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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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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47:45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懇談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唐未遠跟在池遲的後面走出酒店往山上走,一臉的崩潰。

  當然,這個表情絕對不能讓前面的小姑娘看見就是了。

  他現在特別後悔昨天晚上自己裝模作樣答應把「兩小時相處」時間調到池遲早上跑步的時候。

  什麼「你是女孩子,要按照你的時間來才對,我個大男人無所謂的。」這種話為什麼要說呢?說說就好了為什麼要照做呢?大好晨光應該睡一覺才對啊!

  尤其是自己昨晚上還掉了眼淚,現在眼皮都還腫著,臨出門的瞥一眼鏡子,雙眼皮都沒了。

  健身是沒問題的,保持身材是一個演員的基本職業道德,唐未遠自己也是每周都有幾個小時必然要去健身房出汗的,但是早上天還沒亮就起來運動這種事情……不應該是老年人才幹的嗎?

  越來越不是很懂這些小姑娘了。

  「跑到山頂再下來一趟的時間大概是五十分鐘,上去剛好能在山頂看到日出。」

  小姑娘笑得很天真爽朗,仿佛能看日出是一件很讓人愉快的事情。

  唐未遠很想說「太陽每天都會升起,在哪裡迎接都不過只是形式」——這種話想想就好了,跟十幾歲的小女孩兒耍花腔這種事情,他還要臉,他做不出來。

  兩個人並肩往山上跑,一邊跑,一邊繼續剪子包袱錘。

  唐未遠又輸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池遲:「你以前練過?」

  「沒有啊。」

  池遲面帶微笑,腦後的馬尾辮隨著她跑步的動作左右搖擺。

  她才不會告訴唐未遠,他剪子包袱錘的順序就是「剪子、包袱、錘」。

  兩次就摸清規律了。

  唐未遠搜腸刮肚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能說的:「你和顧惜關係不錯是吧?」

  女孩兒轉過頭來看他:「對啊。」

  「我以前和顧惜合作過。」

  唐未遠摸了摸自己的臉蛋,三十出頭的男人,看起來比封爍還要年輕。

  「那個時候年輕,好不容易給一個電視劇當配角,主角就是顧惜,那個時候的顧惜啊,比現在年輕漂亮多了,就是不如現在有氣場,我們在一起談起韓柯的時候她都會臉紅……怎麼也想不到,當年的女孩兒現在就成了什麼顧大官人。」

  終於有了個能聽懂的事情,池遲並不覺得高興,聽唐未遠的語氣,那時候的顧惜和韓柯在一起,他也堅信現在的顧惜和韓柯仍然是在一起的,可是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並且感情甚篤,顧惜不會是那種時時焦躁的狀態。

  一個被愛的人,不會像顧惜那樣的。

  再一次剪子包袱錘,池遲輸了。

  因為她走神了忘了算唐未遠的順序。

  「我……以前跑龍套,兼職送外賣……」想了想,池遲慢吞吞地說。

  唐未遠一聽這個腔調,就在心裡冷笑,十幾歲的小姑娘到底還是沉不住氣,這是拿了影后之後要賣慘順便彰顯自己現在有多麼成功了。

  「我工作的餐館裡有個大廚姓金,他特別會做飯,做的剁椒魚頭特別好吃。」

  晨風吹亂了女孩兒鬢間的碎髮,也吹亂了唐未遠的神思。

  尼瑪!說好的追憶往昔、歌頌現在、展望將來呢?為什麼就成了報菜名!

  剁椒魚頭什麼的!配著白米飯什麼的,讓人一點都不惦記!一點都不!

  「辣椒是金大廚的朋友從西南捎過來的,剁的時候就能聞到那種又辣又香的氣味。魚頭啊,必須用大花鰱,光一個魚頭就要一斤半以上的最好……麵是用鹽、蛋清、溫水調出來的手擀寬面片……」

  唐未遠的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好像還是讓自己猜拳輸掉比較好,至少自己能過個嘴癮,現在倒好,碰上這麼個大早上就一言不合上菜譜的,簡直悲劇啊!

  當年的唐未遠也是很愛吃的,但是當明星必須控制體型,少油少鹽是必須,像剁椒魚頭這麼又重口又有油的東西他一年都未必吃的上一回,講實話,要是一直不吃也未必會想,但是旁邊有這麼個人興致勃勃地說著……只讓人覺得自己好像生命裡就欠了那麼一口魚肉,一口寬面片兒泡魚湯。

  池遲越說越開心,除了演戲之外,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獲得什麼愉快的情緒了。演戲其實是一件太寂寞太寂寞的事情,每天都面對著同一群人,他們忙忙碌碌,與你和你的人物只有很表層的工作聯繫,真正的情緒觸動幾乎為零。

  再加上這次的申九本來是個幾乎與世隔絕的人物,池遲有意無意間就讓自己變得更加孤僻,這種孤僻讓她忘掉了與人交流的快樂,也讓她在整個準備拍攝的過程中獨自承擔著壓力。大概這也是杜安有意為之,他希望池遲的情感狀態和申九更加的貼近。

  在拍《跳舞的小象》的時候,每天和溫家人一起吃飯交流,拍《女兒國》的時候有顧惜和柳亭心插科打諢,還有安瀾溫暖的下午茶,這些都能紓解著她身上的壓力。

  這樣算來,這個劇組是她真正第一次脫離了「情感羈絆」去擔當主演。

  「金大廚做的魚香肉絲也很好吃……」

  池遲的表情十分之「回味無窮」。

  唐未遠有點胃疼,姑娘你是說相聲出身的嗎?一盤剁椒魚頭說的這麼色香味俱佳科學嗎?

  「好了好了……你說完一個了,咱們繼續猜拳,來來來。」

  唐未遠已經決定下一個故事自己就講自己在《龍之子》劇組裡鮮為人知的窘迫往事,就算這個小姑娘不願意聽,他也一定要一口氣把這個故事講上山頂。

  「剪子包袱錘!」

  唐未遠自己喊著口令,出了一個剪子。

  池遲毫不猶豫地出了包袱。

  「金大廚做魚香肉絲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他特別喜歡用香菜……」

  在池遲洋洋得意說話的身影後面,男人的表情變得無比苦澀,在那張白嫩的小臉上,格外惹人憐愛,他用手輕輕搗著自己的胃,假裝裡面已經裝了剁椒魚頭和魚香肉絲。

  女孩兒看不見,說得興致勃勃手舞足蹈。

  魚香肉絲之後是油潑鯉魚,再後面是池遲自己的煲湯心得……等她終於說完了在杭城特別愛吃的蓴菜湯,他們兩個人終於登上了山頂。

  山不高,山頂也算不上崎嶇,太陽在和地平線進行著最後的糾纏,金光已經宣示了它即將席捲這個世界的美好光明。

  池遲和唐未遠再一次剪子包袱錘,依然是她「輸」了。

  「每次看見這個太陽的時候,我都腳疼。」池遲看著朝陽的方向,金紅的光暈映入了她的雙眸。

  「有一次我從凌晨三四點跳舞一直跳到太陽升起來,等我終於支撐不住倒下的時候,我覺得有一個美麗的靈魂從我的身體裡超脫出來,融入了太陽的光明裡,然後就是腳很疼很疼,疼的讓人忘不掉。」

  對於池遲這個女孩兒能夠突然說出這麼正經的話,唐未遠表示自己實在難以置信。

  「那次是我拍跳舞的小象最後一幕……除了三個攝像機之外只有導演兼任的攝像師一個人……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擔心,我相信我能拍出一部好電影,至少我全心全意的付出,那就一定是比別人出演的時候要更好的電影。」

  池遲覺得自己會永遠記得那段從春天到初夏的日子,那種燃燒的感覺遠比影后的獎盃更讓她刻骨銘心。

  「我提起以前的拍攝經歷,不是想跟你說我有多努力,我覺得世上太多人比我還要努力得多,我是在想,能不能拜託你……相信我一點?我們一起找感覺,一起拍好《申九》,申九和聞人令都十分特別,可能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同樣類型的一個角色,可能我們要是演不好這個角色會很後悔,你從那麼艱苦的起點走到現在,也是經歷了看到了很多事情,你把那些事情當八卦,因為你從不認為自己和他們是一種人,你比你八卦的很多人走得高看得遠,因為你比他們都踏實肯幹。電影裡也一樣,看得透的是隱士白淨然,為亂世憤怒的是被貶官的路子蕭,你比他們都更有行動力,所以你才是聞人令,心懷天下,國士無雙。」

  池遲那些瑣碎的八卦可不是白聽的,她從裡面總結了唐未遠為人處事的風格和準則,又從裡面準確地去把握他和聞人令性格上的契合點。

  在這樣的一個時間,一個地點,說了這樣的話。

  一陣山風吹過,唐未遠縮了一下脖子。

  他大概明白,在這個脊背筆直的小姑娘眼裡,沒有什麼比完成一部好電影更重要,她做的一切都是以完成作品本身為出發點。

  十七歲的少女影后啊,大概就是因為年輕單純才有這麼一股衝勁兒。

  「行了,我知道。」

  男人這麼說著,也抬頭看向朝陽。

  「抱歉了,昨天拍電影是我拖累了你。」

  這種單純的小姑娘,至少現在,跟他的前女友和前兄弟,都是不一樣的,自己下意識的防備根本就是無稽的,卻傷害了這個奇葩小姑娘的一顆拳拳之心、拖累了她的進度,作為一個大男人,道歉是必須的。

  憑什麼別人視作珍寶的事業,就要因為你自己的漫不經心而陷入尷尬境地呢?

  池遲笑了,從眼睛開始,臉上的每一點細微之處都傾訴著內心的愉悅。

  唐未遠看到這樣沐浴在陽光裡的她,心中忽然一動。

  「你擦防曬霜了嗎?」

  池遲:「……」

  男人立刻遮著臉往山下跑,一邊跑一邊說:「你已經曬黑了倒是無所謂,我還有書院的戲要拍,膚色一點不能變!」

  回程的路上兩個人繼續玩著剪子包袱錘,輸贏各半。

  女星們爭奇鬥艷的八卦和小籠包的調餡方法交替回響在山道上,伴隨著散去的晨霧和漸起的朝陽。

  杜安站在窗前,就那麼看著兩個年輕人從山上慢慢跑下來,只看他們說話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比昨天有默契多了。

  老謀深算的老導演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兩個同樣有負面情緒的人一起排解,從精神層面來說是極好地培養默契的方法。

  與他們角色的情感發展路徑相契合。

  幸好申九和聞人令的感情不過點到為止,不然……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

  電影啊,向來痴,從此醉……不悔,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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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47:57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公道

  ……

  「哎喲~」聽見申九說兩千兩銀子就替他把整個山寨推平,書生一激動,臉上的傷頓時提升了自己的存在感,即使是這樣疼著,他也得說服申九打消這個念頭。

  「這個、這個,人間自有公理在。」他的眼睛小心地窺探著女人的神情,對於這個救過他一次又一次的人,他的內心深處是十分信任的,雖然……她好像並不相信自己堅信的那些道理。

  不過道理嘛,天生就該求同存異、殊途同歸。

  「他們一次不聽,我就說兩次,兩次不聽……」書生揉了揉自己的肩胛位置的傷,笨手笨腳,又是一陣呲牙咧嘴,「我就說一個月,總能讓他們棄惡從善的。」

  他的語氣和平常一樣的溫潤柔軟,棄惡從善四個字卻自帶鏗鏘之感。

  聽他這麼說,申九有點驚詫地轉過頭,她的雙眼從來不是那種冰冷的,即使她殺了很多很多的人,也並不是溫暖的,如果要用什麼詞彙來形容,大概只能說是「澄澈」……因為她的內心深處潛藏著對這個世界的太多疑惑,所以才能讓她做出別人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殺掉自己的主人,比如殺掉那些想讓「申九」出手殺掉自己仇敵的人,比如默許這個黏黏糊糊的書生一直當她的小尾巴。

  此時能讓她驚詫,已經好像是給一個偶人添了一絲人氣,恰如人間煙火砰然起,縈繞在了佛塔頂,染了一下那個金絲琉璃做成的饕餮獸。

  在讓這個書生解答她的問題之前,她先看見的是這個書生如今的凄慘樣子。這樣的柔弱,還如此的義正言辭,於申九而言,就像一隻孱弱的貓崽對著群惡犬喋喋不休。

  這種孱弱和稚嫩讓申九收斂了眼神,她忍不住冷笑:「他們是會先被你說服,還是先打死你?」

  殺手說死字,和別人說總是不一樣的,森森冷意勃然而出,裹挾著兵戈之氣壓向了可憐兮兮的聞人令。

  年輕書生並沒有把申九的殺意放在心上,眼球微微一轉,他的表情有些稚氣,有些傻氣,有些淘氣,也有些……正氣。

  「若我一人身死能讓一眾人信了世間的公道正義,死又何妨?」

  「公道正義?」

  申九的雙眼微眯,這四個字裡面的每一個都讓她輕蔑又覺可笑。

  「你說的大道公理也好,公道正義也好,到底是什麼?」

  她原本是雙手抱劍站著,說話間已經依靠在了旁邊的粗壯竹子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像是一柄殺人劍被收入了劍鞘。

  身後是竹子,她自己,亦是一株墨染的竹子。

  那劍鞘仿佛是她的姿態,實則是她看向聞人令的眼神。

  並不是柔和了下來,只是一種奇妙的鬆弛感,好像在這個書生的面前,她已經學會了放鬆。

  「就是天下人都該信的道,如孔子的『仁義禮智信』,如孟子的『仁與義』,如墨子的『兼愛非攻』,天下人當以仁善之心對天下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聞人令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他衣著髒破,滿臉的淤青,動作還有點遲緩,這些都被他的神態和氣勢所掩蓋。

  他不是裝腔作勢的人,一顆坦坦蕩蕩的赤子之心是他跌跌撞撞面對一切未知的底氣。

  願道不拾遺,願夜不閉戶,願兵戈不起,願萬世太平,這是他的心胸,是他的求索。

  申九很認真地聽著,眉頭輕蹙,漸漸的,她沒再看向他,只是抬頭看向了竹林之上,那些從枝葉縫隙間透過來的微光映在她的眼裡。

  好像永遠都照不進她的心裡。

  「如果這世上……」

  她慢慢地開口,輕輕地五個字,已經奪走了聞人令全部的激昂和氣勢。

  「真的有人人該守的善道,那怎麼會有我呢?」

  女人的目光終於轉回了聞人令的臉上,書生竟然從殺手的眼中看到了一點點的悲憫。

  她在為誰悲傷,她在憐憫著誰?

  聞人令想不出,他語塞了,也不知道是申九的問題太難回答,還是申九此時的樣子,讓他神魂不再。

  「Cut!OK!」

  杜安輕輕拍手,工作人員立刻上前扶住池遲。

  前一天吊威亞的時候池遲的後背和大腿都被樹枝刮傷了,沒有出血卻是一串的紅痕,依靠在樹幹的姿勢都是後來加上的。

  沒想到竟然意外地讓這段戲更加有趣了。

  池遲慢慢在自己新任助理的攙扶下走到監視器的前面,唐未遠也想過來扶她來著,奈何池遲這個新來的助理在戲外對劇組的所有男性都嚴防死守,自然包括了他這個男主角。

  「演的不錯。」杜安難得當面給出演員一個如此細緻的正面評價,「微表情處理很好。」

  這話,他是對唐未遠說的,唐未遠如果不是真的有天賦,杜安也不會在一堆男演員中選中他,在表情的管理和控制上,這個非科班出身的男演員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剛剛那段戲眼睛和手指的微動都讓他的整個角色生動了很多。

  之所以給這麼高的評價,除了唐未遠確實表現的不錯之外,也有安撫他情緒的意思,畢竟前面的五天都沒有安排唐未遠上戲,讓他一直處於會被趕出劇組的惶恐之中。給一句好聽的,至少讓他知道自己能繼續演「聞人令」。

  這種做法,俗稱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

  杜安做的很熟練。

  唐未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一場戲下來就讓他發現和池遲對戲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這種舒服也更加說明了五天之前對戲讓人不滿意,就是因為他自己水。

  他能一路從底層爬到現在,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有錯要認,有責要擔。

  對唐未遠,杜安稱得上和顏悅色,對池遲,他就明顯更加嚴厲。

  這種嚴厲不是在態度上,笑眯眯的老爺子才不會疾聲厲色地說話,他輕聲細語地提著要求:

  「最後那個表情再淡一點,準備一下拍特寫。」

  淡一點……這個一點……就拍了足足五十分鐘。

  一個整整五十分鐘的特寫鏡頭,池遲一直保持依樹而站的姿勢,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看天-轉頭-看人」的動作,杜安不喊Cut,她就無聲無息地一遍遍重複。

  唐未遠在一邊看著,都替池遲覺得脖子疼。

  做五十分鐘的頸椎操那也是很要命啊!

  好在杜安想要的感覺總算是有了。

  池遲揉著脖子回來看監視器效果的時候,唐未遠看她的眼神已經從看奇葩變成了看烈士,別人演戲是演戲,她演戲是玩兒命啊!這丫頭這麼搞下去不到三十就得殘!

  候場等下一場戲的時候,唐未遠繞著池遲的休息點轉了兩圈,終於頂著池遲助理那帶著刀光劍影的目光靠近了那個女孩兒。

  「你拍戲不能這麼拍啊,你這樣弄得一身傷,過個十幾年身體就受不了了。」

  他說著,還給池遲遞了一個大桃子過來,他的經紀人讓人去山外的市場買的,在這個地處西南的小山旮旯裡絕對是個稀罕物。

  戴著中藥頸枕的池遲笑著接過桃子,動作就跟挨揍之後的聞人令一樣有點遲緩,她的背部肌肉現在牽動一下都覺得疼,好在她新來的助理在生活上近乎於全能,晚上給她做藥敷,已經比剛受傷的時候好了太多。

  「我知道的……這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演武戲受傷是難免的,除了讓自己更小心一點,池遲沒什麼好辦法。

  杜安的戲,是不允許演員們用替身的。

  看見池遲這幅樣子,唐未遠更覺得有點愧疚了,如果不是他當初腦子不清楚表演的太水,杜導演就不會修改戲份,池遲也就不會連著五天都是打戲,說不定就不會受傷。

  這個想法在他的腦子裡轉來轉去怎麼都跑不掉,才會早早地催自己的經紀人想辦法買水果進山。

  當然他是絕對不會告訴這個小姑娘桃子是專門給她買的。

  池遲道謝之後就想要直接啃桃子,被她的助理攔下了。

  這個助理姓陳,叫陳方,個子不高,微胖,不怎麼愛說話,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做事很細緻——按照竇寶佳的說法,是哆啦A夢和384的綜合體。

  那兩個奇怪的名字池遲一個都不認識。

  說起竇寶佳,她忙碌奔波了幾天,終於給池遲弄了一個「法人」身份——「水窪影視工作室」法人,整個工作室註冊資金十萬元。

  馳騁娛樂圈多年的竇大經紀人自己跟這個工作室簽了一份雇傭協議,成了水窪的第一個員工兼股東,雇傭合同還是她自己寫的,每個月底薪三百塊,代理池遲的商業活動,從中拿取百分之二十的抽成,時限為三年,又起草了一大堆諸如「授權代理書」之類的東西,一併帶來給池遲簽名,

  池遲一邊簽著那堆文件,一邊還要聽竇寶佳抱怨自己真的是「想法設法把自己賣了,還要賣的便宜一點。」

  在池遲的身上,竇寶佳真是收穫了不少的挫敗感,這些挫敗感並沒有讓她淡了對池遲的那顆心,反而更加地熱衷。

  陳方也是那天跟著竇寶佳一起來的,她是竇寶佳以前在世紀星耀的心腹,趁著竇寶佳淡出圈子的時候,她也離開了世紀星耀,現在結婚生了孩子,竇寶佳要出山,她把斷了奶的孩子扔給了24孝老公,又跟著竇寶佳出來打拼了。

  把這個人安排在池遲的身邊,竇寶佳表現出了對女孩兒未來事業發展的絕對重視。

  現在,陳方拿過桃子,拿出小刀把桃子去皮切成小塊,擺在紙杯裡讓池遲一點一點吃。

  唐未遠看著這一幕,嘴裡嘖嘖有聲:「這待遇,唉……女助理就是不一樣。」

  池遲沒理會他的這點小羨慕,拿出劇本開始跟他對戲。

  下一場戲是申九把山匪們捆成一串帶到了聞人令的面前,讓聞人令給她證明「公道正義」的存在。

  「你這個地方給我留點情感累積的空間會不會比較好?」唐未遠指著幾行台詞給她看。

  【申九:「你說公道自在人心,那你告訴我,他們的心裡有公道嗎?」

  聞人令:「有!」

  申九:「在哪裡?」

  聞人令:「你先讓我找找!」】

  「你先讓我找找這幾個字前面,我想有個思考的過程。」

  池遲不敢點頭,只能乾巴巴地說:「我明白,但是我前面就有了一個短暫的停頓,再給你留空間,是不是會顯得台詞接的太散。」

  那種想動不敢動的樣子,還真有點可憐。

  唐未遠突然興致大發,對池遲說:「咱們再玩一次剪子包袱錘吧?誰贏了就聽誰的。」

  「好。」

  兩秒鐘之後。

  女孩兒揮斥方遒一樣地點了點另一段的劇本,背上疼都忘了:「好了,剛剛那個地方聽我的,不給你留空間,你不能思考式表達,咱們看這裡……」

  唐未遠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只能跟著池遲的節奏把注意力去了下一段內容上。

  陳方在一邊默不作聲地看著,默默地觀察著池遲——自己的新任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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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48:09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蛇附

  杜安覺得唐未遠和池遲兩個年輕人在「相處」上算是開竅了,掌鏡的馮宇京卻覺得這倆是開掛了,他們各自拍戲的時候依然有各種讓杜安「覺得不對」的地方,搭在一起演對手戲,卻是怎麼演怎麼過,那些小表情小動作總是給人驚喜,杜老爺子總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倆,如同媒人看著一對新婚的小夫妻。

  那眼神讓馮宇京覺得心裡毛毛的。

  電影的拍攝進度喜人,在這個西南深山裡的戲份很快就結束了。

  整個劇組轉場前往某個南方的古鎮——也是整個劇組中一個重要的城鎮場景。

  杜老爺子的人脈和影響力在這時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他找來了各種大牌演員和知名武術家來客串,其中就有兩個人是池遲認識的——一個就是幾個月不見依然冷厲妖嬈的柳亭心。

  柳亭心客串出演的角色叫巳五,是一個熱愛給人治療婦科病的用毒殺手,在申九殺死了主人之後,她就隱居在這個江南小鎮上當起了一個婦科大夫。巳五為人亦正亦邪,既可以幫助別人配置毒藥殺申九,也可以治好申九帶來的聞人令,從人物的整體設定上來說是非常討喜的。

  再討喜的人設,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特別出演的配角,杜安老爺子想要讓柳亭心出馬,除了給她和自己的外國導演朋友牽線之外,也是動用了池遲的面子。

  沒錯,在柳亭心眼裡,池遲的面子比杜安那張老菊花臉管用多了,這兩年她一直沒有好的本子,也就一直沒有出演電影的主角,偶爾賣賣朋友的面子打個醬油,顧惜是朋友,池遲自然也是朋友。

  對她來說,顧惜是個恨鐵不成鋼的半生舊友,池遲這個說話慢悠悠卻從不吃虧的女孩兒,就是新交的半個知己。

  能和「半個知己」演戲加上老杜送來的一條路子,她就愉快地來了。

  另一個池遲認識的人,是金大廚。

  鐵塔一樣的金思順金大廚是杜安特意找來的「老朋友」。

  池遲這才知道,十幾年前其貌不揚的大廚子就以武術指導的身份和杜安合作過,這次來也是特別出演,出演一個反派匪頭,被英王招安之後奉命來招攬申九。

  從前途無量的電影武術指導到小餐館裡的廚子,金思順的人生經歷也豐富到足以成書,沉寂了這麼多年,還是他先找到了杜安,拜託他照顧一下跟自己也有幾分師徒情誼的池遲。

  杜安當然不會告訴金思順池遲在自己手裡人變瘦了,皮變黑了,每天跌跌打打傷痕不斷,他笑眯眯地對金思順發出了邀請,請他來客串一個武打的角色。

  金大廚到底不放心池遲,就答應了。

  看見池遲的時候,金大廚還好,柳亭心的那個語氣那個神態,簡直就是在指著杜安的鼻子痛罵他摧殘未成年少女。

  小心翼翼地摸著池遲的臉,她真的是要多心疼就有多心疼:

  「幾百上千塊錢一張的黃金面膜,那麼一大堆的保養品,我們好不容易弄出了個白瓷娃娃一樣的小丫頭,就讓杜老頭子給這麼糟蹋了!哎喲,讓顧惜看見非發瘋不行。」

  看見他們兩個人,池遲是發自內心的愉悅,被柳亭心捧著臉吃著嫩豆腐她還對著金大廚笑。

  金思順的臉黑如鍋底,看見池遲手上受的傷,臉色又沉了幾分。

  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裡,杜安被人當面問候了幾十遍,他一直笑眯眯地完全不以為意,還跟兩個氣勢洶洶的「家長」說:

  「當演員總是都要吃苦的,在我手下吃苦,至少還有好電影能拿出來,璞玉也要好刀才能琢磨出來嘛。」

  杜安接受的「問候」起碼還是有聲的,熱熱鬧鬧的一陣過去了,他還是大導演,柳亭心和金思順還是來客串的演員,你好我好大家好,拍戲最重要。

  唐未遠所接受的「照顧」就全是無聲的,連個能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照顧他的人,自然是柳亭心。

  ……

  慢慢地,聞人令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搖搖晃晃的山路,而是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陌生的女子兩腮帶笑艷若桃李,但凡男人對著她都忍不住心旌搖蕩。

  「公子,你終於醒了。」

  看著聞人令漸漸甦醒,巳五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藥碗,動作輕盈又嬌媚,像畫上仕女,是雲中仙子。

  柳亭心的動作那麼美,唐未遠卻忍不住在心裡叫苦,對方的台詞說早了,他的那句「這是哪裡」跑到了後面,只這一點改變,就讓聞人令這個有點警覺心的書生變成了一個容易被美色所迷的孟浪之人。

  但是導演沒有喊Cut,他就必須接著演下去。

  年輕人有點驚惶地看著房間的四周,並沒有一直看著面前的女人,他有點磕磕絆絆地問:「這、這裡是哪裡?」

  「這裡?」女人粲然一笑,「終歸不是無間地獄,就是最好了。」

  巳五端起藥碗,再次湊到聞人令的面前,目光溫柔又懇切。

  「公子先喝了藥,我好不容易把你救醒,是絕不會再害你的。」

  只有天知道她靠著這幅美艷又溫柔的樣子殺了多少人。

  她的身後是輕紗幔帳,微風撫動著紗帳透出了層層疊疊之外的天光。

  還有那個勁瘦的黑色人影。

  「別在我的面前玩把戲。」

  那人這樣說著,聲音有點低沉,顯然慣於沉默,說話這種事兒,都做得生澀。

  聽見這個聲音,聞人令立刻坐了起來,他知道那是誰。

  「狐、狐仙……」

  當日夜訪山間孤廟,他被倒懸在樹上的人影嚇到,把別人當成妖怪,那人救了他,沒讓他在慌不擇路之下掉下山崖。為了致謝,聞人令在廟裡又待了幾天,卻突然周身無力,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扛著他下山。

  狐仙大人又救了他一次嗎?

  書生抻著脖子使勁兒往帳幔外面看去。

  「狐仙大人,晚生謝你多次救命之恩!」

  巳五的眼神從書生的身上輕輕掠過,轉到申九所在的一側,目光中已經帶了點晦澀。

  「狐仙,天下第一殺手申九,居然會被人叫作狐仙。你這個蠢笨的書生……」

  女人抬起過分蒼白的手想拍在書生的臉上,眼波輕動,又輕輕放下了。

  「如果不是你一直待在殺手往來的送終廟裡,又怎麼會被來往的人下了毒。」

  天下第一?殺手?下毒?

  這是一個書生從不曾接觸過的世界,他呆了一下,十分認真地對巳五和幾步之外的申九說:「縱使不是狐仙,也是……申姑娘……救了我。」

  「申姑娘,哈哈哈哈哈。」女人終於忍不住狂笑了起來,她猛地站起身,揭開層層幔帳走到了那個人的面前。

  就靠這一連串的動作,她成功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掌握了整場戲的節奏。

  「這世上有人叫你申姑娘……」

  申九巳五都是代號,九個女孩兒從小被主人訓練成殺手,申九是她們中年紀最小,武功最高的一個。

  被打趣之人不為所動,她的劍被她抱在懷裡,就像她的神思永遠被禁錮在她的心裡,其餘的「同伴」們從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的目光,慢慢從門外移到女人冶艷的臉上,帶著無聲的氣勢,如同海天一線之間,巨浪洶洶而來,不緊不慢,自有其威。

  就這一個眼神,就讓人知道她是個殺手,極高明的殺手。

  收斂了笑容,巳五依靠在申九的身上,手指在距離她臉極近的地方輕輕描繪著。

  在外人看來,是她在和這個沉默的女人調笑,其實她是在挑釁,一雙柔荑蒼白甚至帶著青色,指甲帶著點點不祥的幽光,正是一雙殺人的毒手。

  申九沒理會巳五,如果巳五能殺了她,世上早就沒有申九了。

  「書生,狐仙,你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小情兒才裝神弄鬼殺了主人吧?」

  巳五是鋒利的,也是妖嬈的,像是一條吐信的美人蛇,她在等著申九的回答,眼神裡輕微泄露的陰狠帶著別樣的意味。

  坐在床上的聞人令已經被徹底地遺忘,在這裡,他是有兩句台詞的,現在卻根本說不出來。

  沒有人希望一件道具發聲,現在的他就是個道具。

  無論是那戲中的人,還是戲外的看者,都無視了他。

  全場都在等著看申九的反應,巳五那種帶著血沁著毒的氣場撩撥了所有人的神經。只有那個靜默的女人依然站在那裡,蛇攀樹,她是樹,血濺雪,她是雪,她在,自然而然地在著。有她在才有毒蛇可攀、鮮血可灑之處。

  申九歪了下頭,她的臉瞬間和巳五的臉貼得很近。

  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暗粉色的嘴脣對著妖嬈的紅脣,麥色的皮膚對著羊脂般的面龐,冷靜也清淨的雙眼對著濃艷的明眸。

  在這樣的對視中,申九的目光依舊澄澈,卻像是亮出了一柄絕世好劍,帶著奪人心魄的冷意。

  巳五的神色反而起了波瀾,那是因為她感覺到了恐懼。

  「不要……」

  她慢慢地說,喑啞的聲線壓在所有人的心底。

  「做殺人沒錢拿的買賣。」

  一隻手仍然握著自己的劍,另一隻手隔空拂過了巳五雪白的頸項。

  「會死。」

  「死」字好像在人們的心尖兒上打了個轉兒,驚得人汗毛倒豎,卻不知其所以。

  那是殺氣。

  「Cut!」

  頓了幾秒鐘,杜安才喊了停,他的聲音劃破了寂靜,人們這才從某種奇怪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這段戲必然是過不了的,所有人都清楚,唐未遠後半段的台詞完全沒有機會說,最後申九的那句話是池遲把別處的台詞直接搬過來用掉了,更重要的是申九和巳五之間的氣氛太過於奇怪,營造出的氛圍超出了劇本之外。

  唐未遠眨了眨眼睛,柳亭心確實是經驗豐富的影后,不動聲色就完全淡化了他的存在,如果不是池遲一直驚人地穩定,這場戲就成了巳五一個人的獨角戲了。

  好吧,演戲的時候被柳亭心碾壓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池遲居然完全沒有被碾壓,還在最後蓄勢,一舉拿回了節奏。

  這個姑娘真的是奇葩啊。

  他的心裡這麼感嘆著。

  「奇葩」拽著柳亭心走到唐未遠跟前要跟他重新對劇本,剛剛那場戲雖然很過癮,但是對於整個電影來說根本是一場「事故」,事故的主要責任人就是這個不安牌理出牌的柳大影后。

  「先別著急。」

  杜安慢悠悠踱了過來,笑呵呵地看著眼前的三個年輕人。

  「劇本要稍微修改一下,結構不動,只改細節,咱們先拍後面給聞人令治病的戲份吧。」

  「拍電影這種事情,最喜歡未知的驚喜。」

  老爺子笑得別有深意。

  這一修改就是整整兩天。

  兩天之後的晚上,池遲瞪著通告單,有點懵。

  「聞人令甦醒巳五挑明身份」就是劇本要修改的那場戲,在那後面……「申九巳五共浴」是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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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水池

  「揭穿申九身份」的那一場戲,劇本進行的修改就是讓巳五與申九的那場對峙變得合情合理,折騰了幾遍,池遲連柳亭心瞳孔的樣子都記住了,這場戲才算是過了,其間各種凹造型各種營造氛圍,鼓風機、精緻打光都用上了。

  看著最後的成品,池遲表示自己並不想知道杜安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唐未遠在旁邊嘿嘿地傻笑,顯然也發現了杜大導演的小心思。

  「這個情敵給我的壓力好大啊。」

  他笑著對池遲說,柳亭心從旁邊若無其事地拽走了池遲去準備下一場戲,連個眼神都沒給唐未遠。唐未遠摸了摸鼻子並沒有把柳亭心的態度放在心上,柳大影后從來是不理人的,和藹可親懂得跟演員交流的柳亭心從來只存在於她朋友面前以及別人的想象中。

  池遲和柳亭心下一場戲就是所謂的「共浴」。

  柳亭心從來在電影裡都是熟女路線,裸背出鏡都不是一次兩次了,當然不把這種穿著紗衣泡在水裡的「共浴」放在心上。池遲看見自己在水裡是穿著衣服的也沒覺得怎樣,但是陳方堅決要求杜安清場,她的理由很直接,池遲還未成年,現在的話題度又高,如果曝光了這種場景下私拍的照片是極不利於她的個人形象的。

  在這種事情上杜安從來沒什麼好糾結的,很快就答應了。

  清場工作在池遲化妝換衣服的時候就徹底完成了,她和柳亭心走出來的時候,外面只有寥寥必備的工作人員。

  水池只有一米一的深度,以池遲和柳亭心都在一米七以上的身高來看,她倆的後背有一部分都直接在水面上,一會兒開拍的時候,池遲的腿在水下是彎著的。

  杜安老爺子顯然興致勃勃,他直接趴在水池邊上,教池遲如何擺出他想要的姿勢。

  「再往下一點,對……」

  池遲的腦海中杜安想要的畫面場景已經構築成型,這場戲的畫面精緻程度堪比整個電影裡的幾場重頭戲,事實上台詞根本沒變,只是申九和巳五說話的地方從巳五家的院子變成了浴室。

  整個戲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更不一樣的是杜安為這場戲所做的準備,他在劇本之外加了一條微妙的線。

  「申九和巳五之間是非常矛盾的,他們可以互相信任,又要互相提防。申九對巳五的防備是出於殺手的本能,巳五……你想想我昨天給你的資料。」

  他一說,池遲立刻記起自己收到的那篇八百字小作文,小作文是出自杜老爺子的親筆,內容算是介紹了申九和巳五之間的愛恨情仇。

  巳五本該是辰五,但是辰字在生肖裡對應的是龍,他們的主人討厭龍,就讓辰五變成了巳五,巳六是她的親生妹妹。

  在曾經的一次暗殺行動裡,申九救過巳五的命。也是在同一次的行動中,申九親手殺了被敵人抓住的巳六。

  所以巳五對申九的態度複雜多變,感激著也恨著,信任著也憎惡著。

  這些感情糾結在一起,在時間的催化之下讓巳五對申九產生了微妙的「欲望」,這種欲望包含了肉欲和心理上的占有欲。

  八百字小作文的狗血程度讓池遲嘆為觀止,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和杜老爺子之間思維上的差距,身為應該極有創造性的演員,自己的腦洞在「某些方面」真是太保守了。

  「我不會改動劇本的結構拓展你們之間關係的廣度,但是我們可以努力發掘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深度嘛。」

  杜老爺子帶著一貫的慈祥笑容,全然不在乎別人看他的越發詭異的眼神。

  深度這兩個字,放在這個浴室環境裡真是讓人浮~想~聯~翩~呢。

  ……

  水池裡蒸汽繚繞,池遲光裸的肩膀露在外面,灰白色的紗衣裹在她的身上,薄紗已經被水浸透了,半是粘連在她的手臂上,半是漂浮於水上。

  杜安終於滿意了整個場景的視覺效果,才喊了開始。

  申九從水中站了起來,勁瘦的手臂從紗衣裡伸出來,有力的手指抓住綁縛住頭髮的髮帶,輕輕往上一拉,黑色的長髮在陡然間傾瀉而下。

  頭髮甩開的弧度仿佛帶著來自申九靈魂深處的那點肆意,髮梢簌簌落在她斑駁的後背上,蓋住了那些縱橫層疊的傷疤。

  她的神色舒展,麥色的臉龐帶了一點紅暈,在這時候,人們才會恍然意識到,她是個年輕的、普遍意義中的女人,雖然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和性別特徵關係不大。

  在她的身後,一隻帶著素白手套的手撩開了她的髮絲。

  「殺了主人之後,你再沒有受傷。」包裹著手套的手指從申九的背上傷痕緩緩劃過,巳五緩緩靠近申九,把自己的身體輕輕貼在她的背上,「索性把傷疤都去了,留在這和我一起隱居?」

  申九雙眼微闔,溫熱的水讓她有些微的放鬆,在巳五貼上來之後,這些放鬆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從她臉部肌肉的輕動裡,從她神色細不可查的變化裡,那些在水汽浮動中隱隱的生動,從水中來,到水中去。

  她看不見身後女人的表情渴盼到狂熱,又克制到了極致,那手在撫上她的肌膚之前都有輕微的顫動。

  「無趣。」申九這樣回答巳五,也是對巳五如今婦科大夫生活的評價。

  「那什麼是有趣的?天下多少人在找你,他們都想用你殺人,這就是有趣嗎?」

  一邊說著,巳五抓起申九的頭髮,輕嗅著其中的氣息。

  申九猛然轉頭看向巳五,眼中是異樣的閃亮,帶著血的恨,帶著劍的影:

  「勉強,算得上有趣。」

  年輕的女人仰起頭,卻低垂著眉眼,殺意在瞬間的爆發之後又被收回。她仿佛瞬間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脣角輕輕地勾起,表情在一瞬間竟然變得有點天真。

  隔著手套,身著紅紗的巳五感覺到了申九的髮絲從自己的指間滑落,她的神色怔忪,不知道是失落於那些逃離的長髮,還是失落於此時申九的表情——自己從前從未見到過。

  申九這個人,自己從來看不懂她。

  「英王的手下一直在找你……」

  英王在找的人又何止是申九一個,孫相爺德高望重一心為公,懷有不臣之心的英王不敢明著對付他只能網羅天下殺手。

  孫相爺的身邊自然有無數正道高手保護,想要一擊得中,英王能找的最佳人選就是申九。

  「待他們找來了再說。」

  申九收斂了一下身上的薄紗,露出了她手中一直握著的短劍。

  她自己是天下間最快的劍,所有人都以為能把她掌握在手裡。

  那就儘管試試吧。

  什麼性別的特質,什麼泡澡的享受,這些東西之於她都是過眼雲煙,在露出劍的那一刻,她又變成了那把劍。

  「Cut!」

  杜安蹲在水池邊笑眯眯地說:「不錯,我們多來幾遍……」

  池遲和柳亭心在水裡泡了五個小時才完成了整場戲的拍攝,杜安根本是一幀一幀的跟她們要著情感的表達,到了最後拍完,柳亭心在水裡都站不穩了,是被她的助理拖回到岸上的,池遲剛好穿上了浴袍過去幫忙,看見了柳亭心的表情不太好。

  「怎麼了?」

  「有點累。」

  柳大影后隨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毫不在意地說著,她的助理給她披上了毯子扶進了化妝間。

  ……

  池遲過著與世隔絕的拍攝生活,新任池遲經紀人的竇寶佳算得上是焦頭爛額。

  一個封爍已經成了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寵兒,每次在機場出現,自發接機的粉絲都有幾百人,外國奢侈品品牌和國內廣告鋪設力度最廣的品牌都紛紛找上門來求合作。

  與封爍的商業價值相比,池遲的略顯遜色,也只是略顯而已,兩個輕奢女裝、幾個高檔化妝品都有合作的訴求,已經是很多拍了多年電視劇的女明星們可望而不可及的了。與少而精的代言相比,池遲電影和電視劇的邀約多到令人髮指,就連瑞欣那個不怎麼靠譜的老闆都在開會的時候提過可不可以大價錢請池遲來封爍的電視劇裡客串一把,或者讓她給封爍新劇主題曲的MV當女主角。

  整個娛樂圈裡,幾乎所有人都在問池遲在做什麼,她的下部戲是什麼,她會上綜藝節目嗎,她的第一個代言會是什麼,她和封爍到底是什麼關係……

  人們談論著她,尋找著她,把她當做了一個尚未被開發的金礦。

  恍惚想到當初自己用電視劇女二來調戲那個小姑娘,如今風水輪流轉,都成了別人去求她,竇寶佳真是頭疼又快樂著。

  關於池遲的商業代言,竇寶佳一點都不著急,一個SD的影后不過是開始,後面的金鴿子、金椰子、聖羅丹金蝴蝶隨便抱回來一個,再加上大高盧的影后提名甚至拿獎,都能讓池遲被高端品牌們競相追逐,現在這點中高端品牌對池遲這個潛力股發展路線的試探,竇寶佳還真沒放在眼裡。

  關於池遲的資料,竇寶佳都是私下看的,現在她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她和封爍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一個沒有女朋友的男偶像和一個有女朋友的男偶像之間商業價值的差距是以百倍計算的,你現在讓封爍跟楊菲兒炒緋聞,就是在殺下金蛋的雞。」

  翹著二郎腿坐在李齊的面前,旁邊楊菲兒的經紀人和假裝自己打醬油的付誠文她連個眼神都欠奉。

  李齊搓了搓自己的手,他也覺得應該讓封爍的「女朋友」更有價值一點,但是架不住楊菲兒這裡出了問題啊,好歹是瑞欣的一姐,楊菲兒的事情如果不能遮掩過去,那也是有損公司形象的。

  「楊菲兒這也是沒辦法了,陳先生那邊的意思是給她炒個大緋聞,防止照片真的沒刪乾淨。」

  所謂的陳先生就是楊菲兒真正的「男朋友」,有錢有勢的大老闆,自從李齊的父親去世之後,楊菲兒的每部片子他都有投資,在李齊看來,投資人的要求自己應該盡量滿足。

  「呵,陳匡他投資瑞欣的電視劇是為了楊菲兒嗎?明明是看見整個瑞欣的電視劇都被《飛仙一劍》帶火了,他不是也想投封爍的劇,難道他還是封爍的金主?你們是金主包養的小說看多了吧?說到底他的投資就是為了錢,現在整個瑞欣都在上升階段,我們缺什麼也不缺捧著錢來找我們的人。」

  竇寶佳穿著西褲的腿直接撩到了李齊的寫字檯上,鞋底正對著站在李齊後面的付誠文。

  「如果真要炒緋聞,就炒辛陽和楊菲兒吧,正好他最近蹦著高找熱度,前幾天不是還藉著封爍的名義去給某個房地產站台嗎?穿著跟別人一模一樣的衣服就以為自己能跟別人一樣火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長相。」

  一個不太像女人的女人,聲音不大,聲調也不急,生生壓得整個房間裡的三個大男人無話可說。

  這就是因為她的底氣壯,她有封爍在手,根本不在乎別的魑魅魍魎。

  封爍是什麼,是明星,是品牌,是錢!

  錢,才是娛樂圈裡唯一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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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月亮

  夜晚,一群老夥計坐在小鎮上唯二的餐館之一里面,啜著小酒,吃著小菜。

  這個小鎮民風淳樸,到了晚上七八點多走在外面的人就已經寥寥了,餐館裡開了幾桌,都是他們劇組裡的人。

  在座的人中,金思順不到四十歲的年紀算是個小老弟,卻被安排坐在了杜安的邊上,畢竟他和老杜之間是十幾年的老交情。

  杜安給他的酒杯裡滿上酒,自帶的青瓷小盅輕輕一撞,笑呵呵地說:「我還得多謝你把小池遲的功底打的這麼紮實。開拍之前她訓練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套八卦掌跟你的套路是一模一樣。」

  「行了,現在誇我都是虛的,有本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折騰兩下?」

  金思順仰頭,一口把那點白酒乾了,他身材高大,小酒盅捏在手指間跟個風衣紐扣似的,索性換了個紅星二鍋頭的玻璃杯,裡面裝的是杜安自己私藏的好酒。

  「能讓我下功夫折騰的,才是有前途的嘛。」杜安笑眯眯地啜了一口酒,一點都不把金思順的譏諷放在心上。當年的小金子嘴毒心軟,到了這把年紀,嘴鈍了,心倒是更軟了。

  桌上的菜色極其簡單,辣椒油淋在白煮的雞絲上,雞肉是訂餐之後才煮的,連涼透都沒有就上桌了,油炸花生米外面細細地裹了一層鹽沫,辣炒的螺螄杜安是不吃的,架不住有人就好這口,切片過油之後撒了辣椒粉的洋芋,熱菜有小炒荔浦芋頭、酸筍炒牛肉、白果炒百合、板栗燉鴨子,都是當地的特色。

  每一個的分量都不太像南方菜,從盤裡盆裡冒出來,飯量小的看著就飽了。

  卻正合了滿桌大老爺們兒的脾性,常年習武,能吃是基本屬性。

  「演戲的事情我是不懂,但是讓那個池遲大通關,她能行嗎?」酒過三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忍不住開口問到,他姓劉,也是有地位的武術名家,當年和杜安合作過《迭關》,這次也是杜安三番四次邀約才決定出山的。

  所謂大通關,就是影視劇裡的「車輪戰」,也是真正的武打演員和普通演員之間的分水嶺。

  普通演員拿著劍比劃兩下,旁邊的陪打呼啦啦倒掉一片,只要稍微敬業一點,動作擺的到位一點,打戲都不會很難看。武打演員打「車輪戰」要的就是得有實打實的功夫底子,知道什麼叫「對戰」,動作專業、有基礎的「武者」意識,這些年武打電影式微,正經的武打演員都已經年過而立,新生代裡面真正「武打」演員根本混不成「明星」。

  在這樣的局面下,這些老行家們不願意給「雛兒」們當捧哏,就只能漸漸消失在演藝圈裡了。

  能夠再跟杜安合作,老者是很開心的,但是讓一個女孩兒「大通關」,說實話,他有些不忍,也有些疑慮。

  「從九月訓練到現在,她一天的功夫都沒落下,受傷了都沒耽誤過。」

  杜安摩挲了一下手掌,現在只要別人跟他說起池遲,他的臉上就會不自覺地就帶了笑意,在這個圈子裡,有天賦的人其實不少,但是有天賦又認真,情緒還能一直保持穩定的確實不多。

  知道自己有什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怎麼能達成自己的所想。

  這是杜安最喜歡池遲那個小丫頭的地方。

  「去年九月開始跟我學八卦掌,到現在也是一天沒停過,要讓我說她行,我沒那麼厚的臉皮,要讓我說她不行……那可能圈裡年輕一輩兒真的就沒有行的了。」金大廚昨晚上還跟池遲喂了招,現在說這個話底氣十足。

  另一邊坐著的漢子聽了這話就覺得不對勁了。

  「畢竟是半路出家的演員,頂多有個花架子,哪裡比得上真刀真槍練出來的武行?現在這年頭也不知道怎麼了,踏踏實實幹活兒的沒人要,頂著蛇精臉騙錢的成了香餑餑了。」

  他的話一出來,全場為之一默。

  道理是這個道理,世道也是這個世道,但是這話你不能當著人家的師父和導演說啊。再說了,誰蛇精臉了?池遲那張臉,別的不說,絕對純天然,在這個上面夾著私火兒撒氣就沒意思了。

  杜安沒吱聲,金思順抬起頭看著對面:「老郭,你女兒今年也快三十了,拍戲的時候能豁出去讓我這麼個人喝醉了打嗎?就為了演場沒什麼錢的戲?她要是能吃得下這個苦,今天你也就說不出這個話,別做一副點背兒就怨社會的慫樣。」

  「你說什麼?我慫?」

  姓郭的漢子想拍桌,看看一直默不作聲的杜安,被旁邊的人一拽,到底就沒起來。

  人啊,就是不能沒了底氣,一旦沒了,別人說你慫,也得認慫。他和杜安其實沒什麼交集,來這裡還是拜託了老交情帶過來的,為的是想讓自己的女兒也能在電影裡混個角色,能說幾句台詞最好,這樣有了「演過杜安電影」的名頭,將來當她的十八線也比別人的層次高那麼一點。

  兒女都是債,他債務壓身,如何硬氣得起來。

  「得了。」劉老頭兒看看自己的左右,對著金思順和老郭都點了點頭,「到底行不行啊,咱們手下見真章兒。」

  杜老頭兒嘿嘿一笑,他最喜歡拍戲的時候發生變數了。

  整個小鎮旁邊就是靜靜的一灣江水,遠山、明月映在江水裡,旁邊點綴著鎮子裡零星的燈光。

  月光如水,形容的是月光的清涼透徹,終究光是光,水是水,光說自己似水是低調的誇讚,水說自己像光,那是毫無自知的吹捧。

  能對著水月想到這茬的是柳亭心。

  原因是她剛剛隨手翻了幾條娛樂新聞,就看見了幾個小花發的通稿。

  「XX盛裝出席某某晚會,坦言不懼新晉影后池遲的挑戰」

  你誰啊?池遲拍電影拿獎跟你這個萬年拍電視劇連身禮服都沒有品牌認領的傢伙有關係嗎?

  偏偏這樣的通稿還不少,從瑞欣所謂的一姐楊菲兒,到所謂的小花孫瑩,都在「不懼池遲的挑戰」、「艷壓池遲」的名單之上。

  「你做人就是太低調,才讓一群人以為能踩著你為所欲為。」柳亭心這麼對坐在自己旁邊的女孩兒說著。

  她們倆正坐在小鎮的另一個餐館裡,隔著很遠能聽見男人們喝酒聊天的聲音。

  「沒什麼大不了的,能用我的人是不會在意通稿這種東西的。」池遲的眼神越過自己面前擺著的水果和蒸蛋,飄啊飄,飄到了隔壁的桌上。

  陳方和柳亭心的助理們正圍著一缽子田螺雞大吃特吃,聽他們的口氣,田螺泥沙吐的很乾淨,雞也是當地農家喂養的跑地雞,調味料用的紮實,無論是田螺肉還是雞肉聞起來都是帶著強烈氣味的鮮香。

  好想吃~(﹃)

  池遲低下頭,無聲地吃了一口雞蛋羹,六個雞蛋只要蛋白,放了一個蛋黃算是聊勝於無,自從陳方這個助理來了,她吃雞蛋只能吃蛋白,蛋黃都拿去喂鎮上的野貓了。在蒸出來一看就覺得不好吃的雞蛋羹倒一點醬油,就算是陳方對她今天最後的仁慈。

  柳亭心對田螺不感興趣,她早就習慣了晚上只吃水果,小半個火龍果已經足夠了。

  「你啊心也是太大,分顧惜那個小心眼一點,你們倆就都成了正常人了。」

  池遲笑了笑沒說話,柳亭心自己舉著一個小酒壺慢慢喝了一口裡面的荔枝酒。

  「唉,小池遲你說,等著這個電影上映了,顧惜會不會舉著刀來找我?」柳亭心突然想到了讓她開心的事情。

  「啊?為什麼?」

  女孩兒懵懵地看著柳亭心自顧自地笑得前仰後合。

  這幾天一直沉迷於角色的揣摩,池遲對拍戲之外的反應能力有了明顯的下降。

  柳亭心喜歡極了她戲內冷酷殺手,戲外呆萌少女的樣子,閒著沒事兒就吃她的嫩豆腐。馬上要走了,也是吃一口少一口。

  這一頓,其實就是柳亭心的殺青宴,現在的整個娛樂圈都是「以明星為中心」大咖進組要吃一頓歡迎宴,大咖殺青要吃一頓殺青宴,杜安老爺子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池遲出於朋友之交,自己在這個簡陋的小館子裡給柳亭心送行。

  好在柳亭心一向不拘小節,池遲這樣的送別倒讓她真正地舒服自在。

  「在杜安的劇組裡,你這日子清淨得跟天堂一樣,竇寶佳給你安排的人手也算靠譜。」柳亭心對陳方還是很滿意的,不多話,不多事,護著藝人,智商也在線,作為一個助理已經很出色了。

  「但是戲有拍完的那一天,外面啊……跟你進組之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進組之前池遲不過是個剛開始有閃光點的新秀,現在已然是移動的聚光燈,飛蛾撲火、蚊蟲向光,媒體的關注會讓她徹底與從前的生活割裂。

  「沒事兒。」池遲吃了一塊火龍果,暫時收斂了那時不時就瞥向田螺雞的小眼神。

  「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我自己也不炒作,很快就能淡了。」

  柳亭心眉頭一挑,有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

  就算是為了《女兒國》,顧惜也要把池遲大炒特炒,「三個影后變四個」的梗現在連小學生都知道了。這種炒作方式強化了《女兒國》電影本身的存在感,卻也淡化了池遲這個人「獨立電影節影后」的形象,顧惜在提高池遲的知名度,也在消費著她身上與眾不同的部分,畢竟SD的影后這麼多年國內是頭一份兒,顧惜的團隊已經把這個桂冠的含金量拉到和顧惜的金鳳凰一個檔次上去了。

  所謂疏不間親,柳亭心不認為在這個事情上自己能夠插嘴。

  再喝一口酒,眉目鋒利妖嬈的女人緩緩開口:「名利名利,在娛樂圈,有名就有利,為了出名太多人豁得出去了……垃圾……」

  池遲可以確定,柳亭心她……喝多了。

  喝多了的柳亭心點名讓池遲攙著自己回去,走在水邊的青條石道上,她指著月亮對自己依靠著的女孩兒說:

  「從來人看月,不見月看人……當明星有什麼好?一閃一閃,亮了滅了,滅了未必再亮,亮了下一秒會滅……你要當月亮知道嗎?陰晴圓缺怕什麼,它從來都在,就算是月食,它也比星星有存在感。」

  「好,好。」池遲答應著,她小心地看著地面,提防著路上的小石子。

  在她們的身後,陳方和柳亭心的助理都跟著,其中一個人的手裡還拎著柳亭心說什麼都不肯再穿的高跟鞋。

  「你答應我,你要當月亮!」

  柳大影后做隻手擎天之態對池遲說著醉話,大有別人不答應她,她就不肯走的架勢。

  女孩兒用哄孩子的方式應著:「好,我當月亮。」

  「嗯,當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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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打戲

  是看著慈善堂孩子們的時候,那燦然一笑,是和聞人令攜手走過雨後青石小巷的時候,那沉靜低眉。

  申九,一個殺手,在慢慢地變成人。

  她總是靜靜地聽著書生說他的大道理,邊聽邊走,笨拙的書生總是要她回過頭去解圍,她沒有厭煩,也漸漸地不再把他甩在身後。

  「我老師跟我說,他死之後,我有三條路可走。若是三年之內英王死了,他說大可以入朝為官當一個治世能臣;若是孫相死了,英王沒反,我就要在山間讀書一輩子不出仕,最後一條路,就是孫相死了、英王反了,那我就要找一個有微末之時的人中龍鳳,搏一把從龍之功。」

  繁星,篝火,申九坐在樹上,看著樹下的男人給她烤著魚。

  嘴裡說著大逆不道的話,男人抬起頭對申九嘿嘿一笑,鼻子上帶了一塊黑灰,說不出的傻氣。

  「連魚都捉不到,還想從龍。」

  申九看著篝火,眉頭微蹙。

  聞人令不以為意,依然笑呵呵地說:「第一條路,說明新帝有手腕抱負,可以再守幾十年太平,第二條路,說明我老師看錯了英王,既然他都錯了,那教我的肯定不對,第三條……」

  於私而言,天下大亂正是群雄並起的時機,多少英豪可以在此時做一番大事名垂青史。

  聞人令想到的卻非是私人名利,而是如果干戈再起,天下蒼生又要陷入浩劫之中,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血,要撒在那路上。

  在這樣思考的時候,聞人令和平時總是闖禍的呆書生判若兩人,篝火的光映入他的雙瞳,似有流光濺入,熠熠生輝。

  「若是……孫相爺死了,英王也死了呢?」

  申九的一條腿從樹枝上垂下來,她身子一側,從兩米高的樹幹上穩穩地跳了下來。

  因為火上架著的烤魚快要熟了。

  她說的話足以讓人心驚,孫相爺如今是輔佐新帝的中流砥柱,若是他死了,新帝必然難以彈壓眾臣,英王的不臣之心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一旦孫相爺身故,英王也身故,朝廷群龍無首,叛黨也無可繼任之人,天下必將陷入朝廷孱弱四方暗潮洶涌的變局之中。

  那樣的情勢中,身負大才的聞人令三條路都可以走,他可以入朝堂,可以歸鄉野,也可以做一方霸主的左膀右臂。

  「那……」聞人令看著篝火,篝火的對面是面無表情看著他的女人,雖然女人沒有什麼表情,聞人令卻總能從她的身上汲取到他缺少的力量。

  想了許久,看了許久,他說,「那我就去當第二個孫相爺,再守天下三十年太平。」

  最終,是選了最難的那一條路。

  「你為何現在不去?」

  申九沒有因為聞人令的目光感覺到羞澀或者侷促,她也在很認真地陪著聞人令思考,說話的時候帶出了疑問的語氣,因為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聞人令還要等,人生苦短,想做就做,她不也是沒怎麼想明白,只是因為想殺了主人,就那麼殺了嗎。

  「啊?」

  呆書生呆呆地看著她,剛才眼中的流光溢彩消散無蹤。

  「你最想要的,不過是個太平,既然想要就去守,守不了天下天平,總能庇護一城一鎮。」

  想明白了的申九很隨意地說著話,很隨意地把火上的烤魚取了下來,魚很燙,她幾次用手指摸耳垂,這種手被燙了之後的止痛法是聞人令教給她的,她做得頗有些生疏。。

  聞人令卻因為她的話猛地站了起來。

  他四面八方隨意地走著,嘴裡念念有詞,申九毫不在意地看他發瘋,吃完了魚,又在火裡放了一把艾草。

  英王盤踞一方,勢力龐大,早已滲入了這個朽爛王朝的每一個角落,說他死,不過是一個假設。

  書生和殺手都知道這一點。

  但是這不妨礙書生暢想,不妨礙殺手守著這個書生暢想。

  這是他們的相守,有那麼一絲絲的靜默纏綿,更多的是對互相的包容。

  「Cut!OK!」

  杜老爺子摘掉耳機,比了一個手勢,表示池遲和唐未遠的這場戲算是過了。

  時間已經到了十一點半,大家收拾東西趕回酒店,在路上,幾乎所有人看著池遲的眼神都帶著深深的憐憫。

  明天就要拍大通關,別的演員都獲得了一天的休息時間,連上妝等戲都不用了,只有可憐的小池遲,前一天還要拍戲到半夜,第二天就要去跟那群一看就不好惹的武師們玩兒一場大的。

  就連陳方都覺得杜安對池遲的壓榨已經是不把人當人看的地步了。

  只有那個小姑娘自己上車就睡著了,回到酒店裡第一件事兒又是練武,一套八卦掌的套路再加上明天要打的套路,每樣都練了兩遍,練完了,時針又比她回酒店的時候往前多走了半格。

  隨便沖了沖身上,她躺下沾著枕頭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池遲依然是五點半就爬起來,跑步,練武。

  ……

  在杜安的眼裡,只要到了拍攝現場,那就是要拍戲的,根本沒有試拍的說法,不合格就一遍一遍地重來,直到磨好了為止。

  幸好現在的電影拍攝已經不再是膠片時代,不然按照杜安這種拍法,光是花在膠片消耗上的錢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事實上過去他拍的電影,後期資金跟不上,很大的原因就是膠片的花費遠超預期。

  申九殺了劉尚書和周知府,因為劉尚書給她三千兩讓她取了周知府的命,周知府出價兩千五百兩,讓她取劉尚書的命。沒有人知道,在申九離開了奪命樓之後,她收錢殺人,先殺那些給了自己錢的人。

  誰把她當成掌中劍手中刀,就要有被刀劍反噬的準備。

  大概他們都沒有這種準備……

  所以死的很痛快。

  而且因為找殺手這種事情從來秘而不宣,所以這些人死了,也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幹的。

  中秋節,申九是和聞人令一起過的,聞人令買了一堆面具送給了慈善堂的孤兒們,申九也得到了一個猴子的面具,聞人令送給申九一個猴子,並不是因為申九在屬相中是猴的意思,而是因為申九會畫畫,只會畫猴子。

  在她成為殺手之前,申九從她娘那裡學過畫小猴子,後來她全家被主人派出的殺手殺了,只留下四五歲的她,帶回去訓練成了申九。

  殺人的時候,這個面具就戴在她的臉上,偶爾捕捉到她身影的人,都說江湖上新出現了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綽號「猴刺客」。

  申九喜歡這個稱呼。

  比「申九」可愛多了。

  所以她每次殺人之後,都在那周圍留下一隻小猴子,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憨態可掬的神態。

  沒有人把申九和猴刺客聯繫到一起,大概因為申九這個名頭在她前主人的操作下早就已經夠響亮,人們想不出她為什麼還要給自己穿一層詭異可笑的馬甲。

  猴刺客讓人害怕,因為到處都是潛規則的殺手市場中,人們沒有找到猴刺客的報價。

  不收錢的刺客不是好刺客。

  這個猴刺客破壞了他們的規則,他就必須死。

  六大殺手追殺猴刺客就是電影裡真功夫用的最多的一場打戲。

  池遲穿著黑色的勁裝頭戴猴子面具,身畔站著的六位穿著各異的人就是六位武術行家。

  「沒想到我們六個人會為了殺猴聚在一起。」

  「要怪,就怪你自己壞了規矩。」

  ……

  這六個人的畫風和池遲以前接觸到的演員確實不一樣,他們的氣勢帶著肉體上的壓迫感,強大的攻擊性蓄勢待發。

  「殺你們,有錢拿嗎?」

  低啞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來,帶頭的老者忍不住嗤笑。

  「我們殺你有錢拿,就夠了。」

  殺手界的潛規則就是那一句話「沒錢拿的殺人買賣不能接,接了,會死。」

  「我殺了你們,也沒錢可拿。」

  說完,她收起了自己手中劍,用腳從地上挑起了一根樹枝。

  沒有錢拿,那就不殺人了。

  在對方看來,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一個殺手執長刀衝了過來。

  長刀一掃,申九身體往後仰倒,刀從她的身前快速劃過,她單手撐地,完美躲開,刀刃再次掃回,帶起一陣寒風……連掃四刀,刀刀虎虎生風,申九次次避開,終於找到時機一腳踢向持刀之人。

  趁對方下盤不穩之際,她猛然躍起,避過如雪鋒刃猛然近身,拳掌交替,招招直取對方手腕之處,又藉著樹枝的杈部架起刀背,抬腿下壓樹杈,藉著樹枝槓桿之力把刀生生轉脫於對方手中。

  奪刀在手,刀背砍向對方的腦後,那人就被打暈在了地上。

  隨後她執刀在背後一擋,就見一根銀針被彈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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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49:03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受傷

  一根銀針之後又接著幾根銀針,和刀面撞在一起,似有火花飛濺。

  偷襲不成,那偷襲者揮舞一雙短劍一躍而出,直直衝到申九的面前,一劍撩一劍刺,申九甩動手中長刀上攔下砍,一一破解。

  連續擋了七八次,每一次都穩且準,即使矮小劍客手中的雙劍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掛……招式全出,那一柄長刀仍然將劍擋在了申九的周身之外。

  一方勢盡,另一方自然趁勝追擊。

  兵器在手,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一旦申九舉刀攻來,那局面對劍客就是極為不利的。猛然兵刃突刺,終於,雙劍避過了刀柄的格擋,劍客心下得意,卻不曾想,申九將刀柄下壓恰恰制住了他執劍的雙腕,一隻手鬆開大刀,另一隻手單臂控刀大力一轉,劍客的雙劍陡然脫手,和被申九拋開的大刀一起掉在了地上。

  申九深知此人身上有暗器,不曾近此人的身,一腳將其踢開,又一腳將刀從地上勾起來,用手將刀柄擲於那人胸口,藉著大刀之重,生生將人壓暈了過去。

  大風乍起,黑衣女子長髮飄然,她依然頂著那個可笑的猴子面具,卻讓其餘四人的心裡頓生寒意。

  ……

  第五個人用的是軟鞭。

  進行到了這裡,劇組的工作人員都看向杜安。

  按說,就算是大通關,打了一兩輪就應該停了,武打電影靠剪輯技術足以把20分的打戲生生提到80分,只要招式漂亮到位,哪怕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磨都能出很好的效果。現在池遲的打戲,說是滿分也不為過,一絲一毫的錯誤都沒有,也不帶表演的痕跡,招式熟練、揮灑自如,正經的打星能做到這一步的都不多。

  這裡指的正經的打星,在四十五歲以下,只有男人了。

  現在已經一口氣打完了四輪,就算池遲能記準了每招每式還能堅持不出錯,別人卻未必有足夠的注意力和她完整地對戲,再繼續下去,出問題幾乎是必然的。

  杜安沒說話,也沒動,今天的一場打戲,他安排了足足二十個機位,甚至還第一次用起了多角度航拍,為的就是能把每一個他覺得滿意的武打動作都收錄在視頻之內。

  到目前為止,他很滿意。

  但也只是滿意。

  他想要驚喜,驚喜,從來不是必然的,卻可以拿捏別人的心性,壓榨出來。

  軟鞭,在人們的印象中是最不好操控的武器,靈活性極高,初學者傷人傷己傷天傷地,讓人都敬而遠之,和執鞭者對打,危險係數也極高。

  第五個人身材高大,體型壯實,耍起鞭子來是與外貌截然不同的靈巧。

  他的鞭子尖兒直指申九的面具,當頭而下,帶著霹靂驚天之勢。

  申九不敢與之硬抗,急速後退一步,險險避過這一招。

  此時她的手裡並沒有能與鞭子相抗衡的兵器,藉著旁邊的樹幹回身一轉,纖細的身形踩在樹幹上借力,她幾步躍上樹的主枝,在鞭子打來的時候又利落跳下,靈活得像是一隻猴子。

  使鞭之人收力不及,鞭子硬生生抽打在樹幹上,震得他手臂生疼。

  沒有參演這場打戲,一直在監視器旁邊守著的金思順已經看出了不對。

  因為池遲有八卦掌的功底,在編排武術動作的時候,在殺手慣常的短快狠之餘糅合了八卦扎的「推、脫、截、拿」,務必讓她的動作變得更輕盈又富內涵。

  但是借力上樹這等本事,他們就算編排進了招式裡,演員們也不敢保證自己能用得好,更何況是在大通關的時候。

  池遲之所以使出這個動作,是因為這場打戲的長度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她的位置發生的變化沒有被計算到位,身後的那棵樹阻擋了她的動作。

  當然,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老郭第一招就錯了。」

  鞭子動作的第一招應該是自左下往右上,從頭打下這種動作危險係數太高,武術指導根本不可能考慮,老郭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竟然一上來就昏了頭。

  「得讓他們趕緊停。」正說話間,老郭在對打中又使出了幾個殺傷力大的招式,池遲靠著自己靈活的反應能力和武術功底都堪堪避了過去。

  執鞭老郭似乎越發得意,明明錯招一堆,竟然愈戰愈勇。

  「再不停,池遲會受傷。」

  杜安有心說再等等,他覺得這樣結束太可惜了,場上已經出了亂子。

  鞭子重重地抽打在女孩兒的左肩上,一串血點子順著鞭子尖兒前行的軌跡,飛濺在了申九的面具上。

  那個粗製濫造的猴面具,頓時帶了幾分的猙獰。

  陳方看見這一幕都快要瘋了,她想衝向場地,卻被杜安指使劇組工作人員攔了下來。

  「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杜導演,你們這是故意傷人,前幾天你們對池遲的壓榨已經是虐待了,現在又出這種事,我們不排除以法律手段解除合同的可能。」

  杜老爺子臉上沒了一貫的笑,他抿著嘴站了起來,不再透過監視器看著拍攝場內,而是用自己的雙眼直視著,帶著深沉的狂熱。

  「要是覺得演不下去了,池遲自己就下來了,她受傷了都沒著急,你著急什麼。」

  攝像機忠實地記錄著池遲的動作,或者說,是申九的動作。

  她的指尖兒慢慢摩挲著自己臉上的面具,果然摸到了屬於自己的血滴,她看不見,她手上的動作已經把血塗抹在了半個面具上。

  只看見那熟悉的殷紅,就在她自己的手上。

  前面的時候,申九的動作一直是游刃有餘的,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嬉鬧的樣子,在這一刻,她的眼神冷了下來。

  看向拿著鞭子其實心裡已經無比慌亂的老郭,她只說了兩個字:

  「很好。」

  喑啞的聲音緊扣著人的心底,讓所有人都覺得一股涼意在胸腔內盤旋而過。

  轉手抽出自己的腰帶,打了個對折,用手握住兩端,申九似乎笑了,人們唯一能看見的是她的眼睛,彎了一下。

  那是笑容?為什麼帶著詭譎的氣勢?

  抽出腰帶這裡本該是在和鞭子對打的過程中出來的動作,因為對方太放飛自我,導致池遲一直沒有機會抽出自己的腰帶。一個武術行家的自我放飛,足夠她這個年輕人疲於招架,就算天賦再好平時再勤奮,她學武的時間也只有一年而已。這會讓她畏懼嗎?就像申九孤身一人面對著六大殺手,她會恐懼嗎?

  不會。

  在沉默中磨出來的孤劍,是她,也是申九。

  猛然拉扯摺疊的腰帶,硬質的布料相互拍打發出了聲響。

  這個聲響提醒了那個姓郭的漢子,這一場戲,並沒有結束。

  鞭子打來的時候,那腰帶在申九的手裡一拉一抬,剛好夾住了鞭子的力道,鞭子靈活,布製的腰帶也有別的武器沒有的韌性,這韌性糾纏著鞭子,讓對方的武器受制於人,掙脫不得。

  糾纏中,摺疊在一起的腰帶隨著女人的手臂一擰,趁勢套住了長鞭,在對方還沒來得及抽出鞭子的時候,申九一個箭步竄到了對手的面前,以鞭子為支點,仗著對方自己拉扯著鞭子的力道飛起一腳踢在了對方的胸口上。

  那人鞭子脫手,自己也踉蹌了幾步倒在地上。

  終於符合了一開始的武術動作設計。

  申九不會給他再反擊的機會,不顧左肩的痛楚,她一腳踏在對方胸口,在對方奮力起身地時候雙臂一夾一抽,將對方的脖子一擰。

  最後一個,是個赤手空拳的老者。

  「你已經受傷了,你不怕嗎。」

  這句台詞,是劉姓老人自己給自己加上的,他真的想問,這個小姑娘在面對鞭子的時候,就沒害怕嗎?

  「怕?誰先想到怕,誰就要輸了。」

  申九被人稱為天下第一刺客,不是因為她的劍最快,她的殺人手法百出,而是因為她有別人未有之勇。

  「好。」

  老人沒有揉身上攻,反而擺出了一個起手式,好像這不再是一場刺殺,而是武者和武者之間真正的較量。

  ……

  大通關,一次就拍完了主要流程。

  導演喊了Cut之後,除了心急如焚的陳方,別人都沒反應過來。

  黑色衣服上滲出的血漬已經洇染了一片,摘掉面具的池遲臉上蒼白,流著冷汗,臉頰上有著異樣的潮紅,剛剛酣暢淋漓的打鬥讓她雙眼異常明亮。

  那是痛楚和狂熱的混合,她的精神和身體似乎已經分離。

  陳方喊著劇組裡的醫生,加上反應過來的金思順,把人直接送上了車,回酒店。

  杜安擺擺手,不讓工作人員攔著他們,他的眼睛一瞬不錯地看著監視器,臉上是真切的笑容。

  天還沒黑,竇寶佳就趕到了劇組所在地。

  她沒來看池遲,先去找了杜安,半個小時之後氣急敗壞地衝進了池遲的房間裡。

  「他是故意的!那個死老頭他絕對是故意的!」

  池遲的傷口已經上好了藥,穿著睡裙的她,整個肩膀都被紗布包裹了起來。肩膀上的傷能養好,只要花點錢,連疤痕也不會留下。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已經不是那點皮外傷,而是池遲的心理問題。

  「你是不是傻?杜安那個瘋老頭兒發瘋你怎麼不跟我說?」

  竇寶佳罵的不是池遲,是陳方。

  陳方低著頭沒說話,臉上自責又愧疚。

  池遲在日常生活中只是沉默孤僻了一點,陳方還以為她一向是這個性格,杜安一直笑眯眯的,也迷惑了陳方沒有去多想。

  再加上,陳方是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個圈子裡還真有這種為了演戲能豁出命去的存在。

  她這下一次碰到了兩個。

  一個放任自己徹底入戲的池遲。

  一個逼著演員入戲的杜安。

  什麼沉默孤僻,其實就是池遲入戲太深,在杜安有意無意地打磨和孤立之下,女孩兒漸漸成了他想要的性格,他抓著池遲和申九的角色契合點,逼著池遲放大那種契合,放棄自我成為申九那個角色。

  這種引誘,大概從池遲試鏡的時候就開始了,到了今天,終於打造出了一個能忍著傷痛完成大通關的「申九」。

  可是池遲自己呢,那個本來愛吃愛笑,偶爾會話嘮的小女孩兒呢?

  還能找得回來嗎?

  池遲半睜著眼看著竇寶佳罵著陳方,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面前站著的這兩個人,讓她覺得有點陌生。

  她知道她們在為她著急,卻又好像不理解她們為什麼著急,這種爭吵只讓她覺得煩悶。

  至於自己,她現在覺得好像很痛,又好像該做點什麼……去跑步,去練武,去看劇本?

  她的劍呢?她是誰?

  光從窗子上照進來,雪白的墻壁上映著樹葉的影子。

  看著光和影,她的內心恢復了平靜。

  有區別嗎?

  女孩兒慢吞吞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杯的內沿,有水滴濺在上面,她搖了搖杯子,終於讓遺落的水滴溶入了整杯水中。

  在酒店的廚房裡,金大廚沉默地燒著水,看著八角大料在沸水裡被浸出味道。

  杜安聞著氣味慢慢走到廚房的門口,看見是高高大大的金思順,竟然覺得心裡有點失落。

  「你們師徒還真像,有了心事就要做好吃的……」

  金思順放下手裡的湯勺,大步走到杜安的面前,鐵扇一樣的大手一把攥緊了他的脖子,老人的腳陡然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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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賠命

  「你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啊?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她還是個孩子!」

  十幾年的老朋友,金思順自認還是了解杜安的,雖然是為了拍出好的電影可以使出各種手段,但是本質上,杜安確實是個好人,他怎麼也沒想到,杜安會在池遲的身上下這麼重的「心思」,池遲這個小姑娘自己本來就帶了幾分的「痴氣」再加上杜安刻意的引導……

  「你這是在拍戲嗎?這是在作孽!」

  金大廚雙眼通紅,他看著的是杜安,是也不是。

  很多記憶在他的腦海里翻滾,此時的心疼和時間另一頭奔涌來的痛楚交疊在了一起。

  「電影是什麼,是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之後,是人們對美的全部『欲望』。人們在它的指引下於思維的世界裡構築天堂和地獄,再給它起一個名字叫電影……真正看見了天堂和地獄的人是不願意回到人間的。」

  說這段話的人,叫連初初,她有兩部堪稱佳作的電影,在電影史上也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現在的人們提起她,只能搖頭說「英年早逝」或者「紅顏薄命」。

  當年的連初初也是不過二十幾歲,拍了大導的電影一夜成名,人們沉迷於她在電影中明艷綺麗的表演,卻不知道她根本沒有從電影中走出來,那個光彩奪目的電影天堂一直在召喚著她,平凡無奇的人間生活根本沒辦法點燃她對生的渴望。

  所以她死了,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候,穿著拍戲時候的旗袍,吞下了安眠藥,打開了煤氣閥,留給碌碌人間的屍體還帶著微笑。

  人們讚美著她留下的電影,唏噓著她短暫的生命,互相間並不妨礙,畢竟有一種名為藝術的東西,成了她的裹屍布。

  藝術,和魔障往往是同義詞。

  為藝術而死的人,在平常人眼中和自殺的瘋子沒有區別。只有真正經歷了那種鮮活消逝的人,才會深切體會到其中的慘痛。很多人本該更好地活著,當一棵有花有果的樹,好過只是一夜盛大的煙火。

  金思順知道,每個年代,都不乏為了「藝術」獻身的人,可是,這種「獻身」不該到這個池遲小姑娘身上,她對生活充滿了熱情,一份排骨就能讓她悲喜交加,一盆烤肉拌飯就能讓她感覺到幸福,只要能演戲她就能吃得下所有別人吃不下的苦。

  「池遲這樣的小丫頭,應該兢兢業業演戲,漂漂亮亮拿獎,在適合的時候找一個愛她的人,在將來演不動戲的時候拿出相冊看著自己演出了那麼多的角色……」而不是像連初初一樣,一場電影演完就成了一縷游魂,上不見天堂,下不見地獄,軀殼成囚籠,俗世恨平庸。

  留給了活著的人太多的愧疚和無奈,金思順也就是因為她,從一個頗有前途的武指成了一個廚子。

  現在這個廚子的眼眶裡帶著淚,如果池遲也成了連初初那樣,那作孽的人不只是杜安,還有教她練武鼓勵她演戲的自己!

  「為什麼……」杜安一把年紀被人這樣吊著脖子,呼吸困難到一張老臉都漲成了紅菊花,「你們會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金思順明白杜安的意思,池遲知道杜安在滲透著她的生活,讓她變成申九,她放任了這種滲透。

  他清楚小姑娘演戲時候的拼命,這種事情小池遲做得出來。

  但是,難道未成年少女向一個成年男人示愛,這個男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藝術追求之外的道德感呢?身為一個成年人,身為一個長者應有的分寸和胸襟呢?

  「做人要講道理,道理就是她才十七,你都快七十了,你在毀她!」

  手上陡然用力,又鬆開,金思順一腳踢上了廚房的門。

  杜老爺子扶著一邊的案台緩了很久,才把自己從那種窒息感中解脫了出來。

  他能理解金思順的憤怒,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錯誤。

  「池遲的天分在那裡,心性也在那裡,要是知道自己扛不住,她會說,她說了嗎?」

  「她不說,難道你就不知道了嗎?你比她大多少?你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還多!」

  金思順雙手握拳又鬆開,如果不是杜安年紀大了,他真的要先把他揍一頓再說話。

  杜老頭搖了搖頭:「在電影面前,無論多大年紀的人,都是平等的,我做這些是因為我和池遲都在互相尋找著對方的底線,她太出色了,我找不到她的,她卻能輕易地找到我的……」

  在第一天那場戲,池遲走了足足一百遍,她表現力的極限杜安沒有找到,杜安想要的「極限」卻被池遲發現了。

  那以後的每一場戲,池遲幾乎都能在前幾遍就能達到杜安想要的效果。

  一開始這給了杜安莫大的驚喜,如果他不是一個深愛了電影這麼多年的人,他會為池遲的表現欣喜若狂,然後拿出一部他自我覺得滿意的作品。

  可惜,他是杜安,在電影的世界裡生活了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對於電影只剩下了「技藝」上的追求和靈魂的自我滿足,卻怎麼也想不到,有人能用自己對電影卓越的追求來點燃他的思想世界。

  這個人就是池遲,偶爾,女孩兒傾盡全力的表現會讓他恨自己太老,思想足夠厚重,靈魂卻不夠澎湃,在導演和演員的這場對抗中,他只有經驗上的優勢而缺乏生命本身的力量,這種感覺讓他心生畏懼。

  他的電影到底能不能更好一點?這個女孩兒能給他多大的力量?這些問題糾纏著他,他無法忍住自己的求索。

  所以,他在池遲的生活中插手,是配合,也是故意,讓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劇本,讓她按照自己期望地那樣變成申九。

  通過這樣的方式,他在女孩兒的身上發現了自己電影能表現出的更多的可能,同時,這種壓榨著演員探索著自己極限的方式,讓他興奮地像個毛頭小子。

  「池遲這樣的演員,對於導演來說是春藥……你看過她演的《跳舞的小象》嗎?林秋和申九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從靈魂開始就不一樣,卻有同樣的專注和燃燒感,這樣的演員,任何導演碰到了,都會如痴如醉。」

  金思順冷哼了一聲:「感情你的意思,這是池遲自己的錯?」

  「錯?拿出了一部好電影,池遲又錘煉了演技,有什麼錯?她受傷的事兒我已經處理了,跟郭努的合同因為他違約解除,還以劇組的名義向他索賠,醫藥費精神損失費劇組的損失,加起來幾十萬也夠他作的,這些錢都給小姑娘壓驚。你說入戲齣戲的事兒……她拍完電影就會好,我信她,你信不信?」

  說著說著,老爺子也不嫌棄廚房地板上的油污,他一屁股坐下了。

  金大廚瞪大了眼睛看著杜安,這是信不信的問題嗎?這是個道德問題,這是個做人的準則問題,現在這個老傢伙的無賴程度簡直跟影視城的那群流氓差不多。

  「反正電影快拍一半了,池遲也已經這樣了,只能等電影拍完她自己恢復,要是她恢復不了,我杜安自己發新聞,說我折磨女演員、控制演員心理,是個精神變態的老流氓。拿我的聲譽身家名聲一起賠給她……要是還不夠,我就……我也活夠了,遺產留給她,也夠她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過完一輩子。」

  他的聲音很穩,很沉,沉甸甸地壓在別人的心口上。

  杜安,21歲進攝影棚,34歲執導自己人生的第一部電影,在武俠電影的黃金時代,他是中後期最有名的導演,人們盤點那個時期的作品,有一半經典都出自他的手中,進入電影的世界已經四十四年,他造就了那麼多的好電影,好電影也造就了「杜安」,他的名字可鐫於史冊,可書於丹青。

  現在,他並不在乎讓「杜安」這個名字,甚至他自己的生命,和池遲的天賦才華一起湮滅。

  頭髮花白的老人仰著頭看著自己多年的老朋友,雙目炯炯,儼然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

  「拍完申九,什麼都好說。」

  這種態度反而嚇到了金思順,這個大廚子一直理解不了這些人為什麼能為電影做到這個地步,當年的連初初他不懂,現在的杜安他也不懂,是不是那個他看著一步步前行的池遲,其實他也不懂呢?

  「你是瘋了!你們是都瘋了!」

  金思順一把拎起杜安把他丟出了大門。

  跟這麼一個老瘋子能說什麼呢?道德是什麼?他連四十年名聲都可以不要,連命都可以不要,會在乎道德?

  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玩命啊!談什麼談?!

  廚房的大門在杜安的面前轟然關上。

  老人扶著墻,搖頭苦笑,世人最不講理之處,就是他們只看表象,不去想想能讓自己這個老傢伙手段齊出,那個女孩子到底是把他逼到了什麼地步?

  在酒店外,一輛黑色的汽車駛入大門,女人不等別人開門就下了車。

  外面等著她的人是竇寶佳自己。

  「我們是實在沒有辦法,恰好您打來了電話,真的拜託您了。」

  「我給小池遲帶了親手做的提拉米蘇,給我的老朋友杜安……帶了一盒苦丁茶。演戲時候過度投入,要出來確實很難。」

  安瀾的步伐一如既往地優雅。

  卻快到讓竇寶佳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在千里之外的滬市,封爍拎著保溫箱剛剛坐上飛機,裡面裝著頂級的刺身和壽司。

  池遲乖乖的捧著竇寶佳的電話,聽著裡面傳來柳亭心的怒吼聲。

  陳方一眼不錯地看著自己的雇主,池遲看起來真的很正常,但是仔細觀察,會發現她只是似乎聽得很認真,實則完全神遊物外。

  因為她不覺得電話裡的人是在跟她交談?

  還是她覺得人家說的是池遲,不是她。

  ——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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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49:27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舊情

  「但凡想過自己的事業持久性,你就不會讓自己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拍一次戲就進戲出不來,以後怎麼駕馭更多的角色,讓每個人看起來都像古代女殺手?

  以前我覺得你聰明真是看錯你了。你的腦子被杜安那個老不死的用口水泡過了嗎?他怎麼支配你你就怎麼跟著做……你有沒有想過這些關心你的人,看見你這個樣子誰不著急……還有,你怎麼能讓你自己受傷?你以為你是那些糙漢子打星嗎?你以為你受傷是軍功章?!」

  柳亭心一通狂轟濫炸,池遲一邊聽,一邊支撐著下床站起來,對外面走進來的安瀾報以微笑。

  安瀾也不說話,就默默站在房間裡,看著池遲打電話。

  竇寶佳小心地看了看安瀾,想了想,就招呼了陳方一起離開了房間。

  「對你來說,好電影有的是!你現在離開劇組出來看看,光我知道的就有兩個大導演有興趣請你演戲,你至於跟一個傻逼刺客死磕嗎?!」

  「傻X刺客」附體的女孩兒眨了眨眼,回了一聲:「哦。」

  「哦個p!等我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竺醫生的聯繫方式我給那個豆了,你自己走不出來一定要接受治療,你就想想你還有多少戲可以拍?!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你倒在這就是讓那些愚昧的人看笑話,知道嗎?!」

  電話裡傳來了盲音,顯然是柳亭心掛掉電話自己生氣去了。

  「遇到你這種情況,不生氣其實挺難的,唉,再怎麼生氣還要保持微笑,我好像比亭心更艱難一點。」

  安瀾的語氣很柔和,給人的壓迫力卻遠大於剛剛柳亭心的聲色俱厲。

  「讓你們擔心了。」

  池遲翻出一包濕巾,想擦一下酒店飄窗上的坐墊,安瀾接過來,自己把坐墊擦乾淨坐了上去。

  「把飄窗改成茶座,這種想法真不錯,可以曬著太陽喝茶,看著風景聊天。更重要的是不需要額外買椅子占用空間。房間裡清淨。」

  池遲的房間窗外能看見一條道路,通往《申九》劇組拍攝的古鎮,整個劇組住的地方位於古鎮外圍的「新區」,開車二十幾分鐘就到他們的拍攝地。

  「反正你現在受傷了,什麼時候恢復拍戲……現在還不知道,要不要嘗嘗我自己做的提拉米蘇?」安瀾對池遲發出了進餐的邀請。

  現在的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六點,池遲平時在這個時間會吃點水果和高蛋白質的食物,現在她的肩膀上有六七釐米的傷口,沒人會要求一個傷員控制飲食維持體重。

  六寸大的提拉米蘇上面撒著一層巧克力粉,外面用手指餅乾圍成了一個小巧的柵欄。

  「我不是故意受傷的,受傷的事情是意外……」

  「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對你來說和故意受傷沒有區別。」安瀾截斷了池遲的解釋,在一瞬間收斂了笑容,看起來有些嚴肅。

  「我知道感覺到了很多事情就難以控制,但是你忽略了自己職業的延續性,作為職業演員這是失職。」

  池遲坐在飄窗另一邊的坐墊上,慢慢抽出一根手指餅乾,蘸了一下巧克力粉下面柔軟的膏體,手指餅乾上有點淡淡的酒味,奶油、奶酪、蛋黃製成的提拉米蘇口感極香滑。

  「我在餅乾上噴了一點朗姆酒,底胚用的是海綿蛋糕。」

  安瀾面帶微笑地解釋著這個提拉米蘇的不同之處,剛剛的嚴厲瞬間煙消雲散,她目光平靜地看著池遲,發現女孩兒的反應比平時要慢很多,一貫的微笑依然有,卻明顯和當初那個熱心可愛的女孩兒不一樣了。

  「味道很好。」慢慢把一根手指餅乾吃完,池遲又用勺子挖了一塊提拉米蘇,從頂一下子壓到了底部的海綿蛋糕上,動作利落地像是劍客的劍。

  安瀾站起身找熱水,她自己隨身帶了一套茶具,一隻小巧的茶壺,兩個精緻的茶杯,都是溫潤可愛的紫砂質地。

  「鹿谷來的凍頂烏龍,沒有這個,總覺得一個冬天都沒有味道了,當然,你從秋末到現在都在南方拍戲,對於冬天是已經沒有感覺了。」

  洗茶、泡茶、沖淋著茶壺,安瀾的動作行雲流水極具韻味,在繚繞飄散的水汽裡,她垂眸淺笑擺弄著茶具的樣子,就像是個二十餘歲的年輕女子,池遲竟然看得有點呆。

  「你在想什麼?」安瀾問那個沉默的女孩兒。

  池遲老老實實地回答:「您泡茶的樣子,極美。」

  「看來你果然是入戲太深,成了個笨口拙舌的刺客,如果是以前,你會說『總覺得您無時無刻不美,倒茶的樣子竟然又美出了新的境界,讓我沉醉不已』。」

  安瀾微笑著學池遲說話,年屆五旬的她學起少女的樣子,無論聲音和神態都惟妙惟肖。

  池遲忍不住笑了。

  「烏龍茶配提拉米蘇……勉勉強強吧。」擺好茶具,安瀾看著裝蛋糕的白色盤子和鋼製小勺,表情有些微的嫌棄。

  看見那點嫌棄的時候,池遲覺得自己有點眼花了。

  「好了,我們可以言歸正傳了,你現在思考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池遲停下自己向提拉米蘇進攻的動作,認真想了想。

  「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很容易走神到另一件事情上去,又覺得那件事沒有思考價值,再次走神。」

  「嗯……只是注意力不集中,比我當年強多了。」

  安瀾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說。

  「竇女士叫我來,因為我有很著名的入戲經驗,她認為我能幫到你,其實是有點天真了。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我能起的作用很小,主要私心就是來看看我的小朋友怎麼樣了,畢竟你只是一個人入戲,進入的角色也不是性格激烈或者灰暗的,沒有性命之憂,我們可以慢慢琢磨解決的辦法,越著急,你會越痛苦。

  我當初……是直接愛上了和我演對手戲的男演員,我們兩個人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一起跳個舞,一起壓個馬路什麼的,每天都上娛樂新聞的頭條,哦,對了,那時候沒有娛樂新聞的說法,是社會新聞的頭條。」

  看著窗外景色的女人,很平靜地說著自己的過往,並不在乎會對聆聽的人造成多大的衝擊。

  聽著這麼勁爆的內容,池遲真是想走神都難。

  「為什麼會上社會頭條呢……」安瀾淡淡一笑,帶著一點的嘲諷和無奈,「因為那個和我相愛的男演員是有家室的,按照現在年輕人的說法,我成了個『小三』。」

  一場戲,相處三四個月的時光,在那個寫滿了舊日纏綿的劇本裡,在那個封閉幽靜的山村裡,在那個所有人都渴求著「解放天性」的年代裡,他們朝夕相對,戲裡相愛,戲外也無法解脫。

  「我時而覺得自己這樣做是錯誤的,不該破壞別人的家庭,時而覺得他就是那個我應該深愛的『付敏之』,晚上流著淚想要跟他一刀兩斷,白天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臉,我又醉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十年,安瀾已經太久太久沒跟人談起那段歲月,對於沉靜也冷靜的她來說,一場不受控制的情感是她光輝履歷上的污點,是她心口上不能彌合的缺裂。

  但是那也是她的一部分,能夠成為今時今日的安瀾,她的人生不能剝離那場含著真情和冰霜的風花雪月,也不能虛偽地說那場情愛沒有讓她變得更加美好,她已經不在乎單獨拿出來,作為經驗告訴自己看好的後輩。

  「後來,我在現實中找到了一個錨點,用那個錨點,我重新定位了自己,掙脫了無時無刻不想見到他、想和他在一起的衝動。」

  「是我的自尊……」

  短短五個字,安瀾說得極重,聽著,就有一種剝皮拆骨的劇痛。

  「他跟我說,他的妻子已經患了癌症,命不久矣,他拋不下她,讓我等。」

  池遲看見安瀾的脣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像是一個未成形的冷笑。

  「在那之前,我以為他有任何不能離婚的原因,我都可以諒解,甚至不在乎給他當情人,為了他的事業也好,為了他的孩子也好,我不需要婚姻的承諾,只要讓我能愛他我就很滿足了。

  ……但是我不能,把我的愛情,建立在對另一個女人死亡的期盼上。」

  「我飾演的角色,也是驕傲的、燦爛的,我本人……起碼,也有自己的自尊作為底線。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我不是那個角色,他也不是那個為了情感可以放棄一切的年輕男人。我是安瀾,我不可能等著別人去死。」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頃刻間帶了一種說不出的傲慢姿態。

  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了,路燈在婆娑樹影中透出些微的光亮,女孩兒聽著安瀾的話,久久不語。

  「入戲,就是你抓住你和那個角色的契合點,鑽了進去,出來也是一樣,找到你們的契合點,再發現你們的不同,你就有機會出來……」

  門突然被敲響,池遲想要去開門,被安瀾攔下了。

  看見開門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安瀾安大影后,金思順的手上一抖,還是穩住了滿滿當當的托盤。

  「我做了紅燒排骨、油潑魚片還有兩個青菜,都是池遲最愛吃的。」

  安瀾微微一笑:「看來喜歡池遲的人關心她都是一個路數,喂她吃東西,和喂她吃好吃的東西,顧惜叫她吃吃還真是叫對了。池遲你先用餐吧,我去找我的老朋友聊聊。」

  說著,她輕飄飄地走向房門外,在屋外等著的她的助理進門替她拿起了她的手袋。

  「您,真的齣戲了嗎?」

  女孩兒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並不像一個孩子,更像是個——關心著她的同齡人。

  安瀾的思緒本就有些亂,聽見這個問題,她沒有察覺其中的微妙之處,只回了一個微笑,並沒有給出答案。

  齣戲,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她的愛情重若她的生命,給出就不會收回。

  只是有些東西比愛寶貴的多。

  我愛你,我永遠,不會和你在一起。

  金大廚沒有對池遲說什麼,他沉默地看著小姑娘吃完飯,收好了餐具就離開,除了叮囑她覺得不舒服要叫人,就沒有什麼再想說的了。

  杜安那個老瘋子已經耗盡了他今天所有交談的欲望。

  終於獨自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裡,黑夜的寂靜在窗外,孤獨的安寧在房間裡。

  池遲挪下床,緩步走到了鏡子的前面。

  鏡子中的女孩兒黑髮披散,有些憔悴。

  「我不是……」她輕輕地開口,聲線很穩,很冷靜。

  我不是入戲的池遲。

  更不是入戲的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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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17:49:39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對鏡

  「池遲本就是我扮演的角色,和申九沒有什麼不同。」

  她直直地看著鏡子,在心裡對自己默念。

  神色就那麼漸漸放鬆了下來。

  以後絕對不能在兩個角色間厚此薄彼了,再遇到一個杜安,她還得這麼崩潰一次。

  鏡中的人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像從前那樣把自己從池遲這個角色中剝離出來審視了,女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這樣冷靜的審視已經有些陌生。

  看來自己的演技還是不夠,同時有池遲和申九存在的扮演,到底還是出了問題,一心二用果然艱難。

  杜安讓池遲和申九這兩個角色之間的契合點緊緊黏連,這種角色間的黏合太緊密了,導致她無法從中自如地切換。越是不能,她越是能感覺到角色的融合,這種無形的壓力逼的她太緊,才終於讓她在拍戲的時候失控了。

  「那一場打戲不該這麼拍的,『池遲』用力過度了,杜安努力地把池遲疊加到申九的角色上面,放大了她對表演的痴狂。」

  她一點點梳理著自己這幾天的表現,對自己十分的不滿。

  「安瀾說得對,不考慮自己演藝壽命的演員不是好演員,我該專注於讓電影的效果更完美,而不是在拍攝的過程中展現自己有多麼的與眾不同。這是池遲應該成長的地方,她從來不是天才,應該更踏實,更穩定。」

  至於那個隱藏在所有角色後面最真實的自我——只是一把不滅的火,只是一場無由的痛,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本我」。

  對表演的渴望,永遠是她「齣戲」的錨點。

  申九對自己為何為劍的疑惑,池遲對演戲的精益求精,和她的「本我」還是有輕微不同的,她的內心更舒展明朗,也更安然從容。

  「池遲」作為一個新進入演藝圈的演員,理所應當有那麼一段「進退失據」的日子,她還年輕,有錯誤才完美。受傷倒是計劃外的,誰能想到一個專業臨演會如此喪心病狂?或許杜安知道,也是他有意放縱甚至蠱惑了,但是受傷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她在批評著自己。

  右手慢慢摩挲著自己的左肩,從前的她大概是個運籌帷幄什麼都會算計在自己心裡的人,可惜現在資本太少,不可控的元素太多了……在「申九」上投入的精力太多,就讓「池遲」這個角色難以為繼。

  就像是一個賭王,她知道自己會贏,有信念,有勇氣,卻發現如果自己想讓別人傾家蕩產地陪自己玩,就只能把她自己賭上,因為她手邊的籌碼不夠。

  透過鏡子,池遲看到了飄窗上被安瀾遺落下來的茶具。

  池遲是她的本色出演,是她想象中自己十六七歲時該有的樣子,安瀾、顧惜、柳亭心、金大廚、韓老闆……這些人的關心與照顧,是她在演戲之外的最大收穫,這些也是不可控,不可控的美好。

  「我該用這些善意把池遲的性格更加豐滿起來,而不是只把它們歸屬於感情更加有包容性的『本我』,情感和『池遲』不能脫節,池遲這個角色不能忽略,不然今天這種疑似自我認知障礙的情況還會再發生。」

  讓「池遲」和性格豐滿燦爛的「申九」發生碰撞,又想保持「池遲」的存在,她必須讓這個女孩兒的形象有所成長和延伸。石頭與石頭才能碰撞出火花,以卵擊石是她不能容忍的錯誤。

  「最後,記得多當一點成長中的『池遲』,不能讓關心我的人擔驚受怕。」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和鏡中對視雙目嚴厲到了逼迫的地步,仿佛是在對自己催眠。

  慢慢地,那張屬於年輕人的臉上就勾勒出了一個純粹的笑臉,只有眼睛,是一個老者對自己的拷問和要求。

  她應該見過太多的大風大浪,所以知道萬事只有自己做到最好才能談及其他,至於什麼是最好……至少這次的申九,她沒有做到讓自己完全滿意。

  所有人都在怪杜安對池遲太過苛刻,誰能想到,這個女孩兒在本質上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嚴格地對待自己。

  房門外傳來竇寶佳和別人的低聲爭吵。

  「你是不是有病?出來被記者拍到怎麼辦?」

  「我實在放心不下,你讓我看看她的情況我就走,凌晨三點的飛機回滬市,明天肯定出現在拍攝現場。」

  竇寶佳短促地假笑了一聲:「得了,連夜趕來連夜回去,一旦被人扒出來你這就是千里送知道嗎?怎麼洗都白不了!你跟誰送我是管不了,讓池遲這邊傳出來一個字兒的緋聞我得扒了你的皮!」

  池遲已經聽出來了,外面的那個跟竇寶佳說話的男人是封爍。

  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從這裡到最近的機場開車要一個半小時,凌晨的飛機,封爍這一晚上是徹底不用睡了。

  這個孩子真是貼心到了感人的地步啊。

  老奶奶.池對著鏡子微笑。

  在屋外的竇寶佳是絕對笑不出來了。

  她一心給封爍打造的是頂級偶像明星路線,傳出點緋聞只要沒坐實,別被人拍到鑽進同一個酒店房間什麼的,那都是炒作的手段,真真假假不過為了關注度而已。

  池遲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到現在都是完美無瑕的,首部電影就拿到了影后,為人低調不炒作,整體走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格調路線,從橫空出世的《跳舞的小象》到現在還在保密狀態的《申九》,她的輝煌還在繼續,在這個時候傳出緋聞,結合她的年紀,那是在扼殺她的黃金通道。

  一個緋聞栽進去她寄予厚望的兩個人,還不如讓竇寶佳自己死了算了。

  聽見自己的經紀人把後果說的那麼嚴重,封爍頓了一下,破罐子破摔地說:

  「千里送壽司也算千里送吧?反正我已經到這了,你讓我看看她的情況,看見她沒事兒我立刻走,不然咱們倆在這裡耽誤,三點的飛機我趕不上那才真是會鬧大。」

  竇寶佳恨恨地瞪著他,這些平時看起來好說話的,一旦犯起倔來都是屬牛的,一個池遲是這樣,一個封爍還是這樣。

  封爍,看他這濃眉大眼的傢伙,也是個不聽話的!

  從鏡子前面走到門前,池遲走了十二步,開門的時候,她已經是「有點懵的池遲」了。

  「封爍?」女孩兒打開門,目光立刻注意到了自己好友手上的保溫盒,「你現在轉行送外賣了嗎?」

  聽見池遲還能打趣自己,封爍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我在滬市聽說你現在終於能吃人飯了,給你帶了點慰問品。」

  他跟池遲隨便慣了,想把料理盒直接塞到女孩兒的懷裡,這才發現對方肩膀上包紮的紗布。

  「疼嗎?」男人的眼神關切,溫柔地像是能滴出水來。

  「還好。」池遲笑眯眯地說,眼神瞟過那些「慰問品」,笑容又深了兩份。

  竇寶佳小心地觀察著池遲的神態,驚喜地發現她的狀態比下午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了。

  安大影后真是救命良藥!能想到請她出山幫忙的自己真是太機智了!一手插在西裝褲裡面無表情裝酷的經紀人,在心裡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

  「受傷了……」溫柔的封爍溫柔地說著,溫柔地打開自己辛辛苦苦從滬市帶來的日料盒,在色彩斑斕的壽司大拼中小心地挑出了兩塊小巧可愛的壽司,「那你只能吃細卷了,這個裡面包的是甜味的漬物。」

  看著池遲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來,竇寶佳拼命抑制住自己心中大笑出聲的衝動。

  「咳咳,封爍說的對啊,魚啊,蝦啊都是發物,你現在受傷了不能吃。」

  終於啊,冤冤相報何時了,今天不報明天報,自己終於能把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給出了!封爍你果然是我親生的藝人啊!

  竇寶佳湊到日料盒旁邊,愉快地拿起一塊牡丹蝦壽司。

  「他千辛萬苦帶來的,你不能吃也不能浪費。」

  陳方正巧從樓上下來,竇寶佳手疾眼快地也往她嘴裡塞了一塊三文魚的壽司,當著池遲的面,她覺得自己吃起來格外香甜。

  池遲慢慢地接過那對只有人兩根指頭粗的小壽司,從另一個角度為這次受傷真情實感地後悔了起來。

  看著池遲的樣子,封爍有點於心不忍。

  「雞蛋卷的壽司你也可以吃,油豆腐皮壽司裡面應該是素的你也可以吃……」他很認真地替池遲挑揀著她能吃的口味,那些花花綠綠的螺肉、章魚足、鮑魚、三文魚……都不在池遲能吃的行列裡。

  「下次做事情的時候多想想後果,就算不為了自己的身體,也得為自己的肚子想想啊。」男人低聲說著,語氣十分地慎重。

  池遲抬眼看看封爍,這才驚覺在短短幾個月不見的日子裡這個年輕的男人已經成長了太多,即使還是一樣的溫和又溫柔,在氣場上也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身上充斥著一種益發濃郁的氣質,姑且可以稱之為「星味兒」。

  豐富的經歷果然會讓人快速地成長起來。

  一直聊到深夜的安瀾和杜安本想在睡前再看看那個小姑娘,就看見一群人都圍在池遲的房間門口。

  「那個人是誰。」

  安瀾問自己身邊的助理。

  不用指明,甚至也不用說清楚性別,助理就知道她問的是哪一個。

  「他叫封爍,選秀歌手轉型的偶像型藝人,演了幾個電視劇,現在的話題度很高。」

  「哦……」

  安瀾點了點頭。

  「小夥子看起來人還不錯。」

  能藉著食物這麼敲打著恣意妄為的小丫頭,這個小夥子也算是有心了。

  杜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池遲狀態看起來比想象中要好啊,竟然不再恍惚了。

  老人站在原地想了想,慢慢轉身踱步上了樓梯,一邊走,一邊掏出電話打給了自己的導演助理,短短一天的時間,他看起來像是老了幾歲。

  真的不後悔自己所做的嗎?其實不是不後悔,是太多東西,比後悔更重要。

  安瀾轉頭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徹底不見,才又轉回來,對著那群嬉笑的年輕人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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