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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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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57:45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有光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雖然站在機場對著膚色、髮色、眼睛色都很不「詩意」的老外說這句話有點奇怪,但是葉琴琴覺得這句話用來形容這些一年一度的各大電影節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每年都是那麼些套路,老牌的電影節們維持著自己的格調不肯對商業片輕易說「yes」,就只能熱烈地擁抱各大品牌贊助商和他們身後的利益集團。也就導致演員們來走紅毯的時候總希望能引起那些「金團」的注意,千奇百怪博出位是為了引起觀眾興趣的「名」也是為了品牌青睞的「利」。

  每年來電影節的「演員」大體分這麼幾類。

  組委會請來的嘉賓,作為評審也好,作為特邀嘉賓也好,毫無疑問這是格調最高的那一種人,尤其是某些江湖上仍有其傳說的封神級別人物,能有一個出現在電影節的紅毯上,對於那些電影發燒友們來說都是一次記憶的回溯和情感的重溫。

  帶著電影來評獎的,甚至是自己入圍了個人獎的,這一類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早已成名的人物第N次帶著自己的優秀作品入圍,那跟前面第一種人也差不多了。如果是不出名的導演、演員,那人家至少也是來正經參賽的,主流媒體對她們還是有所關注的,至於這個關注度的高低,和他們是否是得獎熱門有關。

  池遲自然屬於這一種,隨著她憑藉自己的電影處女作《跳舞的小象》兩度得獎,這次的大高盧最佳女主角的候選人中她是一個得獎的大熱門,僅次於某歐洲的老牌影后——這位影后這次的作品是一部懸疑題材的電影,男主角也同時入圍了本次的最佳男主角提名。

  其餘的就比較複雜,一些品牌代言人要在這個時候走紅毯為自己的合作方站台,還有一些是來參展賣自家電影的,這兩種起碼是有正事兒要幹的。剩下的就比較奇怪了,電影節紅毯一張票折合人民幣二三十萬一張,有黃牛專門買票,很多演員也會想去博一個出位的機會。

  事實上,這麼多年以來唯一成功的顧惜,那也是有很多家喻戶曉的作品作為基礎的,可惜這些人們看不見這一點,只覺得自己只要千奇百怪地往上面一站,就能一炮而紅從此走向人生巔峰。

  當然光有紅毯還不夠,他們還需要媒體寫稿子發新聞,什麼「艷壓全場」「驚艷全場」,什麼「給外國媒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外國記者紛紛誇讚」……這些都是拿錢砸出來的。

  也是葉琴琴在這兒賺外快的主要方式。

  葉琴琴就是個娛樂記者,當年大學畢業的時候去了某個國字頭的部門當社會新聞的記者,後來幹的不爽乾脆跳槽到了新媒體,現在已經成了某個視頻平台下屬娛樂新聞部門裡最拿得出手的記者。

  往年來大高盧,她多半是看「西洋景兒」順便賺外快,這些年國內藝術電影式微,國產電影在這些電影節裡面多半是陪跑的陪襯,她去年和前年連來都懶得來,幫著別人改改採訪稿就是她和大高盧最深的交集了。

  今年她來了,帶著一個重要的任務來了,那個任務是得到一份視頻專訪。

  專訪的對象就是十七歲就連連拿獎的新晉電影演員——池遲。

  從池遲橫空出世到現在,除了一個中字頭的專題採訪一個兩個時尚雜誌的封面加專訪之外,就再沒有幾家媒體能跟她交流超過五十個字兒了,那些慶功宴、首映禮上的隻字片語對於他們這些娛樂記者來說根本就是隔靴搔癢。

  普通的影迷對池遲好奇,純看臉的顏控對池遲好奇,純看**的**控也對池遲好奇,娛樂記者們對池遲的好奇程度就是所有這些不同品種的人加起來再乘以一個大於一千的係數。

  行業內幾乎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著池遲,你什麼時候炒,你打算怎麼炒,你到底是騾子是馬你出來走兩步兒讓我們看看啊!你有本事去演戲,有本事炒作啊,別躲在劇組不出聲兒……好像唱起來了。

  葉琴琴收回自己飛到天際的思路,打電話給她已經先期到了電影節所在城市的同事。

  「打聽到池遲住哪個酒店了嗎?」

  「還不清楚,我現在給那些小報兒狗仔都打了招呼,要是看見池遲第一時間告訴我,結果阿貓阿狗遇見一堆,就是沒找到她。池遲沒找到,我倒是採訪到了溫新平先生,這次溫導演還是沒來,問溫先生池遲在哪裡,他跟我說小姑娘第一次走電影節紅毯有點緊張還暈機,現在已經休息了……當初還是挺好忽悠一人,現在也學會了打太極了……就是找不著她呀,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也不能怪這個記者滿腹怨言,別的明星參加電影節那都是五部曲起步的,我要去啦!一張自拍。我到啦!一張自拍。我要走紅毯啦!一張專業拍攝的照片。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各種紅毯照以及合影。接著是通稿「我艷壓啦艷壓啦!」……最後是一張回國的機場照。

  池遲倒好,機場不出現,到了不出面,明天就要走紅毯了,今天就跟根本沒來一樣,別的明星照片都掛滿了網絡平台,除了粉絲們喊著帥帥帥妹妹妹之外,越來越多的質疑聲開始出現。

  「我記得是池遲入圍了大高盧獎,這些人是什麼鬼?」

  「可能拿獎為國爭光的你們不拍,拍這些光想炒作的明星,想錢想瘋了?」

  「我們要看池遲!」

  「你們是收了誰的錢故意不報池遲的消息嗎?」

  看著這些評論,主編親自打電話給他們這些前方記者,話裡話外也是懷疑他們在國外收了哪個明星的錢。

  哎喲我去這個六月飛雪,記者們哭的心都有了,我們雖然收錢,我們也是會幹正事兒的啊!

  面對這樣的情況,葉琴琴也很無語,這裡畢竟是國外,他們的人力有限,想要在一天內找到池遲……她仔細想了想才對自己的同事說:

  「CH的亞太區總裁也來了,你去查他的行程,在CH的酒會前後他肯定會跟池遲一起吃飯,那時候就是咱們的機會,不管是什麼時候能拿到專訪,反正只要咱們比別人先見到池遲那就贏了。」

  葉琴琴一想到自己的老對手為了「封爍打荊濤」的事兒放棄了這次的大高盧,心裡就想笑。

  一下飛機她就趕緊刷國內的娛樂新聞,人家荊、封兩邊都出來說了是在拍戲了,不僅沒成為什麼經典的新聞案例,反而又幫封爍刷了一下在主流群體中的存在感,什麼「拍戲敬業」「影帝誇獎」的標籤不要錢一樣地往他身上拍……為了這個而錯失了這次池遲的大高盧採訪,真是得了綠豆丟了西瓜。

  想想別人怎麼懊悔她也就爽爽,她自己是一定要當那個能吃著西瓜的人!

  時間就在那些記者們尋找池遲的過程中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電影節的開幕式,他們都沒找到那個消失在了異國他鄉的小姑娘。

  其實池遲也不是早就想好了不出門的,原本她也答應了竇寶佳到了電影節當地之後拍幾張路透的照片,沒想到在轉機的時候一個行李箱被轉到了別的航班上,裡面裝的就是她一個助理準備的專業拍照設備。

  如此一個周折,行李就要過兩天才能到了,池遲趁機偷懶躲在酒店裡不出門。

  她住的地方是用溫新平早就訂好的高檔酒店,對於客人的隱私保護還是很到位的,在酒店裡吃吃當地的特色美食、睡個懶覺、鍛煉身體……清清靜靜地就到了要準備紅毯的時候。

  「幸好我現在頭髮好打理了。」

  池遲對著鏡子拍了一下自己光禿禿的腦門,少了做髮型的這一步,她的化妝過程也就不那麼難熬了。

  畫好了妝,穿好了衣服,池遲戴上了CH總部那邊特意送來的珠寶配飾——顯然在他們的眼裡,池遲的商業價值一直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著,所以他們給池遲的待遇也越來越好。

  一年一度的大高盧,全世界最有影響力的電影節之一,有無數電影人奮鬥終生卻又不得其門而入。

  它的門前鋪著紅的長地毯,兩邊是攝影師們嚴陣以待的長槍短炮。

  顧惜走在上面,穿著深藍色的中國風禮服,長長的裙擺在地上輕劃,緩慢的步伐和標準的動作能讓所有攝影師都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照片角度,一側完了,還有另一側……這就是她的工作,作為某個知名化妝品品牌的國內代言人,她有義務在這樣的場合體現自己的美與氣質——也叫商業價值。

  其實她不喜歡這種場合,尤其是面對這些老外的時候,因為總能讓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走在紅毯上,人們看她的表情仿佛她是個外星人。

  但是她的「怪異裝扮」還是吸引力他們的注意,當那些照片出現在外國媒體上的時候,她強迫自己忘掉那種被嘲諷和蔑視的感覺。

  很快,這樣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這麼想著,顧惜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燦爛又高傲的笑容。

  在顧惜進入會場之後不久,一輛黑色的專車停在了紅毯的一端。

  作為入圍了最佳女主角的演員,池遲的紅毯當然可以她單獨一個人走,溫新平拒絕了小姑娘跟他一起走紅毯的建議,他真心地認為池遲應該去享受一下只屬於她自己的榮耀——那是她應得的。

  白色的無袖西服上衣,光裸在外面的是健康的小麥色手臂,細長卻又不讓人覺得孱弱,肌肉的線條流暢又緊實沒有一點的瑕疵。這件上衣半遮著女孩兒纖細的腰身,在西服裡面她只穿了白色的抹胸,抹胸彰顯著她的性別,也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性感——暴露著馬甲線的同時有著力與美的性感。

  從腰胯部位往下,白色的紗製闊腿褲有著輕盈又筆挺的線條,它放肆地表露自己的存在,如果從頂上俯視會覺得它像是一個巨大的、正方形的禮服裙。

  黑色的寶石腰帶掛在池遲的髖骨上,也好像掛在別人呼吸的節奏上,它是女孩兒身上為數不多的裝飾之一,上面掛著的黑色寶石墜子隨著她行進的步伐輕輕晃動。

  褲子下面露出了池遲纖細的腳踝,和穿著白色鞋子的腳。

  它們游刃有餘地行走在紅毯上,少有停歇,目標堅定。

  這樣一身衣服,穿在別人的身上大概也只能算是中規中矩,在紅毯上露腰露背早就是尋常,連女明星的事業線大家也早就看膩了,但是搭配著一個漂亮的、醒目的光頭,這一切就不一樣了。

  剃著光頭的東方女孩兒是那樣的神采飛揚,她眼睛裡還帶著屬於那個年紀的天真,這種天真卻不過是調劑,更多的氣質通過她的臉和目光流露出來,沒有了頭髮的遮掩,一切都坦蕩從容,沒有絲毫的侷促和窘迫。

  在她光禿禿的腦袋上有半圈黑色的假紋身——紋身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小皇冠式樣,從女孩兒右眼的中間開始一直到她後腦勺對應左眼的位置結束。

  無論身上衣著和裝飾都凸顯和強調了女孩兒的五官,讓人們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眼中的神采和漂亮的臉部線條上。在這種帶著一點神秘色彩的純黑白搭配中,她帶起了全場的一陣旋風,鎂光燈璀璨成了一片,哪怕是對著她的攝影師們都忍不住去按下快門。

  美好的身材、美好的背影,還有那個光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帶有足夠的美感和話題度。

  可惜這個美停留的時間太短,池遲前面的幾個女明星還在紅毯上依依不捨,她就已經拾階而上即將走進開幕式的場地大門。

  親手捧著照相機的葉琴琴此時已經瘋了,池遲居然是光頭啊!她真是一出就搞個大新聞啊!難怪她不出現啊!這個大招兒憋的漂亮!

  「池遲!看這裡!」

  場中乍然響起的中文尖叫讓那個台階頂端的女孩兒轉過了身,她的雙手插在褲子的兜裡,體態勁瘦挺拔,年輕臉上帶著輕鬆的微笑。

  歐羅巴的溫暖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頭和她衣服仿佛一起在發光,這一切卻都沒她的笑容更讓人感覺到明亮。

  葉琴琴失控一樣地去按相機的快門,力圖把她轉身的每一個動作都定格成為圖片。

  其中的一張照片成了葉琴琴這一生中最有名經典的照片——黑色的皇冠、白色的禮服,東方女子昂然自信的微笑、低垂又讓人迷醉的眼角,年輕矯健的身軀做出自信又輕鬆的姿態,透出了一點點莫名的滄桑感,這些都在陽光的沐浴下展現著只屬於這個人她自己的美麗——葉琴琴把這張照片起名為《加冕之前》,在沖洗出來之後她找機會讓池遲在上面簽了名字。

  很多很多年後,這張照片價值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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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57:57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反應

  攝影機忠實地將整個大高盧電影節開幕紅毯的畫面傳回了國內。

  今天剛好是個週末,在網上閒著的人還真不少,尤其是前天爆出來封爍打了荊濤的事兒,後續的反轉、媒體的道歉聲明讓整件事情的熱度依然在延續。

  比往常關心娛樂圈事情的人多了不少,知道今天有個電影節開幕式的人也就多了不少。

  前幾年大家都是一邊看娛樂圈博主們的圖片轉播一邊尋找著國內女明星的影子,或者乾脆翻墻去外網守著某個娛樂圈相關的臉書賬號去刷一下,就能看見各位明星在紅毯上爭奇鬥艷的樣子。

  今年,很多人的心態都不大一樣了。

  池遲會穿成什麼樣子去走紅毯啊?

  池遲到底會不會拿獎啊?

  哎呀池遲長什麼樣子我都快忘了,過完年就沒怎麼看見她,她幹嘛去了?

  這些問題就連路人都在關心著。

  某個視頻網站在這個時候花錢買下了大高盧電影節紅毯的視頻轉播權,充分滿足了這些人想要看到第一手實況的需求。

  人們一邊看著視頻一邊在視頻評論區、微博、論壇上用文字聊著天,等著從那些老外中發現幾個熟悉的面孔。沒有熟人就聊一下這次池遲拿獎的可能,討論的氣氛越來越熱烈,從作品質量、人生閱歷一路拔高到了在全球演藝圈中東方人所受到的隱形歧視……其實大部分人都希望池遲能拿獎,不是因為他們有多高的國家榮譽感,而是因為人們從來渴望著奇跡的發生,比如在困難時希望有人從天而降提供幫助,比如在窘迫時能中一筆彩票大獎,比如在庸碌的人生中看到有人能創造不同的精彩。

  忙碌於生活的他們可能未必對一個女明星感興趣,但是他們會對一個處女作就到處拿獎、每部片子都很有話題、亮相場合少而精、從來會給人驚喜的女孩子感興趣。他們期待看到她到底能走到哪裡,若成功,他們仿佛可以共享喜悅,若失敗,他們也又有了聊天的話題。

  顧惜出現的時候,很多人還說今年的顧惜比往年更有氣勢了,顯然自己當了電影製片人就是不太一樣啊,可惜她的電影就從來沒有機會摸進大高盧,這也讓那些無聊的人們有了新的談資——去貶低一個為了博關注度而不擇手段的女明星。

  就在這個時候,光頭的池遲來了。

  她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彎著腰,人們只能看見一個光禿禿的腦袋,鏡頭顯然不認為那個是他們一直在等著的最佳女主角候選人,移開了一下之後才又猛地調了回去,在鏡頭的旁邊能聽見一個女人用中文激動地說:「那是池遲啊!你傻啊!趕緊拍!」

  「小編爆粗了,小編好激動!艾瑪!我也好激動!」

  「哦哦哦!!池遲!!光頭的池遲!!美的!!天啊!」

  女孩兒……不,女孩兒這個詞在此時很難叫得出口了,她是年輕,但是她身上具有的女性特質仿佛被她的頭髮帶走了,如果「女孩兒的美」這個短語能夠讓人想起嬌弱的花瓣、雨後的新芽,那麼她就是矯健的松樹,一場大雪覆蓋在她的身上也擋不住那種勃勃的生機。

  她脊背筆直地在紅毯上行走,就像是在散步一樣,要不是走幾步還會停下來讓人拍照,這個紅毯可能真被她當成了一個風景不錯的公園。即使是有了停留,她的行進還是太快了,通過視頻,大家能聽見有老外的攝影師在對著池遲大喊著「Stop!」,她似乎是聽見了,停下腳步對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輕輕揮手,臉上帶著很輕鬆地笑容,仿佛只是在對一個朋友說著抱歉。

  伴隨著她抬手的動作,白色的外套輕動了幾下從側面露出了更多的腹肌線條,精美得仿佛藝術品一樣的馬甲線讓身在國內的人們重重地吞了一下口水。

  「減肥算什麼!馬甲線才是王道啊啊啊啊啊!吃總!讓我掛在你的腰上!」

  「大家好,我現在已經是吃吃腰上的那條腰帶了!【手動再見】」

  「光頭絕對是檢驗真實顏值的最大殺器!吃吃已經帥暈我了,我已經不是我了!」

  這種熱烈的氣氛在池遲於台階頂端回眸的時候也達到了最高潮。

  被無數目光關注的那人動作很放鬆,雙手插在褲兜裡,肩膀微微有點塌,臉上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緊繃和做作,隨著她的轉身,半截腰身再次顯露在眾人的眼前,攝像師這次鼓足了勁兒去抓緊自己立功最後的機會——他給了池遲一個從全身慢慢拉到上半身的特效,人們能隨著鏡頭從仰視的角度一路往上,看到她的長腿、勁腰、有力的手臂、修長的頸項、精緻的臉龐和格外迷人的眉目。

  在這短短的兩秒鐘,太多人連字都忘了打,池遲笑著轉過頭去的樣子勾了他們的魂,攝了他們的魄。

  短短幾分鐘後葉琴琴所供職的網站官方就掛出了葉琴琴拍下的那張照片,從時間差上來看真是連給照片做個磨皮的時間都沒有。

  絕佳的光照效果被照片忠實地捕捉到,加上構圖和圖上那人的樣子,已經足夠馬上拿去作為某個時尚雜誌的封面了。

  下面那些已經被池遲迷住的人們看著照片就已經難以呼吸了。

  「如果有人組織投票問世界上最美的光頭是誰,我現在一定投池遲,我的天哪,看視頻的時候感覺自己已經不能呼吸了。」

  「樓上+1!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拜倒在一個光頭女孩子的闊腳褲下,那個顏值!那個氣場!!她以前的照片都是在黑她吧!讓她長頭髮的人是跟她的美貌有仇對吧!!」

  「看著她我竟然想要去剃光頭。(拜拜)」

  「樓上你千萬冷靜,沒有她的那個臉部線條,你只會把自己變成悲劇!」

  「好多人光頭的時候畫個濃妝感覺都有點不良,沒想到她的這種淡妝讓她顯得很自然啊。」

  「池遲從來很自然。」

  「池遲就沒有不自然過……」

  一場紅毯為池遲獲得了無數人的好感,池遲的粉絲們一邊花痴著一邊趁機在各大熱門平台維持著輿論走向,把照片下面好的評論都點贊成為熱門,把不好的評論都刷掉或者乾脆舉報。

  前天池遲避過送機粉絲出發去電影節的時候,還有人說池遲自覺逼格高了根本不在乎她的粉絲了,也真有一些「吃貨」被這樣的說法蠱惑了。幾個月都沒見著人,好不容易能有張機場照拿來瞅瞅居然還不讓粉絲送機,粉個明星又不是玩異地戀,很多人不喜歡這種等待,對池遲的喜歡也就沒有那麼多了。

  現在那一直些堅定的粉絲們簡直開心得像過節一樣,見得少又怎麼樣,每一次相見都是巨大的驚喜,每一次出場都有奪人的光彩,你家倒是跟大寶一樣天天見呢,有用嗎?能拿獎嗎?能讓老外這麼哢嚓哢嚓拍個沒完呢嗎?

  「與有榮焉」不也是明星對他們的粉絲最好的回饋?

  「CH官方微博已經發圖了,池遲穿的是CH今年還沒發布的秋款,腰上的腰帶是CH的非賣品。」

  「我!要!去!紋!身!就找池遲頭上的那個圖案!太可愛了!」

  「某寶上已經有了同款假紋身,我對照了一下其實不是一模一樣的。」

  話題從池遲的光頭、美貌、腹肌……一路延伸到了她的紋身、她的鞋子……她的全部。

  她給國內的網絡和娛樂媒體帶來的熱度轟轟烈烈,人們忘記了今年格外美貌的顧惜,也忘記了那些為了蹭紅毯而怪相百出的「蹭星」,眼中只剩下了她而已。

  在某個高檔酒店的套房裡,安瀾微笑著搖了搖頭說:「看完了池遲,其餘都顯得乏善可陳,關了吧。」

  沒等同樣坐在沙發上的封爍有所動作,安瀾的助理已經關掉了電視,還中斷了電視和電腦的信號鏈接。

  「看著池遲,我偶爾會想起我自己的一個老師,他當年跟我說過這麼一段話『不要以為人會隨著成長變得溫和包容,所有的容忍都不過是不在乎的表象,而成長的本質,就是分清楚哪些是不值得在乎的,哪些是值得為之奮鬥終生的。』

  聽這句話的時候我才二十多歲,身上充滿了自以為是的東西,比如對待這個世界一切不公的苛刻,比如對於哪些不正當不光明手段的鄙薄……很多年過去,我都沒領會這段話的意思,直到有一天,就是我突然明白我是我想成為的那個人……的那一天,我明白很多東西就應該被捨棄掉。」

  封爍沒說話,他在回味著剛剛看見的那個女孩兒的樣子,明亮地像是一團光,也像是一枝鋒利的箭。

  他還穿著自己拍戲時的衣服——白色的襯衫和舊款式的西服褲子,為了看池遲的這段紅毯,他和安瀾昨天就跟導演打了招呼,要了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在荊濤進組之前,安瀾休息的時候都是坐在太陽傘下面喝茶,荊濤進組之後,她休息的時候都是直接回自己的休息室。

  這次看池遲,她也是直接邀請了封爍和他一起看。

  安瀾喝了一口茶,這次的茶是一家老店手製的花茶,把經過特殊處理過的茶葉包裹著鮮花壓成茶團,喝的時候把整個茶團浸在熱水裡,能看見茶葉一層層地剝離,如開花一樣地露出其中隱藏的麗色。

  茶和花湊在一起,交付給對方屬於自己的芳香,因為他們的命運被緊緊地壓在了一起,向著既定的芳香前行。

  安瀾看著透明的茶壺,也透過茶壺看著那個有些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時光兜兜轉轉,總有那些人生目標不同的人在某一個時間相遇,在某一個時間他們的靈魂那麼貼近,命運卻不像是壓制茶團的石器,能讓他們的未來再不分離……就像她和荊濤,也像眼前這個年輕人和他沒有成型的情思。

  封爍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他把自己兩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都放在胸口,像是要將心中突然被塞入的那些驚艷和悸動隨著嘆氣聲一起壓出來。

  「池遲的表現真的很好,人很好,衣服也很好……嗯,都很好。」

  除了很好,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安瀾面前說什麼。

  「是的,都很好,行雲流水一樣的美好,因為她知道自己遲早都會走到這一步,不用激動和緊張,也不用刻意去表現什麼……別人以為她會表現出來的東西。」

  封爍覺得安瀾話中有話,他放下胸前的手,拿起小小的水晶茶杯,沁著花香的茶水像是一枚滿載傳說的琥珀。

  「我……們都知道她會成功。」對於一個演員來說,能在這樣的一個紅毯上如此讓人驚艷,已經是很大的成功了。

  「成功?」

  安瀾晃了一下茶杯,慢慢將杯子放下,可能很久之後她都會覺得自己實在是殘忍,但是有些事情,作為池遲的朋友她應該去做。

  對,朋友。

  好像……不到一年的時間,她成了池遲的朋友,當初那個為了顧惜而警告池遲的自己,為了池遲也為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又要做一些讓人不喜歡的事情了。

  「前一陣,小池遲演得那個電影換了一次導演,明面上的原因是和投資方理念不和,事實上,是池遲把他趕出了劇組,原因可以說出很多,畢竟那個導演確實素行不良,但是歸根到底,是池遲不希望他執導自己拍的電影。」

  面前的那個年輕男人有些驚訝,仿佛不明白安瀾為什麼要用這樣帶著剖析的語氣說起自己的朋友。

  「這才是她主演的第三部電影,她就已經有能力有決心有手段去趕走會破壞自己作品的導演。」

  安瀾俯身,給封爍的茶杯點了一點熱茶,又把水壺原封不動地放回了茶台。

  「你想過嗎,她要的成功,就是一部又一部讓她自己滿意的電影。現在這個世界,能破壞一個演員作品的東西太多了,導演、編劇、投資方、別的演員……甚至媒體和輿論。也就是說,這些東西以後都會成為池遲的敵人,她會走一條外人看起來很辛苦的路——不斷地去改變自己身處的環境,不斷地去將自己的意志變成別人的意志。

  和她合作過的溫潞寧被她改變了,和她合作過的杜安也被她改變了,這次的電影整個電影的走向都因為她的加入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想,一個喜歡她的人,恐怕要在兩條艱難的道路中選擇一條……」

  她面帶笑意地看著封爍,眼神中帶著細不可查的同情。

  「要嗎讓自己擁有和她一樣改變一切的心胸和強大,要嗎就成為她靈魂的附屬品,任由她去改變,放棄自己的人生軌跡……不能變強也不能妥協的,就會是被她拋棄的。」

  就像顧惜,沉浮於魔障之中不能前行也不能灑脫,池遲又會有多少耐心去隱忍和等待?

  封爍久久不能說話,從安瀾的語言中,他所聽到的是一個和他認知完全不同的池遲——女孩兒並不是一個需要保護和安慰的弱者,而是一個需要同伴或者駿馬(?)的將軍。

  「這段時間我也是看明白了,你的那個經紀人不想你和池遲接觸太多,當然她的原因是很複雜的,而你,也把她當成了一個阻力。

  其實她根本不是什麼阻礙,真正的阻礙是你們兩個人靈魂之間的距離,有一堵高墻讓你們無法彼此貼近,而不是你以為的……現實中那些物質的、時間性的問題所組成的河流。」

  站在安瀾的房門之外,高大的男人一隻手就扶在門上,他頭髮已經灰白,唯有充滿了情感表現的臉龐永遠散發著讓人著迷的魅力。

  他聽見裡面那個人緩緩地,傷感地說:

  「無論是單向的還是雙向的,從來沒有被外在事物阻礙的情感,只有不敢靠近、不能靠近、不願意再靠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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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58:16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光暗

  以電影節為名,以電影為魂,拋去了那些對藝術的欣賞,這裡依然是個名利場。

  作為最佳女主角的候選人,池遲並不是最受關注的那一個,她除了《跳舞的小象》之外沒有其他可入眼的作品,她的年紀太小,於全年齡向的電影受眾來說,並不是主要的審美對象。

  可是她的光頭讓記者們記住了她,獎項的提名加持了她的身份,《跳舞的小象》已經在多個電影節參展並且有所斬獲,於整個歐洲的固定圈子裡來說知名度並不低,所有這些加起來都讓池遲異常地受到矚目。

  具體的表現就是池遲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晚了兩天才到的竇寶佳迅速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對著那些請柬、邀請函露出幸福又痛苦的微笑。

  池遲要作為吉祥物接待觀影嘉賓,要應邀參加別的電影的上映儀式,要參加各種名目的酒會,作為CH的代言人,她還要參加CH舉辦的商業活動。

  帶著紋身的那顆光頭成了整個電影節上人們的目光焦點所在,王冠換成星星、原點……甚至池遲自己的名字,造型師在她的身上施展了自己全部的惡趣味,那些小可愛款式的禮服搭配著具有強烈反差效果的手套和靴子也無所謂,反正這個女孩兒是個光頭,她已經代表了一切的反差和融合。

  穿著一件白色的上衣配著一條藍色基調抽象水彩畫圖案的褲子,腰上扎著鑲嵌有貝殼的綠色皮質腰帶,池遲在自己的酒店房間裡接受了葉琴琴的採訪。

  她的雙腿併攏,收向椅子的一側,葉琴琴盡量克制自己,讓自己的目光不要總是往她的腿上飄。

  「先要說一句你這幾天一定已經聽煩了的話,恭喜你憑藉《跳舞的小象》獲得了大高盧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提名。」

  眼睛不看腿,就去看腦袋,儘管有些失禮,但是葉琴琴還是表達了對池遲腦袋上紋身的關注。

  「我記得開幕式那天你頭上的紋身是皇冠的形狀,今天的是……小葉子。」

  女孩兒自己給倒好了果汁,放在記者的面前,這才抬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還是有點太空了,不太適應,開幕式那天我穿上衣服之後設計師說我有點像是個外星人……腦門很光的那種,才突然奇想地給我在這裡來了半圈兒紋身,也是帶了他對我的祝福吧,希望我能拿獎。」

  池遲的姿態和語言都很放鬆,儼然一副閒聊的態度。

  「那你希望自己能拿獎嗎?」葉琴琴不失時機地拋出自己的問題,當然這個問題也是她此行必須問的第一個問題。

  女孩兒的眼睛裡帶著笑,眼角輕輕地收斂,像是在裡面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樣。

  「任何人都會希望自己能拿獎,因為每個人都希望會盡可能地得到別人的肯定,當然我們也為此付出努力,嗯,我說的努力是努力地拍好了一部電影,畢竟做好了自己的事情,才有獲得別人肯定的可能。」

  葉琴琴失笑:「我真是一點都沒聽出來你是在變相誇你自己的作品好看。」

  「是嗎?」

  女孩兒對她眨了一下眼睛,語氣裡帶著若有似無的戲謔。

  「太好了,說明我將來不拍戲了可以去賣瓜……」

  葉琴琴感覺自己的胸口一陣的酥麻,女孩兒對她眨眼的動作對她的衝擊力有點大,這也導致了她的反應有點遲緩,過了兩秒她才明白女孩兒話裡說的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俗語典故。

  這個小姑娘有點妖啊……

  收拾自己的心情用專業的態度繼續著採訪,葉琴琴努力了很久也沒有把採訪帶回她的節奏,就只能自暴自棄地跟著池遲的邏輯往下進行。

  話題從池遲演藝生涯的開端說起,女孩兒的回答是:

  「一直想要拍戲,但是沒什麼機會,要做的事情太多,要顧慮的也很多,後來我就自己去了影視城,一邊打工一邊找能演戲的機會。」

  「聽你這個話的意思真不像是個小姑娘,要做的事情是指什麼?學習嗎?」

  「算是吧。」池遲對著葉琴琴又笑了笑。「在別的事情裡獲得成長,在演戲的時候去試著觸碰夢想,其實也是很好的體驗。」

  夏日的難眠,冬天的驟冷,春夜的大風,秋天的乾燥……所有的一切都被輕飄飄的「成長」兩字概括,辛苦和勞累是在她預計中的必經之途,就像現在,這些肯定和收穫,在她眼裡也只是一步步前行時聞到的芬芳。

  心情舒暢,淺嘗輒止。

  採訪在愉快的氛圍中終於結束,在告別的時候,葉琴琴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她低下頭看了一眼,又抬起頭看向池遲。

  「池遲,你和顧惜的關係怎麼樣?」

  「顧惜,」池遲的眉頭輕輕一動,她和顧惜的關係在這次的電影節上有很大的緩和,開幕式的當天她們兩個還有合影,畢竟是整個電影節上唯二真正有存在感的國內女明星,相視一笑總好過假裝不認識。

  在這之前,從上次爭吵到現在,顧惜一直沒有理會池遲的電話。

  「我認為,顧惜是我的朋友……」

  女孩兒這麼說著。

  接著她就看到了葉琴琴遞給她的手機屏幕。

  「女明星們之間你不知道的那些事兒:池遲粉絲內部大掐架,怒斥無辜小姑娘為『顧惜的走狗』。」

  這是一條娛樂新聞,一條同時帶著顧惜和池遲兩個關鍵詞的娛樂新聞。

  看著池遲的神情不如剛剛那麼輕鬆,葉琴琴想要說什麼又覺得有點多餘,還是先離開了。

  竇寶佳被池遲一個電話從隔壁會客室叫進了房間裡,打開的電腦屏幕上儼然是池遲自己搜出來的新聞條目。

  「這些新聞絕對是顧惜工作室發的通稿。」

  竇寶佳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其中的把戲。

  題目中提到了池遲和顧惜,正文裡面的主要內容卻都是顧惜,不只寫了放了顧惜在大高盧電影節上的精修照片,還提到了顧惜正在籌備的合拍電影,對於池遲,字裡行間都帶了點「剛紅起來的小姑娘連面對粉絲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意思。

  「粉絲們的事情是怎麼回事?我不相信你和粉絲的群體內部沒有消息往來。」

  池遲並不關心別人拿自己炒作的事兒,怎麼炒都是炒而已,顧惜不炒也有別人去炒,但是粉絲們不一樣,她們還是一群孩子,為了自己讓孩子們站在風口浪尖算什麼事兒呢?

  竇寶佳扶了一下自己的鏡框。

  籌謀已久的事情,早早播下的種子,現在終於到了要收穫的時候。

  「你……還在拍女兒國的時候,顧惜那邊的人給你安排了職業粉絲,你應該也知道什麼是職業粉絲,她們負責引導你的粉絲們去……維護你的個人形象,幫你做輔助的宣傳工作。

  我想接手來著,但是對方不肯鬆,我又不能強行奪過來,畢竟官方團隊這麼做就暴露了他們是顧惜的人,你和顧惜是朋友嘛,這樣的做法不太好。那個時候你拍《申九》狀態不太好,我就一直也沒管那些事兒,反正你的粉絲也就那樣,數量質量都一般,沒什麼用處……

  前一陣你代言了CH,有人說你是搶了顧惜的代言,顧惜粉絲那邊也鬧得挺凶的,你的粉絲人少也……傻,只能讓那幫人哄著退讓了。但是你也得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這樣和顧惜那邊發生衝突,一次兩次還好,多了肯定會讓人覺得那幫職業粉絲不對勁兒……

  我出國之前粉絲裡就有人找過我,說她們發現了那幫職業粉絲是顧惜的人,我還能怎麼說呢?當時我覺得這事兒怎麼著都是粉絲內部的事情,只要別把兩邊團隊牽扯進來,她們把那些人趕走了也就算是內部問題內部解決了,我也沒想到啊,會鬧得這麼大。」

  池遲一條條地看著內容基本一模一樣的新聞,半分鐘都沒說話。

  竇寶佳為了證明自己說的都是事實,在微博上搜索了「池遲顧惜」兩個關鍵詞。

  最上面的幾條消息都還是池遲在大高盧電影節上跟顧惜的合影,再下面幾條……就不那麼光鮮了。

  喵菜菜:

  「@傾城祭祀我們的傾城大大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會和顧惜的著名大粉在一個群裡?為什麼在顧惜粉絲罵池遲的時候你不讓我們反擊還跟小粉絲說池遲就是欠了顧惜的?為什麼你點贊了顧惜在大高盧的照片卻沒點贊池遲的?」

  文字的下面放了九張圖片,有微信群的截圖,有QQ群聊天記錄截圖,還有微博的點贊截圖。

  粉絲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偶像變成畫手、歌手、藝術家、美術顧問,也可以為了自己的偶像變成福爾摩斯,那些細微處的蛛絲馬跡都被人找了出來,成為了有力的「證據」。

  九張圖中間的那張是匯總的內容,所有的核心都指向了那個「傾城祭祀」其實不是池遲一個人的粉絲,甚至更喜歡顧惜一點,讓這樣的一個人在池遲的粉絲群體中具有號召力,可想而知現在那些被顧惜粉絲攻擊過的「吃貨」們會有多憤怒。

  這一條的微博的發表時間是五天之前,到現在為止轉發不過一千多條——也就是這條微博,被人拿去說池遲的粉絲「人肉」無辜網友。

  微博的娛樂新聞也發了一樣稿子,在那條新聞的下面都是池遲的粉絲們在道歉。

  「她只是太激動了,真的沒想過去人肉什麼人,吃貨們都知道人肉網友是犯法的,根本不會那麼做……」

  這些道歉的話光是看起來就帶著可憐兮兮的味道。

  可是根本沒有用,太多的人在嘲諷這些「腦殘的粉絲」,說她們為了喜歡個明星都可以犯法了,「吃貨」們的辯解只讓他們嘲諷得更無所顧忌,在說了一堆不堪入目的話之後,他們還會擺出「呵呵,不和你們這些腦殘的粉絲一般計較」的態度,單方面拒絕了所有的繼續溝通。

  竇寶佳搖了搖頭,池遲的粉絲戰鬥力確實很弱啊,要是有戰鬥經驗的現在就要讓這些媒體拿出所謂「人肉」的證據啊。

  再往下看,有一個叫「花小花心很累」的ID發了這樣的一條微博:

  「@池遲女神對不起,我沒有能夠保護你。」

  在這條微博的下面,一群池遲的粉絲們哭成了一片。

  嚎啕大哭的表情排列成了軍隊,訴說著她們在對方媒體攻勢下的無助,被污衊為「非法人肉網友」的明明是她們,她們所想的卻還是保護池遲。

  哪怕那個人其實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甚至有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她們為了她做過什麼。

  「她們也是被氣急了……」竇寶佳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向自己這邊,在搜索框裡搜了「外賣妹」三個字。

  「現在阿貓阿狗都想踩著顧惜上位,也不看看沒有顧惜你家那個外賣妹現在在哪?」

  「這年頭還有為了曝光率剃光頭的女明星,你說稀不稀奇啊外賣妹?」

  「我說怎麼上位那麼快呢,外賣賣起來啊,都學學吧【錢】【錢】」

  「外賣妹啊,當然靠賣起家。」

  剩下這些話都沒必要看了,竇寶佳按了一個後退鍵,頁面又回到了「池遲顧惜」的關鍵詞搜索上。

  「這次的事情我有責任。」她老老實實地說,低下頭避免讓池遲看到自己的表情,「如果不是我疏忽了,事情不會到這個地步,但是誰能想到呢,會有人拿別人的粉絲去炒作自己。」

  一直沒說話的池遲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她長出了一口氣。

  氣聲中,似乎帶著胸腔破碎的聲音。

  她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趟,最終掏出手機,撥打了路楠的電話。

  「讓顧惜接電話。」

  竇寶佳在一邊聽著,都覺得池遲現在的聲音格外冷硬。

  「顧惜如果不接,我就去她住的酒店樓下站著『祈求』她的原諒,你說怎麼樣?反正是往對方的頭上扣帽子,我也會,保證十分鐘之內讓國內的媒體都知道顧惜嫉妒我在電影節上比她更受關注,讓我去她的酒店樓下跪著。」

  跪著兩個字兒說得很輕,電話對面的路楠卻覺得有什麼東西沉沉地砸進了自己的心裡。

  很多事情到底到了她一直避免的地步——又能避到哪裡去呢?她們一直生活在一個要為別人製造話題的世界裡,話題為王,很多事情明知道不對也要去做,因為衡量這個世界的標準不是正確,而是金錢。

  顧惜正在為晚上的宴會化妝,化妝師把她的長髮挽成了一個帶著點嬌俏的髮髻,路楠走到她旁邊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正在調戲她身後的男造型師。

  「你說我要是也剃一個光頭,會好看嗎。」

  一邊說著,她一邊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下顎線,池遲的下顎線以前看起來沒什麼特色啊,為什麼剃了光頭之後就覺得那麼精緻呢?

  「顧姐怎麼樣都好看。」

  顧惜聽著這樣的萬金油回答輕笑了兩聲,才透過鏡子看向路楠。

  「……池遲要我一定要把電話給你,她有話要跟你說。」

  顧惜挑了一下眉頭,過去半年裡池遲每個禮拜都打一個電話過來,她從來不接,即使知道路楠和池遲還保持聯繫,她也依然是一副高冷的姿態,從不關心她們兩個人之間都說了什麼。

  指甲上鑲嵌著寶石的手指慢慢拿捏在了黑色的手機上,顧惜眼神飄了一下,還是把手機放在了自己的耳朵邊上。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這樣的沉默讓顧惜感到了一絲微妙的不安。

  終於,傳來了有人嘆息的聲音。

  「我們一起去河邊散步,一起接受記者的採訪……都好過讓一群孩子陷在輿論的漩渦裡。」

  是的,孩子,那些真摯地熱烈地喜歡她的人,都不過還是一群孩子,也許因為對未來有迷惘,也許因為對輝煌有期待,也許因為他們在現在這個人們看似貼近其實越來越不能溝通的社會裡,真的需要一點精神的慰藉和安撫……所以他們全心全意地喜歡著一個可能一生都不會和他們有一句交流的那個人。

  把她當做天上的星星,遠遠地觀望,深深地收藏。

  這樣的喜愛,對於池遲來說是一份令人意外的珍寶,她甚至都不敢去細細品味著被人當做信仰的感覺,那會讓她惶恐,會讓她飄飄然。

  可是這樣的東西,在被顧惜利用著。

  她思考了很久,都不明白這樣美好的感情為什麼會被顧惜當做炒作熱度的工具。

  「孩子?你說那群粉絲?」

  顧惜簡直要冷笑了,這麼裝神弄鬼了半天,她還以為池遲是有什麼大事兒要跟自己說,她開口說的居然是粉絲?

  「你才是孩子呢,還跑來找我興師問罪,你以為那些通稿我是給自己發的?我這是共贏!

  知道什麼叫粉絲經濟嗎,就是讓粉絲們喜歡你,願意為你花錢,她們死心塌地地養著你,那才叫粉絲經濟!你以為那些在網上誇你美美美的人是願意為你花錢的?

  我告訴你,她們連雜誌的購買鏈接都不會點進去。你需要的是死忠粉,讓她們知道這個世界對你的惡意,你要讓粉絲們覺得你是個被害者,你明白嗎?他們認為你在被傷害,她們就會想要保護你,怎麼保護?當然是砸錢!」

  說起這些事情,顧惜的神情都是飛揚的,這是最讓她引以為傲的營銷手段,在別人的眼中,她顧惜是話題女王,有人喜歡她的性格,有人憎惡她的炒作,那又怎麼樣,有一群以為「全世界都要迫害顧大官人」的粉絲,她就像是穿上了一層盔甲,只要適當的引導,他們甚至會變成指哪打哪的利劍。

  「替你買雜誌、買寫真、刷電影票房……這些事兒都得是別人引導他們一步一步做起來的,光誇你漂亮沒用,你得讓他們為你衝鋒陷陣,知道嗎?」

  即使有再多的不爽,顧惜在聽到池遲聲音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很想念這個小姑娘的,所以她願意心平氣和地再教她幾句,而不是掛掉電話繼續玩兒「冷戰」,這個待遇,也就只有池遲一個人可以享受了。

  「我……為什麼要知道?我的事情為什麼要讓他們替我做?雜誌不好賣就不拍,戲拍得不好看身為演員我應該羞愧,而不是讓別人再為我花錢,除了我的職業是拍戲之外,我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池遲的聲調罕見地拔高了,她自己注意到了這一點,聲音又緩緩地降了下來,其中含有的意味,卻越來越冷。

  「我何德何能,以讓一群喜歡我的人受到傷害為代價來去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明明比他們都要成熟且堅定,她甚至比她們中很多人全部身家加在一起還要富有,她有朋友、有事業、有一個自己目標明確的未來,無論是財富、人格、乃至人生……她都不需要別人為自己做什麼犧牲。

  相識一年多了,顧惜還是第一次從池遲的話裡聽到了指責的味道。

  「你是在怪我?」她簡直難以置信,「你為了一幫見都沒見過的人來怪我?你以為我在做什麼?我在幫你提煉粉絲啊!為你吵架為你哭……她們為你付出的越多就越難離開你,才會給你帶來更大的好處,難道我還做錯了嗎?」

  竇寶佳站在池遲的身後,看著那個光頭的女孩兒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打電話,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把她勁瘦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她不知道池遲現在的表情是怎樣的,她也不願意去想。

  她知道,過了今天,她一直以來希望和推動的事情就要實現了,顧惜和池遲之間巨大的鴻溝終見天日,從此以後,她可以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挖掘池遲的商業價值,而不用擔心因為顧惜,池遲會選擇放棄和退讓。

  只是看著那個背影,竇寶佳都覺得自己完全高興不起來。

  女孩兒身旁,電腦的屏幕還亮著,穿著藍色禮服的女人倚在光頭女孩兒的手臂上,女孩兒低頭看著她,她們都在笑著——這是大高盧電影節開幕式上她們的合影。

  「你沒做錯……」

  池遲放下手臂,摁死了正在接通中的電話。

  歸根到底,錯在自己。

  指責顧惜,本就多餘。

  窗外是風景秀麗的歐洲小鎮,教堂紅色的尖頂上,一隻白色的鴿子和一隻灰色的鴿子擦肩而過,飛向不同的地方。

  「不管花多少錢,立刻把那些新聞撤了……那些造謠我從事不正當行業的,全部起訴走法律程序……這件事等我進劇組之後再做。」

  電話又響了,池遲低頭看了一眼,手一鬆,把手機扔在了地毯上。

  竇寶佳把池遲的話一個字都不差地記了下來,記在了自己的腦子裡。

  說這段話的時候,池遲半側過頭來看著她,細長的眼角裡似乎帶著什麼讓人心悸的東西。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游走在她的全身,讓這個精明果斷的經紀人不敢對決定有任何的異議。

  「寶佳……」換了衣服坐上車去赴CH亞太區總裁的邀約,池遲在後面叫著自己經紀人的名字。

  「嗯?」今天的池遲情緒不好,一向識時務的經紀人乖順地像是個鵪鶉。

  「你也已經觸線一次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本來在記事本上寫字的那隻手一抖,竇寶佳沒有說話。

  池遲也再沒說什麼,她歪過頭去看著窗外的風景,面無表情。

  所謂「池遲的粉絲們非法人肉網友」的消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各個媒體平台上,屬於池遲的熱度,隨著頒獎典禮的臨近還在持續地升溫。

  如果池遲成為了三大電影節之一的影后,那麼她也從此在獎項上和安瀾等老牌明星並列,別說和她同齡的國內演員,就連三十歲年齡檔的演員們在獎項上也沒有能和她一較高下的。

  這影響著整個演藝圈兒的資源分配格局,甚至有人認為,這能改變很多電影人的人生,進而改變整個影視行業。

  「如果區區幾百萬的投資,一個新人導演,一個新人演員都能夠讓自己的作品獲得國際三大電影節的承認,那說明我們國內的電影人踏踏實實地做作品、用心地感受生活,他們所獲得的作品也是能夠被國際所承認的……

  在全球文藝電影式微的時代,作為一個新興的電影市場,一個娛樂業正在摸索中走向成熟的大國,我們應該如何去讓自己的市場中擁有更多元的作品,讓這些不同的作品類型能夠被觀眾看到,能夠找到適合他們的觀眾群體……

  通俗向消費群體的崛起並不意味著精英審美的消亡,我們的電影審美不要總想著去討好更多的人,那只會讓你的作品流於平庸……」

  可是池遲到底能不能拿獎呢?

  面對這個問題,媒體們對池遲的態度還是很友好的,他們在字裡行間都帶有對國足的那種「寬容」——年紀小,壓力大,基礎不夠,對手太強,審美差異,評委偏心。

  這種寬容讓越來越多的人不看好池遲的這次大高盧之旅,對於她拿獎根本不抱希望了。

  時間,終於一點點地滑到了大高盧電影節的閉幕式頒獎典禮上。

  在今晚之前,《跳舞的小象》已經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很多人都可惜溫潞寧沒有出現在電影節上,畢竟大高盧也是一個讓新銳導演聲名鵲起的最佳場所。

  即使溫潞寧沒來,他也還是獲得了一個導演專門獎項,替他上去拿獎的人是他的父親。

  上去的人是溫新平,人們想著或者看著的,卻是那個光頭的東方女孩兒。

  參加閉幕式的電影基本意味著有獎可拿,這是大高盧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現在溫潞寧拿獎也就意味著池遲獲影后桂冠的概率大幅度降低,畢竟這個獎項已經足夠安慰《跳舞的小象》這部純粹的新人電影了。

  池遲一直面帶微笑,在知道溫潞寧拿獎的時候她笑得很真誠,溫潞寧的才華近乎天成,他的鏡頭語言裡面帶著只有他才能捕捉到的美,拿獎是對他的肯定。池遲也希望這個電影的成功能讓溫潞寧能更自信地走下去——林秋一定希望他能活出自己的精彩,而不是永遠沉湎於無望的懷念。

  顧惜的位置很靠後,她本來不用參加閉幕式的,當時要邀請函的時候只是為了看看池遲能不能拿獎。

  那個「當時」是在池遲扣掉她的電話之前。

  曾經有立場分享喜悅,曾經有立場去撫慰失落,現在呢?

  顧惜自嘲地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今天還會來,還會坐在這裡。

  「最佳女主角……」

  台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導演對著觀眾席眨了一下眼睛,他慢慢地打開信封,在抽出信紙之前,先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鏡。

  「當我們絕望的時候,我們希望自己用怎樣的態度面對苦難……」

  這句話一出,在場所有聽懂的人都看向了坐在第五排的那個女孩兒。

  這個夜晚她註定耀眼,不只是因為那個光頭!

  「一個年輕人用她的表演告訴了我們她的答案——除了自己,沒有人能主宰她的靈魂,一個燃燒的、明亮的、不停下舞蹈的靈魂!

  恭喜——池遲小姐,獲得本次大高盧電影節最佳女主角,恭喜你打動了那群老頑固的評審,讓他們知道如果人停止了接受新的事物和衝擊那他們就將徹底地老去。幹得漂亮!孩子!」

  女孩兒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襯衣裙」,從前面看,上半身是襯衣的樣式,只解開了最頂上的一枚扣子,露出了藍石的鎖骨鏈,下面是長長的裙擺,上面有無數手工刺繡的藍色花朵。從後面看,女孩兒露出了大半光裸的脊背。

  惡趣味已經無法抑制的造型師給她搭配了一條很寬的腰帶,一群深藍色的蝴蝶扣在她的窄腰上。

  所有人看著她前行,面帶微笑,慢慢地走上了領獎台。

  她和頒獎嘉賓擁抱,她接受對方帶著鼓勵和恭賀的親吻,她接過銀色的獎盃,她把獎盃握在手裡,站在了話筒前面。

  「謝謝大家,謝謝很多人,幫助過我的,鞭策過我的,鼓勵過我的很多人……」

  池遲看向全場,每個人都在聽著她的感言。

  「生命最美好的所在,就是可以擁抱無數的驚喜。這是一位導演告訴我的。其實每個人也都給別人創造驚喜,在這個世界上『驚喜』讓我們變得對人生充滿期待。一年前,放在我面前的劇本是一個巨大的驚喜,一年後很多人說我的表演給他們帶來了驚喜,作為一個演員我感謝這樣的肯定,作為《跳舞的小象》這部電影的參與者,我希望它除了驚喜之外能給別人帶來更多的東西。

  就像一份驚喜可以在時光錘煉之後變成無數人的驚喜一樣,一份感動、一個觸動,一個對自我的反省,也許也都具備著改變世界的力量——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從來對這個世界未知的美好充滿期待,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從來對電影充滿著期待。」

  坐在後排的顧惜看著那個在光下沉著冷靜仿佛本就該如此光彩照人的女孩兒,慢慢站起身,轉身退場。

  站在台上,池遲笑著微微點頭,結束了自己的致辭。

  光頭上的花紋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小太陽,特意跑去看了《跳舞的小象》的造型師認為它們象徵著光明——雖然偶爾會遲到,但是終究存在。

  可是在池遲的心裡,它們象徵燃燒。

  致敬著每一個努力燃燒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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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58:29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分錢

  池遲在大高盧電影節領獎的時候,國內已經是凌晨。

  這一天不是週末,人們在早上起床之後還要上班、上學……為自己生活忙碌。

  但這完全沒有減少某一群人一起看頒獎典禮的熱情。

  她們在網上一邊等著看結果,一邊通過聊天軟件聊著。

  一個躺在被窩裡用手機看著直播的大學生突然想到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萬一,我是說如果吃吃真拿獎了,我尖叫出來,我舍友一定會拿枕頭悶死我的!」

  蹲在電腦前面啃著鴨頭的網文作者很快地回覆:

  「要是吃吃真拿獎了你死就死吧。」

  好吧,這個答案真是冷得讓人心碎。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玩笑話,哈哈一笑之後就繼續正題——如果有正題存在的話。

  「要是吃吃真拿獎了我會哭啊我覺得/(ㄒoㄒ)/」

  「我也會。」

  「會哭得很大聲。」

  「別問我為什麼,我也會,雖然我是男的。」

  「看一眼群名『柔情似我,看吃直播』,樓上你是怎麼進來的?」

  「搜吃字唄,所有的群加一遍總能蒙對一個。」

  說自己是男人的那位也是個廣撒網的主兒。

  群裡一時靜默了。

  「馬上就要到最佳女主角了吧?哎呀哎呀好激動,快來降低我的期待值,我現在已經忍不住去腦補池遲拿獎了!天啊你們看!她好漂亮!」

  「求截圖!加班沒WIFI的求關愛!」

  「同求吃吃的照片!」

  「啊啊啊啊,開始宣布是誰了!可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好著急好著急!」

  能看直播的人說自己著急,那些看不了直播只能等著群裡文字直播的人,已經連著急都不會說了。

  喝一口水,捂著胸口等著,有人雙手合十祈求菩薩,想起來洋人的地兒信的不是坐蓮的觀音,就立刻改劃十字架,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今天應該是洋佛比較頂事兒呢。

  當黑暗中那一束光打在女孩兒頭上的時候,當老爺子費勁地喊出「chichi」兩個音節的時候。

  整個聊天群時間似乎是靜止的。

  女孩兒站起身拿獎,走過無數人的掌聲和目光,那道光束一直籠罩在她的身上,人們能看見她光潔的脊背和發亮的腦袋,還有昂然沉著的姿態。

  不管剛剛說自己會哭的時候是不是有開玩笑的成分在,現在真的是有很多人哭了。

  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女孩兒從影視城的龍套一路走到這裡都付出過怎樣的努力,但是他們此刻是感動的,就像是看著一朵自己珍愛的花朵綻放一樣。

  這個世界上有人美得能讓人落淚,只要這個人牽絆著你的喜怒和期待。

  「池遲拿獎了!是池遲!!」

  終於有人想起來群裡還有人在求直播,一串字打在屏幕上,那些感嘆號多得會讓你們以為作者在騙錢。

  「看見了!我沒忍住用流量看得,吃吃美翻了!」

  池遲拿獎之後,直播網站下面的文字顯示說在頒獎典禮之後會有對池遲的訪問。

  大部分人就繼續興致勃勃地等下去,起來倒杯水,伸個懶腰,拿一包零食,或者換個躺著的姿勢,再繼續對著剛才有心人一幀一幀截出來的圖片用心地舔著。

  從頭誇到腳,再誇回去,哪怕池遲的光頭全程閃亮得像個燈泡,在他們的眼裡這也是世界上最精美的燈泡。

  「興奮地根本睡不著,我想去外頭跑圈啊啊!」

  「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去微博看看,正面的娛樂新聞全都轉贊評一條龍服務,多發幾條好的微博。」

  「唉,希望今天這麼好的日子,那些人別來添堵了。」

  「指望別人善良還不如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前幾天喵菜菜那個事兒有人對咱們心善嗎?如果不是吃吃知道之後自己砸錢把新聞撤掉了,現在咱們還在被罵腦殘呢。」

  「那個新聞真的是吃吃花錢撤的?」

  「當然了,喵菜菜說吃吃的助理還要了她的地址,我估計不是給寄一張簽名照就是小禮物吧,嚶嚶好羨慕!」

  「傾城她們都走了,羽羅姐姐說要不是團隊出手,她們肯定還會鬧。唉,這下吃吃大概一個電影都白拍了……」

  說起前些天和顧惜粉絲們的矛盾,這一群吃貨都有些失落,她們太弱了,到頭來是給吃吃添了麻煩。

  只不過這種失落很快就被池遲拿獎的喜悅衝散了,大家聊起了怎麼去給池遲接機,怎麼去給她的電影做應援,氣氛又慢慢地熱烈了起來——喜歡著這麼一個讓人「驚喜」的人,她們也該往前看,心胸放得更開一些。

  刷刷微博,聊聊天,賣賣池遲的安利——兩個月後上映的《申九》,以及終於定下了半個月後國內上映的《跳舞的小象》,替池遲展望一下前途似錦的未來,很快,大家就等到了池遲的專訪。

  「池遲,拿了獎,你現在有什麼想對國內的觀眾們說的嗎?從剛才你拿獎開始,我們的在線看直播人數一直都在上升,她們很多人都通過彈幕表達著對你的鼓勵和祝福。」

  「謝謝大家。」女孩兒拿著獎盃,身後是密密麻麻地人——他們很大一部分是這些天看電影認識池遲的電影人,現在也都想祝賀這個年輕的影后拿獎。

  「今天是個所有人都會開心的日子,喜歡我的人在開心,在分享喜悅……」

  她對著鏡頭露出微笑,眼睛裡好像有什麼在發光,屏幕外面一群吃貨嗷嗷叫著暈倒在地,不管這個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反正他們這群吃貨們就認定了是在對他們說的了!

  「不喜歡我的人,應該也在開心,畢竟我拿獎之後還是個人。」

  只要是人就依然可以攻訐、污衊、誹謗……池遲的潛台詞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聽出來,反正現在看視頻的人在好不容易從甜美的暈眩中醒過來之後,再次被她笑容收斂的樣子帥暈了過去。

  坐在電腦前面的封爍笑著喝了一口啤酒——這一瓶酒還是他走私賬跟酒店的前台要的,喝完之後還要想辦法把啤酒罐子毀屍滅跡。

  池遲總是看起來溫和可親,其實性子硬的很,當初她為了自己嘲諷付誠文,到現在居然在直播的時候還直指那些給她造謠的黑子。

  真是心大到讓人無話可說。

  他又喝了一口,白淨的臉上已經帶了一點點淡粉色的酒暈,也許是酒讓人醉,也許是眼前的人讓人迷。

  十幾天前安瀾和他說的話一直縈繞在他的耳邊,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對池遲念念不忘。

  如果,如果那個吃壽司的晚上不是生活發生巨變的前夜,如果他心中那點淺淺的情愫是被時間自然消磨,而不是被身不由己的身份封存……也許他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的心動。

  這份心動能不能真的轉化為愛情他自己都不知道,安瀾所說的「勇氣和決心」更無從談起。

  心動是真,情淺也不假,每個人都有著自己註定要背負的生活,很多事情大概只能交給時間,反正池遲還小,而自己……還有很長很長的路才能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

  他能用七年的時光等來新的事業高峰,自然也可以用更久的時間去打磨自己的心看透自己的情。

  這麼想著,他站了起來。

  另一個城市裡,池謹文幾乎和封爍同時關掉了電腦的屏幕。

  池遲在領獎的時候說:「一個劇本給了我驚喜。」

  這句話也給了池謹文一個全新的想法——他可以去舉辦一個大規模的創意劇本比賽,將那些有創意有想法的劇本拍成網劇放在視頻平台上,也可以借此給天池搜羅的影視新人們一個機會。

  男人在房間裡快速地來回走動,手指輕輕點著自己的額頭。

  這是奶奶思考時的動作,即使她不能走路了,也會在想事情的時候開著自己的電動輪椅轉圈圈。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個動作也成了池謹文——就像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已經在很多的生活小細節上有了池秀蘭的影子,也許很多孩子都是這樣的,在小的時候生怕別人說自己像自己的長輩,在長大之後才發現其實自己的身上一直帶有他們的遺贈,如影隨形、深入骨髓。

  他想要把天池集團的觸角伸進娛樂圈,不僅僅是因為現在的娛樂圈已經進入了金元時代,成了一個很好的經濟帶動點,也是為了奶奶……奶奶的錯失,池遲是不是都一點點地補回來了?

  池遲和奶奶之間的聯繫太過微妙,微妙到他根本不敢再深究,那個神秘的女孩兒想跟自己保持距離,那就保持距離,她想要拍電影,那就去拍電影。池謹文就像是一個笨拙的陶藝新手,生怕自己的愚蠢一戳就讓眼前漂亮的泥胚徹底毀掉,所以只能張開手掌在旁邊乾看著,看著泥胚在轉盤上轉動,他就能露出一個傻笑。

  畢竟,他的笨拙和愚蠢已經在池謹音的身上得到了印證,兄妹二人的形如陌路,他不想再重演一遍。

  「是不是應該給她送點禮物表示祝賀……送什麼呢?」

  很好,池董事長走著走著,又跑題了。

  別人的情傷和糾結,池遲當然體會不到,她的光頭又不是情感接收器,只是計算能力還不錯,所以現在只能對著支票上的數字目瞪口呆。

  「九千萬?」

  「稅額的部分我承擔就好,所以你這邊是正好九千萬。」

  溫新平笑著說。

  他們兩個人現在都蹲在地上,一個已經換上了短褲T恤,一個還西服革履。

  「其實,要是我再能幹一點,還會更多,可惜啊,老溫我就不是幹買賣人的料。」

  把《跳舞的小象》的海外影視放映權賣了六億的中年男人很是有點羞愧,有好幾個國家的片商來談的單國價格都不低,但是他笨嘴拙舌又對合同裡的彎彎繞繞頭大,最後還是選擇了把整個電影的影視放映權賣給了美國一家公司,又把網絡獨播權賣給了國內的一家網站。

  那些商人們之後再怎麼分銷,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柳亭心給我找的經紀人說我要是再勒一勒,大概還能再多點,畢竟你剛拿了獎,這個片子的勢頭太猛,可我是真的撐不住啦。」

  他嘆了一口氣:「這大半年我幾乎一直漂在外頭,把整個家都扔給你陸阿姨了,小寧的情況好多了,就是不願意在這麼熱鬧的地方露臉,他說他不想看見別人看自己的電影的樣子,感覺就像別人在窺探他的內心,也不知道這麼彆扭的想法他是怎麼想出來的……」

  說起老婆孩子,溫新平簡直是滔滔不絕,他是真的想家了,以前跟著劇組全國跑都沒什麼感覺,這次出國各種參展各種拿獎,反而讓他的心裡空落落的。

  用一百多萬換了六個億,雖然因為各種的分成交稅,真到他手裡的連兩個億也不到,他也依然覺得惶恐。很多人奇怪為什麼他在整個利益分配的過程中他一直牢牢地固守著池遲的「百分之十五」,畢竟那份合約裡的漏洞不少,只要肯想想辦法,溫新平就能從池遲那裡多撈幾千萬。

  溫新平不是在乎什麼契約精神,他只是怕,怕自己不惜福會遭報應。因為他知道這一切是誰帶給他們家的,就是眼前蹲著的這個小姑娘,如果不是她,大概自己還守著自己不說話的兒子發愁,怎麼會像這麼人模狗樣的,老天爺給了他一份如此大的運氣,他必須得珍惜。

  「行了,這樣我也算了了心事,小寧說想改學導演,現在國內好幾個學校都在搶著要他,他要幹什麼就讓他去幹,我以前一直想拍紀錄片結果沒錢沒時間,現在有錢了,我跟你陸阿姨說好了一起去,從天山到海邊,看見什麼拍什麼,想拍什麼拍什麼……」

  池遲笑著拿起了支票,她之所以蹲在地上是因為今天高跟鞋穿多了,想要扳一下腳趾頭,她當初沒少和溫新平一起蹲在路邊吃肉夾饃,現在也沒必要拿出什麼「星范兒」來面對他。

  「溫伯伯,我早就說過了,能見到您一家,也是我的運氣。」

  一年前,一年後,時光在這句話中交疊,溫新平定定地看著池遲,長髮不見,臉色變黑,人也瘦削了很多……眼前這個女孩兒,骨子裡的東西一點都沒有變。

  溫新平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行!池遲你還是池遲,溫伯伯就看著你一直往前走,你可一定要走好了……」

  那張支票很快就被放到了竇寶佳的面前。

  竇寶佳看著上面的數字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這是《小象》海外放映權和網站獨播權的百分之十五……工作室該置辦的都搞一搞,剩下的你看著做什麼投資,風險低一點、不要貪求高收益,覺得差不多就放錢進去。」

  池遲剛洗完澡,大毛巾在頭上抹了幾下,腦門就很是光亮——這些日子天天做造型,幾乎都要把她的頭重新剃一遍,所以她的腦袋絕對稱得上是「光潔如新」。

  隨便套在她身上的T恤下擺被手臂帶了起來,一截細腰若隱若現。

  如果是平時,竇寶佳早就趁機一飽眼福了,現在卻只是看著這張支票說不出話來。

  對,她是池遲的經紀人,但是《跳舞的小象》分成協議簽在了她出現之前,按說這筆錢應該是池遲的私產……九千萬啊!

  竇寶佳深吸一口氣:「這不是九百萬,你現在兜裡連九百萬都沒有,你就把這錢讓我去隨便搞了?」

  「對啊。」

  池遲歪頭看她:「你是我的經紀人,也是合作夥伴,錢不給你處置給誰啊?」

  「你就不怕我帶錢跑了?」

  竇寶佳已經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的手指昏天黑地地一抓,最後緊緊的十指相扣。

  「你又不傻,我可不只九千萬。」

  女孩兒進臥室找保養品去了,留下竇寶佳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沙發上,面對著那張支票。

  無論是當年最風光的時候,還是現在身為瑞欣副總的她,真的都不會把九千萬當成多大的一筆錢,但是……這筆錢不是屬於某個腦子不清楚的投資方,也不屬於公司砸到某個項目上的重金,它只屬於池遲一個人,它幾乎是池遲的全部身家。

  又被池遲交給了她。

  這哪是錢啊,這是她最看不起的東西——信任。

  「爸爸!」

  竇寶佳大喊一聲衝進臥室抱住了池遲的腰。

  「爸爸我們以後都帶資進組吧!爸爸我看好你招財啊!爸爸!」

  爸爸是什麼鬼稱呼?

  池遲一邊反折著竇寶佳的手臂防止她發瘋,一邊考慮給自己的經紀人放假去看看精神科醫生。

  異國的月亮照在窗簾上,在太陽升起的地方,已經刮起了一陣叫池遲的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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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58:41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慶功

  掰著手指頭算算,除了一些「有關部門」之外,想要替池遲慶祝一下的人數量也已經成規模了。安瀾杜安之類的老朋友不算,CH的國內總部、合作過的時尚雜誌、做過節目的電視台,都希望替池遲做一個「慶功」性質的活動。就連跟池遲不過一面之緣的唐宋院線的江總都親自打電話說他們可以替池遲「操持」一下……

  在大高盧電影節上忙前忙後順便在別人面前真正有了經紀人「名分」的竇寶佳把能推的全推了,終於把所有的行程擠在了兩天之內——這也是池遲給她劃的底線。

  爸爸給的底線是一定要遵守的呢。

  想著那張九千萬的支票,竇寶佳覺得「爸爸」說的都是對的,如果不對,請參照兩個逗號之前的那截。

  看到她對池遲如此言聽計從、不打折扣地執行命令,陳方都被嚇住了,一貫會偷雞摸狗陽奉陰違的那人呢?現在這種乖寶寶的姿態是什麼回事?豆姐你不是最喜歡試探別人的底線然後找到其中的平衡點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嗎?

  陳方如果想到過年前池遲送自己孩子禮物的時候,自己的心情,大概就能理解現在的竇寶佳——被人用「信任」搔到了癢處,自然也就願意為了對方盡可能地退讓。

  竇寶佳才沒時間去在乎陳方怎麼想呢,事情多到鋪天蓋地,四個助理加上她每個人都恨不能自己有八隻手去接電話,很多事情助理們處理不了,都要分成輕重緩急地交給她,而她——也面對著一個不小的的誘惑。

  在池遲的第一場大高盧紅毯秀之後,就有一個有名的奢侈品珠寶品牌找上門想把她簽下來作為在國內的代言人,如果池遲拿了影后,考察期可以適當縮短。現在池遲真的拿了影后,他們又提出了新的條款——如果池遲能一直保持光頭的樣子出席在公眾面前,品牌就願意在目前談代言人合約上把條件再優厚百分之三十,取消考察期。

  竇寶佳不可能不心動,但是她也要考慮到這種大牌的代言合同只要一簽那就是五年,讓池遲一直當五年的光頭,演戲全靠髮套?這跟池遲剃光頭的初衷可是相悖的。為難了許久,竇大經紀人還是決定去找池遲探探口風。

  然後就看見某個正在收拾自己行李的影后在發愁一堆小紀念品怎麼帶回國。

  「你什麼時候買了這麼多小玩意兒?」

  水晶小皇冠,帶有大高盧電影節特色的蝴蝶吊墜,還有一些當地特產……她是來領獎的,又不是來旅遊的,這麼一堆東西帶回去是要掛在朋友圈裡做微商?

  「我在禮品店圖冊上挑了之後拜託了酒店替我買的,等著回去給那幫小孩兒辦個抽獎,送簽名照片再加這些東西……她們應該會喜歡吧?」

  第一次看見明星糾結著給粉絲禮物的竇寶佳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要抽搐了,知道粉絲給偶像花錢的,還第一次看見偶像這麼認真給粉絲花錢的。

  你放個屁裝袋子裡寄給他們,他們都覺得是香的。

  人家一拿獎是收賀禮,你倒好,先想著給人發福利。

  你叫那幫人小孩兒,他們可大多數比你年紀大。

  我的老闆最愛給人驚喜,給我驚嚇,心好累。

  說好的當我的爸爸呢,為什麼一轉眼你就有給更多人當爸爸的架勢?

  當然這事兒對於竇寶佳來說槽點太多,她要做的不是吐槽,而是在裡面尋找包裝池遲的機會。

  「CH正好也想做個關於你的線上推廣,我找他們商量一下一起辦吧。」

  池遲無所謂地點點頭:「能讓她們開心最重要,其餘的無所謂。」

  然後她掏出手機給竇寶佳看了一眼。

  「這個叫花小花後面一串名字總是換的,到時候不管抽到沒有,額外多給她一份兒。」

  竇寶佳看了一下,手機裡是池遲自己的微博頁面。

  池遲就這麼天天看著人家小姑娘的心事樹洞?這愛好真特殊啊。

  「嚶嚶嚶,有人曬了女神的簽名照片,嚶嚶嚶,是有頭髮的女神,羨慕~(﹃)」

  「女神拿獎了!女神拿獎了!哈哈哈哈哈別問我為什麼這麼開心,我也不知道,我要去舔屏到死了大家來生再見!」

  「好久不見七蛋更新了,難道廚藝學校也得準備文化課的期末考試嗎?」

  「入坑一個月了,一直沒能見到女神,想她。」配圖是個可憐的貓臉,上寫「寶寶委屈」四個大字

  ……

  「行,這都是小事兒。」竇寶佳點點頭,眼睛從手機上小姑娘的嘰嘰喳喳中挪開。

  走出了池遲的房間竇寶佳才想起來自己是要找池遲幹嘛的,站在對方門口躊躇了一下,到底沒有再進去。

  三五年都是光頭,她這個經紀人說不定都會看煩了。

  房間裡池遲把自己早上拍的蔬菜沙拉照片發到了微博上。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別人在朋友圈裡發肉,我卻只能吃草……唉(照片)

  因為前一段時間在劇組裡池遲天天發吃的,導致她也成了個最近頗有存在感的報社微博,微博粉絲數已經上了八千,目前還在穩步增長。

  她發了這樣一道沙拉的照片之後,下面幾乎立刻有人留了評論。

  「最近一直不出現是被老師們罵的太厲害改做西餐了?」

  「沙拉看起來還不錯啊,我中午沒吃飯,連草都沒得吃。」

  花小花天天想女神評論了你的微博:「七蛋啊啊啊,我還以為你因為嫌棄我刷屏所以不出現了!七蛋你現在是在準備期末考試嗎?」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考完了,成績還行O(∩_∩)O。」

  「七蛋七蛋我女神拿獎了你知道嗎?我女神帥爆了!!」後面跟著池遲在大高盧拍的九張高清照片。

  大部分照片池遲自己都是第一次見,她每張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下,有幾張似乎做了調色,把她的膚色從小麥調成了大米。

  「這個照片P了吧?」

  「嗷嗷!不準說我女神照片被P了,我女神美貌無敵,視頻比照片好看一百倍!」

  好吧,你們開心就好。

  一邊和花小花閒聊著,池遲一邊繼續收拾自己的行李,她的這個手機現在是真正的私人手機,雙卡雙待什麼的,早就成了過去式。現在有事兒都流行在微信上吼一嗓子,她的通話記錄裡面最多的電話往來是和顧惜之間的。

  現在那個號碼安靜地躺在她的通訊錄裡,伴隨著那個神采飛揚的名字,怕是很久、很久不會再出現在池遲的來電顯示和撥出頁面了,只等著未來的那些通話記錄把她一條一條地壓下去,直到消失不見。

  在國外還不覺得,回國之後池遲就立刻發現,不過離開了半個月,夏天就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這片土地上——機場那些迎接的人潮,更是把這種熱度推升到了極致。

  趕在兩天內搞定了所有的「瑣事」,池遲火速回了《鳳廚》劇組,那些因為她拿獎蜂擁而至的媒體們沒得到幾句「鼓勵年輕人」、「鼓勵電影人」、「鼓勵年輕電影人」的感言,只能恍惚看見一個狼狽逃竄的光頭消失在天邊。

  對於池遲的歸來整個劇組都很開心,尤其是那些大廚們,沒有小姑娘在,他們天天被人拍做菜覺得手腳都不太會放了,唉,沒人天天捧著碗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等著吃好吃的,還真是寂寞。

  「滾蛋餃子絆腿兒麵,沈家小子非說要給你做手擀麵吃,唉,咱們先吃著,等他的麵出來咱們飯都吃完了。來來來,先吃個香辣的牛肉開胃。」

  孫大廚蹲在木頭凳子上跟池遲顯擺著自己做的乾鍋牛肉,碩大一個鐵鍋裡面大片的牛肉條被青紅椒、圓蔥、青蒜襯得格外誘人,牛肉一看就很嫩,孫大廚做的牛肉從來把肉筋都事先捶碎,務必讓人每一口都能吃到香嫩的口感和豐美的湯汁。

  「牛肉有什麼好吃的撒,池遲來嘗嘗我做的栗子白菜,一顆白菜只用了菜心的葉子,先汆後蒸再用雞油炒過,雞湯還是我偷了沈老闆的。」一直是光頭的裴大廚熱情推薦自己做的青菜,那點被精心加工後的菜葉子在油星兒的點綴下,光靠著賣相就能撩動著別人的食慾。

  「這個季節的白菜也就那樣,我就說我送定勝糕送對了,你看,池遲就是旗開得勝了嘛。快吃我做的獅子頭,我放了海參和蝦肉做的,老裴學調湯學了這麼多年還不如他的外家師兄,現在偷湯的本事倒是越來越高了。」

  看著這一桌琳琅滿目的美食,池遲的眼睛都直了。

  每一個都好想吃,跟前一段時間頓頓沒滋沒味的酒會、晚宴相比,這樣的盆盆碗碗才叫過日子啊。

  陳方看著池遲魂兒都要飄出來的樣子,想說什麼又忍下了,實在不行她吃完了就給她灌清腸茶好了,姑且放縱這一頓吧。

  整個大桌子上涇渭分明地分出了「光頭組」和「有頭髮組」……光頭組的熱鬧自然不必說,一群大廚加上池遲生生把個接風慶功二合一的晚餐搞成了一個廚藝鑒賞加鬥嘴的大會。

  另一邊康延、曹熙、魏愈、方十一他們都算是來作陪的,看著這些廚子們殷勤還帶著爭寵的架勢也都覺得好笑。

  在戲裡面那些帶著煙火氣兒的台詞都是這些廚子的本色出演,有時候根本不需要劇本,讓他們蹲在一起聊天,沒十分鐘就能給出康延想要的那種氣氛。

  不過池遲拿獎了,外面的反應那麼大,他們劇組裡面也不是一個徹底的烏托邦,康延想到這些天來找自己話裡話外想要塞人的各個娛樂公司……娛樂圈裡真的沒有秘密,他們以前對《鳳廚》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看好而已。康延當然知道這一點,他還知道那些人想要的並不是完成一部優秀的作品,而是「和新晉大高盧影后池遲合作演戲」的噱頭。

  這種人,康延是絕對不會要的。

  這些天裡成功讓自己在名廚環繞的情況下還瘦了三斤的曹熙舉起自己的酒杯,在康延的杯子上輕碰了一下。

  「這幾天……謝謝你了。」

  知道自己這次是「池遲電影的男主角」,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他踹出劇組再安插一個男主角過來,如果不是康延的態度堅決,曹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得罪多少人。

  正是因為這種感激,讓他更加努力地去拍戲。以前他覺得演戲嘛,紅不紅的無所謂,只要你為人老實演技紮實,總有好劇本能找到你,現在他看明白了一件事兒,你演技好朋友多固然有助於你拿到好的劇本和角色,卻未必能讓你在群狼環伺中守住你想要的東西。今時今日,哪怕他曹熙在票房上有一點號召力,在大眾的眼中有一點的存在感,都不會讓他這麼狼狽,為了一個角色而心生忐忑。

  「不用謝我,資方和池遲都堅決拒絕換人,在劇組裡安心拍戲,才是本分。」

  康延喝下了嘴裡的啤酒,除了資方之外還有煩不勝煩的媒體,他已經開始考慮原定的幾個拍攝點是不是應該改一下時間再去,防止去跟外景的粉絲和媒體太多,造成拍攝不必要的時間浪費。

  但是《跳舞的小象》和《申九》相繼上映,池遲的熱度只會高不會低,不管改到什麼時候,只怕結果都是一樣的。

  馬上要來的暑假也會對劇組的外景拍攝造成影響,池遲幾次電影首映肯定得請假,大廚們的時間也要調整畢竟暑假來了,他們自身的工作也不能一直缺了人。

  這些事兒在這位可憐的導演心裡轉了無數個圈兒,最終他的臉上還是掛出了笑。

  畢竟所有這些麻煩對於一個劇組來說都是「甜蜜的煩惱」,這樣的關注度有助於他們的電影讓更多的人走進影院——這才是最重要的。

  剔骨肉、蝦仁兒、西紅柿、四季豆在雞湯裡面燒出來澆頭,下面被蓋著的麵條帶著麵粉天然的顏色和勁道。

  這就是沈大廚為池遲做的麵,手掌大的一碗,湯麵分明、菜色喜人。

  「本來想給你臥個雞蛋,說是萬事圓滿,記得你不愛吃,用蛋清漂了一下湯就撇掉了。」

  沈大廚的手藝在所有的廚子中都是頂尖兒的,現在就能看出來,這簡簡單單的一碗麵,大家除了嘴裡嘖嘖兩聲,可說不出什麼損話來,跟剛才互相攻擊的樣子截然不同。

  「蛋清呢?你扔了嗎?」裴大廚從凳子上一躍而起,衝進了廚房給自己盛了一碗麵,那一大塊用來「漂湯」的蛋白就蓋在他的碗上,上頭還頂著一撮辣椒醬。

  麵吃在嘴裡,味道很爽,有讓人妥貼的麥香,湯頭的味道淡而不散,每種食材都保留著自己最美好的味道、有著自己的存在感,又烘托著麵整體在味蕾處的融合。

  池遲連吃了三碗麵,連話都不會說了。

  到了晚上發微博的時候才想起來,她當時吃麵條不光話不會說了,連照片都忘了拍,捧到手裡就恨不能往自己嘴裡倒……看著微博下面嗷嗷叫著日子沒法兒過了的人們,池遲在心裡是很嫌棄的。

  哼哼,最好吃的你們不光吃不到,更是見也沒見著。

  作為新晉影后,池遲的生活在進入了劇組之後,就在多方努力下恢復了平靜的拍戲生活,媒體們去尋覓新的熱點,對於池遲的低調很是不滿。

  能在領獎後直接嘲諷那些不喜歡她的人……這樣典型張揚的性格居然在回國之後不作個妖兒,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這種失望沒持續幾天,就被池遲的經紀人給炸飛了。

  竇寶佳女士帶著律師起訴了在大高盧電影節期間及之前說池遲「靠金主上位」等不實消息的營銷號和微博大V,共計二十四人。

  大家常玩的「律師信」一步根本就被人無視了,現在法庭已經立案,只等確定開庭時間了。

  收到傳票的那些人在前一天還說什麼「就算拿了影后也擺不脫小家子氣」、「果然是金主包養了連拿獎都低調」……第二天有人火速刪微博,有人在微博上道歉,當然也有人選擇死扛到底,總之都成了網民們組團圍觀的旅遊線景點,一個又一個地看過去,嘻嘻哈哈地又得了幾天的熱鬧。

  接著,池遲的小水窪工作室聯合CH品牌搞了一個針對池遲粉絲的微博轉發抽獎活動,不需要粉絲花錢,也不需要粉絲幫忙做什麼推廣,只要在轉發的時候寫下你對池遲的祝福,就可以參與抽獎,獎品有池遲在國外親自挑選的禮物,還有CH提供的多款手包和絲巾,中獎名額多達幾十,能拿到池遲親筆簽名照片的人更是有兩百多。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池遲感謝自己的粉絲在自己被人抹黑的時候維護自己,這種感謝的方式在娛樂圈裡真是罕見的「純粹」,直接給自己的粉絲們一摞大禮包啊。

  一時間,那些一直以為池遲不過是個軟萌小姑娘的人紛紛喊著自己看走了眼,這哪是一個光會說好聽話的「別人家的孩子」啊,這種「對待朋友有美酒,對待豺狼有□□」的做派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幹出來的。

  「絕對不是竇寶佳的主意。」

  路楠對著自己身邊的助理說。

  「她的一切出發點都是錢,這樣的事情只有池遲自己想做……池遲想做,就能做了,這次是我們要分析的重點,在藝人和經紀人之間,池遲作為藝人是占有主導地位的,以後如果我們需要……找池遲比找竇寶佳有用,這點得記下來。」

  路楠把自己對池遲分析整理的資料存進了「重要對手」的文件夾……這次被起訴的人中有幾個是顧惜養的營銷號,不管池遲知不知道這一點,至少說明她已經絕不是那個任由別人拿來炒作的她了。

  女人摘下自己的眼鏡擦了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顧惜這裡,所有不是朋友的人,其實都是敵人。

  她真心希望將來顧惜正面對上池遲的日子能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結束了在京城的拍攝,《鳳廚》劇組回了海市。

  在這裡,作為資方的熊貓集團給了他們一個巨大的驚喜。

  一條作為文物保護的老街旁,一個古香古色的酒樓矗立在那裡,在《鳳廚》拍攝期間,這裡是所有酒樓戲份的拍攝地,在電影拍攝結束之後,這裡會變成一個真正的酒樓。

  「似錦樓」三個燙金大字就在黑色的木匾上。

  揭下匾上紅布的時候,幾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都哭了。

  無論他們有過怎樣的輝煌和黯淡,無論他們的人生在過去的幾十年中經歷了怎樣的歲月摧折,在「似錦樓」的牌匾下面,他們的人生好像回到了起點,一切苦難還在醞釀,一切甜美伴隨著他們的童年,那是年輕人們永遠無法深切感知的過往……

  也是他們如松如柏的身軀下面藏著的心傷。

  「我爺爺他們小時候就在似錦樓里長大的。」在池遲的身後,在滬市曾經為她做過菜的沈女士輕聲說道。

  「後來……國破了,家亡了,什麼都沒有了。我哥哥演的沈大廚,原型就是我的高祖,我爺爺的爺爺。藉著《鳳廚》這個電影能讓他們再看到似錦樓,也算是達成了我的心願。」

  所以《鳳廚》從來是一個時代的故事,那裡面存儲的,是幾代人的疼痛和期望。

  池遲沒說話,慢慢轉過頭去看著那個仿古酒樓,紅色柱子、白色墻面、雕花的窗子……

  「我喜歡這種給我驚喜的劇組,無論是背後的故事,還是那些可能真實存在過的人物,我都會努力去演好的。」女孩兒笑著,慢慢地說。

  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腦袋上一陣溫熱覆來。

  在她身後,那個女人摸了一下她光溜溜的後腦勺,帶著笑意說:

  「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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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59:00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鳳廚

  終於到了京城,洋兵的燒殺搶掠已經告一段落,他們本就是做著撈一票的打算,自然也不會去恢復京城應有的秩序。

  一時之間,京城——這個戲文裡的繁華昌盛路不拾遺,皇帝老兒天天跑出來遛彎兒的地方成了一個真正的「無主之地」。

  盜匪橫行,亂事叢生,沈大廚一群人找了個破落宅子住下,除了出門去找活計之外大門一直緊閉著,晚上連灶火都不敢起,所有人都只能吃點中午省下的涼飯後都擠在一個大床上,外面一點不正常的響動都能讓他們驚醒。

  陳六努力地和這些廚子們一起討生活,別人的衣服破了他會縫縫補補,別人要劈柴做飯他也能挑水洗菜,小小的身板扛著水桶走過荒蕪的巷子,當巷子口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他就會立刻像是個受驚的鵪鶉一樣躲起來。

  他緊張到不能控制的手指,他臉上在巨大壓力下顯出的蒼白,他堅強中隱隱無助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在向這個可笑的世界發問。

  這片土地到底屬於誰?

  書上溯至炎黃的賢者們,書上氣沖霄漢的英雄們,他們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會在這樣的驚懼中逐漸麻木,在他們創造了無數輝煌的土地上,不得安寢,不得安食,不得——安生。

  演窄巷挑水的這段戲,池遲全程沒有台詞,所有的情緒都要通過眼睛和面部表情來表達,不能過於露骨,也不能太過收斂——他所飾演的角色本質上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女孩兒,她的脆弱與堅強是矛盾也是和諧的,她的勇敢,也是在長久的流離與不安中錘煉出來的。

  康延對池遲的要求是:「你要表現出一種對這種生活的逐漸習慣,也要表現出自己不肯麻木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抗爭的憤懣……你心裡的那些憤怒、不滿和困惑它們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你要把一種更加緊迫的壓力感傳達給觀眾,讓他們的神經繃緊了跟著你的命運往前走。」

  池遲都做到了。

  休息的時候,她的手一直都在抖。

  這場戲她的表現異乎尋常地好,是因為她有過這樣的經歷。

  在絕望中努力地想要活出一條路來,那何止是戰爭年代人們要面臨的苦痛,很多年前那場改變她一切的洪水,分明發生在和平的時期,也讓無數人深深品嘗了這樣的痛苦。

  記得有人說過,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在池遲看來,幸福總是多種多樣的,只要你願意,總能從生活的各個角落中找到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感,而不幸,才是真正相似的——那就是對命運無常的一再體驗。

  有心無力,無法自拔,才是人最大的痛苦。

  正因為她太理解這種痛,所以情感代入的時候分外容易,演完戲之後殘留的感覺也格外的難受。

  畢竟記憶這種東西一旦你沉浸其中,想要出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伴隨記憶而來的是當時失去至親的悲痛和自己對未來的迷茫,池遲現在的情緒就像是一隻鑽進了窄口袋子的貓,進去的時候頗進行了一番折騰,出來的時候怕也是要經歷一頓近乎絕望的掙扎吧。

  「小丫頭想什麼呢?趕緊先吃飯,今天老裴做了水煮魚,隔著老遠都能聞見香味兒,去晚了小心只剩魚骨頭讓你剔牙!」

  身後一隻蒲扇一樣地大手猛地拍在了女孩兒後腦勺的假辮子上,身材高大的大廚隨手一拎,差點讓池遲拔地而起。

  看起來紅辣辣的油麵上是白生生的魚肉片,紅椒綠蔥還沒讓人想起什麼雪間梅月下葉之類的詩情畫意,就先讓人口水橫流了。

  「水煮魚、回鍋肉、米飯管夠兒,我還隨手給你們拍了幾根爛黃瓜,昨兒晚上滷了幾斤牛肉,你們誰想吃自己切啊,我是不伺候了。」

  裴大廚皺著一張臉看著那些端起碗就忘了廚子的傢伙,他們都喊著要牛肉,然而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動手。

  「唉,我小師姐來了一趟你們就都欺負我撒,居然讓我中午一個人做飯,我光片魚片都片了一個小時,這一大堆人,三十條魚唉!」

  好菜當前,誰會理他?連心善如池遲都顧不上給他甩一個同情的眼神了。

  這些大廚們顯然一致認為作為一個廚師,池遲太瘦了,幾雙筷子往她的面前一送,她的飯碗裡瞬間堆滿了魚片。

  麻辣鮮香嫩,不腥不油不膩不柴不碎……整個魚的調味顯然和別家有明顯的不同,每種感覺都被放大了,又格外突出了魚的鮮。

  尤其是再配上米飯。

  池遲已經徹底忘了剛剛自己在糾結什麼了。

  「如果有什麼煩惱是一頓水煮魚不能解決的,就在旁邊配一碗米飯吧。」

  她覺得這句話應該被記在自己的小本本裡。

  「行啊,看你們都挺愛吃,愛吃就行。」

  裴大廚顯然喜歡吃口味重又比較費勁的東西,比如水煮魚的魚頭,認命地切完了牛肉之後,他自己捧著個大海碗,一手抓著魚頭啃得嘖嘖有聲。

  「我上個月又給這菜改了配方……看你們吃得行我就給我師姐看了。」

  裴大廚口口聲聲說的小師姐,就是那位沈主廚,沈大廚的妹妹。

  前一陣兒似錦樓揭牌的時候她來了一趟,竟然讓一群上到七八十下到未而立的大小廚子們雞飛狗跳。

  池遲還記得那群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傢伙們在廚房門口蹲成一排苦著臉想菜的樣子。

  後來池遲聽他們閑磕牙的時候才知道,至少整個北方的老饕們都知道這兒有座饕餮樓,而永遠精神抖擻霸氣側漏的沈主廚就是饕餮樓的定海神針,也是這些大廚們心裡的一根針。

  「那舌頭,吃過一次的菜就能記住,還能做出來,唉,我的秘製紅燒划水,就這麼被人說破了方子。」

  「舌頭不光是吃菜的時候靈啊,那也夠毒的,要是我們做菜的時候手藝退步了,她當著我們面把菜倒進垃圾桶都是正常的,偏偏她說的都對,哎呀,都對啊。」

  「刀工那絕對是頭一份兒,調味的手藝還好,腦子靈,新菜多,也不知道老沈家是墳頭什麼地方冒了青煙,一下子出了兩個好孩子,聲勢一下子就起來了。」

  「跟妹妹比,那哥哥就是個活菩薩。」

  「老孫說錯了,是跟哥哥比,那妹妹就是個活閻羅……」這話剛出了口就被旁邊的老夥計塞了回去。

  「噓!你要是當著沈大廚的面這麼說,他能給你來個金剛怒目,到時候你找菩薩哭去不。」

  「她是我師姐,唉,我這些年啊……也就正川能和我比慘了。」

  裴大廚搖了搖頭,開頭五個字兒一出,他頓時收穫了無數人深表同情的目光,頭上有這麼一個師姐壓著,還有一個怎麼看怎麼穩重討喜的沈大廚,老裴的日子是真難過啊。別人玻璃心碎了還能滾回自家去療傷,老裴心碎了,還得……被趕進廚房裡給那兄妹倆的全家做菜。

  怎一個慘字了得。

  池遲對沈大廚做菜的樣子充滿了好奇,因為去電影節前那段時間是在趕她的戲,她去電影節的時候是拍別人的戲,導致池遲到現在還沒真正見過沈大廚的手藝。

  沈主廚的手藝她倒是見過,真真正正的妙手天成。

  到目前為之,唯一能與沈主廚的手藝媲美的,只有那位健忘的沈老先生了,他做菜的動作樸實自然,沒有沈主廚的華麗和光彩,卻有同樣的動人。那種動人建立在他們對自己手藝的珍愛和求索上——沒有語言,卻通過一舉一動微風細雨一般地無聲浸潤,讓人理解並且深深地尊重他們。

  在吃完水煮魚之後的第二天,她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滿足。

  似錦樓的廚房裡,開拍了沈大廚教陳六做菜的戲。

  「里脊肉片的時候要順著紋路片,刀要拿平。」

  站在案台邊的沈大廚和他平時很不一樣,神態很放鬆,脊背自然挺直,穿著黑色的短打衣服,白色的圍裙把他的腰型勒了出來。

  從背面看完全不像是一個快要四十的人,更像是一個剛剛長成的高大青年,已經能給人寬闊的肩膀做依靠,也能給人青春的激昂當……咳咳,畢竟現在是自己的半個師父,有些話池遲還是不好說的。

  總之,拿著菜刀的沈大廚透出了一種異樣的氣質,就算頂著一個可笑的辮子頭,都沒有阻擋住他揮灑自己特殊的魅力。

  說著話,他一手按著里脊肉,手上的刀在肉的下面慢劃了幾下,里脊肉拿開,一張薄薄的肉片就出現在了案板上。

  透過肉片,人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案板的紋路。

  沈大廚嘴角掛著一點微笑,清朗的眉目間是對自己所擅長的領域那種絕對把控的自信。

  把里脊絲一點點地片出來,再改刀切成絲。

  修長的手指抓了一枚雞蛋,在白色的粗瓷碗邊輕磕一下,單手一分,透明的蛋清就依依不捨地拋棄了蛋黃,黏黏膩膩地衝到了碗裡的里脊絲上。

  留下蛋黃卡在蛋殼間那個恰好不能讓它通過的位置上,一無所有,生無可戀。

  在他的手下,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賦予了生命力,哪怕是最普通的雞蛋和最不起眼的肉絲。

  「蛋清調和粉糊*,放淡鹽調味……」

  他一邊說著一邊做,所有的動作都水到渠成一樣,沒有什麼花哨在其間,只有和他妹妹、他大爺爺不同的利落和穩定。

  在這段戲裡,陳六是看呆了的,他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沈大廚的手藝,簡簡單單的一盤滑炒里脊絲激發了他對廚子這個行當的熱情,就像是一團火焰,從此燃燒了起來,再也沒有熄滅。

  他想成為沈大廚這樣的人,至少一柄菜刀在手,一項技藝在身,他就有了去對抗自己命運甚至這個時代的勇氣。

  從前都是池遲帶著廚子們入戲,這一次,她被沈大廚帶入了戲。

  刀和火,是在加工著那點肉絲筍絲還是在加工她?

  於案板上被切成新的形狀,於黑色的大鐵鍋裡交融新的事物……這種蛻變在陳六的身上發生著。

  他真的看呆了,真的沉迷了。

  入味的里脊絲在油鍋裡輕輕翻滾,瀝盡了油之後再配以筍絲青蒜重新下鍋,最後的成品剔透清爽,擺在白瓷盤子裡,旁邊還有一串用蘿蔔雕琢的紅花。

  「Cut……」

  康延拍拍手,表示對池遲和沈大廚這場表演的滿意。

  「好了,池遲休息,沈大廚再炒一次,這次……遲大哥,你來指導吧。」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劇情,康延痛快地交出了監視器前的位置。

  早就在旁邊摩拳擦掌的遲凱華毫不客氣地大手一揮,他的攝影團隊立刻重新布置機位。

  從陳方那接過剛榨好的果汁,池遲一邊喝著,一邊看著沈大廚端著自己炒的里脊絲走向了人群。

  在那裡站著一位穿著艷紅色裙子的美人。

  真的……是只能用美人來形容她的漂亮了,不是明麗也不是冷艷,更不是池遲這種可以隨著氣質的改變呈現不同層次美的所謂表演型電影臉。

  她就是美,譬如詩與畫,又兼性與靈。

  那位明顯有混血兒特色的美女完全不在乎沈大廚身上還帶著剛剛炒完菜的油煙氣,她熱情地掛在了男人的脖子上給了他一個熱吻……哦……然後……從包裡掏出一雙筷子開始吃里脊絲了。

  池遲移開目光,只是餘光瞟見了沈大廚的臉上露出的笑容,帶著如深湖一般的寵溺。

  「每次看見老沈瞅他媳婦兒,我就跟嘴裡乾嚼了一把花椒一樣。」女孩兒聽見了旁邊有人在調侃。

  一看,是裴大廚和另一位大廚坐在凳子上磕著瓜子兒。

  「那你是沒看見沈老闆看我師姐,他親妹……」裴大廚掰開一個瓜子皮,把瓜子仁兒扔進了嘴裡,「那也是要月亮不給星星……唉,他是靠他自己一個人把一家子都寵壞了,除了他那倆孩子……」

  閒話沒說兩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遲凱華的攝製組吸引了過去。

  一個攝影師通過天花板上的威亞設備被吊在了大鐵鍋的上面,那架勢,要是威亞有問題,直接就得下油鍋啊。

  遲凱華在旁邊很得意地跟康延說:「拍吃的,必須全方位多角度,旋轉加特寫,再用上特殊的打光板,務必得通過屏幕從視覺上衝擊觀眾的味覺——看到吃不到,生活真美妙。」

  正說著呢,一大塊打光板也被吊在了天花板頂上,調整了很久,終於把光準確地打在了大鍋裡。

  康延只能笑著搖搖頭說:「師傅們做菜成痴,你這個拍菜的老饕也不差什麼了……」

  晚上,池遲打開微博,發現自己的微博被花小花那個小姑娘給刷屏了。        

  「#池遲#我收到女神的禮物了!簽名照!水晶小皇冠!CH的花瓣手包!嗷嗷嗷嗷嗷嗷,簽名照!!我已經瘋了!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呼呼呼呼……」

  「晚上我就舔著女神#池遲#的簽名照睡覺了,嚶嚶嚶,舍友們說她們要拿枕頭悶死我,霸占我的遺產。」

  「女神美美美!禮物美美美!我覺得自己也美美美!#吃貨一吃一輩子##池遲#」

  「我不是我,我是池遲身邊的焰火!」

  每一條微博的下面都配著九張圖,她似乎是轉著圈兒地把池遲送給她的禮物拍了一遍,那個狂熱勁兒怕是跟今天遲凱華拍沈大廚做菜的時候都沒什麼區別了。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一張照片幾個小東西你就能激動成這樣?」

  花小花永遠愛女神:「這才不是小東西!這是女神的愛啊啊啊啊!這是女神從幾百萬的吃貨裡面選中了我啊啊啊,命運啊,這是命運給我和女神的牽絆啊啊!」

  一大堆的啊啊啊讓池遲都有點眼花了。

  很快,花小花又發了一條微博。

  「我沐浴焚香,穿上了新衣服,終於戴上了女神給我的小皇冠,感覺自己美美噠!#池遲#」

  下面配了一張圖,一個黑黢黢的,連髮旋兒位置都不確定的腦袋上,有一個小巧的白色水晶皇冠。

  因為掛著池遲的話題,很快,這條微博就像花小花的前面幾條微博一樣有很多人蜂擁而至對她表示深深的羨慕嫉妒恨。

  「好想拿爛雞蛋打博主!嚶嚶,我沒抽到{{{(>_<)}}}」

  「博主求蹭運氣,我下次一定要抽到。」

  「這次好幾十份禮物,據說有三個是抽到了封爍的粉,我的內心基本是崩潰的。」

  「啊?閃閃搶了吃貨的中獎名額?哈哈哈哈哈,她們為什麼來湊熱鬧?!這是吃吃給我們的福利!」

  「前幾天那事兒她們不是都幫忙了嗎,參加抽獎也很正常,我就是封爍和池遲的雙擔粉~(≧▽≦)/~。」

  「樓上加1」

  「好羨慕,好嫉妒!好想去探班池遲,你們知道她在哪裡拍戲嗎?」

  「不知道啊,她回國之後好像就沒有動靜了,哭得很大聲。」

  「好想見吃吃,好羨慕閃閃,她們前幾天組織了探班,封爍請她們喝果汁了。」

  「寶寶哇地一聲哭粗來!」

  ……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短短的字裡行間洋溢著滿滿的熱情。

  池遲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會喜歡自己多久,但是她很珍惜現在這種被人喜歡又掛念的感覺。

  她發了幾張今天拍的美食照片,其中還包括了沈大廚第二次做的滑炒里脊絲。

  「今天仍然是一枚很滿足的好蛋!」        

  《鳳廚》的電影拍攝仍然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落魄的小院兒也要彈盡糧絕了,陳六毫不猶豫地拿著關錦程送給自己的銀簪子去換糧。一根銀簪子,在這個混亂的世道,也不過換十斤的粗糧。

  但是十斤糧食,能讓那些師傅們多捱幾天,多一天,就能多一份的希望。

  抱著被層層包裹的麵袋子往家走,陳六依然小心翼翼,臉上卻又不自覺地帶出了欣喜。

  不管怎麼樣,自己能為那些好心收留自己的師傅們盡一份力,那種愉快在他的心裡泛起了泡泡,讓他感到了一種滿足。

  在一個巷子口,一個人猛然衝出來抓起陳六手裡的袋子就跑。

  用來包裹糧袋子的破爛衣服拖在地上,帶起了一層的浮灰。

  突然,那個矮小的、有點瑟縮的年輕男人爆發了,他發出了一聲怒吼猛躥幾步撲到了那個搶糧者的身上。

  「這是我的!你!你就是個賊!你就是個不管別人死活的惡賊!」

  什麼不安,什麼驚惶,都不如眼前的糧食重要,陳六騎在那人的身上,用拳頭砸,用牙咬,用手上抓到的沙土抹對方的眼睛。

  他就是想活著,他已經連救出關錦程的事情都不敢去想了,為什麼還是不能放過他?為什麼?

  為什麼!?

  那些積蓄在心中的情緒終於得以爆發出來,他嘶吼著,扭打著,忘了自己的真實性別,也忘了自己到底還是不是一個人。

  那驚人的力量打趴了比他高大的搶糧者,也吸引了路口一個穿著袍子的男人的注意。

  從搶匪的手裡奪回自己的糧食,陳六一臉凶意地站了起來,這場爆發徹底激發了他的凶性,看著前頭的那個過路閒人,他臉上的表情還收不回來。

  「我家酒樓裡缺廚子,看你勁兒不小,要不要來當小工?」

  那個人,帶著一副圓邊小眼鏡兒,穿著乾乾淨淨的舊袍子,在這樣的年月裡,已經是難得的體面了,他的雙手揣在袖子裡,一看就有點像是個掌櫃的樣子。

  酒樓?廚子?小工?

  手裡攥緊了麵袋子的陳六吞了一下口水,剛剛的怒喊讓他的嗓子都有些啞了。

  「你缺廚子……我家裡都是廚子,你要嗎?」

  他微微抬起了下巴,就是一個恰恰十五六歲,對這個世界有著一股衝勁兒的落魄少年郎。

  陽光,穿透清晨的霧氣照在他的身上。

  那人眯了眯眼睛好笑地說:

  「都是廚子?你知道我家酒樓是哪裡嗎?大名鼎鼎的似錦樓,要的可都是名廚。」

  「巧的很。」一場打鬥之後脫胎換骨一樣的陳六雙眼都帶著異樣光,他學著那人臉上的笑,鏗鏘有力地說,「你知道我們家廚子都是誰嗎?大名鼎鼎的東海沈家、官菜樂家、魯西徐家、江北宋家、粵南陳家……就是不缺名廚!」

  「喲,人不大,口氣不小,那小名廚,你又是哪位呀?」

  「我?」

  陳六的眼睛從男人的頭頂掠過,從他的身後能看見渺茫的霧氣和影影綽綽中的破敗京城。

  「我叫陳鳳廚!」

  他聲音低低地說。

  每個字都帶著壓抑的、浴火重生後的澎湃力量。

  ─────────

  作者有話要說:

  *不確定古代有沒有濕澱粉這個稱呼,所以稱粉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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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59:21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光明

  似錦樓掌櫃的扮演者叫秦頌,以前也是搞話劇出身的,這幾年娛樂圈裡風生水起,有人因為討厭環境的聒噪而回到了話劇行當,也有人因為羨慕電影電視賺得多就「下海」來撈一票。

  秦頌顯然是後者中的一員,作為曹熙的同門師弟他在影視圈裡混得比他師兄要好一點,倒不是因為他的演技有多麼的出眾,只是因為他年輕,趕上了娛樂業蓬勃發展而年輕有演技的演員數量不夠的那個好時候。

  憑藉那張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的臉,他在很多電視、電影裡出演了頗有人氣的角色——霸道的反派總裁,花心的公子哥兒,在暖男當道、經濟適用男稱霸屏幕的時代,這種角色也被人稱為是萬年男配。

  按照他老師的評價,秦頌這個人演技比偶像派好,臉卻不如那些所謂的偶像派演員討喜,在影視劇類型單一的時候,當配角的前途大過當主角的——他老師是學院派裡面難得對偶像派演員持正面態度的老教授了。

  這次他來出演掌櫃這個角色,也是想給自己拓寬一下戲路,隨著池遲拿獎,大眾對《鳳廚》的關注度陡增,這也是他的意外之喜。

  只可惜,他正式進組的時候池遲已經拿了獎,師兄曹熙還能憑藉之前的交情和池遲談笑自若,秦頌總覺得他如果表現的太熱情,就顯得有點丟份兒了。

  所以,儘管他師兄跟他說了好多次下戲之後別再端著,秦頌還是每次拍完戲就立刻和池遲拉開了距離,生怕有人會說他去抱新晉影后的大腿。為了他的這種態度,作為師兄的曹熙不知道罵了他幾次「窮酸臭脾氣」,只他還是邁不過心裡的那道坎兒,就只能繼續端著了。

  今天的這一場「小巷轉折」的戲之後,秦頌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他站在原地踟躕了好久,越想越覺得剛剛那場戲自己表現的力度不足,在演戲的時候他幾乎是被池遲壓得喘不上氣來。

  一場戲,三個人物,那個「搶匪」基本可以算作是道具,也就是說這場戲是他和池遲少有的二人對戲之一,在這樣的對戲中被徹底壓制,對於整個「掌櫃」這個角色的塑造都是有影響的,畢竟在劇本裡這是他的第一次登場。

  「老秦,你這是怎麼了?」

  頂著一腦袋灰的女孩兒已經平復了心情,舉著果汁走過來轉悠了一圈兒,顯然是已經注意到了秦頌異於往常的樣子。這些天跟著那些廚子們混多了,凡是比她年紀大的,她全部都是在別人的姓氏前面加個「老」字作為代稱。

  秦頌皺著眉頭,表情很是糾結:「你……呃……池遲你覺得我剛剛的那場戲,怎麼樣?」

  女孩兒眨眨眼,看著這位靦腆的「花心總裁專業戶」,並沒有說自己的評價。

  「咱們去看看監視器不就知道了。」

  秦頌跟著她一起去看了自己的表演——如果沒有池遲的映襯,基本可以說是中規中矩,可是在對方的爆發之下,自己顯然沒有給予足夠的情緒反饋。

  「要是不滿意就跟導演商量一下重來一遍。」喝了一口果汁,池遲對秦頌這麼說。

  海城即使是全國有名的避暑勝地,今天的氣溫也高達二十八度,就在剛剛,池遲演了一場又累又髒的打戲,而且表現極好——這也是讓秦頌如此糾結的所在,他可不認為自己身為一個配角,就能有那麼大的臉面讓池遲陪自己重來一遍。

  顯然,康延和秦頌是一樣的想法,這場戲要突出的是陳六到陳鳳廚的蛻變,池遲已經完成的很漂亮了,沒必要為了秦頌的瑕疵再來一遍。

  女孩兒的眉頭挑了一下——最終,這一條從掌櫃的出現在巷口那裡開始重拍,試了三次,秦頌的表現才終於讓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滿意了。

  「走啦,吃飯去!」

  拍完戲的小姑娘興沖沖地往臨時「食堂」趕,跑到一半被自己的助理揪去洗手。

  「手指怎麼破了?」

  在後面換了衣服才去吃飯的秦頌聽見了這麼突兀的問句,他轉頭看見了池遲的那位陳助理正神色嚴肅地抓著池遲的手。秦頌突然就想到了池遲跟人扭打的時候那些在地上用力地抓沙土灑向對方的動作。

  「小事兒。」女孩兒甩甩手,顯然是很不在意的樣子。

  「什麼小事兒,石子兒都卡進指甲裡了,走,我去給你挑出來。」

  助理顯然很生氣,並不因為自家老闆不在乎的態度而有絲毫的鬆懈。

  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秦頌看著池遲就那麼被比她矮了一截的助理給拖走了,心情真的很複雜。

  就像是一碗鹹湯裡被人倒了一勺糖,要說味道有什麼奇怪的變化,好像沒有,要說什麼都沒變,好像也不是那樣的。

  總之在那之後,秦頌下了戲也不會刻意跟池遲保持距離了,偶爾也說說笑笑,甚至早上鍛煉的時候碰到了,也會並肩跑上一段兒。

  女孩兒好像完全意識不到他態度的轉變,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因為他之前的疏遠而冷淡,也沒有因為他現在的親近而變得更熱情,反而讓秦頌的心裡更舒服了一些。

  電影中,大廚們憑藉精湛的廚藝,到底被似錦樓全數收下。似錦樓原有的廚子要嗎在京城被洋鬼子打進來的時候跑了,要嗎在這些天的動盪裡死了,大名鼎鼎的酒樓沒有了廚子,只能關門歇業,直到掌櫃的撿回了那一大幫子人。

  廚子們有了活路,這個酒樓也有了未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終於不再灰頭土臉的陳鳳廚現在儼然是個帶了點秀氣的少年,只有似錦樓掌櫃知道在這幅瘦弱的外表下面,這個小傢伙是多麼的凶殘和狠厲。

  「沈家、徐家……這些名廚大家我都知道,你當初跟我說的粵南陳家不會就是你自己吧?」

  這些廚子裡面可只有陳鳳廚一個姓陳的。

  忙著劈柴的少年根本不理那個倚在柴火堆上的年輕掌櫃,劈完了柴他還要去挑水,今天師父要教他剞花刀,得早點去練練自己昨天學的手藝。

  瘦削的廚子越不理人,那人就越是要逗他,跟在他身後聒噪的很,從宮裡的八卦說到了市井的變遷。

  太后、皇上都回來了,皇宮裡面當初沒跑掉的宮女太監後來都死了,從宮裡被一車車拉出來的屍體臭氣熏天。

  太后?皇上?

  在基本的溫飽被滿足了之後,陳鳳廚又開始考慮給關錦程伸冤的事兒了。

  「你知道登聞鼓嗎?」

  他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頭看著掌櫃,倒讓剛剛還滔滔不絕的掌櫃頓了一下。

  「知道啊。」他說,「有個衙門叫通政司,那邊有個鼓堂,就是敲登聞鼓的地方。」

  舊日裡說書人的那些故事在陳鳳廚的腦袋裡來回地旋轉,那些故事裡有被攔下轎子後就會為民做主的皇上,有千辛萬苦去往京城擊鼓鳴冤的苦主。

  在經歷了無數的顛沛和辛苦之後,登聞鼓的傳說成了陳鳳廚心裡能夠為關錦程伸冤的唯一途徑。

  皇上已經回來了,他擊鼓鳴冤的日子還遠嗎?

  年輕人的臉上漾出了一點笑,好像他終於從黑暗的盡頭掙扎出來了,光明,已然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那什麼司在哪?」他看著面前的人,眼中的渴盼像是被突然點亮的燈。

  「早就沒了……」掌櫃沒有看到陳鳳廚的神情,他拿起了一根劈好的柴在手裡把玩著,「先帝爺出京去承德的時候通政司就讓洋鬼子燒了,現在哪有錢管什麼登聞鼓啊。」

  柴火被掌櫃隨手扔在了地上,前頭有人送了新的肉過來,他要去對賬,王公貴族們也都跟著太后和皇上回來了,有了老客人們捧場,似錦樓的生意很快就恢復到了從前的水平,因為那幾位新來的名廚手藝絕佳,那酒樓熱鬧顯然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在他帶著對未來憧憬得意離開的身後,是那個瘦弱的年輕男人的背影。

  他用兩隻看起來細弱的手舉著斧頭,斧頭刃上架著一根沒有被完全劈開的柴。

  陳鳳廚低著頭,沒人能看清他的神情,那雙握著斧頭的手抖了抖,才讓柴棒無力地磕在了木墩上,柴沒有被劈開,他藉著這個動作,把自己的頭徹底埋進了肩膀裡。

  整個院子都很安靜,很安靜,像是變成了一個空盪盪的墓穴,再次安葬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這樣近乎停滯的寂靜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那雙手又舉了起來,重重地劈了下去。

  木柴應聲而裂,落在了木墩的兩側。

  一根柴,又一根柴。

  劈柴的聲音越來越快,陳鳳廚的背慢慢地挺直。

  那個身影仿佛在說,他已經無數次從希望中收穫了絕望,又在絕望中努力地掙脫自己的悲劇。

  從前如此,今後,亦如此。

  這場戲結束,池遲暫時離開了《鳳廚》劇組,趕往京城參加《跳舞的小象》首映禮。

  作為在這一年中難得幾部讓路人說得出名字的電影之一,《跳舞的小象》真的是非常低調的,無論是宣傳還是廣告都很少,就連首映禮只是在京城稍偏的一個酒店租了個不大的大廳。

  有業內信誓旦旦地說是時間問題並不是主辦方刻意低調,畢竟一個月以前才訂下了電影上映的時間,倉促點也正常。這種說法有很多人贊同,也有很多人表示了質疑,這年頭連大學生們搞個餐聚的規模大概都會跟這個首映禮差不多了,這到底是時間的原因?還是態度的問題?或者別的原因?

  閒人們只管猜測,那首映禮,就這麼「低調」地舉行了。

  時間雖然緊迫,場地雖然不大,當天到場的記者的數量可不少。

  原因當然是那些可能會來參加首映禮的人。

  一些電影研究協會的老專家們紛紛來捧場,他們中有很多都參加過《跳舞的小象》內部看片會,對於這部電影他們都是持肯定態度的,現在載譽歸來,他們也是得來表示祝賀,順便感嘆一下自己當初的慧眼識珠。

  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就算當初的誇獎不過是跟風而為,現在也要表現的自己是從一百年前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部國產電影橫空出世一樣。

  這些人自然不是記者們追逐的目標,記者們懶洋洋地拍幾張照片,問幾個客套的問題也就過去了。

  有荊濤,有安瀾,有柳亭心這幾位牌子硬的大咖早就說過要來,也有封爍、鄧子宸這樣的頂級偶像,還有唐未遠、劉方宇、孫瑩、方棲桐、木微微……

  這些新生代的人氣演員,說白了就是荊濤工作室、安瀾工作室旗下的年輕演員,老闆都來了,他們當然得來。

  再加上與電影的聯合發行方唐宋影業交好的幾位中年演員,看電影之餘也來拉近一下和別人的「感情」。

  封爍是所有人裡面肯定要來的一個,他和池遲共用一個經紀人在業內早就不是秘密了,於公於私當然都得來捧場。有傳聞說他現在拍的那部安瀾的電影就是池遲牽的線……嗯,一個是新生代人氣偶像、一個是最年輕的頂級影后,這兩個人要是共享了一套資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心裡畫個十字架。

  雖然已經有確切消息顧惜在國外拍戲,不可能趕回來參加這場首映禮,現在這些人已經足以讓整個首映禮熠熠生輝。

  更別提還有杜安帶著自己一些老朋友的意外親臨。

  整個首映禮沒有什麼特別的紅毯儀式,一群人也沒什麼先後次序,誰來了就直接進場,讓堵在門口的記者們連摁快門都來不及。

  柳亭心果然來了,和她相伴而來的是屏光影視的總經理白叢凱,看起來斯文冷靜的男人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柳亭心的經紀人。

  柳大影后一如既往地氣勢逼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身衣,外面搭著金色的披肩,頭髮挽在頭頂露出了犀利的眉目,面對記者們的圍堵她連個眼神都欠奉,幾乎是拽著自己的男伴進了酒店。

  在她來了之後,記者們幾乎要墊著腳等剩下的人了,一個影后來了,下一個影后還會遠嗎?

  先到的是荊濤,身後跟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劉方宇、木微微,他進場之後十幾分鐘,安瀾和封爍聯袂而來。

  一個小記者哢嚓哢嚓光顧著拍照了,等到封爍他們連影子都看不見了,他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滿臉的懊悔。

  「哎喲我去!活久見啊!這是荊濤和安瀾一起參加了首映禮?」

  「廢話。」

  有人白了他一眼。

  「一起參加了個首映禮怎麼了?前一陣還一起拍電影了呢,你們主編讓你們在娛樂新聞裡面提了一個字嗎?幹咱這一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不懂?一驚一乍淨說些沒用的。」

  剛入行沒多久的小記者愣了一下,耷拉著腦袋繼續看向停車進場的位置。

  別的記者也都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所謂「不該說」的,自然是那段舊情。

  安瀾和荊濤的往事在幾十年前轟動了全國,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罵他們是不道德的小三和偽君子。轟轟烈烈鬧了一年多,安瀾突然慧劍斬情絲,毅然出國深造。

  小報兒記者們跟在她身後拍了整整八年,歷經五六個國家,都沒有拍到她再見荊濤。哪怕荊濤的妻子去世,哪怕終於恢復單身的男人買下全國報紙的頭條向安瀾求婚,哪怕他假裝自己得了精神病,安瀾都不為所動。

  往事隨風而去,徒留歲月裡的唏噓,轉眼間兩個人都已經走進了人生的後半段,當年放縱不羈的荊濤成了一個穩重的影壇前輩,當年高傲又熱情的安瀾成了一個象徵著女性優雅和藝術進取的符號。

  當年詛咒他們應該終生不幸的人都也老去,隨著時光的變遷他們看著荊濤的痴狂,看著安瀾的冷淡,甚至對他們的結合表示了期待和祝福——這些遲來的善意也都已經過去了。

  影帝和影后的愛情早就被時間遺忘,年輕人大多不知道他們的故事,就算偶爾聽聞,也不會往心裡去。

  一輛白色商務車滑到了酒店的門前,最先下車的是池遲,溫新平和他的妻子還沒弄明白這輛高級的商務車應該怎麼開門,只能等著她來解救。

  女孩兒笑著把車門打開,像個一位紳士一樣地扶下了陸女士。

  作為導演的溫潞寧在首映禮的當天依然沒有出現。

  按照陸女士的說法,溫潞寧能有理有據地說服他們自己不來參加首映禮,這就足夠讓他們放心了。他到底來不來,根本不是重要的。

  當那顆作為標誌物的光頭出現,在場所有的閃光燈都亮了起來,池遲體貼地用一個帽子遮擋了一下陸女士的臉,對著媒體們歉意地笑了笑:

  「我們劇組的財務總監兼後勤主管不是很適應鎂光燈,還要麻煩大家諒解一下。」

  記者們挺給面子地退後幾步,看著她和溫新平一左一右護著陸女士往前走,就好像池遲不是拿了影后的本片主演,溫新平也不是剛創造了投資奇跡的電影製作人,他們保護的那個人,才是整個電影的核心。

  池遲今天穿的是無袖襯衣搭配了一條帶流蘇的牛仔短褲,修長的大腿露在外面,腳上蹬著一雙極簡風格的矮靴。CH家對她腰部的偏愛早就不是秘密了,今年秋冬才會推出的皮質鑲金屬環扣的腰帶現在已經掛在了她的身上。

  這回池遲的腦袋上沒有紋身,倒是在一隻手臂上戴了一摞金色的手環。

  「池遲,你今天怎麼沒有紋身?」

  年輕的影后聽見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她看著那位發問的記者說:「造型師問過我要不要在頭上畫一圈錢的符號,也是為了希望票房大賣,我想了想那樣太直白,就算了吧。」

  女孩兒露出了雪白牙齒,說到直白兩個字的時候皺了一下鼻子,顯露出了她這個年紀應有的那種直率。

  短短的一句話就給記者們提供了一個能寫的新聞點,老成的記者當然明白這是她對剛剛記者們讓路所給出的善意回饋。

  送了溫新平和陸女士進場,池遲很快又快步走出來,這次她要迎接的是韓萍、金大廚還有那些參與過電影拍攝的工作人員,七八個中年人大概也都是第一次被記者們這樣圍堵,好在有池遲陪著他們,女孩兒體貼到了足以讓人安心的地步,一直護送他們進了酒店的大門。

  酒店的大堂布置成了一個影院的樣子,在所有人入座之後,唐宋的江總簡單致辭了幾句,表示唐宋院線已經成為了電影的聯合發行方。

  人們就直接看起了電影。

  封爍和自己的好兄弟鄧子宸坐在一桌,旁邊一桌是唐未遠和劉方宇,前面的都是這次電影的工作人員和特意來捧場的巨星名導專家。

  在整個大廳黑下來之後,封爍下意識地放鬆,感覺到了身後的椅子上有個柔軟又清涼的靠背。

  這次的首映禮大概是真心就想讓人們來輕輕鬆鬆地看場電影,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有水果沙拉、爆米花、果脯、酸奶,瓜子,中間擺了一高一低兩個水壺,一個裝的是酸梅湯,一個裝的是茉莉花茶。

  「看起來真是很輕鬆的樣子哦,難怪說連西裝都不用穿。」

  穿著花哨T恤和闊腳褲的鄧子宸一邊這麼跟封爍說著,一邊抓起了一把瓜子開始吃,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湯,拿起酸梅湯晃一晃,再嘗一片果脯……在他兄弟的面前,他從來都像個多動症兒童一樣。

  封爍就在鄧子宸擺弄各種零食的瑣碎聲音裡看著大熒幕。

  無限春光裡,女孩兒睜開了眼睛,看著鏡頭,勾起了一個明媚又放肆的微笑。

  「別拍了,再拍我打你哦!」

  她對著鏡頭這麼說著,人已經利落地站了起來,長髮披散在她的肩膀上,上面還帶著新鮮的草葉子。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嗎?」在大熒幕裡,女孩兒的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容,她隨意地在草地上轉了一個圈兒,就好像把一陣春風帶到了別人的眼前。

  「從前,有一隻小象,它特別喜歡跳舞……」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觀眾們隨著鏡頭一起,變成了一個懦弱膽小的年輕人,他有一個美好到極致的朋友,熱愛跳舞,不太喜歡讀書,頭髮總是扎得很隨意,校服永遠穿得不得體。

  一時間,仿佛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青澀時光,伴著陽光和新綠的葉子,把自己記憶中那些沉澱的美好輕輕拿起來,在腦海中反覆地細看著。

  一場突如其來的校園暴力打斷了人們的追憶,鏡頭跌跌撞撞地貼在了墻邊,整個小巷以一個扭曲到可笑的角度呈現在了人們的眼前。

  鏡頭切換,一個女孩兒走進了巷子裡,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女英雄,來解救他的同伴。

  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震,他們看著那隻手出現在代表了自己的鏡頭前面,把「他們」從地上拽了起來。

  女孩兒打人的時候和她平時表現的樣子截然不同,她的下手顯然沒有什麼節制,直到把所有的人都打到了地上才終於罷手。

  「今天考試成績不好,下手有點重啊。」她隨口說了一句,晃晃蕩蕩地走在鏡頭的前面,剛剛打架的時候她的後頸被人抓傷了,血漬沾在了她的校服領子上。

  人們隨著鏡頭老老實實地跟著她走,只看著她的背影,就讓人有一種異樣的愉悅。

  你是被保護的,保護你的那個人,是個扎不齊辮子的英雄。

  就是這樣一個英雄式的女孩兒,當她和同伴告別,走向自己家的時候——長鏡頭緩緩拉近,人們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光在漸漸消失,剩下了麻木的、帶著恐懼的黯淡,眉眼依然是那眉眼,卻再也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的開心和舒暢。

  野貓於矮墻上行走,樹影隨著太陽落山已經覆蓋了太多的地面,這一切都昭示著某種不祥的意味。

  鄧子宸發出了一陣輕嘆,他早就忘了吃零食的事兒,探頭看向在前面陪著安瀾、陸女士、韓萍一起看著電影的池遲。

  再轉過頭來一臉驚訝地對封爍輕聲說:「qiqi的演技好~好~~哦。」

  一激動他又把普通話忘光了。

  封爍沒有理會他,他一直看著電影熒幕,已經是完全沉浸入到其中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對所有的電影觀眾來說都是一場噩夢,搖晃的燈光,可怖的黑影,重重的拳腳……女孩兒麻木的臉,和依然明亮的眼睛。

  她還是有希望的,至少現在她可以懷抱希望去相信她總有一天能離開這個污泥一樣的地方,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可以對著鏡子上藥,再次給了自己一個微笑做獎賞。

  看著她再次笑了,大廳裡響起了輕微的啜泣聲。

  女孩兒喜歡跳舞。

  觀眾們隨著她的舞步心情飛揚。

  女孩兒可以去舞蹈學校了。

  觀眾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笑,看著她蹲在地上給自己扎辮子,都能露出長輩一般的慈愛目光。

  女孩兒……在和別人爭吵的時候動了手,把人打倒在了地上。

  隨著劇情的深入,觀眾們逐漸意識到女孩兒的心裡好像住了一個惡魔,當她情緒激動的時候,惡魔就會控制著她的身體,讓她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別人看。

  電影開頭那個明亮到刺眼的小姑娘,在一次次的家庭暴力之後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暴力傾向。

  她對著鏡頭大喊離我遠一點,她在被人奚落之後為了不打人,逃課去公園裡打樹,樹皮上斑駁的血,是這個女孩兒與自己內心那隻惡魔的爭鬥。

  某天她終於提起勇氣對著那團黑影說:「爸爸,我可以去舞蹈學校了。」

  回答她的是踢到她肚子上的重重一腳。

  那一腳踢在她的身上,也踢在了她的心上。

  夜晚,已經不會對著鏡子微笑的女孩兒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面,她進了另一戶人家,一個灰色的人影坐在燈下,在導演的鏡頭裡那人影透著一股深深的冷。

  「媽,我……」

  「你是你爸的孩子,你跟他要錢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女孩兒的絕望,她的眼中一無所有,臉色變得比挨打的時候還要蒼白。

  黑夜裡,她在街角蜷縮成了一團無聲地抽泣,這是她在這整個電影裡唯二真正流露出的悲傷。

  那之後,一切都往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女孩兒已經無力和自己內心的惡魔爭奪了,她的世界已經墜入到了深淵——深淵之下,還有地獄。

  她路過練舞的教室,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會趴在玻璃窗上往裡看了,她的目光驚慌地閃躲著,就像是在躲避自己內心的傷痛,當你知道自己不能獲得一件珍寶的時候,你根本不會去再帶著期待的眼神看它,因為每一眼,都是讓人撕心裂肺的疼。

  在這樣的痛苦中女孩兒打傷了人,她被老師在辦公室裡警告,她情緒失控了,失控的最後一刻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她還是沒有傷到自己的老師,她的眼睛在對這個世界喊著「救我!」……卻被整個學校的人都認為是個瘋子。

  女孩兒去哪裡了,這個鏡頭在找她,越過所有她舞蹈過的地方,梭巡所有她笑過的地方,終於在一個夜晚,人們找到了她。

  她就在樓上,隨著鏡頭在黑暗裡的搖晃,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答案,她一定就在天台。

  觀眾們的心已經痛到瑟縮了,他們甚至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這麼疼。

  黑暗的盡頭是燦爛的光明,在燦爛的光明裡,女孩兒在跳舞,她已經跳了太久太久根本無力繼續下去,像是一隻帶著枷鎖的小象,在舞蹈的盡頭也是生命的盡頭。

  她的舞蹈太疼了,太疼了。

  鏡頭外傳來一聲大喊,有人在叫著女孩兒的名字,在空盪盪的清晨,在這個對她太殘忍的世界上,這唯一的牽掛根本挽救不了她。

  纖細的人影仿佛露出了一個微笑,她張開手臂,慢慢地倒了下去。

  她被光明擁抱,她與生命訣別。

  ……

  鄧子宸抽了一下鼻子,拿出紙巾擦自己的眼睛。

  在他旁邊坐著的封爍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拽著對方坐下,順便用擦完了眼淚的紙巾蹭了蹭鼻子。

  距離京城幾千里之遙的杭城,年輕的男人輕輕地擁抱眼前冰冷的墓碑。

  「我一定,一定會為你報仇的,我再也不懦弱了,再也不害怕了,林秋,林秋我……」

  他的嘴脣輕輕親吻著墓碑,像是親吻著整個夏天的最後一朵玫瑰。

  夜,深了。

  《跳舞的小象》首日票房一千一百萬,作為一個拿了獎的文藝片,這已經是個非常理想的成績了,業內人士做數據分析的時候,都說這個電影的票房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池遲個人吸引去的,很多人未必對這個電影感興趣,但是他們對池遲很好奇。

  「文藝電影?粉絲電影?」這一度成了微博上人們討論的一個熱門話題。

  去看了的人們好像都很安靜,很多人給電影打了五星,評論卻是一片空白。

  一位在微博上很有影響力的影評者看完之後留下了一條極短的評價:「我很害怕,我會不會是一個凶手。」

  一邊是居高不下的電影評分,一邊是寥寥無幾的電影評價。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跳舞的小象》次日票房一千七百萬,這一天是周五。

  錢曉樺一直在等著去看了電影的小夥伴們給自己劇透,如果不是為了她家女神,她是絕對不會去看什麼小清新文藝片的,現在她只想知道這個故事是不是像那些拿獎的片子一樣晦澀難懂。

  然而並沒有人理她。

  有人冒出來說了一句「哭成狗了,池遲我永遠愛你」就消失了,一整天都沒有再出現。

  留下了一堆滿頭問號的吃貨們開始猶豫這場電影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看了。

  出於對女神的真愛,錢曉樺在周六的早上十點坐進了電影院裡,整個電影的排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十幾,票房占比略高於排片占比,數據和這個電影的宣傳一樣的低調又不失存在感。

  上午十點是這個影院給小象的第一場排片,電影的上座率大概有百分之五十。

  錢曉樺看著坐在場子裡的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反正怎麼看,女神的電影都不會撲街了。除了她自己這張票之外,她額外買了最前面一排的兩張票,作為自己這個粉絲為電影票房所做的努力。

  當然,要是電影好看,她明天會把自己一整個宿舍的人都拉來一起看電影。

  電影還沒開映,在錢曉樺的旁邊,一個中年男人慢慢坐下,看著小姑娘一臉無聊等著看電影的樣子,他問:「你是第一次來看這個電影吧?」

  「是啊。」錢曉樺保持著對異性的警惕,又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

  「哦。」男人轉過頭去看著屏幕,「要是沒帶夠紙巾可以跟我要……這個電影啊,我看了四遍了。」

  跟帶夠紙巾有什麼關係嗎?錢曉樺有點懵。

  直到電影演到了一半,她終於明白了那位大叔是什麼意思。

  女孩兒可憐巴巴地不停地用手抹著自己的眼淚,眼淚卻總也流不完,旁邊的大叔遞來了紙巾,她連聲謝謝都說不出來了。

  看過了不少的虐心小說,錢曉樺以為自己的內心已經足夠堅硬,卻沒想到這種堅硬在遇到了這種「感同身受」之後,會如此的潰不成軍。

  電影裡面的那個女孩兒(是的,她已經忘了那是自己的女神)所經歷的生活,和她自己的高中生活那麼相像,自以為能夠掌握一切的青春,自以為會有能夠掙脫束縛的力量,其實都是假的。

  每個人都在經受著暴力,來自家庭,來自學校,可能不是那樣可怕的拳腳相加,但是別人的冷漠也同樣是一種傷害。

  幸運地是錢曉樺的身邊總有能拉著她走向正途的父母和朋友……這種幸運……

  電影裡林秋走向了自己無可挽回的結局,電影外錢曉樺已經泣不成聲。

  她想起了那些打架的男同學,她想起了自己某日離開學校之後再沒有出現的曾經的同桌,她想起了那些青澀中透著美好的高中歲月,她想起了自己的言行,不知道是不是也曾對別人造成了傷害。

  那位大叔哭得比她還慘烈,在電影院此起彼伏的抽泣聲中都格外明顯。

  「我以前也打過我兒子,現在想起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是真的為了他好,還是因為別的不愉快就泄憤……」

  周六,《跳舞的小象》票房三千萬,周日依然是三千萬,在首週末過去之後並沒有出現斷崖式的跳水,一直保持著票房占比高於排片占比的情況,在上映的第五天票房過億。

  到了這個時候,電影的口碑才逐漸開始發酵。

  「屬於一個人的電影,屬於所有人的電影。」

  一個觀眾以這樣的題目為《跳舞的小象》寫了影評。

  「即使這個電影在國外拿了獎,大概老外也沒有看懂這個電影反暴力之外的東西,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因為經濟發展的太過迅猛,很多細節變得粗糙和無所謂……身為母親,我在看完電影之後自我反省,發現我不能坦然地說我不曾對我的孩子傾瀉過自己的負面情緒,也不能說那些負面的情緒沒有對孩子造成影響。

  幸好我能說我愛他,這是我的孩子與林秋之間最大的區別,一個愛著孩子的母親願意去反思和改正,而林秋……在電影裡,我們所有人都能看見自己的影子,每個人都在懺悔自己的罪孽……」

  明明是關於一個電影的評論,最後成了社會問題的討論,這位感性的母親寫到最後顯然已經忘了自己要說的原本是個電影,她說了很多她和自己孩子的日常生活,在這些絮語的後面是林秋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愛。

  當然也有人說這個電影沒有精美的劇本結構和複雜的人物關係,完全是一個人的串線式表演,如果不是池遲的演技確實是讓人驚嘆的出色,完全不會讓人感到乏味,這個電影也就只能淪為一個可憐的院線棄兒,根本沒有出現在大眾面前的機會。

  這條評論的下面是一群池遲的粉絲在刷屏。

  「所以,我吃拿了影后啊~」

  唔,他們說的如此有道理,竟然讓博主都沒法反駁,只能任由一群粉絲在下面誇完了她們的「吃吃」之後再賣起了《申九》的安利。

  在電影上映的第十天,《跳舞的小象》票房突破了兩億,無數人淚灑影院之後又不由自主地再看一遍,在某種讓人窒息的痛苦中,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包括過去,也包括未來。

  「池遲表現得太自然了,她演的林秋就像是一個生活在我們身邊的高中生,讓人喜歡、讓人同情,又覺得同情本身就是對她的不尊重。其實她只要一點光明就一定能走出來,可是她什麼都拿不到,除了傷害。」

  方十一在自己的微博裡寫了這段話,在看完了電影之後她回到劇組抱著池遲痛哭了一場。

  池遲還以為她的家裡出事了,聽說她是看了自己演的電影,只能無奈地苦笑。

  「活著的人得往前看,死去的人……才能安心。」

  女孩兒垂著眼睛這麼對方十一說著,她是想安慰她,卻又想到了真正死去的林秋。心思敏感的編劇小姐依然沉浸在電影的情緒中難以自拔,聽見了一個死字,再次嚎啕了起來。

  也是在這一天,電影院外面一家三口抱頭痛哭的畫面被一個網友拍下上傳到了網上。

  「一看就知道是看了《跳舞的小象》。」

  「我爹看了也哭了,唉,跟我聊天到半夜,說後悔當年打我,老子都忘了好吧!老子皮糙肉厚!老子男兒有淚不輕彈……想起來我眼圈又紅了。」

  「那麼好的女孩兒就那麼死了,我一出電影院立刻去搜池遲的照片看,心才不那麼疼了。」

  ……

  大眾討論的熱度不減,電影的票房也一直沒有下滑,反而在暑假陸續開始之後又有了上揚。

  甚至有家長帶著自己的孩子去看這個電影,指著屏幕上林秋遭遇的一切對自己的孩子說:

  「這些都是傷害,不管他們是出於什麼意願,只要做出了這樣的行為都是傷害你,在肉體上毆打你,在精神上孤立你,漠視你,這樣的人你離他們越遠越好,知道嗎?!不要去期望他們對你有善意,他們就是傷害你的人,哪怕將來我們這麼對你,我們也都是錯的。」

  下映之後,《跳舞的小象》成了國內反家暴反校園暴力反冷暴力的經典電影,在很多特殊的日子裡,被人們無數次地反覆觀看。

  它成了一個浸透了眼淚的雕像,其中包含著一個閃光的靈魂,和一個傳奇影后的驚人表演。

  林秋的墓前常有不知名的人送去鮮花,不知道是出於愧疚還是同情,年復一年,未再斷絕。

  甚至有一年清明,一個女孩子把一張舞蹈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放在了她的墓前。

  「當年……那個名額最後給了我,現在我也是個舞蹈老師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給你當個好老師。」

  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在小象票房剛過兩億的那天,荊濤出其不意地請了封爍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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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5:04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醉酒

  荊濤把喝酒的地方選在了自己位於京城的一處豪宅裡,位置就在某個高檔公寓的頂層,還帶著露天花園。

  荊濤有個圈兒裡人都知道的嗜好——收集木雕,他的家裡擺滿了奇形怪狀的木雕,有一些直接被他當成了傢具使用。

  比如那個沿著橫跨著半個客廳的抽象雄鷹狀木雕,從沙發的後邊一直向斜上方延伸,就充當了荊濤的酒櫃兼吧檯。

  一堆各種名目的外國好酒層層地擺在木雕上,燈光從上方照下來,酒瓶將光線折射得支離。

  穿著鐵藍色休閒裝的封爍站在酒櫃旁邊,把玩著手上一個猴頭的木雕擺件。

  「金絲楠木雕的小東西,別人說是明代的。」沒有從酒櫃上挑一瓶好酒,拎著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的兩瓶簡裝二鍋頭,荊濤對封爍介紹著自己的收藏。

  「這地兒我不常來,東西也就不多,你隨便看看,看好了什麼就拿什麼。」

  年輕男人放下手上昂貴的木雕,轉身看著那位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成名的影帝。

  「荊老師您太客氣了。」

  對於荊濤這樣「德高望重」的前輩,能讓封爍這樣還沒站穩腳跟的「人氣偶像」喊一聲老師,那絕對是對封爍的抬舉了。

  「叫什麼老師啊?」男人把酒放在一邊,脫下了身上的黑色襯衣,裡面穿著一件白色的棉背心,完全沒有遮擋住他健美的肌肉線條。

  「來我這兒喝酒,叫我一聲老哥就成了,來,坐下。」

  說著,他自己先「咣噹」一聲坐在了沙發上。

  封爍面帶微笑走到沙發旁坐下了,心裡卻並不平靜。

  荊濤做的事情一直出乎他的意料,比如當初打架傳聞之後他拖著不肯澄清,又在第二天全面配合劇組的澄清宣傳,並且當眾誇獎自己敬業,比如他現在明擺著是在對自己釋放著善意——這樣的善意只會讓封爍心生警惕,畢竟對方付出的代價越大,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越多。

  荊濤並不把封爍客氣之下帶著的疏離放在心上,他連著打開了兩瓶二鍋頭,把一瓶直接放在了封爍的面前。

  「我助理一會兒還會送小菜過來,油炸花生米,拍黃瓜拌豬頭肉,二鍋頭配爆肚兒才地道,可惜那爆肚兒送我這來肯定不如在店裡好吃,我愛去的店大師傅今天還請不出來,不然咱們讓他到這給咱們做著現吃,趕著剛出鍋的那幾秒,那才舒坦。」

  一邊說著話,他拿起自己的酒瓶兒碰了一下封爍的。

  封爍只能拿起酒瓶,估摸著荊濤喝下去的份量自己也灌了一口。

  高度酒的辛辣從嗓子眼兒一直滑到了胃裡,封爍長出了一口氣,稍微緩解了一點那種酒精帶來的灼熱感。

  看到封爍這麼爺們兒地喝酒,荊濤哈哈大笑:「行啊,是個漢子,我就喜歡這麼喝酒,喝兩口,吃兩口菜,那才有滋有味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天天去泡什麼酒吧,端著一杯酒守著十個姑娘聊天,酒喝完了,姑娘都走光了,有什麼意思?」

  這麼說著,他又跟封爍碰了一下酒瓶子。

  「我今天找你來喝酒,第一個事兒,是要跟你賠罪,當初那群媒體亂說,我非要拖到事情鬧大,確實是故意的,這件事兒是老哥不對,老哥自罰半瓶。」

  56°的簡裝二鍋頭,一瓶就是五百毫升,自罰半瓶那是半斤高度白酒,一口悶了半斤白酒,躺著進醫院的可能性真的不小。

  所以封爍趕緊攔下了荊濤的動作,對他說:「您不用這麼客氣,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怎麼不是大事兒?誰說不是大事兒。」

  荊濤抬手收了一下自己的背心帶子,這個動作更加突出了他健美的肩部肌肉,兩口酒下去,他的身上已經出了一身薄汗,在燈光下,顯得他的皮膚都在發亮。

  完全不像一個馬上就要六十歲的男人。

  他說出來的話也不像是個在普遍意義上來說應該已經退休的男人。

  「你知道嗎,為了你的事兒,安瀾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這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事兒。」

  在這個國家不認識荊濤的不多,真正了解他的人也是真的太少,他當年賣相奇佳演技精湛,迷倒了整整一代人,在和安瀾的事情爆出來之前,人們都以為他是個有點才氣也有點傲氣的普通男演員,就像現在,多少人以為荊濤風度翩翩、衣冠楚楚。

  只要荊濤願意去裝,就沒人知道他是個瘋瘋癲癲痴痴狂狂的傢伙,現在,顯然,他完全沒有偽裝自己的本性。

  提到安瀾的名字,他的雙眼都在發亮。

  有些人,命中註定了是彼此的魔障,一旦遇見就是彼此的緣和孽,彼此成就,彼此打磨……卻只缺一個彼此都認可的結局。

  一如荊濤和安瀾。

  封爍的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握住酒瓶的瓶口處,雙手在上面輕彈了兩下,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給荊濤怎樣的回應。

  顯然,今天對方把自己叫來,是為了安瀾的事兒。

  「九年了,上次她給我打電話是九年以前了,上次是為了誰來著……哦,為了柳亭心,柳亭心演電影的時候得罪了人,那人正好是我朋友,我就死卡著我朋友把小事兒變大事兒,然後逼著安瀾給我打電話,我等了四天,她打了。」

  那個人啊,心又硬又軟,對自己狠,對他荊濤狠,唯有那些身上帶著她影子的女孩兒們,她無論如何都心狠不起來。

  上次柳亭心面臨被封殺的局面,她還扛了整整四天,沒辦法了才找自己。這次自己的手段簡單粗暴,就一個晚上她就給自己打電話了,說白了,為的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小白臉,而是為了那個馬上要去國外拿獎的小丫頭。

  那個瘦瘦高高,看起來又青澀又老成的小丫頭,和安瀾哪裡像了?值得她那麼小心地護著,除了演技確實跟她的年齡反差很大之外,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酒瓶子們又碰了一下,荊濤拎著酒往自己的嘴裡灌了兩口,根本不在乎封爍有沒有再喝。

  荊濤的助理悄無聲息地開門,在他身後,有個人拎著一個巨大的保溫箱,幾樣下酒的小菜都裝在了精美的盤子裡,裝在盤子裡一路送來都沒有絲毫影響賣相。

  那個仰頭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隨便揮揮手,他的助理把幾樣菜擺在了茶几上,又帶著人出去了。

  「酒都喝了一半兒了,菜才來,唉,有時候一些事情就是早了晚了,就不對勁兒了。我當年要是沒結婚就遇見了她,現在肯定不是這樣兒,我能死死地守著她……」

  封爍沒說話,抬手喝了一口酒。

  時間這個東西最是琢磨不定,以前聽人們說緣分,說緣定三生,說有緣無分,真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明白這其中的可笑和無奈。

  「當年,我和安瀾兩個認識的時候,我已經娶了我太太,我老師的女兒,要說感情,是真沒有,要說責任,我是真的甩不脫……安瀾她呢,青澀像是一朵茉莉花,熱情像是個小太陽。」

  男人看著自己房子的天花板,實木雕琢的紋飾懸在上頭,是個有點滑稽的胖老虎。

  「我們演得是情侶,拍攝的環境遠沒有現在舒服,你看你拍戲的時候還帶著兩個助理一個保鏢忙前忙後的,我那時候拍戲自己一個人拎著包就走了,小山坳裡面,連個能看電視的地兒都沒有,報紙也看不著……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

  後來他們的世界裡,所有人都想摻一腳,那些給自己打電話勸自己的朋友、親戚、老師還有同學,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能在馬路上跟自己說自己不能辜負自己的老婆……

  「一些人最愛看別人情情愛愛,然後呢,還要指手畫腳,關他們屁事。」

  荊濤又喝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來,自己旁邊還坐著一個年輕的晚輩。

  「你知道我找你來幹嘛嗎?」

  封爍輕輕搖搖頭。

  「第一件事兒我已經說了,第二件事兒……我幫你追那個小丫頭怎麼樣?」

  看著封爍驚詫的表情,荊濤「嘿嘿嘿」地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年輕人的表現真是太有趣了,他笑到拍桌子,也笑到差點嗆到了自己。

  「你不是也快三十了?」輕咳了兩聲緩過勁兒來,他擺擺手拒絕了封爍的幫助,「跟個孩子似的,說你喜歡他你還臉紅,哈哈哈,這可不行,女人可不喜歡這樣的男人。」

  「你啊,要主動,多讀讀《三十六計》,什麼暗度陳倉,什麼圍點打援都用上,她那麼大的小姑娘,上手難不到哪裡去,實在不行,我把她的戲都給截了,讓她空窗上一年,你這個長得帥又有錢現在又如日中天的什麼偶像去幫她一把,我不信她不動心……」

  荊濤滔滔不絕地說著,好像池遲已經是封爍的掌中之物,只要他這位在娛樂圈裡呼風喚雨的大拿動一下手段,就能把池遲送到封爍的懷裡。

  什麼不想、不願、不能靠近的靈魂,哪有那麼多的「不」,他都要變成可以,這很難嗎?

  「剛剛……」

  坐在沙發一側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開口,語調比他方才要高亢一點。

  「您說無數人……對別人的感情指手畫腳……」

  他說了這一句,荊濤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我也不過是個指手畫腳的俗人?」

  荊濤揪了一顆花生米扔進了自己的嘴裡,站起身,伴著酒把花生咽了下去。

  「我當然是俗人,我說過我不是了嗎?這個世界上,我就認識一個自以為是仙兒的,就是安瀾……除她之外,所有人都是俗人。可是不行啊,我這個俗人追著她太累了,我真希望她也是個俗人,你說,她只要有那麼一點的——」

  男人拎著酒瓶子轉了個圈兒,顯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去形容自己的愛人。

  那張年輕時候傾倒眾生,現在也充滿了男性魅力的臉上寫盡了茫然。

  「我母親,當年很喜歡您,也很喜歡安老師。」

  封爍低聲說,他的臉上總是帶著一股少年氣,有人說是因為他那雙乾淨的眼睛裡永遠有著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和憧憬。

  「她跟我說過……您和安老師的事情,雖然現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但是當初深深喜歡過你們的人,真的都還記得,如果您當時沒有結婚,確實和安老師是天生的一對,但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哪怕當時您並不愛您的太太,可是這段感情傷害了她,傷害了安老師,也傷害了您自己……難道您認為安老師選擇結束一段不恰當的感情是錯誤的嗎?」

  那雙眼睛看著荊濤,在一瞬間竟然讓荊濤覺得不敢直視。

  「當然,也許感情沒有對錯,但是人的心是有對錯區分的,錯還是沒錯,您和安老師大概是不一樣的想法,所以也就有了不一樣的決定……您不能接受這種差別,所以拖著別人下水一起拽著安老師回過頭來看你……和那些當初拖著道德大棒打安老師的人有什麼區別?他們給了安老師巨大的傷害,您呢?你在做什麼呢?」

  「我這是讓個年輕人給教育了?你還能教育我?哈?那你呢,安瀾看得出來你喜歡池遲,你那個經紀人大概也知道,我也看得出來……然後呢?你就聽著安瀾的話什麼改變自己,什麼去……去有什麼決心,有什麼用?

  現在她已經拿了大高盧,杜安那個老傢伙的《申九》內放我也看了,他還要帶著池遲去橋城,就憑你現在這種大學二年級水平的演技你根本不可能在成就上追上她。你知道她這樣一年走完了別人一生電影路的年輕女演員將來會怎麼樣嗎?

  要嗎被個花言巧語的男演員哄成了老婆,對吧,對於圈兒內的男演員來說,有名氣的年輕女演員是最好的結婚對象,她們年紀輕輕就身價幾千萬上億,長得也漂亮,比富婆和富二代的小姐們好伺候多了。

  要嗎嫁入豪門,影后啊,那就是一層金子,女人鍍上了就成了菩薩,娶個菩薩回家供著,你以為多少富二代想過?

  難道你以為你的時間還很多?還能來教訓我?我至少和安瀾相愛過,你這種悶勁兒,到最後只能一無所有看著她嫁給別人。」

  封爍沒說話,仰頭喝了一口酒,酒櫃上折出的陸離光線映在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睛,才舒緩掉了心內因為荊濤的話而起的酸澀。

  「不管怎樣,我希望她越來越好。」

  年輕的男人放下酒瓶這麼說著,他的臉頰上早就紅暈遍布,只有眼睛越來越亮。

  「我沒那麼愛她,愛到能讓我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讓我放棄自己的良知去傷害她,我做不到。你又能保證你那種對安老師的喜歡是真的是喜歡她,還是喜歡你自己,所以為了得到她可以完全不在乎她了?不在乎的是愛嗎?不尊重是愛嗎?」

  封爍來自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他的父母交給他的是先做人後做事,所以七年的黯淡無光不會讓他迷茫,現在對池遲的感情也不會讓他忘了自己是誰。

  也許真的是因為不夠愛她。

  但是至少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安全的。

  荊濤被封爍的質問激怒了,他晃了一下身子,往封爍的方向走了兩步,想要給年輕人一個教訓,結果趔趄了一下,差點倒在地上。

  還是那個險些要挨他拳頭的年輕人扶住了他。

  「我想她……我想我每天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她,我想了三十年了,你怎麼能說我不愛她……」

  說到最後,荊濤都有點哽咽,他已經老了,以前喝兩瓶這種二鍋頭,他還能玩倒立,現在不過大半瓶下去,他已經站不穩了。

  人生何所求,不過共白頭,他的頭髮已經白了,只是染髮劑遮擋了那些惱人的蒼老,他想要共白頭的人,卻也已經離開他,那麼久,那麼久了……

  就在那天的電影首映式之後,他好歹追上了安瀾。

  「我們不能好好說句話嗎?你就跟我說一句話,哪怕咱們聊聊剛剛的電影呢,你那個小朋友確實不錯……」

  「我覺得……我越來越不愛你了。」那個披著絲巾的女人臉上掛著輕笑,剛剛的電影她看哭了,眼睛還帶著讓荊濤心疼的紅。

  「我現在已經開始想,也許有天我可以找另一個人去一起過完自己的人生了,因為現在你越來越多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也不會害怕,害怕自己因為愛你再放棄自己想要堅持的東西。」

  我們曾經那麼相愛吧,那些你從三樓窗子裡爬出來跟我相見的歲月都哪裡去了?那些我們願意手拉著手一起面對所有非議的時光呢?那些甜蜜和相守呢?那些情痴情狂……都像你突如其來的告別一樣,被你一併甩給了我,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苦苦守候嗎?

  在那一刻,荊濤在六月的夜風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封爍叫來了門外的助理,和他一起扶著喝醉的荊濤到了床上,才下樓離開。

  也許這個可憐的男人只是想找個人喝酒,所以才叫來了同樣愛而不得的自己?

  看著電梯裡跳躍的數字,封爍掏出手機想給池遲打個電話。

  想了想,終於又收了回去。

  世上的情感有很多很多種表現的方式,原諒我膽小怯懦,在不對的時候,只能遠遠看你,靜靜守你。

  唯有名利能保護你,可我要了名和利,就註定要把一些東西放在心裡。

  看著荊濤的樣子,他心中的想法更加堅決。

  電梯裡的鏡面映著他自己微醺的臉,漸漸模糊,又復清晰。

  一如他自己的前路。

  ……

  陳鳳廚在烹飪上的天賦逐漸顯露,他細心又有耐心,本就有一手很好的煲湯、做點心的手藝,在沈大廚的悉心教導之下,做出來的菜帶著自己的鮮明特點。

  「嗯,鳳廚蒸出來的蝦真的格外鮮甜。把碎薑挑了就擺盤上桌吧。」

  沈大廚吃蝦只剩蝦頭的一點不要,其餘的都是連殼吃下。

  那個年輕人笑著點頭,默不作聲地把蝦端到一邊做上桌前最後的處理工作。

  沈大廚轉過頭去,湯勺在手裡打了個花,挑了一點料酒到了煎魚的鍋裡。

  幾條魚並排擺在大鍋的鍋底,料酒與熱油的觸碰激起了一陣異香,沖掉了它們肉中的那點腥氣。

  陳鳳廚敲了上菜的小鐘,又轉回來給沈大廚打下手,一把菜刀拿在手裡,小心地給一個蘿蔔雕著花。

  「穩倒是夠穩了,速度你得快啊,不要怕斷了,斷了有斷了的用法,你這麼慢一天能做幾朵蘿蔔花?」

  從他身後路過的一個廚子也隨口指點著她。

  被指點的年輕人沒說話,只是手上的動作頓時加快了不少,薄薄的紅色蘿蔔片從她的刀下一點點被轉了出來,慢慢落在了下面的盤子上。

  陳鳳廚的神情非常專注,腰板挺的筆直,顯露了太過細瘦的腰身,褐色的短打衣服穿著他身上還是有點空盪盪的,也遠好過他逃難時的樣子。

  在這幾個月裡,他的身上已經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只是眼前這些粗心大意的廚子們沒有注意到罷了。

  大年初三,林侍郎家裡請了沈大廚到府上去做席面,滿桌的達官貴人等著吃沈大廚做的酒香蒸桂魚,後廚房裡,沈大廚被林侍郎家自有的廚子燙傷了手。

  「鳳廚……你替我做。」

  手只是被粗粗包裹了一下,沈大廚單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罩衣,搭在了陳鳳廚的肩膀上。

  年輕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那件被洗過很多次都不徹底去掉油煙氣的罩衣,又看了看自己的師父。

  他的師父臉上帶著笑。

  「好,我來。」

  他說著,手上一甩,罩衣就利落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年輕人一步步走向灶台,撥開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

  他的目光根本不會為那些人停留,如果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去關注,那就只有她要做的那道菜。

  一隻手,穩穩地拿起了菜刀。

  「Cut!」

  「立刻準備下一場,上廚替。」

  池遲拿過陳方遞過來的濕毛巾擦掉了腦袋上的汗。

  現在已經是七月了,場景小,人又多,那燈感覺都要把人的腦袋給烤化了。

  「幸好是個光頭,不然現在更熱。」

  池遲無比慶幸自己當初沒有選擇帶頭套而是剃了光頭,不僅跟那些漢子們看起來毫不違和,更重要的是涼快啊!

  陳方無語地聽著池遲的自我調侃,又讓池遲多喝了幾口水。

  穿著和池遲一模一樣的衣服,沈女士從化妝間走了出來,她的頭髮全部都梳到了頭頂上,緊緊地挽成了一個髮髻。

  「哎呀,終於等到我上場了。」

  她的手和池遲一樣都上了妝,看起來骨節粗大有力。

  瞧見池遲看著她的手,她很隨意地抬手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腦門。

  「來,看姐姐給你做魚。」

  一群廚子們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把拍攝點周圍堵得水泄不通,沈女士拉著池遲走過,他們像摩西途經的紅海一樣自動讓出了通道。

  「行,看歸看,別惹麻煩。」

  沈女士對廚子們丟下了這麼一句,所有的拍攝人員都感覺到了全場為之一靜。

  池遲回過頭去,看著裴大廚在自己的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另一邊,遲凱華讓人把他自己吊在了天花板上。

  「難為你這一百五十多斤的分量了,不過最好戴上口罩……」

  站在灶台邊上的女人對著上頭的副導演這麼說著。

  「酒味有點沖,你要是暈了拍不好可別怪我。」

  囑咐完了上面,她又調整了下面這些材料的位置。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

  她拿起刀,掂了一下,很感慨地說:「很久沒用這麼有分量的刀做魚了。」

  導演一聲Action,那被「感慨」的刀就化成了影,迅速地劃掉了魚鰭和魚尾不好看的部分。

  接著,一盅白酒被灑在了刀上,刀在魚身上一深四淺地切著,讓酒順著刀進入到了魚的紋理中,魚的一面已經切滿了花刀,灑在刀背的那一滴酒還沒滑到刀刃上。

  隨手抓過幾枚薄薄的薑片放在刀口裡,長手一轉,肥美的魚痛快地在案板上翻了個身。

  帶起了一片有酒香的水痕。

  魚處理好了,旁邊的大鍋早就已經燒到很熱,把蒸架排在鍋上,魚整個放在蒸架上,不用任何的容器盛裝,只是把一塊豬油脂肪放在了上面。

  舉起一罈子好酒,聞了一下酒的氣味,做菜的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酒繞著熱鍋轉了一周,濃郁的酒氣撲向蒸架上的魚……

  蓋上大鍋的蓋子,她又把蔥薑切成細絲,另起鍋灶用醬油等物調製蒸魚的汁,最後燒上兩勺熱油。

  所有的動作快到讓人目不暇給,搭配著做菜那人淡定自若的神情,讓人覺得這不是一次烹飪,更像是一場表演。

  比酒更加醉人的表演。

  過了幾分鐘,鍋裡已經漸漸冒出著一種濃郁的香氣,酒香,混著魚的鮮香、一點點的油香味兒……

  有幾位攝影師怕自己深呼吸的聲音被錄下,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把蒸架連著魚一起拿下來,魚放在淺盤裡,摘去原有的薑片。

  紅色的湯汁澆上去,黃綠相間的蔥薑絲也稀稀落落層層疊疊地撒了上去。

  那人站著如松如竹,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抄起了沒有一點水漬的湯勺。

  熱油恰是剛好,以勺一潑,激起濃香盈盈。

  霎時間,魚醉,人醉,一室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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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5:19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安利

  一盤酒香蒸桂魚做好,池遲連拍照的機會都沒有,不對,應該說她自己都忘了拍照的事兒了。

  沒等導演說「好」,已經有人要按捺不住自己奔流的口水和一顆瘋狂想吃的心了。

  好在旁邊圍著的人互相間還能拉扯一下,最先破壞現場美味氣氛的是掛在頂上的遲副導演。

  「你們都別動!先讓我下去!我還得拍成品特寫!你們誰先吃了我跟他拼了!」

  遲凱華臉上的口罩都帶著濕意,不知道是被水汽蒸的,還是他的口水不受克制地流了出來。

  做完飯的那人慢條斯理地擦刀、洗案板,把水倒進鍋裡去刷鍋,她是廚子,哪怕是當個廚替,也要守著廚子的規矩,菜做完了,整個檯面必須乾乾淨淨。

  池遲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從切魚開始,到刷完鍋才終了。

  在這個劇組,她看見的每一個廚子都能用自己的廚藝訴說著屬於自己的故事,有人沉穩,有人爽朗,所以有人做菜精於火候慢慢雕琢著味道,有人喜歡展示自己的刀工迷戀於外形的絕妙。

  所以有人調侃沈大廚身為徐家外門弟子做湯的手藝都比正經徒弟裴師傅好,就是因為他們的性格不同,為人不同,所鍾愛的烹飪之道自然也就不同。

  那麼給自己做廚替的沈主廚呢,這個在廚藝界可以掀起一陣風浪的女人,她似乎應該是爽朗潑辣的,似乎也應該是孤獨沉穩的。

  她的身上有一種……讓池遲感到有些熟悉的孤獨。

  懷揣著永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熙攘的道路上走著屬於自己的心路。

  所有的東西百轉千回在心裡,和她的性格在一起錘煉,終於形成了一種只屬於沈主廚自己特有的美。

  讓人一靠近就覺得頭暈目眩,為她的氣場所震懾,也為她的性格所折服,也難怪會在廚師這個行當裡生生殺出一條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道路。

  「你們要是光知道看著菜流口水,那今年的試菜恐怕就都不及格了。」

  一群攝像師圍上了那條魚,沈女士乾脆讓開了地方,順便解開了自己的衣服領子——為了防止「穿幫」,這個拍攝的地方當然是沒空調的,穿著看起來很厚其實也不薄的冬裝戲服做菜,對人的耐熱性是個極大的考驗。

  「什、什麼?試菜的題目出來了?」

  有個中年廚子結結巴巴地問道,勉強把自己的鼻子從魚的那個方向上收了回來。

  「用蒸薰的方法入味,大概今年就試試這個?」沈主廚隨意地說著,手在頭後面一扯,長長的頭髮就甩了下來,她從來自帶風雷,別人做出來女人味兒十足的動作,她做起來也同樣具有某種震懾性。

  池遲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蒸菜?蒸菜那川菜湘菜的都占了便宜撒。」有人對這樣的考題提出了質疑。

  「你們的醉雞不也是蒸的,哪家都有蒸菜,就看你能不能蒸出新花樣了,考察各位手上基本功和腦袋裡的新意識,才是饕餮樓每年試菜的目的。」

  女人說著就走到了那堆廚子的邊上,和他們討論起了剛剛的那道菜。

  她也沒忘了拍拍池遲的腦袋,笑著跟她說:

  「等他們拍完了,我估計魚都涼了,你要是想吃,晚飯單獨給你做,這是在戲裡做的,更講究賣相,估計前期入味會差一點。」

  差一點?

  池遲眼睜睜地看著那群攝像師裝模作樣拍完了之後離開,只剩下了一堆魚骨頭和蔥薑碎。

  遲凱華擦擦嘴,很淡定地打了個帶著酒香味兒的嗝,還不忘了為自己的職業操守挽回最後一點尊嚴。

  「順便……拍了一口一口被吃掉時候的樣子。」

  導演康延都被自己副導演的無恥驚呆了,忍了幾秒鐘,到底還是沒有說劇本裡並沒有寫魚是被怎麼吃掉的。

  再說了,就算被吃了,也不可能是在廚房被吃掉的啊!

  晚上,池遲發微博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又一次忘記了拍照。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我今天吃到了超級超級好吃的魚!然而並沒有照片╕( ̄Д ̄)╒」

  微博下面的評論又是一陣的鬼哭狼嚎。

  悠泡泡:「以前覺得你上圖讓我們看到吃不到特殘忍,現在我發現你這麼乾撩才是滅絕人性!嚶嚶嚶,你有本事撩我們,你有本事上圖啊!」

  懶癌飛走:「蛋大大!你不能這樣,你吃到好吃的應該跟我們分享啊!拿出你一天擺出九張美味大圖的氣勢來!」

  ……

  因為最近一直都在發很多別人沒有的美食照片,「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已經迅速成為了一代「網紅」,粉絲數量超過了一萬五。

  她拍了動圖效果的在鍋裡咕嘟冒泡的麻婆豆腐和提開碗之後輕輕顫動的扣肉轉發數量都到了幾千。

  當然,池遲對這個沒什麼概念,她很喜歡這種和很多人一起討論美食的感覺,大廚們的討論偶爾太過深奧和抽象,跟這些網上的朋友們一起討論就盡情地抒發自己對美味的單純渴望了。

  即使每天有很多人都在私信裡跟她喊著求互關,求好友,她的關注列表裡依然只有寥寥幾個賬號,大多數是媒體的官方微博,能夠滿足她上微博順便看看新聞的需求。說起來,花小花小朋友如果不是第一個給她留評論的人,她大概也不會關注。

  花小花淚嘩嘩評論了你的微博:「七蛋兒啊!有沒有美食圖安慰一下我,我已經快被虐死了。」

  池遲默默地回覆了一張肉夾饃的照片,那是她今天早上的早飯。

  花小花淚嘩嘩:「我家女神的電影已經看了第四遍了,依然哭的不能自己,這還不是最慘的,我室友和我一起去看的,她哭的時候憋的太厲害還撓破了我的手QAQ」

  池遲回覆了一張滷雞爪的照片聊作安慰。

  花小花淚嘩嘩:「為什麼是雞爪?!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跟你安利電影啊啊啊,七蛋你一定要去看《跳舞的小象》啊啊啊!我女神在裡面演技炸裂啊啊啊啊!我愛我女神一萬年,如果一萬年以後地球不毀滅,那就是永遠!!!」

  池遲被這種小女孩兒的熱情給逗笑了,想了想,回覆了一句:「看過了。」

  花小花差點被她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給噎死。

  「真的很好看啊啊,我身邊看過的沒有不哭的,年度最好看電影沒有之一啊!當然,是在《申九》沒有上映的情況下,反正今年最好看的電影不是《小象》就是《申九》!我家吃吃最棒啦!」

  「哦。」除了一個哦之外,池遲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了。

  唉,這種看著別人猛誇自己的感覺真是……大寫尷尬啊。

  花小花覺得池遲的態度太冷淡,身為一個腦殘粉,當然要向全世界賣自己偶像的安利,所以她迅速地發了幾個視頻的鏈接給了她家七蛋。

  「快看,我家女神啊啊啊,美美美!美美美!」

  池遲點開第一個鏈接,對著那個「吃all向」的關鍵詞愣了一下,為什麼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帶著不祥的預感,池遲點開視頻開始看。

  首先是《女兒國》電影裡的航拍空鏡,躺在床上的祭祀玲瓏突然睜開了眼睛,接著鏡頭切到了《跳舞的小象》裡林秋最後那一幕,顯然這一幕是來自於在電影院裡面的盜拍,畫面有點模糊,但是這種模糊的效果被巧妙的調色和剪接弄出了一種類似夢境的質感。

  鏡頭外,一個神似池遲的聲音在說話。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一無所有。」

  畫面又一次轉換,成了……封爍?

  池遲傻乎乎地看著穿著書生袍的封爍回望……穿著祭祀服看向遠方的玲瓏……

  看了一分鐘,池遲終於搞明白了,這個視頻大概說的是一個前世今生的狗血言情故事,主人公是池遲飾演過的角色以及封爍飾演過的角色。

  在她以為自己終於理解了之後,柳亭心扮演的珊瑚又出現了。

  「你說過,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鏡頭裡是珊瑚和玲瓏的一場對峙戲,兩個人的臉貼的很近,在纏綿哀怨的背景音樂裡帶出了幾分曖昧。

  此時,池遲恍然大悟,這種汗毛倒豎危險逼近的感覺,就和上次她和閃閃們一起看七九視頻的時候一樣啊!

  只不過這次被人隨意搭配組合的,從封爍變成了她自己。

  看見安瀾所飾演的碧璽出場,池遲還能忍,就算剪輯的人把安瀾站在她身後迷惑她的情節變成了「霸道總裁范兒」的愛情宣言,她也勉強自己看了下去……穿著校服的林秋回頭,看見的是很多年前年輕版的安瀾……池遲終於不能忍了,立刻關掉了視頻。

  「悠泡泡大大真是大手啊!吃all黨的福音!!自從她從吃稀爬墻過來我們又多了好多新糧。」

  花小花賣安利賣的很開心,池遲的作品太少,都是電影不說,另一個還在上映期,在《女兒國》和MV裡面的那點鏡頭都快被剪爛了。

  新糧……世界觀再次重塑的池遲只感覺到了心涼……

  現在的小孩子們到底都在想什麼呢?

  悠泡泡:「我恍惚看見了有人在說我的名字?」

  古人所說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是他鄉遇故知。

  現在社會人口爆炸,想要遇到一個故知的概率實在是拼人品的事情,能在一個和她們圈子完全沒交集的微博下面看見了「本圈大大」,這種驚喜從概率來講,應該跟古人的他鄉遇故知是差不多的吧,總之很開心就是了,於是花小花開心地忘記了她家七蛋的存在。

  看著花小花在自己的微博下面和那個悠泡泡聊得歡天喜地,池遲……默默地關掉了自己的微博。

  世界變化的太快了,還是早點睡覺比較好。

  宴上的一道酒香蒸桂魚得了個滿堂彩,侍郎大人一高興,額外賞了沈大廚十兩銀子,帶著傷的沈大廚帶著陳鳳廚跪在廚房門口的地上磕了頭謝了賞,才回了似錦樓。

  站在似錦樓他們熟悉的院子裡,師徒二人一齊鬆了一口氣。

  到手的那八兩銀子,沈大廚轉頭就給了他的徒弟。

  「以後膽子大點,做菜嘛,一個人,一條心,一雙手而已。」

  沈大廚這麼說著,抱著受傷的手進了廚房。

  留下他的徒弟站在門外,恍惚間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他的命運也是如此,幾經坎坷,到頭來能作為依憑的也不過是只有一個人,一條心,一雙手。

  他的手……陳鳳廚看著自己的那雙手,愈見關節粗大的手,也越來越有力量,儘管與這廣闊世間相比這力量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是起碼……

  那八兩的碎銀子放在手裡,是能夠被他抓住的分量。

  隨著學藝的一步步深入,漸漸的,陳鳳廚自己可以做越來越多的菜了,除了沈大廚之外,別的廚子們閒來無事也都會指點她。

  當然,這種「指點」是不可能不藏私的,把自己的獨門秘訣教給別人的徒弟,這些大師傅們還沒有這麼超越時代的想法。

  同時,他們也在「藏私」之外,盡可能地試圖把自己會的東西教給陳鳳廚,因為他的沉默懂事、堅韌可靠,因為他曾經和他們一起同甘苦共患難,陳鳳廚對他們而言,不只是某個人的徒弟,更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夥伴。

  他們確實是生活在一個敝帚自珍的時代,技藝的傳承基本靠一代又一代中每個人的「天分」和「壽數」,天災人禍都有可能讓傳承斷絕。就像他們剛剛經歷過的那一次天災加人禍,那種隨時可能死在饑餓和洋鬼子槍下的恐慌還隱藏在他們的記憶深處。

  「如果真的要死,死之前總得把自己會的託付一點兒是一點,祖傳的手藝不能外傳,大家十幾年的老行當了,總有自己的獨創的小本事。」一位大廚在樹蔭底下抽煙磕牙的時候這麼對自己的夥計們說。

  得到的回答,是全然的靜默。

  一個來自於即將消亡的,舊時代的沉默。

  「鳳廚,來替我這切菜,燴三絲。」

  「鳳廚,給我看著鍋,我去解個手,水湯頭七分活了懂嗎?」

  「陳小子,我要做觀音豆腐了,你要不要來看看?」

  「鳳廚啊,我這個鴿吞翅的火工啊……行了,你聽見了就給我看著鍋,我去外頭抽管子煙。」

  「這老樂,做個菜還神叨叨的,鳳廚你趁著他不在仔細看看他那個鴿子裡頭是怎麼改刀去骨頭的。」

  ……

  時光飛逝,又過了一年,似錦樓客似雲來,似錦樓大廚們的身價也水漲船高,恭親王府的大總管在似錦樓裡吃了一道「百味游龍」之後讚不絕口,就把這道菜獻給了自己的主子爺。

  做這道菜的人姓陳,復名鳳廚。

  「百味游龍」就是他出師之後掛牌的第一道拿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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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5:46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斑駁

  自從有了封爍的崛起,瑞欣娛樂的事業發展就仿佛一下子就進入了一個新的紀元。

  封爍的躥紅速度和曾經締造過傳奇的演員們相比,未必有多快,但是他把自己的「知名度」迅速轉換成商業價值的能力,真的是國內娛樂圈裡前所未有的。

  從他走紅到現在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已經給瑞欣創造了幾個億的賬面價值,其中包括了各種商業代言和對公司知名度的提升,別以為影視公司就不需要名聲,依靠封爍的「紅」勁兒,他們證明了自己有捧人和打造熱劇的能力,投資方和電視台也會把對他們的青睞總是用最直觀的方式來展現——那就是更願意砸錢了。

  項目能更快地啟動,資金能更快地回收,這些對於瑞欣來說都是真金白銀的利益。

  除此之外的潛在價值那就更不用說了,至少因為封爍,有很多的知名演員對瑞欣公司拋出了橄欖枝,希望自己能成為下一個「封爍」。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封爍能有現在的位置,除了瑞欣的力捧之外,也離不開竇寶佳的扶持,她像一把長矛一樣為封爍開疆闢土,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代言,問都不敢問的合作,她都願意去嘗試,都願意讓封爍成為業內那個不斷吃螃蟹的人。

  所以,身為封爍經紀人的竇寶佳居然在擔任瑞欣副總的時候還悄無聲息地兼任了池遲的經紀人,媒體雖然眾說紛紜,整個瑞欣上下在這件事情上都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傳言說因為竇寶佳給池遲當了經紀人,池遲為了表示誠意就直接把封爍介紹給了安瀾,讓拍偶像劇起家的封爍立刻有了一個進入主流電影圈兒的機會。

  這種輕描淡寫中產生的利益交換,已經足夠讓很多摸不清池遲深淺的人對竇寶佳「腳踏兩條船」的事兒諱莫如深。一上來就能跟安王搞好關係的「新人」,還能讓心高氣傲如竇寶佳跑去她的小工作室裡當個任勞任怨的經紀人。

  你說她背景沒有貓膩?

  呵呵,你開心就好。

  這天一大早,竇寶佳難得出現在了瑞欣的總部,她穿著件黑色的襯衣,配著白色的長褲,腳上踩著男款尖頭皮鞋,臉上掛著金絲邊的眼鏡,今天的竇寶佳依然是氣勢逼人地帥著。

  看著那些人對著自己行禮問好,她偶爾點點頭就走了過去,要是往常,她不理的時候更多一點,不過今天心情好,她也樂得表現一下自己的親善。

  昨天夜裡竇寶佳算是基本敲定了封爍跟一個知名品牌的全球代言合作,雖然只是主要在國內做品牌的推廣,但是名頭可是「全球代言人」,而封爍要做的,是每年要拍攝四支廣告大片,參加兩次國外活動、四次國內活動,而對方除了支付高昂的代言費之外,還會推封爍上一線主流雜誌封面,一年兩次。

  這個品牌本來看好的是池遲,那個東方女孩兒在大高盧電影節上的光頭造型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大高盧影后的身份,和她那番極拉人好感度的演講,都是對方看重的條件。

  池遲當然不會接,一看意向書,竇寶佳心裡就很清楚了。

  一年拍四支廣告六次活動,加起來的時間消耗絕對在十五天以上,遠遠超出了池遲的要求底線——池遲的底線是每年為一個品牌付出十天。

  於是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竇寶佳乾脆就向對方推薦了封爍,他是目前國內最有影響力的新生代偶像,雖然和池遲的路線不一樣,但是在年輕人中更有影響力,形象也好……

  扯皮了兩個月,這筆合作終於徹底敲定了。

  「竇、竇副總。」

  在竇寶佳將要上電梯直接去李齊辦公室的時候,一個人出聲叫住了他。

  竇大經紀人轉身,看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她想了幾秒鐘,才想起來這位老兄大概是瑞欣的一個經紀人,手下有也有幾個女演員。

  唉,天天和大品牌、名導演們打交道,竇寶佳也是著實不願意委屈自己去記這些小人物。

  反正他們帶的藝人一眼看過去是清一色的前途有限,讓人毫無期待。換言之,全都被池遲比成了渣渣。

  對於這種一看就連競爭對手都算不上的人,在竇寶佳的眼裡都跟地上的小石頭沒什麼兩樣。

  「有事嗎?」

  穿著一身在很多人眼裡是男裝的女經紀人右手扶了一下左手的手臂,左手抖了抖手上的文件夾,暗示對方自己現在有正事兒要辦。

  男人仿佛根本沒看見她的動作,在經紀人這一行裡,沒臉沒皮那也是基本素養,能達成自己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他賠笑著嘿嘿兩聲,湊上來小心翼翼地對竇寶佳說:

  「那個,我聽說《天下第一關》的本子現在遞到了池小姐那裡,不知道池小姐那邊有沒有意向?」

  池遲?池遲對一個電影的劇本有沒有意向,跟你這個在瑞欣都排不上前五的經紀人有什麼關係。

  竇寶佳挑了一下眼睛,上面那一行字兒全都用一個眼神兒代替了。

  「有,又怎麼樣?沒有,又怎麼樣?」

  「是這樣的,那個,我們家孟可兒想爭取一下《天下第一關》的那個……要是說池小姐沒什麼想法,電影那邊呢,也想早點開機。」

  言下之意,就是池遲如果對劇本沒興趣就趕緊退了,後面有一群人在嗷嗷待哺呢。

  事實上,這樣的人現在已經遍布娛樂圈,自從池遲橫空出世,幾乎所有的投資方都說過「這個電影你讓那個池遲來演,我給你投資……」這樣的話。

  幾乎所有帶點名目的劇本裡,只要裡面有個年輕的女主角,製片方就會優先把本子投到竇寶佳這裡等著池遲過目。

  這也意味著後面那些下到十四五,上到三十的女演員,都要排在池遲的身後等著她。

  除非混成了顧惜那樣,或者本來就是自家用來捧自己的戲。

  竇寶佳看著眼前這人的樣子,都能想到他是怎麼跟那個劇組的負責人喝酒到了半夜,終於拿了一句這樣的話:

  「要是池遲不接這個戲,就讓你家可兒來,唉,我們也想早日開機啊。」

  所以,他今天就這麼舔著臉來問自己了。

  有本事你讓你家那什麼孟可兒比得過池遲啊,讓對方直接痛痛快快地換目標人選啊。

  二流就應該有二流的自覺,就像在跑道上賽跑一樣,跑不過就乖乖跟在別人後面,這種跑不過別人,就喊著讓別人讓路啊,真是讓人看不起。

  一大堆的腹誹都在竇大經紀人的身體裡噴涌,可是真要對著這人生氣,那還真是抬舉了他。

  「哦,《天下第一關》是嗎,唉,我們池遲啊也是工作忙,馬上要跟著杜安導演去橋城電影節,最近趕著拍戲實在是沒時間挑劇本……」

  竇寶佳神色平淡地說著池遲的行程,《申九》不是橋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參賽作品,卻也已經確定了電影節閉幕式上放映。

  杜老爺子跟橋城電影節的關係一向很好,從二十年前開始,他的新電影要是時間上趕得及,基本都是要去幾大電影節上打個轉兒的。

  參加電影節這種事情,對於杜安是平常,對於已經拿了大高盧影后的池遲來說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了,反正有這個影后的桂冠在,就算不跟著《申九》去,以後也總是要去的。

  她說的平平無奇,別人聽在心裡可就未必是那個滋味兒了。

  「既然你跟製片方關係好,跟他們說一聲,要是等不了就跟我打個招呼把本子退回去就得了,別浪費大家時間。」

  說完這段話,竇寶佳一秒都不等,直接進了電梯。

  是的,在剛剛電梯門開了之後,電梯裡面的人一直按著開門鍵在等她。

  竇寶佳走了進去,立刻有人摁下了關門,即使在電梯裡他們也沒忘了喊一聲「副總好」。

  留下那個男人自己站在大廳裡,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在瑞欣忙完了封爍的合同,竇寶佳謝絕了李齊一起進餐的邀請,又開車去了一個高檔餐廳,在那裡,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人正看著雜誌在等她。

  「讓我的工作室負責池遲的宣傳和公關工作……這可真不像竇大經紀人把什麼都要抓在自己手裡的一貫作風。」

  竇寶佳看起來神采奕奕,著實不像三十個小時之內只睡了三個半個小時的樣子,可她的心裡很清楚,自己都快熬不下去了,更不用說她的工作夥伴們了。

  她手下的團隊核心人員有五個,除了陳方之外,其餘的四個人都進了瑞欣負責封爍那邊的工作,池遲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們被臨時調配去做的,這種狀況短期還好,時間久了,就算瑞欣的人沒意見,他們自己也吃不消。更何況,池遲那邊的工作量已經不是「順手」就能都做完的了。

  「我這邊是實在忙不過來,池遲那邊多的時候一天就有二三十個劇本投過來,封爍那邊的工作量要是說圈內第二,都沒有人敢稱第一,所有人都累得不行,我也是實在沒有那個心力去培養新人了。」

  竇寶佳苦笑了一下,經紀人這一行看著光鮮,其中的辛苦也只有同一級別的人能夠領會,帶小透明有小透明的煩惱,帶當紅的也有被活活累死的危險——當然這是說經紀人敬業的情況下,先用耍大牌的態度擋掉百分之八十合作意向的那種人,竇寶佳不認為他們能被稱得上是經紀人。

  那是跟錢有仇,也跟藝人有仇的傻【消音字】。

  「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沒看日子啊,居然能聽見你跟我叫苦。圈內多少人羨慕死你了,先空降瑞欣拿下了剛有苗頭的封爍,又不知道耍了什麼手段把池遲也早早攥在了手裡,要錢有錢,要名有名,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女人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淺淺的酒窩,為她更添了幾分的和藹可親,她確實是個非常容易讓別人對她產生好感的人。即使她現在是在調侃著別人,很多人也會覺得她的調侃是善意的玩笑。

  那些「很多人」裡面絕對不包括竇寶佳,她深知對面的女人有多麼的刻毒,睚眥必報還兩面三刀。

  就像去年陳風爆出來隱婚,就是她和她的團隊在其中推波助瀾,讓事情朝著不利於陳風的方向邁了一大步,如果不是陳風的老婆娘家還算給力,一個一線男星差點就被整的離開娛樂圈了。

  「雙劍合璧?我就是怕到時候封爍跟池遲之間鬧出一點什麼,讓我手下的人為難。」

  「噗,不是吧?他們倆還真是一對兒?那可不好玩兒了。」

  「怎麼可能。」竇寶佳白了對方一眼,「封爍咱們先不說,池遲可是個活生生的戲痴,能讓她把心思別天天只想著演戲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等著她對別人動心,呵呵……」

  「哦。」

  那人喝了一口茶。

  「所以,是封爍對池遲有意思啊……那他的口味很清淡啊。」

  ……

  幾天後,池遲在機場見到了自己的新任宣傳——婁藍雨女士。

  天氣熱,池遲沒戴帽子,光頭下面是略化了淡妝的眉目。

  婁藍雨看著池遲轉頭看向自己,被她的眼角一掃,突然覺得身上都有點發麻。

  「我錯了,封爍的口味不算清淡,這個小姑娘很撩啊。」

  在和池遲簡單溝通過之後,她沒忘了私底下找竇寶佳修正了自己的看法。

  竇寶佳無奈地揉了揉自己額頭,池遲確實魅力見漲,可我找你來讓你努力工作好使我脫離苦海的,不是讓你來鑒賞美人的啊。

  「這次的橋城電影節我們一定得有比大高盧更大的聲勢才行,想要拿到更好的劇本資源,池遲必須還得更有存在感才行。」

  婁藍雨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和杜安、唐未遠他們聊天的池遲,再看看自己眼前的這個老朋友,這次她是真的感到了驚訝,就好像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竇寶佳一樣。

  「劇本資源?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藝人的電影資源了,不是一直說有了商業價值就什麼都有了嗎?」

  竇寶佳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收回手的時候,手指剛好從婁藍雨的臉上蹭了一下。

  「這麼多年了還這麼細,你保養的不錯啊。」

  「竇寶佳,你別跟我玩這套,說,池遲是給你吃了什麼迷藥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迷魂藥那得是金子做的我才吃得下去。」

  登記的時間到了,竇寶佳站起身走向登機口,隨口對著跟在她身後的老朋友兼新任合作夥伴說:

  「她呀,給我吃的藥那都是鑽石,一顆一顆的。」

  九千萬砸到自己喊爸爸,那根本就是自己把迷魂藥當飯吃了。

  婁藍雨聽了,轉頭看向同樣走向登機口的池遲,那個體態修長的女孩兒隨手幫杜安拿著帽子,臉上帶著笑。

  鑽石做的迷魂藥,那會是什麼?

  她太好奇了。

  橋城電影節的歷史比大高盧更加悠久,對於電影,他們追求的是更加純粹的藝術性。

  舉辦電影節的小島已經變成了一個屬於藝術的天堂,池遲看著車窗外各種各樣的電影宣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仿佛就能在其中感受到電影的味道。

  「這個世界上啊,從來有人在妥協,有人在堅持。」

  看著池遲那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樣子,杜安長嘆了一聲,橋城這麼濃厚的藝術電影氛圍,在國內是絕難見到的,像池遲這麼大的年輕人,怕是想都不會想到,這裡的電影藝術會是這樣的濃郁。

  「妥協的在變好,堅持的在變好,那就是這個世界在變好。」

  女孩兒回過頭給了杜安這樣的回答,得到了老人一個淺淺的微笑。

  「那我等著看你們這一代怎麼把這個世界變好,不管你將來是妥協了,還是堅持了,別忘了今天說的話。」

  「好。」池遲挑了一下眉毛,語氣鄭重得像是許下了什麼承諾一樣。

  她的動作讓杜安默默地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頓了幾秒才有氣無力地對池遲說:

  「早知道就讓你在演申九的時候剃光頭,你這個眼角啊,跟你髮際線之間的距離有點不太好,以前沒感覺,現在把頭髮去了,眼睛跟帶了銀色的小勾子一樣……咱們可說好了,過幾年我新電影還找你拍,我也得把你剃成光頭。」

  隨著杜安的話,池遲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類似的話不止一個人對她說了,可她對著鏡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到底跟自己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頭髮了,夏天洗澡的時候很過癮。

  杜安帶著池遲和唐未遠去見了自己的幾個老朋友,包括外國的幾位導演和演員,還單獨帶著她去看了幾場評價不錯的電影。電影節上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酒會,也沒各種奇怪的人來找她,除了一個中規中矩的採訪之外,連國內的媒體都乖順了很多,除了還要穿CH的衣服被人各種拍照之外,池遲都找不到橋城電影節和大高盧電影節的相似之處了。

  「唉,你還得繼續往前走,前面的風景才是真正你想看到的風景。」

  杜安這麼對池遲說著,人的欲望永無止境,即使是「把握自己人生」的這件事兒,很多人做了一輩子,也不過堪堪觸碰了皮毛而已。

  池遲聽在了耳朵裡,記在了心上。

  《申九》電影在橋城電影節上大獲好評,膚色髮色各異的老外們喜歡這個帶著一點東方哲學和個人英雄主義色彩的故事,有人在看完了電影之後直接稱呼池遲為「來自東方的女英雄」,要知道在這之前,他們更喜歡稱呼她為「驚喜女孩兒」,因為她那番關於驚喜的感言讓人印象深刻,也因為她靠著自己的處女作問鼎大高盧,著實給了很多人一個巨大的驚喜。

  在《申九》這個武俠電影中,人們看見的又是一個不一樣的她,沉默又帶著骨子裡的放蕩不羈,每一個眼神仿佛都在訴說令人魂不守舍的故事,那些故事裡有很多老外不懂的東西,但是這不耽誤他們感受到其中的美。

  「她和她的劍可以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在這個過程中她會看見這個世界上所有她沒見到的美好,也可以殺光所有阻礙她的人。可是為了令,那個帶有傳統儒家色彩的男人,她放棄了,她的世界有盡頭,盡頭大概就是屬於『令』的夢想,或者說她把自己愛人的夢想變成了自己的,所以為了他們共同的夢,她像普羅米修斯一樣成了一個殉道者。『為了屬於更多人的真理。』這種屬於人性也屬於理性的偉大,用東方的電影表現出來,帶有特殊的魅力。」

  「這是個精美的故事,杜安在故事中融入了大量幽默的元素,令很可愛,申九很值得被人去愛,她太美了,在樹林裡的那段打戲堪稱十年來我見過的最好的動作片段,杜安再次帶給了我們驚喜,池遲也是,哦,對了,池遲本來就是個從驚喜中誕生的女孩兒,我已經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她的下一次出現。」

  對於這種好評,國內的媒體很亢奮,名導演加人氣影后的組合足以占據娛樂版塊的大量版面。

  「《申九》橋城閉幕式首映,池遲再次驚艷西方。」

  「用不傳統的方式詮釋傳統的『道義』精神,杜安新片《申九》亮相橋城。」

  此時,國內《申九》的電影宣傳才剛剛開始,一棵老樹的下面,瘦高的女子抱劍而立,長髮隨風而動,遠處雲朵帶著輝煌的色彩,只是讓人不知道那究竟是日落還是日出。

  面對這張連臉都沒有的海報,池遲的粉絲們依然花痴得愉快。

  「我吃兩米八!我吃美如畫!!#申九池遲#」

  「就算只給我一個背影,我也能對著我吃寫五千字的讚美小論文,你要是給我一個正臉,我能寫十萬字!」

  「都嫑說話!讓我先靜靜地舔屏,我吃的腰和我吃的腿,啊啊啊啊啊!!」

  被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內容是這樣的:「因為池遲現在光頭了,所以官博故意讓我們瞻仰她頭髮的遺照嗎?(摳鼻)(doge)」

  此時《跳舞的小象》電影還沒有下映,三億七千萬票房已經讓很多人跌破了眼鏡,池遲的熱度居高不下,進一步推動了人們對《申九》的關注。

  池遲的粉絲們很開心,按照她們的話來說:

  「這個夏天的細腰長腿都被我吃承包了。」

  也就在此時,一條既可以算作社會新聞,也可以算作娛樂新聞的消息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跳舞的小象》導演,年僅23歲的溫潞寧被人刺傷,目前已脫離生命危險,據悉,刺傷溫潞寧的凶手是《跳舞的小象》電影主人公原型的父親。」

  輿論嘩然。

  還在身在國外的池遲,在寂靜的夜晚,終於看到了那一封來自陌生郵箱的郵件。

  「我知道,如果我好好地活下去,林秋會為我感到開心,可是人一輩子應該有一件自己豁出命去也要做到的事情,對我來說,那就是為林秋報仇。

  謝謝你在電影中完美的表現,讓更多的人注意到了我的『小象』,這幫了我很大的忙。雖然法律不能懲治一個沒有證據證明他家暴致人死亡的罪犯,但是會懲治一起傷害了新晉導演的刑事犯罪……

  抱歉,如果我導演的這場戲最後結尾的時候發生了意外,請替我告訴我的父母,我自作自受,不值得任何緬懷和傷心。

  最後謝謝你,池遲,謝謝你讓我做了一場林秋還活著的夢,也謝謝你讓我有了勇氣去做自己一直想做但是逃避的事情。

  我的父親一直說遇到你是我們全家的運氣,對我來說,格外如此。

  如果林秋是我生命的光,你是我生命的水,你的聲音出現在我絕望的時候,讓我知道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該前行,帶著從別人生命中汲取的勇氣。

  願未來的日子裡你能一直做你想做的事情,告訴更多的人世界上會有奇跡發生。

  ……

  本想跟你打電話,最後聽聽你的聲音,結果還是放棄了,你太聰明。

  溫潞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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