惑他,要不就喊著手酸腳軟,還會裝可憐,最可恨的那個胖丫頭還揚言要把梅樹砍了,讓他的行動不得不化暗為明,不然就露出點衣料,不然就得動出聲音,他這個暗衛做得還真是窩囊。

  知道勸不動他,徐瓊也不勉強,“有事要勞煩你跑一趟,我去萬府不方便,你替我問一下萬公子,京郊的窯場進度如何?得了消息,到東皮胡同的鋪子回我話。”

  他也不啰唆,頷首徑自去了。

  徐錦兒知道徐瓊的身邊有得是能人異士在保護著她,徐瓊也不避諱自己和獅子與朱雀之間的對話,徐錦兒對這個妹妹更是不敢小覷了。

  她不過是一個飛不出徐府牢籠的庶女,卻在這個妹妹的帶領下開始踏出徐府,還參加了百官不見得去得了的公主府宴,在那裡,她交到了雀兒這個談得來的手帕交,甚至還見到了有如神明的萬玄。

  那樣不似人間的謫仙,能看一眼已經是她的福分,要不是四妹妹,她哪有機會窺見這些自己一輩子從來不可能接觸到的人事和物。

  以前那些小裡小氣的嫉妒之心早已盡去,對萬玄那樣的男人更無半點遐想。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天生我材必有用,用不著羨慕別人,每個人會遇到怎樣的人,這都是天注定的。

  四妹妹是個不凡的女子,會在她身邊出沒的人自然不會簡單,而她自己很平凡,無法變成像四妹妹那般能干又強韌的女子,但是四妹妹卻給了她機會,她忽然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所以這段時日以來,她伏案苦思、絞盡腦汁,配合著四妹妹的瓷花器,設計了一款又一款的花藝品,她已經想像不出來還要怎樣才能更加盡善盡美了,但是她終於可以告訴自己,能發揮的時候就努力發揮,重要的是過程,至於結果,那已經不是很重要的了,她很安然。

  徐瓊向安氏說要出門,她很爽快就允了,只叮囑她們要帶齊僕婦小廝和丫鬟,以策安全。

  這些日子,安氏看得出來,這四丫頭絕非一般後院女子能比,一個姑娘家,不只有自己的生意,據說那位已過世的妯娌褚氏更是留了無數的鋪子、莊子和產業給她當作陪嫁。

  再則,她還幫了三丫頭一把。

  婆婆心裡打著要將褚氏的嫁妝納入公中的念頭,安氏卻沒有這層心思,她自己的孩子成就都不高,眼看著三房越來越好,兄弟往後勢必是要分家的,而小叔平步青雲,在朝中炙手可熱,若是往後小叔能在仕途上幫襯一下怎麼樣都無法再往上一步的相公,她又與四丫頭交好,四丫頭也能看在她的顏面上和自己的兒子媳婦們多親近,不只自己得利,互相扶持,徐家一門才能越走越遠、越走越長。

  所以,給人方便,以後也是給自己方便。

  【第十七章 教訓驕縱庶妹】

  東皮胡同的聚珍堂已經掛上匾額,但還罩著紅布,必須等到開幕吉時、鞭炮聲響才能揭下。

  鋪子找的是好地點,一色銀灰地、三層樓,二樓以上是雅座包間,一樓是櫃台大堂,一色的紅木家具,稀罕的玻璃展示櫃,但更稀罕的不是玻璃長櫃,是一入門就能看見的一幅瓷雕壁畫。

  所謂的瓷雕壁畫就是結合了瓷雕的繪畫。

  這獨樹一幟的瓷板浮雕是徐瓊用十大塊白瓷瓷片雕刻出大創朝上京魏昌河兩岸的繁華熱鬧以及自然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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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4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浮雕長三尺六、寬二尺二,當中有房屋樓宇、流水穿梭的船只,還有拱橋上的貨郎仕女,衣著不同、神情各異,獨輪車與牛只,酒樓小二肩上的長巾、地上的長凳,各種販夫走卒,雕刻得細致入微,這麼一幅畫花了她三個月,她認為,最難的地方不是人物構圖,而是瓷板很薄,只要雕錯一處細致的線條,很容易所有的心血就全數報銷。

  她忙著巡看鋪子裡的布置,盯著請來的雇工將“國色天香”、“福運連連”、“月落台閣”等幾座瓷雕安置在她預定好的地方,她笑著拍手朝徐錦兒道:“初五那天,到時候等鮮花都置上,假花真花一別苗頭,錯亂繽紛,肯定很有看頭。”

  “我不該來的,看完你這些精致美妙的瓷雕,我沒有膽子班門弄斧了。”徐錦兒瞧著這些雪白的瓷器藝術,心裡都沒底氣了。

  徐瓊正要開口為她打氣,卻聽見不知何時來到的萬玄嘖嘖贊嘆了一番,“果真是匠心獨具啊。”

  “你怎麼來了?”徐瓊沒想到他這時會出現,她只是讓獅子回去問一聲,卻把人招來了。

  可是,能見著他,她心裡喜孜孜的,頓時覺得他來得真是時候。

  “我要是沒來,不就錯過這些美麗養眼的白瓷雕了?”

  就拿那座名為“國色天香”的白瓷雕來說吧,以竹空心有節為支架,上面分布著蘭花、牡丹、梅花和蜘蛛菊,細致而舒展,展現了四君子的文化,尤其那一瓣瓣的菊花,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將白瓷片擰彎制成,牡丹花瓣亦然,那自然綻放的弧度著實巧奪天工。

  他知道他的瓊兒有雙巧手,還有旁人所沒有的靈性,但是她每回給他驚喜之後還隱藏著更大的驚喜,她身上到底還潛藏著什麼他尚未發覺的能力?

  “萬公子。”徐錦兒屈膝行禮。

  幾個丫頭也跟著見禮。

  萬玄大手一揮,不以為意,他心系的不是這些人。

  “你到底還有多少壓箱底是我還沒看見的?”萬玄看著徐瓊,目光溫柔又濃烈。

  “這只是牛刀小試。”

  “哦,那我的珍玩鋪能分一杯羹嗎?”

  這家伙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鋪子,他那鋪子早就日進鬥金了還不滿足。

  這時,在客棧放下行李便匆匆趕來的徐輔和徐焰打從進了鋪子就讓裡頭的擺設迷花了眼,咋舌不已。

  徐輔畢竟老成,他是見過萬玄的,每年去婺州見大姑娘,必能見到這位風華絕代的男子,也才幾年,他已經出落得……不不不,是長成更加令人驚奇的美男子。

  徐輔鎮定心神後,拉了拉兒子趕緊向兩人見禮。

  大姑娘和萬公子從婺州到京城,這其中難道有什麼令人驚喜的事情發生了?

  倘若真的有,他非常樂見其成。

  過完年,大姑娘就真的是個大姑娘,該相談婚事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如果有人能疼惜小姐,那得有多好。

  他激動不已,聽見徐瓊在對萬玄說要把鋪子交給自己打理的話,精神一凜的回過神來。

  “輔叔,離鋪子開張還有十幾日,你在哪裡落腳?方才我忘記告訴您,我替您置了一進三房的小院子在葫蘆胡同,趁著焰大哥還在,就讓他先替您把隨身物品搬過去,等安置下來再考慮要不要將輔嬸一並接過來,好不好?”

  恭敬不如從命,徐輔也不矯情,抱著感激之情向她行禮,“等老奴安置好,立刻就過來鋪子。”

  “不急,有的是時間,輔叔,您又忘了,不是說過我不喜歡這套贅禮嗎?”

  “是是是,老奴忘了。”徐輔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杓。他和兒子悄聲商量了下,打算先回客棧拿行李,再搬到葫蘆胡同的小院子去,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

  “我們也走了吧?”萬玄一直笑咪咪地看著徐瓊處理事務,一等徐輔父子走了,他也不忌諱地牽著她的小手,“不是還要看窯場?”

  “也是。”當眾被牽住柔荑,她掙扎未果,狠瞪了他一眼,他卻更握緊了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我二姊姊還看著呢。”她可是看見了徐錦兒由起先的驚詫然後轉成晚霞一樣的酡紅臉蛋。

  都是這家伙害的。

  “徐三小姐,你看到了什麼嗎?”萬玄一本正經地朝徐錦兒問道。

  徐錦兒臉上的顏色比方才又更深了一層,巴不得萬玄沒有注意到她這個大活人,“沒有、沒有……我眼睛不好,什麼都沒見著。”

  “三姊姊。”徐瓊嘟囔著。她怎麼不知道這溫柔的三姊姊一遇見惡勢力就變成牆頭草了?

  為了不讓自己成了人家的阻礙,徐錦兒非常識趣地主動說要和丫頭們坐一輛馬車,把空間讓給兩情相悅的小兩口。

  幾個丫頭忙不迭點頭。

  只是徐瓊還在掙扎,“你不是騎馬來的,干麼和我擠一輛馬車?”

  “馬讓獅子騎走了。”萬玄說得有些無賴。

  徐瓊的視線轉向浮生。

  不愧是跟隨萬玄多年的小廝,就聽他說道:“公子、小姐請慢走,小人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很好,她都還沒有嫁人,一堆下人卻已對萬玄唯命是從了,這還有天理嗎?

  在徐瓊前去看窯場的時候,徐府裡卻鬧開了。

  無論徐芳心這個女兒待不待見身為姨娘的母親,洪姨娘還是花了重金請人打探高陽侯府的底細和劉小侯爺的品行如何。

  不打聽還好,這一打聽,她的心就涼了半截,那個小侯爺根本是一個活脫脫的大軌褲,舉凡吃喝嫖賭,男人該有的毛病都齊全了不說,還整日流連青樓妓院,花錢如流水,這樣的男人,女兒如何能拴得住他的心?

  這樣的男人不是良配。

  徐芳心對洪姨娘的話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她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姨娘可沒看見劉玨被她迷住的樣子,她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好吧,就算他真有一些小毛病好了,京裡頭有誰家的公子哥兒沒幾樣花錢的喜好?姨娘用得著大驚小怪嗎?等她嫁過去就能把他馴服得服服貼貼,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芳兒,你別昏了頭,姑且不論那小侯爺對你是不是真心,侯府裡有多復雜你知道嗎?你應付不來的。”

  侯府是個大家族,整整五代同堂,雖說劉玨已經承襲爵位,芳兒若是嫁過去也不用太為錢傷腦筋,但是那復雜的公婆妯娌親戚關系,她應付得來嗎?那些人是好相處的嗎?隨便就能把她吞得連骨頭也不剩啊。

  洪姨娘實在是苦口婆心。

  “姨娘,徐瓊那賤人小看我,你也看不起女兒,認為女兒連一個男人也降伏不住嗎?

  你瞧瞧你自己,就算你那一把絆得那小賤人沒了娘,也混不到正妻的地位,你憑什麼來說我?”徐芳心越說越順口、越說越荒唐,嘴裡都是尖酸刻薄,眼裡都是涼薄歹毒。

  在她心裡,她只覺得徐府裡所有的人都在跟她作對,都對不起她,她是最可憐的那個。

  “住、住口,芳兒,你給我閉嘴!”洪姨娘放下在她懷裡哄睡的兒子,慌亂地想去掩徐芳心的嘴。

  這種事是可以拿來講的嗎?

  稍微冷靜下來的徐芳心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看著洪姨娘難看的臉色道:“姨娘,女兒不想繼續留在府裡,徐瓊得天獨厚,所有的人都對她好、都寶貝她,我呢,我算什麼?這裡從來沒有我的位置,我替自己打算又有什麼不對?只要侯府派人來提親,我就嫁。”

  “荒唐!婚姻大事是可以拿來置氣的嗎?”洪姨娘的語氣裡都是恨鐵不成鋼。

  “爹不替我想,姨娘一心只撲在弟弟上,我每天還要在徐瓊那小蹄子的鼻息下苟且偷生,我不為自己尋活路,難道你要我像大房那些個庶女一樣,活得可憐兮兮又憋屈無聲嗎?我不干。”

  就算是飲鴆止渴,她也認了,憑她的能力,她就不相信自己混不出另外一片天。

  可憐洪姨娘一片愛女之心,在偏激固執、眼裡看不見別人半點好的徐芳心面前,全都付諸流水。

  而像是應允了徐芳心的話,為了趕在年前將婚事定下來的幾戶人家,不約而同都挑在同一天上門提親。

  一個官媒來提親是喜事,兩個官媒算是好事成雙,三個官媒連續上門,偏偏三個小主子有兩個不在府裡——這還叫不叫人活了?

  媒人婆差點將徐府門坎踩壞了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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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41: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原本忙碌著過年的事宜而焦頭爛額的高門貴戶大小夫人們,這下可有了歇息喝茶的新話題。

  據說,最早進門的官媒是替黃將軍府的十一庶子來求親的,眾所周知,黃將軍府裡,無論嫡庶感情甚好,即便是庶子女也一視同仁,沒有差別對待,十一少爺求親的對像是徐府大房行三的庶女,還是十一少爺的妹妹黃雀兒牽的紅線。

  嫡妹替庶兄牽線,說來可是樁美談,可見兄妹感情融洽。

  第二個是高陽侯府請來的媒人,求娶的是三房庶女,這個庶女據說當日也參加了唐花宴,小侯爺驚為天人,回家便吵著要娶她為妻,老侯爺夫妻見流連花叢的兒子居然洗心革面想成婚,四處打聽之下也挑不出這庶女的錯處,畢竟徐芳心才到京城不久,也沒有錯處可讓人挑揀,只是日後如何就不知道了。

  經過磋商,老侯爺和兒子達成協議,想讓這女子進門可以,但是只能納進來當作側室,他們可是堂堂侯府,嫡子沒有娶庶女的道理。

  小侯爺心想,當初和那人的協議裡也沒有非要娶徐芳心為正妻這一條,便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最後上門的媒婆可大有來頭,竟然是元貞公主,隨行的還有駙馬爺和寧國公,這任何一個都得讓徐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親自出府迎接,更何況元貞公主從來不曾為誰說過媒,也沒和哪家有過往來,這回親自來徐府拜訪,說的是哪家的豪門俊秀甚至皇室貴族的媒啊?

  想想嘛,尋常人家請得動這位老祖宗嗎?

  讓老夫人跌破眼鏡的是,男方不但籍籍無名,連聽都沒聽過,沒有功名沒有仕途,搬得上台面的就只是個富商,這是在作踐他們徐府的女兒嗎?

  這個無名氏提親的對像是三房嫡女。

  高陽侯府與黃將軍府提親都尚可理解,但是這不知根底的無名螻蟻是向誰借的膽子啊?

  要不是因為元貞公主的身分地位擺在那,恐怕就得捱掃帚被轟出門了,更別提徐老夫人有多氣了。

  萬要兒見徐老夫人臉色難看,這才想到自己也莽撞了,別人眼中的她的爹可不是高高在上的萬歲萬萬歲,只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一個商人想娶官家女兒,別說徐老夫人會臉色鐵青,換成她,身分差這麼多,她也不會點頭。

  都怪她興致勃勃,卻沒想到這一樁,白跑了一趟。

  “我看這不能成事,駙馬,爹要是知道我辦砸了他的事,會不會發火啊?早知道就該聽你的,這事要從長計議才是。”回府的路上,兩轎相鄰並行,萬要兒坐在自己的轎上,朝駙馬和兒子嘀咕著。

  “公主,我覺得,這件婚事還得請泰山大人去見一見皇上。”寧缺早有這個打算。

  萬要兒沒把父親交代的事情辦妥,心裡像貓抓似的非常不安,“咱們不回公主府了,吩咐轎夫到天帶橋胡同。”她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也不征求駙馬和兒子同意,徑自吩咐轎夫改道。

  父子倆也了解她的脾氣,連吱一聲都沒有,父子同坐一頂轎子,雖說不能妄論皇室,倒是細聲論起,要是皇上見到他那岳父大人,會不會不認這個親、又或者會不會把岳父當妖孽治了?

  “爹,”寧鄴問得有些小心翼翼,“您怎麼看起來好像有些幸災樂禍啊?”

  “小鬼,胡扯些什麼,要是讓你娘聽了不踢我下床才怪,爹要是沒地方睡就去找你。”

  說是小鬼,寧鄴都五十好幾了。

  “別別別,您還有自己的駙馬府邸啊!”都一大把年紀的夫妻還同床共枕,恩愛逾恆,又不是壞事。

  先不提萬要兒在天帶橋胡同有沒有找到萬玄、又說了什麼,倒是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徐瓊才剛回到自己院子,喝了口茶就聽菲菲把今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菲菲這丫頭有個好處,就是說話從不添油加醋,很能說清楚事情真相。

  徐瓊仔細聽完,倒也沒說什麼。

  她對京郊的大窯場非常滿意,那窯場竟然有十幾個小巨蛋那麼大,那些萬玄招攬來的六七十位師傅,個個都是人才老手,她相信來日開窯之後,窯場日夜吞雲吐霧,必能燒出屬於她徐瓊的遍地繁華。

  “四小姐?”菲菲遲疑地又喊了聲,四小姐怎麼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這可是攸關一輩子的終身大事耶。

  “這事,小姐心裡有主意,就不用你操心了。”幾個大丫鬟裡,春娥是唯一見過萬玄,甚至打從他還是自家小姐口中的“小不點”時就有幸見過,在她以為,世界上若是有誰能匹配得上她們家小姐,也就那位萬公子一人了,所以她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插一句嘴,“小姐從外頭回來就聽你嘮嘮叨叨的,你這丫頭也不知道讓小姐的耳根子清淨一會兒。”

  菲菲吐了吐小舌頭,“四小姐忙了一天,餓了吧?奴婢這便去替您拿來剛做好的酒釀湯圓,熱熱身子。”她半伏了身子就下去了。

  徐瓊托著腮沉思。

  徐府雖然躋身為京城裡數得上號的人家,不過京城寸土寸金,徐府也大不到哪裡去,再加上沒有分家,主子、僕役、家奴的吃穿嚼用全靠兩房微薄的俸祿,這些年眼看著孫子們都到了議親的年紀,負擔越發沉重,嫁娶就成了老夫人一塊心病。

  府裡要是一口氣談成三樁親事,三個孫女要出閣,單就嫁妝和排場,也夠好面子的老夫人頭疼了。

  “小姐,您不擔心老夫人回了萬公子嗎?要是親事不成……”替徐瓊卸妝、換上家常衣服又替她捏腿松肩的春娥也不是真的穩如泰山,說到底,她還是不由自主替小姐操心。

  徐瓊輕彈春娥的額頭,“我操什麼心?那是他要去煩惱的事情。”

  這種事沒有她能置喙的地方,她總不能只聽到樓梯響就迫不及待要衝上前去大聲嚷嚷說自己非萬玄不嫁吧。

  面子上不允也不能這麼做,只能說,事情沒有她預料中的順利就是了。

  徐瓊閉目養神,享受春娥力道適中的揉捏,不料,顯然對這消息更有心的人掐著她回府的時間來落井下石了。

  “姊姊好生樂觀,妹妹可是替你掬一把同情淚呢,低賤如泥的商賈,姊姊那過世的母親也是那般出身,身為女兒的姊姊到底也只能嫁給商人。”徐芳心說著還做作地嘆了口氣道:“妹妹還以為來給姊姊提親的會是什麼名門大戶、貴族子弟,沒想到上門的是這種低賤的人,實在太好笑了。”

  一見進來就劈裡啪啦說了一串讓人堵心話的徐芳心,徐瓊的幾個丫頭臉上都是忿忿之色,只盼在她的嘴上縫幾針,叫她閉嘴才好。

  幾個灑掃婆子和小丫頭跪在地上慌亂地磕頭,“四小姐,奴婢們攔不住五小姐,請小姐恕罪。”

  “沒你們的事,下去吧。”徐瓊揮退她們。

  看起來是得換些粗壯結實的僕婦了,否則,阿貓阿狗的想進來就進來,把她這兒當菜市場逛,她才沒有耐性一個個應付。

  這庶妹每回來都說些不三不四的,是見她這個姊姊不哼不哈的,就當她是軟柿子捏了嗎?這回居然污辱到她母親,看起來不給她一點教訓是不行了。

  “徐芳心,你太放肆了。”徐瓊厲聲道。

  “我放肆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你又能拿我如何?”徐芳心可得意了,一雙美眸縈瑩生光,卻讓人感到無盡的陰寒。

  “春娥,掌嘴。”徐瓊眉毛一豎,隨即下令。

  徐芳心退後好幾步,面色猙獰,撒開喉嚨尖叫道:“誰敢碰我一下,我就讓她不得好死。”

  春娥恨不得小姐早點這麼吩咐,揚手就是一個耳光過去,“啪”的一聲脆響,打得徐芳心發懵,她身邊的丫頭也全都傻了。

  過了好一會兒,徐芳心搗著臉尖叫道:“徐瓊,你竟敢叫人打我,憑什麼?”

  “就憑你出言不遜,污辱嫡母。你不過是個庶女,居然當眾羞辱已經過世的嫡母,徐芳心,是你自己討打。”

  “你們這些死丫頭全啞了聾了呆了笨了嗎?小姐我被賤人欺負,還死待在那裡不會動,我養你們這些飯桶做什麼用?”徐芳心企圖搬救兵。

  “你們哪一個敢上前一步,就直接攆出去發賣了。”徐瓊也不跟這些下人客氣,當惡人她不是不會,取決於是不是踩了她的底線。

  這一世的母親就是她底線。

  荼蘼簌簌發抖地跪了下來,替主子求情,“四小姐,您就饒了五小姐,她只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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