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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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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6:59:46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

    等拜完堂,一對新人被喜娘引著入了青廬。

    眾貴婦早就對這位傳聞中貌比潘安的馮駙馬好奇萬分了,各自找足了借口守在青廬裡,眼巴巴地盼著一對新人現身。

    等新人進來,眾人沒顧得上打量新婦,反倒紛紛將目光頭向一身盛裝的新郎,一望之下,都暗道一聲贊,就見這新駙馬有著極漂亮的五官,眸子極黑,恍若幽泉,鼻梁筆直硬挺,薄唇紅而潤澤,每一處都精雕細琢。

    有幾名婦人看得甚至忘了挪開視線,只在心中或驚或嘆,這樣一個俊美得讓人不敢逼視的美男子,不怪康平公主心心念念非要嫁給他了。

    只是這駙馬雖然極力配合喜娘,跟康平一板一眼地行著該行的禮數,臉上卻看不出新郎官慣有的雀躍或欣喜。

    裴敏等人看在眼裡,不免想起上回沁瑤成親時的情形,瀾王世子雖然也是不苟言笑,可眸子裡的喜色卻是不容漏看的,跟馮駙馬此刻的毫無波瀾簡直有天壤之別。

    吟卻扇詩的時候,馮伯玉倒是對答如流,滿腹文采彰顯無遺,諸女好勝心被高高挑起,有心要好好為難一下這位榜眼出身的駙馬,可康平公主自己卻不爭氣,馮伯玉念第四首詩時,便急急放下了紈扇,惟恐馮伯玉半路撂挑子似的,眾人先是錯愕,隨後哄堂大笑。

    卻了扇,沁瑤因是嫂子,便笑吟吟地給一對新人禱祝,少不了說些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之語。

    康平聽了,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馮伯玉卻異常沉默,只垂眸朝著沁瑤的方向道了聲謝,始終沒抬頭看過她一眼。

    飲完合巹酒,馮伯玉到前院去陪酒,沁瑤等人留在青廬裡陪著康平看了一會伶人奏曲,便到花廳幫著招待女眷。

    因惦記著劉冰玉,等賓客都散得七七八八的時候,沁瑤便王應寧和裴敏道:“咱們去劉寺卿府上去看看阿玉吧。”

    又派人給藺效送話。

    三人出來,王應寧和裴敏要去淨房,沁瑤便領著采蘋等人在內院門口等著,忽然看見那邊遠遠走來幾位年輕郎君,其中一人有些像哥哥,忙讓采蘋過去確認。

    果然是瞿子譽。

    瞿子譽看見沁瑤,對身邊人說了幾句話,轉而朝她走來,“怎麼在此處站著?可是要回府了?世子呢?”

    沁瑤知道哥哥今日幫著馮伯玉迎親待客,已然忙了一天了,見哥哥臉上有幾分醉意,便道:“我一位同窗生病了,病來得太急,我實在放心不下,打算一會就去看看她。”

    瞿子譽怔了怔,忙問:“你哪位同窗生病了?”

    沁瑤聽哥哥問得關切,暗覺奇怪,嘴裡道:“是——”

    哥哥的目光卻凝在她身後。

    她順著哥哥的視線往後看,剛好看見王應寧和裴敏從門內走出來,她微訝,心裡那種微妙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兩人走近,裴敏以往在書院門口見過瞿子譽幾回,認得他是沁瑤的哥哥,便向他問好:“瞿家哥哥好。”

    王應寧只默默行了一禮,並未開口,臉卻淡淡染上一層紅霞。

    瞿子譽早已恢復常態,垂眸回了禮,道:“兩位娘子好。”

    說話的神態語氣跟往常沒什麼不同,依然是那個謙謙如玉的瞿公子。

    沁瑤因多留了份心,暗中在一旁觀察哥哥,發現哥哥雖然極力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手卻微微有些發抖,心中那個早前的猜疑越發成形,若不是王應寧和裴敏在一旁,恨不能立時逼問哥哥一回才好。

    卻又有人走來,喚道:“四妹。”

    沁瑤一看,見這人方方正正一張闊臉,面皮黝黑得出奇,五官倒算得端正,正是王應寧的哥哥王以坤。

    他是哥哥的摯交好友,那一回窈娘被挖眸子時,曾被文娘誣陷為凶手,後跟哥哥一道入仕,如今同在翰林院共事。

    王應寧應了,“二哥。”

    王以坤又向沁瑤問好:“世子妃。”以往叫瞿家妹妹,如今該改稱呼了。

    沁瑤笑道:“王家哥哥好。”

    王以坤又向裴敏致意,禮數周到客氣。

    沁瑤知道王家家風向來清正,不論王應寧還是王以坤,與人交往時都是進退有度,謙和有禮,最善體諒旁人,全然沒有世家大族那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

    王以坤寒暄完畢,對王應寧笑道:”四妹,時辰不早了,二哥送你和裴小姐回書院吧。“王應寧溫聲道:“我跟阿瑤她們一道去看望劉家妹妹,一會瀾王府的馬車會送我們回書院,哥哥不必擔心。”

    王以坤點頭,看一眼瞿子譽,“既如此,那我和文遠一道送你們去劉寺卿府上吧。”

    一行人出來,藺效卻早在門外等著了,因席間飲了不少酒,一雙眸子亮得驚人,臉上也有幾分薄醉,只因素來自持,這才看著不顯。

    看見大舅哥,藺效酒醒了幾分,翻身下馬,道:“大哥。”

    瞿子譽見他對妹妹的事這般上心,連妹妹去探望同窗都隨行相送,心情舒暢自不必說。

    幾人到了劉府,瞿王二人別過。

    沁瑤正跟王應寧和裴敏商量著要讓下人給劉冰玉送帖子,誰知劉府下人一看見藺效,便忙不迭地去給劉贊報信。

    劉贊今夜本應去駙馬府喝喜酒,但劉冰玉病得實在太過離奇,他憂心如焚,著實放心不下,這才未曾赴宴。

    聽見藺效來,劉贊立刻帶了幾位公子迎了出來。

    沁瑤等人則由劉夫人引著去了劉冰玉的閨房。

    路上,沁瑤細細向劉夫人打聽劉冰玉的病情,劉夫人愁眉深鎖,含淚道:“我和她阿爺接到消息時,聽說阿玉已在書院病了兩日了,哪敢耽擱,忙將她接回來,回來幾日,她臉色一日比一日差,胃口也不好,整日懶怠飲食,哪還有半分往常那副愛琢磨吃食的模樣。問她究竟哪不舒服,她也說不上來,只說沒力氣,請御醫看過幾回,都說是染了風寒,開了幾劑方子服下,也不見好轉,今日索性連床都下不得了。”

    沁瑤聽得皺眉,又細問劉冰玉白日和晚上可有差別,剛進劉冰玉的院落,便覺迎面便撲來一股陰氣,這陰氣甚為濃重,連王應寧和裴敏都有所察覺,齊齊打了個寒戰。

    沁瑤打開天眼,掃了一圈,見院中干干淨淨,不見邪物,那股陰寒之氣是從東邊一間廂房內湧出來的。

    劉夫人對沁瑤的動作一無所覺,只引了她們往房內走,道:“這兩日她晚上總做噩夢,整晚都睡不了多久,這會倒安靜,不知可睡下了。”

    這話還未說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這聲音來得突兀,在靜夜裡聽得格外悚然,裴敏和王應寧都吃了一驚。

    誰知裡面忽然慌手慌腳跑出兩個大丫鬟,臉上滿是驚恐之色,見了劉夫人,反嚇了一跳,哭道:“夫人,小姐她,小姐她的臉色越來越嚇人了,房裡還總有怪聲,莫不會是,中邪了吧!”

    劉夫人柳眉倒豎,斥道:“胡說什麼?不好好伺候小姐,盡做些怪力亂神之語,沒看見來了貴客?速去奉了茶來!”

    兩個丫鬟戰戰兢兢應了。

    沁瑤看得真切,她二人身後房門內的陰氣已濃到極致,站在近旁,只覺遍體生寒。

    她不敢再耽誤,忙跟在劉夫人身後入內。

    穿過外屋,進了內室,劉冰玉早聽到動靜,正掙扎著從床上坐起。

    沁瑤等人看清劉冰玉的臉龐,都嚇了一跳。

    劉冰玉向來能吃能睡,臉色最是紅嫩水潤 ,可此時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顏色,飽滿的臉頰瘦得下凹,眼下兩坨青得發黑的顏色,比死人也好看不了多少,嘴唇干枯起皮,居然紅得發艷,說不出的詭異。

    劉冰玉似乎身上擔著千鈞之力,好半天才從床上坐起,撐開眼皮看向眼前,勉強認出最前面那人是沁瑤,嘴角一撇,軟軟抬起胳膊道:“阿瑤,我要死了!”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所幸神智尚且清明。

    沁瑤目光落在貼在她臉頰旁的那個三歲左右的孩童臉上,這孩子一雙青灰色的細瘦胳膊搭在劉冰玉肩上,正伸出紅紅的長舌舔拭劉冰玉的臉頰,見沁瑤看她,露出天真無邪的不解回看她,似乎沒想到沁瑤竟能見到他。

    沁瑤冷笑,竟是只夜啼鬼,道行還不淺呢。

    劉冰玉的元氣已然被他吸走大半,不出七日,定會暴斃而亡。

    她戾氣陡生,二話不說,飛出一符,喝道:“找死!”

    那小鬼咧嘴橐橐低笑了兩聲,露出滿嘴尖牙,直朝沁瑤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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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6:59:59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這小鬼雖是三歲孩童模樣,修煉怕已有近百年,已然入了惡鬼道。

    沁瑤擲出的符能逼緩它的來勢,卻並未傷及它的根本,它一張大嘴直裂開到耳後,滿嘴尖牙折射出陰森森的寒光,猛的朝沁瑤咬來。

    它滿身怨氣,以為沁瑤不過它以往遇到的那些欺世盜名的道士,雖然符算得厲害,卻奈何不了它這等惡鬼,它暗暗冷笑,極有信心,只待撲到沁瑤身上,便要如跗骨之蛆一樣緊緊纏上她,直到將她元氣如數吸干方肯罷休。

    可惜它剛飛到一半,眼前驟然一亮,不知從哪冒出三條火龍,龍身上的烈焰灼得它好生難受,它躲閃不及,哼都沒哼一聲便被一口吞沒,連個魂魄渣子都沒剩下。

    沁瑤收了火龍,對被困在鈴鐺裡的惡鬼嗤笑道:“不自量力!”

    劉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她雖看不見那惡鬼,但沁瑤放火龍的動作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一放一收間,只覺屋中的陰寒之氣驟然消散,抬眼看女兒,就見女兒的臉上的青灰之色都轉緩了許多。

    她不敢置信,三步兩步到床前摟了女兒細看一回,困惑地回頭看向沁瑤道:“世子妃,這、這是怎麼回事?”

    沁瑤近前,從袖中掏出正陽丸讓劉冰玉服下,對劉夫人柔聲道:“阿玉是因被邪祟纏身,這才臥病不起,剛才邪祟已除,不出半月,阿玉便能康復如初了。”

    劉夫人怔了一回,又羞又愧,“頭兩日阿玉便鬧著讓我去請你,說她中了邪,你會道術,能幫她驅邪,我只當她病糊塗了胡說八道,卻沒想到竟是真的,世子妃,真是謝謝你了。”

    忍不住暗暗打量沁瑤,沒想到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是道門中人。

    沁瑤只當沒察覺劉夫人眼中的探究之意,只笑道:“劉夫人不必多禮,我只奇怪這惡鬼為何好端端纏上阿玉,最近阿玉可曾去過偏僻之處?”

    劉夫人看向劉冰玉,問她:“你這小家伙一向閑不住,最愛滿城亂逛,自己說說吧,最近是不是去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

    劉冰玉自覺肩上的千斤重擔已消失不見,身上力氣也找回了一些,聽母親這麼問,忙信誓旦旦搖頭道:“我最近總在書院裡呆著,哪都沒去,不信你問王家姐姐和阿敏。”

    王應寧和裴敏幫她作證,“確實哪都沒去。”

    劉夫人這才不說話了,起身到外屋,讓丫鬟們張羅些茶點來。

    沁瑤暗忖,剛才一路行來,已將劉府看了個差不離,除了剛才那惡鬼,不見其他不妥,因而多半問題還出在書院上。

    只是書院以往那樣干淨,為何最近總能惹來這些孤魂野鬼,先是只剩半個頭的周恆,再是這夜啼鬼,也不知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細忖了一回,抬頭見王應寧和裴敏也是晦氣纏身的模樣,沁瑤不再猶豫,起身道:“我需得即刻到書院去看一眼,若有問題,恐怕還得找師父師兄幫忙。”

    劉冰玉聽得這話,耳朵一豎,忙掀開被子欲下床,急急忙忙道:“我也跟你們回書院!”

    劉夫人正好回屋,聽見這話,攔住她,喝道:“不許去,你正病著呢,給我躺回去。”

    劉冰玉確實稍一動彈便有些頭昏眼花,不敢讓阿娘看出來,強撐著嘻皮笑臉道:“阿娘,我不是生病,是撞邪了,現如今已經好了,與其在家待著喝那些御醫開的無用的方子,不如讓阿瑤多給我幾粒藥丸吃,她最有本事了,我一會就能好了。”

    下地,身子晃悠了兩下,很快就穩穩當當站住,還特意在劉夫人面前走了兩圈,示意自己已好了許多,笑嘻嘻地求劉夫人放行。

    劉夫人被她纏磨得沒奈何,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沁瑤道:“世子妃,阿玉這副模樣能回書院嗎?”

    沁瑤看一眼正在劉夫人身後對她直使眼色的劉冰玉,故作遲疑道:“這——”

    劉冰玉見沁瑤使壞,忙對沁瑤又是瞪眼睛又是卡脖子的,急得不行,想是在家關了幾日,早就想回書院了。

    沁瑤瞧在眼裡,暗暗好笑,故意拖延了好一會,才不緊不慢道:“這時候回去是使得的,剛才我給她服下的藥丸能幫著她固陽養氣,將歇一陣也就無礙了。”

    其實至少需要個十天半月才能恢復如初,可看劉冰玉這急得如熱鍋螞蟻的模樣,只好幫著她睜眼說瞎話。

    劉冰玉又道:“阿娘,我這幾日總在家,都落下好多功課了,再不回去,先生講的課我都快聽不懂了。”

    這話終於戳到了劉夫人的心窩子,她忙道:“那你回去後若覺得熬不住,立刻讓人給家裡傳話,讓你幾個兄弟接你回來。”

    幾人出來,劉冰玉跟王應寧和裴敏擠在一處,沁瑤卻上了瀾王府的馬車。

    藺效見狀,也棄了馬,跟著沁瑤上車。

    兩人坐定,沁瑤聞到藺效身上的酒氣,筵席散了許久了,酒味卻依然未散,可見藺效方才在席上飲了不少,心疼地抬手幫他按著眉頭道:“要不我不去書院了,將我幾位同窗送過去,我們就回府。”

    藺效笑道:“不過少飲了幾杯,不妨事。”

    眸子雖亮,卻吐詞清晰,絲毫看不出醉態。

    沁瑤細看了一回 ,慢慢放下心來,想起今日在席上聽到的一些傳聞,問道:“聽說宮裡有不少人犯了嗽疾,怡妃娘娘憂心不已,這件事你可知道?”

    藺效嗯了一聲,淡淡道:“不急,慢慢來。”

    這話沒頭沒腦,沁瑤卻瞬間明白了過來,察覺藺效身上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意,莫名有些緊張,拉了他的手道:“你查清楚了?”

    藺效看她一眼,忽道:“等一下。”

    掀簾讓停車,喚了魏波近前,吩咐了一句。

    魏波愣了一下,沒想到世子會這時候吩咐這件事,簡直說風就是雨,看來剛才跟太子他們飲酒時,那一壺酒果然飲得太急了些,看世子這模樣,可不是醉了。

    雖如此想,他也不敢啰嗦,領命而去。

    好一會才返回來,手中卻多了一個小包袱,追上馬車,呈了給藺效。

    藺效卻遞給沁瑤,自己重新靠回車壁上,示意她打開。

    沁瑤預料到了什麼,心突突直跳,緩緩打開,裡面卻是一雙湖藍色繡芙蓉花的翹頭履,從面料到繡工,處處不凡,只是這雙鞋上卻沾滿了泥濘,仿佛明珠蒙塵,失卻了當初的鮮亮繁華。

    “在何處找到的?”她靜了一瞬,抬眸問藺效。

    “在壽槐山到長安城的路上發現的。”藺效平靜道,“似乎是回長安途中,被人從馬車窗口丟下,滾落在樹叢中,隱蔽得很,如今壽槐山又已封山,若不是存心去找尋,斷然發現不了。“沁瑤看著鞋出神,這人倒真是機關算盡,只是這人恐怕萬萬想不到,會有人行事比她更苛刻審慎。

    只是如今雖然證物在手,可若是堂而皇之拿著這雙鞋去對質,依照此人的城府,非但不會認罪,恐怕還會倒打一耙,更何況中間還隔著幾方勢力,由不得藺效不顧忌,難怪他使了旁的法子。

    只是,這人如此會謀算,會任由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嗎?

    她還想再問藺效幾句,可藺效向來是個做得多說得少的人,而且顯見得有些疲累,便不再多問,只暗暗打算一會將裴敏她們送回書院,不再逗留,徑直回瀾王府,好讓藺效早些歇息。

    誰知剛到書院門口,不等她下車跟裴敏等人暫且告別,藺效腰間的赤霄卻響了起來。

    藺效這回酒徹底醒了,沒等沁瑤開口,便拉了沁瑤下車道:“進去瞧瞧吧。”

    書院裡的同窗大多已歇下,除了來應門的下人,連巡夜的幾名女官都未見到。

    一路走到入寢舍的內院,陰氣雖盛,鬼影卻未見一個。

    裡面俱是尚未出閣的女學生,藺效不便入內,對沁瑤道:“我守在此處,有事隨時叫我。”

    雲隱書院的學生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兒,書院外特由御林軍派了一隊將士在此把守,藺效更是曾在書院裡跟沁瑤幽會過好幾回,可掩人耳目是一回事,堂而皇之入內又是另一回事。

    讓人知道了,少不得指摘藺效品行不端,甚至惹來御史的彈劾。

    沁瑤知道其中厲害,忙應了,讓他放心,自攜了王應寧等人進去。

    剛走到園中一處八角亭,陰氣陡盛,枯敗的芍藥花叢中忽然襲來一個紅色的身影,離得近了,才發現是名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一身大紅色衣裳,模樣奇醜,偏還塗著厚厚的脂粉,更添一分瘆人的醜態。

    她一邊抬手擦拭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一邊面無表情地打量沁瑤等人,喃喃道:“這幾個模樣都生得好,噫,該用誰的臉好呢?”語氣隱隱透著歡喜,不知如何抉擇的模樣,說完,目光一厲,雙手屈指成爪,抓向離她最近的裴敏。

    沁瑤看得清楚,這東西模樣雖駭人,卻是個靈力算得低微的怨鬼,見她奔裴敏而去,也不啰嗦,立刻迎敵。

    裴敏和王應寧兩人看不見鬼魅,全不知發生了何事,可劉冰玉卻因元氣大損,正是倒霉的時候,好比開了天眼,將那鬼東西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當下嚇得牙齒直打戰。

    忽然余光一瞥,旁邊什麼東西衝來,駭然回頭,卻是個面如金紙的老婆子,陰測測地看著她,速度卻好比箭矢,眼看便要衝到她眼前。

    “阿瑤!阿瑤!”她嚇得身子一動不敢動,急聲喚沁瑤。

    沁瑤聽到劉冰玉的喊聲,也不回頭,後腦勺上仿佛長出了眼睛,取出一符,往後一擲,那老婆子頓時怪叫一聲,煙消雲散。

    可一眨眼功夫,黑暗處又湧來幾縷游魂,不是斷胳膊便是少了眼睛,此消彼長,仿佛知道劉冰玉能看見它們,不纏旁人,都奔了劉冰玉而來。

    沁瑤對付起這等小鬼來自然輕而易舉,當下連飛數符,將鬼魅一一打散。

    可劉冰玉這段時日被鬼嚇怕了,感覺身後有鬼魅飄至,雖明知道沁瑤不會讓鬼傷到她,仍嚇得抱頭鼠竄。

    她們所在之處正好離院牆不遠,她慌亂跑到牆下,恰在此時,有人翻牆而入,從牆上一躍而下。

    等劉冰玉察覺,已然躲閃不及,就聽哎喲一聲,兩個人摔做一團。

    沁瑤聽到動靜,回頭一看,訝道:“師兄?怎麼會是你?”

    劉冰玉一張俏臉險些被那人的胳膊壓成餅,窩了一肚子火,聽了這話,慌亂推開那人,果見是上回救過她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道士。

    阿寒也嚇了一跳,連滾帶爬起來,手足無措地看著劉冰玉,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小娘子,你,你沒事吧。”

    劉冰玉萬般委屈,狼狽得想哭,只覺最近簡直倒霉透頂,好端端撞邪不說,好不容易見到想見的人,卻是這副醜樣子,她醞釀一番,破罐破摔,正要好好哭給阿寒看。

    阿寒卻面色一凜,一把將劉冰玉扯在身後,一掌劈向欺到眼前的一個吊死鬼。

    劉冰玉縮在阿寒寬闊的肩背後,看著他出掌如風,每招每式都神氣極了,肚子的委屈立刻消散了許多,而且很沒義氣地覺得沁瑤這師兄似乎比沁瑤更靠譜一些。

    院牆外卻忽然傳來低低的賠罪聲,“世子,屬下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清虛子道長,多有得罪,還望世子和道長莫要怪罪。”

    藺效未說話,卻響起清虛子含著怒意的聲音:“真正的賊子不抓,卻抓我等良民!世子,你就是這樣管教你的屬下的?”

    藺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道長,既然師兄和阿瑤都在裡面除祟,不如我們也早些進去幫忙?”

    仔細一聽,卻能聽出聲音裡隱含著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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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00:12 |只看該作者
    第152章

    沁瑤聽到師父的聲音,忙三下五除二掃清眼前的幾只怨鬼,轉身跑到牆角下問:“師父?”

    清虛子這下不好再發作了,只得閉了嘴,由著藺效領著他進了書院。

    如此一來,藺效想不驚動盧國公夫人都不行了。

    很快盧國公夫人便得著了下人的通報,扶了婢女的手出來,所幸因從康平喜宴上回來沒多久,還沒就寢,見著清虛子,先吃了一驚,忙問:“惟謹,出了何事?”

    藺效上前低聲解釋了幾句。

    因著狐狸一事,盧國公夫人跟清虛子打過好幾回交道,對其道術十分信服,聽清虛子說書院內有陰氣,不免暗暗蹙眉,難怪最近不少學生懶怠飲食,甚或還有告病回家的,她只當是季節交替,孩子們有些氣血不調,不曾想竟是游魂作祟的緣故。

    “那就有勞道長了。”盧國公夫人下了台階,微笑著對清虛子行了一禮。

    又令身後幾名女官去院舍傳話,讓學生們各自待在寢舍,未得允許不得出來。

    幾名女官領命,下去傳話。

    走在最後頭的正是上回為難沁瑤的那位陸女官,走過藺效身旁時,不知是心虛還是懼怕,頭低低地埋在前胸,仿佛生怕藺效認出她來似的。

    因院中游蕩的大多都是靈力低微的怨靈,偶爾有一兩個年頭久遠的,也都算不得難對付,故而等清虛子進來,阿寒和沁瑤已將書院裡這一堆游魂清掃完畢。

    “師父。”師兄妹倆干完活,一前一後奔到師父跟前。

    劉冰玉本來正寸步不離地跟在阿寒身後,誰知阿寒見了師父,立刻將她忘到了九霄雲外。

    劉冰玉就這樣被晾在了當地,她委屈地看著阿寒的背影,見阿寒沒有回頭看她的意思,而那邊裴敏已然開始用促狹的目光看著她了,沒好意思再繼續杵在原地,悻悻然地一步一挪到了王應寧和裴敏的身邊。

    那邊沁瑤好奇地問師父,“您怎麼也來了?”

    清虛子顧不上回答沁瑤的問題,只抓緊時間左右掃一圈花園,見沒有邪物遺漏,方接話道:“跟你師兄路過此處,發現裡面有些不對勁,這才想著進來看看。”

    阿寒聽了師父這話,露出微訝的表情,似乎開口想反駁,卻被清虛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活生生給打斷了。

    沁瑤和藺效何等聰明,飛速對視了一眼,看師父這模樣,多半在扯謊,可兩人都知道清虛子的脾氣,不好追問,只佯作不知。

    清虛子捋須四處張望了一會,轉頭看見院中一株蒼天大樹,忽然提氣飛縱到樹上,立於樹梢,俯瞰整個書院。

    沁瑤更覺奇怪,忍不仰頭問:“師父,可是書院本身有什麼不妥?”

    清虛子未在樹上逗留太久,沿著樹梢走動一圈,便飛身下來,問藺效道:“世子,貧道聽說二十年前先皇曾經下旨關閉雲隱書院,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

    二十年前?沁瑤看向藺效,二十年前他還未出生,即便知道點什麼,恐怕也是後來聽旁人說的,而他向來不喜歡捕風捉影,以訛傳訛,對不確定的事多半不會多加置喙。

    果然聽藺效道:“只知道是皇祖父突然下旨關閉書院,一夜之間遣散書院內的學生,具體的緣由我也不知。 ”

    清虛子點點頭,略站了站,轉身又在花園裡大步走了起來,沁瑤留意師父腳下的步法,卻發現他往東走三步,停一步,繼而側身,改為往西走三步,停一步。

    不過小半柱香功夫,已然走完離、兌、震、巽、乾、坤、艮、坎八個方位。

    沁瑤看得真切,師父一步不差,用的恰是正反四像步法。

    她驚訝地四處環視書院,難道書院因為什麼原因被改了風水,所以才引來這許多怨靈?

    清虛子走完一圈,臉上的疑惑未有稍減,停在原處,茫然思索了一會,忽然想到什麼,回身問藺效:“世子,你可還記得先皇當年下令建造南苑澤是哪一年?”

    南苑澤?沁瑤這回是徹底跟不上師父的思路了,南苑澤不正是當時玉屍手下的群屍從五牛山的倉恆河游入長安城的水路麼,記得當時師兄被玉屍擄走也是在南苑澤,可這跟書院扯得上關系嗎?

    藺效沉吟了一會,答道:“若沒記錯,應該是元豐二十三年。”

    “也就是二十年前?”清虛子掐指算了算,老臉忽然綻放出一層光彩。

    “是。”藺效雖然不知道清虛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仍給了肯定的回復。

    沁瑤終於受不了被師父一再忽視了,忍不住走到師父身邊,看著他道:“師父,到底怎麼了?”

    清虛子側頭見沁瑤滿臉疑惑地看著他,繃著臉道:“不是為師要故弄玄虛,只是為師自己也沒看明白,就算這時候跟你說,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沁瑤狐疑地問:“真是這樣?那您剛才為什麼好端端地要使四像步法?可是書院裡發現了什麼?”

    清虛子惱羞成怒,抬頭就給沁瑤一個爆栗,“為師的話豈容徒兒質疑?為師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沁瑤雪白的額頭登時紅了起來,藺效看得好生心疼,可師父管教徒弟天經地義,他實在沒立場指摘清虛子,只好上前將沁瑤一把攬到身後,免得她再被師父教訓。

    清虛子自知理虧,眼風一掃,見沁瑤躲在藺效身後,嘴高高地撅著,滿臉委屈,不住揉頭上的痛處,他重重哼了一聲,語氣放緩道:“你和你師兄兩人在書院立刻設下六合陣,防止怨靈再飄到書院來。”

    沁瑤哦了一聲,不敢跟師父賭氣,急忙從藺效身後出來,取出符,沿著書院外圍畫起符來。

    等幾人布好陣,已過了子時。

    清虛子領著兩個徒弟重到書院各處掃了一圈,見確實沒有漏網之魚,猶豫了一會,忽對藺效道:“世子,書院內已然清掃干淨,但保不齊還會有道行較深的惡鬼衝破六合陣,貧道近日可能還會回書院察探一二,不知世子的手下可還會向今晚那樣將我等視作賊人?”

    沁瑤微訝,師父這是拐彎抹角地讓藺效給他們發放“通行證”?

    藺效果然並未立即接腔,雲隱書院雖然名義上與長安城其他書院無異,但因就讀的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兒,乃至皇室中幾位公主郡主,歷來守備森嚴,輕易不可放外人進來。

    如今書院裡進了邪靈,要除祟當然可以,但需得由皇伯父欽點了人來作法,譬如國師緣覺之流,而不是民間道士毛遂自薦。

    沁瑤也明白這道理,見藺效久久不語,原以為他會一口回絕,沒想到藺效竟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吩咐下去。”

    清虛子本來正緊緊地盯著藺效,聽了這話,暗松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隔日再來,若沒有不妥,往後便不再勞煩世子了。”

    藺效道:“道長何需如此多禮。”

    回去的路上,沁瑤問藺效:“方才師父的要求不算合理,你大可不必答應的,萬一被人添油加醋傳到皇上耳朵裡怎麼辦?還不如我每日來書院看看,若有邪靈,我來對付便是了。”

    藺效將她摟到懷裡,摸了摸她額上那處紅印,見沒起疙瘩,不過略紅了些,放了心,道:“我明日一早便進宮向皇上透露一二,務必讓此事明朗化,斷不至於落了把柄到旁人眼裡。而且道長他老人家最近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好不容易對書院有些興趣,我們做晚輩的不好忤逆,不如順水推舟,幫他老人家一把,這樣一來,即便道長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總不至於事後才知道。”

    沁瑤順著藺效的話細想一回,明白過來,藺效這話明面上是為師父打算,實則是對師父行事起了疑心,預備用旁的法子旁敲側擊,便斜眼看他道:“你真壞。師父他老人家性子雖烈,可著實不傻,未必會讓你知道他在查什麼,說不定還會半路撂挑子不干了呢,咱們白白得罪了師父不說,還會惹來他老人家一頓教訓。”

    藺效嘆氣,“我這妻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聰明,什麼事都別想瞞過她。”

    沁瑤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捏他腰間一把道:“你這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呢?”

    笑了一回,藺效將她手重又捉住,正色道:“你那日跟我說的有理,近一年來長安城發生了太多怪事,若放任不管,說不定會釀成大禍,不如早做防範。只是我派人去查緣覺底細的人至今未回長安,我見道長似乎跟他是舊識,只好從道長這邊入手,想著沒准能查出些緣覺的來歷。”

    沁瑤愣了一愣,問:“你查到了些什麼?”

    藺效搖頭:“ 如今我只知道緣覺是二十歲那年入的大隱寺,拜在前方丈慧深座下,因極有悟性,在一眾弟子中脫穎而出,深得慧深器重,慧深去世後,便將衣缽傳與了他,其後有一年,瘟疫橫行,皇伯父出城視察給災民施粥的情況,因微服出巡,所帶隨從數目不多,剛出城便遇了襲,恰好緣覺在附近施粥,以身為皇伯父擋了一箭。皇伯父脫險後,見緣覺舍身為國,又生得風采斐然,便有心抬舉大隱寺,而緣覺極善逢迎,很快便在長安城一眾權貴中如魚得水,大隱寺的香火因而日漸鼎盛,乃至成為當今的長安第一寺。”

    沁瑤疑惑,“緣覺的過去二十年難道是一片空白不成?”

    藺效道:“明面上自然是有記載的。緣覺自稱是青州人士,無論是青州府的記載還是照他自己所述,都說是他曾是一介書生,家中寒陋,一無家人,後因屢第不中,無以為繼,這才遁入空門,青州府關於他幾次科舉都能查到記載,清清楚楚,極難做假。是以我派去的人到現在還未有音訊,想來要查清緣覺的來歷,少不得大費一番周章。”

    沁瑤聽得皺眉,仿佛眼前突然生出厚厚的迷霧,當她好不容易撥開其中一層迷霧時,卻發現後面還有層層疊嶂,永遠無法看清迷霧後面的真相。

    藺效見沁瑤臉色不好看,寬慰她道:“至少如今我們我們不再像之前那樣毫不知情,往後行起事來,比旁人總能占上一份先機,。”

    沁瑤點點頭,知道這世間很多事情無法一蹴而就,需要耐著性子等待,因為時間不僅會帶來真相,更會帶來解決問題的答案。

    她重新靠到藺效胸膛前,聞著他身上的淡淡酒香,忽然想起來時藺效給她看的那雙鞋,忍不住問:“對了,剛才忘了問你了,當日壽槐山上,除了陳渝淇,還有兩人換了鞋,你們找到了其中一雙,那另一雙呢?”

    “沒找到。”藺效臉陰了下來,默了一會才道,“如你所說,當日壽槐山未曾落雨,能將鞋踩至泥濘,繼而不得不換鞋之人,極有可能當晚去了山崖。至於為何只有一人半路棄鞋,多半是因為那個人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而另一個人許是行事更為自由,又或者不認為旁人會懷疑到她身上,故而未曾如此。”

    ——————————————————————————

    韋國公府

    夜已深,因夏芫素來怕冷,早早燒起了地龍。

    從淨房出來,夏芫徑直上了床,丫鬟冷香幫她掖好被褥,笑道:“今日公主大婚,駙馬府真是熱鬧。”

    見夏芫臉色算得和緩,又壓低嗓門道:“聽福生說,世子跟太子和吳王殿下席上飲了幾壺酒,福生說世子看著興致極高,飲了一杯又一杯,只不知為何馮駙馬跟公主成親,世子會這般高興?”

    夏芫目光凝了一瞬,放在被褥外面的手不自覺捏緊,依然未接腔。

    冷香察言觀色,不敢再說話,便要輕手輕腳退下去,暖香卻進來了,手中拿著一個小包袱,打開,裡面卻是一雙滿是泥濘的粉緞牡丹花翹頭履,上面各綴了碩大的翡翠珠,滿臉疑惑地問夏芫道:“郡主,這雙鞋是頭先洗衣房的公孫大娘送來的,說這雙鞋若要扔的話,鞋也就罷了,這翡翠珠卻可惜,讓奴婢問您一句,可要將珠子摘下來?”

    夏芫轉過頭看向暖香手裡的鞋,目光在鞋上停留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麼極愉悅的事,嘴角翹了翹,柔聲道:“也是,扔了可惜,不如,賞了給你罷。”

    暖香意想不到,高興得連連致謝,要知道這樣做工的鞋便是宮裡的貴人怕也一年穿不上幾回,更何況上頭還有翡翠珠子,她平日不能穿,以後嫁人時總能穿上一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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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發表於 2017-2-2 17:00:26 |只看該作者
    第153章

    第二日康平和馮伯玉進宮認親,沁瑤心裡惦記著這事,天不亮便睜開了眼睛,可當她側轉身,習慣性地伸胳膊往身旁一攬,卻發現身旁根本沒有人,藺效不知去了何處。

    她瞌睡頓時醒了,揉揉眼睛坐起身。

    溫姑和采蘋聽著動靜,一前一後進來了。

    采蘋替沁瑤披上衣裳,對她道:“世子身邊的人似乎有急事找他,一大早便出去了。”

    沁瑤怔忪了一會,她是睡得太死了嗎?怎麼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因要進宮,需得按品級梳妝,沁瑤一從淨房出來,便急急忙忙坐到妝台前讓溫姑幫她梳頭。

    溫姑笑道:“還早著呢,世子妃不必心急。”

    沁瑤往窗口張望,“世子不知道何時能回來,天氣冷了,一會再擺早膳吧。”

    話未說完,藺效便回來了。

    沁瑤索性讓溫姑給她松松挽個髻,先跟藺效用完早膳再來梳妝。

    藺效進來時帶了初冬特有的寒氣,沁瑤雖然身體底子好,但架不住穿得單薄,當下被激出一身寒栗。

    藺效怕她著涼,立刻吩咐采蘋給沁瑤取了外裳來,自己則領了她進內室。

    “你方才去哪了?”沁瑤任藺效替她披衣裳,好奇地問。

    藺效動作微頓,看著沁瑤道:“昨晚書院死了人。”

    沁瑤懵了一會,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瞠目結舌道:“書院死了人?昨晚咱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誰死了?”

    藺效拉了沁瑤在榻上坐下,道:“一位女官,姓陸,你應該有些印像,當日此人曾因你晚歸欲要責罰你。”

    沁瑤自然記得陸女官,更加奇怪了,顧不上想藺效為何會知道陸女官曾經為難過她,急急問:“她怎麼死的?可是被邪祟所害?不對啊,咱們走的時候,將書院裡裡外外都清干淨了,還特意設了六合陣來著。”

    “像是自縊而亡。”藺效端了茶飲,“不過大理寺的仵作只粗粗檢驗了一番,尚未做得准。“沁瑤想起王應寧等人,昨夜她們本就被怨靈嚇得不輕,如今又突然死了一位女官,不知會有多害怕呢,一會從宮裡出來,需得去看看他們才好。

    沁瑤又問:“這陸女官可是後半夜死的?”

    藺效道:“她隔壁寢舍的女官早上起來發現的屍首,發現時身上還有熱氣,顯然死了不久。如今大理寺已經趕至,書院裡一眾學生的府上都派了人來接回各自家中,我姨母也已回了盧國公府,估計經此一事,書院會暫且空曠一陣。至於往後是就此關閉,還是過些時日再復學,就看皇伯父如何定奪了 。”

    沁瑤托腮望著窗外,自她入雲隱書院讀書,書院一直算得風平浪靜,她也在書院裡度過了一段順遂愜意的時光,可自打書院出現半頭鬼,怪事便一樁接著一樁,如今甚至還出了人命,若真像藺效所說,能關閉一段時日,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可陸女官為何會好端端地自縊?是巧合,還是另有曲折?

    若有機會,非得想辦法探究一番才是。

    藺效本也滿腹心事,可抬眼見沁瑤恬靜的側臉,心裡的繁雜情緒又平復了不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見幾株梅樹枝橫斜在窗外,枝頭上已有幾點綠意,想起當日曾對沁瑤許諾冬日賞梅,將她的手握住,轉移話題道:“長安冬日來得早,再過一月,這院裡的梅花便能開花了。”

    沁瑤看一眼樹梢,可不是,梅花開花的時候,正是長安城最熱鬧繁華的元正節,除了在思如齋賞梅品雪,還有好多好玩的事可以忙活呢。

    她情緒好轉了不少,轉頭看著藺效道:“除了賞梅,下雪時咱們還可以廊下架了爐子,就是那種特別大的紅泥爐子,往常我在東市見到有人賣過,這種爐子不但可以溫酒,還能烤鹿肉吃。每年除夕時,我阿娘都會做好多醴魚炙,下酒吃再好不過,到時候我多從家裡拿些回來,除了咱們倆吃,還給阿翁送點,他老人家多半也喜歡吃的。還有,每年元正新年那幾日,長安城裡都會好熱鬧,咱們四處走走逛逛才好呢。“說著,又伸手可憐巴巴地搖著藺效的胳膊道:“惟謹,你到時候不會在宮中輪值吧?會在府中過節的對不對。”

    藺效心都要化了,自從母親去世後,元正、除夕於他來說不過是進宮一頓宮宴、回家一頓家宴,闔府冷冷清清,毫無人氣,崔氏入府後,他更是寧願到姨母府中整日消磨,沾些姨母家中濃烈的過節氛圍,也不願在府中多待一刻。

    如今沁瑤嫁給了他,給滿府帶來了久違的歡快氣息不說,更讓他每次回府都如沐春風,恨不能時時刻刻跟她膩在一起,此刻見眉飛色舞地籌劃兩人的頭一個新年,他只覺自己已被一張看不見的情網給籠罩住,甘之如飴,越陷越深。

    “好。”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沁瑤,“元正那幾日我整日在家中陪你,你要如何便如何,全照著你的心意來。”

    沁瑤笑得眼睛如同月牙兒,主動起身到藺效膝上坐下,摟著他的脖頸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許食言。”

    藺效吻了吻她,低笑道:“那你昨晚答應我的事何事能兌現?”

    沁瑤臉一紅,一把推開他,氣笑道:“你這家伙太壞了,一肚子不正經,我不跟你說了。”

    提著裙子,一溜煙出了內室。

    藺效沒來得及捉住她,眼看著她跑出去,意猶未盡地撫了撫她剛才碰過的唇,搖頭笑了笑,這才起身喚道:“溫姑,伺候我和世子妃換衣裳進宮。”

    溫姑早將一切備妥了,就等著世子和世子妃的吩咐了,剛才小兩口在屋裡說話,她沒敢打擾,聽得世子這樣一說,立即笑眯眯地對躲到外屋來喝茶的沁瑤道:“世子妃,咱們進屋梳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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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發表於 2017-2-2 17:00:38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兩人拾掇好,剛要出門,沁瑤忽然想起周夫人,天氣日益轉冷,雖然府內已然燒起了地龍,可若衣裳單薄,仍舊扛不住,便止步,對溫姑笑道:“溫姑,一會給西跨院的周夫人送些冬裳去。”

    溫姑應了。

    到了門前,藺效正要扶沁瑤上車,忽然街道盡頭行來一輛馬車,骨碌碌直奔瀾王府門前而來。

    見此情形,不止藺效和沁瑤,常嶸幾個都停下了上馬的動作。

    這馬車一望而知是瀾王府的馬車,駕車的兩個人正是王府的護衛,一姓陳,一姓王。

    到了跟前,兩名護衛下車對藺效行禮道:“世子,已將周夫人的女兒從定州接來了。”

    周夫人的女兒?藺效蹙眉,周夫人他自然知道是誰,可何時又突然冒出一個周夫人的女兒?

    想了一會,才想起前不久曾聽沁瑤說起周夫人的家人如今俱被蠍子精所害,僅剩一個暫住在外祖母家的女兒。

    想來是周夫人托了沁瑤將她女兒接回長安,沁瑤這才不得不讓常嶸他們安排料理此事,照眼前情形看來,顯然人已接來了。

    他點點頭,沒興趣置喙這等瑣事,將此事全權交由沁瑤處置。

    沁瑤到了馬車前,車中的人掀簾下來,果是位十四五歲的少女,生得周夫人如出一轍,都是一般的美貌,只是神情冷冷清清的,眼睛也略有些紅腫,想來一路上沒少掉眼淚。

    她身旁除了自己的婢女外,還有一名王府派過去的管事娘子,領了她到沁瑤和藺效行禮道:“這是世子和世子妃。”

    周小姐聽了這話,二話不說跪下,撲通通一個勁的磕頭,“多謝世子妃和世子救了我阿娘一命。”

    沁瑤忙要將她攙扶起來,柔聲寬慰道:“何必如此,你一路行來,想必早就累了,你母親盼你多時,現如今安置在西跨院,你早些進去與她團聚吧。”

    周小姐眼淚掉個不停,不肯起來,沉默地對著沁瑤又磕了三個頭,方起身站定。

    管事娘子對藺效和沁瑤行了一禮,扶了周小姐下去了。

    走至門前時,常嶸杵在門前,久久忘了挪步,管事娘子奇怪地看他一眼,溫聲提醒道:“常護衛?”

    常嶸這才回過神,紅著臉摸了摸後腦勺,忍不住又低著頭看了周小姐好幾眼,這才小心翼翼地讓到一旁。

    ————————————————————————————————————————

    沁瑤跟藺效到宮裡時,除了一對新人,該到的人都到了。

    皇上看到藺效,忙招他近前,問他書院女官自縊之事,藺效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說了,連帶青雲觀的道士昨夜曾到書院除過祟之事,每樁每件,全沒有任何隱瞞,一一向皇伯父做了彙報。

    皇上聽了,果然露出極滿意的神色,“你這孩子辦事歷來穩妥,皇伯父果然沒看錯人。”

    說畢,想起書院好端端死了人,到底有些不虞,極為不祥不說,學生們恐怕也會因此生出懼怕,不肯再在書院讀書。

    可若要他就此關閉書院,讓大半年的一番心血打了水漂,又實在不甘心,出了一回神,幽幽嘆口氣,對藺效道:“書院暫且先放著,等劉贊他們查得水落石出了,再定奪書院到底是封還是重開吧,畢竟上年書院重開時已然花費了不少人力物力,裡頭還關系著宗室子弟聯姻之事,若單單因一位女官自縊便封禁,不免讓人覺得朕這帝王太過草率。”

    這話明顯透著不死心的意思,藺效早料到皇伯父不會輕易讓書院重新關閉,一點不驚訝,只道:“皇伯父慮得極是。”

    這邊沁瑤則跟怡妃說話,怡妃臉色沒有往常水嫩,掛著些憔悴的影子,顯是昨夜睡得不好, 而且臉上雖帶著笑,可沁瑤怎麼看都覺得那笑容裡透著幾分勉強。

    沁瑤心中納罕,陪著怡妃說完話,退下在藺效身旁坐下,抬眼掃了一圈,發現對面的吳王臉色也大不好看,未跟以前那樣談笑風生不說,就連夏芫進來,都只略帶尷尬地笑笑,沒上前跟她熱絡地噓寒問暖。

    沁瑤看得真切,越發覺得奇怪,想了一回,想不出其中緣故,只好丟開手,又掃向怡妃身後,看了一會,沒瞧見秦媛的身影,想來是患了“嗽疾”,一時半會好不了了。

    沁瑤垂下眸子,靜靜抿了口茶,看向宮門口,須臾,聽得宮人傳報,駙馬和公主進宮了。

    殿上諸人立刻收拾好各自的表情,臉含笑意靜候一對新人。

    過不一會,馮伯玉和康平現身,兩人都著品服,齊齊跨過殿門,一道入內。因二人模樣都極為出挑,單看外表,當真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馮伯玉臉色分外沉靜,跟大婚之日毫無二致,康平卻破天荒地有些扭捏,滿面紅霞,一舉一動都透著股害臊勁,兩人到了皇上和怡妃跟前,跪下磕頭道:“給父皇請安,給母妃請安。”

    皇上紅光滿面,笑道:“起來起來,康平,到朕跟前來,讓朕好好瞧瞧你。”

    康平這才露出了以前的小兒女意態,笑著跑到皇上跟前,全不懼怕父皇威嚴,依著她父皇大說大笑起來。

    怡妃臉上綻放著真心實意的笑容,在一旁細細打量女兒一會,又轉頭看向馮伯玉,見駙馬靜靜立於殿中,說不出的豐神俊朗,怎麼看怎麼滿意,臉上的笑意愈發加深。

    皇上和怡妃賞賜完,對兩位新人祝禱完,便輪到幾位長輩及哥哥了給康平和駙馬見禮了。

    給二人的認親禮,沁瑤頭幾日便准備妥當了。

    給康平的是一對玉麒麟,給馮伯玉本來准備的是一套前朝遺冊,這套遺冊當世所余不過兩套,因知道馮伯玉素來喜愛墨寶,沁瑤特托付了裴敏幫著尋的。

    誰知藺效一見,只淡淡說康平閨房中也有這套藏本,讓沁瑤另換了一套徽州的金鑲玉文房四寶,後者雖也算得名貴,但比之那套前朝遺冊卻尋常多了,可藺效既然如此說,自然有他的道理,沁瑤便依言換了。

    見禮時,馮伯玉低眉垂眸,目不斜視, 捧過沁瑤遞給他的文房四寶,道過一聲謝,便回了殿中。

    藺效始終在一旁淡淡看著馮伯玉,見他言行有度,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處,這才將視線移開。

    認完親,怡妃拉著康平回永壽殿說私己話,吳王猶豫了片刻,也跟在母親和妹妹身後,向眾人告了退。

    進了內室,怡妃細問康平,早上的元帕她是見了的,可兩人具體的相處情形她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只聽嬤嬤回話說,昨夜送過水後,青廬裡便再也沒什麼動靜,也不知駙馬是飲酒太多,還是太過斯文。

    公主也甚是老實,一夜無話到了天亮。

    康平懵懵懂懂,經不住阿娘的逼問,一五一十全都說了,怡妃越聽越是火氣,敢情昨夜二人的洞房便是這樣過來的!這般例行公、粗暴倉促,毫無溫存可言,何止是敷衍,簡直就是對康平沒有半點恩愛之情,也就康平這實心實意的傻孩子能被他唬弄住。

    哼,她冷笑,難道皇家的駙馬是如此好當,真當皇家威嚴只是個擺設?

    康平見阿娘臉色不好,暗吃一驚,莫不是剛才說錯了什麼話?可她細細回想,又覺得馮伯玉實在未對她做錯什麼事,性子冷淡她是成親前就知道了,近日跟她說話也比往日有耐性多了。至於周公之禮,雖然跟她想的很不一樣,可,可好像畫冊上教的也就是那麼回事。

    她慌忙找補,“阿娘,早上用早膳的時候,馮伯玉他還給我夾了一塊我愛吃的金栗糕呢,對我、對我極好。”

    怡妃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戳了戳康平的額頭,“你啊!叫阿娘說你什麼好!他是你的夫君,別說只是給你夾塊金栗糕,便是再比這好上十倍百倍都是應該的!阿娘和你父皇將你當作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裡長大,生怕你受了半點委屈,難道就是讓你到男人面前伏低做小的?你什麼身份?能不能給阿娘爭點氣! ”

    愈說愈氣,怫然起身,揚聲喚了宮人進來道:“來人,去傳了駙馬過來,說本宮有話問他!”

    康平見阿娘來真格的,急得直跺腳,“阿娘,你這是要做什麼?馮伯玉待我很好,您非要這樣做,我和駙馬回去還怎麼過日子啊?”

    “怕我找他麻煩?“怡妃瞪著康平,見女兒滿臉惶急,重重嘆口氣,緩緩點頭道,“阿娘若像你這般直來直往,早被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你放心,阿娘問他,自有阿娘的法子,不會讓你難做。可阿娘也得先告訴你一句,阿娘費盡心思護著你無憂無慮地長大,絕不是將你送出去給人隨便糟踐的,你只需記住,這世間除了你父皇以外,你誰的眼色也無需看,誰的委屈也不必受。你且讓馮伯玉來,我瞧瞧他可還有藥可救,若無藥可救,莫要耽誤你的大好年華,趁早和離,另覓駙馬。”

    康平氣得大嚷,“您若找他麻煩,真逼得他跟我和離了,我以後再不嫁人,跟前朝的大公主那樣出家做姑子去!’”你!“怡妃氣得柳眉倒豎,瞪了女兒一會,干脆不再理會她,只對外頭道,”來人吶,人都哪去了?“不一會,果然進來一人,卻是長身玉立,一身貴氣,根本不是宮人,而是吳王。

    “阿娘。”吳王上前給怡妃行禮。

    怡妃看到兒子,愈發怒意上湧,冷笑連連道:“你還來找阿娘做什麼?看阿娘有沒有被你活活氣死?你勸你趁早拿根繩子來把我勒死,給我個痛快,免得慢刀子燉肉,隔段時日便來上一回。”

    吳王和康平聽了這話,都面色一變,吳王更是直挺挺跪下,膝行到怡妃跟前,賠罪道:“阿娘!兒子錯了!兒子不該不聽您的話,任性而為,可此事怎能怪婧兒?往日她從未斷過避子湯,也就這回跟兒子去別院,漏喝了一回,這才不小心懷上了。昨晚您將落胎藥送過去後,她二話不說便服下了,後半夜在床上疼了一宿,兒子在一旁看著,心跟刀割了似的疼,阿娘,這事說起來都是兒子的錯,阿婧她何錯之有,”

    怡妃聽了這話,臉色見轉,淡淡道:“她真的主動喝了落胎藥?”

    吳王面色悲痛,“說起來,這既是婧兒的頭一個孩子,也是兒子的頭一個孩子,可偏偏來得不是時候!”

    怡妃板著臉拉了吳王起來,“你們還年輕,康側妃又素來體健,往後還怕沒有庶子嗎?一會讓劉泉他們從庫房裡拿些好東西給康側妃補補身,好生將養些時日,莫落了病根就是了。此事瞞得嚴實些,別讓阿芫知道了,再過十日你們二人便要大婚了,若留下什麼痕跡,落到她眼裡就不好了。”

    吳王站起,只顧失魂落魄地站著,直到康平拉了拉他的衣襟提醒他:“阿娘跟你說話呢。”這才回過神,情緒低落地應了一聲。

    怡妃看著兒子,忽然想起一事,告誡道:“你便是再喜歡康側妃,到底只是一位側妃,平日總該遮掩一二,何苦處處抬舉她?她父親近日由大司馬提了上州刺史,可是你背後打點的?”

    吳王愣了片刻,隨即搖頭道:“此事兒子從頭到尾並未參與,許是康誠知自己打點了也未可知。”

    “有這等事?”怡妃疑惑地皺眉,“若朝中沒人抬舉,怎會升得這麼快?你最好去打聽打聽。“吳王道:“兒子已然打聽過了,像是走通了王尚書的路子,左右無甚大礙,兒子也就未多加以理會。”

    “王尚書的路子豈是這麼容易能走通的?“怡妃仍覺疑惑,“即便不是你所為,你好歹也該殫壓著些,總不好讓府中一位側妃的父親太過顯貴,往後惹出什麼亂子來。”

    說完,怡妃加重語氣中的警告成分,“聽阿娘的話,去查查,此事絕對不簡單。”

    吳王思緒仍舊停留在康側妃蒼白絕美的容顏上,敷衍道:“兒子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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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發表於 2017-2-2 17:00:49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

    康平和馮伯玉在宮裡用完晚宴才走。

    筵散後,藺效將沁瑤送回瀾王府,扶她下車,自己卻不進去,只在門口對她道:“我跟太子約了晚上一道飲酒,會回得很晚,你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跟太子飲酒?沁瑤跟藺效對視片刻,漸漸明白過來,極有默契地點點頭,將鬥篷遞予他道:“好,天氣愈發冷了,若飲多了,莫要騎馬。”

    “知道了。”藺效將沁瑤眼裡的隱憂看得一清二楚,抬手替她攏了攏鬢發,低聲道,“放心。”

    沁瑤眉目舒展了些,不再說話,轉身回府。

    藺效直看著沁瑤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方翻身上馬,帶著常嶸等人走了。

    ————————————————

    康平走後,皇上徑直去了永壽宮,剛坐下,正要跟怡妃說道康平昨日大婚一事,米公公領著太醫院院首余若水來了。

    行完禮,米公公憂心忡忡地對皇上道:“皇上,余太醫已然給宮裡這幾位患了嗽疾的女官及宮人看視過了,幾人的症狀如出一轍,都是咳中帶痰,兼夜間喘息,有些癆病的影子,因事關重大,余太醫慎重起見,特來向您詳述一二。”

    “癆病?”皇上和怡妃神色微變,看向余若水,“余太醫可看准了?”

    余若水不慌不忙一拱手,回稟道:“臣近些時日一直在給幾位患病的宮人看病,幾人當中,最先起病的是秦女官,黃御醫臣給秦女官探過脈後,依照普通的傷風開的方子,誰知秦女官吃了半月,嗽疾非但未減輕,反而添了痰中帶血絲的症狀,太子殿下見狀,憂心如焚,指了臣來接手診治。臣初一上手,便疑心秦女官患的是癆病,更令臣憂心的是,沒過幾日,宮中便陸續有四名宮人患上嗽疾,巧的是,這幾人都是患病前曾與秦女官密切接觸過的宮人。臣便試著給秦女官改開了專治癆病的方子,她連飲兩日,症狀稍有緩解, 臣便越發敢篤定了,皇上,娘娘,秦女官患的是癆病無疑。”

    “真是癆病?”怡妃焦急地看向余若水,“余太醫,這病可還能治?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余若水未抬頭,躬下腰回話道:“秦女官年紀尚輕,又在起病之初,只需按時服藥,每日滋補的湯水不斷,靜養個半年左右,也就無礙了。只是,這癆病能傳人,秦女官若要養病,恐怕不宜繼續留在宮中,以免傳染給宮內諸人,尤其秦女官平日只在永壽宮當差,長此以往,怕有損娘娘的千金貴體。”

    皇上和怡妃聽了這話,頭一個想到的卻是太子。

    “讓她出宮吧。”皇上當機立斷道,“回靖海侯府將養半年,等病養好了再說其他。”

    揮揮手,令余若水和米公公下去,道:“除了秦女官,另外幾名患病的宮人你們也一並做安排,早些移出宮去。”

    兩人領命,退下,各自去做安排。

    怡妃面露為難,在一旁看著皇上,幾次欲言又止。

    皇上余光看見,淡淡挑眉道:“怎麼了?想說什麼。”

    怡妃秀眉輕蹙,“太子殿下只怕未必會同意阿媛出宮,他眼下正跟阿媛熱絡著呢。”

    皇上哼一聲,“他是太子,事關國體,豈能事事由著他的性子來?阿媛患的是旁的病也就罷了,偏偏患的是癆病,絲毫馬虎不得,萬一傳給了他可如何是好?朕主意已定,明日便讓秦媛出宮,他若膽敢犯糊塗,朕自會好好申飭他,絕不會縱容他,諒他不至於糊塗到不能體恤朕的苦心。你不必多言。”

    怡妃果然不再多話,轉而拿了靠枕放到皇上腰後,柔聲道:“累了一日了,躺下歇會。”

    皇上任由怡妃服侍,歪在榻上,擺弄手中的念珠,沉吟一會,淡淡道:“且讓她先將養半年,若到時候能痊愈,太子仍非她不娶也就罷了,不必另選太子妃。若這孩子身子就此壞了,這太子妃的人選恐怕得好好商榷,總不能選個身子不好的孩子給攸兒做妻子,這兩情相悅固然重要,長長久久卻也少不了,不能只依著攸兒的性子胡來,他年輕糊塗,咱們卻不能害他一輩子。”

    怡妃忙道:“皇上所言極是!您對太子是一片慈父心腸,對阿媛也已經仁至義盡,就看這孩子有沒有福了。”

    ————————————————————————

    秦媛驚天動地地咳了一晌,只覺整個肺葉都差點咳出去,好容易停下來,有氣無力地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喘息不止。

    直到緩過勁了,秦媛坐起身,端了床頭的藥碗來喝,忽然有人敲了兩下窗楞,在外低喚道:“阿媛。”

    是太子的聲音。

    秦媛只略頓了頓,繼續面無表情地飲著藥,等太子連喚了好幾聲,方用帕子拭了拭嘴,柔聲應道:“攸郎。”

    太子聽到這怯生生的回應,臉上的愧疚之意更添一層,忙道:“阿媛,我剛才細問了余若水,你這病只要好生將養,斷無大礙的,你莫怕,明日回了侯府,只管放心養病,要吃什麼用什麼,我都會替你一一安排妥當,只要得空,我便會去看你。父皇說了,等你病好了,也該出孝了,到時候便為我們指婚。”

    秦媛一邊聽一邊慢條斯理地絞著帕子,聽完,仍用帕子捂住嘴,有氣無力道:“攸郎,你不必如此費心,我回了府,自會好好照顧自己。”

    太子滿臉憐惜,“你府中如今連個主事的大人都沒有,僕婦們難免少了規矩,我明日送你回府,另派幾名得用的宮人伺候你,有他們殫壓,你府中的舊僕想來伺候起你來會更盡心盡力,不至於讓你受委屈。”

    秦媛百無聊賴地挑挑秀眉,伸出一指,輕輕滑過窗紙,情真意切地回道:“那就有勞攸郎費心了。”

    太子隔著窗紙,也伸指輕抵上秦媛的手指,溫聲道:“你和我還何需言謝,我只盼你早些痊愈,早日歸來。”

    ——————————————————————

    翌日天不亮便刮起了北風,寒風凜冽,天氣陰沉沉的,秦媛收拾妥當,被太子安排的一眾宮人伺候著搬出了永壽宮。

   雖是因病出宮,但因有太子一路費心抬舉,無人膽敢怠慢秦媛,更不敢露出半分怕被癆病傳染的嫌怕,全都殷勤伺候,不敢掉以輕心。

    到凌霄門時,正好有馬車駕到宮門前,秦媛從車輿上扶著婢女的手下來,緊了緊厚厚的狐狸裘靨鬥篷,一瞥之下,認出是瀾王府的馬車,便止步,暗暗看著車簾。

    過不一會,下人打起簾子,一位身著雪白錦帽貂裘的麗人下來了,這身貂裘通體雜色也無,名貴是名貴,卻也極為挑人,偏偏這麗人生得雪膚花貌,與這貂裘相得益彰,端的是人一合一。

    秦媛定睛一看,卻是沁瑤。

    沁瑤下來,顧不上看秦媛,只笑著回頭對采蘋和采幽道:“好熱,我就說這天氣還穿不著,溫姑非得給我披上。”

    語氣歡快,含著笑意,聽在耳裡,如被微風吹過的輕鈴一般。

    秦媛露出笑容,上前走了幾步,又怯生生地止步,“世子妃。”

    沁瑤回頭,見是秦媛,笑意未有稍減,打招呼道:“聽說你病了?”

    秦媛捂著帕子咳了幾聲,“都怪我身子不爭氣,現下不得不回侯府將養,不能再像往常一樣伺候怡妃娘娘了。”

    沁瑤哦了一聲,走近幾步,細覷她的臉色一回,“真是可惜,好端端的得了這樣的病,回去好生將養,總能好的。”

    說話時目光始終未離開秦媛的臉龐,臉上雖含著笑意,卻眸光沉沉。

    秦媛任沁瑤打量,微笑道:“多謝世子妃掛懷——”話未說完,喉嚨一陣發癢,對著沁瑤猛咳一陣,咳到一半,方想起忘了捂帕子,忙又漲紅著臉用帕子捂嘴,同時用眼神對沁瑤致歉。

    沁瑤看在眼裡,忽譏諷地一笑,等她咳完,忽壓低聲音道:“聽說長安城最近有伙賊匪,專門入室劫掠好顏色的小娘子,阿媛你回府之後,務必要管好門戶,莫被這些強匪給盯上了。”

    秦媛正手撫著胸口平復氣息,聞言身子一僵,須臾,又紅著臉怯怯道:“世子妃說的太嚇人了,只是太子殿下怕我一人在府中太過孤單,早派了好些人在府中照看我,我想那些賊匪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敢打主意到太子殿下頭上的。”

    沁瑤故作恍悟地揚揚眉,笑道:“險些忘了太子歷來關照你,怎輪得到我等多管閑事。時辰不早了,我還需進宮向怡妃娘娘討教幾樁事,就不打擾妹妹出宮了。”

    領著下人進了宮。

    秦媛看著沁瑤的背影,目光裡漸漸生出幾分陰冷,在原地立了好一會,才由著下人攙扶著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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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章

    等秦媛坐定,馬車啟動,行了一段,離巍峨宮牆漸行漸遠,駛向繁華的長安街頭。

    繞過大半個城,秦媛掀簾往外望,依稀看見靖海侯府所在的雙雁巷,知道已經快到家了,心中略定 。

    寒風隨著她掀簾的動作灌入馬車,激得她重又咳嗽起來,身旁婢女忙幫她撫背,遞了小藥瓶放她鼻下聞。

    瓶子裡的藥香雖淡,卻透著股辛辣勁,若在往常,她必定受不住,可眼下卻奇妙地對她的病症,她嗅了一陣,那清涼氣息順著鼻腔直衝而入,咳嗽轉眼便好了許多。

    她接過藥瓶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地想,早聽說余若水醫道精深、 名言天下,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往後讓他醫治,倒勉強可以放下幾分戒心。

    到了府門前,靖海侯府一眾舊僕早就燕翅排開,屏聲斂息在門口候著,因許久未見小姐,不少婦人紅了眼圈。

    進了府,秦媛忍不住緩步而行,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見府中一切都未曾變過,仍舊維持著原來的模樣,看著好生親切,滿意地回頭對大管事道:“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大管事哽著嗓子,連道不敢。

    到了內院,秦媛不急著回自己的閨房,先去了正院。

    正房內的擺設跟她走時一模一樣,確切的說,是自母親死後,房中的一切便被父親近乎偏執地保存了下來,整整十四年,始終如一。

    她走至妝台前,抬手試了試鏡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看一眼鏡中那張據說跟母親生得極像的臉龐,又意興闌珊地回轉身,走至窗前擺弄那一對美人肩釉瓶。

    直到將每一處都看遍,方接過下人遞過來的三炷香,對著正屋內供奉的一對牌位跪下,沉默地持香看著牌位。

    許久之後,緩緩俯身,重重地磕頭。

    ————————————————————

    晚上沐浴完,服了藥,秦媛上床躺下。

    在宮裡時,要籌劃的東西太多,十晚裡有三晚不得眠,如今回了家,總算可以卸下心防,好生將歇一晚了。

    闔上眼,剛要醞釀睡意,忽然想起今晨在宮門口碰到瞿沁瑤時的情景,又不放心地睜開眼睛,那女人當時說話好生奇怪,莫不是已經發現了什麼?

    賊匪?長安城為何好端端會出現劫匪?她是在故弄玄虛,還是意有所指?

    想了一回,瞟一眼窗外,她慢慢放下了心, 府外現有太子派來的人把守,無論賊匪之事是真是假,畏著皇家之威,總不至於敢欺到靖海侯府的頭上來。

    想到這,她安心地翻個身,嘴角噙著一絲微笑,重又閉上眼。

    許是許久未在家中睡過了,這一覺下去,便睡得極沉,連外面何時傳來了金戈相擊聲都未曾聽見。

    恍惚中,被人大力推醒,“小姐,小姐!快醒醒!府中進了劫匪!”

    是丫鬟綠雲的聲音。

    賊匪?她閉著眼睛,輕嘆口氣,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睡前略想了一下,睡著之後竟真的夢到了劫匪。

    可綠雲的聲音越來越急迫,透著股性命攸關的勁,就在耳畔,再真切不過。

    她悚然一驚,猛的睜開眼,就見床前擁著好些僕婦,每個人的神色都是前所未有的驚惶,見她醒了,顫聲道:“小姐!外面當真來了劫匪,小姐,莫要耽擱了,速速逃命去吧。”

    怎麼回事?難道真闖入了劫匪?

    秦媛懵了一瞬,急急掀被下了床,任由下人們手忙腳亂給她披上大氅,極力鎮定地看向窗外。

    果然隱約可見前院的空中亮得異常,顯是燈火通明,激烈的打鬥聲和兵器擊打的聲音更是不容錯辨。

    “小姐!莫要耽誤了!”房門忽然洞開,一名婢女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哭嚷道:“賊子已然殺進內院!很快便要直奔咱們這個院子來了。”

    秦媛面色一白,喝問:“那些護衛呢?太子派來的那些人呢? ”

    總不至於抵擋不住區區幾個賊匪!

    “不知道!”那丫鬟拼命哭著搖頭,“只聽說賊匪人數眾多,府中護衛被砍傷了一大半,連陳管事都已然死在賊匪刀下,根本不是那些賊匪的對手。”

    秦媛狠狠地咬牙,就知道這些賊匪有問題!不,恐怕根本不是賊匪,尋仇才是真的!

    她再不耽擱,緊緊裹住裘衣,快步便往外走。

    走至院中,秦媛回頭關切地對失魂落魄的婢女們道:“我們索性從後門走,想來那些賊匪從前門闖入,一時半會不會派人到後門把守。”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轟然一聲響,仿佛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打鬥聲已然近在咫尺。

    婢女們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湧出院門,爭先恐後往府中後門方向跑去。

    混亂中無人管顧秦媛。

    秦媛隨著人潮走了兩步,趁人不備,又轉身快步回了院中,推開一間平日放置雜物的廂房,閃身進去,旋即回身關上門。

    房間內靠牆放著好幾個頂天立地的大櫃,她走至其中一間櫃子前,打開櫃門,伸手在裡頭摸索一番,便聽重物移動的聲音,眼前出現一處暗道。

    她探身進去,關上櫃門,順著暗道走了一會,牆上重新出現一扇門,推開出去,卻到了一處荒蕪的宅子。

    這處宅子正是靖海侯府旁那處荒廢了百年的宅子,她理了理衣裙,立於荒蕪的園中側耳聽了一會,聽得不遠處依然打鬥激烈,猶豫著是繼續躲在荒宅中,還是趁這功夫逃出雙雁巷。

    忽然聽幾個男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聽說府中的侯小姐已經逃了,想來那樣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就算逃出了府,也跑不了多遠,咱們在這附近多轉轉,左不定她藏在哪處呢。”

    “哎,大哥,這不是有處宅子嗎?會不會那位小姐正躲在裡頭,走!進去搜!”

    秦媛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抬眼看見不遠處的古樹,目光一定,最快速度奔到樹下,在地上摸索一番,啟開暗門,下到地道中。

    這地道只有她和阿爺知道,早些時候,她便來回走過不知道多少回,甚至無需照明,閉著眼睛都知道哪處最狹窄,哪處該轉彎。

    走了許久,到得地道盡頭,她停步,摸到牆上台階,順著台階輕手輕腳上去,他知道頭頂上有一塊極隱蔽卻又極輕的暗板,只需輕輕一推,便能走出地道。

    上到台階頂端,她熟練地推開暗板,眼前一片昏暗,鼻端是荒廟中特有的木漆味。

    她徹底放了心,小心翼翼出了地道,剛要起身站起,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廟中驟然亮了起來。

    她全身寒毛一豎,眼睜睜對面的人從黑暗中走至亮處,那人依然如她初見時那般清冷俊美,可惜臉上毫無半點笑意,看著她道:“果然是你。”

    她冷冷地看著藺效,旁邊卻又走來一人,那人無視她,徑直蹲到地道入口處,看著那塊輕巧的木板,摸著下巴思索道:“想當初我為了這塊木板,曾百思不得其解,不願冤枉好人,一直不肯疑到你的身上,如今總算弄明白了。”

    秦媛陰狠地看著沁瑤,冷笑道:“是我又如何?即便我知道這處地道,你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曾經害過人?”

    那些平康坊的女人,低賤肮髒如腳下的泥,就算活著也毫無價值,她至今回想,都覺得問心無愧。

    說這話時,她面目狠戾,跟往常的怯弱嬌美判若兩人。

    可惜她只顧看著藺效和沁瑤,不曾注意到殿中破敗簾幔後藏著一人,那人身著明黃色衣裳,衣裳上隱約可見本朝太子特制的五爪蛟龍繡紋,聽見秦媛這麼說,落在身側的雙拳不自覺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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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這時廟中刮過一陣過堂風,秦媛身上穿得單薄,扛不住冷,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彎下腰咳了一陣,她忽然腦中白光一閃,猛的抬頭看向沁瑤道:“難不成我突然患癆病是你們搞的鬼?就為了將我移出宮,便於出手對付我?”

    沁瑤笑笑,大言不慚道:“不將你引出來,如何設下今夜這場局?不妨告訴你,你根本不是得了癆病,而是中了一種慢性毒|藥,此藥至今無解,中毒之人不出半年便會毒發身亡,。”

    言下之意,就算你秦媛拒不認罪也無妨,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其實沁瑤這話不過是唬人,他們確實在秦媛的飲食中做了手腳,但既不是致死毒|藥,也不是癆病,而是一種能引人咳嗽的藥粉,服了藥之人所表現出的症狀與癆病一般無二,看著凶險,實則不出三月便會自愈。

    藺效為了讓秦媛的病症看上去更有說服性,又派人在好幾個宮人的飲食裡下了藥粉,造成具有傳病性的假像。

    秦媛原本多疑,卻對這話深信不疑,面色愈加蒼白,只強撐著冷笑道:“你們總該記得明年我便要被指為太子妃了,若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不說旁人,太子頭一個不會放過你們!”

    藺效在一旁冷眼看著她,這女子的心機手段真乃他生平所見過的女子中之最。

    有謀略,能隱忍,處處機關算盡, 幾乎每走一步,便在為下一步做打算。恐怕自進宮之日起,便已將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除此之外,有幾回他在宮中值防,若不是他處世還算審慎,只怕早已遭了此女的暗算,莫名其妙惹來麻煩。

    別的且不論,單說那回夏芫在荷花池亭中堵他,要不是他當時立刻原路返回,不出一刻,便會被七哥撞見自己跟夏芫在亭中說話。

    那樣深夜,又是孤男寡女,即便他再如何自辨,也會在七哥心中種下一根刺,由此可見此女有多會謀算人心。

    如今想來,若不是當初沁瑤心細如發,留意到了地道門板的不妥之處,從此埋下了疑惑的種子,他們至今都不會疑到此女頭上去。

    “你可認得這雙鞋?”將那雙沾滿泥濘的鞋丟在地上,他淡淡問。

    秦媛目光一滯,那雙鞋的湖藍色緞面上繡著芙蓉花,雖然髒污不堪,仍可看出面料名貴不凡,正是當初她在壽槐上所穿的那雙。

    可她明明在回長安途中就已丟棄,為何此刻卻到了他的手中?

    她硬生生將目光移到藺效臉上,背上沁出一身冷汗,難道他竟派了人在壽槐山到長安城途中一寸寸搜尋,就為了找到一雙鞋?沒想到此人行事竟比她想的還要求全苛刻。

    “怎麼?不想承認?”沁瑤蹲下身撿了鞋在手中看,“這鞋的料子是用江南貢品,名喚煙霞錦,闔宮只有兩匹,一匹是藕荷色,被怡妃娘娘做了衣裳,一匹是湖藍色,被太子要來贈予了你,如你所說,太子對你確實特別,想來若拿著這雙鞋去給太子過目,他必然一眼就能認出這鞋的緞面正是當初送你的那一匹。”

    沁瑤說著,緩緩起身,看著秦媛,“你當初推我下崖之後,原以為我必死無疑,誰知我陰差陽錯撿回了一命。你生恐世子憑著蛛絲馬跡查到你頭上來,知道回宮之後行事諸多不便,一從山崖回來,便抓緊機會換了鞋,欲尋機會丟棄,可惜當時耳目眾多,又逢山妖作亂,你保命尚且艱難,自然無瑕丟鞋。直到後來妖怪得以掃清,你隨眾人下山,你這才找到機會將鞋丟到了半路,我說得可對?”

    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或者知道出了這處荒廟便死無對證,秦媛懶得多加辯解,只嗤笑道:“就因為懷疑我推你下崖,於是你從壽槐山回來,便合同你的夫君給我下毒?虧你平日滿口仁義道德,你的所作所為又可對得起你的道家稱號?”

    沁瑤挑了挑秀眉,這是在給她扣大帽子?可惜她一來問心無愧,二來從不愚善,此女都已經置她於死地一回了,難道還伸出脖子讓她再害一回不成?

    她念頭一轉,不急於反駁,只故作沉重地嘆口氣,看著秦媛道:“其實無論道還是佛,都講究因果輪回,凡事最怕報應。正因為如此,道門中人行起事來才有諸多限制。你可知道你阿爺為何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無非是因為他濫殺無辜,造孽太多,所以最後連六道輪回都輪不到他,如今看來,果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阿爺死後才多久?已然輪到你了。”

    索性詐她一詐。

    暗暗使了個符,引來陰風一陣,又捏個響指,驅使暗處幾縷游魂發出凄厲的鬼泣聲,這聲音此起彼伏,綿延不絕,直如當日慘死在荒廟中的女子在喊冤,好不逼真。

    秦媛本就心中有鬼,聽到這動靜,立時想起那幾名女子被挖去耳鼻的瘆人模樣,她突突打了個冷顫,強笑道:“那樣的下賤女子,跟豬狗一般無二,就算死了,只怕連做鬼的資格都沒有,我有什麼好懼怕的?哪怕再來一回,我也會幫著爹爹挖了這些女子的五官拿來設陣。如今我只恨當初殺那些女人費了太多時間,被你們查到了蛛絲馬跡,平白破壞了我們的好事,否則布陣早就成功,我阿娘也已復活,如今我們一家三口重新團聚,不知有多快活,怎會像今日這樣弄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沁瑤面色漸漸變冷,目光沉沉地看著秦媛,一字一句道:“你跟你阿爺一樣,都是毫無心肝的瘋子。”

    “瘋子?”秦媛倒是有些意外這個稱呼,“你如今除了口頭上能罵我幾句,可有一樣能拿得出手的真憑實據?繡鞋?呵呵,我是丟了繡鞋,但我也可以宣稱那雙鞋早在上山時便丟了,當時山上那麼多人,人人都可以偷了鞋來栽贓誣陷我。至於這處地道,沒錯,我是跟我爹來過幾回,可單憑這一點,你可有辦法證明我參與了當日平康坊那幾樁殺人案?“她得意非凡地看著沁瑤,“你沒有一點辦法!你只能眼睜睜看著我逍遙法外,什麼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不過你們用來是糊弄那些愚昧之人的技倆。你剛才說我已然中了劇毒?不是還有半年時間嗎,既然是毒|藥,自然就有解藥, 我總能找到法子解毒。別忘了太子可是在皇上面前求過賜婚的,他若知道我被你們二人陷害,定然會替我做主的。”

    “是嗎?”空曠的殿中忽然響起一個森冷的聲音,“如果我反悔了呢?”

    秦媛聽到這聲音,面色大變,駭然轉頭一看,就見太子大步從簾後走出,臉上分明是被欺騙的憤恨和惱怒,走到她身前,一把拎起她的衣領,咬牙道:“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被你這種女人耍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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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01:29 |只看該作者
    第158章

    最初的慌亂過後,秦媛迅速地冷靜下來,最糟糕的情況已然發生,生死只在一線間,當務之急,是得想辦法絕處逢生。

    恨只恨今晚遇到太多變故,讓她失了冷靜,才會中了瞿沁瑤和藺效的圈套。

    其實她依然可以矢口否認,甚至反過來誣陷瞿沁瑤給她下幻術,說他們故意擾亂她的心智,誘她說那些出言不由衷的話。

    她當然也可以推翻剛才所說的一切,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抵死不認。

    可這樣的手法興許能騙過別人,卻騙不了太子,還會將他對她的最後一點情意都磋磨殆盡。

    她知道他當初對她動心,除了看中她的姿色之外,還有一份對她年幼無依的憐惜,若她一味面目猙獰地強行狡辯,只會讓這個男人對自己徹底厭棄,再也沒有半分轉圜的余地。

    電光火石間,她迅速調整好臉上的表情,醞釀一番,恰到好處地留下兩行清淚,楚楚可憐地看著太子道:“殿下,阿媛有負殿下的恩義,實在無顏苟活,只求殿下賜阿媛一死。”

    雖然柔弱如初,態度卻萬分決絕,顯見得是一心求死。

    太子本來滿心憤恨,待要看這女人如何垂死掙扎,卻沒想到她竟主動求死,錯愕一瞬,反倒不知如何應對。

    藺效見此情景,面色一冷,接口道:“當初平康坊死者共有四名,按本朝律例,你本就該處以極刑,不必此刻在六哥面前假意求死。”

    提醒太子這女子心性異於常人,他可以對任何人心生憐惜,惟獨對此女不能。

    太子聽了這話,果然馬上想起這女子曾用那樣的殘忍手段害人,心底一寒,看著她的目光重又恢復厭棄,一把將她丟回地上道:“你這女人心如蛇蠍,害人在先,耍弄我在後。甚至弟妹,說起來當初不過出於道義去降妖除魔,你父親丟了性命,卻是被邪魔所害,全屬咎由自取,與弟妹何干?你卻無故遷怒於她,甚至害她性命,剛才弟妹說得對,你當真是狠毒太過,全無心肝,虧得我如今知道了首尾,否則,真讓你做了太子妃,以你的為人心性,往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說畢,一眼都不想再看她,只對藺效道:“十一,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轉身便往外走。

    秦媛痴坐在地上,並不看太子,只仿佛回憶起了往事,凄然垂淚道:“我母親生我時難產,剛生下我,便撒手人寰了,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我從小便羨慕別人有母親,每回對著母親的畫像,總想著若能親眼見上母親一面便好了,後來父親常年在外征戰,府中只有我一個,我又無兄弟姐妹,好不寂寞,我父親更是自母親死後再未續弦,日夜思念我母親,幾欲成狂,後來我們父女無意中得知有法子能復活母親,自然喜不自勝——“名為回憶,實則在不動聲色地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披上一層情有可原的面紗。

    更兼她的語氣、神情、淚水,每一寸都拿捏得極好,真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若不是知道此女的所作所為,旁人驟然見到這一幕,只會認為她是個身世堪憐的孤女,怎能想到她會是個挖人五官都絲毫不會手軟的狠角色。

    太子的步伐果然緩了下來。他自幼養尊處優,心性寬和,雖不能容忍欺騙和愚弄,可對這個曾經付出過真心的女子,何嘗沒半分惻隱之心? 縱然恨她利用他,可此刻聽她說得這般可憐,心免不了還是抽痛了一下。

    秦媛余光瞥見,眼底浮現一抹得色,愈發說得可憐。

    沁瑤暗道不好,她曾聽藺效跟她詳細交代過宮裡的人和事,知道太子歷來有些優柔寡斷,若不是這些年皇上嚴格把關,是個容易被人左右的性子,秦媛想必也是看中這一點,才將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如今秦媛這一番看似回憶實則自辨的好手段,正對太子的病症,太子即便嫌惡她為人,可只要對她還存有一點情意,聽了這番話,恐怕也會不由自主替她的所作所為找借口。

    沁瑤想通此則,不由暗暗有些發急,偏頭看向藺效,卻見他正抱著劍淡淡看著秦媛,並沒有打斷她的打算。

    沁瑤先還有些不解,可下一刻,看見太子拔步往外走了,再不聽秦媛哭訴,明白了過來,想來太子再溫吞,畢竟是皇家之人,即便初始時有些踟躕,可只要深想一二,必然能洞悉秦媛的把戲,不會再任由她顛倒黑白,替自己洗刷罪名。

    將秦媛押回靖海侯府,撤去侯府原有的護衛,太子原本想讓御林軍的護衛看守秦媛,可藺效不知出於何故,並未同意,反建議太子派自己身邊的護衛把守,將秦媛暫時軟禁在府內。

    兩人安排好一切,太子自行進宮,向皇上陳述今夜之事。

    藺效則攜了沁瑤回府。

    馬車上,沁瑤看著藺效沉默的側臉,想起他前幾日拿了那雙繡鞋去找太子談話,不知費了怎樣一番周章,才說服對秦媛有好感的太子配合他設下這樣一場局,欽佩之余,將頭靠在他胸膛,嘆道:“若不是實在不願意冤枉好人,咱們也不必費這許多功夫。”

    從下藥初始,到後來借由余若水的診治斷定秦媛患了癆病,其後引她出宮,安排御林軍的將士假扮劫匪,偽裝“殺人劫貨”的假像,每一步都計算得精准無比,就為了逼秦媛暴露真面目。

    如秦媛自己所說,她一路行來,幾乎沒留下任何把柄,惟有地道的門板算得上她唯一的破綻。

    若不是親眼看到她輕車熟路地從地道裡鑽出來,沁瑤始終無法斷定她便是秦征的幫手。

    如此難對付的對手,即便步步算計、細心謀劃,也不免險像環生。可沁瑤知道,藺效就是能法子能將事情辦得滴水不漏。

    她索性蜷起雙腿,躺到藺效腿上,仰面看著他的下頜。他神色疲憊,正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沁瑤看了一會,忍不住伸指輕輕在那清俊的線條游移,這個男人跟她一樣,行起事來心中有杆秤,不願冤枉好人,更不想濫殺無辜, 可一旦查清真相,該反擊的時候又絕不手軟。

    “你說,太子會不會回去之後又心軟,對秦媛手下留情?”沁瑤出聲道,對秦媛這樣的人來說,只要有一點希望,就會抓住一切機會死灰復燃。

    “會。”藺效睜開眼,回答得很干脆,“所以我才沒同意太子的建議,讓御林軍的將士看守靖海侯府,而是讓他另派護衛看管,方便他行事。”

    低頭見沁瑤錯愕地看著他,笑了笑,解釋道:“別忘了太子上頭還有皇上,這件事即便太子有心替秦媛遮掩,也會傳到皇上耳裡,而皇伯父歷來最恨旁人對太子居心不良,知道此事後,就算不當場賜死秦媛,也斷不會讓秦媛好過。既然如此,又何須我來做惡人?只管等著皇伯父處置秦媛好了。”

    沁瑤恍悟地點頭,秦媛一事,藺效已然參與太多,若太子對秦媛用情比他們想得要深,事後難保不會對藺效生出隔閡,是以,該抽身的時候,藺效干脆利落地選擇了抽身,連事後看管秦媛一事都不願參與。

    想通此節,沁瑤腦海中不知為何冒出“老奸巨猾”這個詞,看著藺效年輕的臉龐,怎麼想都覺得好笑。

    “你笑什麼?”藺效見沁瑤笑得古怪,捏了捏沁瑤的臉頰,“是不是既找到了壽槐山上害你之人,又找到了當初平康坊案的另一個凶手,心裡覺得痛快?”

    沁瑤斂了笑意道:“痛快是痛快,可只要一想到當日在壽槐山上還有另一人也曾上過山崖,就覺得煩膩。”

    藺效淡淡道:“你是說夏芫?”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沁瑤嘟著嘴道:“我猜她當時本是在找尋陳渝淇,無意中撞見了秦媛推我下崖一幕,偏生回來後什麼都不透露,背地裡不知有多高興呢。你說她到底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何要一再在我背後耍弄這些小動作?”

    說完,似笑非笑地用眼睛上下打量藺效,像是要研究自己的夫君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似的。

    藺效豈能看不出她眸子裡的戲弄之意,只佯作不知,淡淡道:“此女嫁給老七之後,日子不會好過,何必髒了我們的手,且看日後吧。”

    沁瑤沒想到藺效有此一說,愣了一愣,本想問個究竟,可剛一開口,立刻意識到自己險些又被藺效的一句話給引開了思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坐起身,抱著藺效,輕輕咬了他的唇一口,故意惡狠狠道:“為何故意轉開話題?你還沒回答我呢,她為何總是惦記你。”

    這句話她早就想問藺效了,夏芫的所作所為,明明白白是意指藺效,聰明如藺效,不可能猜不透夏芫的心思。

    藺效暗自好笑,摟著她的纖腰,毫不客氣地也咬了她的耳垂一口,笑道:“想不到你還是個小醋壇子,你夫君可是一句多余的話都未跟她說過,你問我,我問誰去。”

    沁瑤何嘗不知道藺效的為人,可架不住旁人生出心思,眼睛盯住藺效的薄唇,牙根一陣發癢,咬上了癮了似的,又咬上去,一邊咬,還一邊笑:“有的時候我真討厭你。”

    藺效反客為主,撩開她的裙子,順著她的纖細筆直的腿一路滑上去,停留在自己想停留的地方,輕輕摩挲著問她:“為何討厭我?”

    沁瑤咬住下唇,拼命按住那只作亂的手,斜睨他道:“反正就是討厭你。”

    說完,見他垂眸看著自己,面龐在幽暗的車燈下出奇的英俊,忍不住湊到他耳旁,咬他耳朵道:“倘若你的好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就好了。”

    藺效將她按到身下,一本正經道:“嗯,旁人我管不著,不如眼下就讓你嘗嘗你夫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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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01:42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兩人回府時,已近寅時,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刻,兼之初冬的夜風又冷又硬,吹到臉上,仿佛刀刮一般。

    沁瑤從未覺得從瀾王府門前到思如齋的路有這麼長,好不容易進了院子,只覺困極冷極,哈欠連連地讓溫姑備了熱水,跟藺效梳洗一番,便忙不迭鑽進被窩,倦極而眠。

    似乎剛閉上眼,便聽到有人在外敲門,這聲音雖輕,卻透著股急迫的意味,能喚醒人心底潛在的不安,沁瑤一個激靈,睜開眼,便見藺效已然披衣下床。

    見沁瑤也醒了,藺效安慰她道:“你睡你的,我出去看看。”

    沁瑤摟著被子點頭,心卻終不踏實,這等深夜,若非了不得的急事,下人們斷不至於擾了藺效安眠。

    看著藺效出去,還未掩上門,便聽溫姑低聲道:“常嶸他們有急事稟告。”

    藺效低應一聲,隨手將門關好,其後是一陣離去的腳步聲,門外重新恢復寂靜。

    沁瑤仿佛有什麼預感似的,眼睛雖閉著,卻怎麼也無法再次入睡,一會睜開眼看看窗外,一會胡亂理理衾被,在床上輾轉反側,時刻留意外頭的動靜,直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藺效才回來。

    “出什麼事了嗎?”沁瑤忙擁被坐起,看向藺效,他蹙著眉頭,臉色跟窗外的天色一般無二,都帶著一份凜冽寒意。

    藺效替沁瑤裹好被子,靠床坐下,淡淡道:“秦媛死了。”

    沁瑤耳畔默了一瞬,等反應過來,錯愕道:“死了?怎麼死的?”

    “自縊。”藺效起身解衣裳,將外袍搭在床前屏風,脫了靴,重新上床躺下。

    沁瑤目光無意識地追隨他的動作,腦子裡亂哄哄的,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自縊?她怎會自縊?”

    照她這幾回跟秦媛交手的經驗來看,秦媛哪怕認為自己身中“劇毒”,僅有半年時間可活,也不肯輕言放棄,可見其心性何等堅定,又怎會在皇上旨意尚未下來之前提前選擇自我了斷?

    藺效將沁瑤摟在臂彎裡,沉吟了一會,道:“今夜看守她的全是太子身邊的護衛,守備森嚴,外人無從闖入,太子又有意留她一條活路,因而她雖然死得突兀,但被人所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聽說初始時並無異常,拂曉時出的事,等一干護衛察覺不對,入內查看時,已經晚了。”

    說畢,對沁瑤發表自己的看法道:“雖然我也不相信她會選擇自縊,可這種人往往聰明太過,寧折勿彎,與其任人擺布自己的命運,寧願自戕也未可知。”

    是這樣嗎?沁瑤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這一月以來,已經有幾個人自縊了?先是雲隱書院的陸女官,再是秦媛,都是這樣的深夜,死得無聲無息,而且光從表面上看,似乎都看不出什麼不妥,可死的時機又實在是太過湊巧了些……

    怔忪了一會,猛然想起一事,抬頭看著藺效道:”虧得今晚你沒插手看管秦媛之事,讓太子自行安排身邊護衛看管,否則今晚秦媛在府中自縊,哪怕咱們不在場,太子恐怕也會疑到咱們頭上來。“畢竟藺效有動機有條件,若不是藺效及時抽身,如何能洗刷嫌疑?不怪藺效平日這般謹言慎行,又慣於走一步看三步,實在是宮內外的人和事都太過復雜,稍有不慎,就會惹來嫌隙。

    想到此處,心裡一陣難以言喻的疼痛,將頭埋到他懷中,緊緊摟著他道:“惟謹,我在想,今夜之事只怕還只是你這些年所遇之事的其中一樁,以往你還不知道遇到過多少棘手的事呢,這些年你也太不易了。”

    藺效萬沒想到沁瑤會忽然生出這樣的觸動,僵了一瞬,目光轉為柔和,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笑道:“沒遇到你之前,是有些不易,可如今有了你,你又這麼好,我每日只要想到你,心裡不知有多高興,天大的事都不會覺得不易。”

    說完,尤嫌這句話不夠分量似的,索性伸手固住沁瑤的雙肩,低頭看著她,柔聲道:“阿瑤,這些年最讓我覺得痛快的事就是能娶到你。你放心,無論發生何事,我總能替你遮風擋雨,護你周全。”

    “不止我,咱們倆都得好好的。”沁瑤認真補充道。

    “那是自然。”藺效笑道,目光篤定,極有底氣。

    沁瑤自然知道這個男人的承諾意味著什麼,浮躁不安的心重又變得踏實無比。

    ——————————————————————————————————

    半夜鬧了這麼一出,早上起來,沁瑤便有些懶懶的,頭暈腦脹不說,飲食上更是不宜,連再清淡的粥湯都飲不下,勉強喝了一口,旋即又吐了。

    藺效只當是在馬車上溫存時不小心讓沁瑤染了風寒,要多懊悔就有多懊悔,立刻傳人去請余若水不說,又讓人去宮中傳話,令許慎明代為布防,自己則留在府中寸步不離地守著沁瑤。

    溫姑見沁瑤胃口不佳,卻又想到另一層,拉了采蘋在一旁細問沁瑤在家時來葵水時的情形,又打聽沁瑤上月何時換洗的,要知道世子妃已嫁過來近兩月,世子又那般寵愛她,怕是有喜了也未可知。

    采蘋聽溫姑問長問短,猛然意識到小姐這個月確實已好久未換洗了,可是小姐在家中時小日子便不准,不是早來便是晚來,若依此來斷定小姐已然有喜,怕是有些不准。

    雖如此說,采蘋想起小姐出嫁時夫人對她的囑托,仍有些雀躍,忙托了人去給瞿陳氏速速送信。

    余若水來得極快,藺效派人去請後沒多久,便到了瀾王府。

    藺效將床幔放下,將沁瑤遮得嚴嚴實實,方讓余若水進屋。

    余若水隔著簾子診了一回脈,又細問一回沁瑤的病症,便到外屋開方子。

    沁瑤懨懨地躺在床上,聽著藺效在外屋跟余若水說話,忽然想起大隱寺那回她被盜匪打傷,也是這位余若水不請自來,說是奉了德榮公主之命給她診病。

    當時她不了解德榮公主的為人,如今想來,依照德榮公主的性情,實在不大可能會為了她特意去請太醫院的院首。會不會德榮公主根本只是個幌子,實則是藺效請來的余若水呢?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要知道這回秦媛之事,也是余若水在皇上面前給秦媛下了癆病的診斷,成功將秦媛從宮中引出,為後面揭露秦媛的真面目打下了基礎。

    由此看來,余若水跟藺效的交情恐怕遠遠不像表面上那樣寡淡。

    可余若水身為太醫院院首,入宮長達四十余年,如今已近古稀之年,於名利上恐怕早已看淡,以藺效的資歷,豈能輕易驅使余若水為他所用?會不會背後還另有曲折。

    正想著,溫姑進來,說瀾王聽說沁瑤生病,特派了身邊的余總管前來探視。

    沁瑤聽了這話,怔了片刻,忽然冒出個有些荒唐的念頭。是啊,她怎麼把阿翁給忘了!藺效驅使不動的人,以阿翁的身份和資歷,不見得也驅使不動。

    畢竟對余若水這樣的老臣來說,藺效不過初生之虎,可瀾王卻是當初一眾爭儲失敗的皇子中唯一一個全身而退的人。難道說,阿翁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樣淡泊避世……

    忽然采蘋歡天喜地探身進來,連沁瑤的稱呼都忘了改,笑呵呵道:“小姐,夫人和大公子來看你來了。”

    話音未落,瞿陳氏一臉喜氣地掀簾而入,看著阿瑤,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孩子,真好福氣啊,才成親多久,竟就有喜了!”

    原來采蘋派人去瞿家傳話時,原話本說的是“小姐可能有喜了。”

    可傳到瞿陳氏耳裡時,卻變成了,“小姐已經有喜了。”

    藺效正好送完余若水回來,剛進來,便聽見這話,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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