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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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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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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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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0 18:28:05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女戒

  父女倆對坐無言,絕望等待,臨到正午,外出打探消息的嫡長子徐濤終於回來了,喜憂參半地道,「爹,您不會有事,皇上並未與您計較,只說日後不准您踏上仕途而已。」

  徐廣志先是一喜,復又一僵,目中流露出怨恨不甘的神色。絕了他仕途與殺了他有何區別?他滿腹才學難道就這樣虛耗了?

  「爹您別多想,保住性命才是最緊要的。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聽說帝師向皇上進言,要鑄一部儒學寶典,再鑄一部白家寶典,廣邀天下文人為此效力。他如今就在文萃樓內與諸位鴻儒商談,您寫了一本《子集註釋》,雖有錯漏,卻也有值得肯定之處,只要請幾位名宿替您做保,或可謀一個撰者的職位,時間長了好歹能挽回一些聲譽。皇上只說不讓您入仕,沒說不讓您著書啊。」

  「讓我想想,現在不急,先等風波平息了再說吧。」徐廣志總算深刻地理解了一句俗語——出頭的椽子先爛。倘若不是他太過急功近利,而是聯合諸位大儒一起發文,也就不會有今日這些變故。

  徐濤瞥了一眼妹妹,語帶遲疑,「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今日諸位親王敦促皇上立后,皇上放言說要娶全魏國容貌最美麗,家世最清貴,才華最出眾,德行最高潔的女子為妻。我不知旁人如何想,但咱家的言兒除了家世不行,其他三條均在水準之上,理當有一爭之力。言兒之前不是與景郡王家的嫡次女臨湘郡主交情甚篤嗎?日後多與郡主走動走動,或許能見皇上一面。」

  徐雅言心臟狂跳一瞬,卻又很快冷靜下來,苦笑道,「這話怎麼聽都是比照著關氏女來說的。」

  在門外聽了許久的林氏忽然闖進來,冷哼道,「言兒別妄自菲薄,那關氏女乃和離之身,殘花敗柳,焉能與你相提並論?」

  徐廣志心思微動,擺手低語,「這事難說。九黎族的習俗與漢人迥然相異,妻後母、弟娶嫂、嫂嫁叔,都很尋常,娶一個和離之婦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麼。」

  「可那是皇后!一國之母!豈能讓嫁過人的女子來當?況且皇上權傾天下,唯我獨尊,想娶妻了,多少冰清玉潔的女子得不到,非要去撿別人穿爛的破鞋?關氏女想當皇后,做夢去吧!」林氏對關素衣恨之入骨,自然沒有一句好話,似想到什麼,喜出望外,「關氏女能寫書揚名,咱家言兒也能。言兒,快去把你的手稿拿出來讓你爹看看,叫他幫你改了張貼出去,搏一個驚才絕豔的名聲。」

  「可是娘您上回生了好大的氣,威脅說要燒了手稿,我便沒再動筆了,如今只寫了三四頁而已,離成書之日還遠。」看過關素衣的文章,又得知她是逆旅舍人,徐雅言的自信心已所剩無幾,不欲把文稿拿出來惹人笑話。

  「去拿吧,爹幫你看看。」徐廣志忽然開口,連兄長亦滿懷希冀地看過來。

  徐雅言無法,只好拿出幾頁紙,一一攤開在桌上。徐廣志看了幾段,撫掌讚道,「好文!雖然文筆尚顯稚嫩,立意卻極為深刻,成書後或可傳世!你繼續寫,寫完爹為你潤色,定然替你打出德才兼備的好名聲,讓全魏國的女子都知道有你這號人物!」

  「謝謝爹!」徐雅言大喜過望。

  「是爹錯了,竟讓你疏遠臨湘郡主,差點壞了你前程。日後她若再送帖子過來,你就應了吧。」

  「可是她那庶兄乃色中餓鬼,我怕……」

  「別去景郡王府,只管把人約出來玩耍就是,最好能打聽打聽宮中動向。」徐廣志暗示道。

  「女兒明白了。女兒定然不會讓爹爹失望。」徐雅言雙目放光,心情激盪。爹爹仕途已斷,但她還有無限的可能。她自問長相絕俗,才華出眾,品德高潔,除了家世矮人一頭,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出一絲毛病。反觀關氏女,條件再好又能如何?終究只是個殘花敗柳而已。皇上那般尊貴,豈能看得上她?只要把這本《女戒》寫出來,全魏國的女子都會將之奉為圭臬,全魏國的男子都會讚她賢良淑德,哪怕吸引不了皇上,也能找一個好人家。

  這樣想著,徐雅言豪情頓生,立刻就告辭回屋,奮筆疾書。

  因為先前那篇文章開罪了徐廣志,關老爺子帶領孫女兒親自登門道歉,又邀請對方撰寫儒學寶典,落落大方的態度惹來無數讚譽。關素衣的文名一時盛極,然而落在有心人眼中,卻是再糟糕不過的媳婦,不是惹出這事就是招來那禍,沒完沒了,與災星無異。

  原本有意與帝師府結親的人家紛紛退卻了,反倒是雲翁找上門,替自己的嫡傳弟子季承悅求親。仲氏大喜過望,滿口答應,正準備發帖子邀請季夫人面談,卻先行收到對方送來的一本小冊,統共幾千字,不過一刻鐘就能看完,卻差點讓仲氏嘔出一口老血。

  「什麼叫欲嫁季府,先讀此書?這是讓依依照著這本書上寫的去做,做圓滿了才能嫁入她家嗎?什麼卑弱第一,以夫為天,從一而終?這是讓依依給她家當主母還是奴僕?老賊婦,欺人太甚,還未過門就耍婆婆的威風,過了門如何得了!」仲氏連髒話都罵了出來,可見已怒到極致。

  關素衣給明蘭使了個眼色,讓她帶木沐去院子裡玩耍,等兩人一猴走遠了才跨過門檻,撿起地上快散頁的小本。《女戒》二字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球,令她呼吸急促,恨意狂湧,「這是從哪兒得來的?」

  仲氏含糊其辭,「不知哪個丫鬟帶進來的,別看了,一派胡言亂語!」她打定主意不讓女兒嫁入季府,自然不會告訴她冊子的來歷。

  但關素衣何其敏銳,一猜即中,「是季府派人送來的吧?這本書是不是已經傳遍燕京城了?」

  「傳遍燕京談不上,只在上層圈子和儒學之家流傳罷了。」仲氏先前對這本書也有耳聞,但親眼看見還是第一次,嗤笑道,「對於那些大男人來說,這本書可是個好東西,交予家中女子研讀,不用多久便能調教出一個個惟命是從的傻子。」

  關素衣草草翻了兩頁,神思不屬地道,「何止是男子用來調教女子,女子同樣可以用它磋磨女子。倘若婆婆讓媳婦照此書行事,可真就得熬上幾十年才有出頭之日。這哪裡是書,而是一個枷鎖,一座大山,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女子拘起來,壓下去,一生一世不得解脫!」

  看見尾頁的落款,關素衣冷笑道,「采薇散人,徐二小姐?想必她現在已經是燕京城裡炙手可熱的佳媳人選了吧?」

  「是,聽說接連有好幾戶勳貴人家向她提親,說徐二小姐堪為女德之典範,娶回家必定旺夫旺子,光耀門楣。」仲氏按揉太陽穴,長嘆不已。別人的女兒都是百家來求,為何她的女兒如此優秀,卻乏人問津呢?

  「想必都被她拒絕了吧?她現在哪里肯嫁俗人?一心盯著皇城那位呢。不止她,如今稍有家世背景的貴女,哪個肯在此時出嫁?容貌美麗的便可勁兒打扮;才華出眾的就可勁兒寫詩;無才無貌的乾脆長居寺廟清修,偶爾施粥接濟流民,以彰顯自己德行高潔。好端端的姑娘家,只因上頭一句話就完全扭曲了本性,真是可笑可嘆!」關素衣將《女戒》扔進火盆裡燒毀,眼眸浸透冷意。

  仲氏也很不滿,抱怨道,「她們自個兒折騰也就罷了,作甚屢屢跑來看你?一個二個眼裡淬了毒,好像與你有血海深仇一般。倘若你不是和離之身,必定會被她們扒皮拆骨。皇上那四個條件擺明了是在說你呢!」仲氏與關老爺子一樣,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家女兒是世上最優秀的女子,合該被皇上看中。

  關素衣眼底冷意稍退,雙頰泛上一層薄紅,嗔道,「娘,您說話悠著點,千萬莫讓旁人聽去,否則咱家該被唾沫星子淹死。」

  「淹啥淹,你上回說的情郎是誰,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是捨不得把你送進那吃人的地方受罪,否則焉能讓季家的賊婆娘欺辱你?如今全魏國的貴女都不肯發嫁,一心想博滔天富貴,我倒要看看咱家拒了這門婚事,季承悅那廝什麼時候能娶到媳婦!」

  仲氏狠狠詛咒一番,這才舒坦了,正準備讓女兒陪自己繡花,卻見明蘭慌裡慌張地跑進來,高喊道,「夫人不好了,小少爺不見了!」

  「你說什麼?」關素衣臉色大變,不等仲氏反應就跑出去,沉穩果斷地下令,「他是何時、何處不見的,帶我去看看?你怎麼沒陪在他身邊?算了,現在責備你也沒用,金子,趕緊幫我去找人,這才多大會兒功夫,一定走不遠。對了,忽納爾在我周圍安排了人手吧?把他們全叫出來幫忙,就說我欠他們主子一回,讓我拿什麼償還都可以!」

  金子不敢耽誤,連忙去找人,並吹響掛在脖子上的獸笛,把隱藏在暗處的死士召喚出來。小少爺在府裡失蹤,這些人竟沒發現絲毫異狀,如果只是他自個兒藏起來倒也罷了,倘若有人使壞,對方的來頭絕不簡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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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0 18:45:50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暗鬥

  關素衣近來把木沐看得死緊,生怕他被人害去,卻沒料只是一錯眼的功夫,還是出事了。帶他玩耍的是仲氏的大丫鬟和明蘭,二人均十分可靠,且走得併不遠,只在正房的花圃處玩藤球。

  藤球被木沐一腳踢過了院牆,仲氏的大丫鬟懶得去撿,便隔牆詢問那邊有沒有人,有的話幫忙扔進來。明蘭也跑過去墊著腳喊,喊了幾聲再回頭,木沐已經不見了。

  「小姐,小少爺就是在這兒不見的,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我和桃紅姐姐以為他躲起來了,院內院外找了一刻鐘,沒見人影才意識到不妙,趕緊跑去稟告您。」明蘭哽咽地指著一條小徑,兩旁滿是鬱鬱蔥蔥的花樹與灌木,其中有凌亂的腳印和倒伏痕跡,顯然已被金子和桃紅踩遍了。

  哪怕那賊人曾藏身於此,證據也早就被破壞,沒有參考的價值。關素衣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大郎呢?大郎也不見了?」

  「嗯,都不見了。」明蘭嗚嗚哭起來。

  「哭什麼,找人要緊。」關素衣喝令道,「派人去通知祖父和爹爹,讓他們趕緊回來一趟,必要的時候煩請他們寫折子,求皇上封閉城門,在京中各處搜尋。去查,在這一刻鐘之內有無閒雜人等出入府門,其餘人全部在府裡找,邊邊角角都不得放過。」

  明蘭領命而去,金子很快迴轉,說這段時間府裡有兩撥人馬出入帝師府,一是京郊農莊前來送食材的,推著板車和籮筐等物,十分可疑;二是布莊送布的,也帶了幾口大箱子。因小少爺失蹤的消息尚未傳開,門房查也不查就讓他們走了。

  「金子,府外追蹤交給你,我在府裡找。多耽誤一刻,賊子就跑得更遠,咱們分頭行動吧。」關素衣眼圈已經紅了,卻強忍著沒落淚。

  救人如救火,這個道理金子明白,立即率領死士去追查兩撥人馬。關素衣則將木沐慣愛捉迷藏的地方找了個遍,希望他只是躲起來,而非被人帶走,哪怕確定最後不過是一場烏龍,哪怕鬧得府裡上上下下人仰馬翻,只要他沒事就什麼都好。

  樹上、屋簷、古井,床底,能找的地方全翻遍,卻始終不見木沐的身影。仲氏已急暈過去,額覆冰帕,神智全無,關素衣卻始終沒放棄。

  「小姐,有人說在後角門處發現一塊碎布頭,像是從小少爺身上剮蹭下來的,還帶著血!」明蘭火急火燎地跑進來。

  「走,去看看!」關素衣精神一震,疾步而行,到了後角門卻沒發現所謂的布料,更沒發現有僕役在此搜尋,正想回頭詢問明蘭,後腦卻被狠狠砸了一下,立刻失去知覺。暈過去的最後一刻,她隱約聽見角門打開的聲音,有兩個人抬起她,飛快離開了帝師府。

  當她醒來時,發現四周一片黑暗,身體被禁錮在狹長的箱子裡來回晃動,似乎正處於一輛馬車上。她分明恢復了神智,四肢卻無法動彈,更不能張口說話。

  被點穴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狀況,然後迅速從慌亂中抽離,開始思索前因後果。她現在已能肯定,木沐的失蹤只是幌子,背後黑手真正要對付的人恐怕是自己。更甚者,他還知道自己與忽納爾的關係,否則不會如此大費周章,把金子等人全部調走。

  這人是誰?有什麼目的?電光火石之間,她想起了忽納爾空懸的後位,心裡不由苦笑。幕後黑手既知道忽納爾派了人暗中保護自己,在動手之前使了調虎離山之計,那麼定是把自己看作了競爭后位的最大敵手。她近日忙著幫祖父整理文稿,未曾踏出過家門半步,卻還是被捲進了爭鬥的漩渦。所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大約便是如此吧?

  究竟是誰手眼通天,竟能察知忽納爾的心意?她絕不認為忽納爾會將他倆的事告訴旁人,定是無意中洩露的。而「無意」二字已能指明許多線索:一,這人可以經常接觸忽納爾,或是親信,或在宮裡;二,這人要麼自己想當皇后,要麼是替別人剷除異己;三,這人必是九黎族無疑;四,這人能量不小,若為九黎族人,必為十大貴姓之一。

  關素衣把爭奪后位的貴女們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繼而在心中苦笑。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她的敵人竟遍及燕京,處處皆是。任何一人在得知忽納爾對她的心意後都會選擇除掉她,沒有例外。

  然而憑什麼?憑什麼她要成為她們的刀下亡魂?憑什麼要給她們讓路,莫名其妙地死在外面?她們只對付她也就罷了,偏偏還把主意打到木沐頭上。若此次能大難不死,逃出升天,她必定百倍還報!

  關素衣目中騰起兩團火焰,努力調動著身體,發現四肢雖然綿軟無力,頭部卻能左右擺動,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自從被忽納爾點過一次穴道後,她曾深入研究過這門功夫,也找金子演練過數回。點穴並不出奇,只是習武之人將內勁蘊於指尖,然後打入旁人周身大穴,封閉了這條穴道上的所有經脈,造成短暫的禁錮現象。禁錮上身、下身、四肢、咽喉,均有特定穴位,無論哪門哪派,點穴的功夫總是一樣,這就是所謂的「萬變不離其中」。

  而解穴的方法也一樣,有功夫在身的就用自己的內勁化掉穴位上的內勁,沒有功夫的便反向壓迫與該穴位想通的穴位,用回流的鮮血沖散阻塞。金子曾在她身上演示過能禁錮全身的穴位,而解開也很容易,直接壓迫後頸兩側的天柱穴就成。

  好巧不巧,幕後黑手似乎將她放置在一口棺材裡,後頸擱著一個堅硬的木枕,中間凹陷,兩邊凸起,用來壓迫天柱穴再合適不過。關素衣左右擺頭,用力下壓,想趕在這些人動手之前恢復自由。

  黑暗中,時間的流逝變得無知無覺起來,似乎過了許久,又彷佛只是片刻,當汗水浸透裡衣,牙齦也被咬破,關素衣手腳一麻,終於恢復了知覺。她沒急著動彈,把耳朵貼在木板上,聆聽外面的聲響。

  穴道未解開時,她曾在恍惚中聽見喧鬧人聲,如今越走越安靜,道路也變得顛簸不平,應該已經出城,上了官道。

  「把人弄出來,咱們換一輛馬車沿山路走。」一道清冷女聲傳來。

  「好。」某個男子應諾,掀開棺材蓋,見關素衣已經醒了也沒感到意外,只是面無表情地將她抱出來,放上另一輛馬車。女子讓車夫趕著原先那輛馬車朝西南方向走,速度越快越好,然後跳上新馬車,拐上崎嶇山路。

  關素衣忍著沒說話,也沒動彈,只仔細打量二人。從他們的長相和身材來看,必是九黎族無疑,且身上瀰漫著一股殺氣,像是貴族豢養的鷹犬,專門負責處理陰私之事。男子在外趕車,女子守在她身邊,徐徐開口,「你醒了?不要慌,我們只是把你帶到楊華山,三天過後,那裡的人自然會送你回京城。」

  楊華山?那可是土匪盤踞的地頭,常有過路車隊被匪徒攔截,男子全部殺掉,女子和財物掠回去享用。若被送往那處,關素衣可以預見自己的下場,必是百般受辱,千般折磨,這便罷了,他們竟還讓盜匪將她送回去,在眾目睽睽之下昭告世人——關氏嫡女已經被毀,是個人盡可夫的破爛玩意兒。

  好狠毒的心思!背後這人究竟是誰?關素衣以為自己仇恨趙陸離、葉蓁、徐廣志,然而直至此時才發現,那些情緒只是怨,稱不上恨。真正的仇恨是想生啖人肉,生飲人血!

  女子垂頭去看她赤紅雙目,語氣中透著輕蔑,「你們漢人女子真是可笑,以為憑幾分姿色就能當上皇后?告訴你,九黎族女子從不屑與你們耍心眼,,更沒功夫與你們明爭暗鬥。我們對待敵人的方法只有兩個,一是讓她死,二是讓她生不如死。」

  關素衣恨意滔天,緊緊盯著女子,試圖將她的相貌刻入腦海。

  女子搖頭莞爾,「你愛看便好生看著吧,再過三天,你眼耳口舌,雙手雙腳,均會被人一一割掉,無論看見什麼都沒用。堂堂帝師府的嫡女竟淪落到那等地步,也是可悲可嘆。」

  關素衣咬破牙齦,沖她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女子以為她要咬舌自盡,連忙俯身來探,卻沒料對方竟抬起手,使出全力擊打在她腋窩處,令她瞬間失去行動能力,然後快速卸掉她下顎,剝奪了她呼救的機會。

  「叫你不老實!」她張開嘴,發出的卻是女子獨有的冷清嗓音,令對方目眥欲裂,驚恐萬狀。車外的男子本想掀開車簾看一看,聽見這句話又放下心來,繼續駕車。

  「看來光點穴還不行,得把你四肢也擰掉。」關素衣繼續模仿女子的聲音,飛快卸掉她所有關節,使她徹底失去反抗能力。

  幕後黑手以為她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沒點功夫底子,她怎麼跟隨祖父在戰火連天的九州大陸游歷?九黎貴女很了不起嗎?有本事當面與她斗上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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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0 18:46:00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脫困

  該女子萬萬沒料到關素衣竟能自個兒打通穴位,更沒想到她力氣那般大,轉瞬就制服了自己,還能模仿自己的嗓音。

  老五,掀開車簾看一眼啊!女子在心中瘋狂吶喊,卻只能像之前的關素衣那般,無力地轉動著眼珠和頭顱。她原以為這次任務很簡單,起初,事情也的確像他們預料的那般順利發展,但所有的一切都因為對關素衣的錯誤估量而失控了。

  她在猜測關素衣會怎麼做。看得出她只是身手矯健,並未練出內勁,之所以能放倒自己,憑的全是出其不意。等老五發現異狀前來擒拿,她絕對不會是老五的對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跳車逃走。

  關素衣也在考慮該怎麼做,然而跳車這一條立即就被她否定了。首先,她不知道這是何處,又該怎麼回去;其次,她不敢肯定路上不會碰見匪寇;最後,她不甘心!沒讓傷害她和木沐的人得到報應,她絕不甘心!

  仇恨之火在心裡熊熊燃燒,燙紅了她明亮的雙眼。她很想逼問女子木沐的下落,逼問她幕後主使是誰,卻也明白習武之人耳目敏銳,隔得這麼近,外面那名男子一定能聽見她的聲音。所以她什麼都不能問,唯有少說少錯。

  她抬起手,狠狠甩了女子兩巴掌,然後取下腰間的荷包,拿出兩張面具,一張是她自己的五官,一張未曾定型,需要加熱才能捏造。但此處既無滾水也無火源,恐怕得另想辦法。

  越是在危急的時刻,她的思路便越清晰,很快就找出折中之法,將未定型的面具貼在女子臉上,在外層均勻抹了一層膠水,不過片刻功夫,膠水風乾變硬,把對方的五官拓印下來。她小心翼翼地揭掉,放置一旁待用,然後把自己的面孔覆蓋在女子臉上,嚴絲合縫地粘牢。

  女子不明白她在幹什麼,心裡滿是恐懼與不安,直至她也戴上面具,換了彼此的服裝,才驚駭地意識到——她竟想李代桃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不不,你不能這麼幹!!老五,快來救命!女子想起先前與盜匪談好的條件,簡直快瘋了。被全寨男人姦淫,挖掉眼耳口鼻,割斷手筋腳筋,再赤裸裸地扔在燕京最繁華的地段。這比天牢裡施用的酷刑殘忍千倍萬倍!

  求求你放過我吧!她用浸滿淚水的眼睛去看關素衣,試圖打動她,軟化她,然後找機會反殺。漢人女子不都是如此嗎?最見不得人間慘事,連樹葉枯了,花兒凋零,也會掉幾滴眼淚,難道真能親手送別人去死?

  放了我,我也放了你!她眼裡寫著這句話,卻隱約明白,改換了容貌和嗓音的關素衣壓根不用擔心露餡。她那張面具塗了膠水,膚色亮晶晶的,在白天看來十分詭異,但馬車要到入夜才能抵達楊華山,昏暗的光線中,誰又看得見誰?老五對這張臉深信不疑,一個不慎就會著了她的道。

  她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恰恰相反,憑她的力量,一掌劈開成年人的顱骨並非難事!女子心中駭極,卻只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臨近子夜,天氣微涼,一直閉目養神的關素衣取下掛在車壁上的斗篷,嚴嚴實實穿好。她湊近女子,用對方的嗓音開口,「應該快到了,你今晚好生享受吧。」

  男子輕笑一聲,勒緊韁繩,「已經到了,保管叫她欲仙欲死。」

  車子緩緩停靠在山腳,黑暗的密林中走出幾個人,壓低嗓音詢問,「是過路還是上山?」

  「東南西北中,此路通何處?」男子不答反問。

  關素衣很快意識到他們在對接頭暗號,心里大感慶幸。還好男子對女子十分信任,只讓她看守人質,沒讓她接話,否則現在就暴露了。女子目眥欲裂,試圖掙扎,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能絕望等待。

  「此路通地府,快給老子納命來!」口裡放著狠話,幾名盜匪卻嬉皮笑臉地走上前,急迫追問,「人在車裡嗎?快給哥兒幾個瞅瞅!」

  關素衣絲毫也未露怯,單手撈起女子,掀開車簾往外拋。女子若是不與她說話,她還真拿捏不准對方的脾性,扮演得也不會如此得心應手。然而正是她短短幾句話,關素衣便洞察了她的本性——自卑、自傲、狠毒,把殘害人命當成最大的樂事。她從未把自己當人看,所以也就不會穩穩妥妥地將自己交出去,十之八九會隨手一扔了事。

  從男子的輕笑聲關素衣可以斷定,自己做對了。

  女子掉在地上後哼了哼,幾名山匪點燃火把一看,不免倒吸一口涼氣,「娘哎,老子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妞兒!瞧這臉盤兒,瞧這身段,簡直絕了!」

  由於常年習武,女子身段的確不差,該豐碩的地方極為豐碩,該纖細的不盈一握,再配上關素衣的臉,模樣越發誘人。男子對關素衣了解不深,竟未看出端倪,不耐煩地催促,「行了,別看了,有三天三夜讓你們折騰,別在路上耽誤時間!」

  幾人欲火焚身,連連附和,「對對對,趕緊抬上山去讓大當家看一看,等他玩過了再賞給兄弟們。可惜不是處子,否則味道還會更妙!」話落留下一串淫笑,沿著崎嶇山路往密林深處走,很快就消失不見。

  關素衣冷道,「咱們也回去交差吧。」

  男子不疑有他,駕著馬車原路歸返,天快亮時終於到了京郊,再走半個時辰就能抵達城門。關素衣為防男子與自己搭話從而暴露身份,一路都在裝睡,直至此時才「醒轉」,掀開車簾走到對方身邊坐定。她認識這條路,也知道此處有軍隊駐紮,絕無山匪出沒,趁男子睡意襲來精神恍惚的片刻,抬手狠狠劈砍他頸側。

  男子一聲不吭地朝下栽倒,卻被關素衣及時拽住,拖進車廂,乾脆利落地卸掉四肢與下顎。與女子一樣,他身上並未攜帶能表明身份的東西,馬車也是尋常百姓乘坐的烏蓬馬車,沒什麼特別之處。

  將車停靠在僻靜的地方,關素衣默默等待對方甦醒。大約一刻鐘後,男子睜開眼,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後露出仇恨與疑惑的表情。

  「你們從帝師府劫走的小男孩在哪裡?」她用自己原本的嗓音詢問。

  男子先是震驚,然後恍然大悟,少頃竟瀉出濃重的殺氣。看來他比那名女子更凶悍,也更沒有人性,與其說是貴族豢養的鷹犬,不如說更接近死士。若想從死士嘴裡問出隱秘,沒點非常手段是不可能的。

  關素衣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讓她反抗歹人可以,卻沒法狠下手施展酷刑,只能把人帶回去交給金子處理。但願他們已經追查到木沐的下落,一回家就能團聚。她爬出車廂,拽緊韁繩,指揮馬車駛上官道,還未靠近城門就見前方滿是黑壓壓的人群,還有抱怨聲與喧嘩聲不斷傳來。

  「大嫂,前面怎麼了?」她笑著招呼路邊一位婦人。

  「聽說是哪位達官貴人家的幼子被拐了,昨日已稟報皇上,鎖了城門,不讓百姓出入。我原本以為今天能解禁,看這架勢,恐怕今天也入不了。」

  「那孩子找到了嗎?」關素衣屏住呼吸詢問。

  「找到了還能繼續鎖著?也不知是誰家的孩子,竟鬧得全城戒嚴。」

  旁邊有一名老漢壓低嗓音說道,「是帝師府的孩子,昨日中午不見的,找了一天一夜也沒找著。我兒子在城里當衙役,消息靈通得很,聽說昨天晚上全城不許熄燈,挨家挨戶在搜,皇上還下發了口諭,讓附近駐紮的軍隊沿途掃蕩過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帝師不就是帝王的老師嗎?地位夠尊貴的,難怪皇上那麼著急。菩薩保佑,但願那孩子早點找到,咱們也能快些入城。」婦人雙手合十,拜天拜地。

  沒找到?關素衣心臟狠狠抽痛了一下,正想著要不要假意舉報拐子,讓侍衛帶自己入城,卻見前方擠擠攘攘,不停有人高喊,「退後退後,軍隊要出城了!小心別被馬蹄踩到,踩死了軍爺可不負責!」

  「軍隊出來了,快快快,快躲到一邊兒去!許是發現了什麼線索,出去抓拐子了!」人潮慢慢退至兩旁,關素衣眼眸一亮,立即調轉馬頭向後退,退出去一里遠才穩穩停靠在路邊。

  她得想個辦法打聽情況,看看是不是忽納爾找到了線索。外人只知帝師府幼子被拐,卻沒說嫡女也失蹤了,可見忽納爾有意隱瞞了消息。關家乃書香門第,從未與軍中人士打過交道,倘若出來找人的將領她不認識,恐怕還未靠近就會被當成可疑人員斬殺。

  城門進不了,軍隊又無法靠近,難道這些天一直等在此處?她想了又想,還是不敢摘掉面具,主動表露身份。不但家人和忽納爾在找她,恐怕連幕後黑手也會派遣探子隨時關注事態動向,這些人或許隱藏在百姓中,或許隱藏在軍中,更甚者還會潛伏在忽納爾身邊,她不能輕信任何人。

  當她感覺惶然無助時,軍隊終於穿過人群緩緩靠近,打頭那人雖然貼了絡腮鬍子,改了瞳色,卻是忽納爾無疑!他竟親自帶領軍隊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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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重逢

  先是木沐失蹤,後是夫人不見,聖元帝竟不知自己這一天一夜是怎樣過的。任何有可能發生的慘況,他都不願去想,只堅定地告訴自己,哪怕把魏國國土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兩人找回來。

  姐弟倆前後腳被擄走,顯然是有預謀的。如果先抓夫人,他派去夫人身邊的死士定然會有所察覺,而若是把他們全部調走,帝師府又亂作一團,再向夫人下手則輕而易舉。背後黑手很清楚他與夫人的關係,但究竟是誰呢?

  他不會懷疑自己的心腹,想來想去,腦海中不由浮現一個人影。但更多的念頭均被他壓了下去,他只想盡快找到夫人和木沐,晚一刻鐘,他們受到的傷害就增加一分,他沒有時間耽誤。

  他穩穩噹噹騎在馬背上,看似十分鎮定,腦子卻一片空蕩,什麼都不敢去想,只是朝著既定的方向前進。這是他生活在獸群中時養成的習性,當肚子太餓或傷勢太重,為了活下去,便只能放空一切,把肢體交給求生的本能去支配。他沒有想過今日能否找到夫人,更沒想過找回的是活生生的人亦或一具冰冷的屍體。

  無論怎樣,先找到了再說。

  當軍隊快穿過人群,拐上官道時,他微微俯身,舉起馬鞭,準備全力加速。他直視道路盡頭,眸光銳利,瞳孔卻渙散著,彷彿身體與靈魂已分割成兩半,一半沉穩得可怕,一半慢慢臨近失控的邊緣。

  忽然,他聽見路邊傳來一陣高昂的呼哨聲,哨音打了好幾個轉兒,直直拋上高空又落了下來,節奏非常獨特。一聲剛落又是一聲,聲聲堆疊上去,竟將樵夫們無聊時的排遣擺弄得花團錦簇,與失傳已久的「嘯音」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但周圍的百姓被哨聲吸引,就連軍容整肅的將士們也忍不住轉頭去看。

  「大軍開拔,君命在負,你吵什麼吵?活膩了嗎?」一名騎兵抽出腰間佩刀呵斥。

  聖元帝也跟著看過去,放空的雙目慢慢聚焦,然後迸濺出星光。吹口哨的是一名身材纖細的女子,正把含在嘴裡的指尖抽出來,直勾勾地盯視自己。她穿著一件很不合體的衣服,袖子長了一大截,衣擺也拖在車轅邊,臉上彷彿沾滿液體,在晨曦的照耀下顯得很明亮。

  見自己轉頭看去,她又吹了一聲口哨,然後脫掉厚重的斗篷,遠遠拋過來。將士們以為斗篷裡藏了暗器或毒物,正準備揮刀攔截,卻被帝王抬手阻止了。

  那女子身材十分纖細,在寬大袍服的襯托下越發顯得羸弱,卻沒料手勁兒奇大,一件二斤重的斗篷愣是被她扔出去老遠,順風落在聖元帝手裡。聖元帝與女子對視的瞬間心裡就隱隱浮現一個念頭,卻不敢去證實,生怕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幻夢一場。

  但他很快就嗅到了暗藏在斗篷中的一絲香味,漆黑眼眸瞬間放射出狂喜的光芒。那的的確確是他的夫人,她還活著!

  「讓開!」他嘶啞地喊了一聲,抽鞭打馬,快速朝夫人奔去,臉上的表情糅合了失而復得的喜悅與瀕臨絕望的後怕,顯得格外猙獰扭曲。

  圍觀的百姓見這小娘子竟敢衝全副武裝的將士吹口哨,還脫了衣服色誘將軍,紛紛在心裡感嘆對方活膩歪了!也不看看自個兒長什麼樣,五官尋常也就罷了,竟還塗了一臉的豬油膏,迎著太陽一看,亮的簡直刺眼。瞅瞅,那打頭的將軍已經暴怒,說不准等會兒就會抽刀把人給劈了!

  但想像中血濺五步的場景並未發生,高大將領打馬來到小娘子車前,輕輕一躍就跳到車轅上,二話不說把人抱進懷裡,大掌蓋住人家後腦勺,死死往自己胸口壓,下顎抵住對方頭頂,一遍又一遍摩挲輕蹭,原本冷酷無比的面龐竟溫柔的一塌糊塗,仔細一看,眼角竟有淚光閃現。

  關素衣再聰明也只是一介凡人,哪能不畏生死?但她不敢表露出來,更不敢讓恐懼的情緒佔據主導,因為她明白自己最大的武器就是清晰而又敏銳的頭腦,一旦連這個武器都失去,緊接著失去的就是生命。所以她一直壓抑著,強撐著,直到被忽納爾抱進懷裡的這一刻。

  「你來了?」在對方面前,她可以不用掩飾自己的軟弱與狼狽,所有負面情緒像岩漿一般噴發出來。

  「我來了。你有沒有事?」聖元帝推開夫人,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一遍。

  「我沒事。」關素衣胡亂擦掉眼淚,指了指車棚,「裡面還有人,咱們進去說話。」

  聖元帝目中浮現一絲殺氣,卻又很快消彌,衝看傻眼的將士們揮手,「改道去桐谷,盡快與鎮西侯匯合!」

  「喏!」眾人高聲應和,然後調轉馬頭踏上另一條官道,向東去了。

  馬車裡,那九黎族男子雖極力遮掩,卻還是流露出一絲不敢置信的神色,隨即又化為恐懼。

  聖元帝一面查看他周身情況,一面篤定道,「這就是擄走你的人?他認識我。」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他應該是哪家豢養的私兵,或許在某個場合見過我。」

  「你貼了鬍鬚,改了瞳色,他還能把你認出來,可見對你十分熟悉,應當是見過多次的。」關素衣話鋒一轉,追問道,「你有木沐的消息嗎?」

  「有,現在就去救他。」聖元帝試探性地伸出手,去攬夫人單薄的肩膀,柔聲道,「你彷彿一夜未睡,先把面具卸了,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等你醒了我再告訴你。」

  關素衣差點就順勢倒在他懷裡,但想起生死不明的木沐,又強打起精神,「我等救回木沐再睡。他現在在何處?」邊說邊用特殊的藥水卸除面具,換了一副少年面孔戴上。在回歸帝師府之前,她不能讓旁人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免得幕後黑手拿此事大做文章。

  聖元帝手臂虛懸在夫人肩頭,見她並未閃躲,這才踏踏實實地落下,卻不敢貿然將她往懷裡帶,唯恐唐突她一絲一毫。她現在的確很脆弱,只需稍微使力就能擁她入懷,然而他卻不欲趁人之危。失而復得的狂喜過後,他只想與夫人緊緊挨在一起,靜靜獨處片刻。

  「木沐失蹤之後,有人在草叢裡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明蘭,這才驚覺你也不見了。帝師和太常連忙入宮求我封鎖城門,我唯恐賊子已經逃脫,派遣鎮西侯出城,兵分幾路搜尋可疑人員。如果你和木沐遇害,誰能從中得利?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查,竟查到你堂兄關文海頭上……」

  聽了忽納爾的講述,關素衣終於拼湊出七八分真相。關文海竟也捲入其中,且被幕後黑手拿來當了替罪羊。自從失去嗣子資格後,關文海便整日酗酒,無所事事。偶有一天,他在酒肆中喝得爛醉,怒罵關府的狂言被兩名遊俠兒聽去,當即表示願意出力替他教訓關府。

  關文海糊里糊塗與這些人達成交易,付了五百兩辛苦費,又準備了兩條比較安全的退路,然後讓遊俠兒得手之後把木沐和關素衣一西一東遠遠賣掉。二人推說人手不夠,只負責發賣關素衣,不負責發賣木沐,讓他自己想辦法。

  關文海已是魔怔了,竟又搭上一群遊寇,讓他們幫忙賣掉木沐。具體怎麼做他其實並不清楚,只負責出資並安排路線,木沐走陸路,賣去東邊的桐谷;關素衣走水路,賣去西邊的梧州。

  由於一時拿不出五百兩,他四處舉債,又反復勘察東西兩路的情況,明明長相俊秀,穿著奢華,卻專往龍蛇混雜的地方走,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聖元帝剛張貼出懸賞皇榜,就有人跑到衙門裡告發他,將他那些醉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聖元帝立刻就把人抓起來拷問,終於挖出一些線索。但他知道這件事絕不簡單,或許關文海只是幕後之人佈置的一道迷障,或許夫人和木沐並不在東西二路上。但他不敢賭。萬一對方來個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呢?萬一這條消息是千真萬確的呢?倘若因為他的遲疑而害死了夫人和木沐,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於是僅僅考慮了一瞬,他便親自領兵出了城門,卻沒料剛踏上官道就與夫人不期而遇。

  「的確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關素衣冷笑道,「我根本沒在梧州,而是與之完全相反的楊華山!如果你順著水道一路往下追,只會離我越來越遠。至於木沐,他十有八九在桐谷。關文海找的那些遊寇為了省錢省事,應當會照他安排好的路線走,但也不排除這些人心思狡猾,半途改道。總之先追過去看看再說。關文海不過是個替罪羊罷了,既出錢又出力,完了還負責承擔罪名,真他娘的蠢到家了!」

  幾經波折,又得了木沐的確切消息,關素衣終於按捺不住,捶著矮几罵起娘來。無論背後之人是誰,都給她等著!不用借忽納爾的手,她也要讓對方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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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解救

  聖元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楊華山」三個字吸引過去,沉聲問道,「他們想把你扔進匪窩?」

  「何止……」關素衣把路上發生的一切詳細說了一遍,這才拍了拍掛在腰間的荷包,後怕不已地道,「要不是我隨身攜帶著三張面具,這次定然回不來了。」至如今,那些匪寇的淫笑還迴盪在腦海,令她脊背生寒。

  聖元帝連忙輕拍她肩膀,柔聲安慰,「莫怕,你現在已經安全了。我把這人帶下車拷問,看看能不能揪出幕後黑手。」

  關素衣點頭,語帶遲疑,「好,不過你能不能快些回來。」獨自面對危險的時候,她可以勇往直前,無所畏懼,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有了溫暖而又堅實的依靠,竟不知不覺依戀起來。她害怕一個人待在車裡,這種軟弱的情緒早在上輩子就已離她遠去,卻又在此時此刻洶湧而至。

  聖元帝看了看夫人揪住自己衣擺的小手,冷硬的心柔軟的一塌糊塗,「夫人莫怕,我很快就回來。你先躺下睡一會兒,到了我會叫你。」

  「你多久回來?」關素衣擰眉追問。

  聖元帝莞爾,許諾道,「不足一刻鐘就回來。」夫人極其固執,一旦揪住某人或某事,便絕不會放手。在別人,甚至於親族眼中,這算得上一個臭毛病,但對聖元帝來說,卻恰恰是她最可愛的特質。她現在像極了一隻張開小爪子的貓,掛在主人袍角祈求愛撫或擁抱,表面卻努力撐起無所謂的模樣。

  這樣的她只會讓他愛進骨子裡。

  關素衣這才放開袍角,假裝灑脫地擺手,「那你去吧。」

  聖元帝強忍笑意,扛著男子跳下馬車,剛走幾步又聽車棚里傳來一道少年嗓音,「給我帶一套軍服過來。」

  「好,你先睡吧。」聖元帝上一刻還衝馬車微笑,下一刻轉身,面容已森冷無比。他把人交給最擅刑訊逼供的副將,命令道,「查清楚這是誰家養的狗。」

  因為在行軍當中,副將不能架設刑堂,只好把人綁在馬背上,等紮營了再問。聖元帝找到自己的馬,從行囊裡取出一套乾淨的軍服和一條薄毯,這才回到馬車內,命令軍隊繼續前進。

  關素衣睜大眼睛盯著車簾,見忽納爾進來了才放鬆身體,靠倒在車壁上。一腳踏進棺材的感覺把她嚇住了,不,事實上她已經躺過棺材,若非那二人在她頸下墊了一個木枕,她現在只能任人宰割,唯一解脫的辦法就是咬舌自盡。

  聖元帝見她臉色由白轉青,立刻意識到她又在後怕,連忙坐過去輕拍她後背,柔聲安慰,「別想了,你現在好端端的坐在此處,什麼事都沒有。來,快把衣服換上,頂著一張男人的臉卻穿著一套女人的衣服,小心外人看見了笑話你。」

  關素衣狠狠瞪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氣,心裡卻好過多了,直接裹了一件外袍,束好腰帶。因袖子和下擺太長,兩人合力挽了許久也沒挽好,乾脆用匕首割掉一截,這才看出幾分少年士兵的模樣。

  「行了,你先睡吧。秦凌雲是我麾下猛將,對付一幫遊寇不在話下。沒準兒你睜眼的時候就能看見木沐了。」聖元帝將其餘的衣服團成一團,示意她躺下當枕頭。

  「我不敢睡。我要救木沐。」關素衣握住他一片衣角。

  「就睡一會兒。你瞧你,眼圈都黑了。」聖元帝苦勸幾次無果,只好將手蓋在她腦門上,輕輕往下摁,她卻挺著腰桿往前傾,死活不肯倒,倔強的模樣又脆弱又可愛,惹得聖元帝憐心大起,恨不得將她整個兒圈在懷裡,一起躺下。

  「你睡不睡?不睡我就讓人把你送回京城,免得你半路撐不住,拖累行軍的速度。」他又好氣又好笑。

  「我坐在馬車裡,又不是在路上走,怎會拖累你們?」關素衣揉了揉烏黑的眼窩,雙瞳有些迷糊起來。

  「如果不是多了你這輛馬車,要配合車輪的速度,憑我二千精騎,早就去到千里之外了。」聖元帝略略一想,低笑起來,「要不你下去與我一塊兒騎馬,把這輛車棄了。你若想睡,在我懷裡反而更舒服。」

  關素衣蒼白的臉頰緩緩燒紅,所幸有面具遮擋,顯不出來,往後一仰,妥協道,「你贏了,我現在就睡,過半個時辰叫我。」猶豫一瞬又改口,「不,還是過三刻鐘叫我吧。」

  「放心,一定會叫你。」聖元帝有些無奈,扯開薄毯替她蓋好,嘆息道,「不該贏的時候你總贏,不該輸的時候你偏偏認輸,夫人生來便是克我的。」

  關素衣拉高薄毯蓋住面頰,只露出半隻紅彤彤的耳朵。聖元帝坐在她身邊看了一會兒,忽然低笑起來,表情滿是溫柔與無奈。

  三刻鐘後,聖元帝並未如約叫醒夫人,等她睡醒時已臨近子夜,軍隊終於在桐谷附近的山坳裡堵住了這幫遊寇。秦凌雲和趙陸離分別帶領兩批人馬,正與窮途末路的匪寇僵持。

  「究竟怎麼回事?」聖元帝很惱火,因為其中一名匪徒正用匕首抵著木沐的脖子。

  斥候低聲稟報,「回主子,這幫人半路遇見趙陸離,竟叫他認出了小少爺,雙方打起來,正巧被侯爺堵在此處。匪首見咱們人多勢眾,又得知小少爺乃帝師府幼子,心知闖了大禍,便挾持小少爺,威逼咱們放他離開。」

  「不能放他走!」關素衣堅定道。

  「的確不能放他離開。他已得知木沐身份,到了安全的地方定會殺人滅口。」聖元帝帶著夫人在戰圈外圍觀察,找到一處視野較好的高地,拿起一柄巨大的骨靈長弓,同時搭上兩根箭矢。

  二人站在黑暗中,只要不發出聲響,誰也不會察覺他們的存在。相反,遊寇卻被舉著火把的士兵堵在戰圈內,橘紅火光映照出他們猙獰的面龐。木沐被領頭那人挾持,顯得很恐懼,臉色已煞白如紙。

  關素衣乾澀的眼眶瞬間就濕潤了,卻強行壓下奔過去的衝動。她目測雙方之間的距離,憂心道,「五六十丈,逆風,光線昏暗,偷襲的話會不會太勉強?萬一沒射中,木沐就危險了。」

  聖元帝沉聲問道,「夫人,你能相信我嗎?」

  黑暗中,關素衣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卻能從他幽深雙眸中窺見一絲果決與堅定。慢慢的,她慌亂的心跳也平穩下來,一字一句道,「你射吧,我相信你。」

  「多謝夫人。」聖元帝微微一笑,這才舉起弓箭,瞄準六十丈以外的匪首。弓弦被他拉至極限,隱約可以聽見細微的劈啪聲,彷彿下一刻就會崩裂。關素衣的心弦也隨之收緊,連太陽穴都跟著抽痛起來。

  終於,他指尖無意識地鬆開,兩支箭破空而去,前後相隔數尺,一支先行射穿匪首眉心,另一支隨後就到,補射在同一個地方。只聽「噗噗」兩聲悶響,匪首連眼睛都來不及眨就已失去生命,站在他身後的匪眾被猶有餘力的箭矢洞穿,接連倒地。

  木沐本還驚恐萬狀地抓著賊人的手,腦袋努力偏斜著,試圖離刀刃遠一點兒,然而下一刻,這隻手就軟軟垂落下去,鬆開了對他的挾持。他還處於懵懂中,鎮西侯便一把將他抓過去,趙陸離提刀便砍,將離他最近的遊寇解決乾淨。

  雖然久未合作,二人在戰場上培養出的默契卻還在,頃刻間就將一干人等絞殺殆盡,退出了戰圈。

  「木沐,木沐你還好嗎?」一名少年從黑暗中跑出來,摟住木沐上下查看。

  木沐經常與姐姐玩「你認不認識我」的遊戲,立刻就認出她,卻又記得姐姐的吩咐,不敢叫人,只是死死摟住她脖子,小腦袋左右拱動,偷偷把眼淚擦乾淨。他是男子漢,他才沒被嚇哭!

  「小舅子定是嚇壞了吧?快給姐夫好生看看。」黑暗中又走出一個高大人影,背著一張巨弓,伸手將小傢伙抱過來,放置在肩膀上。

  「你是姐夫嗎?你射箭好厲害!」木沐眼睛一亮,抱住男人的大腦袋就不願撒手了。雖然對方長了絡腮鬍子,眼睛的顏色也不對,但聲音是一樣的。是他救了自己,有他在便安全了。

  秦凌雲十分貼心,奪過孩子之後便摀住他的眼睛,沒讓他看見更多血腥場面,所以很快就能從恐懼的情緒中緩和過來。幾人飛快離開戰圈,走到烏蓬馬車邊說話。

  「多謝侯爺相助!多謝趙大老爺相助!」關素衣真心實意地叩拜。

  「舉手之勞。」趙陸離定定看她一眼,終究沒發現破綻,只以為她是木沐的小廝,因護主心切才跟出來。秦凌雲心中了然,哂笑道,「奉命行事罷了,當不得一個'謝'字。對了,木沐的小猴子還在我那處,等會兒你們來拿吧。多虧這小東西偷偷逃出來,一路給我指點方向,這才在山坳裡把人堵住。」

  「大郎沒事嗎?太好了!謝謝侯爺!謝謝……」木沐不知該如何稱呼趙陸離,想了半天才跟著姐姐喊了一聲「趙大老爺」,惹得趙陸離苦笑不已,轉頭聽見木沐親熱無比地喚聖元帝「姐夫」,越發心如刀絞。

  聖元帝越看小舅子越覺得喜歡,乾脆將他架在脖子上,帶去空曠的地方玩耍,順便等待將士清剿戰場。關素衣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後,看著一大一小堆疊在一起的背影,扶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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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歸返

  遊寇哪裡是兩千精騎的對手,沒了護身符,便似砍瓜切菜一般被收割乾淨,卻也留下幾個領頭的帶回去拷問。

  聖元帝陪著木沐玩了一會兒,見他話多起來,不時揉揉眼睛,顯得有些困倦,便知他心中的恐懼感已逐漸淡化,可以安心歸返了。他把小傢伙放在車轅上,借火把的光亮檢查他全身各處,發現並無外傷,只有幾道淤青,這才略鬆口氣。倘若小傢伙傷到哪裡,夫人定會痛心,夫人痛心,他會比她難過百倍,所謂「感同身受」便是如此吧?

  木沐十分乖巧懂事,見姐姐一面替自己按揉淤青一面擦眼淚,連忙伸出小短手將她抱住,安慰道,「我沒事,那些人起初打了我兩下,後來見我乖乖坐著沒動,就不打了。我知道你們會來救我的。」

  「嗯,木沐好乖。下次再遇見這種事,一定不要做無謂的反抗,只管記清楚路線,找機會留下暗號,我便會來救你。你還記得咱們玩的尋寶遊戲嗎?一個小三角套一個小圓圈,那就是咱們的聯絡暗號,你好生記在心裡。」關素衣覺得一味教弟弟讀書還是不行,和平年代長大的孩子,求生的能力總是差一些。

  她幼時正逢諸侯國混戰,世道亂得很,偶有一次遇上流民潮,不幸與爹娘失散,便是藉著刻畫暗號找到彼此。曾經她學過的一切求生技能,如今都得原原本本傳授給木沐,居安思危總是錯不了的。

  木沐搖頭,囁嚅道,「我,我想習武,我要自己打壞蛋,不要姐姐來救。那太危險了。」復又偷偷看了聖元帝一眼,祈求道,「姐夫是大將軍,姐夫可以教我。」

  關素衣還來不及答話,聖元帝就哈哈笑起來,「好,姐夫教你習武,將來當大將軍,替姐夫開疆擴土!」

  木沐還是懵懂幼童,聽不出話裡隱藏的深意,卻高興得很,小腦袋點的飛快。關素衣扶額道,「木沐是帝師府的嗣子,將來必要接下祖父衣缽,成為當世大儒。你如今把他拐去習武,不是給祖父添亂嗎?」

  「姐姐,我既想讀書,也想習武,我可以當儒將。」木沐十分機靈地答道。

  關素衣啞了,聖元帝也愣了愣,然後齊聲低笑起來。儒將難道不是將軍?這傻孩子。算了,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只要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長大就行。

  趙陸離遠遠看著三人,等他們說笑告一段落,這才走過去詢問,「木沐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對於這個曾經的養子,他一直心懷愧疚。他把他接回來,扔給弟妹撫養,一個月見不著幾面,更說不上話,以至於孩子對他沒有半分感情與留戀。

  倘若當初他能對他多些愛護,令他對趙家產生歸屬感,或許素衣不會走得那樣決絕。但錯了就是錯了,後悔也沒用,所以他爽快地放手,並未與素衣爭奪孩子的撫養權。

  如今木沐改口喚霍聖哲姐夫,可見二人好事將近,而帝師府也後繼有人。素衣離開趙府,果真越過越順遂了。這樣想著,趙陸離面上浮現一絲苦笑。

  木沐拘謹地拱手,「回趙大老爺,我沒受傷,這次謝謝您。」他與對方雖曾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見面的次數卻少之又少,頂多只能算半個熟人罷了。

  關素衣也再次致謝。二人如此客氣,反倒令趙陸離難堪起來,嘆息道,「不用謝。我原本想暗中救下木沐,卻沒料那伙遊寇見我商隊中全是殘障人士,竟打起我的主意,上來便明搶,這才把事情鬧大。所幸木沐沒受傷,否則我萬死難辭其咎。」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溫柔下來,「木沐,素衣最近過得好嗎?」

  木沐努力不去看姐姐,點頭道,「她很好,整天在家看書寫字,然後幫祖父整理手稿,撰寫寶典,過得可開心了。」

  「開心就好。」趙陸離眼裡似乎有淚光閃動,害怕迎著火把讓旁人看出來,只好略一頷首,倉促走開。

  聖元帝沉聲道,「她過得好與不好,從今往後便是我的責任,與你無關。你現在再來問這句話,不覺得太晚了嗎?」

  趙陸離本就蕭瑟的背影更顯出幾分頹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慢慢走向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遠處,刀兵聲已經止歇,將士們把滿地屍體堆放在一起燒掉,然後整裝返程。

  關素衣把木沐抱在懷裡,用薄毯裹住,柔聲道,「木沐,你閉上眼睛睡一覺,醒來便到家了。」

  「真的嗎?」木沐迷濛的眼裡滿是希冀。

  「當然是真的,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關素衣將他抱緊了一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他後背。木沐在這溫柔的撫慰中很快陷入沉眠,小手緊緊抓著姐姐一片衣擺。

  聖元帝默默看著這一幕,忽然說道,「夫人,將來你一定是位好母親。等咱們生了孩子,他是學文還是習武全由你說了算。不,第一個孩子若是男孩,便是魏國儲君,他必須文武兼備才能扛起國鼎,所以還需你嚴格教導才是。第二個孩子最好是位小公主,像極了夫人幼時的模樣,我一定把她捧在手心裡……」他越說越火熱,彷彿很快就能與夫人兒女繞膝一般。

  因為幼時的經歷,他對家庭的渴望遠遠超過常人,卻也沾染了孤狼的秉性,不願將就隨便哪個女人。夫人的出現於他而言是救贖,更是命中註定。

  關素衣連忙摀住木沐耳朵,見他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低聲斥道,「閉嘴!再說我可就惱了!」

  聖元帝低笑起來,「好吧,我不說。夫人你累不累?要不讓我來抱木沐吧,我力氣大,一直抱他歸京都無事。你這樣枕著他,不出一刻鐘手臂就會麻木。」邊說邊挪到對方身側,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

  木沐最近吃得好睡得香,長了不少肉,抱起來的確有些吃力,再者,關素衣自己也剛剛脫險,早已精疲力盡,於是也沒拒絕忽納爾。秦凌雲掀簾入內時,正好看見二人一個摟著木沐上身,一個抱著木沐雙腿,頭碰頭,肩靠肩地坐在一起休息,親暱的氛圍像濃得化不開的蜜糖,令空氣都帶上了甜味。

  「主上,屬下把大郎帶過來了。」他舉了舉手裡的小籠子,面色有些尷尬。

  大郎尾巴裹著一層帶血的紗布,正蜷縮在籠子裡睡覺,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氣味,不免哼哼兩聲,卻因太過疲憊,沒能醒過來。關素衣連忙接過籠子,小聲道謝。

  由於聖元帝要趕回去上早朝,馬車駛得飛快,關素衣心裡有許多疑惑亟待解答,於是把鎮西侯攔了下來,「劫持我的賊人你們審了沒有?」

  秦凌雲瞥了主上一眼,見他微微點頭,這才答道,「來不及審就咬舌自盡了,是個硬茬子。不過夫人請放心,回去的路上我順道去一趟楊華山,把那女賊帶回來。她嘴巴應該沒那麼硬。」

  關素衣眼睛一閉就能想起對方惡毒至極的嘴臉,擺手道,「算了,讓她留在那兒吧,無需拷問任何人,我自己來查明真兇。」

  秦凌雲愣了愣,隨即低笑起來,「我還以為關家人都以仁德寬宏著稱,卻沒料夫人與傳言中半點不像。今日若是換成尋常女子遇見夫人這般遭遇,怕是只有等死的份兒,哪能獨自一人安全無虞地逃出來。我看過那賊人,他四肢、下顎均被卸掉,手法相當老練,可不像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所為。」

  鎮西侯從未見識過夫人神力,更對儒學文會沒有絲毫興趣,所以並不知道她從小負重練字的事。經由主上口述,對方逃脫的過程彷彿非常輕鬆,但仔細一想,難免體悟到其中的凶險之處。但凡她能力差上一分,結局便如女賊所說,要麼死,要麼生不如死。試問一位書香門第的貴女,從何處學來這些功夫?叫他不起疑都難。

  主上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如今已找不到東南西北了,他少不得多操些心。

  關素衣瞥他一眼,徐徐道,「正是因為像你這樣以貌取人的人太多,我才能僥倖逃脫。並非只有九黎族女子才孔武有力,我關素衣也不是吃素的。」

  聖元帝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指尖,代為答話,「夫人從小就負重練字,腕力過人,制住一名成年男子並非怪事。」

  「負重練字?這倒說得通。」秦凌雲又問,「那麼卸掉關節呢?尋常女子可不會學這個。」

  關素衣真被氣笑了,冷道,「我祖父手腕落了舊疾,常常脫臼,我次次幫著安回去,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人體關節的構造都是一樣的,會裝自然會卸,有什麼稀奇?對你們男子而言,女子遇見凶險就該坐著等死才是正常反應嗎?你別光顧著盯我,回去好好守著你嫂子,莫叫人將她騙回族裡沉了塘。目下,燕京城裡流傳著一本名為《女戒》的小冊子,你知道吧?」

  秦凌雲被她話裡的意思駭住,不免大驚失色。沉塘?沉什麼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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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改嫁

  「《女戒》我知道,彷彿是一本教導女子如何恪守本分的書冊,很受漢人貴婦們歡迎。」秦凌云不明白一本書怎會與嫂子扯上那樣大的關係,可關素衣的為人他多多少少了解一點,沒有一定的把握,絕不會胡亂說話。

  「何止是受漢人貴婦歡迎,還很受思想迂腐,行為刻板的儒士推崇。目下,在這燕京城裡,幾乎每個儒士都會抄錄一本《女戒》,勒令家中女子研習。你嫂子雖然已無直系親屬,可全族因為有你照拂的緣故,已盡數遷至京中定居,那族長就是一個思想頑固的老儒生,看了冊子後深恨婦人不貞,已放話下來,不拘誰和離、改嫁,亦或與男子私相授受、私定終身,必要沉塘淹死。看你紅光滿面的樣子,而且口齒變得如此利索,該是與你嫂子好事將近吧?你可得看緊她,免得夜長夢多,喜事變禍事。」

  「你說的是真的?」秦凌雲口中追問,實則已經信了八九分。不知為何,聽了關素衣的敘述,他竟急怒攻心,幾近絕望,彷彿已體會過失去嫂子的痛苦,恨不能插上一雙翅膀,立刻飛回她身邊。

  「是不是真的,你遣人一探就知。」關素衣感覺指尖疼了一下,吸氣道,「你作甚忽然用勁,快放開。」

  聖元帝這才回神,連忙放開夫人指尖,沉聲道,「儒士之家人手一份,不准和離、改嫁、私相授受,私定終身?夫人,你我二人似乎已經犯了全罪?」

  關素衣氣笑了,「和離有,私相授受有,誰說我與你私定終身意圖改嫁了?再者,什麼叫犯了全罪,就憑撰寫者手腕一抬,筆尖一落,就給天下女子全都戴了枷鎖,綁了鐐銬,她以為自己是誰?神通廣大的如來佛祖?待我回去,定要撕掉她一層臉皮,叫她永遠閉嘴!」

  聖元帝輕拍她肩膀,安慰道,「夫人莫氣,我回去就禁了這本冊子,讓你安安心心改嫁。」

  關素衣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無緣無故你禁它作甚?只會讓它私底下傳閱得更瘋狂。我自然有法子讓撰寫者顏面掃地,無需旁人多管。」末了看向秦凌雲,提點道,「回魂了!如今在路上,你想再多也沒用。這件事自有我解決,不像你,出了變故只會揪著受害者反復追問,卻放著兇手不管。你們找不出線索,我自己來。有紙筆嗎?給我備上。」

  秦凌雲再也顧不得去懷疑她,從自己的行囊裡取出文房四寶,一一鋪設整齊。聖元帝端起水囊,往硯台裡註了一些水,慢慢磨勻。

  「首先,動手這人必然知道我與忽納爾的糾葛。」關素衣提起筆,在紙上寫下「知情者」三字。

  「我倒是有一個嫌疑人選。」聖元帝將小哥兒多嘴的事大略說了,咬牙道,「倘若讓我找到證據,不管她是不是皇姐舊部,亦或盤氏貴女,定然嚴懲不貸!」

  關素衣想了想,搖頭否定,「不,動手的人不會是她。照你所說,她原是女將,上了戰場十分強悍,下了戰場格外低調,是有勇有謀的類型,絕不會用如此拙劣的方法對付我。況且在猜到你會懷疑她的情況下,哪怕極想除掉我,也絕不會親自動手。所以……」

  關素衣在「知情者」後面寫下「借刀殺人」四字,繼續道,「我姑且認為這件事的幕後黑手有兩人,一個推動,一個付諸實施,二者之間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一人,單純覺得我太具威脅,想除掉我。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又言:'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

  她將這兩句話緩緩寫在紙上,低語,「由此可見,要想認清一個人,不用去看他的面貌,也不用聆聽他的話語,只看他如何行事就夠了。幕後這人對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已將她自己暴露無遺,我現在就能據此羅列出種種細節,將她從千萬人中甄別出來。」

  秦凌雲和聖元帝均來了興致,目光灼灼地看過去。

  關素衣提筆寫了個風骨嶙峋的「一」字,徐徐道,「首先,她能豢養死士,這是九黎族貴姓的特權,所以她必是十大貴姓中的一系。」又寫下「二」字,繼續道,「其次,兩名死士中的一名對忽納爾的容貌極為熟悉,可見曾多次面聖。也就是說,他的主人也曾多次與忽納爾有過接觸,乃十大貴姓中與皇權交往甚密者。這樣的接觸有可能在登基之前,也有可能在登基之後,又或者二者兼有。換一句話說,這人要麼家中掌兵;要麼與皇族關係密切,有隨意進出宮闈的特權;更甚者,對方既掌兵又與皇族沾親帶故,乃權貴中的權貴。」

  不過兩名死士,竟讓她翻出這麼多線索,秦凌雲簡直嘆為觀止。

  聖元帝極想為智力超群的夫人喝彩,卻礙於木沐還在沉睡,只得按捺。他點了點宣紙,低聲道,「還有什麼線索?」

  關素衣寫下「三」字,篤定道,「如果動手的是男人,必會乾脆利落地殺死我,而非輾轉多地,波折重重。對方既要我生不如死,又要我身敗名裂,種種手段陰狠而又刻毒,應是女子無疑!」又寫了一個「四」字,語氣漸冷,「都說物似主人型,從那女賊驕橫的態度來看,在主子跟前應該很得力,秉性多少會受主子影響。她不把漢人女子看在眼裡,其主必也一樣;她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其主必也一樣;她尚武,其主必也一樣;她自傲、自負、自以為聰明絕頂,說不屑與漢人女子耍心眼,其主必也一樣。」

  她運筆如飛,將幕後黑手的形像一一勾勒出來,「真兇乃九黎族貴女,正值適婚年齡,十五至十八之間;性格囂張跋扈,狂傲自大,從小習武,自詡高人一等,不把低於自己的下僕或漢人當人看;嫉妒心十分強烈,應該多次打死過人命,口頭禪或為'賤奴',或為'漢狗';來往行走排場極大,每次不少於十位隨從,浩浩蕩盪,吆五喝六,十分高調;能自由出入宮闈,多次面聖,因性格原因,與同輩女子相處惡劣,在宮中不會有交好的嬪妃,可能與太后或幾位皇子妃有親緣關係。」

  當她放下筆時,秦凌雲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而聖元帝心中更是浮現出兇手的確切影像。

  「若非知道你不愛交際,認識的貴女少之又少,我還以為你是在告某人黑狀。」秦凌雲指著一行行字跡說道,「你應該猜出來了吧?京中的確有這麼一位貴女,此人正是太后的嫡親侄女兒卞敏兒。眾位親王要求皇上立后,呼聲最高的就是她。」

  「卞敏兒?」關素衣在紙上寫下這三個字,微笑道,「我記住了。」

  因事涉立后,且差點害了夫人,聖元帝既愧疚又惱怒,不管有沒有證據,已然認准了卞敏兒,咬牙切齒地道,「夫人且等著,朕必定活剮了她替你出氣!」

  許久沒說過的「朕」字兒都冒了出來,可見氣得狠了。關素衣睨他一眼,冷笑道,「倘若我坐著等你保護,恐怕墳頭的草都齊腰了。還是那句老話,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聖元帝用祈求的目光朝夫人看去。他害怕因為這次意外,令夫人與他漸行漸遠。夫人是何等孤勇而又烈性的女子,無緣無故被牽扯進這種殺局,心裡哪能痛快?她恨上幕後真兇的同時,恐怕連自己這個罪魁禍首也恨上了。

  「夫人,求您別遷怒我,這樣的事,日後絕不會發生。」他緊緊握住夫人纖細的手腕,無論她怎麼掙扎也不放開。

  主上低聲下氣的模樣,秦凌雲哪敢多看,連忙掀開車簾飛奔而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聽見某些要命的話。

  關素衣緩慢而又堅定地拂開聖元帝,一字一句說道,「我原本對你並非無情,只是一直不肯承認。有那麼幾個瞬間,我的確想過,要不干脆與你在一起吧,你待我如此心誠。」

  「原本」兩字令聖元帝心情盪入谷底,一雙赤紅眼眸驚懼不安地望著她,既不願她繼續開口,又不得不聽她把話說完。他感覺自己像個秋後待斬的囚犯,只能無助地等鍘刀落下。

  關素衣垂眸,話鋒陡轉,「然而一夕之間,許多人便盯上了后位,她們願意為你生為你死,為你扭曲自己的本性,我對此卻很不屑。我不但無賴、好強,還很清高,許多人爭搶的東西,我便不想再要了。」

  「朕對你來說只是一件可以隨手丟棄的東西嗎?關素衣,你有沒有心?」聖元帝迅速從惶然中掙脫,變得強硬起來。他不會接受夫人的拒絕,哪怕用力壓下她的頭顱,也必然迫使她改嫁。以前的她吃軟不吃硬,他或許可以慢慢打動她;但現在的她軟硬不吃,便只剩下皇權威逼這一個辦法。

  他不想走到這一步,無論是誰將他和夫人逼迫至此,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關素衣定定看他一眼,慎重道,「我有心,所以改了主意。我要嫁給你,而且只能后位相迎。霍聖哲,你聽好了,倘若不是以正妻的名義提親,你永遠不要踏入帝師府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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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長心

  聖元帝呆愣了好一會兒才顫聲問道,「夫人你剛才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夢寐以求的場景終於在現實中發生,他反而不敢相信了。

  「我說我要嫁給你。」關素衣靠著車壁,自嘲一笑,「你問我有沒有心,我一直以為曾經的自己就是太有心,才會落得被欺辱,被放逐、被喪命的下場。然而目下,經歷幾番波折,又險些害死自己和木沐,我才恍然發覺,曾經的自己真是一點兒也不長心,且還傻得令人無法直視。」

  她偏過頭去看他,眼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如今全魏國的貴女都盯緊了后位,我原以為自己躲得遠遠的,就不會受牽連,順便還能觀賞諸人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嘴臉,並以此為樂。這恰恰是我最不長心的地方。我自以為清高孤傲,不流於俗,彷彿比別人顯得格外淡泊,然而在漢人貴女眼中卻是不貞不潔,不堪為后;在九黎貴女看來是軟弱可欺,矯言偽行。她們詆毀我,污衊我,甚至損我聲譽,這都沒什麼,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只行端坐正而已。但她們竟還想奪走我和木沐的性命。倘若我與木沐一同出事,家人該如何傷心欲絕?祖父年老體衰,受不住刺激,或許會重病一場;爹與娘心力交瘁、萬念俱灰,這個家,頃刻間就被毀的一干二淨。」

  她平淡的語氣終於帶上了刻骨仇恨,「明明已經捲入漩渦,我卻為了那點清高而甘願退出,真是蠢到家了!俗話說得好,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差一點誤了自己,誤了木沐,誤了家人。倘若我老早答應你,不管什麼蜚短流長,名正言順,現在已經是魏國最尊貴的女人,旁人門第再高,血脈再貴又如何?安敢與我交鋒?但我偏偏拒絕了,退避了,於是她們一個接一個來踩我,一個接一個來害我,於是我就成了案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她看進忽納爾眼底,直言道,「你說得對,在這世上,沒有權勢解決不了的難題。我需要權勢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所以我要當皇后。我以前不長心,現在終於活明白了。」

  聖元帝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狂喜過後,剩下的唯有心疼與愧疚。夫人當初是何等清高的一個人,如今卻不得不屈服於皇權之下,且不是旁人的逼迫,而是痛徹心扉的領悟。他能想像得到,當她躺在漆黑的棺材裡等待死亡時,五臟六腑如何被憤怒與怨恨煎熬著。

  她已逃出升天,靈魂卻還困在那逼仄而又絕望的地方不得解脫,所以才會對權力產生如此強烈的渴望。她想要什麼,他都願意雙手奉上,只願她能開心順遂。

  但心裡終究有些不甘,他苦笑道,「夫人願意下嫁,朕自然欣喜。但朕還想問一句,夫人對朕難道沒有一點愛意嗎?嫁給朕,純粹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嗎?」

  關素衣冰冷的面容慢慢融化,慎重道,「對你的心動與喜歡,恰恰是我答應嫁給你的前提。你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你英俊,高大,強壯,能文能武且還權勢滔天。我若是不喜歡你,又能喜歡誰呢?放眼魏國,誰會比你更優秀?」

  聖元帝聽愣了,不過片刻功夫,臉頰就已紅彤彤地燒起來,所幸被一把絡腮鬍子擋住,這才沒丟醜。他心情先是跌至谷底,然後瞬間攀升,繼而慢慢回落,以為終於能緩和些,認命些的時候,又被夫人兩三句話送到雲端之上。他的喜怒哀樂全被她操控,卻半點抗拒之心都無,忍了又忍才沒當場嚎叫起來。

  「夫人,朕一定會好好待你,若此生有負於你,必遭天打雷劈!」他信誓旦旦地說完,然後把木沐小心放進夫人懷中,待她沒留神的時候,忽然捧住她臉頰,在額頭、鼻尖各吻一記。

  其實他更想品嚐夫人甜蜜的嘴唇,卻又怕惹怒了她,落得樂極生悲的下場。從今往後,他忽納爾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將來會與夫人生一窩小崽子,然後悉心餵養長大。他會像頭狼那般為他們抓來最鮮美的獵物,為他們遮風擋雨,傾其所有。

  曾經以為最難實現的願望,現在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他如何不激動?為了不打擾小舅子,他掀開車簾,飛快朝叢林中掠去。

  關素衣起初還有些疑惑,待夜幕中傳來一陣狼嚎,才搖頭笑嘆,「幾句漂亮話而已,這便哄住了。」然而正是因為他骨血中留存的狼性,她才敢放手一搏。聽說狼是極其忠誠的動物,一生只會有一位伴侶,她能對他有所期待嗎?雖然這樣想著,她卻不會愚蠢地說出來,如今逼不得已,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凌雲舉起馬鞭敲了敲車窗,低聲問道,「夫人,主上怎麼了?他只在狂怒或狂喜時才會如此,您與他沒發生什麼事吧?」

  「無事,他嚎完了自會回來。」關素衣一面答話一面輕拍木沐脊背,臉上充斥著輕快的笑容。

  聖元帝捨不得離開太久,嚎了幾嗓子就匆匆迴轉,再次把木沐接過來抱在懷裡,又指了指自己肩膀,理所當然地道,「娘子,你靠著我睡一覺,到了帝師府我會叫醒你。」

  「娘子?」關素衣挑眉。

  「皇后?」聖元帝笑得極為爽朗,頭髮和外套沾滿露水,眼裡的光亮比窗外的繁星還閃爍,整個人散發出飄飄然的氣息。

  「等我正式嫁給你再改口吧,免得又讓外人聽見,給我招禍。」話雖這麼說,關素衣卻將頭靠過去,嫌棄道,「一身腱子肉,硬邦邦的。」

  「腱子肉才夠強壯,夠強壯才能保護你和孩兒們。夫人快睡吧,別說話了。」聖元帝伸展手臂將她摟進懷裡,頭埋在她烏黑的髮絲間,深深嗅了一口。真好啊,今天的一切都很好!

  「對了,幫我把這幅面具卸下來,日後我出外行走還要靠它,不能讓我爹沒收了去。你只說是你把我從歹人手裡救出來,他自會對你感激涕零,沒準兒腦袋一熱就答應把我嫁給你了。」關素衣從荷包裡取出一瓶藥水,迷迷糊糊地塞進忽納爾手裡。

  「好,我一定幫你瞞著。咱們什麼時候成婚?要不等會兒到了帝師府,我就直接向帝師和太常提親?不行,趁現在還未進城,我得去獵兩隻大雁。」他嘴上念叨,手裡忙碌,很快就把夫人臉上的面具卸了下來,擦拭乾淨後放進她荷包裡。

  關素衣越發昏昏欲睡,往他懷裡一栽就睡死過去。

  軍隊終於趕在天亮前抵達燕京,出示令牌後暢通無阻地入了城門。鎮西侯領著二千精騎回了軍營,另有一隊人馬護送主上前往帝師府。此時天還沒亮,城中宵禁,哪怕聽見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百姓也不敢出門查看。

  馬車繞到後巷,一名士兵上前敲門,聖元帝則叫醒夫人和小舅子,讓他們穿好斗篷遮住面容。「要不我立刻派人送幾箱彩禮過來,今天就提親?」他鍥而不捨地詢問。

  「何時提親,你且等著我的音信兒。」關素衣不為所動。

  「萬一夫人回到家就沒了音信咋辦?」聖元帝頗有些患得患失,恨不得現在就與夫人把儀式給辦了,然後昭告天下。

  「我哄你作甚?有文武雙全,英明神武,權勢滔天的夫君我不嫁,難道還會犯傻,嫁給處處不如你的人?」關素衣抱起迷迷糊糊的木沐,準備跳下馬車,卻被聖元帝一把摟住細腰,殷勤備至地帶下去,恨不得讓她長在自己身上,連路都走不了才好。

  中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什麼叫「抱在懷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什麼叫「愛不忍釋」?這就是真切的體悟啊!聖元帝一面感嘆著一面去牽夫人小手,卻被她以「避嫌」為由推開。

  兩人正在拉扯,門開了,關老爺子和關父心有所感,竟親自前來應門,尚未看清隱藏在斗篷中的女兒,就被她懷裡的小傢伙吸引了視線。

  「木沐?」二人驚疑不定。

  「祖父,爹,先讓我們進去!」關素衣低聲開口。

  「依依?」二人欣喜若狂,連忙把一干人等迎進門,抱在一起哭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陛下也在,且還親自將二人救了回來,心裡的感激簡直難以言表。仲氏聞聽消息匆匆而至,又哭又笑,激動得差點暈過去,然後死活要給陛下磕頭,直說這輩子當牛做馬也要還這份恩情。

  聖元帝正想開口,說當牛做馬萬萬使不得,把女兒嫁給朕便好,卻被極為了解他的夫人掐了掐手臂,只得作罷。一家人平復了喜悅的心情,這才命下僕備早膳,歡歡喜喜用完,送二人回房休息,這才上朝的上朝,拜菩薩的拜菩薩,各自忙活開了。

  聖元帝與二位泰山同坐一輛馬車,斟酌半晌後說道,「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帝師、太常,您們覺得如何?」

  關父心道來了,卻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朝老爺子看去。老爺子閉眼嘆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說救命之恩,便是沒有,皇上要納依依,微臣又有什麼可說?」他有一身傲骨,卻更有一腔忠心,哪裡敢忤逆皇命?

  聖元帝哈哈笑起來,糾正道,「不是納,而是娶。改日,朕必以皇后之禮迎娶夫人!小婿見過岳父,見過岳祖父,還望二位泰山將夫人交託給朕,朕必然全心全意待她。」

  老爺子與關父連說不敢,心裡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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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除族

  關素衣和木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仲氏這回沒拿雞毛撣子喊人,反倒縱著他們。金子和明蘭各領了二十大板,如今帶著傷也堅持守在小姐房中。桃紅已被發賣,走時哭哭啼啼的,卻沒讓仲氏心軟半分。

  臨到正午,族長聽說木沐已平安歸返,竟帶著一大幫族老找上門,表面說著慰問的話,實則字字句句逼迫關家替關文海求情,放他出來。

  「雲旗媳婦兒,關氏宗族世世代代研習儒術,向來以仁德傳家,以寬宏大度為懷,木沐既平安無事,又何必對文海趕盡殺絕?只要你們替他說兩句好話,就能放他出來。他才華出眾,年歲尚輕,還有大好前程在等著,日後有了出息,定然千倍萬倍償還你們。如今你們不教而殺,豈不有違祖訓?

  一筆寫不出兩個關字兒,大家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名聲壞了,豈不代表關氏名聲也壞了?他德行有虧,豈不代表關氏敗德辱行?我們這些白身倒無所謂,讓人議論幾句又不會少塊肉,但老爺子和雲旗還要在朝中立足,宗族名聲敗壞,可是不大不小一個罪過。你們不為文海考慮,不為全族考慮,也得為自個兒考慮吧?只要你們上奏皇上,說一切都是誤會,木沐是自己走失的,宗族的名聲就保全了,關家的德行也保全了,豈不兩全其美?」

  因聖元帝強壓了消息,這些人只知道木沐平安,卻不知他如何迴轉,更不知連關素衣都失蹤了一天一夜。如此,才有了上面這番話。

  仲氏想起兩個孩子的遭遇,想起枉死的兒子,對族人的仇恨已然達到頂點。

  她慢慢轉動著手裡的茶杯,說道,「關文海在牢裡已經招供,說正是他派人擄走了木沐,打算賣到桐谷去。而昨日,龍禁尉正是從桐谷將木沐找了回來。關文海緣何被抓,明眼人一看便知,想必這會兒已經傳遍燕京了。這樣一個惡人,你們卻逼迫我們輕饒,這是壓根不把木沐當人看,不把我們關家放在眼裡嗎?沒錯,關文海若是獲罪,關氏宗族的確會名聲大損,外人必然指著你們的脊梁骨,罵你們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為了免受牽連,我可以求老爺子替關文海開脫,只當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眾人大喜,沒想到仲氏竟然如此好說話,關家仁善之名果非虛傳。倘若連此等深仇大恨都能忍下來,再多提一些要求也不為過吧?反正關家後繼無人,若是不想斷子絕孫,敗了家業,還不得靠族人支持?

  這樣想著,又一位族老徐徐開腔,「雲旗媳婦兒深明大義,不愧為文豪仲氏之女。既如此,我等便在這裡替文海謝過了,待他平安出來,定讓他登門賠罪。大家都是同族,一人有難,合該全族支援,哪能分什麼你我?將來帝師府後繼無人,還不得靠大家幫忙支撐門楣?對了,族人多有窮困窘迫,雖開設了族學,交得起束脩的卻沒幾個,雲旗媳婦兒,你再讓帝師通融通融,莫要耽誤孩子。還有合資購買祭田一事,貧者少出,富者多出,帝師府乃族中支柱,是不是得多出一些銀兩?有了祭田產出做支應,族人吃飽穿暖,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關氏宗族能否重現往日輝煌,可全都靠帝師府了。」

  仲氏總算深刻地體悟了一句話——人善被人欺。倘若你退讓一步,換來的不是理解與和睦,而是步步退讓,直至你被壓榨掉所有價值,便會像地上的泥土一般被踐踏在腳底。

  關氏宗族的確以仁德寬宏傳家,但真正能做到的,也不過老爺子這一脈而已,所以他們世世代代被族人欺壓利用,早已成了常態。差點遭受兒女雙亡的慘禍,仲氏已不堪忍受。

  她頷首道,「束脩不收了,祭田買給你們,關文海放出來,你們所有要求我關家都答應。等老爺子和夫君散朝回來,我們就寫下告罪書焚祭先祖,自請除族。從今往後,關家是關家,關氏是關氏,再無半點瓜葛。」

  眾人大驚失色,萬沒料到仲氏竟會決然反擊,捨棄宗族而去。自請除族並無先例,因為世上無人會這樣幹,離開宗族他們根本活不了。但帝師府與宗族的情況卻完全相反。關氏宗族之所以在燕京地位超然,是因為帝師與太常位高權重的緣故;族中孤寡大多靠帝師府接濟;祭田由帝師府購置;族學由帝師府建造。所有的一切都是帝師府賜予,他們不過是依附在府中的蠹蟲而已,仗著關雲旗無後才作威作福,極盡壓榨。

  目下,仲氏終於被他們逼到絕路,不但無償奉送族學,購置祭田,放歸關文海,還寫下告罪書,自請除族。該做的,能做的,他們都為族人做盡,外人得知此事,不會罵帝師府不仁不義,只會嘲笑關氏宗族殺雞取卵,竭澤而漁。

  明面上是宗族除名帝師府,實際上何嘗不是帝師府放棄宗族?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木沐失蹤一事,顯然已踩到仲氏底線!

  堂上頓時安靜的落針可聞,幾位族老汗流浹背,心驚膽戰,唯獨族長不以為然地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有什麼資格替雲旗做主?你知道自請除族是多大的事嗎?」

  「知道。自請除族之後,我們不用奉養一群白眼狼;不用被逼迫著挑選所謂的嗣子。我帝師府偌大家業,將來想給誰就給誰,跟你們沒有一絲一毫關係。倘若公爹或夫君得皇上看重,加封爵位或世祿,也不會落到你們手裡。至於我能不能做這個主,且等公公回信吧。」

  這些話並非仲氏心血來潮,昨夜苦等兒女不歸,老爺子便這般吩咐過。他也早已經受夠了。關父更是直言要廢了宗族,叫他們從哪兒來便滾回哪兒去。買祭田、放關文海,不過為了堵住悠悠眾口,關家已仁至義盡,而關文海加害人命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可說?

  族長見她態度堅決,這才開始慌亂起來,如坐針氈地等了兩刻鐘,果然等來面容嚴肅的老爺子和關父。

  他衝諸人拱手,嘆息道,「老夫無德,錯待族裡,以至怨恨加身,災禍臨頭,於是自請除族,不再害人害己。方才我已奏請皇上,求他開釋關文海,想來現在他已平安歸返。除族大罪不敢推脫,如今我已稟明皇上請求聖裁,皇上仁慈,當堂批復下來,命我父子二人閉門思過,三月之後方能重返朝堂。我失德失行,以致家中遭此大難,且又牽連族中後輩枉受牢獄之災,著實無顏面對族人。各位請回吧,我與雲旗這就焚香沐浴,告祭先祖,認罪書不日就交予族長,請他代為閱覽。慚愧慚愧,諸位請回。」

  老爺子字字句句皆言自己有錯,實乃德行俱虧害了族人,不得已自情除族。然而這話能瞞得了誰?怕是連傻子都瞞不住。他每認錯一次,便是一記耳光狠狠扇在族人臉上。自古以來唯有罪大惡極之徒才會除族,但帝師府仁至義盡,德厚流光,能把他們逼得主動離開,關氏宗族也算頗有本事。

  皇上說是讓二人閉門思過,卻賞賜了許多寶箱,如今正滿滿噹噹堆放在院子裡,可見孰是孰非,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除族之後,帝師大可將衣缽傳給木沐,或讓關素衣找個上門女婿,哪裡還需仰仗旁人?他們可以不依附宗族,宗族卻不能不仰仗他們。沒了帝師一族的旗號,誰知道你是哪個牌位上的人物?購置再多祭田,頃刻間就會被豪強奪去;族中後輩的前程,因為出了一個殘害人命的關文海,必然毀於一旦。

  可以說沒有帝師府的關氏宗族,在燕京城裡壓根沒有立足之地,從哪兒來的,還得回哪兒去。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傳回原籍,落井下石的人只會更多。一念之間便是全族傾覆,族長已膽裂魂飛,驚懼不已。其餘族老又是難堪又是惶恐,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挽回。

  但關父卻不會給他們開口的機會,彬彬有禮道,「此事已稟明皇上,不過須臾便天下皆知,關家無德,不敢貽害族裡,更無臉面對族人,還請諸位莫再多言。購置祭田之事,我已委派管家去辦,六千頃良田,想來足以供養族中老幼,也算我帝師府為族人盡的最後一點心意。諸位,請。」

  被他趕到門口的族老們面面相覷,終是頹然而返。連皇上都知道了,那就真沒有挽回的餘地。為了一個不肖子,卻失去宗族支柱,這筆賬攤在誰頭上誰都受不了。關文海名聲已經爛透,救他回來除了吃白飯,還能幹什麼?關氏一族沒了帝師府庇佑,六千頃良田早晚也是別人的。

  「我當初就說過,不要為了一個小輩觸怒帝師,你們偏不聽!這下好了,」未曾在帝師府內說過一句話的族老終於開口,「你們各自歸家收拾行李去吧,燕京城已無我族立足之地!」

  「倘若族里處置了關文海,帝師心軟,應該不會做得太絕。」又有一人說道。

  族長怒髮衝冠,卻在眾人怨恨的目光下漸漸佝僂了脊背,高一腳低一腳地狼狽遁逃。他也知道,倘若關氏一族真的失去帝師府這一靠山,他這族長之位也做到頭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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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0 18:47:16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好戲

  因關文海忽然被官差抓去,聽說還用了大刑,其母姚氏已連著哭了一天一夜,直至今日凌晨,聽說木沐已經找回來了,這才催著曾老太爺登門去討人。他們對關家予取予求早已成為常態,滿以為這次只要木沐平安,關家也會息事寧人。哪怕木沐出了意外又如何?不過一個野種罷了,有甚要緊?仲氏當年被族人扔下小產,也沒見關家計較過。

  正因為他們仁善,所以族人才可勁地壓榨,竟從未想過仁善之人也有耐心告罄的時候。

  「嫂子快別哭了。族長一去,哪有討不到人的?聽說那野種好得很呢,一根頭髮都沒少,咱們文海卻被動了大刑,這筆賬咱們一定要跟他們算!都說這事是文海指使的,我打死也不信,定是他家栽贓嫁禍!文海是怎樣的人,咱們親眼看著他長大,還能不知道嗎?」

  「是啊,嫂子快把眼淚擦了,指不定一會兒文海就回來了。帝師府再位高權重又如何?沒有子嗣,將來還不得靠咱們族裡替他延續香火?為防斷子絕孫,他不敢把咱們怎樣,只要族長開口,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姚氏聽了妯娌們的勸慰,心情果然好過很多,正想讓丫鬟打盆水來給自己洗臉,就聽說族長回來了,連忙提著裙擺迎出去。

  「怎樣了?」眾人七嘴八舌地詢問。

  「已經遣了隨從去天牢接人,很快就能到家。」族長臉上並無一絲喜色。

  他的嫡長子一副早有預料的表情,追問道,「那祭田的事談下來了嗎?他家願意出多少頃?」

  「談下來了,六千頃。」族長不欲多說,徑直回屋去了。

  其餘人等卻歡天喜地,額手稱慶,「天啊,六千頃!養活咱們全族怕是綽綽有餘了吧?帝師府果然好闊氣,也不知家裡還有多少金銀珠寶!」這樣一想,侵奪關家產業的慾望便越發強烈。

  然而痛快只是一時,臨到中午,關文海果然被放了出來,行經鬧市,正好遇見捉拿歸案的幾名匪首。他們早已得了官兵提點,心知關文海那廝已經平安無事,而他們卻得為對方頂罪,彼此相見自是滿眼血色,眾目睽睽之下大吼起來,連說自己等人是被關文海收買才會犯案,他才是罪魁禍首云云。

  關文海早被各種酷刑嚇破了膽,抱著腦袋躲在長隨身後,一看就知心裡有鬼。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實在鬧不懂他怎麼能安安穩穩從牢裡出來?這可是謀害人命的死罪啊!

  很快,仲氏就把關氏宗族當年苛待帝師府一脈的事傳揚開去,截留錢財,搶奪田地,棄孕婦於不顧致人斷絕子嗣……種種罪狀罄竹難書,駭人聽聞,萬沒料到外表風光的帝師府一脈,在族中竟是這個待遇,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

  百姓的同情心本就偏向了關家,聽說關氏一族找上門,硬逼他們保全關文海,且為族人免費籌辦族學,購置祭田時,已經無話可說。而關家卻都滿口答應下來,真是叫人恨鐵不成鋼!這樣的族人你還維護他作甚?等著被生吞活剝嗎?

  百姓由同情轉為對帝師府的不滿,心道你何等位高權重,竟委曲求全若此,實在太丟人!一個軟弱的官員,真能承擔起朝廷重任?不滿的情緒持續發酵,乍聞帝師府自請除族,這才陡然鬆了一口氣,不但不覺此事欠妥,反而喜聞樂見,奔走相告。

  對嘛,生而為人,哪能一味忍耐?你已做盡該做之事,全了同族情誼,此時不走還待何時?真等到被人剝皮拆骨可就來不及了!

  在仲氏的暗中推動和宣揚下,百姓對此事竟毫無非議,及至看見帝師府的管家抬著十多口箱子,拿著一大疊地契,親自送到族長家中,對帝師府的仁德與寬厚已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圍在路邊看熱鬧的人群裡忽然爆出一句高喊,「哎,我說你們帝師府也太窩囊了!他們又是害你子嗣,又是謀你人命,還欲強奪你家業,斷你根基,簡直欺人太甚,你們還供養他們作甚?讓他們去死好了!」

  「就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們帝師府合該給他們當牛做馬不成?」

  管家早已得了老太爺吩咐,念完禮單後衝路人拱手,不卑不亢,溫文有禮,「好叫大夥儿知道,我們帝師府一脈自古就有家訓傳下——旁人可以對我們不仁,我們卻不能不義,非為軟弱可欺,只求問心無愧而已。」

  「好!說得好!帝師府太他娘的仗義!」這句俠氣縱橫的話正戳中路人心肺,尤其是那些行走江湖的遊俠兒,最是感懷甚深,也因此,對關氏一族越發厭惡起來。這日過後,「你可以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一語迅速在魏國風傳,成為俠義之士的座右銘,而關家仁德之名非但沒因除族一事受損,反倒深入人心。

  原先還得意洋洋的姚氏,如今捏著一沓地契,已是欲哭無淚,其餘族人圍坐廳堂,唉聲嘆氣。六千頃祭田的確都是良田,卻購置在原籍,那處乃兵家必爭之地,駐紮著大量軍隊,而為了征集足夠糧草,軍中將領會大肆侵吞周遭田地以做軍屯。可以說沒點身份背景的人,在此處幾無立錐之地,這也是關氏舉族遷往燕京的原因。

  倘若族人還有帝師府庇護,在此處購置多少祭田都沒問題,然而關家自請除族的消息一旦傳開,不出半月,六千頃祭田便會被各大軍團瓜分殆盡,而關氏一族也會受盡打壓。

  關家送來的不是恆產,而是催命符啊!

  「沒了帝師府,關氏一族算什麼?你們還為一個小輩將老爺子往死裡得罪,連帶把大家也害死了!我不管,這件事是關文海搞出來的,該除族的也是他,叫他馬上去帝師府門前負荊請罪,然後遠遠放逐!」一位族老完全改了口風。

  族長這會兒也不發怒了,只因關文海受了大刑,手筋和舌頭都被割斷,徹底被廢,而家中卻不缺他一個子嗣,不能因為他害了所有人。早知如此,真該讓他死在牢裡,何必牽連大家!

  姚氏哭得肝腸寸斷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夥兒開了祠堂,劃掉關文海的名諱,然後命他背上荊棘去帝師府門前請罪。哪料一群人還未出門就收到老爺子被氣得臥床不起的消息,而皇上特意派人將他送往京郊皇莊養病,不准關氏一族探視。

  帝師為族人奉獻一生,臨到老,竟落得個無根浮萍、子嗣斷絕的下場,其悲痛之情可以想見。索性他雖然病重,卻還能整理書稿,倒是沒耽誤撰寫儒家寶典的大事。眾位鴻儒每日前往皇莊與他探討學問,修改文章,交流心得,竟頗有些樂不思蜀,哪裡還會顧及族人的感受?

  族長又是發動妯娌勸和仲氏,又是遣人與關父聯絡感情,還讓小輩把關素衣約出來說項,卻都不得其門而入。關家人一個比一個不喜交際,除了關父與仲氏偶有出門,老爺子和關素衣寧可待在家看整天書,寫整天字,也不願踏出府門一步。

  他們不出門,旁人也不好打進去,熬了三天,終於認清了現實。族長已在族人的強烈怨憤中卸任,關文海不知被送到哪兒去,想來也是生不如死,其餘人均惶惶不可終日,已然明白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關素衣睡了一覺醒來,發現關家竟已脫離宗族,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但老爺子動作奇快,只花了一晚上功夫就寫了一部家史,將關家為何自我放逐一事詳細記載下來,又另開一本家譜,把木沐正式歸為嗣子。他與仲家感情極其深厚,明知仲氏不孕,也絕口不提納妾,而關父自是求之不得。

  拜了家祠之後,一家五口終於能鬆一口氣,而關素衣好生歇了兩天,趕在第三天盛裝打扮,備車出門。

  那女賊與匪寇談妥條件,只說關素衣乃家中賤妾,因觸怒主母,這才送上山給她吃一個教訓。土匪不知根底,自然不怕得罪人,必會往死裡整治她。她雖然戴了面具,卻經不起摔打揉捏,不出一日就會自動脫落,顯出原形。土匪會不會如約送她回來,這不好說,但關素衣卻知道,幕後黑手必將親臨現場看一個熱鬧,以享受摧殘人命的快感。

  燕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在何處?自是鑼鼓大街,只需去街邊等著就是。

  臨近正午,忽有一匹快馬馱著一個麻袋穿行街道,捆綁麻袋的繩索並未繫牢,顛簸中自動散開,令其掉落在地。有好事者解開一看,卻見裡面藏著一名赤條條的女子,手筋腳筋俱斷,眼耳口鼻全無,血肉模糊的慘狀令人膽寒。

  「娘哎!這是啥子東西!報官,快報官,定是出人命了!」本就人潮如織的鑼鼓大街一時間沸反盈天,一名身穿艷紅騎裝的女子站在對面茶樓上,用馬鞭指著那處,暢快笑道,「看見沒?這就是本郡主讓你們欣賞的好戲,還有更精彩的在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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