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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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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5:59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聚散

  池遲立刻結束了自己在橋城的行程提前回國,卻並沒有見到溫潞寧。

  溫新平在電話裡說溫潞寧的傷並不重,對方的刀只是卡在了他的肋骨縫裡,沒有傷到重要的髒腑器官……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希望溫潞寧能在一個絕對安靜、脫離他原本生活環境的情況下養傷。

  透過電話裡中年男人帶著深深疲累的話語,池遲立刻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無論是她,還是她曾經扮演的林秋,現在都是被溫家夫妻排斥的,知子莫若父母,他們已經知道了溫潞寧是故意受傷的。

  為人父母,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個女孩兒自己去「找死」,他們的心裡邁不過這道坎。

  陳方看見女孩兒掛掉電話,走上前兩步對她說:「溫導演那邊情況還好嗎?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探望他?現在很多媒體想要採訪關於林秋的事情,但是溫家那邊都謝絕了,輿論的壓力都在我們這邊,你要不要請溫先生還是出面說一下?」

  現在溫潞寧出事,所有人都對《跳舞的小象》是否真的有原型充滿了好奇,也對溫潞寧受傷的原因充滿了疑問,採訪不到溫家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池遲的身上,溫家的人想要躲避媒體很容易,畢竟他們並不混娛樂圈,但是池遲不一樣,她根本不可能避開記者的追逐。

  「不用了。」

  池遲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她還沒有倒時差,也是整整二十個小時沒有好好休息了。

  「讓宣傳那裡準備一下,開個小型記者會。早點解決,也別讓人再打擾溫伯伯和陸阿姨他們了。」

  「我們自己開記者會?」陳方的語氣明顯不是很贊同,明明出事的是溫潞寧,現在的對媒體善後的擔子卻都在池遲的身上,這對池遲來說是不公平的。

  單手杵著臉,池遲的神色有一點疲憊,這在她的身上是很少見的。

  陳方所熟悉的池遲是永遠精力旺盛的,就算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眼睛也總是帶著亮光。

  此刻,女孩兒的疲憊不只是身體,還有心。

  池遲沒有回答陳方的問題,她搖了搖頭,慢慢地說:

  「去準備吧。」

  助理終究還是出去了,女孩兒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慢慢地、沉沉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無論溫潞寧這件事兒最終以怎樣的結局收場,池遲心裡很清楚,溫家夫妻和自己之間的這段「情誼」,算是走到了終點。

  那些從街頭盒飯、從餐桌絮語、從點點滴滴在杭城的生活瑣碎中所建立起來的情分,被這次的事情一下子拍的雲散風消。

  池遲能理解溫潞寧的想法,也能理解溫家夫妻的想法,每個人都會選擇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溫潞寧選擇了以身犯險為林秋報仇,溫家夫妻也選擇了遠離這一切去保護自己的兒子。

  他們都沒錯。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從來如此,那些不夠重要的在權衡之後多半會被丟下。

  自己待在房間裡默不作聲的女孩兒突然笑了一下,笑的有點冷。

  就像她自己,不也丟下了池謹文兄妹嗎?為什麼這次被丟下的人換成了自己,自己還會覺得難過呢?

  池遲並沒有多少傷春悲秋的時間,她既然決定要開記者會,負責宣傳工作的婁藍雨就要負責執行,在半個小時之內新任的婁宣傳就準備好了記者會上大概會被問到的問題。

  「發布會訂了下午五點,還有五個小時的時間,你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下午三點的時候準備化妝……不用緊張,只要你發布會上的照片拍出來好看,別說什麼不該說的,剩下的就看我們的本事了。」

  婁藍雨輕輕拍了拍池遲的肩膀,臉上掛著可親的笑容。

  沉默地聽完了那些囑咐,低頭看看那些問題,池遲抬起頭對婁藍雨笑了笑:「辛苦了。」

  「不用這麼客氣,你總是沒有問題對我來說才是大問題,現在我也很高興能讓你看看我們的能力,對了,你想把這個問題解決到什麼地步呢?我好按照你的思路給你寫個大綱……」

  時間很快就到了,知道池遲要開發布會,有二三十家媒體到場。

  女孩兒穿了一件黑色的無袖連身衣,身上沒帶任何的飾品,就那麼孤零零地坐在台子上,她的經紀人們在一旁的台下靜靜地看著她。

  「池遲,《跳舞的小象》真的有原型嗎?你在拍電影的時候知道你扮演的人物有原型嗎?」

  「我扮演的是個電影角色,對我而言劇本比現實重要,這個電影到底有沒有原型,在幾個月前獲獎的時候製片人溫先生曾經親口說過這個電影的原型是一個現實中的女孩兒。」女孩兒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很沉穩,沉穩得不像十七八歲,當然一般的人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拿不了大高盧的影后,媒體們對她的少年老成早就不陌生了。

  「池遲,我想問一下你提前結束了在橋城電影節的行程回國是為了見溫潞寧導演嗎?他的父母謝絕任何的探訪,對此您有什麼看法呢?您見到溫導演了嗎?」

  「我和溫先生打電話溝通過,贊同溫先生希望溫導演獲得更好的治療環境的想法。」

  女孩兒很熟練地打太極,把溫家人拒絕接受採訪的原因定性為了治療環境的要求。

  ……

  大部分問題都算是中規中矩,女孩兒全程回答得不卑不亢,避重就輕,把她想說的說了,不想說的,別人一個字也得不到。

  就在記者會到了尾聲的時候,一個記者突然這樣發問了:

  「池遲,你有沒有想過這麼一種可能,溫導演其實根本不清楚那個所謂原型的家庭真實情況,只是把自己腦補的東西寫成了劇本而已,但是現在那個捅傷他的人卻因為他的腦補失去了工作和平靜的生活,才會走極端去傷害溫導演呢?」

  在場的記者們紛紛轉頭去看向那個發問的人,他的脖子上掛了一個記者牌子,可是在場幾個跑娛樂新聞的老記者都沒見過他。

  聽到這個問題,池遲站了起來,她看向那個記者,很平靜地反問道:

  「您是在用你的腦補,為犯罪者開脫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提出了一種假設。」這個記者抬高了自己的聲音,「溫導演為什麼會出現在他面前,為什麼對方會認出溫導演?是不是溫導演做了什麼刺激對方的事情……」

  「事實是,一個年輕的、有才華的導演被人用刀刺傷了,他做錯什麼了?

  他只是拍了一部自己想拍的電影,用這個電影告訴別人各種形式的暴力的可怕,從《跳舞的小象》票房成績、話題討論,甚至得獎情況來看,他的作品打動了很多人,通過他的電影,人們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家庭暴力、校園暴力等等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作為導演他是成功的……每一個影視作品,都會有創作者自己的生活感悟在其中,因為他拍的是電影,不是紀錄片,更不像在座的各位,你們是記者,要忠於事實,客觀理性。」

  池遲頓了頓,剛剛那八個字兒她說的格外清楚,就差直接諷刺向她提問的人不忠於事實不客觀理性了。

  在台下,竇寶佳的神色有點緊張,她生怕池遲太生氣說出不該說的話來,也怕池遲因為壓力太大而支撐不住。

  「現在他還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為這部被人稱讚和喜愛的電影付出著本不該付出的代價,除了電影導演的身份之外,他也是一個刑事犯罪的受害人,我覺得媒體對待受害人更多的應該是同情和加強對民眾普法意識,防止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而不是……懷著博人眼球的念頭,做著傷害無辜者的事情。

  ……溫潞寧導演懷著一顆悲憫之心拍了《跳舞的小象》這部電影,他現在躺在病房裡,只需要一點有良知的人帶給他的安寧。」

  說完,池遲轉身離開,留下竇寶佳和婁藍雨她們負責清場。

  記者們看著相機裡她最後眼眶發紅將欲落淚的樣子,也感到十分的滿意。

  「面對質疑呼籲同情受害人,新任影后淚灑當場」——很好,很捉人眼球。

  離開了那些追逐著她的長槍短炮,池遲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好一點。

  她基本默認了捅傷溫潞寧的人就是電影中那個對林秋實施家暴的黑影,這有助輿論對於這個案件本身的關注,溫潞寧想要的是讓這個人受到懲罰,她就咬定了溫潞寧的受害者身份,至少藉助於民眾的同情,能幫助他達成目標。

  除此之外,她能做的也不多了。

  那封來自溫潞寧的郵件被她刪除了,也許此後的很多年他們都不會再相見……也沒有了什麼再聯繫的必要。

  作為一個天才型的導演,溫潞寧把什麼都考慮在內了,拿獎後他深居簡出,加大了人們對他的好奇,又在電影上映的時候把自己的復仇行動付諸實施,那封郵件,不僅是告別,也是為了喚起池遲的同情心……池遲甚至已經猜到了,今天她所做的一切,也在溫潞寧的計劃內。

  以她為喉舌,能進一步增加這個事情的熱度,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給林秋一個真正的結局。

  ——這才是溫潞寧的夢想。

  送走了所有的記者,竇寶佳拖著婁藍雨進了衛生間。

  「最後那個記者是你找的對不對,池遲的心情已經很差了,你這麼做有意思嗎?」

  把婁藍雨壓在墻上,竇寶佳摘下了眼鏡,狹長的眼睛裡帶著濃濃的怒意。

  婁藍雨可不把自己老朋友的威脅放在心上,她脣角的酒窩深深,透著善解人意的甜美:

  「拜託,你當的是經紀人不是奶媽子,怎麼跟池遲幹了幾個月,現在都變得心慈手軟了,不藉著這個事情給池遲打造一個直率正直的形象,才是浪費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竇寶佳瞪了婁藍雨幾秒鐘,才鬆開了握著她肩膀的手。

  「我們應該給池遲更多的機會去展示她的個人魅力,哪怕她是個實力派的演員,多一些粉絲不好嗎?」

  婁藍雨推開竇寶佳,走到洗手台邊上仔細地整理自己的妝容。

  透過鏡子,她繼續對竇寶佳說:

  「你總喜歡試探別人的底線,試探完了之後就和那個底線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不管池遲對你做過什麼,現在是我負責她的宣傳工作,我有責任讓公眾對她有一個好印象,再說了,那些話她早就想說了,我不過是給她個機會而已。難不成你以為她是個小白兔?一點壓力就能壓垮?」

  竇寶佳許久沒有說話,就在剛剛,池遲自己面對那些記者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替溫家那幫子攔下了所有窺探的時候……她覺得心疼。在那一瞬間,她很想對池遲說你不要管這些事情,安心拍戲就好。

  可是她做不到,因為池遲不過是被鬣狗們追逐的一塊肉而已,就算肉能停下,鬣狗會嗎?

  第二天,池遲就回到了《鳳廚》的劇組。

  《跳舞的小象》最終以五億的票房下映,成為歷年以來票房最高的獲獎文藝電影。

  池遲收到了溫新平給她的八千萬分成,只有錢,和簡單的「謝謝」兩個字。

  她和溫家、和自己的第一部電影,牽絆自此終結,擦肩而過、分道揚鑣。

  幾個月後,林秋的父親被判入獄七年,被告方上訴維持原判,那時已經是冬天,池遲看完了新聞,臉上帶著一點淺笑。

  現在,我們的時間還是要回到這個炎熱又紛擾的七月。

  池遲終於十八歲了,在一年前生日的時候,她和顧惜一起看著溫潞寧發給她的電影,在一年後,她和這兩個人都斷了聯繫。

  只有大廚們熱騰騰的壽麵擺在面前,嫩生生的一個雞蛋臥在麵上。

  「來來來,用蝦熬的湯頭,又清爽又鮮美,趕緊嘗嘗!」

  「這個麵是一整根,你得一口把麵吃下去,以後就是順順利利!」

  池遲笑著把麵和湯一起吃了下去,臉上帶著很燦爛的笑容。

  聚散離合都好,一直前行就好。以她的內心來說,她早該習慣了這種無常,不該為此傷懷。

  過完了生日,七月的另一件大事也轉眼即來。

  武俠電影《申九》正式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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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6:26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行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熙熙攘攘的江湖遠,熙熙攘攘的廟堂高,說到底啊都是一回事……」

  說書的老人身穿黑色長袍,手裡拿了一把「糊裡糊塗」的扇子,他一出現,電影院裡的人都笑了。

  杜安老爺子喜歡在自己電影裡客串,這次客串了這麼一個說書的老頭兒,還真有點似模似樣。

  扇子一展一收,打在了另一隻蒼老的手掌上,老人堂堂正正規規矩矩地做了個亮相。

  「今兒,咱們要說的,就是那江湖事、廟堂事之間的一段——情義事。有一柄天下名劍,她就叫申九,她是一把劍,她也是一個人……」

  驚堂木一拍,鏡頭一轉,已經到了一個陰森的大殿上。

  坐在電影院裡,李薇一邊盯著大屏幕一邊吸管戳著封塑飲料杯的包裝。

  她的男朋友是個武俠迷,也是杜安的死忠粉,這次杜安出了新電影,她就被她的男朋友拽來一起看……事實上李薇對打打殺殺的電影興趣不大,她更喜歡那些漂亮有氣質的年輕演員們調調情、說說愛……性別最好都為男。

  「好,申九,你果然不愧是我打造出的天下名兵……」

  中年男人舉起了手裡的酒杯,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

  「一百單任務都完成了,喝了這杯酒,你就可以離開了。」

  桌上有一杯酒。

  桌前站著個人。

  那人穿著黑色的勁裝又用一件黑色的斗篷包裹著,腰上掛著一把長劍,還有一根鞭子。

  鏡頭給了那杯酒一個大特寫,澄澈的、微微泛黃的酒液。

  「離開之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若是在外面煩了累了,就再回來。」

  電影外,李薇對著自己的男朋友吐槽:「一看就知道酒有問題。」

  看著酒,她想起了自己還沒喝到口的飲料,習慣性地用力地扎了一下,反而是手裡的塑料吸管彎了。

  拒絕了男朋友的幫助,李薇用那根脆弱的吸管繼續戳著。

  在電影裡,原本平緩又暗潮洶涌的節奏突然被打斷,說話的那個男人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紅線,接著,他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原本離他有一點距離的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跟前,她的劍已經收回到了鞘內。

  「想做什麼就可以做,我正好想問問你……」

  帶著點低啞的嗓音在安靜的大殿裡緩緩地響起。

  「為什麼,我要喝了這杯酒,才算得到解脫呢?」

  鏡頭終於轉到了她的臉上,人們看見了一張小麥色的清瘦臉龐。

  和玲瓏不同,和林秋不同,她是申九,就自然而然地和她們不同了。

  看見池遲的側臉從斗篷裡慢慢露出來,李薇突然變得好激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激動個什麼勁兒,結果手上一用力,果汁的包裝被戳開了,果汁還噴濺了出來,正好都灑在了她的腿上。

  紅紅的果汁沿著自己穿著短褲的腿往下流,在電影院的黑暗中,只是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李薇就覺得自己渾身難受。

  但是看著申九獨自一個人面對四大殺手,她完全不想站起來離開放映廳去清理自己的腿。

  「寶貝,你趕緊去洗洗吧。」

  李薇的男朋友現在剛跟她進展到了牽手的地步,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這個時候幫她擦大腿上的果汁。

  「沒事兒,一會兒就吹乾了。」

  大屏幕上,申九對著四個造型各異一看就很厲害的女殺手慢慢地說:「當初,他教我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手殺人——不收錢會死。他已經死了,沒人能給你們錢了……」

  四個殺手彼此交換了眼神,終於慢慢退開,讓那個穿著一身黑色的天下第一殺手慢慢地走進了外面的漫天黃沙之中。

  這些殺手們似乎邏輯充滿了槽點,但是觀眾們轉念一想,殺手若是不收錢,那還是殺手嗎?那殺手既然不再是殺手了,又是什麼呢?

  電影的幕布上,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那人背著餘暉前行,走得無比慷慨瀟灑,突然一陣風沙吹來,慷慨瀟灑都不見了,申九的臉上有了一層細細的沙子,她想吹開嘴上的沙,最後變成了磕磕絆絆練習著吹口哨,整個畫面頓時變得溫情可愛了起來,當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電影院裡的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微笑。

  一開始讓人覺得冷酷帥氣的申九,其實更像個對世界充滿了疑問的孩子,殺手組織因為頭目的死亡而土崩瓦解,外人卻並不知道,他們像以前一樣把自己想請的殺手以及接頭地點放在了破廟裡,申九隨便翻看著,發現其中有很多都寫著自己的名字,他們想要自己去殺人,卻總不肯告訴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處可去的申九就在破廟外的樹上睡著了,提著燈籠來找狐仙的書生就在這個時候出場,從這時候開始,整個電影的氣氛都變得更加歡快了起來。

  「這個書生也太傻萌了吧?」

  「哈哈哈哈,他還會嚶嚶嚶……老杜真不過時啊,賣萌賣得很趕潮流啊。」

  忙中出錯一路奔上山崖差點跳崖自盡,還是靠申九把他救下來的書生一段奔逃就給人們提供了太多的笑料,李薇笑呵呵地翹起二郎腿,才想起來自己的一條腿上都是西瓜汁。

  接下來,這個書生不停地幹蠢事,居然跑到殺手接頭的地方去找救了自己的「狐仙」。

  他以為空無一人的廟裡,其實有無數人以千奇百怪的方式進來出去,理所當然地,他被人圍觀,被人審視……被來來往往的殺手們下了毒。

  申九把他用棉被一裹,扛在了肩上。

  「哈哈哈,鐵血妹子萌漢子,這一對好玩兒!」李薇對著她的男朋友耳朵裡說。

  她的男朋友也笑得萌萌的。

  柳亭心的出場讓很多人更加激動了起來,巳五這個角色是有毒的,她的毒並不只是在於她的醫術,更在於她的氣質和性格,這讓她的身上充滿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而這種美,在遇到了申九之後,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李薇看到申九和巳五浴池戲的時候在內心的尖叫。

  巳五是奔流的河水,申九是屹立不動的山岩,巳五是激盪的海浪,申九依然是屹立不動的山岩。

  她在面對巳五威脅要殺掉聞人令的時候流露出的那種磅礡氣勢和隱藏在眼神中的殺意都第一次讓人們真正意識到了為什麼她會是天下第一殺手。

  「好帥好帥!」

  除了帥,李薇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兩個女人共浴的那一場戲更是讓整個電影院都充滿了一種熱烈的氣氛,人們眼巴巴地看著兩個人的一舉一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興奮個什麼勁兒,巳五的眼神,申九的神態,兩個人一個如畫一個如詩,畫是料峭寒梅酒中醉,詩是鐵馬冰河入夢來。

  巳五在話語中提到的英王和孫相爺,也在那之後進入到了劇情之中。

  申九要送那個叫聞人令的書生回去,書生卻堅決要當殺手的腿部掛件,兩個人的旅程根本是一場沒頭腦和不高興的逗萌之旅,一個負責耍寶闖禍,一個負責善後收尾。

  闖禍的人有一顆拳拳赤子之心,善後收尾的人其實更不通人情世故,好在武力值絕高,總能讓他們擺脫各種困境。

  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漸漸帶了一種讓看客們竊喜的感覺,哪怕人們知道這是一個亂世,但是看著他們還能攜手同游,買面具,追盜賊,給慈善堂的孩子們買吃的、教孩子們認字……人們就覺得這個世上還是有希望的。

  這種希望,在聞人令的成長中,在申九的疑問中,在他們對於天下大道的討論中,在這種「道」對申九人性的召喚中。

  可惜,這種希望依然是渺小的,無論是江湖還是廟堂,人們都還沒有放棄對申九的追逐,她是天下名劍,自然有無數人想要握住她。

  申九就是申九,那些人想要她為之俯首,她就把他們都殺了,戴上聞人令買給她的猴子面具,她成了江湖上的又一個傳說。

  ——猴刺客。

  意圖謀反的英王想要尋找申九替他殺掉朝廷裡的中流砥柱——孫相爺,孫相爺也想找專殺貪官的猴刺客去刺殺英王。

  雙方博弈,激盪處卻在江湖,猴刺客殺人不收錢,壞了江湖的潛規則,他就必須死。

  唔,其實猴刺客不是不收錢,只不過收錢之後殺掉的是雇主而已,可惜死人不會說話,沒人能告訴這個世界這個殺手到底有多麼地「守規矩」。

  戴著面具的申九一人連挑六大頂尖殺手,卻還遵守著不拿錢便不殺人的原則——她不曾殺了他們,只用一場簡短利落又精妙絕倫的武打戲讓觀眾們為之心神激揚。

  她不用自己的劍,只用那些人的兵器,空手奪刃再物歸原主,中間的過程是一首又一首的短歌,以矯健身軀為曲,以絕妙動作為詞。

  這一次,申九的身上帶了傷,聞人令終於意識到了殺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他想保護申九……也就是在此時,孫相找到了他,聞人令本就是某個名士的唯一弟子,自小被授以國士之術。

  天下棋局,他們都是重要的棋子,誰也逃不開。

  德高望重的孫相在知道申九就是猴刺客之後大喜過望,他希望申九去刺殺英王,趁著英王刺客盡出來殺他的時候。

  「我心中有道,自不在意用了何術。」

  聞人令堅決反對:「若以陰私秘計為國策,國將不國。」

  這是一場道與術之間的爭論,申九靜靜地看著,她曾問聞人令,若天下本有世人皆從的公理,為何還會有她存在。

  此刻,她也自問,若天下從來潛道取勝,那為何又有聞人令和孫丞相的存在。

  最終,孫相敗了。

  老人瞬間蒼老,他只請求與申九單獨說幾句話。

  「有些事不該一個國相去做,有些事,一個國相總能去做。」

  前者是謀私,後者是死國。

  申九仗劍而立,面對聞人令之外的人,她從來鋒銳如劍氣勢滔天。

  「有些事,自然是別人做不得,唯刺客能做。」

  她的聲音低啞如從前。

  卻有些東西已然重鑄了她的生命。

  那一夜,申九戴著猴子面具殺盡二十多要取孫相性命的刺客,其中包括她曾經一起長大的幾位殺手,她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身受重傷的申九在昏迷中被聞人令帶回了一起生活的小鎮。

  京中消息傳來,孫相死了。

  申九知道,她該做她身為一個殺手,一個刺客該做的事情了。

  國相已為國死。

  殺手自然能為知己死——無情終到有情,對人有情,對天下有情,這是她的道。

  把聞人令打昏放倒在床上,她已經穿回了自己的黑衣,那個與她相伴的猴子面具,被她扣在了聞人令的臉上。

  此時那雙屬於申九的明眸,只有觀眾能看見,在那雙眼中,她和聞人令應該已經經歷了似水流年,已經看遍了天下風景,已經攜手將老,而天下,自然是太平的。

  只用一個眼神,她傾訴了太多東西,在這一刻,她不再是什麼天下名兵,只是一個人而已。

  五錢銀子,已經足夠買她為自己的「道」去送命。

  風吹來。

  她緩步徐行。

  殺意漸濃。

  在電影院裡,李薇已經物我兩忘。

  她想說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好像有些東西噎在了她的嗓子眼裡,讓她想哭又哭不出來。

  在這一刻,她甚至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疑問,她為什麼坐在這,她為什麼還坐著?她應該去抱著申九的腰和她一起慨然赴死啊,最起碼也要去幫她拿著劍啊。

  申九她不該是一個人走啊,她怎麼能一個人就去了呢?

  「寶貝,電影完了,咱們走吧。」李薇的男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的眼神也有點呆滯。

  李薇挪開了自己的手,氣哼哼地說:「我不走,電影一定有彩蛋,申九不會死的!」

  她怎麼會死呢?她應該拿著自己的劍再頂天立地地回來,她應該再戴上面具去除暴安良殺壞蛋啊,怎麼就那麼死了呢?!

  電影院的燈突然亮了。

  這個電影真的結束了。

  幾乎是瞬間,李薇淚流滿面。

  這樣的人,在《申九》首映的這一天,又何止一個。

  「首日票房九千萬啊……勉勉強強吧。」

  杜安導演在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著。

  至於記者們更想採訪的池遲,正在《鳳廚》劇組熱火朝天地拍攝著「恭王府獻菜」的戲,「百味游龍」區區一道菜用的就是十幾種魚身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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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評價

  「王爺,這一條龍上上下下全是用不同的魚做的,用了草魚的尾、鯉魚嘴、鯽魚背、鱸魚腮……」

  在恭親王面前的盤子上有一條龍,麟色斑駁,鬚爪齊全,作出海騰雲之勢,栩栩如生,讓人不忍下箸。

  可是真吃到了嘴裡,口口滑嫩鮮香,每一口都吃的是不同的魚肉,帶著各自不同的味道。

  這才讓恭親王提起了興致。

  「罷了罷了,聽你這老狗說菜倒是壞了這菜的氣韻,去,把做菜的廚子叫來,讓他來跟我說說這菜是如何做成的。」

  王爺揮了揮手,旁邊的大太監立刻退出去找人。

  不多時,一位穿著新製棉袍的年輕人從大廳外緩步走了進來,剛進門沒幾步就「撲通」跪在地上,口稱王爺千歲。

  「你這個菜啊……我起先以為是個看盤,沒想到竟是個熱菜,味道還成,你是怎麼想著用魚肉拼龍的?」

  跪在下面的年輕人自然就是陳鳳廚。

  他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才不疾不徐地說:

  「小、小民見過民間扎紙做舞龍,用、用竹木為架,外貼彩紙,才受到了啟發……故以竹筍、菜干為骨架,以白鱔、黃鱔、鯪魚組拼為龍身,以鱸魚腮肉、鯽魚背肉、草魚尾肉為麟,以鱖魚腩肉為龍腹、以鯉魚嘴做爪、再用東海龍頭魚雕琢裝飾作為頭部,用黃骨魚做尾……所有的魚肉先以不同方式烹熟,拼成龍形後澆高湯,湯中有還有鰱魚腦…」

  年輕人的聲音有點脆,聽起來甚是悅耳。說起自己熟悉的東西,陳鳳廚聲音中的緊張就漸漸淡去了。

  王爺默不作聲地聽完,才抬眼看下面的年輕人。

  「你讀過書?怎麼讀了書還當廚子?」

  年輕人把頭埋在地板上戰戰兢兢地說:

  「小時候爹給一個私塾做幫廚,小民蹲在廚房也能聽見之乎者也,耳濡目染之下說話還能唬人,字是真不認識幾個。」

  「我還想呢,識字的人怎麼會去當廚子,菜倒是做的不錯,賞一百兩銀子,下個月太妃壽辰的時候你來掌勺……反正菜這東西就圖個花頭,你說話倒是比別人好聽一點。」

  上位者很難看清匍匐的人的臉色,他們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到有一天,下面跪著的人憤怒地抬起頭,用自己唯一還能用的牙齒,狠狠地咬斷上位者的脖子,他們才會知道草芥也會憤怒,螻蟻也要活命。

  此刻,下面那人緊繃的手、顫抖的軀、咬緊的牙……他通通不知道。

  從殿堂中退出來,陳鳳廚陪著笑把賞銀的大頭兒遞給了王府的管事。

  待到出了王府,終於走到無人的僻靜處,陳鳳廚長出了一口氣靠在了一邊的墻上,才驚覺自己背上已經全部都是汗水。

  輕輕地摸一下自己的胸前,能證明關錦程清白的證據就在那裡——一張薄薄的、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白絹。

  來京城已經兩年了,他終於有了機會伸冤,剛剛面對王爺,陳鳳廚真的很想呈上這些證據,痛訴關錦程只是一個略通洋事的舉人,根本不曾跟什麼維新派有所牽扯,根本就是當地的縣官陷害他的。

  可是他不能……他已經長大了,成熟到能夠分辨現在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也知道那個王爺並不是什麼慈善悲憫之輩。

  儘管內心的焦灼一直在炙烤著他,他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衝動。

  還要繼續等下去。

  陳鳳廚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他不僅要靠著自己的手藝活下去,還要靠著自己的手藝走到一個讓別人不能拒絕的場合,讓那些素日高傲不知人間疾苦的人在不能拒絕自己的情況下,聽到自己的聲音。

  急切的,克制的,有了一點希望卻也要繼續忍耐……所有的情緒都在他垂下的眼中,隨著他揚起頭的動作,展露在了攝像機裡。

  依舊是老規矩,等了很久,池遲才等來了一聲「Cut!」

  「又是一遍過,很好。」

  康延點點頭,對池遲的表現表示了讚許。隨著他的舉動,整個劇組的氣氛都變得輕鬆了起來,「王府獻菜」的戲份全部結束,今天的拍攝工作也就都結束了。

  「百龍……嘖嘖,沈家祖上不是有過一道百鳥朝鳳?沈主廚用這道自研菜給陳鳳廚用,心思不小啊。」

  「你說那個魚的湯頭做成辣口的怎麼樣?」

  「那就成了魚版串串香了。」

  一群大廚圍著那道沈主廚做的魚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涼了也不嫌棄,三下五除二都吃了個乾淨,一邊嘗著味道,一邊還研究著做法的創新。

  池遲剛卸了妝也被他們拽過去參與到了他們的討論中。

  「白汁、椒麻、紅油、金湯……要是去腥氣的時候都能有沈主廚的技術,這個菜可以改成不同的名目呢,白的、綠的、紅的、黃的……不同顏色的湯就能換成不同的菜名,要是再雅一點,直接改成東海、南海、西海、北海……再拿胡蘿蔔雕個猴兒,這菜就能叫大鬧龍宮了呀。」

  一開始說的話還挺正經,說著說著,這個大廚就跑偏了,最終獲得了別人扔過來的一堆白眼兒。

  「還大鬧龍宮呢,你怎麼不說東海上放個胡蘿蔔小人兒,叫哪吒鬧海,西海上放個小船叫八仙過海,南海上頭倒是放個國旗就夠了……」

  得了,越扯越遠,熱得只穿了一件背心的裴大廚聽不下去了,強行扯回了話題:

  「嘖,古人做菜嘛,是窮講究名頭,咱們現在是為了吃味道,你改成了花式兒那麼多也沒用啊,人家想吃什麼魚就直接要什麼魚就得了,幹嘛非要放在一起吃。」

  「唉,現在做菜啊,名頭小了,規矩小了,出新菜都得精巧細緻口味好……比以前可難咯!」

  宋大廚挺想抽口煙的,想起來這麼多人聊天,現在又講究什麼不吸二手煙,到底是沒掏自己的口袋。

  看吧,就這年代,想抽口煙都難。

  「難什麼啊,時代就是在變,你得認。咱以前想吃個鱖魚多麻煩啊,現在呢?還不是去菜市場就能拎回來?以前你知道用西紅柿能做了糖醋口兒嗎?日子好過了,咱們就是得抬著頭往前看,可別讓年輕人甩下去,你看看池遲,這麼點的年紀在他們那一行當也是拿了最高獎了吧?人家也沒懈怠啊,不也悶頭往前走嗎。」

  孫大廚拍拍他老夥計的肩膀,是安慰,也是鼓勵。

  「話說,今天結束的這麼早,咱們去看小池遲的電影好不啦!我女兒可是說啦,電影好看的呀!池遲你有空給我簽幾張照片啊,我女兒聽說我現在和你一起拍戲,激動得要從床上跳下來啦。」

  「簽名照片……你不都拿了好幾張了?你當我沒想過看電影啊,今天周六啊,我早上上網看了,咱們周圍的電影院都沒票了。」

  「乾脆,我包場請你們看電影吧!」

  一直笑著聽大廚們說話的小姑娘突然出聲說道,圓溜溜的腦袋上還頂著她家助理給她用來降溫的濕毛巾,看起來有點可笑。

  她的話一出,腦袋上的毛巾立刻被幾隻大手拍了拍。

  「行,小丫頭會來事兒,你請客我們就看,要是電影好看啊,回來給你做大菜!」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包場看電影可不容易,但是經紀人這種生物就是喜歡挑戰難度的事情。

  ——對於上面這行字,本來就忙到焦頭爛額現在突然被加塞了工作的竇寶佳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地認了。

  包了一個一百多人的場子,劇組裡想要去看電影的拉拉雜雜裝了兩輛大巴,浩浩蕩蕩地開向某個電影院。

  坐在大車上,池遲才終於有機會去看一下別人對《申九》這個電影的評價。

  「一個時代走向終結的時候總會出現無數的風雲人物,在這個電影裡面,申九代表時代的終結,而聞人令代表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所以一個有奔涌的內心和沉默孤僻的外在,一個外表輕佻幼稚卻有著超越局勢的眼光……一個刺客最終成為了舊時代的殉道者,這本該是悲愴和荒誕的,池遲卻用她低調內斂的表演,讓一切的痛苦都掩蓋在了申九這個角色龐大的內心深處,毫不張揚,毫不浮誇。」

  「如果不是看過林秋,我會以為池遲是本色出演了申九,完全兩種不同的性格和完全不同的表演風格,她完美實現了兩個角色之間的跨越,呈現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性之美。」

  「整部電影的結構和節奏都帶著明顯的杜式電影風格,恩怨情仇中展示人性的輝煌,時代的痛苦裡尋找新生的希望……可是池遲卻不像曾經的『杜女郎』那樣表現著一種激烈到讓人目眩的美,她深沉又尖銳,除了最後的那一點告白式的情感爆發,全程都十分的穩定和沉著……作為殺手這個角色來說,她的表現不像我們曾經見過的殺手那樣充滿了戾氣,『天下第一殺手』她表現出的是前面四個字的神韻,一舉一動都帶著淵渟岳峙式的高手風範,聯想到她現在的年紀,我只能說她前途無量……」

  「也許是業內確實水了太久了,才橫空出世了一個池遲,她對角色的貼合度是驚人的,我已經開始好奇她的下一部電影了。」

  「五年來最好看的武俠電影,沒有之一。」

  「杜老爺子好懂啊,暴力女配萌漢子,萌的我肝兒顫,虐的我心酸。」

  「申九、聞人令,情愫未開意已濃,像是一壺青梅酒,帶著清甜味兒你慢慢地就醉了。」

  「士為知己者死,申九可以稱得上是國士無雙。」

  「一天看了兩遍電影了,好像看見了巳五對申九的單箭頭,請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

  「樓上你不是!」

  「妥妥的單箭頭兒!老杜果然是老杜,生生地在異性戀裡面玩了這一手,百合花香撲鼻。」

  「巳五最後交出的毒藥是假的吧?申九受了那麼重的傷也沒被毒死啊。」

  「必須的啊,巳五對申九是真愛啊,假裝自己投靠了英王,結果把所有人都驢了。」

  「申九走的時候我哭了,孫相說他有些事可以做的時候我也哭了,有些犧牲,真的是無關對錯,就有人那麼做了,才有更多人可能獲得幸福。」

  「哧溜黨已經可以瞑目了……」

  點贊最高的評論影評都還寫得很正經,越看到下面,越是……一群詭異生物的狂歡,再看不到幾條紮實的評價,池遲只能默默地關上了手機的屏幕。

  臉上終歸還是笑著的,能被這麼多人好評,她的心情很愉悅。

  這份愉悅一直持續到了影院門口。

  大家都進去看電影了,池遲卻沒得看,她給竇寶佳安排了工作,竇寶佳自然也不會放過她,某個省級報紙拿到了池遲在《申九》上映之後的第一份專訪,正在電影院裡等著她。

  別人開開心心地看電影,她就得去面對記者。

  「兩天的票房累計已經破了兩億五千萬了,池遲你覺得《申九》的票房能有多少呢?」

  光頭女孩兒穿著T恤和短褲的簡單裝扮,臉上化了一點淡妝,聽著影院裡面的電影的聲音,她都能猜到現在已經進行到哪裡了。

  「越多越好吧,杜老師為這個電影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希望這個電影取得的成績能不辜負他的期望。」

  「杜導演對你的評價是希望你是他的孫女,對於這件事兒你怎麼看呢?」

  「……」

  池遲愣了兩秒,這個事兒沒人告訴她,杜老爺子是在什麼情境下說了這麼不切實際的話,他的原話是什麼?

  記者臉上帶著明顯的笑,看著被採訪者這樣一幅猝不及防的樣子讓她很愉快。

  尤其,這個被採訪的人還是現在炙手可熱的女明星。

  「杜導演一直把我們這些晚輩當兒孫一樣疼愛的。」

  女孩兒笑著回答。

  站在不遠處的婁藍雨抱胸看著她,眉頭輕輕一蹙。

  池遲不可能不知道,要是她現在趁勢喊杜安一聲「爺爺」能造成多大的話題度——一個不願意炒作、甚至可以說是逃避炒作的老闆啊,還真是讓她沒有什麼用武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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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6:49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強求

  看完了電影,一群終於能出來「放風」的人心滿意足地坐車回劇組,全程只能接受採訪的池遲掏了錢包場。可是她自己卻根本沒有機會看。

  嘖,看來名人確實不怎麼好當,很多人對池遲抱以同情的目光,當然,更多的是審視。

  就這個平時能跟大廚們聊的熱火朝天、偶爾還幫場務幹活兒的女孩兒,剛剛在電影裡那個勁兒,真的是跟她平時完全不一樣啊。

  平日裡自視甚高同時也承認池遲演技確實不錯的秦頌,也對池遲的表現力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至少能讓他當著池遲的面真心地說一句:「演得……讓人驚艷。」

  只能用驚艷形容了,整個電影都像是一副用各種衝突構築的傳統古畫,申九的心……就是那副不動聲色的畫卷。那上面原本被人潑了一層薄墨,又慢慢地被加上了屬於人間的花紅柳綠色——那是「情」,除了這份悅目的感情之外,其餘的部分依然是黑、是白、是深深淺淺的灰,起初還有點雜亂無序,後來就變得繽紛又輝煌,最終,杜安和池遲用簡單的水墨筆調,在這幅畫上畫出了日出的燦爛。

  這份表演的功力,固然有杜安的「調教」的功勞,也有池遲的天分在裡面吧。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秦頌這種感悟畢竟屬於「電影人」的範疇,真正外行的廚子們只是心緒跟著電影的內容激盪漂轉而已,現在還都有點「暈船」。

  於是,大廚們圍著池遲坐著,把陳方都換到了別處去了。

  「唉,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了這種電影心裡真是堵得慌。」

  能一刀劈開肘子的某位高壯大廚顯然有一顆柔軟的內心,現在他做著西子捧心狀,還在為著電影裡人物的生死感到難受。

  「小池遲你說啊,這個申九真的死了嗎?」

  還有人不死心地問池遲,希望這個主演能給自己一個確切的、好的答案。

  現在幾乎整輛車裡的人都豎著耳朵聽著她的答案,其中甚至包括導演和幾位編劇。

  可憐的方十一看《跳舞的小象》就哭懵了,看完申九又是抹著眼淚出來的。

  她是真的被虐到了,所謂悲劇從來是把美好的東西毀了給人看,與《跳舞的小象》不同,《申九》的電影是讓人一點點地看著一個「兵器」變成了人,從此有了情感,也有了軟肋。

  情感讓她鮮活,軟肋讓她的鮮活戛然而止……

  但是申九的這種「悲劇結局」和林秋的顯然是不一樣的,林秋是在一個無可掙扎的環境裡不願沉淪,而申九自始至終游離於所謂的「小環境」之外,是整個時代造就了她——一個走向末期的王朝自然會放大它的陰暗面,殺手這個行業的壯大才有了申九的出現,也是這個公理不敵潛規則的的時代,讓申九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疑問和思考,所以後來遇到了聞人令,她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才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這個過程中她幾乎掌握了自己人生的大半主導權,無論內心還是外在,她都算得上是個真正的強者。

  所以她的死更讓人唏噓,林秋的死讓人哭是因為命運的無奈,而申九……讓人很難說清楚她們的眼淚裡面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其實她也能算是雖死猶生吧……畢竟……?……當然也有那麼微乎其微的可能還活著……」

  越過好幾個人看見方十一紅著眼眶瞪自己,池遲默默地改了口風。

  這個世道啊,人們都喜歡為別人的故事欲生欲死,還不讓人說實話。

  「我是覺得申九死得不值……」

  「我也覺得不值得了,要不是聞人令攔著,申九去刺殺了英王,那個姓孫的老頭兒不用死了,申九也就不用死了。」

  「聞人令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如果孫丞相是用了不光明的手段終結了英王的叛亂,那麼英王的反叛不過是個開始,在別人的眼裡,他跟英王也沒什麼不一樣……」

  撇開了說實話煞風景不給人希望的臭丫頭小池遲,人們關於電影的討論還在繼續。

  已經從「申九」這個人物中出來的池遲反倒成了局外人,只能低頭默默地刷手機,她想找個能說實話的地方。

  花小花哭瞎啦:「我對我的女神真是又愛又恨QAQ,《申九》好爽又好虐!首頁的小夥伴們你們一定要看啊!!!!」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我覺得申九死的還好,算是求仁得仁,電影的劇情邏輯還是挺清楚的……」

  花小花:「七蛋!你不懂!申九和巳五!絕虐無雙!虐戀情深!史上最絕望的單戀!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愛你,我卻只在你的背後用目光告訴你!!!九五啊!我就進了九五的坑了!」

  ……九五又是什麼東西?

  池遲想起了自己那天被塞了一嘴的「安利」,決定不再和這個小姑娘討論電影的劇情,萬一再出來什麼奇葩的「觀影角度」,她的心臟負荷能力絕對會再次受到挑戰的。

  她不去參加討論,微博並不會放過她。

  花小花哭瞎了點贊的微博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悠泡泡:「等網上能下了我就嘿嘿嘿……敬請期待哧溜三世情緣,第一世《姐妹》,第二世《同伴》,第三世……嘿嘿嘿。」

  嘿嘿嘿又是什麼?

  不,我不該對這個產生好奇。

  突然間,池遲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演了一部電影,在裡面經歷了那個人的故事,而在故事之外,人們也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所以他們從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她呈現的電影,並且從中獲得了更多的快樂。

  比如眼前的人們已經開始討論如果申九沒死是如何大殺四方全身而退的,可是電影的拍攝在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已經結束,當時的所有人都知道,申九死了。

  比如微博裡的花小花和悠泡泡對著申九和巳五的戲份大加解讀,可是事實上她們當時幾乎是一幀一幀地去細化電影的構圖,她只負責完成自己的台詞,除了台詞之外根本對柳亭心的表演毫無感知。

  女孩兒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真的是不理解現在的人們了。

  其實,孤陋寡聞池遲根本不知道,這些關於《申九》電影的討論根本不是個例,在網絡上和電影院的門口,很多的人都在討論《申九》的劇情,他們甚至會辯論甚至爭吵,而最合理的解決方式就是買票再進去看一遍。

  《申九》首周票房卡在了八億兩千萬,破了國產2D武俠電影的首周票房紀錄。

  「其實《申九》從上映伊始就一直是紀錄的創造者。」——摘自某省報的娛樂版頭條。

  如果說《跳舞的小象》作為文藝片所獲得的五億票房只不過是確認了池遲的得獎實至名歸,那麼《申九》就是在向所有人證明著池遲的商業價值。

  哪怕有杜安的加成在其中,池遲也可以算作是「二十億俱樂部」的一員了,小象的五億票房就擺在賬面上,電影總票房一般是首周電影票房的2到3倍,《申九》拿到十五億票房應該不成問題。

  更多的劇本像雪花一樣地飛進了竇寶佳的郵箱,更多的投資人和導演的電話如影隨形地追逐著池遲的經紀人團隊,無論如何,「池遲的第三部電影」這個噱頭已經能幫他們省下很多的電影宣發費用了。

  也是這個忙到昏頭昏腦的時候,竇寶佳坐上飛機,從京城飛到了滬市,滬市一座高樓裡,有一個男人在等著她。

  拿著厚厚的一摞劇本。

  「竇……經紀人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千里迢迢地把您請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給面前的竇寶佳倒了一杯咖啡。

  經過事先的調查,他已經知道了池遲的這位經紀人不喜歡被人稱為「小姐」或者「女士」這種帶著性別意味的稱呼,所以他還是以對方的職業相稱,這代表著他對對方的尊重。

  竇寶佳的手頓了一下,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能讓池董事長替我倒這杯咖啡,我真是惶恐之至,有什麼吩咐您儘管說,要是我能做主的,我肯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其中隱藏的意思是我不能做主的,你找我也沒用。

  「兩件事,天池集團旗下在京城新開了一個樓盤,我們希望池遲小姐能蒞臨剪彩,除了出場費之外,要是池遲小姐對置業感興趣,天池旗下的所有房產我都可以打八折……或者七折。」

  池謹文提前估算過了池遲現在的財力,覺得兩三千萬應該是她現在能拿出來的全部身家,花七八百萬在京城買個中高檔公寓是個合理的消費,要是她看好的房子價格略高,他就乾脆在「內部價基礎上」再打折好了。

  啊?

  這可真是打瞌睡還有人送枕頭,最近忙到根本沒辦法幫池遲挑房子的竇寶佳眼前一亮。

  要是把池遲交給她的錢都拿去買了天池的房子再轉手賣出去,一來一回她們就能多賺一大筆啊。

  當然,這種沒節操的事情她只能在心裡想一想。

  「池董事長太客氣了,這個事兒問題不大,您給個時間,我這邊盡量調整池遲的行程。」

  為了表示誠意,竇寶佳把這件事直接紀錄在了備忘錄上。

  「我們池遲年紀小,沒見過什麼世面,您讓她當花瓶就行,可千萬別讓她說話。」萬一再長篇大論了小心能把你們一票兒人都逼死。

  池謹文看著竇寶佳像個護崽的老母雞一樣小心地把並不在這裡的池遲保護在自己的身後,心情又好了幾分。

  「當然,這就是個小事,我相信將來池小姐和我們天池集團的合作還會越來越密切。另一件事……」

  池謹文推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劇本。

  「我們打算投資一部網劇,出於對池小姐演技的敬佩,希望您能把劇本轉交給池遲小姐看一下,要是她對這個劇本感興趣,製作班底我們會在能力範圍內提供最好的,片酬也絕對讓你們滿意……」

  網劇?!

  如果不是面前這個人長得帥還有錢,竇寶佳簡直想把這些紙都扔到池謹文的那張臉上。

  你知不知道池遲現在有幾百本電影劇本可以選?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恨不能跪在地上求池遲收他們的錢演戲?你知不知道我們池遲現在是大高盧影后,最年輕20億票房俱樂部的成員?是昨天晚上從天而降的隕石砸在你的腦袋上讓你有了這麼詭異的自信?居然認為池遲會去接拍一部網劇?!你怎麼不去當牛郎?

  所有的怒吼和吐槽都壓抑在竇寶佳的心裡。

  她的表情是盡可能的平靜、平淡、平整……

  「這個,我是做不了主,說實話,現在池遲的片約……畢竟電影和電視的拍攝對演員的要求還是不同的,我們家池遲怎麼說都是個電影圈兒新人,電影還沒弄明白呢就去拍電視……」

  「你放心把劇本給她看就好,要是她不喜歡,我絕不強求。」

  池謹文的臉上始終帶著笑。

  聽見這麼「通情達理」的話,竇寶佳更想打他了。

  擺在兩個人中間的劇本有個很怪的名字——《王子的七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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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7:01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有序

  「我沒說錯啊,我當然想讓你當我孫女了。」電話裡的老爺子樂呵呵的,此時的《申九》票房已經十億,所有的媒體都帶著敬仰的語氣說他杜安寶刀未老、推陳出新……雖然早就知道了媒體從來是跟風跑的爛草絮子,杜安還是被誇的很開心,他喜歡聽好話這一點,其實幾十年了都沒變過。

  這份開心隨著慶功宴上的發酵,已經到了足以促使他打電話來逗弄這個不知道在神州大地哪個旮旯裡拍戲的「晚輩」。

  「你當我孫女,我就天天讓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學戲,等我想拍電影了,就把你喊出來給我當女主角,拍完了賺了錢咱們就一起去旅遊……想想是不是也不錯?」

  杜安越說,越覺得這個想法其實不錯,他的孩子們都在國外,認了池遲當乾孫女還能給小丫頭遮風擋雨的,自己……也就不那麼無聊了。

  「哦,那我以後該多沒意思啊,當了杜大導演的孫女我能演的戲就少了,你猜為什麼,因為水平不夠的導演都不敢找我了,生怕我會說一句『你這人太爛了,讓我爺爺來把你秒成渣』……那他們可就尷尬嘍!」女孩兒笑著說著,對待別人的善意,她從來只會委婉地拒絕。

  電話另一頭的杜安哈哈大笑,笑完了,才說起真正的「正事兒」。

  「我聽說老江都把本子遞到你那裡去了,他那部戲一般,本子我也大概知道,故事一般,你最好別接……怎麼樣,選好下一部的電影了?剛剛吃慶功宴的時候還有人說起你,說你現在沒定下來下部電影,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給女演員算片酬了,萬一你報出一個破紀錄的天價,其他的年輕女演員說不定也想借個東風漲錢。」

  電話這一頭的池遲一邊給自己拉腿筋一邊說:

  「還沒,可選的本子太多了,我反而有些無所適從,前些天都是什麼校園青春電影,傷痛青春電影,這幾天武俠、仙俠電影更多一些……從質量上來說……」

  真的是有點一言難盡,不是太差,而是劇本都融合了一樣的熱元素,故事的內核看起來千篇一律。

  就算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本讓人眼前一亮的,也會立刻被她的經紀人們科普製作班底的不靠譜的地方,權衡一下劇本的亮點和要付出的成本,池遲也只能再繼續斟酌。

  女孩兒的話欲言又止,杜安已經明白池遲她的意思。

  「唉,這就是我早就跟你說過的,你現在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尷尬,先是一部拿獎的電影,接著是一部票房成績不錯的大導電影,你現在拍這個且不說,下一部電影肯定是會被人死死盯著的……要我說,你乾脆休息一段時間,找個學校學點表演專業的東西,京藝、國藝的幾個老東西現在也都對你很感興趣,你跟著他們再摸索點好東西也不錯。」

  池遲垂眼想了想,覺得這也是一個辦法。

  一年多的時間她連著拍了四部電影,確實可以停下腳步對自己進行整理和沉澱。

  「要是我真的沒有什麼可拍的戲,我就去讀書,到時候還要麻煩您給我介紹老師。」

  「把你這麼一個後輩介紹給我的老朋友,怎麼算,也都算不上是麻煩……」杜安笑呵呵地說著,「帶著你去見他們反倒是讓我有面子,你看看,他們教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誰能像我帶來的孩子一樣出色呢,對不對?讓他們教你,那是給他們的好處了……」

  掛掉電話,池遲看看書桌上擺著的電腦,慢慢地嘆了口氣。

  當她沒有劇可拍的時候,哪怕一個龍套的角色只要能讓她獲得進步,她都會感覺到滿足,可是現在經歷了林秋、申九、陳鳳廚三個角色的打磨,讓她去出演那些精神內核空洞的角色……她自己也會不甘心。

  人的欲望從來就像是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慢慢變得挑剔,慢慢欲壑難填。

  拍戲,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欲」,可為之生生死死,可為之肝腸寸斷,可為之眾叛親離。

  懷抱著這樣精神的她,現在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劇本,這種情境和陳鳳廚在電影最終所作出的選擇也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相似,她們都不是會妥協的人,看到了高山上的風景,就不願意去屈就小小的山谷。

  或者說,無論是林秋也好、申九也好、陳鳳廚也好,她們的骨子裡都有一種比生命本身更加重要的東西,所以是她們選擇結局……就像她自己,從來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從不隨波逐流,從不糊塗度日。

  也就比別人,要過的艱難一點。

  ……

  「這個小廚子,長相倒是清爽。」

  太妃娘娘端坐在寶座上,看著跪在石階下面的廚子,慢慢地動了動自己戴著長長指甲套的的手指。

  陳鳳廚在那裡一動不動地跪著,熱辣辣的太陽就照在他的身上,這片園子裡所有的「貴人」都在傘下乘涼,只有他,在付出了自己的大半天的辛勞之後,只能承受著太陽的炙烤,和他剛剛烤出來的雞肉也沒有什麼區別。

  恩,也許,在這些貴人的眼裡,他們這些升斗小民,還不如那些用華麗盤子盛裝的雞鴨魚肉更讓他們賞心悅目。

  「陳廚子,娘娘誇你呢,你要謝恩呀。」

  站在陳鳳廚旁邊的太監用拂塵撩了一下陳鳳廚的腦袋,只是讓這個可憐的年輕人把頭埋得更低了。

  「小民、小民謝娘娘誇獎,小民、小民擔、擔不得……」他結結巴巴地說著話,聲音尖得像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心都不會跳了,話自然也說不好,讓人聽起來就覺得累。

  「唉,菜做的挺有氣勢,這人分明還是個膽小的孩子。給他一個大賞封,讓他走吧。」

  太妃娘娘無趣地嘆了口氣,動了動手指,讓陳鳳廚退下了。

  陳鳳廚嘴裡感念著太妃娘娘的慷慨和仁慈,慢慢地離開了這個坐滿了貴人的「園子」。

  就在今天早上,王府廚房的管事太監說太妃娘娘入夏以來一直胃口欠佳,吃了陳鳳廚進上的百合滾牛肉粥倒是覺得身體有了點力氣,王爺就動了讓陳鳳廚進來王府專門給太妃做菜的念頭。

  「說話做事兒都機靈點,好處可就在前面等著呢。」他是這樣對陳鳳廚囑咐的。

  這對別人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對於陳鳳廚來說就是噩耗了。

  他可沒忘記自己其實還是個「女子」,進了王府之後不暴露身份幾乎是不可能的,想要給關錦程伸冤,那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才有了一個「膽怯」「無趣」的陳鳳廚,讓他躲過了這一關。

  「大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天天給王爺、太妃做菜,可不是好過在外頭酒樓裡伺候人?」

  照例從陳鳳廚手裡分一份賞錢出去的大太監都在惋惜陳鳳廚沒有抓住這個時機一舉進入王府。

  為了操持太妃娘娘的壽宴,陳鳳廚穿得很體面,深藍色的棉布袍子,簇新的黑色鞋子,此時細腰一扎,顯露出了屬於年輕人的姿態——這種姿態無關性別。

  從那個雨夜中只能以死抗爭未來的女孩兒,到現在的陳鳳廚……只是短短幾年的時間,卻像是走完了別人的整個人生,從脆弱到堅強,從無謂的倔強到有條理地抵抗……

  大太監展了展手裡的拂塵,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陳鳳廚:「太妃娘娘還真說對了,平日裡看你平平無奇,這麼穿一身新衣服,倒是顯出了幾分模樣。」

  就在王府的後門外,似錦樓的掌櫃焦急地等著陳鳳廚。

  「沈師傅的娘在他故鄉病重,他要趕著回鄉,可是明天還有戶部張大人請了洋理事吃飯,點名要沈大廚做湯爆九樣兒……要是明天你能做,我就讓沈大廚走,不然……我這似錦樓也是為難。」

  說到底,酒樓也不會為了一個廚子的家事而得罪了「貴人」,能夠等在這裡問陳鳳廚一句能不能,已經是他們對自己手下廚子們最大的恩賜了。

  「我能。」陳鳳廚毫不猶豫、沉沉穩穩地說。

  「Cut!」

  拍完了這場戲,池遲換下了早就汗濕的戲服,一口氣喝完了一杯沒加糖的綠豆水。

  現在劇組拍攝的地點在某個影視城的宮苑景區,除了這一場戲之外,他們整個劇組還要在這裡拍攝完成整部電影中場面最大,參與人數最多的一場戲——

  宮門鬥菜。

  為了這一場戲,大廚們已經整整忙乎了一個禮拜。

  「小池遲,你來嘗嘗我的文思豆腐這個入味怎麼樣。」

  「池丫頭啊,你說一品醉肉和櫻桃肉,我用哪個菜更好?沈主廚說這一品醉肉更顯手藝,我倒是覺得櫻桃肉做起來更熱鬧一點……」

  「我倒是想做個毛血旺兒,現在只能做個開水白菜,這個菜不符我的氣質,池遲呀,你嘗嘗我做開水白菜好吃,還是做毛血旺兒好吃撒。」

  ……

  在一眾大廚們的熱鬧裡,有一個人一直抱著手看著面前的鍋子,池遲被塞了一嘴的好菜,走到那人跟前的時候狠狠地咀嚼了兩分鐘,才終於咽下去了嘴裡美味的吊湯鮮筍。

  「沈主廚,你到底打算用什麼菜讓陳鳳廚徹底揚名立萬呢?」她問那個唯一沉默的廚師,得到的答案依然是沉默的。

  她這個最壓軸的菜一直沒定下,別人的熱鬧,那都是瞎熱鬧。

  大廚們跟著池遲過來圍著沈主廚七嘴八舌地提建議,唯有沈主廚自己依然是一語不發。

  她的手很好看,不上妝根本看不出來是一雙屬於廚子的手。

  好吧,她確實看起來不像是廚子。

  所以這些年,她一直改變著別人對「廚師」這兩個字的定義,讓廚師從一個「行業」變成了一種追求創新和繼承傳統並重的「文化」。

  人們看見她未必會想到刀火齊重的廚房,但是一定能想到琳琅滿目的美味,有的來自於對古籍的驗證和考據,有的來自於對全球不同菜系的融合和創造,有的來自於她自己對於味覺的敏銳審美。

  現在她所為難的地方也正是在這裡。

  陳鳳廚是個怎樣的人,這關係到她會做一道怎樣的菜。

  自己終究是個廚替,並非陳鳳廚本人。

  「我……要是讓你給我做一道屬於陳鳳廚的菜,你會做什麼呢?」

  她問站在自己旁邊的光頭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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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王子

  做什麼?

  池遲和自己的廚替一樣陷入到了思考中。

  「換一句話說,用怎樣的一道菜能代表陳鳳廚呢?」

  生怕池遲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沈主廚耐心十足地解說著。

  「當初文心的時候,我們是用一道道家常的點心和煲湯來暗示她和關錦程之間的溫情,點心和湯分別代表了甜蜜和家庭的氛圍,說明他們是在一個小家庭中長相廝守,也能代表文心對現狀的滿足和幸福感……現在我在思考的是,我們用什麼菜能代表陳鳳廚呢?

  百味游龍可以代表陳鳳廚的經歷,但是代表不了她的性格……我做了一道海味佛跳墻,有藏香於內慢慢熬燉出精華的意味,但是一來這個菜在美食的影視作品中太多的人做了,二來酥爛的口感讓我感覺和陳鳳廚的味道不合適。」

  一邊說著,沈主廚打開了自己面前的大鍋,小小的紅泥燉盅擺在裡面,她用乾淨整潔的白毛巾墊著手,從裡面提了一個燉盅出來。

  「你嘗嘗看,味道還是不錯的,最近大家都愛用國外的食材,我倒是更喜歡全國去搜羅,這種國產的干貝個頭小一點,但是味道更鮮,顏色確實不如宗谷*漂亮,甜度也稍微低一點,但是我用的花雕甜度和別人的不同,所以整體燉品的味型都發生了變化……」

  紅泥燉盅的蓋口處用棉紗布細細地包裹著,隨著紗布一層層地解開,佛跳墻濃郁的鮮香味道從燉盅裡漸漸地散了出來。

  「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墻來。從年份上來說,在鳳廚的年代,這菜應該也剛剛名動榕城……我不想讓陳鳳廚做這個菜,是不想讓人以為我們沈家教出來的人只會從別人手裡拿現成的東西來裝點自己的門面。」

  沈主廚隨口說著佛跳墻的典故,把燉盅裡的東西裝到了小碗裡,又把小碗端到了池遲的面前。

  「可是問題也擺在這裡,沈家做菜的功夫在於食材的精美新鮮,做菜力求保留原汁原味,想要在這種宏大的場景裡做出花兒來,還真是有點為難。」

  別人做菜幾個小時,他們做菜可能只用一個蒸鍋十幾分鐘,炫技一樣的表演也就在刀工上了,想要跟一些人那樣蒸炸煮炒通通來一遍是肯定不行的。

  她心裡想的全是做菜的事兒,池遲此刻的眼睛裡只剩了一個大大的「吃」字。

  因為就在女孩兒眼前,這個小巧的白瓷碗裡,正窩著一枚鮑魚、一枚海參,它們都吸足了濃濃的湯汁,形狀色彩都飽滿又剔透,還一直散發著奇異的濃香。

  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放進自己的嘴裡,在舌尖觸碰到了食物的那一刻,池遲覺得自己的人生都已經升華了。

  這個佛跳墻真是好吃到了讓人完全不想張嘴的地步,恨不能就把這種濃香、鮮甜、順滑永遠都鎖在自己的喉嚨裡,一點都不要泄露出去。

  池遲在別人羨慕嫉妒的目光裡陶醉了十幾分鐘,才想起來自己是被人問了問題了。

  「這道菜確實不適合陳鳳廚,太通潤圓滿了,陳鳳廚根本沒到這一步。」

  《鳳廚》這部電影是陳鳳廚的成長史,她經歷了無數的困難和磨礪,終於把自己歷練成了一棵能抵禦狂風暴雨的樹,這樣的她銳氣正盛,確實不適合用一個佛跳墻作為總結。

  「通潤圓滿,這個形容我喜歡……」

  沈主廚突然想起了什麼,「福山菜有道汆五絲,我祖父把菜改良之後叫五福臨門,他研究這個菜的時候也是極有氣勢的時候,這個菜考驗刀工,做法的擴展性比較大,如果把這個菜再進一步精研一下,同樣是……我很多年前研究了一道炮鵝,這道菜也有很有銳氣……」

  池遲看著一群廚師們都過來圍著沈主廚開始研究她提出的幾個想法,就在旁邊默默站著看他們說得熱鬧。

  哦,沒忘記捧著自己的那份佛跳墻慢慢地吃完。

  能跟一群喜歡精益求精的人一起合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像這份佛跳墻一樣,會讓你的作品和你的心,一起通潤圓滿。

  如果那些廚師們沒有一邊討論一邊吃佛跳墻就好了。

  池遲吃完了自己那份發現佛跳墻已經沒得吃了,就趁著他們聊天的時候在各個灶台上轉悠著,看著好吃的直接用筷子夾一下放在自己的小碗裡。

  每一個都好吃到讓她眯起眼睛,忘乎所以。

  風塵僕僕趕來的竇寶佳站在廚房的門口看看跟個倉鼠一樣吃東西的池遲,再看看站在自己旁邊的陳方,臉都氣方了。

  「你看她瞪著菜兩眼發光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影后?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天天吃吃吃吃吃得油光滿面?!」

  陳方很想說池遲今天這是意外,平時也有健身保持體形,進組到現在體重只漲了三斤已經是非常難得了……連陳方自己的腰圍都已經大了一碼。

  看著竇寶佳的樣子,她把那些話都吞了回去,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盡職。

  晚上回到入住的酒店,池遲看到了竇寶佳帶給她的劇本。

  「天池的池董事長親手給我的本子,說你要是不感興趣也不強求,我還能說什麼呢?

  沒辦法,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財主,他們想當然以為有錢就能讓你接網劇,也不想想你現在多少電影求著演都演不完。

  我還得想想怎麼去推了劇本,你就隨便看看,幫我補充一下理由……對了,再有十來天你拍完了《鳳廚》,我給你定了一個雜誌的封面加專訪,內容是十八歲成人禮的,還有CH的秋冬宣傳VCR,上次談的珠寶品牌VQ已經答應了咱們提出的條件,你還得抽出一天簽約,她們大概還會推薦你上一個十月的時尚雜誌封面,可能是雙人封面,當然這也無所謂,能上封面就不錯,畢竟你也是她們品牌在國內找的第一個代言人……」

  《王子的七日記》

  這個劇本有個詭異的名字,至少這六個字組合在一起,池遲完全不明白這個劇本講的是什麼。

  從本心來說,她不太想接池謹文提供的劇本,她不想和池家的兄妹有所牽扯,畢竟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回對方的「親人」,那還不如永遠就當一個「陌生人」,商業活動無所謂,合作演戲……她不願意,她不願意,池家兄妹在她心愛的事業中出現蹤跡。

  懷著隨便看看的心情隨手翻開看了眼劇本的梗概,池遲才終於明白王子是個人名,而「七日」就是一個叫「王子」的女孩子永遠都生活在這「七日」裡。

  她有一個失敗的周一,失敗的周二……失敗的周日,而一覺醒來,又回到了那個失敗的周一,一切再發生一遍,不斷地重複。

  池遲看過類似題材的電影,某個主角在一天中不停地重複,從覺得有趣到最後瀕臨瘋狂,然後想盡了一切辦法終於掙脫了困住了他的時間囚籠。

  這個故事還不太一樣。

  因為這個叫「王子」的女孩兒,居然很快就習慣了這種不停重複的生活。

  「一生中的這七天和下一個七天有什麼不同嗎?在下一個七天,我會去找工作,然而依然找不到。我會去談戀愛,然後被甩掉。我會繼續討厭我的室友,也只能在心裡討厭而已……生活唯一的樂趣就是看劇,過去的三年時間裡我看的劇再重新看一遍也挺好的。」

  王子是個普通的大四女生,很普通,又很不普通。

  從某一個周一,她的人生變得不太一樣,因為她的時間只有不停重複的七天。

  她覺得這種生活很好,沒有不確定的危險,也沒有未知的可怕,她熟悉自己小小生活裡的那一切,所以會覺得安心。

  看了王子的人設,池遲有點兒愣。

  「這個女孩兒為什麼會這麼想?」

  「啊?」正在跟池遲說著她未來一段時間工作行程的竇寶佳被打斷了思路,她轉頭看著自己的老闆。

  「我是說,為什麼……這個女孩兒會對自己的人生毫無一點的期待呢?」

  池遲的眉頭微蹙,把目光從劇本上移開,看向了窗外。

  到目前為止,包括那些龍套在內她已經演了很多的角色,他們可能平庸,可能絕望,但是情緒可以理解,性格可以腦補,依靠著她出色的理解能力和想象能力,她塑造出一個又一個角色。

  從林秋開始,玲瓏、申九、陳鳳廚……這幾個角色她揣摩起來都毫無難度,因為她能夠理解她們的做法,能夠理解她們的世界觀。

  這個王子……

  她完全理解不了。

  如果沒有了對未來的期待,人為什麼還要活著?

  這是她對人生的反問。

  活著不就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嗎?用盡所有的時光去觸碰自己能夠抵達的最遠的地方,看看那裡的風景,享受一整個旅程的過程。

  一個人可以對人生失望,可以委頓、可以意志消沉,比如被什麼變故打擊了,比如生長在一個畸形的環境中。

  但是王子不是這樣的,她從小家庭環境小康,父母對她也算疼愛,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也沒有遭受過什麼意外。

  她只是很自然地就變成了那副樣子,並且自得其樂。

  從表面上看,她只是個有點懦弱,有點懶惰的普通女大學生,演起來應該沒有任何的難度,池遲卻沒辦法這麼認為。

  作為一個絕對積極的人,她沒辦法去理解一個真正消極的人。

  如果不能理解,又該如何出演?

  池遲呆愣了很久,才讓自己的思緒暫時從《王子的七日記》中離開,竇寶佳又跟她說起了天池請她站台,並且願意提供購房打折優惠的事情。

  「那也不錯啊。」

  池遲神色不變地說著。

  「如果閒錢夠的話,最好買兩個房子,一個當做辦公室,一個當做我的住宅……不用害怕欠天池人情,欠了又不是還不起。」

  在商業合作中池遲的臉皮其實比竇寶佳還要厚一點,可沒有什麼「不願意欠別人人情」的想法,她可不怕欠別人人情,也不怕給別人提供幫助,能用金錢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是問題,互相「虧欠」也是一種善意的表現……這一點好像又跟王子不一樣。

  王子討厭自己的室友,具體表現為「只要室友借她東西她能借就借,就算被人不告而取了,也不過在心裡找了一下優越感也就完了。反倒是她自己,從來不尋求別人的幫助。」

  池遲也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想和這麼做,你為什麼要借給自己討厭的人東西呢?

  意識到自己又想到了那個「王子」,池遲再次轉移了自己的思路。

  「這次的戲結束了,我先去京城跟幾個校長見面,大概會找個學校補充一點表演的專業知識,你記得把這個事兒做進日程表裡……」

  「哦……也行,這種課很多明星都上過,那你下部戲就找個劇組在京城的?還是你先休息一段時間不拍戲?」

  「看劇本看到現在沒有特別滿意的,我大概也可以考慮去話劇團看看。」

  池遲慢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她話還沒說完卻被竇寶佳給厲聲打斷了。

  「休息可以,你出去旅行我也可以安排,話劇就先別考慮了,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看重資歷,沒有話劇團主動找上門,你自己去他們也不會給你什麼好角色。」

  竇寶佳飛快地找到了一個能勉強說服池遲的理由。

  千萬不能讓池遲去演話劇,爆發式的舞台表演、更加深刻的人物內心塑造,會讓那些對演技有追求的人上癮,太多本來前途光明的演員因為痴迷話劇而極少出來拍電影和電視劇,池遲才十八歲,現在就去演話劇了,她最好的時光可就都「荒廢」了。

  「哦……」池遲應了一聲,沒有做什麼過多的表示。

  她又想起了王子。

  「去找工作也是找不到的」……所以就不找了嗎?心安理得地活在不停重複的七天裡?怎麼可以不工作呢?如果不工作,靠什麼來養活自己?輕輕鬆鬆地就說自己找不到工作,輕輕鬆鬆地就可以放棄去在這個社會上找自己的定位。

  怎麼可以這樣呢?

  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在竇寶佳走後,池遲開始健身,她一邊打拳,一邊在腦海中模擬著演戲的場景。

  未來幾天的戲份都是在皇宮中的大場面,為了太后的壽誕,內務府在京畿搜尋廚藝高超的大廚進行甄選,選出最好的廚子為太后操持壽宴。

  沈大廚因為母親去世,沒有資格再參加甄選。陳鳳廚向恭王府的管事太監行賄,獲得了頂替自己師父參加甄選的資格。

  他通過了甄選,在宮宴上一鳴驚人,太后召見了他,他掏出了關錦程被人陷害的證據。

  在這一串的戲份中,行賄和見太后是需要很多細節來表現情緒的,陳鳳廚向一個太監行賄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他抱著必死之心見到太后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

  太后拒絕聽他陳情,讓人把他拖出大殿的時候他是怎樣的絕望?

  當太后得知關錦程對西洋軍務有所了解,就同意赦免了他的時候,陳鳳廚又該是怎樣從絕望到驚喜……卻在這樣的驚喜中又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這些情節,對於池遲來說都不過是表現力的發揮,她能理解陳鳳廚所說的每一個字,她能迅速就變成陳鳳廚……而不是像王子……

  池遲慢慢停下了打拳的動作,她歪著頭,瞪著擺在茶几上的劇本。

  這個劇本有毒吧?

  女孩兒拿起劇本,翻到了劇本開始的第一幕。

  【睜開眼睛,王子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周一,她眨了眨眼睛,清楚地聽見下鋪傳來的細碎聲音,那個白蓮花又在用她的脣膏了,用完了還會裝進自己的包包裡。

  ——懶得去上課,再睡一覺吧】

  她的腦海中迅速出現了一個晨間的女生宿舍,裡面有架子床,有架子床中間擺放的桌子,桌子上有凌亂的化妝品。

  池遲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隨著她的筆,整個宿舍的環境躍然紙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兒站在桌子前面。

  下一個分鏡,是……她睜開了眼睛。

  這應該是個怎樣的眼神呢?

  池遲的筆遲遲沒有落下,她想象不出來。

  ─────────

  作者有話要說:  

  *宗谷干貝,產自日本,比較好的一種干貝,顏色金黃,鮮甜的味道更濃郁,被廚師業內普遍認為適合製作奢華的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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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自問

  電影《申九》票房破了十六億,在同期的暑期電影中獨占鰲頭。

  因為它的檔期還沒有結束,整個電影圈兒都要眼睜睜地看著它超過某個喜劇大片兒成為國內電影史上迄今為止票房最高的純2D電影,同時他也打破了武俠電影題材的票房紀錄。

  「這是一個屬於杜安的勝利,也是一個屬於池遲的勝利,更是他們兩個人在精神碰撞之後共同取得的勝利。杜安的人文情懷被池遲用屬於她自己的方式展示了出來,讓申九這個角色更加富有深度和魅力。

  我們沒辦法用一個概括性的詞彙來形容申九,我們也沒辦法用一個概括性的詞彙來形容池遲,如果說《跳舞的小象》中人們還可以認為池遲是本色出演,那麼在《申九》中她超越年齡的表現已經足以證明她有駕馭各種題材電影的能力……

  希望她以後的從影之路越走越寬,當然這也是很多年少成名的電影人所面臨的問題——如何不被觀眾的固有印象限定住自己的熒幕形象,希望她能在這個問題的解決上給予我們新的答案。

  我個人對她是很有信心的,因為她是池遲,所以我們可以期待驚喜。」

  在各種電影的盤點帖子中還有人說《申九》是國內目前以女性為主要描寫對象的票房最高的電影。

  對此,票房十五億的《女兒國》所擁有的「影迷」們表示不服,他們認為如果沒有杜安,靠池遲自己根本拿不到這麼高的票房,而且電影裡還有聞人令這個和申九互為表裡的主要男性角色存在,所以《申九》根本算不上「大女主電影」。

  《申九》不是大女主電影,也就意味著池遲自己並沒有自己的票房號召力。

  這種說法,池遲的粉絲們還沒怎麼樣,一些混跡在各個電影論壇的影迷們就先表示反對了。

  「《申九》裡面有聞人令,《女兒國》裡面還有宋羨文演的那個角色呢,誰說大女主電影裡面不能有男性角色存在了?」

  「大女主電影的意思是以女性角色的成長為故事的主要基調,這麼看來《申九》一直圍繞著申九這個角色的人性化成長進行,反而是《女兒國》根本就是一場群戲,沉舟的戲份基本跟碧璽持平,讓人印象最深刻最出彩的還是珊瑚玲瓏這對姐妹,哦,對哦,玲瓏還是池遲演的呢,要是沒有她,《女兒國》的票房至少得掉兩個億吧?」

  「樓上你真搞笑,要不是池遲在SD拿獎的時候又幫《女兒國》刷了一下存在感,什麼『三個影后變四個』的梗鋪的全網都是,《女兒國》的票房能不能過十億都難說。」

  「說池遲沒有票房號召力,意思是《女兒國》的票房都是顧惜一個人的功勞?有本事不找費澤不找安王不找柳爺啊,沒有他們的話,代表我自己,不會去看什麼女兒國。」

  「我記得早就蓋章四個影后裡面顧惜最水了吧?大女主戲女主的演技最水,《女兒國》要不是有一票嚇死人的配角,呵呵……」

  「《申九》裡面不也有一大堆老戲骨?照你們的說法所有的電影都該跟《跳舞的小象》一樣除了主角之外全員素人,才算是大主角戲對吧?」

  「不是我挑事兒,我想說要是顧惜去演這麼一部獨角戲,肯定拿不到五億票房,聽說《小象》在國外也爆了,前幾天ins和臉書上好多小象的消息。」

  「校園暴力家庭暴力都是普世問題,池遲的演技又那麼自然,肯定戳痛了很多人。」

  「老外電影票那麼貴還有人刷了好多遍,真愛啊真愛。」

  「行了行了樓上你們別偏題,剛剛說《申九》不是大女主戲的出來走兩步?多少人是刷了《女兒國》之後就成了吃吃的路人粉了,根本不會用《女兒國》去踩申九,你其實是顧惜的粉吧?」

  「看破不說破,樓上你這麼直接,我們還怎麼跟某幾樓的那些傻叉愉快地玩耍?」

  一個電影盤點的帖子也很快成了演員們粉黑大戰的戰場,有火速集結的顧惜粉絲,有早就看不慣顧惜做派的一眾「顧惜黑」、「顧惜嘲」……吃貨們擼了一下袖子,最終還是只能跟著路人們一起看戲。

  在有人攻擊池遲沒有票房號召力的的時候她們是很想下場的,但是核心的粉絲們說了,這樣的掐架啊對於池遲來說沒有任何的好處,她不需要粉絲為了她去做什麼,大家只要看她的作品就好。

  「換了好幾個蒸煮,我吃是逼格最高也最省心的。」

  「逼格無所謂,小吃吃那麼小還自己花錢準備禮物安慰粉絲,我覺得我要是去掐架,她會皺著小眉頭不開心。」

  「嚶嚶嚶!腦補了一下小吃吃皺著眉頭說『粉絲怎麼又浪起來了』,哎呀,萌哭!」

  「同腦補……樓上你騙紙,根本腦補不出來,吃吃在我心裡就是很高冷很有情商的樣子,才不會皺著眉頭呢,吃吃像寵孩子一樣寵我【捧臉」

  「我還真覺得她是寵孩子一樣寵粉絲,你看前幾天那一撥造謠她的人公開道歉的時候還被要求加上對吃貨們道歉的話,我覺得要不是咱們掐的太厲害了,池遲也不會去起訴。」

  「吃吃去橋城的時候我去送機了,我跟你們港,我吃啊,所有的照片都是在黑她!氣勢好足!氣質超級好!穿著長褲走路自帶BGM!光頭之後顏值UPUP!眼角掃了我一下我趴在地上兩分鐘起不來!」

  「我吃巨帥!我吃巨萌!我吃嗷嗷嗷!」

  「我說,你們還糾結啥啊!?!?看了CM雜誌的封面預告了嗎?池遲的特輯啊!成人禮專題!轉轉轉買買買啊!!」

  池遲要給雜誌拍新的封面,這個消息炸出了粉絲群裡的無數人,她們除了「啊啊啊,買買買」之外好像什麼都不會說了,池遲一拍戲就像是神隱了一樣,連《申九》的路演都沒有參加,橋城電影節的那些照片早就被粉絲們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溫潞寧出事之後那個簡短的記者會她們也捂住心口看了很久,雖然真的很心疼池遲要一個人在面對一群記者的同時還要維護溫潞寧,但是池遲在上面的表現實在是太得體太帥了啊!

  現在,他們終於有了新的盼頭,剛剛那點不愉快的東西就被他們拋諸於腦後了。

  本來是看見有人說《申九》電影不好很生氣,在粉絲群裡混了一圈兒出來,錢曉樺再次變成了一個純花痴,《女兒國》是什麼?能吃嗎?能喝嗎?我吃票房好、作品好、人更好好好!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花小花呀嫁申九呀:「每天的花花都是一個更愛吃吃的花花!你們要是不懂我的愛,去看《申九》呀,去買CM的九月特刊啦啦啦啦!」

  腦海中都是王子,池遲罕見地失眠了,當她的邏輯不能讓她理解一個角色,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演下去。

  「我想讓你知道一個巨大的秘密,如果一個演員不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只要自己活著,他就是出色的,那他就不會成功。」*

  池遲永遠都記得這句話,她還把它抄在過自己的本子上,這也是為什麼她從來不在意別人給予她怎樣的榮耀,因為她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會有得到應有的評價和回報。

  這是屬於演員的貴族式的傲慢,她天生具備,不需培養。

  現在,「王子」的存在正在衝擊著這種傲慢。

  「是我不適合扮演一個消極的角色,還是我的演技發展遇到了瓶頸?傳統的『我見、我想、我成為』……是不是不適合用來詮釋王子,那麼我又該用什麼辦法來豐富我的表演形式呢?更或者說……是不是我的經歷和記憶限制了我的眼界,導致我的智慧不足以解讀王子這個人物?」

  演員應該去走向生活,走向這個遠比自己更加豐富的世界,而不是反過來等著這個世界來擁抱自己,凡是認為自己很重要的演員,都是「墮落」的——她也知道這一點。

  對於自己所出演的任何一個作品來說,池遲從不覺得自己是重要的。她自認自己只是作品其中的一環,其實不僅是演員,在一個作品中把自己擺的太過重要的人都是不合格的——這也是為什麼池遲能摧毀佘兵的藝術根基,他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掌控者的位置上,這本來就是錯誤的,底子爛了,其餘的一切都成了空中樓閣,註定了將會轟然倒塌。

  燈下,池遲在自己本子上細細地推敲著自己今天這種挫敗感的來源。

  《王子的七日記》就擺在她的腿邊,池遲一口氣看了幾十頁的劇本,基本可以斷定現在這個劇本裡面能讓自己「感同身受」的部分基本為零,有一些戲她能演,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演,也不知道這段戲的內在邏輯在哪裡。

  她不覺得是劇本有問題,反而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現在到了一個不進則退的時候。

  「我的演技是否到了讓我自己滿意的地步?」

  「沒有。」

  「我為什麼不能想象出自己出演王子的樣子。」

  「因為找不到她行為的內在理由。」

  「原因是什麼。」

  「不了解導致的不理解,我的視野狹隘,沉迷於演戲本身獲得的東西,而不能認真地去觀察生活。」

  「現在的我該如何提升自己?第一,學習更多的演戲知識,提高自己對表現力的掌控。第二,開闊自己的視野,去接觸更多的人和事物。第三……」

  到了這一頁紙的最後,池遲問了自己看似與演戲無關的問題。

  「我對池……的下意識逃避,是屬於『池遲』的嗎?」

  這是一場跳出了主觀的拷問,從表演,到表演,從一個角色的表演,到對自己人生的演繹。

  在這樣的拷問中,池遲總是對自己太過於冷酷,現在她放下了手中的筆,臉上的淡漠神情中也帶著一點冷冽——那是對自己的不滿。

  第二天一早,花小花看見了一條七蛋深夜發來的微博私信。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現在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樣的,好無聊……」

  「唉?」

  花小花看看這條私信,摸了摸腦袋,回覆自己家的七蛋說:

  「跟我一起迷吃吃啊!迷吃吃就不無聊啦!」

  ─────────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表演的藝術》作者:斯特拉.阿德勒(Stella Ad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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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別離

  「喜歡一個明星,就能讓你感覺到生活不無聊?」

  這些孩子現在到底是多無聊,才會從別人的身上尋找人生的內容?

  「現實生活就是很無趣嘛,平時只是上課、吃飯、睡覺……週末逛街或者回家,但是七蛋我跟你港!粉我吃真的有助於身心健康啊!我吃天天像個小太陽一樣bulingbuling發光發熱,你一看她就不無聊了!我上個學期考試周的時候看著我吃的Cut每天能學到晚上一點!」

  一看我就不無聊了……

  池遲瞪著那句話看了好幾秒,又看了看自己細胳膊細腿兒。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那些「同齡人」之間存在著「代溝」,萬萬沒想到啊,這個不只是代溝,更是物種之間的差異。她看別人像是看孩子,別人看她竟然在曬太陽?

  悠泡泡:「咦?花花你又在蛋總這裡安利我吃啊?蛋總我最近又出了幾個吃ALL的視頻啊,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看看唄!蛋總你每天吃那麼多好吃的還無聊,讓我們這些每天半夜看著你的微博美圖啊啊啊其實自己只能吃土的慫貨們腫麼辦?」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我就是覺得每一天都跟別的某一天根本都是一樣的,就算我總是只在一天裡打轉兒,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

  悠泡泡:「追劇啊!追小說更新啊!玩遊戲啊!蛋總我每天都惦記你第二天發什麼吃的,我就有再活一天的動力了W(`0`)W」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那工作呢?沒有什麼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嗎?看著那些事自己越做越好,就會有很大的滿足感。」

  悠泡泡:「給我吃剪視頻!」

  不該是這樣的……

  靠著身後的枕頭,池遲看著手上的手機,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她曾經垂垂老矣,卻從不會放棄自己對演戲的摸索和研究,她曾經病體支離,卻也覺得身體有東西在燃燒著,那些火永不停息,燒了整整六十年——在她現在已經想起的記憶中,最鮮艷燦爛的一幕,仍然是在縣城裡看見了省話劇團的人在表演,那些表演給她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用這樣美好的方式活著,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描摹著不同的生活。

  女孩兒抬眼,透過玻璃櫥櫃看見了外面房間的電視機。

  現在的孩子們從小就看著這些表演長大,可以說是習以為常……對於演戲的執著自然不會懷有她當年那麼強烈的憧憬。

  演戲是如此,其餘的事情呢?

  花小花:「七蛋你今晚的口吻好像教導主任哦,說到教導主任,我小學的時候想過去當醫生,還買過玩具針管什麼的,結果要高考的時候鬧出了好多醫鬧的事兒,我就不想當醫生了。」

  悠泡泡:「我上高二的時候學會了視頻剪輯,那時候也想過大學的時候學剪輯,家裡人不同意,我就學了教育管理,現在當老師。」

  說到曾經的「夢想」,花小花和悠泡泡的語氣裡都帶著一點的唏噓,原來她們也曾經有過單純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東西就不見了。即使是不見了,也不過唏噓一下而已,沒有夢想,她們也能活下去,人的一生有各種各樣的精彩,也許是未來的事業,也許是未來的家庭,都會讓她們再有動力去努力拼搏。

  悠泡泡:「有時候想想,人啊,真的是社會性動物,你被需要、你的夢想被需要……那才是你,那才是你的夢想。如果一個人在沒有別人『需要』他夢想的情況下還能堅持走向成功,這種人確實值得敬佩,但是我絕對不會為我沒有做到而感到羞愧。社會的高度發展,就是能讓不同想法、不同階層、不同理念的人都生活在一個社會裡,並且找到自己的位置。」

  社會的高度發展?

  池遲覺得悠泡泡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存在即合理,王子的存在本來就是合理的,自己要做的是弄明白如何解讀她這個角色,而不是對這個人物進行批判和聲討。

  悠泡泡最後說了一句:「可能也是這個環境不需要人們有太多『夢想』了,所以有夢想的人就少了。」

  看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那句話,池遲一時百感交集。

  人們沒有夢想,演員通過演戲正好是為人們打造著夢想,所以在她們的眼裡,自己是個「太陽」。

  這天夜裡,年輕的影后罕見地做了個夢。

  夢裡,她坐在輪椅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站在她的旁邊。

  「我希望我長大以後,能孝順奶奶,能照顧爸爸媽媽,也能照顧妹妹。」

  說完這句話,男孩兒慢慢地開始長大,身形漸漸抽長,五官的輪廓發生著變化,只有那雙堅定的眼睛,一直沒有改變。

  「我不知道什麼是您需要的,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為您做什麼,面對您的時候,我甚至感覺困惑。」

  她依舊坐著,男孩兒卻已經長成了成年的男子,身形頎長,五官俊秀。

  「您永遠沒有問題,沒有困難,也沒有負面的情緒,您讓我感覺您並不需要我,您也不需要謹音,您不需要任何人……可是不被您需要的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您……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我長大了您就可以不用那麼辛苦了,可是我真的長大了,您依然像一座山峰一樣庇護著我們,山塌了您都不會倒……那我這些年為什麼還要執著於長大呢?」

  「也許,我和謹音只是您不能追求自己夢想之後聊勝於無的寄託,您太強大,一點點的力量通過您的教導傳達給了我們,就足夠讓您顯得無比英明慈愛,可是我們是您的孫子和孫女,我們想要奉養您,想要分擔您肩上那些我們看不見的重擔……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的才是親人不是嗎?」

  「我們也許並不被您需要……」

  在熹微的晨光裡,池遲猛地睜開了眼睛。

  王子,在她的自我認知中,自己也是不被這個世界需要的,她之所以不需要別人,甚至不需要時間的流動,正是因為別人都不需要她。

  「如何成為一個不被社會所需要的人呢?」

  帶著這個問題,池遲在早上四點開始跑步,她要清空自己的大腦,讓自己在工作的時間變成陳鳳廚,而不是王子。

  至於那個屬於過去的夢,則被她沉沉地壓在了心底。

  幾經周折,陳鳳廚終於能讓關錦程從西疆回到京城。

  他假借了「一個結伴而行的姑娘臨終囑託」呈上了關錦程被陷害的證據。

  太后命恭親王徹查此案,而陳鳳廚獻菜有功的褒獎,也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還能留著一條命已經不錯了,想別的都是多餘。」一位大廚這麼說,「敢告御狀還活著的,百年間……何況你還是在老佛爺的壽宴上整這一出。」

  即使沒有受到什麼嘉獎,整個似錦樓也依然因為陳鳳廚而客似雲來,陳鳳廚做的「五仙獻壽」被見過的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達官貴人們都想嘗嘗這道連太后都讚不絕口的好菜。

  也在這個時候,陳鳳廚做了一個決定。

  「你要走?」

  幾年過去了,似錦樓的青年掌櫃都已經蓄起了小鬍子,此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脣角,昔日的頑笑戲謔模樣到底還剩了幾分,更多的是屬於商人的市儈和精明。

  「剛好和似錦樓的契也到了時候了,我師父回鄉之前正式讓我出徒,他說我還是應該多長長見識才能在廚藝上再進一步。」

  年輕的廚子因為名氣大了,賞錢多了,身上黑褐色的短打是徹底沒有了,一件深藍色的長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他依然細瘦,卻姿態昂揚,面目乾淨。

  「即使要走,你也等那個關舉人回來再走啊,好歹也是差點為他丟了命,他給你磕個頭總是應該的。」

  「我本來也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陳鳳廚的臉上帶了一點淡笑,這些年他總被幾個淘氣的學徒們笑說長相女氣,板著臉的時候遠多過笑臉。現在他一笑,見多識廣的掌櫃都有點呆。

  從宮裡回來之後,陳鳳廚是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大廚們有的說他是歷劫歸來成熟了,有的說他是藏在心裡多年的事兒得以了結,終於鬆快了。

  掌櫃的卻知道,那些原因,都是,也都不是。

  「你這些年……明明是都為了他……」

  陳鳳廚猛地抬眼,定定地看了掌櫃片刻。

  「你當年問我登聞鼓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掌櫃的苦笑一下,他不是那些心眼兒比牛尾巴還粗的大廚,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有些事情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你錯了。」

  陳鳳廚再次垂下眼眸,那雙無人能細看的眼睛裡,有一些釋然。在釋然之外的情緒,太複雜難言,就像是無數的潛流交匯,她自己都辨不分明。

  「我不是為了他,我……」

  那些生死慘痛、那些世事血淚……那些在廚房裡和刀與火相伴的日日夜夜,在這瞬間都出現在了他的眼裡,他是誰?

  是誰經歷了那一切?然後堂堂正正,站在了這裡?

  是陳鳳廚。

  他,是陳鳳廚。

  「不過是為了我自己,若是我說是為了別人走到現在,那分明就是輕賤了我自己。」

  陳鳳廚輕描淡寫地說著,在掌櫃複雜的目光裡轉身離去。

  從背影,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個女人。

  距離京城十里遠的地方,有個十里亭,它從來是見證悲歡離合的看客,無論是宦海遊人,還是白衣秀士,都在這裡互訴情衷、抒發胸臆,然後各自珍重,天涯別離。

  今天的天氣極好,隔著老遠,關錦程就看見了十里亭。

  「十里亭,我們離京只剩十里路了。」

  這些年的風沙磨礪讓他黑瘦了,也蒼老了,一雙手上全是繭子,粗粗的,還帶著去年冬天沒有完全愈合的凍裂傷口。

  他的神情也不復文心記憶中的那麼溫文矜傲,倒更像是一個中年役夫,帶著不自覺的愁苦。

  在得知了赦免回京的消息之後,他在朝中的同窗立刻派了身邊得用的人去西疆接他回來。

  這一路上,關錦程第無數次問了同樣的問題。

  「為我平反那人,可曾說過他認識一個叫文心的女子?」

  「那人姓陳,是個廚子,說上京路上遭遇了洪水,一個女子救了他,去世之前把證據交給了他。」

  「唉……不會的。」

  關錦程再一次篤定地說著。

  「文心,一定還活著。」

  他相信文心還好好地活著,他也希望別人和他一樣地相信。

  那人再沒說話,駕著馬車繼續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前行。

  十里亭對面的山坡上,陳鳳廚看著關錦程坐在沒有車棚的馬車上張望,他們兩個人的距離一度很近,又漸漸變遠。

  不曾見面,就不知道相思已經入骨,陳鳳廚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屬於文心的表情,看著那個救她性命、教她讀書習字,曾經占據她整個世界的男人,她一直用充滿了仰慕的目光看著他。

  她想過長相廝守。

  她想過剪燭夜語。

  她想過彼此成為對方生命的一部分,永不分離,白頭偕老。

  只要她現在招招手,喊一聲,承認她是文心,那些在無數苦難中支撐著她的信念就都可以變成現實了。

  最終,她還是看著那輛馬車緩緩行進,並沒有做什麼動作。

  陳鳳廚的眼睛裡帶著淚花,她慢慢地閉眼,又慢慢地睜開,眼皮上仿佛負擔著極大的重量,就像她的決定一樣,沉重到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然後她轉過身,背對著京城的方向,走向屬於自己的地方,那屬於男人的腳步越來越輕,也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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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8:49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送別

  在電影裡,陳鳳廚用一頓全魚宴向那些廚子們告別,各式各樣的魚蒸烹燉炸,還有輕薄到像紙片一樣的魚膾。在電影外,大廚們也做了一頓大菜跟池遲告別,沈大廚因為有事不能離開海城,只有一直給池遲充當廚替的沈主廚親自下廚,給池遲做了一盤「滾蛋餃子」。

  「吃完了就一路順風地往前走了,祝你一路走得多姿多彩。」

  沈主廚隨口說著祝福,手裡端著一盤五顏六色的餃子,餃子們個個飽滿剔透,還散發著熱氣兒,每個都有不同的樣子和味道。

  咬開一個餃子,鮮甜的湯汁先涌進了嘴裡,帶著蟹黃香氣的餃子有著白色的外皮,隔著外皮能看見的明亮橙黃就是蟹黃。

  池遲顧不得燙,一個接著一個地吃餃子,連道謝都暫時拋到了腦後。

  ……

  明明在吃飯前就收穫了一堆大廚們給的「折扣卡」和「將來來我家館子想吃什麼隨便點」的承諾,池遲依然覺得這頓飯吃得自己肝腸寸斷,一面是被深深滿足地味蕾和脾胃,一面是越來越空虛的內心。

  《鳳廚》這場電影的拍攝,除了讓她度過了一段難得安寧又溫暖的時光之外,還給她增加了四斤的體重,電影拍攝完了,減肥節食又要成為池遲的日常。在山珍海味之後再去過與雞蛋和白煮雞肉、牛肉相伴的日子,就好像一個人看遍了世間美景然後把他關進黑屋子裡一樣殘忍。

  記憶將成救贖,美味終是幻夢,只有白水煮的蛋白質才是真實的。

  坐在一旁身負監督責任的陳方都不願意去約束她這頓「最後的晚餐」,看著池遲越吃越凄慘,她忍不住一臉同情地給池遲夾了一片梅菜扣肉,還說:「多吃點吧。」

  潛台詞就是你以後就沒得吃了。

  如果池遲真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兒,現在大概會「哇」地一聲哭出來。

  大廚們對池遲露出了由衷同情的目光,作為美食的同路人,他們沒辦法想象一個這麼喜歡吃的女孩兒是用怎樣可怕的控制力讓自己能一直保持著單一的食譜的。

  「我看小池遲一定能幹大事兒!」一個大廚一邊嚼著油炸花生米,一邊說道。

  早就習慣了互相抬槓的人裡立刻有人反駁他:「人家都拿大獎了,你還說人家幹大事兒,這大事兒不是已經幹著了嗎?看你這不會說話的。」

  「拿大獎就是幹大事兒?我覺得小吃吃能幹更大的大事兒不行啊?」

  「我也覺得光看心性,小池遲將來就必成大器,她給你們的簽名照可要留緊好了。」

  一個頗有些年歲的大廚這麼說著,很多人都慈愛地瞅著那個把臉埋在了飯碗裡的女孩兒,表示這話在理。

  整個劇組裡的專業演員數量也不少,池遲這個小丫頭據說是所有人裡面拿獎最厲害的,拍戲到一半的時候去國外拿的獎,不是說全國這麼多人、這麼多年能拿到的人連一隻手都沒湊夠嗎?那個獎啊,估計就跟饕餮樓的上膳定品一樣,能拿了的人都可以在圈子裡橫著走了。

  可是小池遲在拿獎前和拿獎後對他們的態度沒有絲毫的變化,一直都是整個劇組裡最照顧他們的那個專業演員,那麼多場對手戲,每個大廚都跟池遲有台詞,每一場戲拍攝之前她都和他們這群門外漢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對詞兒,就算被人拖累了重來很多次也不見她不高興。

  就這樣的性子,漫說一個劇組、一個娛樂圈,以這些大廚們的見識,這樣的年紀有了這樣的氣度,他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都沒見過第二個。

  不止是大廚們,連編劇和導演也有同樣的感覺,如果沒有池遲,投資方絕對不會搭建這樣的一個班底,做這樣的一部電影,從一個「滿足老人心願的玩意兒」到現在——他們已經可以預測最後出來的《鳳廚》成品是帶有濃濃時代特點和人性色彩的電影,這一切變化的開端,不過是因為池遲而已。

  不只單純是因為她這個影后的加入給《鳳廚》增加了不同的東西,她作為演員的敬業和認真帶動了整個劇組的人都努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康延已然明悟為什麼杜老堅持要他來和池遲合作,和池遲合作確實是會上癮的。

  她演戲的時候自然帶著一種光,那種光會讓所有人對電影有追求的人心生嚮往。

  「希望以後有機會再跟你合作。」嚴格來說,康延是個外籍導演,這些年和他合作的演員中,華夏人只占一小部分,他的期待不僅僅是希望能再在國內跟池遲合作,更是希望池遲能走出國門,看看更遙遠的地方。

  方十一想到自己跟池遲的合作已經結束,早就在偷偷摸摸地擦眼淚了,魏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再繼續寫,將來肯定還有合作的機會,哭什麼呀。」

  ……

  即使是告別,最搶戲的人還是那些大廚。

  「以後啊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就找我們這些大江南北都有的老兄弟們嘮嘮,能有這幾個月的相處,那都是緣分,既然是緣分呢,就得惜福,來來來,小池遲你再吃口肉。」

  「也不用說啥不開心的事兒,你以後到哪個城市拍戲,找我們,我們給你做飯,沒油沒鹽也得好吃,要是不好吃了,你就找其他人告狀……」

  ……

  月色濃了,人情重了,誘人五味交雜著大廚們的暢快豪情,讓池遲差點醉了。

  可即使是這樣熱鬧又富有人情味的夜晚,也沒有阻擋住池遲對王子的揣測。那個女孩兒可曾有過這樣的經歷?被認同,被讚賞,體會到與很多人合作完成一件事情之後得到的滿足感?

  那又是什麼,讓她沒有追逐這種滿足呢?

  因為……從來沒有體會過嗎?

  需要還是被需要,其實是很抽象的,有人被家庭需要,有人被社會需要……即使這些都沒有,去努力做一件工作,在這個事情的完成中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也是一種被需要。現在的年輕人,什麼東西似乎都可以輕易得到,這個社會不需要多麼用心地付出就能獲得自己生存需要的基本條件,至於是否更進一步,因為他們沒有去「掙扎求生」的習慣,反而變得有些無所謂了。

  生活沒有給他們緊迫感,自然也不會讓他們感受到什麼認同感和成就感,平庸——就是他們的自我認知。

  不可恥,也……

  習慣於拼搏的池遲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價這種心態,好在王子並不需要她的評價,只需要她的思考。

  第二天一早,竇寶佳還沒來得及在電話裡祝賀池遲殺青愉快,就被池遲扔過來的一個驚雷徹底炸醒了。

  「你!一個新晉大高盧影后,居然要去演網劇,你是不是瘋了?」

  「從劇本容量上來看,拍成電視劇確實比拍成電影合適,不然我會讓你對天池提出建議改成電影劇本的。」

  剛剛結束了晨練的池遲身上還帶著汗意,一邊臉不紅氣不喘地跟竇寶佳打著電話,一邊拿出了曬後修復的噴霧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噴。

  「……你的意思是,你就想拍那個什麼什麼什麼鬼的王子,甚至不在乎是電影還是網劇?」

  謝天謝地,竇寶佳捂著自己的胸口,謝天謝地她在池遲和封爍兩個熊孩子的夾擊之下已經有了一顆足夠強大的心臟,讓她現在還能站著跟池遲說話,而不是躺在了醫院的加護病房裡戴著呼吸機。

  「你面前那麼多電影劇本你就沒有一個看好的?江導的電影,宋製作人還找人拐彎抹角打了招呼,唐宋那邊願意一直等你到明年年底,你就這麼都推了?為了個破爛網劇?我打聽過了,那個什麼什麼狗屎的王子編劇是個新人,天池跟熊貓一樣都是影視圈兒的門外漢,熊貓對你的態度那確實是沒的說,但是天池肯定達不到熊貓的標準,熊貓做的是情懷啊,天池呢?它就是請你去給他們的活動抬轎子!抬轎子你知道嗎?到時候一個演不好都是你的……」

  「我肯定是會盡自己最大努力演好的,各種條款的事情你定就好了,盡量爭取主動權。」儘管竇寶佳根本看不見自己的樣子,池遲也是笑眯眯的。

  「……」

  竇大經紀人深吸了兩口氣。

  「我們講講道理好不好,池老闆啊,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在單打獨鬥,你還得考慮整個團隊吧?本來一直把你往高逼格影后的方向推,現在你突然要接網劇了,你讓我們怎麼辦?影后啊,影后接網劇啊,別人怎麼笑話你,怎麼笑話我,我現在都能想到了!」

  「有什麼好笑話的?」池遲慢悠悠地說,「我拍完了網劇依然是影后,不過是個能接網劇就可以接電視劇的影后,你拿出全套的本事去跟天池談我的身價和待遇,定下來之後就是個標準,以後要找我拍戲的電視劇和網劇至少得比天池的待遇還好,不然就別談,不就行了嗎?你既然知道天池是要用我去給他們的活動抬轎子,那不正好可以多打土豪,多要條件?要是怕將來劇會演不好,那就都往好的方向奔……天池不專業,讓他們找最專業的團隊來也就是了。」

  竇寶佳眨了眨眼,傻乎乎地問池遲:「那要是天池定的條件太好了,以後真正的好本子給不起這麼好的條件,你怎麼辦?」

  跟池遲相處了這麼久,竇寶佳已經知道了什麼是對她家爸爸最重要的——好劇本,一個接一個的好劇本。

  「那就把劇本買過來自己拍,或者我們自己做投資方。」

  池遲輕描淡寫地說著,卻讓竇寶佳的眼前豁然開朗。

  到了這個時候,竇寶佳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池遲拒絕了手眼通天炒作無敵的顧惜,甚至不惜和顧惜之間漸行漸遠也要自己建立工作室,說白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拍戲,從一開始她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她或許知道自己能一飛沖天,她要的不是那點淺薄的利益,而是真正的話語權,只有話語權握在了她自己的手裡,才沒有什麼能阻攔她去接拍她想要拍的本子,無論是人,還是錢。

  「那我就對天池獅子大開口了。」

  「隨意,天池那邊……應該也會比你想象中的好溝通。」

  竇寶佳已經開始滿腦子冒孔方兄的可愛身影,沒有注意到在說起天池集團的時候,池遲的聲音有了罕見的停頓。

  結束了和池遲的通話,竇寶佳毫不停歇地打電話給婁藍雨。

  「池遲犯倔了一定要去拍網劇,你說我這邊該怎麼辦?」竇大經紀人眯了眯眼睛,有些事情她和池遲兩個人清楚就夠了,對待婁藍雨這樣的傢伙,她還是要有所保留的。

  「嗯……那我就是終於有事兒做了呢。」

  電話對面的女人聲音甜膩——竇寶佳很清楚,她是為自己工作的挑戰性感到激動。

  「我最喜歡藝人們這樣沒事找事了,池遲這麼『乖』,我真的好無聊啊……你就沒興趣讓她鬧個緋聞什麼的?就算封爍不行,我看唐未遠也不錯啊,他靠著《申九》熱度回升,現在形象還是比較正面的……算了,演員沒意思,唐未遠不值得炒,你覺得現在的小天王蕭韓怎麼樣?他跟池遲年紀差的不大,搞音樂的都是渣,將來分手推鍋也容易,我看他家的經紀人最近挺能蹦躂的,要是能跟現在形象這麼好的池遲扯上關係,他們應該也挺樂意。」

  「要炒緋聞你去炒自己的,離我們家池遲遠點兒,還小天王呢,世上最瘋的就是歌迷!」

  婁藍雨是在開玩笑,她和竇寶佳兩個都知道,這段閒話說完了,還是要歸到正事兒上。

  「對了,《申九》、《小象》同時入圍金鳳凰的事情也可以準備加一把火炒起來了,估計三兩天之內就有消息了……她就算拍網劇,也得全國人民都知道她是國內身價最高的網劇演員……呸,什麼網劇演員,恩,反正,單集片酬是肯定要破紀錄。」

  「好啊,都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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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29:36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紛雜

  「每次結束一個劇的拍攝,我都像是從天堂掉進了地獄裡。」

  坐在汽車上,池遲一臉的愁苦。

  在京城拍廣告,到滬市拍攝雜誌封面,再去花城接受訪談,外面是熱辣辣的太陽照著,她奔波在一個又一個空調的勢力範圍中,從早上一直到深夜,睡在不同的酒店裡,被不同的人簇擁著……短短幾天,她覺得自己在《鳳廚》劇組長出來的肉都已經瘦沒了。

  「今天晚上回京城,明天可以休息半天,明天下午四點CH那邊會有專人向你介紹新款的禮服,你得看一下,金鳳獎頒獎典禮要穿,還有青年電影節,你是頒獎嘉賓也得穿禮服。

  後天上午九點半約了和杜安老爺子見面,時間給你留到了下午三點,柳亭心女士的私人邀請定在了大後天晚上,所以後天下午我們還要爭取時間去看房子,豆姐已經選了三套房子,其中一套給你住,你確認一下要是滿意就開始裝修……對了還有裝修的設計師,豆姐把他們的設計風格收集好了。

  大後天白天在京城的電影研討會你想穿什麼風格的衣服最好也今天就定下來,豆姐給你找的私人化妝師大概本周到位,但是還不確定周幾……工作室新任的財務主管和後勤統籌你什麼時候見見?」

  池遲癱倒在後座上,並不想跟陳方說話,還透過後視鏡對著陳方做了一個欲死的鬼臉。

  「知足吧,唐宋那邊的酒會豆姐已經替你推了,還有各種名目的座談會,能給你拒絕的也都拒絕了,封爍這種事情一忙起來都是二十天一個月的,也就只有你,所有商業上的事情加起來十一天就解決了……」

  「那就是說還有八天!天啊,還有八天!」

  掰著手指算了一下,池遲發出了一聲慘痛的哀嚎。

  今天開車的不是陳方而是竇寶佳為池遲新聘任的另一位助理,今年二十四,姓于,叫于緣,身高163cm,體形微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臉上有一小片痘坑,顯示著她的青春期還沒有結束。學歷不高,但是會開車,會跳國標,會三國外語,還會打架……她不需要跟陳方一樣跟著池遲去劇組,在池遲進組之後她的主要工作是接收和整理池遲粉絲方面的信息,池遲沒有進組的時候,她就是池遲的備用司機兼任貼身保鏢。

  對於于緣的身手,陳方表示還算滿意。

  「能攔個變態也就夠了,不是不想找個比你高壯一點的女保鏢,只不過綜合起來她最好用。」

  這個于緣在就職之前對池遲的印象一般,倒不是因為她和池遲之間有什麼衝突或者誤會,只不過是竇寶佳在找人的時候特意篩掉了那些「以在偶像團隊工作為榮」的傢伙,不讓粉絲進入藝人工作團隊,是竇寶佳一向的原則。

  現在,于緣就這麼被池遲的樣子給逗笑了。

  「娛樂圈裡最開心的事情不就是忙,越忙越有錢,池遲你現在這麼忙,說明你紅啊。娛樂圈裡多少人想跟你一樣忙起來都沒的忙。」

  「嗯……對啊。」坐在後座的女孩兒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但是,並不是這些忙碌讓我有資本『紅』起來的。」

  陳方看了看因為池遲的話明顯精神變得有點緊張的于緣,透過後視鏡再看看依然躺著的池遲,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池遲自己親自「調教」手下的員工,以前這些培訓和管理的工作都是由竇寶佳去做的。

  「紅,沒什麼了不起的,能拿得出過硬的作品才是一個演員的本職工作,我先是靠演戲吃飯的,關注度不過是演戲帶來的附屬品……什麼工作都一樣,最熱鬧的部分,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坐在汽車後座上的女孩兒歪過頭去看著車窗外的風景,透過後視鏡,最吸引于緣目光的是她狹長的眼角和眉梢。

  要說給最當紅的女演員當助理,真的會一點都不興奮嗎?就算起初沒有,這些天在享受了粉絲的瘋狂、合作方的友好之後,于緣還是有點得意的,很顯然,她的這點轉變還是被已經忙到極點的池遲注意到了。

  于緣抿了抿嘴,沒再說話,胸腔裡那顆原本快要飄起來的心,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杜安如他所說的那樣帶著池遲去見了最頂尖的幾家影視表演相關學校的負責人。

  一開始他顯然是更希望池遲能拿個學歷的,但是幾個大學都有正式學生在校就讀期間不能拍戲的規定,儘管他們一再表示可以為池遲破例,池遲還是選擇了跟讀進修的方式。

  杜老爺子想了想,對池遲來說一紙學歷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了,也沒必要讓她再被人議論什麼走後門之類的閒話。

  畢竟要是想要在這個秋天入學,走正常的程序根本是不可能的。

  「三個大學都想要你去他們那,一個前些年一直專門培養話劇演員,最近才想要緊跟潮流,一個這幾年發展的很快,出了很多影視明星,我記得小唐就在他們家上過培訓班,最後這個在滬市,我有一個特好的老朋友在那當教授,不然他們學校的人也不會知道你要進學校學習的消息,還把他們在京城的招生負責人都派來了……」

  第一個常出演技派,但是明顯沒什麼風頭,第二個倒是明星多,但是顯然底蘊不夠,遠在滬市的那個,池遲的工作重心一直在北方,那就基本不會考慮去那邊。

  見過了所有學校的負責人之後,杜安領著池遲走在京城的一處小巷子裡,一邊走,一邊跟池遲聊著「閒話」,說著說著,他突然笑了。

  「呵呵,你當初剛在SD拿獎的時候他們可不是這幅樣子,國內獨立電影人還從沒獲得的國際最高獎項被一個非科班出身的小姑娘拿了,導演也是個新人……對他們來說啊……哈……

  還有他們身後那一代又一代的學生……唉……

  最可怕的就是你們都還年輕,因為年輕,就會有無數的可能,他們看不清你們的前路,又怕你們的拿獎讓國內更多的人對科班教育產生非議……嘖,雖說當初說的一些話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現在……你不用以為他們是在賞識你,進了這個是非名利圈兒,什麼都跟是非名利搭上了關係,你得利,他們得名,是是非非,誰也不欠誰的……」

  池遲戴著墨鏡,打著一把太陽傘,給杜安也一併遮著了,在他們倆的身後,杜安的保鏢加助理,還有池遲帶的陳方于緣都慢吞吞地跟著。

  「你當初請我喝了一碗排骨湯,今天我就帶你去嘗嘗我最喜歡的一家羊蠍子……」

  女孩兒微微低頭,透過墨鏡的上緣看見了地面被太陽照得都有些刺眼。

  「天這麼熱您還吃羊肉啊?」

  「天熱怎麼不能吃羊肉了,我跟你說,我以前去南方一個小鎮子拍戲,哎呀,他們那裡的人一大早起來就吃羊肉你知道嗎?全羊宴,羊血湯,羊蹄子,還有紅燒羊肉……」

  老爺子咂了咂嘴,顯然已經回想起了羊肉誘人味道。

  「他們那的人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早起吃羊肉,還喝酒,人家也沒說夏天不能吃對不對?」

  杜安暢想的很美,這個想法卻遭到了他助理和保鏢的勸阻,最終,他只能帶著池遲去吃一家老牌子的炸醬麵,為了報復他的助理,他給他的助理和保鏢都點了一碗豆汁兒。

  「你要去拍網劇,這個想法倒是不錯……新興的事物說不定會給人新的感悟和方向,年輕人是該多玩玩新的東西,但是你千萬別忘了電影這一塊……嗯,未來兩年,你至少還得拍一部電影……電影能夠真正地成就你,這是這個時代所決定的,也是無數電影人推動著電影的前進所決定的,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拍攝技術,最好的人員配置全在電影行業……」

  「我明白的。」女孩兒點點頭,隨手把杜安故意假裝沒看見的蘿蔔絲菜碼倒進了自己的麵碗裡。

  作為「回報」,老爺子偷了她半碟子的焯水芹菜梗。

  兩碗炸醬麵,一盤芥末堆兒,一盤爆肚兒,也成了一頓送別宴,《申九》上座率不減,片方和院線協商之後延長了檔期,儼然一副霸占了暑期檔百分之十排片的樣子,杜安在國內的行程已經徹底結束了,如果不是為了等池遲上學的事兒,他早就在八月初就會到地球另一端那個常年溫暖濕潤的島國去度假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傾盡心力打造了《申九》,也打造了池遲……看著這個女孩兒還能跟他說說笑笑坐在一起吃麵,老人都有種前塵盡付一笑間的感慨。

  「有空記得去看我,國內的雜事太多,要是沒事兒,我還真是更喜歡在那種地,你要是去了,我請你吃我種的小番茄……」

  吃完飯,麵館的老闆沒收錢,他笑呵呵地說有名導演、影后來他這個小館子吃飯,他高興還來不及……在一大頓的溢美之詞後,他搓搓手要求跟杜安和池遲拍一張照片。

  「唉,要是咱們去吃羊蠍子,也能拍張照片免單,羊蠍子一頓多少錢,炸醬麵才多少錢,虧了啊。」

  拍照,還簽了名,杜安走出店門十米遠就開始嘀咕,離開了電影的他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爺子,甚至還帶著孩子氣,池遲聽著他的抱怨了半天,才終於開腔說:

  「他們家不是有個招牌的老湯豬蹄?要不咱們回去打包幾個?」

  「算了……」哼哼了一聲,杜安喪氣地回答道。

  送別了杜老爺子,池遲又搞定了她新房子的問題,某個天池集團開發的高檔小區,三十五層,使用面積一百五十坪的房子帶大陽台,折後價不到一千五百萬,周圍吃吃喝喝都方便,開車去機場也輕鬆。

  「設計師不用找了,房子我自己設計就好,裝修隊也用天池的吧,他們至少能看懂設計圖。」

  池遲站在房子裡環顧了一周,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上記下了幾個數據。

  「我沒時間去材料市場看材料,你讓建築隊那邊提供一下從前年夏天到現在的新型裝修材料樣品,天池都是有收集的……」

  女孩兒頓了一下,快速地改了主意。

  「不用了,就那麼幾個牌子還不錯,我自己查就好了。」

  她站在窗邊,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的T恤搭配著運動短褲,依舊一毛不剩的頭頂映著斜陽的餘暉。

  于緣努力眨了眨眼睛,還是沒有看清她的神情。

  池遲收起自己的手機快步走向門口,陳方見縫插針跟問她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做個全身保養。

  于緣跟在她們兩個人的身後,努力地跟上她們的節奏,除了腳步的還有思維的。

  這天夜裡回到家,于緣在網上發了一句自己的感想。

  「短短幾天,我覺得我要喜歡上我的老闆了……嚶嚶嚶……被人知道了會被開除的。」

  她說的喜歡,是指粉絲對偶像的喜歡。

  竇寶佳三令五申,她們身為工作人員不能對自己的老闆產生粉絲心態,因為那會影響她們工作的態度,一旦發現有這種傾向,就會被開掉。

  一個月七八千的薪水,豐厚的年終獎,能夠跟著當明星的老闆進進出出混吃混喝拿禮物……對於只有24歲、沒有正規大學文憑的于緣來說是一份難得的好工作了,在為池遲服務之前,她還想過自己不可能對池遲產生粉絲心態,畢竟她比對方大六歲。

  大六歲啊,六歲是什麼概念,想想你上小學了她才出生,你上初中了她還跟著老師屁股後面打轉兒,你上高中了她還在上小學跳皮筋兒,你高考了她才排隊等著上初中……一個準大學生會對一個準初中生產生什麼粉絲心態嗎?同理可證,一個24歲的于緣會對一個18歲的池遲產生粉絲心態嗎?!

  在入職之前,她就是這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可是今天看見池遲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受到了重擊。

  六歲的年齡算什麼?

  人家十七歲的時候拍片子當影后,她十七歲的時候就是個吃飯還不知道擦嘴的廢物啊啊啊啊!年齡差根本沒有,被蘇到了就是被蘇到了,如果不是陳方在場,她當時就要掏出手機拍照然後求池遲給她簽名了。

  「麵包和真愛不可兼得……人生真是太TM絕望了啊!」

  于緣慘嚎了一聲,從床上爬起來去洗臉,明天早上六點半她就要起來去接池遲參加上午十點的電影座談會。

  「我對她的喜歡,絕對不值稅後七千三的薪水還有五險一金加飯補!」

  洗完臉,于緣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這麼說道。

  麵包和真愛,她必須要麵包,也只能要麵包。

  ……

  「想想上次一起吃飯還是在個小館子裡,現在小池遲也成了能請我來吃大餐的豪爽人了。」

  這裡是京城某個黃金地段的縱深處,全京城最有名的高端川菜館子就開在這,歐式的裝修和中式傳統的傢具結合在一起,牛皮燈上的小人兒戴著虎頭帽兒神氣活現地玩著鞭炮。

  柳亭心抬眼看著池遲,每次見面她都覺得對方比她上次見的時候成熟了太多,但是又覺得她早就有了超越年齡的成熟,再成熟,又能熟到哪裡去呢?

  「也不算是大餐……嗯……前一陣拍電影……」池遲還沒說什麼,三個服務生已經端著托盤走了過來了。

  「池小姐,我們大廚說了您來吃飯全單半價,這是他送您的幾樣涼菜和果盤。」

  戴著瓜皮小帽身上卻穿著白襯衣圍著黑色的圍裙,這家店的服務生們穿著打扮也是走的中西混搭風。

  「我們大廚還說了,您要是點菜就快點,您要是不點他可就什麼順手做什麼了。」

  「喲,這敢情兒還是個人情館子,池遲,快點,看看他們家有什麼鮑參翅肚龍肝鳳髓的,都一塊要了。」

  「我點了你也吃不了多少。麻煩您跟裴大廚說一聲,我朋友吃爽口的青菜多一點,兩個大菜就夠了,多了我們也吃不下。」

  前面一句是說給柳亭心的,後面是說給服務生的。

  柳大影后看著池遲打發走了服務生,挑了挑眉毛:「你前一陣拍電影的時候怎麼了?」

  「哦,拍了一個美食題材電影,認識了一群很可愛的廚師朋友,這家店的大廚姓裴,我答應了他等回了京城來吃飯的。」

  「別人拍電影是拍電影,也就你,拍電影成了交朋友,下次拍個航空題材的電影是不是以後坐飛機都不用花錢了?」

  「那還是要拍醫院題材的比較合算。」池遲夾了一塊山竹放進了自己的嘴裡,「能認識一些醫院裡的朋友,也能長點身體健康方面的見識。」

  她一邊說話,一邊看著柳亭心,上次見面還是《跳舞的小象》首映禮,短短數月,柳亭心看起來更疲憊憔悴了一些。

  「成了,別又來那一套,每次見面催我去醫院,你煩不煩啊,有那個空兒操心我,不如先把你讀書的事兒定了,省的還有閒人把我們這群看客拖下水來唱戲?」

  「嗯?」

  池遲想了一下,慢悠悠地說:「怎麼了,今天白天的時候老曹也給我打了電話,現在又有人來找你了?」

  「宋子橋導演還是B影的教授,當年我在B影進修也是他牽線的,現在又有了個你,他就找我來說項了。」

  柳亭心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地帶著冷意,哪怕對方是對她有知遇之恩的宋子橋導演,能尊稱一聲導演也就是她最大的敬意表示了。

  「哦,那我就去B影吧。」

  一大盆改良毛血旺被端上了桌,旁邊還有一碟清拌脆筍。

  毛血旺自然是池遲的,脆筍就是柳亭心的。

  「一個紅,一個綠……敢情兒你是叫我來看你吃肉的。」

  「裴大廚做的紅油特別香,你嘗嘗這個毛血旺,肯定跟別家做的都不一樣。」

  知道池遲已經開始減肥,毛血旺裡除了鴨血之外還有牛肚、牛肉、牛板筋、牛胸口油……

  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自己沒吃過的牛胸口油,柳亭心擦擦嘴,點點頭說:「是挺特別的。」

  再特別再好吃,一口也就夠了,她可不像池遲這樣吃不胖還愛運動,年紀也不小了,不小心就會胖起來。

  對她來說,吃從來不是正事兒,接著吃飯幹活兒才是最重要的。

  「你就這麼定下了去B影?就因為我來跟你當說客?」

  柳亭心盯著對面那個光頭小丫頭,對方今天好像是參加了一個正式的活動,沒換衣服就來見自己了,現在穿著一件女士襯衣裙,外面搭了一個小外套,從扮相上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反正去哪裡也沒太大差別,你來找我,至少沒覺得我不應該去,對吧?那就夠了!」

  池遲咽下了嘴裡的鴨血這麼跟柳亭心解釋自己的決定,換來的是對方在自己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成了,我知道,我也是欠了你一個人情兒,你啊,人小鬼大的呢。」

  讓柳亭心來當說客,她心裡是十萬個不願意,但是宋子橋對她有恩,B影也教過她,他們的請求她還真拒絕不了。

  好在池遲從來不是個讓人尷尬的,她隨隨便便就答應了柳亭心還沒真正說出口的請求,反而讓柳亭心自在了起來。

  「對了,我最近聽說你發了一筆橫財,竇寶佳風風火火地招兵買馬……」

  池遲嚼著從毛血旺裡打撈出來的貢菜聽著柳亭心跟她說八卦。

  「你要小心一點,現在有些什麼網絡金融投資的,專門找你們這些年輕又有錢的明星們忽悠……已經吃虧的……可不只一個兩個,有些人啊,得隴望蜀,步子邁大了,到底還是要栽跟頭。」

  池遲抬頭看著柳亭心笑得別有深意,帶了一點譏嘲和惋惜,突然覺得自己嘴裡的貢菜有點咽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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