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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驕管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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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6:16: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是因為即將要搬家,刻意讓管事們適應新環境?還是靖國公府缺錢缺得緊,怕管事們摟的錢袋子被無良老公吞去?

  她不知道理由,決定把手邊的帳算清楚後,親自走一趟靖國公府。

  但她學聰明了,會讓凌大哥護著自己過去,吃一塹,長一智,遭到兩次禍害,再學不會防人,她腦袋真可以摘下來洗一洗。

  璟叡已經在京畿大營待上七、八天,沒估計錯的話,大概要到二十三、四日,才能回府准備過年。

  過年……在前世的那些年她是怎麼過的年啊?

  除夕那天,他們早上先到外公外婆家送禮,約定好大年初三相聚,然後回爺爺奶奶家吃年夜飯,他們從除夕到初二都會待在爺爺奶奶家。

  爺爺奶奶住在鄉下,不大的四合院隔成六間房,伯伯、叔叔全帶家人回來了,根本住不下,長輩有獨立房間,小一輩就分男女睡通鋪。

  可是她天生挑剔,在那種地方根本睡不著,哥就開車,帶著她一直繞、一直繞,繞到她入睡,繞到清晨醒來時,她發覺自己在溪邊、在山上、在海邊……他們總是在不同的地方,迎接每個新的一年。

  她要復制那個過年經驗嗎?讓爺駕著馬車,在一處陌生的、美麗的地方,迎接他們的新年?

  「余姑娘。」叫小芽的丫頭匆匆走進廳裡,神態緊張地喊著她。

  余敏和呂襄譯同時抬頭。

  小芽道:「靖國公府派人過來,讓爺回靖國公府一趟,說是夫人病重,要見爺最後一面。」

  呂襄譯和余敏相視一眼,無法相信。

  最後一面?怎麼可能,夫人看起來那麼健康,如果是老國公夫人還有可能,什麼病會來勢洶洶,短短幾日就要了人命?SARS嗎?

  「靖國公想把璟叡騙回去。」呂襄譯直覺反應。

  「不可能,他沒那個膽,他看見爺像老鼠遇到貓,騙回去又能做什麼?」

  「你認為國公夫人真的生病?」

  「也不可能,這次爺出京前回了靖國公府一趟,回來後爺很高興,讓我把西院打理好,說是過完年夫人就要搬進來。既是如此,夫人怎麼可能突然病重?」

  「那怎麼辦?要通知璟叡回去一趟嗎?」

  「不管是真是假,都得讓爺知道這件事。」萬一是真的,爺錯過夫人的最後一面,肯定會很難過。

  「知道了,我去一趟京畿大營,把情況對璟叡說清楚。」

  「我去一趟靖國公府,看夫人是不是真的病了。」

  「別犯傻,上次人家沒把你留下來,你還自動送上門。」呂襄譯瞪她一眼,好了傷疤忘記痛?後院女子的心計深,她還沒弄懂?是不是幾百年後的女人越活越回去,連心機這種東西都不懂了?

  「你別去,我去!」他寫一封信,讓人送給璟叡好了。

  余敏細細分析,「夫人是女眷,就算世子爺你登門,也不可能見到夫人,我是女子,領著爺的命令,說不定他們會放行。我先過去探探虛實,再作決定。

  「爺曾說過,靖國公府窮得很,倘若夫人真的生病,我就許以好處,讓夫人隨著我回叡園養病,看在銀子的分上,靖國公不會反對的。」

  她說的話在情在理,呂襄譯只能同意。「讓凌建方陪你一起過去。」

  「好。」

  兩人議定之後,分別行事。

  車行至靖國公府,余敏對門房道明來意。

  「煩請大叔通報一下,讓我進去看看夫人的病況。」

  她說得很客氣,沒想到門房聞言卻連連揮手。

  「夫人病重,府裡正亂著呢,你們別來添亂。」

  「正因為府裡亂著,怕伺候不好夫人,我恰好可以幫個手,免得爺冋來責備我們不關心夫人。」

  「少啰唆,快走!國公爺和二爺已經發話,除大爺之外誰也不能放行。」

  「要不,大叔行行方便,別通報上頭,只讓我過去瞧一眼,行不?」她順手遞十兩銀子過去。

  門房看見余敏這麼大手筆,分明動心,眉目間卻萬分掙扎,可是到最後,還是咬牙拒絕,「不行,有錢拿也得有命享。快走!」

  「我悄悄進去,悄悄出來,絕對不會給大叔添麻煩。」

  「你聽不懂人話嗎?就說了不行,快走!」

  門房心頭一急,用力推了余敏一把,力道十足,余敏差點兒摔跤。

  情急間,余敏喊了一嗓子,「大叔不讓我進去,是在害怕什麼?莫非夫人已經出了差錯?如果不是……」

  話還沒說完呢,那門房像看見鬼似的,滿眼驚懼,「砰」地一聲,用力把門關上。

  門房的表情烙在余敏心底,她轉身對凌建方說道:「情況非常不對,凌大哥,你可以帶我進去探個究竟嗎?」

  凌建方沒有絲毫猶豫,點頭。

  余敏讓駕車的車夫先回叡園,自己與凌建方一個閃身,躲到牆後,只見靖國公府的大門悄悄地打開一條縫隙,門房探出頭來,看見馬車離開,松了口氣,拍拍胸脯,轉回府裡。

  兩人看見這幕,對視、點頭,靖國公府確實很不對,不知裡面有什麼玄機?

  「凌大哥,夫人住的蘭萱堂在國公府的後方,我們從後院過去。」

  「好,失禮了。」

  凌建方挾起余敏,施展輕功,帶著她直奔到後院,再輕輕一縱,便越過高牆,進入靖國公府。

  壽辰鬧的那出,把老國公夫人給嚇病了,這一病,無法抓權,只好把中饋放給霍秋樺,可她又不放心,硬是讓錢盈盈在當中插一腳。

  霍秋樺無所謂,心想反正再過不久就要離開,何必趟這淌渾水,因此抽身,把所有事全交給錢盈盈。

  能夠掌家,且是掌一個偌大的國公府,對錢盈盈而言根本是天上掉下來的榮耀,她興致勃勃地接手後,卻發現國公府是個空架子,庫房是空的,能變賣的東西都賣光了。

  可是老國公夫人醫病要錢、廚房買菜要錢,每天睜開眼就有人等在跟前跟她要銀子,可她總不能賣掉國公府吧?

  不能賣房,只好賣下人,一個丫頭七到十兩、一個長工十到十五兩,人牙子進出幾趟,她手裡攢下五、六百兩銀子,情況稍稍緩解。

  人變少了,國公府還是一樣大,自然無法照管得周全,因此凌建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余敏帶進後院。

  只是余敏只聽璟叡提過蘭萱堂,可沒真正去過,現在是大白天,行蹤容易被人發現,她想了想,讓凌大哥隱身,暗中保護,自己低頭垂眉,假扮府裡丫頭。

  繞過幾圈之後,她發現一名落單的女子,見那服飾打扮應是府中奴婢,她走近低聲道:「可否麻煩姊姊,領我去蘭萱堂見夫人。」

  夫人?女子聽見這話像看到鬼似的,倒抽口氣後猛抬頭,目光對上,她,認得余敏——

  嚴格說來,她不是奴婢,她叫作夏芬,是韓薔的通房。

  去年老國公爺離世後,老國公夫人不管、夫人不管,於是婚書上那條「不能迎妾納婢」的約定,便形同無物,那時候國公爺便納了她。

  她認出余敏就是皇帝召見的女子!

  老國公夫人生病之後,府裡流言四起,說是錢盈盈嫉妒余敏,想使計害人,卻沒想害到自己,以至於丟了大奶奶的位置,成為二爺的小妾。

  見夏芬沒有反應,余敏把遞給門房的十兩銀子放在她掌心,夏芬低頭一看,心裡瞬間有了主張。

  余敏再說一次,「請姊姊領我去蘭萱堂,我只瞧夫人一眼即可。」

  瞧一眼?怎麼可以呢,要是她去稟報世子爺,國公爺戲還要不要往下唱?微微一笑,夏芬攢緊手裡的銀兩,低聲道:「隨我來。」

  「多謝姊姊。」

  余敏隨著夏芬走進蘭萱堂,整個蘭萱堂靜悄悄的,連個粗使丫頭都不見半個,可匾額上確實寫著蘭萱堂,沒人知道她會進府,應該不會特地弄個假院子來糊弄她吧?

  余敏狀似輕松,問道:「素心、素月兩位姊姊呢?」

  「她們被調到老爺身邊去,夫人生病,不喜歡吵鬧。」

  這話太扯,夫人生病不是更需要照料嗎?余敏雙眉微蹙,跟在夏芬身後,悄悄從發間拔下簪子,緊握在掌心,她下意識往後望去,凌大哥應該在不遠處看著。

  夏芬領著她進屋,走到內室,轉身對余敏道:「瞧,夫人在床上躺著呢。」

  余敏偏過頭,向床上望去,是夫人沒錯,她仰頭朝上,張著眼睛望向屋梁。

  怎麼回事?沒發覺有人進門嗎?

  余敏上前,仔細一瞧,心頭一驚,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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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6:16: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第十二章 夫人死了】

  夫人死了!她的身子早已冰冷,張開眼只是……死不瞑目?

  她猛然轉身,發現夏芬跑得飛快,余敏趕緊追過去,但對方比她更快一步,只見她奔出屋子,「喀」一聲,余敏聽見從外頭上鎖的聲音。

  連鎖都備下了,這是用來……鎖爺的?

  她不害怕,因為凌大哥在,他會想辦法來救自己。

  深吸氣,輕咬唇,她鼓勵自己重新回到內室。

  走近霍秋樺身旁,她既害怕又難過,強忍住淚水,道:「夫人,對不住,我必須看一看您。」

  話說完,再吸一口氣,她拉開棉被,輕輕掀起霍秋樺的衣服,見其手腳尚未出現屍斑,所以死亡時間還不太久,她的眼睛往外凸,臉上有微微的青紫,頸間有一圈明顯的瘀痕,所以她是被繩子勒住,窒息而亡?

  這絕對不是病,她敢確定,定是謀殺。把霍秋樺的衣物攏起,收拾妥當,余敏心思飛快轉著。

  誰動的手?老國公夫人?不可能,她太老了,又生著病。韓璟華?更不可能,他沒道那謀害自己的親生母親。那麼……是靖國公或其他人?如果是靖國公,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余敏頭好痛,一陣抽過一陣的,但這種時候,容不得她糊塗。

  想,她逼自己認真想清楚,就算不是靖國公殺的,也一定與他有關,否則他為什麼要說謊?

  事實勝於雄辯,這種謊言撐不了太久,既然如此,把爺騙回靖國公府干什麼?

  爺會知道真相,爺不會允許夫人枉死,爺會找出真凶,爺會……一個嚇人的念頭閃過,驚懼浮上——如果爺死了,就什麼都不會做了……

  會嗎?是這樣的嗎?就算靖國公心理變態,但爺終究是他的親生兒子,除非……除非爺不是……

  這時,窗戶從外面打開,余敏猛然抬眼,見到是凌建方,松了一口氣。

  凌建方從窗外跳進的同時,也發現床上的霍秋樺。「這是夫人?」

  余敏點點頭,快速回話,「夫人不是生病,是死了,被人謀殺的,我有不好的預感,我們必須趕回叡園,想盡辦法阻止爺回靖國公府。」

  凌建方不多言,點點頭,就要帶著余敏飛出去,突然間他聽見有人靠近,低聲在余敏耳邊說:「有不少人朝蘭萱堂圍過來。」

  圍?「出得去嗎?」

  他趴在地上,細聽震動,起身後,他說:「得拚一拚,當中有幾個高手。」

  余敏前後看一圈,指指擺在牆邊的木櫃,那個木櫃很高、很寬,也夠大,木櫃的頂端距離天花板還有五、六十公分距離。

  凌建方明白她的意思,抱住她,騰空飛起,兩人挨著牆面伏身趴著,站在下面的人除非站在椅子上看,否則不會發現木櫃上方藏人。

  雜沓腳步聲接近,緊接著,鐵鏈聲、開鎖聲傳來,門被打開,至少有十幾個人進了前頭花廳。

  「來人,去把余敏給拉出來。」韓薔道。

  「是。」兩個僕婦衝進內室。

  霍秋樺死不暝目的表情太嚇人,她們不敢多看一眼,只匆匆在屋裡轉過一圈,就跑回花廳裡復命。

  「稟國公爺,裡面沒有人。」

  韓薔轉頭,質問夏芬,「你不是說,你親自把余敏帶進蘭萱堂?」

  「是啊,我確實……」她頓了頓,急問:「你們有沒有把櫃子、床上床下都翻一翻?」

  翻?誰敢翻啊,夫人死不瞑目吶。

  夏芬一跺腳,道:「待會兒再來收拾你們。張嬤嬤、李嬤嬤,你們隨我進來。」

  話丟下,她領著兩個粗壯嬤嬤進屋,這次她床上床下、櫃子下、桌底下全翻個遍,問題是,哪裡有余敏的蹤跡?

  她去了哪裡?她明明親自把人給鎖住的。

  「夏姑娘,窗子是打開的,人應該是跳窗逃走了。」

  夏芬氣得咬牙,怎麼沒想到窗子?磨磨蹭蹭地走到前頭花廳,滿臉尷尬,她放軟聲調說:「老爺,那個賤婢從窗戶逃出去了。老爺別擔心,反正過了今日,咱們就能接手叡園,到時候那個下作丫頭還不是得乖乖落到老爺手裡……」

  「啪」一聲,夏芬被狠狠搧了個巴掌,來不及嚎哭出聲,就聽見韓薔怒道——

  「要是余敏回叡園報信,那個孽子知道他娘死了,你以為他還能乖乖就範?」

  他瞪一眼夏芬後,轉身問:「唐三爺,事已至此,您看如何是好?」

  一道粗嗄破碎的刺耳嗓音傳來,余敏發現凌建方全身的肌肉緊繃,連呼吸聲都變得沉重。

  「那丫頭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唐三爺問。

  夏芬道:「藕色長衫。」

  「來人,給我搜,把穿藕色長衫的女人都抓起來。」唐三爺下令。

  「是!」數人應喏,轉身離去。

  「唐三爺,我擔心那丫頭壞了大計,要是這次沒抓著,以後誰也甭想碰那個孽子。」

  「不至於,夫人病重的消息剛傳進叡園,呂襄譯便快馬加鞭前往京畿大營,由此可知他們並不知道韓璟叡奉召進宮,說不定韓璟叡已經回到叡園,得知噩耗,正往靖國公府趕來。」

  這下子,輪到余敏全身緊繃,嚇得不輕。

  怎麼會呢?爺竟然在城裡?若真如此他們勢必要錯身。不行,她一定要把消息先傳給爺。

  終於,所有人都離開了,蘭萱堂重新落鎖。

  兩人又在木櫃上方待過一刻鐘,凌建方確定四周再無他人,才抱著余敏跳下櫃子。

  「我……」凌建方道。

  「我……」兩人異口同聲,余敏飛快反應,「凌大哥先說。」

  「那個唐三爺……」

  「凌大哥知道他?」

  他點點頭,回道:「兩個月前,他突然在京城崛起,沒有人知道他打哪兒冒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只曉得他出手闊綽,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與京城不少權貴結交,躐上跳下、到處打探消息。主子爺覺得他面貌不似齊人,一直在追查他的背景。」

  「查出來了嗎?」

  「還沒查透徹,只曉得他的生母是金人。」

  金人?她對凌建方說:「凌大哥,我本來猜測,靖國公錯手殺了夫人,生怕爺出手報復,想誘爺進府,暗使手段,但如果唐三爺與金人有關……他為什麼要和靖國公相交?國公爺甚至連個正經差事都沒有。我不禁要猜測,今日之禍不單單是家事,而是國事。我們必須盡快出去,把這件事通知爺。」

  凌建方明白,剛才那群人當中,光聽腳步聲就曉得有不少武功高手。

  爺回靖國公府,身邊不可能帶太多人,更有可能是聽見噩耗便只身過府,如果這樣的話……爺危矣!

  兩人互視一眼,目光堅定。

  余敏飛快打開櫃子,翻兩下,本想換套不同顏色衣服,發現裡面有好幾件厚實耐磨的粗布衣裳,是夫人為著即將出征的爺做的吧?

  她拿出其中一套,凌建方轉身走到花廳,余敏飛快將衣服換上,褲頭折過數折,用帶子緊緊扎起。

  換好衣服,她跪到霍秋樺床邊,低聲道:「夫人,余敏在此允諾,必定讓爺平安無事。」

  起身,她把掌心放在霍秋樺雙眼上方,強忍住淚水,道:「夫人,請您安息……」

  掌心輕輕滑下,霍秋樺的眼睛隨之閉起,只是在眼皮闔上那刻,一顆晶瑩淚珠順著眼角滑落。

  不甘心嗎?是啊,眼看著就要柳暗花明,就要隨著爺過好日子了,誰知……余敏再也忍控不住,重重對霍秋樺磕三個頭,咬牙道:「我會為您報仇的,就算我能力不夠,還有爺呢,我們一定、一定不會讓凶手逍遙法外!」

  抹掉滿臉淚水,她往凌建方走去。

  璟叡回來過了,他沒碰上前腳離開的呂襄譯,也與回府報訊的余敏錯身而過。

  余敏趕緊召集府中府衛,問道:「如果咱們現在去搶人,能把爺搶回來的機會有多高?」

  眾人都表示願意誓死一試,但余敏不要誓死一試,她要的是全身而退。

  她轉身,鄭重問:「凌大哥,我要你一句實在話,從唐三爺手下救回爺,有沒有可能?」

  凌建方掃了眾人一眼,回答,「如果不論死活的話,有可能。」

  不論死活?不,不能冒這個險,現在……她還能向誰求救?最好的求救對像自然是皇帝,問題是,她根本見不到,如果平王世子爺在,還可以讓他進宮搬救兵,但是……

  咬著指甲,余敏在屋裡繞來繞去,把所有人都繞暈了,突地靈光一閃,她想起一號人物——平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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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6:17: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爺說過,平王雖然寵妾滅妻,但在政治上還是有點手段的。

  大戰即將開打,所有人都曉得璟叡在這場戰事裡扮演多重要的角色,韓薔是個傻子,可以隨人糊弄,平王雖不受皇帝重用,但心裡卻清楚得很。

  這時候平王應該還在當差的官衙裡,余敏二話不說,讓凌建方帶著她「飛」過去。

  事急從權,名聲閨譽啥的都是假的,能解決困境才重要。

  他們沒有一層層往上稟報,直接往官衙裡衝,有人阻擋,凌建方就一把抓起往外丟,讓余敏直直衝到平王跟前。

  「求平王救救韓璟叡,他快死了!」余敏這輩子沒這麼大聲喊叫過,更沒有斷章取義、說過這麼聳動的話。

  果然,標題夠聳動,就能引得注意。

  「你是……」平王呂鐸揮退阻擋她的人。

  「我是叡園的管事,余敏。」

  余敏?呂鐸知道她,就是那個弄出羽絨衣、皮靴……等保暖衣物的丫頭,皇帝還親口獎賞過她。「把話說清楚,你家世子爺為什麼快死了?」

  余敏飛快將收到消息、親探靖國公府、遇見金人唐三爺一事說清楚,一個多余的贅字都沒提,句句直奔主題。

  越聽,呂鐸眉頭皺得越緊。

  這個韓薔老糊塗了,居然干下這麼沒腦子的事?呂鐸分析,經過與金人一役後,璟叡日後定大有前途,襄譯本就與他交好,若能對他施這個恩,對平王府不會是壞事,而在皇帝跟前也算立下大功一件。

  想通此節,呂鐸表現得很有同理心。

  一個震驚,用力擊桌,他揚聲道:「來人,備馬,本王要進宮。」

  明知道平王是權衡利弊,明知道他有幾分作戲,余敏還是感激涕零。

  呂鐸離開官衙後,余敏不想回叡園,她讓凌建方帶著自己守在宮外等候。

  快過年了,天氣很冷,北風一陣陣吹著,她一面呵著凍僵的小手,一面跳著腳保持體溫,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有耐心,要往好的方面想。

  她必須堅定,男主角一定會得到好結果,而跳梁小醜一定會有個悲慘下場。

  她的爺高富帥,她的爺精明英勇能干,她的爺若不當主角,全世界都找不到主角了,所以她的爺一定一定會平安無事。

  幸而比她想的更快,宮門口出現近百人的禁衛軍,他們坐在馬背上,由統領領著前往靖國公府。

  「他們是去救爺的嗎?」

  「應該是。」凌建方終於展眉,硬硬的五官露出幾分柔和。

  「成了,我們快回去,請大夫……不不不請太醫,對,還要買藥……不對、不對,讓馬車到靖國公府候著,萬一爺傷了,不能騎馬……」

  余敏語無倫次了,凌建方也不糾正她,全都應下,但壓根沒打算照做,而是將她挾起,飛身回府。

  余敏並不知道,這次多虧有平王把一出戲演得精彩無比,平王很有拿金馬獎的實力。

  他在御書房外,用帶著哭腔的哽咽聲大喊,「求皇帝救救璟叡,他快沒命了啊!」

  這一喊,成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

  他不否認,這招是向余敏學來的。

  因為夠聳動,不待見呂鐸的皇帝迅速接見了他,比起余敏說故事的本領,舌粲蓮花的呂鐸更高明,他說得帝心焦憂、惶惶不安,仿佛璟叡就在跟前呼喚求救、命在旦夕,皇帝能不立刻讓侍衛集結,出宮救人?

  百人禁衛軍招搖過市,這種場面無人見過,大伙兒都很好奇,紛紛跟在禁衛隊後方,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因此不用太久時間,靖國公府門前就圍上一圈百姓。

  事情鬧得太大,這回韓薔想要全身而退,沒有一丁點兒機會。

  余敏沒有哭,只是眼淚不停往下墜。

  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讓嘴角上揚,她還想唬人,還想哄騙自己,情況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可是……她無法,沒見過這麼狼狽的爺啊,強大的他卻無助地躺在床上,像破碎的玩偶似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

  把爺從靖國公府裡抬出來後,余敏的視線就無法離開他。

  她沒有心情去管韓薔的下場,沒有余力去問問唐三爺有沒有被逮捕,她只能看著她的爺,直直地望著,什麼事都無法做。

  她看著太醫處理爺身上的大小傷口,她聽著太醫一次次說:「如果是平常人,早就死了。」她聞著濃濃的藥味,她輕輕摸著他裹滿布條的手臂。

  沒辦法寬肴,滿肚子怨恨,令人發指啊!

  韓薔怎能對自己的兒子做出這種事?他的心是什麼做的?一個人要變態到什麼樣的程度,才可以無視骨肉親情、夫妻之誼?

  宮裡太監來了,問清璟叡的傷勢之後,他忍不住搖頭長嘆,在這個節骨眼兒出這種事,韓薔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呂襄譯從京畿大營回來了,他掄起拳頭,暴跳如雷,就要衝出府去砍人,卻被凌建方給攔下。

  他說:「人都在天牢裡了,世子爺找不到人揍。」如果能揍,他會第一個衝上前。

  就這樣,從下午到黃昏、晚上、深夜……余敏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喂藥、換藥,兩只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臉色白得像鬼,十根指甲都啃禿了,指縫間微微滲出鮮血。

  呂襄譯看不過眼,一把拉起她,怒道:「你就算把十根手指都吞進去,璟叡也不會知道,去!吃飯去。」

  余敏滿眼滿臉都是委屈,她抬起頭,說:「都是我的錯。」

  「你做錯什麼?錯的是我,我不應該問都沒問清楚就跑那麼遠。」呂襄譯比傻笨魚更自責。

  「我要是動作再快一點,要是別被關起來,要是一發現不對馬上回府,爺就不會被打得這麼慘……」

  「你放心,他挨十下,我會讓靖國公挨三十下,讓那個鬼唐三爺挨一百下。」呂襄譯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們給撕成一條條的肉串。

  「爺能活過來嗎?」她知道自己問這種話很傻,太醫都說過了,要先熬得過今晚,才能再談其他。

  但呂襄譯想也不想,一把扣住余敏的肩膀,篤定說:「會的,他在戰場上受過更重的傷,都挺過來了,這點傷對他而言不過是小事。」

  分明是安慰人的蠢話,余敏卻認真了。「你確定?你保證?我會相信的。」

  「你當然要相信,爺是商人,一諾千金,爺認識璟叡快一輩子了,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確定,憑什麼說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呂襄譯其實沒有半分把握,卻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人不相信。

  余敏被他說動了,猛點頭、猛感激,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過,她覺得平王世子爺這麼溫柔善良可愛。

  「謝謝世子爺,我信你,也信爺,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他的復原能力,爺會好的,很快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軟軟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臂,明明掌心很小,明明就是個弱女子,明明沒有力量……可是她一握,他肚子裡突然長出十成十的把握。

  他笑了,用力掐她臉頰,頓時蒼白的臉色出現一抹紅暈。「笨魚,這才對嘛,你不能只是在這裡哭,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什麼事?」

  「靖國公府亂成一團,需要有人過去主事,國公夫人的後事必須有人操辦,我正在「生病」,不能出這個頭,所以你得過去。」

  「可是爺……」

  「太醫在,小芽也堪用,我讓凌建方多挑幾個人,把叡園守得滴水不漏,我也會親自在這裡坐鎮……」

  話說一半,有人不經通報就衝了進來。

  兩人同時轉頭,意外發現竟然是五公主齊鈺清?

  她怎麼會來?皇上讓她過來探病?

  不可能,男女有別,堂堂大齊公主怎能跑到年輕官員家中,所以她過來……呂襄譯突然意識到什麼,直覺地,身子一轉,他把余敏擋在身後。

  但是慢了,齊鈺清看見雙眼通紅的余敏,眉緊了,眼底生起凜冽寒意。

  在寶珍坊相遇後,她便派人探聽余敏的底細,探得的消息令人相當不悅,不過是個年輕丫頭,卻替韓璟叡掌家?她憑什麼?

  哼,一個女人能憑借什麼?說穿了就是男人的寵愛,倘若是別的,她還可以容得下,如果是寵愛……緩緩搖頭,凌厲的目光一轉,她不會輕易放過。

  倏地,表情大翻轉,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臉上滿是茫然憂心。

  她不管不顧地推開呂襄譯,衝到床邊,急急搖著璟叡的手臂,哭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誰那麼狠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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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6:17: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余敏垂下頭,她知道,這番做作不是真心,而是表演,更是某種表態,就像小狗撒尿占地盤。

  一個公主表現出這樣的態度,旁邊的女人自然該知難而退。

  只是她很心疼,公主的動作那麼大,會不會弄痛爺?

  和齊鈺清不同,余敏的擔憂是真心的,沒有表演成分。

  她扯扯呂襄譯的衣袖,撅嘴擺臭臉。

  呂襄譯明白,小魚很心疼。她心疼自家的爺理所當然,卻不知怎地,他胸口悶悶的、澀澀的,只是再不樂意,他還是配合她。

  他上前,對齊鈺清說道:「公主,我們前頭說話,璟叡好不容易才睡著,太醫說他現在需要休息。」

  齊鈺清點點頭,一步三回頭,臨別依依,卻還是跟著呂襄譯走出房間。

  行到房門口,她發現余敏還站在床邊,不禁寒聲道:「有太醫在,閑雜人等別在這裡添亂。」

  添亂?她是爺的丫頭啊!本來就該留在爺身邊,不過……多事之秋不宜爭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余敏跟著退出房間,走到外頭小廳,她善盡奴婢本分,倒茶遞水,伺候貴人。

  余敏把茶放在桌上時,齊鈺清卻朝她伸手。

  兩人對視片刻,余敏不耐她的驕傲目光,但身分擺著,這不是講究人權的時候。

  垂眉,她乖乖把茶盞從桌上端起來,奉到公主手中。

  齊鈺清冷笑,手接過茶盞,刻意停了停,「匡啷」一聲!把茶盞摔個粉碎。

  「你想燙死本宮嗎?」隨著斥喝,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火辣辣的疼,余敏被打蒙了,呂襄譯一驚,彈身跳起,立刻將余敏拉回自己身後,他怒容滿面,青筋暴起,只差沒反手還齊鈺清一巴掌。

  這絕對是故意的!余敏知道,呂襄譯知道,始作俑者更清楚,齊鈺清淡淡笑開,看看呂襄譯再望望余敏,這一試,全明白了。

  齊鈺清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好像剛剛沒有發生任何事,一切只是眾人的想像。她問,「襄譯哥哥,璟叡哥哥的傷勢如何?」

  變臉速度之快,教人詫異。

  呂襄譯深吸氣,把狂怒強壓下去,寒聲道:「外傷共有五十三道,但外傷好治,內傷困難,太醫還不確定璟叡能不能夠活下來,得再觀察幾天。」

  齊鈺清刻意,他更刻意,刻意講得嚴重些,讓對方明白在這節骨眼兒鬧事是笨蛋行徑,也刻意透過齊鈺清的嘴,把事態傳給皇上知道。

  戰事即將開打,皇帝比任何人都緊張,目前知道「引敵入境」法的人大齊上下沒有幾個,而最重要的一員正躺在床上。

  齊鈺清貝齒輕咬,拳頭握緊,一臉的天真爛漫,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女生。她對呂襄譯說道:「放心,本公主定會替璟叡哥哥討回公道。」

  看著她的表現,余敏徹底無語,是性格分裂嗎?

  「襄譯哥哥,倘若璟叡哥哥醒來,煩你差人給我報個信兒,免得鈺清憂心。」

  「是。」呂襄譯低頭道。

  齊鈺清又吩咐太醫幾句,讓他好好照顧璟叡。

  離去前,她朝余敏多看兩眼,呂襄譯不動聲色地往前面一站,擋去她的視線。

  這麼維護?唉,這些男人心裡都在想什麼啊,怎麼都對一個小婢女如此上心?

  她有什麼好的?長得醜,看起來又笨,為什麼人人待她不同?性子清冷的璟叡哥哥這樣,眼高於頂的呂襄譯也這樣,就連父皇提起這個丫頭也贊不絕口。

  目光一凜,她甜甜的笑容裡注入幾分寒意。

  余敏的做法有點粗暴,但她顧不得了。

  她要操辦國公夫人的後事,也要照看著爺,就算有平王世子爺的保證、有太醫的堅守崗位,她都要親眼看著爺醒來。

  所以她命人在叡園裡布置好靈堂,再讓凌大哥將國公夫人的遺體搶回叡園。

  如果凌大哥搶的是金銀財寶,大概沒那麼容易脫身,但他搶的是一具遺體,靖國公府裡居然沒有人出面反對,就連韓璟華也沒作聲。

  這便罷了,國公夫人入殮之後,身為兒子,韓璟華竟沒過來守靈?這未免太奇陸,好歹夫人是他的親娘。

  但余敏沒有心思理會那些,一邊忙著後事,一邊看顧著璟叡,她分身乏術,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哪還有力氣去忖度韓璟華?

  不過,余敏運氣夠好,在韓薔被捕入獄,在凌大哥把國公夫人帶回府不久後,靖國公府就被查封了。

  一屋子男女老少全被驅離府中,王信問余敏,「要不要把老夫人接回府裡?那畢竟是爺的祖母。」

  祖母?在爺被圍殺的時候,祖母在哪裡?在夫人被害的時候,祖母有沒有吭聲?接了祖母要不要接弟弟?接完弟弟,弟妹呢?

  錢盈盈的生事功力非同小可,府裡已經夠忙了,沒有多余的人手去防範別人讓,前院都忙成這樣,要是後院再失火……她傻了嗎?這時候絕對不能往後院放火種。

  所以余敏只命人探聽,離開靖國公府後他們落腳何處,便不再理會。

  這一忙就忙到深夜,國公夫人的靈堂有人輪班守著,爺已經熬過最危險的一夜,余敏放松精神,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還是夫人為爺做的衣服。

  她回房洗漱過後,又進璟叡房間。

  「沈太醫,您先下去歇一歇,我來守著爺。」

  沈太醫看了璟叡一眼,對她點頭,「有什麼狀況,要馬上叫醒老夫。」

  「我會的。」

  余敏送走太醫後,搬了張椅子坐到床邊,她靜靜看著璟叡緊閉的雙眼,輕聲道:「爺很累是嗎?爺好好休息,小魚陪著你。」

  他還有點發燒,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暈,余敏取下他額上微溫的帕子,在冰冷的水裡過幾下,擰干,重新敷在他額頭上。

  「爺別擔心,我已經把夫人迎回叡園,我會盡力把夫人的後事辦好,可……夫人要是知道爺受這麼重的傷,肯定煩惱,所以爺要努力好起來,把身子養好,屆時小魚陪爺送夫人最後一程,好不?

  「我給夫人穿上很漂亮的衣服,是我親手裁制的那一套,本來想等夫人搬進叡園時給夫人一個驚喜,可惜來不及了,不過,夫人穿上那套衣服美得像仙女呢,我想現在夫人一定已經當仙女了。

  「爺相不相信緣分這事?昨天,我穿著夫人給爺做的衣服脫險,今天夫人穿上我親手做的衣服入殮,光憑這點,小魚就相信我和夫人有很深的緣分……

  「靖國公被押入天牢,爺會不忍心嗎?倘若爺不忍,就得快些清醒,自己去求皇帝饒他命,小小奴婢我人微言輕,幫不了爺,但就算小魚的話有分量……小魚心量狹窄,絕對不會去求情。

  「以德報怨,何以報直?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種話,是屁!

  「知道我們那個時代有多少受虐兒嗎?如果這種父母不受懲罰,不曉得還有多少孩子受害,所以我堅持——虐殺孩子的成人要處以唯一死刑……

  「爺知道素月、素心吧?她們是夫人身邊的丫頭,夫人死後,她們被國公爺關押起來,國公爺逼著她們對外宣稱爺奸淫她們姊妹,夫人知悉此事,氣得一病不起,國公爺心疼夫人,才會對爺家法處置,沒想到「一不小心」把爺打死。

  「好爛的劇本哦,誰相信?爺如果重女色,憑爺這種高富帥的不敗將軍、無敵英雄,會有多少女人前僕後繼撲上你,哪需要去偷夫人身邊的婢女?

  「素月、素心姊姊挨打了,打得皮開肉綻,不過大夫說她們的傷不要緊,養幾天就會痊愈。她們很聽話,乖乖吃飯喝藥,說是要到夫人靈前盡忠。

  「我問她們,到底怎麼回事?素心姊姊說,最近國公爺結識一位唐三爺,那位爺一身的煞氣,嚇得府中僕婢紛紛走避,他帶來二、三十個男人,外院住不下,國公爺竟想把人給安排到內院裡。

  「夫人也沒說好或不好,只是收拾行李,說既然府裡住不下,她就搬到叡園好了,沒想到國公爺竟為此事與夫人大起爭執,國公爺讓人把素心、素月兩位姊姊推出花廳,她們聽見國公爺向夫人大喊:「人可以走,但嫁妝必須留下。」也聽見夫人質問國公爺,春水胡同裡的「姚夫人」是怎麼回事?

  「兩人越吵越凶,屋裡傳來東西砸碎的聲音,素心姊姊她們幾度撞門,想衝進屋裡,好不容易門撞開了,卻發現夫人已經倒臥在地上,然後她們就被關進柴房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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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6:17: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爺,夫人死不瞑目,小魚闖進國公府時,蘭萱堂很冷清,半個人都沒有,夫人獨自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棉被,眼睛卻瞪得很大。

  「小魚在夫人跟前允諾,必定讓爺平安無事,我也會找出凶手,繩之以法,夫人信了小魚才肯閉上眼睛,所以爺得幫幫小魚,別讓我言而無信……」

  她叨叨地,不斷說話,一句接過一句……她沒算過自己說了多久,只是一閉上嘴巴,心裡就慌得厲害。

  看著Emily,她睡了,睡得很安詳,他甚至在她的嘴角看見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是醫生,在這種時候,應該做的事不是發呆,可,除了發呆,他什麼都做不了,好像……他也死了,靈魂飛走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

  她死了,再不會對著他笑,再不會往他懷裡耍賴撒牆。

  她死了,兄妹之情劃下句號。

  她是算准他會配合她的要求,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尋找到另一份感情嗎?她是放心,知道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大錯特錯,沒有她,他就無法過得好。

  他可以允許自己不娶她,可以允許自己不說愛她,可以和另一個女人共組家庭,只要她快活,可是他無法忍受一天看不到她、聽不到她、聞不到她,她必須真真實實地存在自己的生命中,給予他生存的養分與勇氣啊。

  他的腦子一片模糊,把Emily抱出為她精心打造的病房裡,莫霏企圖阻止他,他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她。

  下一刻,莫霏松手了,他抱著Emily進電梯,抱著她往地下室走去,把她抱進自己的車子裡,系好安全帶。

  他開車,開到祖母家,開到他們在大年夜裡去過的海邊,然後把她抱下車。

  他與她臉貼著臉、額貼著額,任由海風一陣一陣吹來,吹得地的頭發躍亂,他的衣角翻飛。

  「Emily,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留下,可以嗎?」

  她無法回答,他只好繼續再繼續,不斷不斷說。

  余敏已經說了一個晚上的話,換了一夜的布巾,她的話題多到驚人,直到天亮,她才曉得原來自己是個多嘴的女人。

  「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同樣的話,余敏不斷說。

  這話很熟悉,像某個男人、在某個世紀、對某個女人不斷重復的句子,於是直覺地、下意識地……

  「好。」

  余敏微怔,是幻聽嗎?視線挪到璟叡臉上,他的眼睛仍然緊閉,她苦笑,確實是幻聽。

  她繼續說:「我常自問,我喜歡爺,是因為爺待我好,還是因為爺長得像哥?我沒有答案,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爺和哥重迭在一起,成為同一個人。

  「就是這樣啊,你們都放縱我挑剔,你們都由著我任性,你們都滿腦子保護,從沒想過其實我已經長大。

  「你們都做著相同的事,讓我怎麼能夠分辨得清?

  「不問了,不要管了,只要爺好好的,就算這段感情不切實際,就算最終我們不能在一起,也沒關系,所以,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再次怔住,依舊是幻聽嗎?

  她抖著手,輕輕握住他的,但這次聲音帶著微微的發抖,手抖著、心也抖著,她不敢呼吸,生怕錯失了什麼。

  再問一遍,她說:「爺,醒來好嗎?不要死好嗎?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可以嗎?」

  「好!」

  這次她看見了!看見他的唇打開,看見聲音從他的嘴巴裡透出來,看見……他吃力地睜開眼睛……

  忍不住了,淚水一顆顆下墜、一串串滴落,像蜿蜓小溪流過雙頰。

  她用力憋著,用力地不讓哭聲逸出嘴巴,只是她控制不住發抖的身子,控制不住顫栗的手指,泄漏了自己的恐懼害怕。

  「不哭,我不死。」璟叡輕輕地安慰她。

  他很痛,卻也很快樂,是痛快啊,因為他聽見她的話,聽見她要求自己在她身邊。

  「不哭,我不死了。」他又說。

  她開始點頭了,用力點頭,一點再點,點得像招財貓的手。

  她拚命用手背抹去眼淚,一下又一下,可是淚水自己開了泄洪閘門,她無法止住,只能不斷說著不符合事實的話。

  「我不哭……嗚,我沒有哭,我在笑……爺,小魚在笑……」

  這號表情怎麼能夠叫作笑呢?明明哭慘了,明明拭淚拭得臉頰一片紅通通,要是呂襄譯在,肯定又要嫌棄她醜,可是天曉得,他眼中的小魚有多麼美麗。

  「笑,就別掉淚。」

  「好,小魚努力,努力不心疼、不難過,努力開心、努力大笑,哈、哈、哈……」

  她的「努力不心疼」還沒有成功,璟叡卻心疼了,很疼,一抽一抽的,抽得痛極了。

  在若干年後,這樣的疼痛記憶依舊在他心底深刻。那時候,他第無數次地告訴自己,要心疼這個女人,一輩子、兩輩子、十輩子……

  裹著布條的手很沉重,他緩慢抬起,強忍疼痛,拭去她頰邊的淚水,因為他可以忍受身體的痛苦,卻無法忍受心痛。

  【第十三章 不堪的真相】

  補品像流水一樣流進叡園,皇帝心急吶,心急璟叡無法上前線。

  幸好璟叡像呂襄譯說的那樣,展現出驚人的生命力,復原的狀態連太醫都豎起大拇指說:「此乃神人也。」

  只有余敏知道,他那麼努力,是為著送母親最後一程。

  齊鈺清又到叡園好幾趟,明目張膽的熱情,明目張膽的示意,讓璟叡再也無法裝傻。

  他將匕首交還給公主,表明態度,自己要為母親守喪三年,不談婚事,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值得公主為自己等候三年。

  齊鈺清沉默了,卻沒有表示意見,她留下好藥,顧左右而言他,不斷說說笑笑——她自己說,自己笑,璟叡不摻合。

  她可愛、她嬌憨,她努力表現出自己的天真爛漫,她企圖逗得璟叡心情好。

  成效如何?不知,因為他從頭到尾只擺出一張冷臉,到最後甚至一知道她進府就立刻裝睡。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態,在皇帝面前表態、在百官面前表態、在呂襄譯面前表態,也在余敏面前表態。

  老話,和小狗尿尿占地盤差不多。

  發喪的日期已經定下,為配合璟叡出征,國公夫人趕在年前出殯。

  這些日子,來叡園祭拜國公夫人的官員多到讓人應接不暇,幸好璟叡必須待在屋裡養傷,要不應酬完這些人,還養傷呢,別傷上加病就好。

  但余敏就倒霉了,一邊照顧璟叡,一邊主持喪事,再加招待上門的客人,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璟叡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不過她瘦歸瘦,卻精神奕奕。

  因為她的爺,傷養得很好,身子調得很棒,再要不了多久又會是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大英雄。

  房裡,呂襄譯坐在床邊和璟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那個唐三爺和他的嘍啰已經被正法,猜猜,他們是什麼來歷。」呂襄譯問。

  「金人的密探。」璟叡道。

  「你怎麼知道?」他驚訝。

  「我老早就發現他們,他們專挑京城權貴結交,太熱絡了些,早在幾個月前,我便命人查探他們。不過我只查出唐儒的生母是金人,曾經在邊境住過一段時間。」

  「對,後來他拜師學藝,成為武林中人,他拿了金人的好處到大齊當細作,他還以為做的事你爹全知道,這才刻意攀交,確定他與你爹結交後,金人竟然許以萬兩,要買你的項上人頭。

  「恰好碰上你母親這起意外,又確定你和你爹的爛關系,他便說服你爹,藉由此事了結你的性命。」

  呂襄譯輕嗤一聲,他家的平王爹再離譜,比起靖國公那位極品奇葩簡直是遠遠不如,輸到脫褲子。

  他是個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性子,因為親爹救下璟叡一命,原本打定主意讓父兄敗家破產、罷官為庶民的他,打算改弦易轍,放過親生老子了。

  門推開,余敏探頭進來,笑咪咪問:「爺,小魚可以進來嗎?」

  「有人攔著你嗎?」呂襄譯搶話。

  余敏進屋,她一張臉瘦成巴掌大,因此兩顆眼睛分外明顯,呂襄譯看不過去,諷刺道:「叡園是缺米還是缺菜,怎麼,沒得吃嗎?都已經夠醜了,還痩成這副德性,真是傷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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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6:17: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現在,余敏才不會為這種小事跟他爭執呢,因為她的爺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也因為平王是她家爺的救命恩人。

  被虧幾句?無所謂啦。

  「喏,世子爺,這個送你。」她笑盈盈地把一條月牙白的帕子遞過去。

  「送帕子,不會吧?你看上爺了?」

  「不對,帕子借世子爺遮遮眼睛,世子爺的眼睛既脆弱又矜貴,得好好護著才成,別老是瞧小魚了。」

  「哼,越發伶牙俐齒了。」

  「小魚,怎麼過來了?吃飯沒?」璟叡阻止兩人鬥嘴。

  哪有時間吃?不過她沒回答這個,只說:「有兩件事,平王爺來探病,我想世子爺……」

  余敏話還沒說完呢,呂襄譯一驚,起身急急往後門奔去。

  看著他驚人的速度,余敏錯愕,他可以去參加奧運拿金脾了。

  余敏笑了笑,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世子爺在,便說太醫正在給爺換藥,怕是得等上好一會兒,平王爺就說明兒個再來探望爺。」

  璟叡失笑,「襄譯知道你用這法子趕他,明兒個會跟你沒完。」

  「顧不上啦,爺,蘇嬤嬤來了。」

  蘇嬤嬤?璟叡急道,「快快有請!」

  蘇嬤嬤是霍秋樺身邊的管事嬤嬤,這些年來在國公夫人邊扶持。

  七、八月時,他回靖國公府,就發現蘇嬤嬤不在母親身邊,他問母親,母親只說派蘇嬤嬤出去辦事,這件事在他心底留下問號。

  蘇嬤嬤進屋,看見少爺傷成這樣,又想起夫人,忍不住又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起來。

  她撲跪在璟叡床前,道:「大少爺,您得為夫人作主啊。」

  「怎麼回事?」璟叡急問。

  「上個月,夫人命人與我傳訊,說是年後就要搬到叡園,讓老奴安心在莊子上待著,年後自會派人到莊子上接老奴回來,沒想到如今竟會……大少爺,夫人冤吶!」

  「蘇嬤嬤,您快起來,有什麼事慢慢說。」余敏連忙上前將蘇嬤嬤扶起,搬了張椅子讓她坐下。

  她再倒了杯溫茶水給蘇嬤嬤平抑心情,她才把事情娓娓道來。

  「今年年初,二爺迷上春香樓的姑娘,夫人很擔心,怕二爺壞了品性,幾番勸說後,二爺雖應允夫人不再上春香樓,可是夫人不放心,讓人偷偷跟在二爺身後,看他是否陽奉陰違。

  「誰知,有一回二爺到燴豐樓吃飯,突然有個婦人衝上前,抱住二爺叫道:「我的兒啊,娘這樣想你,怎麼不來見娘一面?」

  「下人將此事向夫人稟報,夫人心起疑慮,找人暗中調查,這一查,方才曉得那婦人原是青樓名妓,名叫姚蘇,是國公爺的外室。

  「夫人並不在意國公爺養外室,這些年,國公爺往青樓丟的銀子也不是小數目,夫人在意的是二爺的身世,如果姚蘇不是胡說八道,二爺確實是姚蘇的親生兒子,那麼當年夫人生下的孩子流落何處?

  「許是夫人大意,國公爺發現夫人在追查姚蘇之事,一方面把姚蘇換了新住處,二方面國公爺竟給夫人偷偷下藥。夫人發覺不對,原本只是小病痛,怎會越醫越嚴重?便換了新大夫,方才曉得國公爺買通大夫,給自己服下毒藥。

  「既是國公爺殺心已起,夫人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查,因此命老奴出府,明查暗訪,繼續尋找姚蘇。老奴在外頭,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才找到姚蘇,趁她不備,讓人把她擄走,嚴刑通供,這一問,問出一起駭人聰聞的陳年往事。

  「當年咱們霍家老太爺並不想將夫人嫁進靖國公府,只是老靖國公爺於老太爺有恩,又幾次上門為兒子求娶,並立下契約,老太爺方才點頭同意這門親事。契約中載明國公爺此生不得迎妾納婢,誰知國公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買下姚蘇,養作外室。

  「十八年前,夫人懷上第二胎,當時老大夫曾把脈,說道夫人懷的是位千金。

  「那年,姚蘇比夫人提早一個月產子,她生的是個兒子,誰知國公爺竟異想天開,企圖為姚蘇的兒子爭名分,竟將夫人生的女兒與外室的兒子對調,為擔心夫人看出破綻,還堅持把兒子養在老國公夫人膝下。」

  「所以,此事老夫人知情?」璟叡寒聲問。

  「是,老夫人知情,這一瞞就瞞了夫人十八個年頭。」

  「我那個妹妹呢?」

  「姚蘇說,那孩子打出生身子就弱,十歲上下得病死了。夫人不信,命我仔細查探,我問遍姚蘇的舊鄰舍,這才曉得姚蘇沒把別人的女兒當人看待,動輒打罵,不給吃喝,那孩子身量比一般孩子痩小,打小多病,後來確實在十歲時生一場病就沒了。

  「原本老奴還想著息事寧人,欲勸夫人把這件事吞下,但確定小姐死於非命之後,老奴便明白再也無法勸夫人與國公爺繼續過日子,此事國公爺做得太過。

  「夫人決定將姚蘇囚禁起來,打算拿她和國公爺談判,以庶充嫡是大罪,更何況國公爺還想過讓二爺襲爵,這就牽扯到欺君大罪了,若是顧念二爺前途,夫人認為國公爺會同意和離,事情一步步穩穩地進行著,誰也沒想到夫人會……夫人會……」說到這裡,蘇嬤嬤忍不住再度放聲大哭。

  璟叡深吸氣,強忍胸中狂怒。「姚蘇人呢?」

  「老奴把她關在莊子裡,命人嚴加看管。」

  他就想呢,母親怎會對韓璟華態度丕變,怎麼願意隨自己離開靖國公府?

  他還想不透,自己怎會有個心量狹窄、資質愚鈍的兄弟,原來他並不是……

  「蘇嬤嬤,你領人去把姚蘇提來,我親自審!」以他的手段,肯定會審出更多秘辛,到時……

  璟叡握緊雙拳,額間青筋暴露,冷冷一笑,在戰事開打之際,皇帝應該很樂意為忠臣「主持公道」。

  余敏不喜歡吵架,為保護脆弱的心髒,她習慣不讓情緒過於波動,但今天,再溫和的母獅也會追殺獵物。

  明天,就是送國公夫人出殯的日子了,隨著韓薔被奪爵消息傳來的,是皇帝追封霍秋樺為一品誥命夫人的旨意。

  一奪爵、一追封,眨父揚母,聖旨下達,聖意昭明。

  韓薔因謀害朝中命官,被打入天牢。

  罪證很多,只提這一條,目的是集中焦點,誇大璟叡的傷,並且不打草驚蛇,這是璟叡的主意。

  就讓金人以為唐儒成事,韓璟叡傷重,性命垂危,這更能激勵金人攻打大齊的決心,也為接下來的「快敗」、「快退」埋下伏筆——要不是韓璟叡傷重未愈,勉強出征,怎麼會戰事一開打,不敗將軍就被金人迅速擊潰?

  這叫想睡覺就送枕頭,他正找不到合理說詞呢。

  話題繞回來,皇帝為什麼留下韓薔一條性命?很簡單,在等璟叡的反應。

  璟叡要韓薔生,韓薔就會重見天日,他要韓薔死,韓薔自然會在牢中自戕,但璟叡卻始終不表態。

  不表態也是種表態,意思就是:在天牢裡好好待著吧,好好反省思過,想清楚自己窩囊的一輩子到底做對過什麼?

  可誰都沒想到,皇帝的意思已經表達得這麼明顯,韓璟華還傻傻地用板車拉著老國公夫人,帶著錢盈盈一起來到叡園。

  這時候,剛得到太醫允許能夠下床的璟叡,他跪不住,只能席地坐在靈堂前,為母親盡心,而不少朝臣見皇帝表態,都趕在最後一天到叡園祭拜霍秋樺。

  因此今日進府的客人眾多,忙得余敏和王信團團轉。

  「糟糕了,二爺帶著老夫人在門口鬧事。」王嬸疾奔到靈堂報信。

  璟叡微哂,恐怕不僅僅是鬧吧,他們要的……更多。

  余敏扶起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站到他身邊,維護的態度很清楚。

  璟叡與她對視,輕淺一笑,臉上的溫柔化不開。

  但轉過頭時,他換了號表情,凝聲道:「讓他們進來,為娘上一炷香吧。」

  這是家醜,璟叡無意在百官面前鬧出來,本想睜一眼閉一眼,饒過無知的韓璟華,可這會兒……

  是他們終於弄清楚,自己將會飛黃騰達,唯有巴著他,日子才能好過?

  可惜,他們怎以為他會傻得錯把惡人當親人?祖母嗎?弟弟嗎?在母親去世那天,那層薄弱的關系已經被他們親手割斷。

  璟叡的態度激起大家對八卦的高度興趣,自動自發讓出中間那塊地兒,打算好好看看這位二爺要怎麼個鬧法。

  不久,韓璟華和錢盈盈一左一右,扶著老國公夫人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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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6:18: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老國公夫人臉色蠟黃,看起來很虛弱,韓璟華沒什麼改變,當中最驚人的是錢盈盈,才多久沒見,她整張臉干癟臉色難看,臉頰凹陷,額間青筋明顯,眼下還有著濃濃的黑眼圈,仔細看,頸子還有塊掩也掩不住的瘀痕,看來嫁給韓璟華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三人進門,暗潮即湧。

  韓璟華小心翼翼地覷璟叡一眼。

  只見他眼睛深邃幽遠,內斂沉靜,令人捉摸不透心思,許是受傷的關系,臉色略微蒼白,帶著許久未見到陽光的憔悴,但他的身子挺拔,不見半分虛弱模樣。

  大哥的傷痊愈了嗎?他沒事,是不是皇上就可以放過韓家?

  把話在腦中轉一圈,不等人開口相詢,韓璟華搶先衝到璟叡腳邊,重重跪下。

  他放聲哭喊,「大哥,你救救爹吧,他是咱們的爹,就算有錯處,可百善孝為先……」

  他表演得異常賣力,哭喊得聲嘶力竭,一副天快塌下來,急待蜘蛛人救援的樣子。

  不過他一松手,被攙扶的老國公夫人突然失去倚靠,錢盈盈那身子板兒根本支撐不住,兩人「哎呀」一聲,雙雙摔倒在地。

  余敏淡笑,走過去將老國公夫人扶起,安排了張椅子請老夫人坐下歇息。

  老國公夫人入座後,余敏走到璟叡身邊,揶揄道:「二爺口口聲聲孝道,怎麼一進來就把老夫人給摔了,要是摔出個好歹,豈不是二爺不孝?」

  她說完有人掩口而笑,碎聲評論起韓璟華。

  韓璟華怔住,他還想著,一家人摔成一團,那場景說有多催淚就有多催淚,大家肯定會同情他們。

  這想法倒是沒錯,要怪只能怪他的演技不精,演得太過誇張做作,更重要的是,哭上老半天卻連顆眼淚都逼不出來,應該事先在眼皮上抹生姜的,這樣才有足夠的戲劇張力。

  可這會兒他又不能縮回去,只好死死抱住璟叡的大腿說:「哥,千錯萬錯都是弟弟的錯,你饒了爹,放爹出天牢好不?」

  璟叡冷冽了神色,卻不開口說話。

  「二爺,你輕點兒,我們家爺被你那個爹命人打傷腿,傷還沒好齊全呢,要是傷上加傷怎麼辦?皇上心急著吶,急著讓爺把傷給養好,替朝廷辦事,你這樣……沈太醫,您得在皇帝跟前替我們分辯,不是下人伺候不周,實在是韓二爺心存報復。」

  心存報復?這話太重,韓璟華急忙松手,趁隙瞪余敏一眼,接連退開兩步,換成「磕頭式」,一面哭一面說。

  「大哥別恨父親吧,要恨就恨弟弟,父親偏心,從小偏疼我,讓哥哥心裡不舒坦,又碰上娘病重……也是爹誤信賤婢讒言,以為哥哥逼奸她們,這才……這才下手重了些。」

  韓璟華輕飄飄幾句話,就把所有的事全歸到「長輩偏心」上頭。

  意思是璟叡心量狹窄,容不得長輩偏愛?意思是他為人好色,逼奸下人這種事賤婢隨門栽贓,當爹的無法不信?

  余敏氣瘋了,她真的不是愛出頭的人,可這會兒她要是不拓韓璟華幾巴掌,太對不起自己。

  聽見韓璟華的話,璟叡確實有些窩火,可那股子火氣在發現余敏憤怒的神情之後,歇息了。

  有人心疼的感覺,很好。

  難道整件事,韓璟華都不知情嗎?不,他只是算准璟叡會為著保全面子,犠牲母親。

  但他錯了。

  過去他任由父親在外頭造自己的謠,他不說不反駁,不是因為面子問題,而是因為母親還在靖國公府,祖母和父親的態度會影響母親的日子,所以他選擇隱忍,如今母親已經不在,那群名為「親人」的親人中,沒有一個值得他繼續隱忍。

  他偏過頭,柔聲問:「小魚,有話想說?」

  璟叡眼底滿滿的都是寵溺,那眼光看得錢盈盈暗恨不已,她才是應該這樣被對待的女人。

  看著兩人眉目傳情,錢盈盈想起進入叡園後的每件事,想起自己被韓璟叡的無視鄙夷,想起他對余敏的寵愛,想起自己取代余敏遭受韓璟華的污辱……每想起一件,都讓她更憎恨余敏,為什麼她就那麼幸運?為什麼她有資格掠奪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有!」余敏抬頭挺胸,氣勢不像個丫頭。

  「好,你說,什麼都可以講。」

  什麼都可以講?意思是,掀翻遮羞布也無妨?

  她用目光相詢,他篤定點頭。

  余敏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韓璟華硬要把整件事當成後宅陰私處理嗎?可以!她全力配合。

  上前一步,開口,「二爺,此言差矣。夫人入殮時,是我親手打理夫人的身子,夫人不是死於沉痾,而是被人勒斃,此事有沈太醫帶來的醫女可以作證。

  「你嘴裡的賤婢指的是素月、素心兩位姊姊吧?爺已命人將她們從靖國公府救出來,兩人都受過大刑,傷得不輕。她們異口同聲指證,國公爺為栽贓大少爺,逼她們誣賴大少爺逼奸,可她們身受夫人大恩,絕對不做這等不仁不義之事,才被屈打。

  「國公爺為什麼要誣賴大少爺?為什麼要雇用江湖高手殺爺?不就是想要爺把世子這個位置給二爺騰出來。我雖只是個位分卑下之人,卻也懂得父慈子方孝,像國公爺這樣的父親,父不父,子怎能成子?

  「爺對父親盡孝,對母親更要盡孝,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身為子女親眼見母親枉死,豈能不聞不問?倘若爺求了皇帝,將國公爺從大牢裡放出來,豈非是個不孝之人?

  「天底下有大義,也有小義,若為周全對國公爺的孝道,卻放過父親殺母滅子的事實,豈不是舍大義就小義?人人都可以殺子、殺妻,人人都必須為著孝道輕縱罪犯,試問如此一來人倫何在?

  「再者,若不是對國公爺盡孝,爺怎會上奏折,懇求皇帝收回爵位?要不國公爺一死,現成的爵位豈不落在爺頭上?爺正是為國盡忠、為父盡孝、為聖賢盡義,才決定用爵位換得國公爺一條性命。

  「爺大費周章,人在病床上,還處處為國公爺周全,沒想到做了這麼多的事,換來的評語竟然是不孝?」

  余敏義憤填膺地一口氣把話說完。

  圍觀的眾臣頻頻點頭,原來韓璟叡竟然是個忠孝雙全的好男兒,韓薔的腦袋是被驢踢了嗎?有這麼好的兒子竟然還處處扯他後腿?

  當然,更多人的表情是恍然大悟,這才是靖國公遭罪入獄的理由,而不是他怒氣衝天、失控傷子,是不小心傷了皇帝的愛臣的。

  這番話有真有假,上奏折一事,不過是璟叡趁機拍皇帝馬屁,替皇帝的削爵開個頭。

  錢盈盈冷眼望向余敏,她的磊落大方、她的自信侃侃而談,她折服眾人的姿態……並不是因為她聰明能耐,而是因為有璟叡撐腰。

  不應該的,明明這個男人應該為自己撐腰才對,她才是他的妻子,她才是與他結發的女人。

  像是心愛的東西被人搶了似的,心裡恨意不斷發酵膨脹,她用力咬唇、用力握拳,咬得唇間滲出鮮血,指甲在掌間斷裂,疼痛提醒著她,自己有多恨余敏。

  都是余敏,要是沒有這個女人就好了,她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被唐三爺殺了?

  下意識地,她從發間拔下一支銀簪,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是滿心滿肚都被怨恨充斥。

  和錢盈盈一樣,韓璟華也被余敏這番話弄懵了,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敢把所有事全掀出來,就是刑部那邊,也絕口不提母親的死啊!

  他本想以「孝」引導輿論,再抬出生病的祖母,大哥總不能裝沒事,不承認自己的祖母和弟弟吧?

  可是余敏把話題給導歪了,現在……怎麼拉回來?

  這時候,沉不住氣的老國公夫人怒指余敏,「住嘴,你一個下賤婢女有什麼資格說話?」

  「那我有資格說話嗎?」璟叡問。

  他的聲音分外低沉,像一把生鏽的鐵鋸,來回鋸著韓璟華的神經,接著他冷冷的目光一轉,射向老國公夫人。

  祖孫倆感情本就寡淡,在她眼底,璟叡就是個上不了台面的武夫,他只有聽話的分,沒有開口的資格。

  「就算你說再多的話,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你姓韓,你是我韓家子孫!」

  「我無力改變這個事實,但我可以改變另一個事實。」

  「什麼?」

  「韓璟華不姓韓,不是韓家子孫。」

  這個話太震撼人,驚得老國公夫人喘不過氣來,好半晌才能說話。「你、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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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當年父親立約,終生不收侍妾通房,外祖才願意將母親嫁入韓家,但父親無視契約,在外頭養了青樓妓女姚蘇,生下一子,而我母親在同時間懷胎,產下一女。

  「父親將我的親妹妹送到姚蘇手上,卻把庶子送進王府,為怕東窗事發,祖母強行把孩子養在膝下,不允許母親見自己的孩子一面,可有此事?」

  璟叡冷冷開口,現場一片嘩然。

  韓璟華卻驚得站立不穩,胸口起伏不定,璟叡的話將他最後的一絲僥幸給拍到九霄雲外。

  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這事再隱密不過,當年那個產婆拿走二百兩銀子,遠走高飛了呀。

  老國公夫人連連揮手否認,「沒、沒……沒有……」

  璟叡不理會她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

  「祖母家裡是文官出身,始終認為祖父是個武夫,配不上高貴的您,您也認為母親出身武官世家,配不上斯文風流的父親,而我從小被祖父、外祖父和舅父帶在身邊教養,自然也成為您眼中低賤粗鄙的莽人,因此您只喜歡父親,疼愛韓璟華,卻沒想過這些年您可以安享榮華富貴,是因為有我和祖父一刀一槍從戰場上掙來功勞。

  「您難道從來沒有反省過,因為您的偏見自私,教養出什麼樣的孩子?

  「父親年已四十,卻一事無成,只想著承襲祖父的爵位,從兒子身上挖銀錢,向妻子討要嫁妝,而韓璟華性情暴戾、心機陰沉,不思建功立業,只想著後宅手段……」

  璟叡的話,一句句不斷刺激著老國公夫人。

  她從沒想過,就算在外頭威風八面,站到自己面前也只能唯唯諾諾的長孫,竟會當著眾人的面指責自己,只是……他怎麼知道當年那件事情?一陣陣的徹骨寒冷傳進心底,翻騰著她的胃。

  璟叡冷笑。「祖父八歲失怙,十歲離母,從小到大沒有長輩在身邊教養,他確實沒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但他用戰功換得爵位,他也想給子子孫孫好的家世背景,也想好好教育子孫,光大韓氏,可是祖母呢?祖母看不起武夫,一心把父親教成文人,誰知父親文不成、武不就,當不了文士,那股風流卻是學個透徹。

  「一個男人,終生都沒有能耐成就,只能仰賴父親、兒子鼻息過活,他離不了我們的庇蔭,卻又嫉妒我們的光芒。祖母真真是好教養,養出這等兒子,以至於韓氏沒落。

  「這還不可笑,更可笑的是,祖母親手把我可憐的妹妹送給姚蘇糟蹋,害得她十歲就過世,卻把姚蘇和別人生的孩子接回府裡養育長大,祖母真是好能耐。娶妻娶賢,祖父一世英明勤奮,卻不料敗在娶妻上頭,真冤!」

  二審姚蘇,璟叡審出更驚人的事實,他本想放過韓璟華的,沒想到今日他自個兒上門自取其辱。

  老國公夫人驚呆了,璟華竟然不是她的親孫子?怎麼可能……

  是,當年她曾經說過,青樓女子不可輕信,但兒子拍胸脯保證,姚蘇不是那等寡恩女子,她只是落難,她也曾是官家千金,會吟詩誦詞,可……怎麼會……怎麼璟華……

  不會,絕對不會,璟華多像自己啊,樣貌像、性情像,絕對是她的親孫子。

  是韓璟叡潑髒水,想挑撥他們的祖孫情。

  對,他和他那個娘一樣可惡,一樣心思歹毒,滿肚子污穢。

  老國公夫人再也忍耐不住了,原本裝可憐、顫巍巍地走進大廳裡,還刻意摔一大跤,企圖搏取同情,但現在她顧不得演戲了,一頭衝上前,用力捶打璟叡。

  「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孽子,韓家家門不幸……」

  璟叡不還手,「孝」這個字多重啊,他豈會落人口實,何況挨一個老嫗幾拳,他還承受得起。

  他不在意,余敏可不行,爺身上還有傷呢,傷口裂開怎麼辦?

  想也不想,她急忙上前阻擋,而韓璟華在知道自己不是父親的兒子時,已經嚇得無法動彈,整個人癱在地上,像灘爛泥似的。

  錢盈盈看著眼前的混亂,竟急中生智地讓她想到一個好辦法,下一刻,她跟著衝上前和余敏拉拉扯扯,推搡間,一柄銀簪竟意外地插進老國公夫人頸間。

  沒有人看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只見鮮血疾噴出來,所有人全嚇壞了。

  璟叡、余敏、錢盈盈身上都是血,沈太醫急忙上前,想替老國公夫人止血。

  可是老人家魔怔了似的,一步步往後退,誰靠近,她就喊叫、掙扎,血流得更多。

  凌建方見狀,搶身上前,迅速制伏老國公夫人,沈太醫才能靠近她,幫她醫治。

  當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老國公夫人身上時,錢盈盈突然叫喊一聲——

  「余敏,你這個賤婢,居然刺傷老夫人?!」她帶著冒險後的刺激興奮,指向余敏。

  沒錯,就是刺激興奮,不曉得為什麼,在簪子沒入肉裡的那一刻,她居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是因為連日來,服侍性格古怪的老夫人,一股怒氣無處發泄嗎?還是因為被趕出國公府求助無門,無措的韓璟華只能打她出氣,令她懷恨在心?

  不知道,但她確定,在做出這件事時,綁在胸口的東西突然間松開了。

  她變得異常興奮,混亂的腦子出現不可思議的畫面,她看到余敏被官差抓走,她看見自己給璟叡彈琴念詩,她看見自己被萬般寵愛,寶珍坊的首飾一件一件送到自己跟前,綾羅綢緞堆成小山……

  回過神,她告訴自己,對,沒錯,只要余敏不在了,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的。

  她一把抓住余敏的手,怒道:「你心底懷恨老夫人,對吧?老夫人想壞你頁節,你便對她心存怨恨,對吧?」

  多詭異的指控,余敏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她望著因為興奮,全身散發出光彩的錢盈盈,竟然害怕起來。

  璟叡失笑,眾目睽睽下演這出,她當所有人都是傻子?

  錢盈盈發覺沒有人附和自己,急急說道:「來人,快把余敏繩之以法,是她殺死老夫人的,她心懷怨恨,就等著今天……」,

  這時候,沈太醫已經拔下老國公夫人脖子上的銀簪,正忙著處理傷口。

  璟叡以目光示意,凌建方走過去,將銀簪撿起,遞給主子。

  細細看過手裡的銀簪後,璟叡問道:「小魚,你看看這是哪間鋪子裡的東西?」

  余敏接手,翻來覆去看過幾遍,回答,「這簪子樣式老舊,雕工很差,應該是路邊攤販賣的吧,我看不出是哪間鋪子的東西。」

  璟叡點點頭,說道:「小芽,去把余姑娘的首飾盒取來。」

  「是。」小芽領命,飛快去了,沒多久捧回一個胡桃木盒子。

  璟璟將首飾盒打開,命小芽繞場一圈,給在場的所有人看。

  小芽的動作讓余敏暗笑不已,跟夜市叫賣玩具的有點像,不過這樣一來,她已經曉得璟叡想做什麼。

  沒錯,璟叡連讓她為自己辯駁幾句都舍不得,他的小魚干麼和那種女人對峙?沒得辱沒身分。

  眾人看過一眼,紛紛吃驚不已。

  這個余敏是何方人物?她不是叡園的丫頭嗎?為什麼一個小小丫頭竟然用得起點睛坊的物事?點睛坊可是近月來,京城最紅的一間首飾鋪子,它的東西連皇後娘娘都愛不釋手,而她居然有滿滿的一匣子?

  余敏看著大家的表情,微微一笑,她對首飾沒有特殊嗜好,也從沒有要求過,可不知道爺是怎麼想的,點睛坊裡每做出一件新首飾,就會出現在她的桌上。

  爺說:「你不小了,得給自己攢嫁妝。」

  呂襄譯說:「對啊,長這麼醜,要是沒有嫁妝,哪個男人肯將就?」

  因此,她有滿滿一匣子的昂貴精品。

  「各位大人可看清楚了?」璟叡停頓一下後,笑道:「我們家小魚只用最好的東西,不管吃的穿的用的,不夠精致寧可不用,這支粗劣的簪子怎麼能夠上她的身?」

  璟叡一說完,眾人視線紛紛落在余敏身上。

  可不是嗎,她那身衣服雖然素白,料子卻是織雲閣出的「雪緞」,這一身衣服至少要二十兩吧?再說她耳朵上那對珍珠,雖然不大卻是珠圓玉潤,微微散發出粉色光澤的南海珠子啊。

  「依我看,這簪子倒像是錢姨娘會用的東西,瞧瞧她頭上的,不也是這種便宜貨?」璟敷似笑非笑地道。

  錢盈盈連連否認,「不是我,我是陪老夫人來的,我是老夫人的孫媳婦,老夫人百般疼愛我,我孝順她都來不及,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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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話未說完,凌建方衝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扯開衣袖。

  她的手臂教人不忍卒睹,上頭無一塊完整肌膚,瘀痕、被銳物刺穿的小洞,紅腫青紫,各種顏色都有。

  凌建方用力掐住她的手腕,錢盈盈痛得松開手,看見了,大家都看見她掌心中有一道新血痕,是被簪子劃傷的。

  「還要誣賴嗎?」

  事跡敗露,錢盈盈不知所措。

  怎麼會呢?怎麼會狀況丕變?一個小婢女有什麼資格用點睛坊的東西?

  為什麼她的命不好?為什麼她的運氣差?為什麼幸運總是落在余敏身上?

  想不出來,她想不出為什麼?

  錢盈盈突然捂住耳朵,發瘋了似的放聲尖叫!

  【第十四章 後宮公主的手段】

  錢盈盈刺殺老國公夫人,當場被逮,入獄後不久就判了斬立決。

  老國公夫人最終沒搶救回來,璟叡為她辦理後事,但因他出征在即,時間緊迫,只能簡單行事。

  至於韓璟華,身分被揭露,過去仗著家世和璟叡的名聲,還能在士子當中博得一席一地,如今他在眾人心目中,成了青樓妓子的私生子,哪還有名聲地位可言,沒有錢、身分又為人所不齒,他只能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

  至於姚蘇,謀害韓家小姐的性命,總該受點懲罰,所以她也進了天牢,和韓薔關在一起,就讓他們恩愛個夠吧,不過前提是,韓薔已被告知韓璟華的真實身世。

  大年夜,皇帝為征伐金人,宴請朝中諸臣,璟叡也去了。

  出門前,余敏幫著把他綁成猶如木乃伊,他的傷越重,日後才越有「落荒而逃」的藉口。

  雖然余敏努力適應古代的階級制度,但民主社會人權的觀念還是會三不五時跳出來主導她的作為。過年本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所以她發完年終獎金後,讓大家回去和家人團聚,叡園裡只留下離家太遠或無家可歸的人。

  這個晚上余敏親自下廚,做了兩桌菜,和留下來的人吃了頓團圓飯。

  她不確定璟叡今晚會不會回來,但知道,再過不久他就必須離開。

  他沒有瞞她,余敏知道所有的計劃,知道開戰的前五天不叫打仗,叫作劫掠,而退到汾河後,就要正式開打了。

  雖然璟叡和呂襄譯把戰爭說得很容易,他們舉了一堆能夠勝利的理由,但有件事誰都無法否認,即使他們占地主隊優勢,即使他們有糧有米有軍備,即使那四州幅員廣闊,可以分散金人軍隊,但是金人馬背上的功力,是大齊軍隊拍馬也追不上的。

  使心眼、耍計謀,大齊略勝一籌,但面對面、硬打硬,大齊占不到便宜。

  所以余敏還是很擔心吶。

  吃過飯,她坐在院子裡,又想起往年的大年夜。

  那時,滿屋子都不是她的正經親戚,但堂哥堂姊、表弟表妹,大家都對她很有誠意,她很清楚,那是因為哥的關系。

  哥現在過得好嗎?還會想念她嗎?有沒有和莫醫生結婚了?這次的過年有沒有人陪著他?

  每逢佳節倍思親,她想爸爸、想媽媽,也想……親生爸爸。

  她記得,每逢過年,親爸爸都會提早來看自己,給她一個大紅包,在她耳邊說:「Emily,你要記得,爸雖然不在你身邊,但一樣愛你。」

  他不是個好丈夫,但他是好爸爸。

  自己對哥哥的愛情,她只跟親爸爸說過。

  親爸爸支持她勇敢追求,她只能苦笑,無法回應。

  承認愛上哥哥,繼父會痛苦,媽媽會深感罪惡,而哥……一定會對她義無反顧,可是愛上她,是飛蛾撲火啊,她怎麼舍得他燒毀羽翼?

  閉上眼睛,余敏合掌默禱,但願在二十一世紀的親人都幸福愉快。

  再張眼,發現下雪了,雪下得很大,才一會兒功夫,下午剛掃淨的院子又是一片雪白。

  她折下一段梅枝,一面走路、一面寫字,寫余敏、寫韓璟叡,寫他們帶著淡淡遺憾的愛情。

  不知道寫了多久,爆炸聲響起,她抬頭,看見夜空中璀燦的煙火,是皇宮裡施放的煙火嗎?

  爺在宮裡,一定看得很清楚。

  余敏跑進屋裡搬凳子,她打算把凳子擺在院子中央,站上去,認真看一回煙火。

  可是她搬出凳子時,笑了,她看著那朝自己走來的男人。

  怎麼會回來呢?宮裡哪會這麼早放人,他可是心腹愛將呢,更何況……還有個鈺清公主……

  「看不到煙火?」璟叡問。

  「嗯,個子太矮。」她笑著比比自己的頭。

  他一把勾住她的腰,倏地一竄,飛上屋頂。

  他扶著她,穩穩坐好,問:「看清楚了嗎?」

  「清楚了。」

  坐這麼高,離煙火更近、離月亮更近、離新雪更近,也離他……更近。

  拉開大氅,他把她包進懷裡,像袋鼠媽媽那樣,用溫暖圈住小寶寶。他的呼吸聲在她耳際間,只是增添了一點點的溫暖,但她臉紅了、氣喘了、心跳加快了。

  「小魚。」

  「嗯?」

  「等打完仗回來,嫁給爺好嗎?」

  嫁?她想起齊鈺清,想起這位公主赤裸裸的敵意,可以嫁嗎?不行的吧,在這個君主時代,一切都是皇帝老子說了算。

  見她不應,璟叡緩緩吐口氣,低聲說:「沒關系的。」

  沒關系?什麼意思?

  余敏沒聽懂,轉頭看他,這一轉,兩人的嘴唇在一瞬間貼上、分離。

  頓時,兩人都紅了耳根子,余敏低下頭,慌得不知所措,她輕咬下唇,好不容易才把話擠出來——

  「爺說什麼沒關系?」

  「就算分不清楚我是爺還是哥,就算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爺還是哥的影子,都沒有關系。」

  他喜歡她就好,他疼她就好,她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待在他身邊就好。

  余敏詫異,他怎麼知道自己的想法?不過,淡淡的甜滲進心底,暖暖的、溫溫的,讓人舍不得不去品味的感覺……

  爺不在乎呢,他只想她留下,真有這麼喜歡她嗎?

  「爺……」她感動到不知該怎麼說話。

  「回答我,嫁給爺,好不好?」他眸中深情盎然,語氣寵溺而摯意。

  可以嫁嗎?不可以吧,前輩子阻礙她和哥的是健康,這輩子阻礙她和爺的是君權,他們是無法順利的。

  「為什麼不說話?」璟叡追問。

  余敏笑了,低著頭,貼在他頸間,手緊緊抱住他的腰。

  這個意思是……好?濃濃的眉不由自主翹高。

  「因為太幸福了,幸福到不知該說什麼好。」余敏輕嘆。

  「這樣就太幸福?要求真少,爺發誓,成親之後會讓小魚比現在更幸福一百倍。」

  「爺,就算小魚不嫁給爺也沒關系,小魚會一直留在爺身邊,照顧爺、陪伴爺、心疼爺。」

  要不是因為生命就到了終點,她願意的,願意一直當哥的妹妹,陪伴他共賞人生中每個好風景;那麼現在,她也願意一直當爺的小奴婢,陪伴爺度過每個春夏秋冬。

  她的答案讓他生氣了。「為什麼不嫁?」

  「爺是皇帝眼中的能臣,小魚不過是個丫頭,這樣的身分,不配。」

  她沒提齊鈺清,不想當小人,如果早晚有一天他必須面對皇帝的賜婚,她不希望他帶著成見。

  「配不配我說了算,你只要答應嫁給我。」

  穿越一遭,她遇見和哥一樣的男人,她發誓待他好,發誓對他盡心盡力,她不願意他有一丁點的為難,她很清楚,在婚姻上頭,他說了,不會算。

  不過他的眼睛好亮,他的五官很生動,他誠摯的表情教人怦然心動,無法拒絕啊,但也不願意對他說謊,怎麼辦?

  於是她轉過臉,對著他笑,笑得甜蜜、笑得幸福圍繞,她勾住他的肩膀,將自己的唇送上。

  很久了,她一直想這麼做,想把初吻送給哥,只可惜機會不站在她這邊,現在夢想成真……

  是爺說的,沒關系,不管他是爺還是哥的影子都沒關系。

  於是先是輕輕一觸,再是淺淺吮吻,然而她的吻挑起戰火,激得他胸中戰鼓咚咚響起,他接手了,捧起她的臉,緊緊地封住她的唇。

  月光、煙火、漫天大雪,他們在大年夜裡,見證了彼此的心意……

  戰事照皇帝與璟叡的計劃進行著,截至目前為止,已經過了三個月,情況比想像中更順利些。

  不敗將軍在開戰之際「舊傷復發」,一路敗退,大齊二十萬大軍不得不渡河,退至汾河以東,涼州、袞州、湘州、冀州四州落入金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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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這是明面上的消息。

  而實際上,璟叡領著二十萬大軍狠狠地刮了層地皮,把四州的百姓與糧食平安送至汾河以東,那些早先時候從四州被調至汾河以東的「臥底官員」,早就備好屋宅迎接這群難民,因此百姓們並沒有吃太多苦頭。

  難民安置好後,官員們便開始造冊、分派工作,將皇帝計議多年的大型建設一一建起。

  這些建設讓汾河以東的州縣繁榮了數十年,而當難民回到涼州、袞州、湘州、冀州之後,有了充足經驗的官員們也領著旗下百姓,仿效河東建設,在皇帝晚年時大齊國勢達到鼎盛。

  此為後話。

  璟叡忙,呂襄譯也沒閑下來,他與漕幫幫主合力將金銀財寶以及皇上極想要到手的罪證,由汾河南下,一路護送進京。

  有了這些好東西在手,文王、禮王、尚王、勤王還能不下台?

  琳琅滿目的罪證貼在城門上,百姓進進出出,就算不認得字,光聽那些讀書人的議論,也明白那幾位高高在上的王爺干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

  聽明皇上的暗示,呂襄譯開始在暗中鼓動。

  很快地,士林清流間開始出現一個新話題——先皇封那麼多親王公侯,這些人食君之祿,非但不為朝廷分憂,反倒官商勾結、魚肉百姓,仗勢欺人,把自己當成盤踞一方的土皇帝。

  文王、禮王、尚王、勤王如此,京城裡的王爺也多敗類,別忘記那個還蹲在獄中的靖國公,要不是因為他的愚蠢,害了不敗將軍,與金人對戰大齊會節節敗退?

  當話題形成風氣,「體恤」百姓的好皇帝豈能不理會民意。

  因此不管是京城中,還是各地州縣都熱鬧得很,所有的王侯公卿莫不夾著尾巴做人,幾個刺頭兒眨的貶、降的降。

  吏部也順著皇帝的心意,定下承爵新規:王公貴族的子孫不得參與朝政,但可參加科考,入朝為官。任內三年,經由考核,三年名列甲等者方可襲爵。

  此律法公布,清流百姓間一片贊揚聲。

  正式的戰爭,直至三月中才開打。

  霍秋幗又回到屠虎關鎮守,他的重點任務不是打仗,而是防著金人送糧進關,他們得確保進入中原的金兵餓著,不過,這事比起剛開始的五日死守要輕松得多。

  璟叡將大軍分派給霍秋嘉、霍秋岷、霍秋為、霍秋晉,自己身邊只留下兩萬士兵,這時候的金人已經在四州分散開來。

  地大,物卻不博,沒見到敵人是好事,沒見到糧米就糟透了,再精銳的士兵也架不住三天餓。

  因此璟叡和舅父們不打光明正大的仗,成天只忙著偷襲,再不,用糧草誘敵,敵人好不容易才搶到米糧,沒想到飽餐之後卻上吐下瀉,一夜之間數千人命喪中原,這種事時有所聞。

  照余敏的說法,這叫作打游擊戰,是璟叡、呂襄譯和余敏關起門來,討論出來的戰術。

  四月,呂襄譯乖乖待在京裡參加會試,有人在暗中作保,拿個進士輕而易舉,緊接著就是殿試了,成績很快就公布下來。

  御書房裡,皇帝盯著站沒站相的呂襄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可他還是那副嘻皮笑臉的德性,皇帝抓起桌上的卷子往他身上丟過去。

  「你好意思啊,考個三甲第八,你讓皇後的臉面往哪裡放?」

  「皇姑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幾兩重,要不是您吩咐下去,我連進士都考不上。」呂襄譯笑嘻嘻地接過卷子,瞄上兩眼。

  他能考得太好嗎?要是考中一甲當了庶起士,日後封侯拜相的機會大增,面子是有了,但……他可是名副其實的外戚啊,官做得太大,皇帝的龍心就越不穩,他何必自討苦吃?

  「你拿這個成績,難道想到窮鄉僻壤當個七品縣官?」

  「皇姑丈,千萬別啊,您就在京城裡賞我個小官做做,最好是屍位素餐的那種,您知道,我忙著吶。」

  「你忙啥?」

  他沒回答,卻朝皇上點點頭,一臉的「你知、我知」。可不是嗎?明明就知道他忙著做生意、忙著賺錢,忙著讓荷包鼓起來。

  想了想,他涎著臉,對皇上說:「要不,您留我在身邊當個弄臣?」

  弄臣,他還真能想!皇帝莞爾。

  唉,明明就是個有能耐的,偏偏心不在朝堂,能聯絡上漕幫,容易嗎?他不過跟襄譯透了句話,士林清流就對自己一面倒……真可惜,如果襄譯不是外戚就好了。

  皇帝對外戚有心結,前朝的覆滅,外戚占了很大的原因,他絕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平王身體好些了嗎?」皇帝問。

  「好多了。」呂襄譯回答,卻笑得滿臉賊。

  這計策是余敏給的,有點不著調,可她說:「我們那裡的電視都是這麼演的,試一試,無妨吧。」

  璟叡心裡有多不舒服,旁人不知,身為好友豈能看不出?

  韓薔再差勁,璟叡再怨恨,他是親爹這件事誰都無法否認,讓韓薔待在牢裡,並不會讓璟叡解氣。

  所以當他在余敏面前抱怨自己那個寵妾滅妻的老爹時,她說:「你爹只是受人蒙騙,從小一起長大,他當然更相信青梅竹馬的小戀人。對他來說,恐怕你娘才是硬插進來的第三者,更別說苗姨娘生的兒子比你這個嫡子要長進得多。」

  接著她就提供了那個從所謂電視上看來的法子。

  誰曉得電視是什麼鬼?不過那個鬼東西演的法子,還真有效。

  於是呂襄譯當了一回「導演」。

  先是「安排」他父親墜馬,太醫進府診治,他花一萬兩買通太醫——唉,導一出叫好又叫座的戲還真貴。一碗藥下去,寵妾滅妻的爛老爹變成植物人。

  「植物人」這詞兒真好,這下子呂鐸看得見、聽得到,能呼吸能吃飯,就是不能說、不能動作,成天躺在床上像棵草似的,沒人幫他就挪動不了。

  太醫跟苗氏和呂襄緣兄弟說:「王爺這輩子都不會好了,這樣已是最好的狀況。」

  可久病床前無孝子,植物爹每天都要花大把銀子買藥,這……著實太坑人。

  另一方面,平王府的鋪子在呂襄譯的推波助瀾下,一間間倒了,苗氏氣急敗壞,可惜不管是兒子或自己都沒本事經營,只好把所有的鋪子全賣掉。

  她認為把銀子攬在身邊,至少不必再往外賠。

  但非常不幸地,銀子剛收庫,連同過去幾年呂襄譯幫著府裡掙來的銀錢,竟然在一夜之間被「盜賊」給偷了?

  頓時,他們的生活陷入困境。

  滿府上下光靠兩兄弟的月俸生活可是很艱難,吃飽沒問題,但應酬不成,而過去那種奢華日子更甭提了。

  這時呂襄宜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說戶部有個肥缺,要是能拿到那個職位,全家人就不必苦巴巴地過日子。

  因此他想辦法運用人脈,買通關系,問題是想買關系需要錢,平王府已經變成空殼子,拿什麼買?

  這時候,苗氏突然想起自家的「招財貓」。

  一部馬車快快跑,跑到莊子裡,把平王妃楊氏迎回府中,她企圖利用楊氏讓呂襄譯就範,可是,怪了,呂襄譯像從空氣中蒸發似的,不見了。

  楊氏憂心忡忡,成日吃齋念佛,擔心兒子遭遇黑手,非要苗氏派人去找,惹得苗氏對她頻頻翻白眼。他們都沒銀子吃飯了,還有錢雇刺客?呂襄譯能遭什麼黑手。

  如果苗氏曉得,這時候呂襄譯正躲在離平王府不遠的叡園准備會試,大概會氣到吐血。

  沒有招財貓,生怕機會稍縱即逝,苗氏一咬牙,把下人和平王府邸給賣了,湊足一筆銀子,准備給兒子換機會。

  沒錢,人的心裡容易窩火,對待植物人的態度自然不會太好,更甭說服侍「情深義重」的老公了,只要別成天罵罵咧咧、克扣用度就阿彌陀佛。

  套句余敏的話——小茉莉變成食人花,不知道呂鐸如今心裡作何感想?

  反倒是不曾被看在眼裡的嫡妻,日日服侍床前,對著他說「窩心話」,也不曉得能不能把那顆石頭給焐熱。

  眼看父親已經躺了兩個多月,苗氏的本性如何,早該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自己參加會試、殿試,早已露了臉,呂襄宜兄弟很快就會找上門,因此這些日子裡,呂襄譯讓余敏送到平王府的藥材裡,多添上幾味藥,再過不久,父親應該就會清醒了。

  如果這次,還沒辦法扳回老爹的心,他就不再指望了。

  「皇姑丈,有件事不知當不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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