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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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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04:30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過了兩日,夏荻在玉門關斬下蒙赫首級的消息傳來,皇上龍顏大悅,當庭擬旨宣夏荻班師回朝,並賞賜若干。

    德榮公主自得到消息,嘴就沒合攏過,整日裡掰著手指頭算夏荻何日歸來,連帶看馮初月都順眼了幾分。

    這日夏芫歸寧,一下馬車,便見府門口堵了好些馬車,想來都是聞風前來巴結的長安官吏。

    進了殿內,果見母親端坐在上首,正和善可掬地跟些內眷說話,見了女兒回來,德榮笑著招呼她坐下,對她道:“你二哥已然拔營回長安,最多二十日便能回來了。”

    夏芫笑道:“那再好不過了,還以為二哥直到元正前都得待在玉門關呢,阿娘這回可該放寬心了,二哥非但毫發無損,還立了軍功,您早些的顧慮可該放一邊了。”

    陪母親說了一晌話,那些來客陸陸續續告辭而去,夏芫便要去內院看望馮初月。

    德榮卻猶豫了片刻,喚住女兒道:“你如今也嫁了人,好些以前該避著你說的話都不必避著了,阿娘想跟你說件事。”

    夏芫隱約猜到母親要說什麼,臉色微紅,柔聲道:“阿娘您想說什麼直管說,我聽著便是了。”

    德榮便拉了女兒的手,嘆氣道:“前幾日跟你二哥一道去玉門關的柳先生寄信回來,說二郎別的都好,就是帶去的那兩個丫頭全被他賞了人,一個都未收用,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阿娘想著,他娶馮初月時憋了一肚子火,可到底年輕,就算不理會馮初月,總不至於連旁的女子也不對付,可誰知這孩子這般執拗,阿芫你說,你哥哥心裡到底怎麼想的,難道還惦記那個瞿氏不成?”

    夏芫目光閃了閃,含笑道:“阿娘這是多慮了,聽說蒙赫向來狡詐,手下突厥士兵數千,極難對付,二哥此次能得勝回朝,不知吃了怎樣一番苦呢,在玉門關時,哥哥只怕心思全都放在思量兵謀權術上,哪有余力再想其他?那兩個丫頭雖是下人,卻也身嬌肉貴,到了兵營,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的,哥哥只會嫌她們累贅,賞給旁人一點也不奇怪。等二哥回了長安自然就好了。”

    德榮寬慰地嘆了口氣,對女兒道:“還是我兒會說話。阿娘也明白這個道理,可總要跟你說道說道,心裡才覺得過得去。”

    抬眼見女兒一臉嬌婉的模樣,低聲問她:“你七哥待你可好?”

    夏芫臉一燙,含著羞意點了點頭。

    “那就好。”德榮笑嘆,想起什麼,又道,“你素來看事明白,本朝皇子歷來有一正四側的規矩,他那些側妃裡,即便有一兩個得寵的,說到底不過是妾,怎麼也越不過你去,若跟她們計較,反失了身份。”

    夏芫垂眸用帕子拭了拭嘴,柔柔應了一聲是,又坐了一會,便起身去內院。

    德榮自己幾乎從不去探望馮初月,卻也不便反對女兒去看望她二嫂,只好隨她去了。

    馮初月身上穿著簇新的衣裳,正挺著肚子在房中挑揀賀禮,這些禮物多是那些想要巴結韋國公府甚或想要巴結夏荻,卻因初來長安,對馮初月的底細不甚了了的官吏內眷送來的。

    馮初月渾不計較,只要是指名送給夏二夫人的,便不客氣地統統收下。

    夏芫進來時,她正舉著一對亮澄澄的的小兒金鐲子在窗前細看,滿眼笑意,要多歡愉便有多歡愉。

    抬眼看到夏芫,倒還知道收斂,忙將鐲子放回禮盒,推到一旁,扶著腰起身,迎了過來,熱絡道:“阿芫。”

    夏芫只一眼便猜到那些賀禮的來歷,想起母親素來懶得計較這些瑣事,倒叫馮初月鑽了空子,等二哥回來,不知道便罷,若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發作馮初月一通。

    她暗嘆口氣,臉上綻出笑容,親自扶了馮初月,親切地喚了句:“二嫂。”

    見馮初月的臉色果然因為這聲稱呼更好看了些,暗自譏諷地一笑,挨著她坐下,輕輕撫了撫她的肚子道:“我這小外甥最近可還聽話?”

    馮初月笑得毫無心機,“旁的都好,就是沒事時總喜歡在我肚子裡劃拉幾腳,調皮得很。”

    夏芫接過丫鬟遞來的茶,“上回我聽林御醫說過,孩子喜動,是因為在胎裡養得好,力氣足,往後生出來,比旁的孩子好養活,而且十有八九會是個小郎君呢。”

    馮初月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又擴大了幾分,撫上自己的肚子,低下頭,不時含笑看上兩眼,仿佛裡面藏著稀世奇珍。

    夏芫看在眼裡,閑閑道:“二哥月底便能回來了,真好,離孩子出生還有一段時日,正好可以看到小外甥出生。”

    馮初月也盼著借孩子的出生化解夏荻對她的惡感,聞言不免生出幾分希翼,“可不是這麼說,原以為孩子生下來的時候他父親還在玉門關呢。”

    夏芫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嘆口氣道:“不過,二哥的心結一日不除,依照他的性子,就算回來了,也不會對小外甥另眼相待的。”

    這話一下子擊中了馮初月的軟肋,夏荻對她全無好感,孩子是她翻身的唯一指望,倘若夏荻因著孩子的緣故抬舉她幾分,她腰杆硬了,在府裡自然會如魚得水,可若她生了孩子,夏荻還是一如既往地冷待她,她可就再難打開眼前的窘境了。

    心裡如此想,臉上卻故意露出茫然的表情,帶著疑惑笑道:“此話怎講?”

    夏芫屏退下人,嘆了口氣,帶著幾分不忍對馮初月道:“往常看你也是極聰明伶俐的一個人,怎麼這會倒糊塗起來?頭先我在母親處,聽說二哥將那日你給他配的兩個通房都賞了旁人,一個都未納。”

    馮初月正暗覺夏芫的態度跟往常有些出入,聽了這話,吃了一驚:“怎麼會?那兩個丫鬟的模樣照理說極合他的心意啊。”

    “什麼模樣?”夏芫盯著馮初月,見馮初月躲躲閃閃,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樣,點了點頭,“你不必瞞著我,阿娘早跟我說了,你特挑了兩個跟瞿沁瑤有幾分掛相的丫鬟去伺候二哥,可見你十足用心,可惜二哥卻並不領情。”

    馮初月訕訕一笑,“二郎的心思的確不好猜,我這存心想好好奉承他,都奉承不到地方。”

    夏芫見她全無妒意,暗暗皺眉,幽幽道:“由此可見,他心裡有多看重瞿沁瑤。”

    看見馮初月面色僵了一僵,嘴角不動聲色地翹了翹,又緩聲道:“我是知道二哥的性子的,他雖然桀驁不馴,可一旦認准了某樣事物,輕易是不肯罷手的,尤其當初他娶你時——”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馮初月,“我不是別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他當時可是奔著瞿沁瑤去的,一門心思要娶的人是她,可不是你。誰知被你橫插一腳——”

    馮初月即便臉皮再厚,這樣的話依舊有些受不住,窘迫地笑了笑,身子不自在地往椅子深處悄悄挪了挪。

    夏芫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不屑,“所以說,二哥心裡放不下瞿沁瑤一點也不奇怪,什麼叫失之交臂,看看他和瞿沁瑤就知道了,而且他心裡這股郁氣,怕是三年五載都化解不了。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慢慢想回過味了,也就撂開手了。可我二哥可是自小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連爺娘都拿他沒辦法,除非他自己對瞿沁瑤死心,否則,怎麼也不可能對你和小外甥改變態度的。”

    馮初月身子坐直了些,捏著衣角,囁嚅問:“可怎麼才能讓他對阿瑤死心呢。”

    夏芫見魚兒上鉤,心裡一松,忍不住起身,閑閑走到桌前,漫不經心地撫弄著桌上花瓶裡的一株玉蘭道:“我二哥這人,一向眼高於頂,甚少有看得入眼的小娘子,若不是當初瞿沁瑤存了挑弄他的心思,焉能陷得這樣深?可見瞿沁瑤面上做出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背地裡不知在我二哥面前耍了多少手段。”

    馮初月扯開嘴角強笑了兩聲,並未接話。

    夏芫余光留意著她的反應,挑挑眉道:“我二哥之所以這般看重她,頭一個認可的就是她的品行,不止一次說過瞿沁瑤爽朗伶俐,與旁的女子大有不同,可倘若他知道瞿沁瑤實則是水性楊花之人,除了他和十一哥哥以外,還霸著旁人不放,你覺得我二哥還會惦記瞿沁瑤嗎?恐怕只會恨他當初識人不清,白白被人玩弄於股掌間,從此對瞿沁瑤斷了念想。”

    “而斷了念想——”她回頭看向馮初月,“自然就知道當初那件事委實不該怪你,瞿沁瑤也根本不值得他如此費心對待。想通這個道理,我二哥必然能收回心,好好善待你們母子。”

    “可是……”馮初月干笑兩聲,“可阿瑤實在不太像那等水性楊花的女子啊,除了瀾王世子,當初也不見她跟旁的男子有來往啊……”

    夏芫聽了這話,走近馮初月,俯下身子湊到她眼前,仔仔細細看她,像是要看明白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似的。

    過了一會,她直起身子,依然挨在馮初月身旁坐下,嗤笑道:“據我所知,除了十一哥哥和我二哥,還有一人,她也曾費盡心思勾搭過。”

    馮初月揣著明白裝糊塗,“誰?”

    夏芫抿著嘴直搖頭,“還有誰?自然你是大哥,如今的駙馬——馮伯玉了。”

    馮初月驚得站起來,“阿芫,這話可不能亂說。”

    夏芫噙了一絲冷笑道:“二嫂,我可是費盡心思在撮合你和二哥,怎麼像是我要害你似的。”

    她存心要詐出馮初月的實話,“瞿沁瑤當初跟你大哥的種種,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她做女兒家時,便與你大哥過從甚密,誰知沒過多久,你大哥便發現她朝秦暮楚,還同時在跟十一哥哥來往,不齒於她的為人,從此斷了跟她的來往,我說得可對?”

    馮初月斬釘截鐵地否認:“這可是真沒有的事!我跟阿瑤是早就認識不假,可也是因為別的事認識的,跟我大哥全沒有關系——”

    夏芫一把握住她的手,逼問她道:“你怕什麼?這件事若讓我二哥知道,他必然會看清瞿沁瑤的為人,再不會遷怒於你。你甚至不需在我二哥面前做惡人,只需在康平面前透露一二,說瞿沁瑤從前如何纏著你哥,你哥煩不勝煩,索性斷了跟瞿家的往來,只為了躲避她。依照康平的性子,遲早會在大家面前嚷嚷出來,到時候二哥不就能清楚瞿沁瑤的為人了?”

    馮初月幾次欲說話,都被夏芫打斷,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忙插嘴道:“可是我總不能捏造沒有的事來誣陷旁人罷,阿瑤不認識我哥就是不認識,連句話都沒跟他說過,哪來的勾引之說?”

    夏芫定定地看了馮初月一會,忽然笑了笑,“你可是怕康平知道了,會遷怒你哥?你難道不知道康平有多看重你哥,就算知道此事,她也只會恨上瞿沁瑤,絕不會怪不到你哥頭上的。要知道你是駙馬的親妹妹,你說的話比誰都有分量,到時候,我二哥和十一哥哥他們就都能知道瞿沁瑤的為人了。”

    馮初月聽到最後一句話,心中了然,瞠目結舌地看了一會夏芫,忽然哎喲一聲,捂著肚子叫起痛來,“哎呀呀,肚子怎麼突然疼了,阿芫,我,我好像動了胎氣。”

    她喚的聲音很大,不等夏芫做出反應,屋外的丫鬟婆子們已然聽到動靜,忙呼啦啦一股腦湧了進來,七手八腳地扶著馮初月往床上躺,又有人飛快地奔到德榮公主處去請大夫。

    馮初月百忙之中,還越過眾丫鬟的肩膀,對夏芫擠出個歉意的笑容,“阿芫,實在對不住,你看,都,都沒好好招待你……”

    夏芫被一眾丫鬟擋在後頭,陰著臉立在一旁,直到德榮公主聞訊趕來,才一臉急切地上前迎接母親。

    ————————————————————————

    夏芫直到晚間才回了吳王府,剛進正房,便有下人悄聲回稟:“王爺在內室呢。”

    夏芫淡淡嗯了一聲,裊裊婷婷進了內室,看著吳王,甜甜一笑道:“七哥。”

    吳王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明朗,身子卻未動,只道:“回來了。”

    夏芫換了衣裳,屏退下人,儀態萬千地在吳王身旁坐下,閑閑道:“本來想早些回來,可是我二嫂突然動了胎氣,我在家中看著御醫給她診了脈才走。”

    吳王自顧自飲茶,笑了笑,“你總是這般顧全旁人。”

    “應該的。”夏芫走到妝台前,隨意取了一盒茉莉膏抹在腕上,緩緩勻開,一舉一動都優雅得無可挑剔,“我二哥出征在外,我二嫂又懷著身子,說起來也怪可憐的。”

    吳王目光跟隨夏芫的動作落到妝台前的那幾個妝匣上,忽道:“阿芫,你可還記得那回我送你的那塊東海寒玉。”

    夏芫身子一僵,挑弄脂膏的動作緩了下來,須臾,回眸一笑道:“自然記得。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

    “就是想起當時送你時,你本打算做鎮紙的。”吳王將茶盅放回桌上,“誰知你後來做了一根杏花簪,不知你為何改變了主意。”

    夏芫不自然地笑了笑,走到床沿上坐下,“就是覺得那塊東海寒玉甚好,做鎮紙可惜了,還不如做首飾。”

    “是嗎?”吳王靜靜看著夏芫,“可我前幾日恍惚看見瞿氏頭上也戴著根東海寒玉簪,樣式跟你的那根幾乎一樣,若不仔細看,斷然看不出分別。”

    “原來七哥搞半天是想問這個,”夏芫故作輕松道,“她那根是跟我在同一家首飾鋪子做的,見我戴著好看,她便也跟著做了一根。”

    吳王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哪家鋪子?可是潤玉齋?這鋪子雖然不如摘星樓那般名聲在外,可委實不算難找。”

    夏芫臉色僵在臉上。

    吳王起身,緩緩走到夏芫身前,負著手,彎下腰看著她,“昨日我才從店裡回來。我怎麼聽店家說,是先有的梅花簪,後有的杏花簪?”

    夏芫不自覺跟著吳王的動作仰頭看向他,張了張嘴,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背上慢慢沁出一層冷汗。

    吳王淡淡道:“找遍長安城,只有一家首飾鋪子做過這樣的東海寒玉簪,巧的是,在前面那位顧客剛買下梅花簪的第二日,便有一位長安貴女特拿著一塊東海寒玉到店裡,命店家比對著那梅花簪的樣式另做一根杏花簪。”

    夏芫腦中飛轉,忽然強擠出一個笑容,便要開口。

    吳王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話鋒一轉道:“哦,我還想起來一事,賜婚前幾日,有一回你在宮中留宿,約我出來幽會,我來的時候,在後面喚你,你為何活像見了鬼似的?”

    夏芫身子依然紋絲不動,額頭上的汗珠卻順著鬢發滾落了下來。

    吳王眸中的冷意轉為譏諷,“我倒不想問別的,就想問問你,你為何特將幽會的地點選在宮中值房前的那處荷花池?你該知道,那是回值房的必經之路。”

    夏芫搖搖頭,抓住吳王的衣袖道:“七哥,你聽我說——”

    吳王一把將袖子從夏芫手中扯出,俯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似笑非笑道:“我倒真小瞧了你。”

    說完,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多余,嗤笑一聲,轉身快步出了房,走得甚是干脆利落。

    夏芫眼睜睜看著吳王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身子一軟,倒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惡狠狠捶打起床板來。

    過不一會,乳娘廖嬤嬤急急忙忙進來。

    夏芫聽到動靜,忙起身坐直身子整理鬢發,極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廖嬤嬤到了床前,急聲道:“郡主,您跟殿下不是剛剛還在房裡好好說話嗎,怎麼他轉眼就去了康側妃的院子?”

    夏芫咬了咬牙,卻並未說話。

    廖嬤嬤跺腳恨道:“一定是那個小妖精又使了什麼法子把殿下勾了去,殿下和您才大婚多久,才一個月都不到,若傳出去,不知多少人背後說閑話呢,郡主,你得想法子把殿下留在正房才行啊!”

    夏芫聽得心煩意亂,臉上的柔婉再也維持不住,“嬤嬤,你能不能閉上嘴,讓我安靜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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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發表於 2017-2-2 17:04:43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這日天氣和煦,用過早膳,藺效便帶著沁瑤到盧國公府去拜訪姨父姨母。

    因雲隱書院關閉,盧國公夫人的院長一職暫時卸任,她樂得清閑,這段時日十足在家好生休養了一氣,成日只以含飴弄孫為樂。

    沁瑤跟藺效進府時,盧國公正在外書房旁觀一眾門客切磋棋藝,盧國公夫人則在內院帶著幾位兒媳察看年節前各莊子送來的貢禮。

    沁瑤跟藺效在大門處分了手,藺效自去外書房找盧國公,沁瑤由著下人們領去內院。

    一邊走,沁瑤一邊回想昨晚藺效對她說的話,原來盧國公不止深得當今皇上的倚重,也是先皇的近臣之一,於兩位帝王的一應重大決策或多或少都有參與,關於二十年雲隱書院突然關閉的內幕,盧國公就算不知之甚詳,至少也能說出個大概。

    可惜他老人家歷來奉行的是“忠的是君,為的是國”原則,但凡先皇或皇上下令封口的密旨,決不多加議論,故而從他嘴裡打探出詳情的可能性等同於無。

    而盧國公夫人當年雖已從書院畢業,卻因德名昭昭,曾被先皇後特指為輔佐當時院長的女官之首,因而親歷過當時書院突然關閉一事,雖然這些年盧國公夫人從未主動跟人說起當年之事,但依照她老人家因微見著的本事,未必不知道當時書院突然關閉的內情。

    兩人都覺得,與其想法設法去啃盧國公這塊硬骨頭,不如直接從盧國公夫人身上入手,為著這個緣故,沁瑤一大早便纏著藺效帶她來了盧國公府。

    到了正房,盧國公夫人的兩個兒媳都在,房中另外還有一位面生的貴小姐,那位小姐約莫十五六歲,容顏秀美,身材纖長筆挺,舉手投足英姿勃勃的,仔細一看,眉眼跟盧國公夫人有幾分相像。

    早在新婚之初,沁瑤跟著藺效來給他姨父姨母問安的時候,便隱約聽說盧國公夫人派人去潁川鄭家接了一位娘家外甥女來府中暫住,想來這位英姿颯爽的美人便是那位鄭家的表小姐了。

    盧國公夫人果然笑著給沁瑤做介紹:“這是我三哥的幼女,在鄭家一眾晚輩中極為出色,又歷來懂事大方,極討人喜歡,我見她在家無事,便接了她來長安傍我住些日子。她單名一個瑩字,論理該叫你表嫂。”

    鄭瑩目不斜視,上前給沁瑤行禮:“表嫂。“一舉一動極有規矩教養,就是面龐有些過於嚴肅,跟盧國公夫人平日與人交往時的神情如出一轍。

    沁瑤不知為何看得有些想笑,仿佛眼前站的是變小了一圈的盧國公夫人,處處都有盧國公夫人的影子,有趣的是,這個人還一板一眼跟自己見禮。

    她忙挽鄭瑩起來,笑著看她道:“既然來了長安,姨母一時半會都不會讓你回潁川,你無事時到我們府中來坐,我還有幾位同窗,都跟咱們一般歲數,都是愛玩愛笑的性子,改日邀了你一道出來玩。”

    鄭瑩微微笑著看一眼沁瑤,垂眸應了,“多謝表嫂。”

    盧國公夫人面露愉色,在一旁看著兩個孩子見完禮,開口問沁瑤,“你跟惟謹一道來的?”

    沁瑤笑著說是,挨著盧國公夫人下首坐下,“他說有些日子沒見姨父姨母了,心裡很是掛念,特來給二老問安。”

    盧國公夫人情緒向來不外露,但聽了這話,眸子裡仍湧上一層笑意,“惟謹這幾日不值防,既然來了,你們中午留在姨母家裡用膳可好?”

    沁瑤正求之不得,高高興興道:“就算您不說,我們也打算在您這叨擾一頓再走呢。”

    “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盧國公夫人忙吩咐下人去准備藺效愛吃的菜,“惟謹自小便將這當作他半個家,未成親前,常來吃住,跟三郎同進同出的,比親兄弟還親,也就是後來三郎在外頭學了壞,開始往房裡納人,他才多了份顧忌,不再日夜跟三郎廝混了,卻也沒少隔三差五過來跟咱們一道用膳。說來也好笑,三郎如今倒是轉了性,將他院裡的姬妾一並遣散了,房裡清淨得很,可惟謹又成了親,不是在宮中輪值,便是回府陪伴你,兩兄弟三天兩頭見不著面,到底不能像小時侯那樣形影不離了。”

    沁瑤紅著臉含笑聽著,不經意看一眼盧國公身後的鄭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盧國公夫人說到蔣三郎往房裡納人之事時,鄭瑩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變化,可耳朵尖卻紅了起來,像是有些害羞。再仔細一瞧,眸光卻比之前更為冷漠,嘴角抿得緊緊的,竟透著幾分嫌棄的意味。

    沁瑤看著更覺有趣了,這位表小姐敢情是嫌棄她表哥的品行了,而且還毫不掩飾地在姨母面前表露出來,可那不受控制的臉紅……又是什麼意思呢?

    盧國公夫人似乎不必看身後便知道鄭瑩是什麼表情,也不接著往下說,話鋒一轉道:“咱們園子裡花匠調弄的幾盆蘭花開了,品相甚好,左右今日天氣還算和暖,咱們光在此處坐著說話不利於消食,不如到園子裡去轉轉。”

    沁瑤正愁找不到機會跟盧國公夫人單獨說話,聞言忙點頭附議。

    到了園中,沁瑤跟盧國公夫人並肩而行,有意放緩步子,落在眾人身後。

    沁瑤見機會甚是難得,卻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盧國公夫人是聰明人,早就看出沁瑤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話想向她打聽,便揮揮手令身旁的下人們遠遠退下,寬容地輕拍了拍沁瑤的手背,問她:“說罷,可是有什麼事要問我?”

    “姨母。”沁瑤訕訕地看向盧國公夫人,“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您。”

    正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沁瑤只覺得自己之前的拐彎抹角簡直多余,便將顧慮放到一邊,理了理滿腹的疑問,開門見山道:“其實也不為別的,就是想您可還記得那晚書院裡出現大批怨魂的事?”

    盧國公夫人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沁瑤,“那晚發生了那麼多事,不但冒出許多怨靈,第二日拂曉陸女官又在書院自縊,我想不記得都難。”

    沁瑤跟盧國公夫人相對而立,見盧國公夫人眼裡浮動著隱憂,顯然也對此事存疑,暗暗點頭道:“再後來,書院便被皇上下旨關閉了,這是二十年來,書院第二次被下旨關閉。聽說二十年前書院被關閉時,您也在書院任女官,晚輩就是想問問您,當年先皇也是因為書院因了有了邪氣或出了人命案,才不得不下旨關閉書院嗎?”

    盧國公夫人面色轉為凝重,皺眉看著沁瑤,久久未答。

    沁瑤硬著頭皮頂住盧國公夫人帶著審視的目光,心裡頭卻直打鼓,生怕盧國公夫人非但一個字不肯透露,還會申飭她多管閑事。

    所幸盧國公夫人不過盯著沁瑤看了一會,便開口了,“當年的事說起來並沒什麼出奇之處,既然你這孩子想問,跟你說說也無妨。”

    說完,便轉過身,引著沁瑤緩步朝前行走,到了一處八角亭,令人鋪上褥子,在圍欄旁坐下,屏退周圍人等,肅容對沁瑤道:“雲隱書院是在本朝開建之初由效穆皇後親手創辦的,旨在培養德言容工俱佳的宗婦,招募的向來是王公大臣家的女兒。開辦距今近百年,因有皇室鼎力支持,一直興盛不衰。二十年前我在書院做女官不假,當時我剛生下二郎不久,書院一位女官告病回家,皇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輔佐院長的女官,正好國公爺奉命出征,便命我隔三差五到書院內幫著授課。除了我,當時還有惟謹母親、德榮公主、以及後來被指為各皇子正妃側妃及宗婦的一干世家小姐在書院內讀書。因我年歲比她們長了幾歲,比她們早了幾年從書院裡畢業,故而我做女官時,她們都還只是學生。”

    沁瑤聽得入神,她早知道藺效的母親當年也曾在雲隱書院就讀,不曾想德榮和盧國公夫人等人竟然不只是相識,彼此之間竟還曾是師生或同窗的關系。

    “當時我妹妹。”盧國公夫人沉吟了一會,轉頭看向沁瑤,“也就是惟謹的母親,已跟六皇子訂了親,德榮也已許給了韋國公府的夏世子,還有些自小訂了娃娃親的,因親事都已經塵埃落定,不過是在書院內多學些琴棋書畫。而余人,大多都等著第二年畢業時,先皇給指親,因大家彼此都是世交,自小都認識,關系算得融洽,直到後來,先皇見當時幾位皇子尚未娶親,一正四側多數空著,另還有好些宗室子弟到了適婚年齡,卻尚未訂親,對比之下,嫌書院學生數目太少,不夠挑揀,又擬旨添了幾個名額,招進來幾個外地新調入長安的官吏家的女兒,擬作側妃人選——”

    她說到這,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眯著眼看著前方,半天都未繼續往下說。

    沁瑤不便催促,心裡卻仿佛有一雙貓爪輕輕在撓,好不容易等到盧國公夫人重新開口,卻不再接著往下說,另挑了個話頭道:“當時先皇重道,道家發展得極為繁盛,各地奇道輩出,到元豐十二年,一位李天師橫空出世,道法精妙至極,最善看天像,曾幾次預蔔瘟疫水災,起初都被先皇當作玩笑置之一旁,直至有幾次,先皇親眼目睹李天師預言成真,這才對他刮目相看,封他做國師,並請他到宮中常住,蔔算天像。而自從這位李天師來了之後,先皇便開始興修水木,有一年甚至將長安城外倉恆河中的水引至長安城中,建成了南苑澤——”

    南苑澤!沁瑤只覺耳畔嗡嗡作響,玉屍當時就是借由倉恆河和南苑澤的水源地下相互聯通,在長安城內外橫行無忌,記得她當時曾問過藺效為何皇上要挖建南苑澤,藺效只說是皇上要在長安城挖鑿水利,造福於民,不曾想皇上是聽了那位李天師的建議才會如此。

    長安城內外的格局因著先皇當年的一系列舉措發生了不小的改動,只不知那位李天師勸說皇上做這些改動可有什麼深意。

    “也就是那一年,先皇帶著李天師並幾位皇子到書院來視察風水。”盧國公夫人說到這,舉棋不定地住了口,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將接下來的事透露給沁瑤,可抬眼看見沁瑤臉上那股勢必要追查到底的神情,又放棄了隱瞞的打算,“當時有兩位皇子對一位外地剛來書院讀書的女子一見傾心,兩兄弟甚至因此起了齟齬,有傳先皇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下旨關閉書院,但照我看來,先皇關閉書院極有可能是聽了李天師的勸誡,因為當日我妹妹曾無意中聽見李天師對先皇說過一句話,回來後悄悄告知於我,說她有些害怕。”

    “哦?”沁瑤豎起耳朵,“那位李天師當時說了什麼話。”

    盧國公夫人眼前浮現出當年還在豆蔻年華的妹妹疑惑的神情,緩緩道:“她說,‘姐姐,那個李天師說咱們書院陰山陰像,占了九星中的七赤和五黃,可謂五毒俱全,乃大煞之所,若不及早關閉,二十年後必有傾國之禍’。”

    九星、七赤、五黃?沁瑤聽得一怔,看來這位李天師對五行天像之說果然極有研究,是師父所謂“風水大家”。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位李天師道行如此精深,會不會便是當初布下雲隱書院的障靈陣的那位高人?

    她忙問:“姨母,那位李天師如今在何處,為何我從未聽過他的名號。”

    “歿了。”盧國公夫人道,“二十年前就因急病死在宮中了。”

    沁瑤愣了一下,倒也不甚意外,這等善堪輿的名道,往往因泄露太多天機而得不著善終。思忖了一會,思路重又回到盧國公夫人避而不談的那句話上,“姨母,您方才說,有兩位皇子看中了書院裡的一位外地女子,先皇因此大怒,能不能告訴我,那女子是誰,如今何在?”

    盧國公夫人後悔自己失言,長長的嘆了口氣,態度堅決又強硬,“好孩子,你聽過便罷,姨母奉勸你一句,莫要再往下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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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04:48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這日天氣和煦,用過早膳,藺效便帶著沁瑤到盧國公府去拜訪姨父姨母。

    因雲隱書院關閉,盧國公夫人的院長一職暫時卸任,她樂得清閑,這段時日十足在家好生休養了一氣,成日只以含飴弄孫為樂。

    沁瑤跟藺效進府時,盧國公正在外書房旁觀一眾門客切磋棋藝,盧國公夫人則在內院帶著幾位兒媳察看年節前各莊子送來的貢禮。

    沁瑤跟藺效在大門處分了手,藺效自去外書房找盧國公,沁瑤由著下人們領去內院。

    一邊走,沁瑤一邊回想昨晚藺效對她說的話,原來盧國公不止深得當今皇上的倚重,也是先皇的近臣之一,於兩位帝王的一應重大決策或多或少都有參與,關於二十年雲隱書院突然關閉的內幕,盧國公就算不知之甚詳,至少也能說出個大概。

    可惜他老人家歷來奉行的是“忠的是君,為的是國”原則,但凡先皇或皇上下令封口的密旨,決不多加議論,故而從他嘴裡打探出詳情的可能性等同於無。

    而盧國公夫人當年雖已從書院畢業,卻因德名昭昭,曾被先皇後特指為輔佐當時院長的女官之首,因而親歷過當時書院突然關閉一事,雖然這些年盧國公夫人從未主動跟人說起當年之事,但依照她老人家因微見著的本事,未必不知道當時書院突然關閉的內情。

    兩人都覺得,與其想法設法去啃盧國公這塊硬骨頭,不如直接從盧國公夫人身上入手,為著這個緣故,沁瑤一大早便纏著藺效帶她來了盧國公府。

    到了正房,盧國公夫人的兩個兒媳都在,房中另外還有一位面生的貴小姐,那位小姐約莫十五六歲,容顏秀美,身材纖長筆挺,舉手投足英姿勃勃的,仔細一看,眉眼跟盧國公夫人有幾分相像。

    早在新婚之初,沁瑤跟著藺效來給他姨父姨母問安的時候,便隱約聽說盧國公夫人派人去潁川鄭家接了一位娘家外甥女來府中暫住,想來這位英姿颯爽的美人便是那位鄭家的表小姐了。

    盧國公夫人果然笑著給沁瑤做介紹:“這是我三哥的幼女,在鄭家一眾晚輩中極為出色,又歷來懂事大方,極討人喜歡,我見她在家無事,便接了她來長安傍我住些日子。她單名一個瑩字,論理該叫你表嫂。”

    鄭瑩目不斜視,上前給沁瑤行禮:“表嫂。“一舉一動極有規矩教養,就是面龐有些過於嚴肅,跟盧國公夫人平日與人交往時的神情如出一轍。

    沁瑤不知為何看得有些想笑,仿佛眼前站的是變小了一圈的盧國公夫人,處處都有盧國公夫人的影子,有趣的是,這個人還一板一眼跟自己見禮。

    她忙挽鄭瑩起來,笑著看她道:“既然來了長安,姨母一時半會都不會讓你回潁川,你無事時到我們府中來坐,我還有幾位同窗,都跟咱們一般歲數,都是愛玩愛笑的性子,改日邀了你一道出來玩。”

    鄭瑩微微笑著看一眼沁瑤,垂眸應了,“多謝表嫂。”

    盧國公夫人面露愉色,在一旁看著兩個孩子見完禮,開口問沁瑤,“你跟惟謹一道來的?”

    沁瑤笑著說是,挨著盧國公夫人下首坐下,“他說有些日子沒見姨父姨母了,心裡很是掛念,特來給二老問安。”

    盧國公夫人情緒向來不外露,但聽了這話,眸子裡仍湧上一層笑意,“惟謹這幾日不值防,既然來了,你們中午留在姨母家裡用膳可好?”

    沁瑤正求之不得,高高興興道:“就算您不說,我們也打算在您這叨擾一頓再走呢。”

    “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盧國公夫人忙吩咐下人去准備藺效愛吃的菜,“惟謹自小便將這當作他半個家,未成親前,常來吃住,跟三郎同進同出的,比親兄弟還親,也就是後來三郎在外頭學了壞,開始往房裡納人,他才多了份顧忌,不再日夜跟三郎廝混了,卻也沒少隔三差五過來跟咱們一道用膳。說來也好笑,三郎如今倒是轉了性,將他院裡的姬妾一並遣散了,房裡清淨得很,可惟謹又成了親,不是在宮中輪值,便是回府陪伴你,兩兄弟三天兩頭見不著面,到底不能像小時侯那樣形影不離了。”

    沁瑤紅著臉含笑聽著,不經意看一眼盧國公身後的鄭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盧國公夫人說到蔣三郎往房裡納人之事時,鄭瑩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變化,可耳朵尖卻紅了起來,像是有些害羞。再仔細一瞧,眸光卻比之前更為冷漠,嘴角抿得緊緊的,竟透著幾分嫌棄的意味。

    沁瑤看著更覺有趣了,這位表小姐敢情是嫌棄她表哥的品行了,而且還毫不掩飾地在姨母面前表露出來,可那不受控制的臉紅……又是什麼意思呢?

    盧國公夫人似乎不必看身後便知道鄭瑩是什麼表情,也不接著往下說,話鋒一轉道:“咱們園子裡花匠調弄的幾盆蘭花開了,品相甚好,左右今日天氣還算和暖,咱們光在此處坐著說話不利於消食,不如到園子裡去轉轉。”

    沁瑤正愁找不到機會跟盧國公夫人單獨說話,聞言忙點頭附議。

    到了園中,沁瑤跟盧國公夫人並肩而行,有意放緩步子,落在眾人身後。

    沁瑤見機會甚是難得,卻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盧國公夫人是聰明人,早就看出沁瑤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話想向她打聽,便揮揮手令身旁的下人們遠遠退下,寬容地輕拍了拍沁瑤的手背,問她:“說罷,可是有什麼事要問我?”

    “姨母。”沁瑤訕訕地看向盧國公夫人,“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您。”

    正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沁瑤只覺得自己之前的拐彎抹角簡直多余,便將顧慮放到一邊,理了理滿腹的疑問,開門見山道:“其實也不為別的,就是想您可還記得那晚書院裡出現大批怨魂的事?”

    盧國公夫人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沁瑤,“那晚發生了那麼多事,不但冒出許多怨靈,第二日拂曉陸女官又在書院自縊,我想不記得都難。”

    沁瑤跟盧國公夫人相對而立,見盧國公夫人眼裡浮動著隱憂,顯然也對此事存疑,暗暗點頭道:“再後來,書院便被皇上下旨關閉了,這是二十年來,書院第二次被下旨關閉。聽說二十年前書院被關閉時,您也在書院任女官,晚輩就是想問問您,當年先皇也是因為書院因了有了邪氣或出了人命案,才不得不下旨關閉書院嗎?”

    盧國公夫人面色轉為凝重,皺眉看著沁瑤,久久未答。

    沁瑤硬著頭皮頂住盧國公夫人帶著審視的目光,心裡頭卻直打鼓,生怕盧國公夫人非但一個字不肯透露,還會申飭她多管閑事。

    所幸盧國公夫人不過盯著沁瑤看了一會,便開口了,“當年的事說起來並沒什麼出奇之處,既然你這孩子想問,跟你說說也無妨。”

    說完,便轉過身,引著沁瑤緩步朝前行走,到了一處八角亭,令人鋪上褥子,在圍欄旁坐下,屏退周圍人等,肅容對沁瑤道:“雲隱書院是在本朝開建之初由效穆皇後親手創辦的,旨在培養德言容工俱佳的宗婦,招募的向來是王公大臣家的女兒。開辦距今近百年,因有皇室鼎力支持,一直興盛不衰。二十年前我在書院做女官不假,當時我剛生下二郎不久,書院一位女官告病回家,皇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輔佐院長的女官,正好國公爺奉命出征,便命我隔三差五到書院內幫著授課。除了我,當時還有惟謹母親、德榮公主、以及後來被指為各皇子正妃側妃及宗婦的一干世家小姐在書院內讀書。因我年歲比她們長了幾歲,比她們早了幾年從書院裡畢業,故而我做女官時,她們都還只是學生。”

    沁瑤聽得入神,她早知道藺效的母親當年也曾在雲隱書院就讀,不曾想德榮和盧國公夫人等人竟然不只是相識,彼此之間竟還曾是師生或同窗的關系。

    “當時我妹妹。”盧國公夫人沉吟了一會,轉頭看向沁瑤,“也就是惟謹的母親,已跟六皇子訂了親,德榮也已許給了韋國公府的夏世子,還有些自小訂了娃娃親的,因親事都已經塵埃落定,不過是在書院內多學些琴棋書畫。而余人,大多都等著第二年畢業時,先皇給指親,因大家彼此都是世交,自小都認識,關系算得融洽,直到後來,先皇見當時幾位皇子尚未娶親,一正四側多數空著,另還有好些宗室子弟到了適婚年齡,卻尚未訂親,對比之下,嫌書院學生數目太少,不夠挑揀,又擬旨添了幾個名額,招進來幾個外地新調入長安的官吏家的女兒,擬作側妃人選——”

    她說到這,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眯著眼看著前方,半天都未繼續往下說。

    沁瑤不便催促,心裡卻仿佛有一雙貓爪輕輕在撓,好不容易等到盧國公夫人重新開口,卻不再接著往下說,另挑了個話頭道:“當時先皇重道,道家發展得極為繁盛,各地奇道輩出,到元豐十二年,一位李天師橫空出世,道法精妙至極,最善看天像,曾幾次預蔔瘟疫水災,起初都被先皇當作玩笑置之一旁,直至有幾次,先皇親眼目睹李天師預言成真,這才對他刮目相看,封他做國師,並請他到宮中常住,蔔算天像。而自從這位李天師來了之後,先皇便開始興修水木,有一年甚至將長安城外倉恆河中的水引至長安城中,建成了南苑澤——”

    南苑澤!沁瑤只覺耳畔嗡嗡作響,玉屍當時就是借由倉恆河和南苑澤的水源地下相互聯通,在長安城內外橫行無忌,記得她當時曾問過藺效為何皇上要挖建南苑澤,藺效只說是皇上要在長安城挖鑿水利,造福於民,不曾想皇上是聽了那位李天師的建議才會如此。

    長安城內外的格局因著先皇當年的一系列舉措發生了不小的改動,只不知那位李天師勸說皇上做這些改動可有什麼深意。

    “也就是那一年,先皇帶著李天師並幾位皇子到書院來視察風水。”盧國公夫人說到這,舉棋不定地住了口,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將接下來的事透露給沁瑤,可抬眼看見沁瑤臉上那股勢必要追查到底的神情,又放棄了隱瞞的打算,“當時有兩位皇子對一位外地剛來書院讀書的女子一見傾心,兩兄弟甚至因此起了齟齬,有傳先皇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下旨關閉書院,但照我看來,先皇關閉書院極有可能是聽了李天師的勸誡,因為當日我妹妹曾無意中聽見李天師對先皇說過一句話,回來後悄悄告知於我,說她有些害怕。”

    “哦?”沁瑤豎起耳朵,“那位李天師當時說了什麼話。”

    盧國公夫人眼前浮現出當年還在豆蔻年華的妹妹疑惑的神情,緩緩道:“她說,‘姐姐,那個李天師說咱們書院陰山陰像,占了九星中的七赤和五黃,可謂五毒俱全,乃大煞之所,若不及早關閉,二十年後必有傾國之禍’。”

    九星、七赤、五黃?沁瑤聽得一怔,看來這位李天師對五行天像之說果然極有研究,是師父所謂“風水大家”。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位李天師道行如此精深,會不會便是當初布下雲隱書院的障靈陣的那位高人?

    她忙問:“姨母,那位李天師如今在何處,為何我從未聽過他的名號。”

    “歿了。”盧國公夫人道,“二十年前就因急病死在宮中了。”

    沁瑤愣了一下,倒也不甚意外,這等善堪輿的名道,往往因泄露太多天機而得不著善終。思忖了一會,思路重又回到盧國公夫人避而不談的那句話上,“姨母,您方才說,有兩位皇子看中了書院裡的一位外地女子,先皇因此大怒,能不能告訴我,那女子是誰,如今何在?”

    盧國公夫人後悔自己失言,長長的嘆了口氣,態度堅決又強硬,“好孩子,你聽過便罷,姨母奉勸你一句,莫要再往下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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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發表於 2017-2-2 17:08:11 |只看該作者
    第172章

    在盧國公府用完午膳出來,沁瑤在馬車上將盧國公夫人說的事跟藺效說了。

    說完,面露狐疑道:“倘若書院裡的障靈陣是當年那位李天師布下的,這些年又是誰在固陣呢?”

    藺效聽完,皺眉思忖了一會,轉頭問沁瑤,“你真的認為障靈陣是李天師布下的?”

    沁瑤不料藺效有此一問,沉吟片刻,搖搖頭,疑惑道:“倘若真的是他,這當中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無法解釋。”

    藺效見沁瑤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索性將話說得更為明白,“障靈陣旨在遮掩書院裡的邪氣,可李天師當初不只將書院裡風水上的凶像告訴了皇祖父,更建議皇祖父徹底關閉書院,顯然此人根本沒打算在先皇面前有所隱瞞,而皇伯父也聽取了他的建議,下旨關閉了書院。既然如此,李天師又何須事後在書院布下障靈陣,乃至費盡心思固陣,惟恐旁人發現雲隱書院的不妥——”

    “是。”沁瑤緩緩點頭,“你說得極對,一個為防,一個為遮,行事風格大相徑庭,的確不大可能是同一人。可是李天師當初在雲隱書院一事的位置太過微妙,若說他跟障靈陣全無關系,又著實說不過去。”

    說著,苦惱地托著腮,嘆了口氣,“可惜此人二十年前已去世,而我們對書院究竟什麼時候布下的障靈陣一點頭緒都沒有。”

    藺效見不得沁瑤發愁,將她攬到懷裡,吻了吻她的發頂道:”那日你說障靈陣初次布陣時需得大費周章,而當年的布陣之人既能做得如此隱蔽,布陣只會是在書院關閉之後進行的。”

    沁瑤窩在藺效懷裡沉默了一會,忽然重又坐起,抓著藺效的手道:“要不我們將這幾樁事好好理一理吧。”

    有些事乍看上去毫無關聯,可細細剖析之後,卻能發現彼此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藺效心裡也對幾樁事發生的時間存著疑問,因暫時沒有把握,下結論前想先聽聽沁瑤的見解,“嗯,你說,我聽著。”

    沁瑤便在藺效的掌心寫下一個“一”字,道:“先來是元豐十二年,李天師橫空出世,被先皇封為國師,之後先皇便在李天師的指點下興建土木,花費數年功夫建造了南苑澤。到了元豐二十年,姨母到書院任女官,恰好遇上先皇招募外地官員的女兒進書院,擬作側妃人選。之後不久,先皇帶著李天師及幾位皇子到書院,李天師一到書院,便發現書院的格局有問題,提出建議,讓先皇關閉書院,與此同時,有兩位皇子看中了書院裡的一位外地女學生,因而生出齟齬,惹來先皇大怒——”

    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藺效,見他的神情並沒有因為最後一句話發生變化,暗暗松了口氣,繼續道:“在那之後沒多久,書院關閉,眾學生被遣散回家,而李天師也在當年去世了。”

    藺效補充道:“你別忘了,也是元豐二十年左右,最多不會晚於二十一年,緣覺到大隱寺拜在當時的方丈門下,從此成為了大隱寺的一名和尚,在那之前,他不過青州一名屢第不中的書生。”

    沁瑤愣了一下,忙問:“派去打探緣覺底細的人回來了嗎?”

    “估計今晚便能到了。”藺效道,“我已吩咐下去,只要他們回來了,不論多晚,第一時間來思如齋向我回稟。”

    沁瑤放下心來,默了一會,又道:“那咱們先將緣覺之事放在一旁,將這幾樁事的先後次序捋捋順。書院關閉之後不久,不知具體是哪一年,有人在書院裡布下了障靈陣,布陣之後,此人一直掩人耳目地進行固陣,因做得隱秘,書院多年來風平浪靜,從未傳出過異聞。直到今年,皇上突然宣布重開書院,招了不少學生入書院入讀,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沁瑤忽然想起自己當初入書院讀書的原因,略怔了一下,轉而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藺效。

    藺效自然明白沁瑤指的是什麼,窘迫地咳了一聲,無可辯駁,干脆接著沁瑤的話往下說,借以掩蓋臉上的窘意,“初始時,書院裡並無異常,直至周恆的鬼魂從長安西郊飄到了書院,你帶在身上的羅盤發生異動——那也是書院第一次出現邪氣。當時因著鬼劍士的緣故,你和道長以為周恆的鬼魂飄到書院不過是巧合。到後來,你的同窗好友劉冰玉在書院讀書時被餓鬼纏上,你這才起了疑心,當晚便跟隨她們到書院查看,卻沒想到書院裡已滿是怨靈——

    兩個人思路極為合拍,這段話銜接得天衣無縫。

    沁瑤滿意地點點頭,情不自禁露出笑意,“因那晚書院邪氣過盛,師父他們路過書院發現不妥,潛入書院,不料被你手下的將士給誤當作賊人抓住。清完邪靈後,師父並不急於離開,又在書院逗留許久,還用道家的法子四處查看書院裡的格局,似是有所發現。更巧的是,我們走後不久,陸女官便於書院內自縊了,可見布陣之人的動作有多快,照我看來,此人多半一直在盯著書院的一舉一動,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想方設法掩飾,惟恐被人發現書院內的密陣。”

    “由此可見,”藺效做總結陳詞,“李天師就是當年的布陣之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則,書院關閉後沒多久他便去世了,別說他當時有沒有余力去書院布下如此耗費心力的障靈陣,便是之後每隔半年時間就需去書院固陣一回,此事何等棘手,他能交給誰來接管?二則,以皇伯父當時對他的倚重,他就算出於某些不可知的原因,不得不在書院內布障靈陣,自可找出無數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布陣時可以毫不掩飾,何須掩人耳目?”

    沁瑤對這個說法表示贊同,面露遺憾道:“原以為已找到了布陣之人,沒想到另有其人。如今最讓人不解的是,此人布下障靈陣究竟是為了掩蓋什麼?而誰又有這樣的本事能布下這等精深的陣法,卻始終深藏不露呢?”

    師父那日的表現不像作偽,應該不知道書院裡有障靈陣,李天師又於多年前過世了,放眼整個長安城,大大小小的道觀足有上百之眾,修行符箓派的道士亦不在少數,真要一個一個去探訪,無異於大海撈針。

    “不如——”藺效對沁瑤道,“我帶你去宮中找一位老人打聽打聽當年李天師在宮中時的情形,李天師自元豐十二年入宮,到元豐二十三年過世,長達十一年,常在宮中出入,想來當時少不了伺候他起居的宮人,我找出這個人問一問,也許能打聽到些許當年之事。”

    沁瑤自然沒有不應允的道理,李天師影響了長安城的城內布局,又直接導致了書院的第一次關閉,是個再關鍵不過的人物,從他入手,總比毫無頭緒地四處尋找來得強。

    此時馬車已到了瀾王府門前,藺效便吩咐魏波他們道:“不進府了,徑直進宮。”

    馬車剛要啟動,常嶸卻領了一名暗衛過來。

    藺效一看,見是被沁瑤派去盯著清虛子師徒的王啟,另一名暗衛想是仍在青雲觀盯梢,未跟著一道過來,便問:“何事?”

    王啟是來向沁瑤彙報清虛子師徒這幾日的行蹤的,沒想到世子也在,便開門見山道:“這幾日道長只出了一回道觀,去永樂門的一戶人家看新宅,其余時間都在道觀內,哪也沒去。屬下曾潛入觀內,就見道長成日拿了舊書在手中看,連續幾日都是如此,屬下本想近前查看道長看的是什麼書,可惜道長太過警惕,屬下怕暴露痕跡,找了幾次機會,到底沒敢近前。”

    沁瑤在車裡聽得一清二楚,舊書?師父道術精妙,能讓他手不釋卷的會是什麼書?

    “我師兄呢?”她隔著簾子問。

    “阿寒道長也出了一回道觀,就在道長幫著人看新宅的時候。”王啟道,“當時他手中拿了一大包道觀裡的點心,不知什麼緣故,去了大理寺卿家,到了門前,讓門房將那包點心送進去,卻被劉府的下人當作騙子給轟了出來。”

    沁瑤聽得心一揪,那回在富春齋,劉冰玉曾跟師兄討要過觀裡的三味果,師兄向來遵守承諾,對別人交給他的事極為上心,送三味果去劉府不奇怪,可惜劉府的下人卻不領情,不但沒將三味果轉交給劉冰玉,估計從頭到尾都未讓劉冰玉知道師兄曾經來過。

    她不忍細想師兄被人驅趕時的情形,忙掀開簾子,對常嶸道:“常護衛,煩請你去一趟青雲觀,路上記得買些我師兄愛吃的栗子糕和千層酥。到了觀裡,你只說我想吃三味果了,讓師兄給我包上一包,然後你給送到劉府去,該怎麼說,不必我說,想來你也知道。”

    常嶸當初曾被羅剎施出的幻境給魘住,要不是阿寒及時替他施法,心智恐怕都會受到損傷,因而對阿寒始終心存感激,聽完剛才王啟那番話,不免有些不忿,忙應了,下去安排。

    沁瑤這才悶悶地坐回位置,眉宇間已然籠了一層郁色。

    藺效看在眼裡,妻子曾在青雲觀跟清虛子師徒生活了十一年,這世上最讓她掛懷的,除了清虛子,怕就是阿寒了。
    “回去繼續盯著。”他吩咐王啟,“不能出任何差錯。”

    王啟不敢有絲毫怠慢,朗聲應了,重新上馬,往青雲觀去了。

    去宮裡的路上,藺效將沁瑤摟在懷中哄了一會,沁瑤沮喪的情緒總算好轉了些,想起一個存疑已久的疑問,問藺效道:“你們這一輩的皇室子弟是一道按長幼排序的嗎?為何我常聽康平喚太子做六哥,喚吳王做七哥,卻喚你十一哥呢?”

    畢竟藺效是阿翁所出,跟太子和吳王並非同胞兄弟。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藺效有些訝異,“這是皇祖父在位時定下的規矩。皇祖父共出十三位皇子,病的病,夭的夭折,得以長大成人者只余五位,皇祖父痛惜早逝的幾名皇子,對剩下的五兄弟格外珍視,惟願他們能兄友弟恭,彼此相扶相持,故而定了規矩,五名皇子所出的子弟無有叔伯之分,一律按長幼排序。所以太子明明是皇伯父的長子,卻在這一輩叔伯兄弟間排行第六,而我明明是父王所出,卻被康平稱為十一哥。”

    沁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起初她聽到康平喚太子六哥,還以為皇上在太子之前,還另生了五名皇子呢。

    “也就是說,太子是皇上的長子,吳王是皇上的次子?”她遲疑了一下,想起關於太子生母的傳言,小心翼翼地問,“太子的生母可是當年備受寵愛的蕙妃?”

    她一直有些不解,既然蕙妃如此受寵愛,又生了皇上的長子,為何死後未被追封為皇後呢?

    “她在皇伯父登基之前便去世了。”藺效撫了撫下巴,從未像今日這樣道過他人長短,“死前的位份不過皇伯父身邊的一位側妃,蕙妃這個稱號還是皇伯父登基之後追封的。皇伯父當年似乎為了這位蕙側妃,始終不曾娶過正妃。”

    說完,見沁瑤臉上的表情似乎更困惑了,想了想,問她道:“你是奇怪皇伯父為何不直接追封她為皇後?”

    沁瑤點點頭,蕙妃死後這麼多年,太子的地位卻仍十分穩固,可見皇上心中始終沒有忘記過這位蕙妃。

    這件事的因由藺效以前曾聽父王和母親說起過,他遲疑了片刻,淡淡道:“似乎是皇祖父不允。皇祖父深惡蕙側妃,曾給皇伯父下過一道制約蕙側妃的旨意,旨意的大致意思是:漫說他尚且在位,便是他有朝一日駕鶴歸去,也絕不同意皇伯父將蕙側妃扶正。”

    —————————

    大理寺

    正是午膳時分,大理寺內十分僻靜,馮伯玉靜立於一間緊閉著的房門外,遲疑了一會,終於緩緩推開房門。

    這是衙門內專門用來存放已結案卷宗的所在,平日不論早晚,都有兩名衙役在此處看管,此時人已被他設法屏退,在其他同僚回來之前,他有的是時間找尋那份想找的卷宗。

    就算被人發現他在此處盤桓,他亦有理由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所以他並沒存心遮掩。

    關上房門,他走到最靠東頭的一排頂天立規的案櫃前,他曾在此處整理卷宗長達數月,對卷宗的排放順序十分清楚,知道最近結案的案卷通常放在最東頭的那幾層櫃子。

    抬起右手,他順著卷宗發生的時間從右往左慢慢滑過,書院裡那位陸女官的案子過去不足一月,即便要存放,最有可能便是在這一層。

    瀏覽一圈,沒找到想找的那個名字,他眉頭一皺,又抬目看向上一層屜格。

    他自小便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可惜來回找了三遍,都未找到陸女官的卷宗。

    他無聲立在原地,緊緊盯著眼前的案櫃,手心已沁出一層汗,那日沁瑤跟他說陸女官的案子拖延了太久,他還只當經辦此案的同僚手中公務太多,對這樁看上去並無疑點的案子少了一份興趣,所以才隔了許久才結案。

    可此刻連這份本該放在案櫃中的卷宗卻不翼而飛。

    “駙馬,你在找什麼?”身後忽然突兀地響起一個沙啞的男聲,他一陣驚悸,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面圓無須的中年官吏立在自己身後,臉上掛著慣常的老好人的笑容。”李少卿?“馮伯玉迅速鎮定下來,靜靜地看著李少卿,他剛才太過專心,連此人什麼時候到了身後都不知道,如果他沒記錯,陸女官的案子正是李少卿經辦的,”您怎麼來了?“李少卿在門口靜立了一會,含著笑走進屋內,”我剛才路過此處,忽然想起前幾日因事忙,曾叫史推丞幫著整理卷宗,也不知他整理得如何,總不放心,特來看看。““是嗎?”馮伯玉笑笑,“李大人果然事必親躬,讓馮某好生佩服。”

    “駙馬過謙了。”李少卿笑得更和善了,笑容仿佛風吹過池塘,蕩出一圈圈皺皺的漣漪。

    馮伯玉的注視下,他不緊不慢走到案櫃前,負著手上下掃了一遍,忽然目光一定,彎下腰將最下面一層屜格裡的一摞卷宗搬出來。

    “這個史推丞啊,”他笑著搖頭,透著一絲無奈,對馮伯玉道,“瞧瞧,他怎麼把今年的卷宗跟去年的放在一處了,這孩子辦事還是過於浮躁了,還需歷練一段時日才行。”

    一邊說,一邊將卷宗一份一份放好,當中一份,正好碼在馮伯玉的眼前。

    馮伯玉淡淡掃一眼,那份卷宗側面上正寫著兩個字:陸玉娥。

    他心下了然,不用翻看,便知道是陸女官的卷宗了。

    李少卿拍了拍手上的浮塵,謙卑地對馮伯玉一笑,“那就不耽誤駙馬辦案了,告辭。”

    馮伯玉站在原地久未動彈,直到李少卿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沉默地轉過身,目光重又落在那份卷宗上。

    靜默了一晌,明知卷宗裡斷不會留下疑點,他仍忍不住抬手,將案卷從書架上取下,若有所思地翻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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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發表於 2017-2-2 17:08:23 |只看該作者
    第173章

    清虛子放下手中的書,木著臉發了半晌呆,這才起身,負著手往外走。

    剛打開房門,就見阿寒懷中抱著一包東西,興衝衝地從院中奔過。

    他面色一沉,喝道:“你干什麼去?”

    阿寒剎住腳步,回頭一看,見師父立在門邊瞪著他,忙跑到師父跟前,訝道:“師父,您不看書了?”

    不等清虛子回答,將手中的紙包舉起給師父看,興致勃勃道:“阿瑤想吃三味果了,派了常護衛來觀裡取,我這就給她拿去。”

    “阿瑤要吃三味果?”清虛子訝道,“你那日不是才從觀中拿了一包三味果嗎,敢情不是送給阿瑤的?”

    阿寒大大咧咧地一笑,“那日的是送去給阿玉的,就是阿瑤的那位同窗,在富春齋吃飯的時候,她跟我說想嘗嘗觀裡三味果,我答應她了的。”

    “那她收下了嗎?”清虛子一默,盯著阿寒問。

    阿寒搖搖頭,神情不見沮喪也不見歡喜,“我送到了她家門口,可是她們家的人不讓我進去,把我趕了出來,三味果也沒收。”

    “什麼?”清虛子氣得胡子都豎起來了,“他們竟這樣對你?為何你回來一個字都未跟我說?他們都怎麼說你的?”

    阿寒不料師父會有這麼大反應,愣了一下,復述當日劉府下人的原話道:“他們說一看我就是來打秋風的,還說每日不知道有多少想來攀扯劉大人的無賴,不缺我一個,還說我膽子大,居然將主意打到了小姐身上,不打我一頓已經算客氣的了,要我快滾。我說不過他們,只好走了。”

    清虛子聽得心痛如絞,斷喝一聲道:“往後再不許去找這個劉小姐,聽到沒有?”

    阿寒被師父吼得嚇了一跳,慌亂點頭道:“知道了。”

    杵了一會,到底沒忍住,問師父道:“師父,什麼叫打秋風啊?”

    清虛子一噎,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阿寒,見他被自己瞪得不知所措,目光又漸漸轉為沉重,長長嘆口氣道:“你這傻孩子啊——”

    阿寒見師父臉上的怒意稍減了些,以為師父已經不介意他給旁人送三味果的事了,重又歡喜起來,抱著那包點心便往外頭,邊跑邊道:“常護衛還在外頭等我呢,我得趕緊把這包三味果交給他,讓他帶回去給阿瑤。”

    清虛子在廊下心事重重地看著阿寒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搖了搖頭,負著手回了房。

    到日暮時分,清虛子仍在房內看書,卻因覺得氣悶,敞開了窗。

    阿寒在院子裡跟小道童福元蹴鞠,笑語聲不時飄到房裡,清虛子卻恍若未聞,目光仿佛粘著在了書上。

    忽然阿寒停下動作,抬頭看向院門外,凝神靜聽了一會,訝道:“咦,觀門口來人了。”

    他五感異於常人,常能聽到極細微的動靜。

    福元聽到這話,立刻撩開道袍往外跑,“我出去瞧瞧。”

    阿寒這才反應過來,忙也跟在後頭,“我也去!”

    院子裡重新歸為寂靜。

    清虛子又看了一會書,忽然起疑,從書卷上抬頭看向空蕩蕩的院子,兩個人在外面磨蹭什麼呢,怎麼去了這許久不回來。

    他坐不住了,起身邁步往外走,穿過幾重院子,到了觀門口,卻見大徒弟正跟人說話,福元也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那人。

    他偏頭一看,頓時露出惱怒的表情,就見阿寒面前站著一位金堆玉砌的貴小姐,頭上梳著圓溜溜的雙髻,笑容可掬,不是那位大理寺卿家的劉小姐是誰?

    想起她家下人對待阿寒的態度,他氣不打一出來,怒氣衝衝奔到門前,厲目掃視劉冰玉一遍,便要發作。

    誰知阿寒見師父過來,忙喜孜孜地對師父道:“師父,您看,劉小姐給我送了好些吃的來。”

    說著指了指門口堆的一大堆點心盒子,因太多了,他懷中抱不下,只好暫時在地上堆著。

    清虛子瞪一眼劉冰玉,沒好氣道:“這是什麼?”

    劉冰玉一向有些怕阿寒的這位師父,此時見清虛子臉色好生嚇人,平日的伶牙俐齒早嚇得扔到爪哇國去了,窘迫地立在原地,只顧拿眼睛看著阿寒,訕訕地不知如何接話。

    師父素來陰晴不定,阿寒倒也不覺害怕,高興地解釋道:“上回那包三味果沒能送給阿玉,阿瑤知道了,便讓常護衛將剛才那包三味果送到劉府去了,阿玉接了咱們的三味果,就買了好些點心做回禮。”

    “我是來給阿寒師兄賠罪的。”劉冰玉小心翼翼地上前幾步,接著阿寒的話道,“要不是剛才沁瑤派人將那日的事告訴了我,我都不知道阿寒師兄曾到我府中送過三味果。說起來都是府中下人無狀,我回去後會好好責罰他們的,還請阿寒師兄和道長莫再生氣了。”

    清虛子見她態度懇切,前因後果又交代清楚了,肚子裡的火消散了不少,默默地看著劉冰玉,沒想到這孩子不但沒有半點驕矜之氣,竟還懂得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不怪沁瑤說她單純厚道。

    他負著手唔了一聲,道:“劉小姐客氣了,觀內如今只有我們師徒,就不請你進內坐坐了。”

    劉冰玉見清虛子態度明顯好轉,松了口氣,轉頭看向阿寒,他臉龐被夕陽照得越發俊挺,每一處都生得恰到好處,好看得讓她心慌意亂。

    她站了一回,見清虛子沒有進觀的打算,好些話不便跟阿寒說,只好面露不舍道:“那我回去了。”

    阿寒見她轉身,忽然也生出幾分不舍,追上前,撓撓頭道:“阿玉妹妹,謝謝你送的點心,我特別喜歡聽你說話,你若沒事,能常來觀裡跟我玩嗎?”

    清虛子聽得嘆氣,原以為劉冰玉會面露為難,甚或一口回絕,沒想到劉冰玉眸子一亮,點頭道:“嗯!只要我能出來,一定來觀裡找你。”

    說完,又笑著看了阿寒好幾眼,這才高高興興地上了馬車。

    清虛子暗自稱奇,這世間的孩子,果然是一人一個心性,阿寒這樣的性子,尋常女子只會認為他蠢笨,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怎會像這位劉小姐一般願意跟他有來有往。

    見阿寒仍在原處杵著,忽道:“阿寒,你跟為師進來。”

    阿寒哦了一聲,又在原地目送了劉府的馬車一會,才跟清虛子回了觀。

    清虛子引著阿寒進了房,沉默地看了一會攤開的那本書,看向阿寒道:“告訴為師,你是不是很喜歡剛才那位小娘子?”

    “您是說阿玉?”阿寒沒想到師父會問這個,一點不覺害臊,只憨憨一笑道,“喜歡。她總我說我救過她幾回,是長安城的大英雄呢,我很愛聽她說話。”

    清虛子聽得越發悵惘,狠著心道:“她門第太高,咱們高攀不上,往後別跟她來往了。”

    “為什麼?”阿寒不解,有些發急。

    清虛子沉沉嘆氣,“就算門第不是問題,她爺娘也會嫌你蠢笨,斷不會將女兒許給你的。”

    阿寒怔了一怔,“將女兒許給我?師父,你今日好奇怪,為什麼說的話徒弟全聽不懂?蠢笨?我從小就蠢笨,可您和阿瑤也從來沒嫌棄過我啊。”

    清虛子滿心愁緒,舉棋不定,“師父想跟你說的是,你本不該如此蠢笨——倘若師父有法子能讓你變得跟常人一樣,你可願意?”

    阿寒不解地眨眨眼,可等他一字一句消化完師父的話,臉上綻出大大笑容道:“真有法子讓阿寒變聰明?就像阿瑤那樣聰明嗎?太好了,師父,您快使法子讓阿寒變聰明吧。”

    清虛子眸子閃過一抹痛色,定定地看了阿寒一會,哀慟道:“師父是有法子,可是——”

    看著阿寒不諳世事的歡喜模樣,剩下的話卻如哽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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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已近長安,天氣卻未見轉暖,跟玉門關的嚴寒如出一轍,眾人心裡都知道,長安的隆冬已經來了。

    急行了百裡,眾將士都有些疲乏,夏荻勒了韁繩,抬眼見太陽如金鉤一般沉沉西墜,吩咐下去,在原地駐扎營地,升起篝火,休息一晚再出發。

    胡亂吃了些東西,夏荻背靠在帳篷上,屈起一腿,一邊飲酒,一邊看著遠處逐漸隱入黑寒中的群山,他面容黑瘦了些,身上也已有了軍人特有的威嚴,神情卻有些寂寥。

    將領們奔行了幾日,好不容易松懈下來,興致頗為高昂,都聚在火旁,借著酒囊吃干糧,七嘴八舌地說話。

    正熱鬧著,忽然有幾名將士推推搡搡地壓著一行人過來,到了夏荻跟前,那將士令那些俘虜跪下,拱手對夏荻道:“夏將軍,這幾個道士行跡頗為可疑,屬下怕他們是蒙赫殘羽,便將他們綁了,請將軍發落。”

    夏荻放下酒袋,掃一眼那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果然都穿著青灰道袍,身上背著好多行囊,足有十來人,年紀最輕的不過十五六歲,最長者卻已逾花甲之人。

    “將軍饒命啊!”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道士大聲求饒,“貧道們是長安城三清觀的道士,因有急事需暫離長安城一些時日,所以才在官道上趕路,絕非外賊的細作啊。”

    “急事?”夏荻看著眼前之人,這些道士足有十來個,什麼樣的急事需要整間道觀的道士出動?他嗤笑一聲,“將他們拖下去,先砍斷右手,若還不說實話,將剩下的手腳都砍了。”

    道士們不曾想這位玉面將軍行事如此狠絕無情,當下都嚇得面色一變,“將軍,貧道們斷不敢有所隱瞞,只是貧道們離開長安的理由頗有些荒誕不經,就算說出來,您不但不會相信,恐怕還會認為咱們是在妖言惑眾!”

    夏荻不耐煩地蹙了蹙眉,看向那幾名將領,冷冷道:“還愣著做什麼,拖下去把手砍了。”

    將士領命,俯身便要拖著道士們到一旁行刑,那幾個道士眼看性命不保,扯著嗓子大喊起來,“將軍,前日我們家師夜觀天像,無意中瞥見了天狼星墜落,雖然稍縱即逝,但太白起,紫薇落,是實實在在的大凶之兆,長安城不日便會有大災禍!我等人微言輕,不堪匹敵,只好舉觀逃離長安城。這話一字不假,還望將軍明辨!”

    夏荻臉上依然看不出變化,顯然並不相信那道士的話。

    那幾名年長些的道士又搶著道:“將軍若不信,不妨搜咱們的身,咱們身上還帶著觀裡的不少法器和符紙,都是實實在在的符箓派道士所用之物,斷做不了假的。”

    那幾名將士聽了這話,搜了一通,果又搜出不少法器,當中一個項圈似的物事,懸著圓溜溜三個鈴鐺,看著竟跟沁瑤平日佩戴的那個鈴鐺項圈有些相似,卻比沁瑤的那串粗陋了不少。

    夏荻出了一回神,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揮揮手道:“將他們押下去,明日跟咱們一道上路。”

    那幾個道士聽說還要回長安,面色竟比之前變得更為灰敗,哭道:“將軍,與其回長安城,不如您痛痛快快地給咱們一刀。”

    夏荻見他們要多懼怕有多懼怕,全不像作偽,抬頭看向滿天繁星,雖然星像之說由來已久,可這些道士為了一個所謂的凶像,寧可棄觀而逃,會不會太過荒誕了些。

    雖如此想,終究起了疑心,想起長安城那些讓他掛念的人,猶豫了一刻,忽揚聲對篝火旁的軍士們道:“可歇息夠了?連夜趕路吧,少在路上耽擱,咱們也好早日回到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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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08:36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進宮之前,沁瑤還想著宮裡耳目眾多,不知怎樣才能不露痕跡地找到宮裡那幾個老人,進而打聽李天師的事。

    誰知藺效顯然沒打算遮掩,聽說皇上在永壽宮,便徑直帶著沁瑤去永壽宮請安。

    在沁瑤的印像中,皇上但凡有閑暇時間,多半都在永壽宮逗留,諾大一座後宮,只得怡妃一個寵妃。

    她以前認為是由於怡妃娘娘性情圓滑,又生得艷冠後宮,所以皇上才會如此寵愛她,可今天聽了藺效說起當年皇上跟蕙妃的往事,心下明白,恐怕這當中還有一份怡妃善待太子的緣故。

    進了殿,吳王兩口子也在,兩人並肩坐在怡妃下首,面上倒依然一團和氣,可夏芫的臉色十足難看,眼睛下面的烏青重得像有好幾夜沒睡過好覺似的。

    吳王的氣色卻出人意料的好,跟他們打招呼時笑容滿面,精神奕奕,簡直稱得上滿面春風,只是跟夏芫說話時,雖然親昵如常,那目光卻透著陰天欲雪的冷淡。

    沁瑤心下了然,那日吳王忽然問她頭上簪子之事,雖不知道起因是什麼,可看如今吳王待夏芫的光景,怕是回去之後沒多久便發作了出來。

    想來吳王就算再有城府,畢竟是天之驕子,不大可能會有那個雅量容忍妻子背著他耍弄這些手段。

    要知道當初去潤玉齋買梅花簪的不是康平、不是陳渝淇,更不是其他長安貴女,而是藺效。

    夏芫究竟存了怎樣一份心思,才會特意跟在藺效身後去做一根幾乎一樣的首飾,這其中的緣故,自有萬般解釋,可往往最不堪的那種,才最接近真相。

    尤其那塊東海寒玉還是吳王自己送的,只要他日後一想到自己曾親手替夏芫做筏子,心裡會有多慪,不用想就能知道。

    皇上看著藺效和沁瑤行完禮,興致勃勃道:“天氣愈發冷了,你們小兩口既進了宮,也免得來回折騰,不如就在永壽宮用完晚膳再回去。”

    沁瑤暗看一眼藺效,原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藺效卻爽快地答應了,“好,多謝皇伯父。”

    怡妃便吩咐宮人們張羅起來,又殷切地讓米公公去請太子過來一齊用膳。

    米公公去了一晌回來,面露愁容道:“太子殿下說他身子不適,不過來用膳了。”

    怡妃怔了一下,忙道:“可去請了余若水去給太子殿下診視?”

    米公公在皇上身邊伺候多年,何需等怡妃這聲吩咐,早已派了宮人去請余若水了。

    皇上沉著臉,不虞道:“為了一個心術不正的女子,他要作踐自己到什麼時候?成天的傷春悲秋,哪有半點皇家男兒該有的氣魄?”

    怡妃忙軟聲勸道:“太子殿下素來重感情,跟秦媛又到了說親事的地步,秦媛就這麼驟然死了,不怪他心裡難過,皇上別跟著心焦,想來等過些時日,太子想明白了就好了,皇上且擔待些罷。”

    皇上這才不言語了,可依然陰著臉。

    許是因為皇上心緒不佳的緣故,一會上了膳,夏芫跟吳王之間的疏離倒減淡了許多,吳王不時殷勤給夏芫夾菜,夏芫也含著笑意給吳王斟酒,二人的行止跟從前一般親密。

    沁瑤看得暗暗稱奇。

    藺效向來是多看一眼夏芫都覺多余,察覺妻子吃飯不專心,怕她飯後會積食,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將她的注意力喚回來。

    沁瑤不敢再溜號,老老實實用完膳,便耐心等待藺效著手安排打聽李天師之事。

    散了筵,皇上進內殿歇憩,藺效卻帶著沁瑤告辭出來。

    路過甘露殿時,殿門外忽然轉出一個年事已高的大太監,負著手閑閑站在路旁,仿佛剛看到藺效似的,露出個驚訝的表情,旋即含笑鞠躬道:“世子、世子妃。”

    沁瑤認得他是宮裡專門掌管門禁落栓的王公公,聽說曾是先皇跟前極得意的宮人,領著太監總管一職,如今雖已有米公公頂了職位,卻仍分管著宮裡的要務。

    藺效不過對王公公點了點頭,寒暄了一句,便拉著她就往前走了。

    沁瑤知道王公公是個宮裡的大忙人,平日甚少見他跟藺效有來往,可剛一走到甘露殿,便好巧不巧遇上了此人,怎麼看都覺得他像是專在此處候著藺效似的。

    正要向藺效問個明白,那邊許慎明卻領著一隊御林軍將士過來了。

    許慎明見了藺效和沁瑤,有些訝異,過來見禮:“藺統領。”

    又對沁瑤道:“世子妃。”

    藺效停步,對沁瑤溫聲道:“此處風大,你到那邊宮牆下等我一會,我跟許統領說幾句話就來。”

    沁瑤知道藺效恐怕有些宮中布防的細務要跟許慎明交代,不想讓旁人知道他在妻子面前毫不遮掩,免得落人口實,便乖巧地應了一聲好,依言站到甘露殿的一處宮牆轉角處,果然如藺效所說,此處是個死角,左右無風,站久了也不會生出寒意。

    等了片刻,她仰頭細數著頭上從宮牆內探出的柳枝,默默在心底盤算,派去打探緣覺底細的人今晚便能回來,也不知道到時候能否弄明白他對壽槐山的蠍子精屢次放水的原因。

    想起這一年來出現的大煞,她一顆心懸在半空,當務之急,是先得說服師父跟她一道去書院破了障靈陣,以便早日看清書院的五行格局。

    倘若鬥宿中的最後一個魔星女宿果真蟄伏在書院裡,長安城遲早會迎來一場新的浩劫,屆時長安城的黎民百姓怎堪抵擋,根本無法想像。無論如何,得想法子提前應對才行。

    可設陣之人如此陰狠,手段層出不窮,不等到他們和師父破開障靈陣,恐怕已設下埋伏對付他們,他們非但破不了陣,沒准還會白白賠進去性命。

    因此一味拉著師父蠻干肯定不行,最好既能在最短時間內查出布陣之人,又能在女宿橫空出世之前成功將其鎮壓。

    正想得出神,忽然暗處傳來一聲低呼聲,“阿、阿媛?”

    這聲音倉皇而突兀,沁瑤也跟著吃了一驚,聞聲抬頭,就見有人站在轉角處,似乎剛從牆的另一側走來,見她抬頭,又往後連退幾步,一臉的驚怖。

    “太子殿下?”沁瑤認出來人,驚訝轉為疑惑,太子臉上毫無血色,似乎嚇得不輕。

    太子定了定神,看清是沁瑤,鎮定下來,強笑道:“弟妹,你怎會在此處站著?”

    沁瑤回想剛才太子見到她時的脫口而出的那聲“阿媛”,她跟秦媛身量相仿,又站在暗處,看來太子是把她錯認是秦媛了,可他的反應似乎有些太過激了,活像見了鬼似的。

    她心裡雖奇怪,仍對太子行了一禮,含笑解釋道:“我跟世子一道進的宮,正准備出宮,路上遇到了許統領,世子在那邊跟許統領說話,我便在此處候著。”

    這時藺效和許慎明早聽到動靜過來了,藺效見太子臉色不好看,微訝地看一眼沁瑤,對太子道:“六哥?”

    太子這時已徹底恢復了常態,對藺效笑了笑,道:“這兩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剛吃了藥,四處走走,沒想到剛出來便碰到了弟妹,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弟妹。”

    藺效看一眼沁瑤,見她神色如常,放下心來,道:“不妨事。六哥既然身子不適,莫在這等寒涼的地方說話了,不如早日回寢宮安歇。”

    太子點了點頭,道:“你們也早些回去,弟妹雖然內力在身,也抵不住這樣的冷風。”

    藺效便拉著沁瑤告了辭,兩人出來。

    路上,沁瑤想起剛才太子的反應,心裡疑竇叢生,按早前皇上和怡妃所說,太子應該極為思念秦媛才對,就算不小心將她錯認成了秦媛,總不至於怕成那副模樣。

    心裡這樣想著,便壓低嗓音,將自己的疑惑對藺效說了。

    藺效聽完,似乎深感意外,靜立在原地,默了好一會,才對沁瑤道:“光憑這一樁事不能說明什麼,可秦媛,確實死得蹊蹺了些——”

    剩下的話,許是顧忌在宮裡,並未往下說。

    沁瑤卻聽得脊背發涼,明知太過荒誕,仍忍不住順著藺效的話往下深想,當晚在靖海侯府看守秦媛的全是太子的親隨,外人一時難以侵入,秦媛又實在不像是會自縊的性子……

    她想得心驚肉跳,眼看宮門已在眼前,猛的搖搖頭,想驅散腦中那個可怕的念頭,可疑惑卻仿佛扎下了根,怎麼也無法從腦海中揮散開去。

    ————————————————————————

    出了宮,藺效並未帶沁瑤回瀾王府,卻令魏波親自驅車,往西城而去。

    等馬車停了,沁瑤掀簾一看,卻是富春齋。

    藺效扶著沁瑤下了車,對她解釋道:“不是要打聽李天師當年之事麼。我約了那人在此處說話。”

    沁瑤嗯了一聲,長安城有好幾家富春齋,都是王妃留給藺效的產業,藺效平日從不親自過問庶務,自有一干當年王妃身邊的忠僕替他打點,唯獨胖掌櫃的這一家,藺效婚前婚後都來過好幾回,想來是因為胖掌櫃不僅是店中掌櫃,更一直暗中幫藺效辦些其他要務的緣故。

    這鋪子早在成親前,便被藺效借著送及笄之禮轉給了沁瑤,因而如今鋪子真正的東家,不是藺效,而是沁瑤。

    這也就罷了,等那胖掌櫃笑呵呵地從店裡出來,竟真的稱呼沁瑤做少東家,只喚藺效世子。

    沁瑤有些訕訕的,藺效卻愣了一下,想明白緣故,回頭笑著看一眼沁瑤道:“很好,少東家。聽說你店裡的桑落酒著實釀得不錯,可否請在下飲上一杯?”

    他薄唇含笑,眸若清泉,語氣卻甚是輕松。

    沁瑤被他打趣得有些臉紅,可心底卻十足愉悅,抬眼看著他,抿嘴笑道:“飲完桑落酒,店中還有好些做得不算粗陋的小食,公子不妨一並嘗嘗。”

    藺效向來知道沁瑤識趣,如今兩人相處久了,更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正事上如此,閑事上更是如此,你來我往,平添好些意趣。

    “那就卻之不恭了。”他笑著握住沁瑤的手,拉著她上了樓。

    兩人在最內裡的一間雅室坐下,店家果然給二人斟上了桑落酒,沁瑤酒量雖然不錯,可這酒卻醇厚香濃,飲了幾杯之後,臉上便如桃花一般綻出淡淡紅暈,眸子裡仿若漾著清水,顧盼之間好不誘人。

    沁瑤自己尚不自覺,藺效卻看得心裡癢癢的,若不是還記得今日還有好些正事要辦,真想由著性子欺負她一回。

    過不一會,店家帶了一個滿面虯髯的老頭子進來,對藺效道:“世子,人來了。”

    老頭看向室內,不經意看到藺效身旁的沁瑤,遲疑了片刻,才緩步進來。

    藺效沒有漏看老頭眼中的疑惑,卻並沒有做解釋的意思,起身道:“王公公,請坐。”

    沁瑤也跟著起身,聽到藺效這聲稱呼,眼珠子都險些掉下來,錯愕地上下打量那人,難道這虯髯客就是剛才在甘露殿外那位王公公?

    沒想到藺效所托的那位打聽李天師舊事的老人便是王公公,可王公公不是先帝身邊的人嗎,又怎會甘願任藺效驅使?

    沁瑤這邊亂糟糟地想著,王公公卻早已在對面坐下,見藺效沒有支開沁瑤的打算,知道他萬事都心中有數,便也不再延宕,直截了當道:“雜家出來不宜太久,也就不說旁的了,開門見山罷。那位李天師當年並未常住在宮裡,另在長安城建了一座三清觀,二十多年前香火算得鼎盛,可惜在他死後,衣缽無人承繼,後來被旁派的道士給頂了香火,如今已經衰敗下來了。”

    沁瑤暗暗點頭,這王公公倒真是爽快人,一來便直接切入主題。

    藺效問:“李天師道行如此高深,難道就不曾收過徒弟?”

    王公公道:“有個徒弟,但是個啞巴,從來沒說過話,平日看人時也賊眉鼠眼的,甚不討人喜歡,李天師雖然出入時常帶他,也沒存心抬舉他,是以幾年下來,宮裡諸人只對李天師尊重有加,卻沒幾個人對那個徒弟有多少印像。我們還總奇怪,李天師這般風流人物,為何總帶著這個畏手畏腳的啞巴徒弟,先皇也曾問過一回,李天師只說這徒弟跟他從家鄉一道出來的,雖然相貌平平,卻甚有悟性,深得他心,先皇也就不好多說什麼了。李天師當年病死之後,這啞巴徒弟也跟著投井而亡,三清觀就這樣斷了香火。”

    “投井而亡?”藺效跟沁瑤對視一眼,又問,“死在三清觀嗎?”

    “嗯。”王公公點頭,“當時先皇曾派人去給收屍,說他倒還是個忠義之人,特允將他葬在李天師的寢墓裡。”

    藺效默了一會,又問:“李天師是哪一年病死的?”

    王公公有備而來,這段時日顯然已對李天師當年的事已然摸透,“元豐二十三年,也就是二十年前,腊月間死的,病了半年有余,到底沒熬過年關。”

    “雲隱書院又是何時關閉的?”藺效道。

    王公公對先皇忠心耿耿,對先皇在位最後一年的所有大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聽了藺效這話,一點也不遲疑道:“五月。“語氣十分篤定。

    書院五月關閉,李天師腊月死的,病了半年,也就是說,他在書院關閉之後沒多久便開始起病。

    沁瑤心中一動,這病的時機是不是太過湊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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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12:47 |只看該作者
    第175章

    王公公思忖了一會,又道:“關於這啞巴徒弟,另有一樁怪事,雜家這些年一直記在心裡。”

    沁瑤忙問:“什麼事?”

    王公公不緊不慢舉杯飲了一口,道:“李天師當年生病之後,起初是在宮外治的,皇上特派了御醫每日去三清觀診脈,後來李天師病得越來越嚴重,皇上怕御醫看顧不過來,便讓李天師遷到宮裡,另撥了幾個穩重細心的宮人照看李天師,雜家也是其中之一。有一回,雜家看著底下的小太監熬好了藥,正要給李天師送去,在房外就聽到李天師呵斥他那啞巴徒弟,喝問啞巴亂翻他的東西,是不是想偷他的陣法書?又說別說他還沒咽氣,就是咽了氣,也不會讓這狗東西將他的畢生心血給偷走。還罵那個啞巴——”

    遲疑著看一眼沁瑤,硬著頭皮將話說完,“還罵那個啞巴:不怪是天閹,原來是因為心術不正的緣故。罵著罵著,李天師便咯了好大一口血,昏死了過去。那之後沒多久,李天師就病逝了。因著這樁事,雜家曾疑心李天師的死因跟那啞巴徒弟有關,可李天師一死,那個啞巴徒弟也跟著投井了,也就沒再往下細究。”

    天閹?沁瑤不解,什麼叫天閹?她看一看藺效,藺效卻沒有向她解釋的打算,只緊盯著王公公上一句話道:“李天師走後,當時是不是你們幫著清點的遺物?可曾發現他所說的那本陣法書?”

    王公公嘶了一聲,嚴肅地搖搖頭,道:“書和符紙倒是都有,但都是些外頭也買得到的道德經、風水一類的書,不曾見到別的書。”

    藺效點點頭,喚了胖掌櫃進來,讓他取一套紙筆,放到王公公面前道:“不知王公公可還記得那啞巴的樣貌,如果還有印像,煩請公公幫著畫一幅畫像。”

    沁瑤聽這要求頗為奇怪,就算記得那人長相,真要畫得像可不易,難道王公公還會丹青不成?

    王公公牙疼似的看一眼藺效,看樣子極不想照辦,可藺效語氣雖然客氣,卻透著股不容拒絕的意味。王公公跟藺效對視片刻,敗下陣來,“好好好,雜家怕了您咧。”

    提筆畫了起來。

    沁瑤雖然不擅丹青,但也家中時,沒少見哥哥作畫,此時見王公公起筆時的架勢,分明頗懂丹青,忍不住又奇怪地看他一眼。

    畫了半柱香工夫,王公公便落了筆,將畫紙推到藺效跟前。

    沁瑤湊前一看,見紙上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道士,八字眉,三角眼,一臉苦相,背還有些佝僂,確實長得不甚討喜。

    畫得雖不細,但寥寥幾筆,已然勾勒出一個活靈活現的人,可見王公公的功力著實不弱。

    沁瑤盯著畫像,迅速在腦中搜刮了一遍,確認自己生平從未見過畫上之人,不免有些沮喪。

    王公公畫完畫,一刻都不再逗留,起身告辭而去。

    藺效將畫像收到懷中,也帶著沁瑤下了樓。

    路上,沁瑤整理了一回王公公剛才所說的話,問藺效道:“關於李天師的事,你怎麼看?”

    “倘若沒有那本所謂陣法書,倒也沒什麼可疑。”藺效道,“可他死前,分明因為某本要緊的書跟他那徒弟起了齟齬,不知是久病之人疑心重,還是那徒弟果然有鬼。”

    “你是說,那徒弟偷了李天師那本書?”

    藺效道:“李天師當年勸諫皇上關閉雲隱書院,沒多久之後便得了病。而照王公公所說,李天師病中,那徒弟曾想偷他的陣法書,而如若啞巴徒弟真偷了李天師的書,繼而假死洗脫嫌疑,會不會後來書院裡的障靈陣就是他布下的?”

    “可如果他沒死,這些年又蟄伏在何處呢?”沁瑤不解道,“更奇怪的是,那啞巴得了李天師花費畢生心血所編的陣法書,這些年早該在道界聲名鵲起了,為何一直默默無聞?他完全可以改頭換面借此來換取名利,甚至成為下一個李天師,只要稍稍易改一下面貌就可,畢竟誰能記得二十年前一個小人物的相貌呢——”

    “也許已經為人所用了也不一定。”藺效道,“這世間,有的是能人異士甘願為權貴所驅使,更何況此人還是個天閹,若在前朝,哪怕進宮輔佐宮裡的貴人,也無需多費一道手續,於他而言,倒是方便得很。”

    說到這,藺效忽然想到一個可能,眉頭蹙了起來。

    “惟謹,到底什麼是天閹啊?”沁瑤卻聽得雲裡霧裡。

    藺效愣了一下,附耳對沁瑤解釋了幾句。

    沁瑤聽得臉紅,忙推開他,清了清嗓子,將話題扯到正事上來,“如果這徒弟有問題,我懷疑書院關閉後不久便有人接觸過他,甚至用名利誘惑他為自己所用——”

    她越說越覺得有可能,“要麼便是徒弟自己布陣,要麼便是有幕後之人誘惑徒弟幫他布陣,目的就是為了掩蓋書院裡的什麼東西。”

    至於掩蓋什麼,依然沒有頭緒。

    她出了一回神,忽然想起剛才那幅畫像,伸手到藺效懷中摸索起來。

    她的動作撩得藺效隱隱有些燥熱,忙捉住她手,低聲問:“找什麼?”

    “找那幅畫像。”沁瑤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藺效看著她,她太嬌太美,看得他無法自抑,到底沒忍住,低下頭,輕輕啄了啄她的唇。

    可惜今夜還有好些要事要辦,藺效不敢放縱自己,只吻了一下,便克制地離開。

    這吻史無前例的短暫而輕如羽毛,沁瑤卻因察覺到他的克制,反在心上烙下了極重的重量似的,藺效剛一離開,便勾住他的脖頸,反客為主地親了一口。

    親完,不讓他借機得寸進尺,只笑著催他將畫像取出。

    藺效又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才慢吞吞取出畫像,在沁瑤眼前展開。

    兩個人借著並不太明亮的車燈細看畫中人。

    看了一會,兩個人心裡都有升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不知是神態還是某處五官,總覺得這個人在哪見過,但記憶中又沒有一個人的長相與此人相符。

    正低聲探討,馬車已到了瀾王府。

    兩人回思如齋換了衣裳,飲了口熱茶,消散身上的寒氣。

    “一會王行之他們便進府了。”藺效對沁瑤道,“他們此去將近兩月時間,在淮南道各處來回馬不停蹄地奔波,著實辛苦,希望還算順利,挖到了些許緣覺真正的來歷。”

    沁瑤聽著外屋的更漏聲,知道已接近子時,她盼緣覺的消息已盼了太久,臨到末了,不覺欣喜,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溫姑見小兩口顯然還沒有睡覺的打算,怕他們腹餓,便張羅著呈上一些熱粥點心,供兩人宵夜。

    剛吃了兩口,便有下人在外傳話,說王護衛幾個回了府,在外院立等世子回話。

    藺效淨了手面,令采蘋替沁瑤披上大氅,要帶她同去外書房。

    沁瑤自然是求之不得。

    兩人到了外書房,遠遠便看見幾個身著勁裝的護衛候在院外,人人身上風塵僕僕,領頭兩個正是王行之和譚啟,看見藺效,紛紛上前行禮,“世子,世子妃。”

    藺效點點頭道:“進來說話。”

    沁瑤知道外書房乃瀾王府重地,除了阿翁和藺效,無人可以非請入內。

    而阿翁向來不理正事,如今瀾王府支應門庭的是藺效,因而外書房基本是藺效一個人在用。

    進了內,王行之等人喝了幾口常嶸幾個親自端來的茶,稍作休息,便將這一月多以來的調查結果一一向藺效詳稟。

    “屬下們先去的青州,拿了如今緣覺表面上的生平履歷前去打聽,果有其人,幾次科舉的記載都真實詳實,斷做不得假。因這書生父母早亡,家中只他一個,親戚少得可憐,屬下們也是找了許久,才找到這書生一個遠房堂弟,說來也巧,此人二十年前因做買賣搬出了青州,近年來才搬回來,找遍整個青州,只有此人年輕時跟書生有過往來,若是頭兩年去打探,還真沒辦法打聽清楚書生的底細。屬下便拿了按照緣覺如今模樣仿畫的年輕時畫像,給那人看,誰知那人竟不認得畫上的緣覺,說書生長相平平,跟緣覺的模樣大有出入,不可能是同一人。屬下們便知道,緣覺的這份青州履歷確是造了假。”

    藺效和沁瑤聽到這消息,一點也不意外。

    藺效示意王行之接著往下說。

    王行之道:“屬下們只好沿著青州一路往南找,每到一處州縣,便持了王爺的令牌讓當地官吏查找近二十年失蹤之人,找了半月,不是年齡對不上,便是時間對不上,直到找到越州,才找到一個年齡跟緣覺對得上號的。此人姓蘇,名建甫,算是名門之後,乃當年越州一位世家大族蘇家的公子。說起來這蘇家在當地建府已逾百年,代出鴻儒,在越州極有名望,可惜從上幾輩起,當家人便連生怪病,沒幾個熬過了而立之年,人丁因而漸漸凋零,到蘇建甫這一輩時,只余他一個支應門庭的男丁。”

    沁瑤聽到蘇建甫這個名字,腦中猶如閃過一道白光,險些坐不住,沒錯,那回緣覺在師父房中時,師父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就是蘇建甫。

    看來這人就是緣覺無疑了,沒想到他竟出身這等百年世家,難怪身上總有股讀書人的儒雅氣質了。

    王行之又道:“二十年前,這位蘇建甫不知什麼緣故,舍下諾大家業,不告而別,蘇府無人主事,短短兩年便衰敗了下來,下人們更是各謀出路,全無音訊。我們找了許久,才在隨州找到一位當年在蘇府做過管事的下人,將緣覺的畫像給他看,那人一看畫像,便又哭又笑,說天可憐見,大公子竟還在人世,瘋瘋癲癲,喜不自勝,我們才知道緣覺便是這位蘇公子。”

    沁瑤跟藺效同時松了口氣,千尋萬找,總算窺到一點當年之事了。

    “那管事說,那年蘇公子出門游歷,在外頭看中一位姓王的小娘子,當時他身邊人知道此事,曾勸過他,說王家雖是官吏之家,那小娘子卻不過是位被養在外頭的庶女,身份與他著實不般配,不如另覓門當戶對的姻緣,可當時蘇家只余蘇建甫一個當家主事人,萬事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他執意想娶那位小娘子,依然請了人上門提親。”

    “下聘前不久,王家一位在外做官的老爺突然得了升遷,舉家即將奉旨搬到長安城,因那位王姓小娘子生得異常貌美,王家老夫人想借著她到長安城攀扯更好的姻緣,竟對外謊稱這娘子死了,回絕了蘇公子的提親。蘇公子起初信以為真,傷心欲絕,可後來打聽明白,那小娘子並未死,而是被王家人安排頂替了家中嫡女的身份,跟著家人一路到了長安。”

    “王家?越州?”藺效忽然起疑,“這小娘的閨名你們可曾打聽到?”

    王行之搖頭,“蘇公子怕此事宣揚出來會連累那位小娘子,從未向人提過,可管事曾聽蘇公子醉酒時失言喚那女子的名字,似是叫——阿綾,或是阿林。我們後來打聽明白,王府二十年前確實‘死’了一位叫阿綾的庶女。”

    藺效一怔,他年初曾奉皇上的旨意去淮陽幫蕙妃的胞兄王興邦洗脫貪腐嫌疑,知道王家祖籍越州,二十年前才到的長安,後因蕙妃去世,外放到了淮陽。

    巧的是,這位險些跟緣覺定親的小娘子二十年前也是從越州跟隨家人到長安,跟蕙妃的生平竟然每一處都能吻合得上。

    雖然名字並不相同,但由庶女偽作嫡女,名字勢必重新擬定,光名字這一項,不能排除那位阿綾不是蕙妃。

    “因王家還有不少舊人留在越州,我們打探那位阿綾比起打探緣覺的生平容易得多。”王行之接著往下說,“聽說此女是王府一位姨娘所出,姨娘不受寵,大娘容不下她們母女,早早將她們攆到了城外一座莊子上住著,當時阿綾不過三四歲。聽說那位姨娘極為信道,常帶著女兒到附近一座道觀燒香,後來道觀的道長無意中瞥見阿綾,說此女日後必定大富大貴,只是命中會有一劫,若能每日到觀中燒香,可免災厄,從那之後,那姨娘逢人便說阿綾以後會做人上人,讓阿綾常去道觀幫著做些雜事。”

    說完,王行之小心翼翼地看沁瑤一眼,似是想說,這阿綾當時在觀中的情形倒跟世子妃有些相似。

    沁瑤渾不在意,笑道:“接著往下說罷。”

    王行之正暗悔自己剛才那一眼多余,見沁瑤未放在心上,暗松了口氣,道:“阿綾在觀中幫著做了幾年活,後來在道觀的大弟子的主張下,拜了道長為師,做了那道觀的俗家弟子,一直到她十五歲‘暴斃’,都常跟道觀有往來,後來老道長去世,大弟子繼承了道觀的衣缽,成了新的掌門人,對阿綾母女比從前更為關照,鄉間甚至有些閑言碎語,只因那年輕道長本事甚高,脾氣又頗為暴躁,才沒人敢到阿綾母女面前說三道四。”

    沁瑤聽到最後一句話,心突突直跳起來。

    “奇的是,阿綾‘暴斃’後,那位年輕道長從此不知所蹤,那道觀也就此荒廢了,後來鄉間有人說,那道長其實早已戀慕上了阿綾,奈何受道家制約,不敢剖白心跡,所以阿凌死後,他不是瘋了,便是也跟著死了,此後二十年,鄉間再也沒人見過他。”

    沁瑤咽了咽唾沫,看一眼同樣面色凝重的藺效,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王護衛,不知你們可讓當年的知情人畫下那位年輕道長的畫像。”

    王行之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幅畫像道:“當年見過那位年輕道長的人不少,可至今仍想得起他模樣的人卻寥寥無幾,問了好幾個人,拼拼湊湊畫了一幅畫像,卻做不得准,世子妃看看便罷,恐怕做不得真。”

    常嶸便掌過燈來。

    沁瑤立於藺效身旁,一眼不眨地看著那幅畫卷在自己眼前展開,看清那人,忍不住手捂住嘴,低聲地驚呼起來。

    就見畫上那人濃眉長目,雙目銳利有神,面容瘦削嚴肅,五官端正清朗,十足風華正茂。

    即便如今這張臉龐已然爬滿了皺紋,原本筆直的身形也佝僂了不少,沁瑤仍一眼認出就是師父。

    她心中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想起師父如今瘦得凹下去的臉頰,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師父這些年到底都經歷了什麼,竟被歲月摧殘成了這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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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發表於 2017-2-2 17:13:01 |只看該作者
    第176章

    王行之等人退下後,沁瑤又跟藺效在外書房坐了許久,兩個人各有思量。

    藺效想的是,緣覺為何會對皇上動了殺機,清虛子既跟他是舊識,不知是否曾參與其中。

    沁瑤想的卻是,倘若這位所謂阿綾便是後來進了長安的蕙妃,那麼緣覺和清虛子都與她是舊識,可當年蕙妃生下太子後便去世了,生前似乎也頗受寵愛。究竟什麼原因,能引得這二人放下各自家業,搬遷到了長安呢。

    “我得馬上去觀裡一趟。”沁瑤一刻也等不得了,起身將清虛子的畫像卷起,對藺效道,“師父有太多事瞞著我,以往我不知道他的來歷,就算想勸他也無處著手,如今既讓咱們知道了,再去問她,想必他總不好意思再瞞著我了。”

    藺效看一眼沁瑤,她行事雖然磊落,卻向來穩妥,甚少有這樣直來直往的時候,可見無論發生何事,她從來都不曾懷疑過她師父的為人。

    可不論他心底怎麼想,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總不好當著她的面揣測她師父,免得惹她傷心。

    沁瑤走了兩步,回頭見藺效仍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怔住,開口問:“怎麼了?”

    藺效笑了笑,走近她身旁道:“無事,走罷,到青雲觀找道長問個明白。”

    沁瑤見藺效有些疑慮的模樣,隱約明白過來,藺效畢竟不像她一樣跟師父生活了十幾年,對師父的為人品行了解得甚為浮泛,尤其眼下知道了師父隱瞞過去身份的事,恐怕已對師父起了疑心。

    這好像是夫妻倆頭一回因著某件事發生分歧。

    可他仍選擇了信任她,陪著她一道去找尋真相。

    她心裡滿滿漲漲的,默默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將那句謝字咽回喉間。

    ————————————————————————————

    從子時到天亮之前這幾個時辰,夜色濃重得如同墨汁,風又冷又硬,嗚咽作響,整夜不停,讓人無處可避。

    沁瑤身上裹著厚厚的冬衣,雙手被藺效握在手裡,從頭到腳都暖烘烘的,可仍覺得心底一陣一陣發寒,她知道,除了情緒低落的緣故,她的身子也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藺效將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裹在她身上,摟著她勸道:“去青雲觀還有一段路程,你先睡一會。”

    沁瑤點點頭,窩在藺效懷裡,乖覺地閉上眼睛,可心裡怎麼也靜不下來。

    自從前段時日開始著手查書院之事以來,他們越往下查,越覺得事態不好把控,越有驚心動魄之感。

    想來那背後之人不過為了關閉書院、重新固陣,便能悄無聲息潛入書院殺死陸女官,可見其既有手腕又足夠心狠,是個極難對付之人。

    最讓她憂心的是,師父對書院的態度也太過怪異,明明已堪破了書院裡的某樣事物,卻不知顧忌什麼,遲遲未采取行動,而今晚,他們又查到了師父和緣覺都跟蕙妃是舊識。

    她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不知再繼續查下去,會查出什麼樣的真相,而這真相,他們又是否有足夠的智慧和能力去承受。

    她睜開看一眼藺效,他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靜如山,這一連串紛至沓來的雜事並未讓他將愁緒掛在臉上。

    她微松了口氣,這男人身上有著讓人心定的力量,無論外界發生何事,他似乎總能盡力將事情把控到最好,不躲不避,亦從不悲天憫人,這樣想著,心緒一定,倦意便席卷而至,這回她不再抵抗,不一會便在他懷中睡了過去。

    瀾王府離青雲觀穿過大半個長安城,足得一個時辰方能趕到。

    不知是太過困倦,還是藺效的懷中太舒服,沁瑤這一睡下去極沉,直到耳畔傳來金戈相擊聲,這才從濃睡中驚醒。

    “怎麼了?”這聲音一向預示著凶險和刺殺,她睡意頓時消散得干干淨淨,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看向藺效。

    藺效手中握著劍,掀開車簾,目不轉睛看著車外,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神情前所未有的冷肅。

    沁瑤心中一驚,也探身往外看去,就見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青雲觀。

    打鬥聲便是從觀內傳出來的。

    更糟糕的是,觀內不知什麼時候著了火,火勢衝天。

    她瞳孔猛的收縮,擔心到無以復加,“師父,師兄。”便要起身跳下馬車,跳下車。

    沒等她起身,忽然一柄飛劍朝馬車飛來,正對著車窗,直直刺向車內的藺效和沁瑤。

    藺效揮臂將那柄飛劍挑飛,一把扯下車簾,縱身掠出馬車,穩穩立於馬背上,看清觀內情形,躍到地上,回頭對沁瑤喝道:“阿瑤,裡面全是一流高手,你待在車上不要出來。”

    話音未落,斜刺裡殺過來兩名黑衣人,齊齊揮刀砍向藺效。

    藺效格劍擋開劈到面門上的長刀,一擰身,抬起一腳,狠狠踢中另一人的小腹。

    沁瑤唯恐藺效吃虧,暗暗捏訣,飛出一符,對那兩名刺客使出障眼法。

    那兩人就覺腳下仿佛生出無限牽絆,剛一出招,便互相撞在一處,狼狽地跌倒在地,發出轟然聲響。

    這兩人剛才使的全是殺招,奔著藺效而來,招招全為了取他性命。

    此時根本不是手軟的時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藺效毫不猶豫將二人一劍一個,刺死在當地,彎下腰,扯開他們臉上面巾,果如他所料,面巾下是兩張從未見過的臉。

    他蹙了蹙眉,不再在這兩人耽誤時間,揮劍往觀內而去。

    常嶸幾個早進了觀,正殺得興起。

    來的黑衣人足有十余個,全都功夫一流,常嶸、魏波,加上之前被沁瑤派在青雲觀保護清虛子師徒的王亮、呂欽懷,統共不過五六個,敵眾我寡,一時占不了上風。

    沁瑤跟著下了馬車,在觀門口張望片刻,裡頭人影晃動,金戈纏鬥,根本無法辨清戰況。

    她抬頭一望,見院牆甚高,索性提氣躍上牆頭,穩住身形之後,便開始焦急地用目光找尋師父的蹤影。

    所幸沒找多久,便在院角一處光禿禿的槐樹下看到一個青灰色的身影,看身形和招式是師父無疑。

    他身邊的黑衣人最多,足有四五個,不論魏波等人在外圍如何極力替師父解圍,這幾個刺客都死纏著師父不放,寧可被刺得滿身鮮血直流,也不閃不躲,看樣子不將置師父於死地不肯罷休。

    師父已經左支右絀哦,疲於應對。

    沁瑤看得心焦,卻不敢叫喊,怕一出聲,便會成為眾刺客的靶子。

    左右緩緩調准了位置,看准那幾個刺客的肩背,沉住氣,一一講手中的符飛到那幾人身後,低聲念咒,使出障眼法。

    因人太多,擠在一處,地方太過狹窄,這法子不像剛才在觀門口對付那兩個人時那般有效,只在其中一個探身往前時,欲要砍向清虛子的肩膀時,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魏波等人何等會把握時機,不過這一處破綻,便將那人一劍刺穿。

    沁瑤又依法炮制,幫著對付剩下幾人,漸漸打開僵局。

    院中其他刺客看情形不對,轉頭一看,便見院牆上立著個身披華美裘衣的小娘子,手中飛符,顯然身懷異術。

    那人面色一陰,提劍在手,便要飛劍刺向沁瑤。

    可沒等他舉起胳膊,便覺手腕處一熱,隨後叮的一聲,劍跌落在地。

    他低頭一看,就見手腕已被人齊齊砍斷,余光瞥見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人,這人近身時無聲無息,劍又格外鋒利,他竟一時未感疼痛。

    他面色大變,多年的訓練讓他不敢發出哀嚎,咬牙握住血流如注的手腕,便要就地一滾,好躲開那人的下一劍。

    可藺效根本沒給他喘息的余地,砍下那人手腕之後,又迅速將劍刺向他腰腹,每一下都是狠決無比的殺招。

    直到將此人刺死在地,藺效臉色才稍有好轉,可仍不敢松懈,時刻留意沁瑤的動靜,惟恐再有人用陰招對付她。

    有了沁瑤的障眼法相助,清虛子逐漸擺脫了窘境,瞅空退到一旁,喘了會氣,抬頭順著飛符的方向看向立在牆上的沁瑤,也想像沁瑤那樣躍到牆頭,飛符對付院中的刺客,可一運氣,胸口就翻滾著腥濃的血腥氣,顯然已受了內傷。

    他不敢強來,站在原地緩緩運了會氣,這才從懷中掏出符,飛向近旁幾個跟常嶸等人纏鬥的刺客。

    他的符術顯然在沁瑤之上,只要飛中刺客,那人不出一息功夫,准會摔倒在地。

    有清虛子師徒相助,常嶸等人很快占了上風,手起刀落。將那幾個刺客一一撂倒,只留最後兩個,預備一會拷問,將他們五花大綁捆住,丟到了一邊。

    可等眾人掃蕩干淨,再去審問那兩人,才發現他們早已氣絕身亡,根本沒給他們審問的機會。

    沁瑤從牆上一躍而下,跑到師父跟前,正要問他師兄在何處,可觀中的火勢卻已從後院一徑蔓延到了前院,烈焰燒得房梁窗棱嗶啵作響,風不但沒吹滅熊熊烈烈,反而將火勢吹得越發無法控制。

    再延宕下去,只會被烈火困在觀內,一個都別想逃。

    眾人不敢停留,忙退到觀外。

    藺效吩咐常嶸挑出兩具屍首扔到馬上,轉身見沁瑤和清虛子滿臉遺憾地看著漸漸被火吞沒的青雲觀,怕他們繼續看下去心緒會愈發不佳,忙拉著他們上了馬車。

    等常嶸幾人收拾妥當,藺效便令他們驅車往瀾王府一處無人知曉的別院去。

    馬車上,沁瑤焦急地看著師父,“師兄呢?”

    清虛子先沒理會沁瑤,只顧著閉目調勻紊亂的氣息,這才緩緩道:“前幾日便將你師兄藏到別處了。”

    沁瑤愣了一下,“您為何要藏他?”

    清虛子默然。

    沁瑤見師父仍不肯說實話,氣急敗壞地將那幅師父年輕時的畫像打開放到他面前,“師父,不瞞您說,這段時日我跟世子一直在調查你們的過去,我們已經知道您原是越州的一名道士,緣覺俗名蘇建甫,你們兩個都跟蕙妃是舊識,你們二十年前才來的長安。師父,我說的對不對?事到如今,您還不什麼都不肯跟我說嗎?”

    清虛子看到那幅畫,先是震驚,像是想發脾氣的模樣,可轉眼看見沁瑤一臉的沉痛,又轉為頹然,沉默良久之後,搖搖頭,面露不忍道:“你小時侯吃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過上幾天清淨日子,又跟世子又這般恩愛,為師怎麼忍心將你牽扯進來?你這孩子,為什麼就非要查下去呢!”

    沁瑤恨聲道:“如今已不是像您想的那樣,不讓我們牽涉進來,我們便能置身事外!自從那晚咱們不小心發現書院滿是怨靈,背後之人恐怕就已經起了殺機,今晚更是擺明了要趕盡殺絕,您再這樣一味不肯說,我們所有人全都會完蛋!”

    藺效在一旁看著清虛子,見他滿頭白發,肩膀往下垮著,仿佛壓著無比沉重的重擔,跟畫像上那人已經判若兩人,可見他這些年何等煎熬,不知他心底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寧可丟了性命也不肯透露。

    清虛子早已知道大勢已去,不再一味頑抗,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幽幽道:“阿瑤,可還記得為師跟你說過幾個極邪門的道家陣法?”

    沁瑤怔了一怔,點頭道:“記得!但您說過,這些法子是心術不正之人用來害人的,為天下正道所不容,從不讓我們學。”

    清虛子苦笑一聲,“這當中有個陣法名喚七煞鎖嬰陣,您可能說出這陣法的邪門之處?”

    沁瑤在腦海中搜索了一會,思忖著說道:“布陣時取一具新死的屍首,將死者的魂魄鎖在體內,維持死者殘存的意識。再用透骨釘將屍身扎上上千個窟窿,用無形秘法咬囓屍骨,讓死者日夜受著鑽心之痛,卻因困於陰陽兩道之間,無從解脫。等死者的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再將想要鎮壓的孩子的生辰八字用鐵牌一面刻上,另一面塗上那孩子的鮮血,壓於屍骨下,怨靈的怨氣便如數傾軋到被詛咒的孩子的身上,任他再天姿聰穎,也只能日漸痴傻——”

    說到此處,心頭一震,“您是說!師兄就是被人下了七煞鎖嬰陣?可是這法子據說極陰極毒,不止會讓人痴傻,更因讓被鎮壓之人靈性日益消耗,不出十年便會暴斃而亡。除非有人知道煉制定魂丸的法子,可即便有人知道,也不易長久維持,因這藥丸被稱為銷金丸,每年需得耗費大量的珍奇藥材煉制——”

    她說著說著,猛的抬頭看向師父,正好碰上他苦澀至極的目光,錯愕了一瞬,緩緩道:“難道您這些年一直在用定魂丸替師兄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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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13:21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

    這回不只是沁瑤大吃一驚,連藺效都露出錯愕之色。

    “究竟什麼人要用這麼陰損的法子對付師兄?”沁瑤駭然道。

    話音未落,忍不住突突打了個寒戰,心底掠過一陣既惡心又驚懼的惡感,背後之人何其殘忍、何其惡毒,竟連個剛生下的嬰孩都不肯放過。

    清虛子眸中煞氣湧動,卻因千頭萬緒,醞釀許久,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沁瑤緊緊盯著師父,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一連串異事,思緒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清晰地串聯起來,“難道說,當年有人為了對付師兄,在書院裡布下了七煞鎖嬰陣,又怕被人發現書院裡的衝天怨氣,所以才在外面添上一層障靈陣做遮掩?”

    也就是說,書院裡竟藏著所謂的陣中陣。

    清虛子艱澀地嘆了口氣,“自從當年為師和緣覺發現你師兄被人下了這陣法之後,這些年我們便一直在苦苦找尋布陣的所在之處,為的就是破除陣法,讓你師兄不至於靈性消耗,乃至早早夭亡。可惜我們踏遍長安城,都沒能找到可疑之所,要不是那晚書院裡突然出現怨靈,為師進書院察看,恐怕到現在都不能發現書院就是布陣之處。”

    沁瑤淡淡道:“想來自從書院重開之後,那布陣之人加持障靈陣不能再像往常那樣隨心所欲,故而延誤了半年一次的固陣時機,才會讓書院裡的怨氣不小心逸出,引來了大批怨靈。”

    她靜靜看著清虛子,重復之前的問題道:“師父,為什麼布陣之人要如此處心積慮對付師兄?頭先我聽打聽消息回來的人說,您跟緣覺不僅跟蕙妃是舊識,而且在她走後不久也跟著來了長安,更巧的是——”

    她探究地看著清虛子,小心翼翼道:“您是在十九年前撿到的師兄,時間年份都對得上,您實話告訴我,師兄是不是跟蕙妃有什麼關系?”

    藺效在一旁看著清虛子,阿寒當年不過一個出世不久的嬰孩,卻能讓布陣之人想出這麼離奇的法子來對付,可見其根本不可能是清虛子所說在路旁撿來的棄嬰,身世背後怕牽扯了一大堆見不得光的陰私,再往下深查下去,一場腥風血雨怕是免不了了。

    想到此處,他面色一凜,忽然喚停車,招了常嶸過來,低聲囑咐幾句。

    常嶸領命,拍馬而去。

    清虛子悵然地盯著眼前的虛無發了一晌呆,開口對沁瑤道:“為師當年確是認識阿綾,她雖出身官宦之家,卻因庶女身份,被家人棄在城外莊子裡長大。她跟母親時常來觀裡燒香,由此跟為師結識,後來還跟為師結為了師兄妹,說起來——”

    說著,他目光微澀地看一眼沁瑤,“她跟你性子有幾分相似,面上也是如你一般的活潑明朗,但因自小遭人冷眼,骨子裡比你要倔得多。”

    沁瑤以往只聽過蕙妃的名字,卻從來沒人在她面前說過她的性情,想著她韶華之年卻撒手人寰,心裡好生唏噓,當下聽得十分入神。

    “後來蘇建甫蘇公子——也就是如今的緣覺到觀中游樂,無意中撞見了阿綾,此後便時常借著聽師尊講道到觀中來找阿綾,後來更是主動向阿綾的阿娘求親。可還沒等他回去著手安排下聘之事,阿綾便被家人從莊子裡接回城內,宣布假死,強押著去了長安。蘇建甫不死心,花了好些功夫,才打探到阿綾竟頂著嫡女身份進了長安的雲隱書院讀書,知道她可能會被選做皇子側妃,憂心如焚,而為師也知道阿綾性子倔強,若給人做了側妃,怕是一輩子都過不上舒心日子了,便跟蘇建甫一道連夜趕往長安,想著若有機會,怎麼都要問問阿綾本人的意願,若她不願,哪怕將她從書院裡擄出來,也不能讓她不甘不願地給人做側室。”

    他凄苦地一笑,“如今想來,當年咱們還是太年輕,將這世間的事看得太過簡單了。到了長安,書院全是貴女,守備極其森嚴,無論蘇建甫怎麼想法子,別說將阿綾從書院裡約出來見上一面,便是遞個消息都不能。就這樣蹉跎了幾月,阿綾到底被當時的三皇子看中,娶回了府中做側妃。”

    “蘇建甫得知消息後,如遭雷擊,病了十來日才下得了地,可他依舊不死心,總說無論如何要跟阿綾見上一面,哪怕只聽她說說話才行。如此又過了一月,我們總算等到了阿綾從王府出來,可沒等我們找機會跟她說上話,便聽一位丫鬟說,怡側妃有了身子,處處需得謹慎,萬不能大意,我們這才知道那位比阿綾先進府的怡側妃已有了身孕。後來好不容易阿綾上馬車時,我們遠遠瞧了她一眼,見她雖然被丫鬟前呼後擁,臉上連半分笑模樣都沒有,知道她過得並不順遂,心裡雖替她難過,卻因人微言輕,莫可奈何,只好想法設法留意齊王府的動靜。”

    “誰知沒過幾天,阿綾竟也傳出有了身孕的消息,我聽了之後,放心不下,便給她蔔了一卦,算出她命中那一劫正應在當年,必會有血光之災,為師怕她生產時會有波折,索性在長安找了一家道觀在長安住下,想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再回越州。蘇建甫聽得我說阿綾恐會有難,也不肯離去,買了一處宅子,在長安暫且安頓下來。

    “在那之後,我們時常有意無意打探阿綾的消息,得知三皇子對她寵愛有加,為了她,不但駁了先皇讓他娶正妃的旨意,甚至對那位早進府的怡側妃也頗為冷淡,全副心思都放在阿綾身上,後來更早早便向先皇請旨,要立阿綾肚子裡的小郎君為世子。蘇建甫知道此事,連聲恨罵,說阿綾既非出身貴胄,又無真心疼愛她的娘家人,三皇子這等偏寵,不但不能給她帶來半分益處,只會給她招禍。我聽了此話,更加憂心,幾次用障眼法潛進齊王府,先前幾次都能順利摸到內院,可後來府裡不知被什麼人在內院外牆設下了陣法,這陣法暗含機關,若要強闖,勢必會打草驚蛇,我怕給阿綾帶來麻煩,只好作罷。”

    “我疑心此事,回去後給三皇子算了一卦,不曾想他竟命蘊真龍,日後必登大寶,而當時風頭正健的允王反倒是個功敗垂成之像。也不知當時是不是有別的高人堪破了此點,甘願到齊王府效命,所以府中才處處是道家的機關。我算得了此事,便跟蘇建甫說,倘若阿綾能熬過此劫,她肚子裡的孩子便是日後的太子。蘇建甫聽了這話,坐立不安,說即便有異士算得此卦,那人卻不一定肯幫扶阿綾母子,若為旁人所用,說不得還會視她們為眼中釘肉中刺。可惜我們在長安城人微言輕,齊王府又暫未事發,我們雖然焦急,總不能貿貿然將阿綾從府中擄出。

    “越離她生產日近,為師越覺不安,幾乎夜夜在齊王府外徘徊,原本打算在阿綾生產那月給她打平安醮,再用旁門左道的法子引些小鬼到她身邊護著她,不料她竟提前足足一月發動,我使了障眼法藏在牆頭,聽得府內下人議論說怡側妃和蕙側妃同時臨盆,蕙側妃更是有難產之虞,我心急如焚,可惜當晚齊王府早已能人異士布下了天羅地網,我根本無從闖入,於是又連忙趕回觀裡作法。直守到後半夜,功力幾乎耗盡,阿綾的命息卻已然淡若輕煙,我情知不好,奔到齊王府,可到底晚了一步,剛一近前,便聽到府內傳出震天哭聲,阿綾已然難產死了。

    清虛子說到此處,說不出的痛悔,嗓音沙啞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沁瑤默默看著師父,即便過去了二十年,這段往事依然聽得人心酸難奈,也不知師父當年懷著怎樣一份牽掛,才會心甘情願留在長安城為蕙妃做下這許多事。

    “我聽到消息後,失魂落魄地准備回去,誰知從府內潛出來兩人,身形陣法一看便是道家中人,其中一人手中拎著布包,兩人一出府,便往巷尾走去,當時天色未亮,我又躲在暗處,沒讓那兩人發現行跡。我見那人手中的布包裡不知藏著什麼活物,雖被裹得嚴嚴實實,卻不時動彈一二,起了疑心,跟在那二人身後,跟了一路之後,那兩人到得一處無人窄巷,見裡頭有個大潲桶,便將布包打開,從裡頭掏出個嬰兒,將那嬰兒大頭朝下丟進了潲桶。他們辦完此事,便又走出那巷子,邊走邊道,師父真是疑神疑鬼,不過一個鄉下來的小娘子,就算被封了側妃,生出來的也不過一個賤種,又能成什麼氣候,倒叫咱們費這許多功夫。

    “我聽得手腳冰涼,果然如之前蘇建甫所猜測的那般,有人為了謀奪日後,不但害死了阿綾,連她的孩子也不肯放過。我等那兩人走了,奔到潲桶前,將那孩子撈出,匆匆拭淨他臉面上的髒東西,又將身上衣裳脫下來給他裹上,原以為孩子被潲水所溺,定活不得了,沒想到這孩子命格奇硬,憋了一會,竟又哇哇大哭起來。

    “我暗道不好,忙胡亂扯下中衣一角,將面目遮掉大半,免得被人認出相貌,又抱著孩子躍到牆上,准備逃出窄巷,可沒等到剛才那兩人去而復返,巷口便追上來一名年輕男子,此人功夫不差,輕功又甚是出眾,險些叫他追上了我,我手中抱著孩子,在巷中施展不開,只好順著原路奔出巷子,誰知剛一出去,便見地上躺著剛才那兩人的屍首,顯見得都是被這年輕男人給滅了口。

    “我左奔右逃,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光天化日之下,那人不敢明目張膽刺殺我,只敢一路緊緊跟隨。我瞅准機會,奔到了人最多的西市,借著人潮做掩蔽,才好不容易將那人甩掉。“沁瑤了然道:“這孩子便是師兄?”

    清虛子長長嘆口氣,算是默認。

    雖然早已有了猜測,但親眼得到師父證實,沁瑤仍錯愕了好一陣,原來師兄竟是皇子,那宮裡那位太子是怎麼回事?

    藺效卻道:“道長,當時那年輕男人長什麼模樣,你可還記得?”

    清虛子搖搖頭,“只知道他年紀約二十多歲,個子不高,從頭到尾,臉上的五官都僵硬不動,一看便知做了手腳,絕不會是他的真面目。”

    沁瑤聽到這,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位李天師啞巴徒弟的畫像,從畫像上看,啞巴徒弟的五官也頗有違和之感,不知跟這個追殺師父的年輕男人有沒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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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發表於 2017-2-2 17:19:52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

    “我將你師兄救出之後,不敢出城,徑直去找蘇建甫,他早在長安買了一處宅子,因這宅子是前朝一位將軍所制,府裡有不少暗道,我們便將孩子藏在宅子的暗道裡,怕被人發現蹤跡,不敢請乳娘,只給孩子喂些米湯,虧得孩子在胎裡養得好,十足結實,竟也長得奇快,我才知道這孩子是百年難見的純陽之體,相較於旁的孩子,極好養活。過了三月之後,我們見府外風平浪靜,出去打探消息,便聽說齊王府那晚兩名側妃生產,蕙側妃難產而亡,孩子卻活了下來,另一名怡側妃倒是無事,可孩子一生下來就夭折了。三皇子痛失蕙側妃,悲痛交加,生了一場大病,聽說病得極重,險些沒熬過去。

    “我們這才知道,怡側妃便是背後做局之人,只不知道是她本身便身懷異術,還是身邊有人輔佐,算得了阿寒日後會登大寶,怕自己出頭無望,便害死阿綾母子,將自己的孩子頂了阿寒的命格。”

    這一連串的消息太讓人震驚,哪怕沁瑤和藺效早已猜到了真相,仍驚得好半天無法接詞。

    “就這樣長到半歲,你師兄已表現得比平常孩子要聰明,一見我和蘇建甫便笑,時常將自己手中的吃食分給旁人,還會張口咿呀作語,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阿娘不在身邊的緣故,乖覺得很,夜間從不啼哭,也從不纏磨人。可長到一歲時,卻突然變得呆笨起來,到三歲時,更是愈加痴傻,別說說句完整的話,竟連我和蘇建甫都認不得了,我看這孩子印堂黑氣濃聚,眼中的靈氣少了許多,跟半歲時判若兩人,忽然想起一種古老的道家邪術,疑心有人給他施了七煞鎖嬰陣,便試著煉制了定魂丸給你師兄吃,一吃定魂丸,你師兄的痴傻情形又會好轉許多,我這才知道早先的猜測沒錯。想來是那怡側妃知道你師兄被人救出,遍尋不到,寢食難安,便用這陰毒法子讓他變得痴傻,若沒有定魂丸續命,不出十年便會暴斃而亡。天可憐見,當年布陣時,少了你師兄的鮮血做餌,陣法少了幾分煞力,你師兄的靈氣不至於在我們發現問題之前便消耗殆盡,若是那樣,即便日後破了陣,你師兄的心智也回不來了。”

    “您是說,只要能破了七煞鎖嬰陣,師兄的心智便有法子恢復如常?”沁瑤先聽得滿心悲憤,可聽到最後一句,又不免大喜。

    清虛子道:“布陣時,你師兄不在他們手上,他們無法取得他的鮮血,因而陣法少了幾分邪性,若能破陣,你師兄的心智不見得不能恢復。”

    沁瑤紅著眼圈點點頭,“難怪那晚您在書院逗留了許久不肯走,後來又幾次打聽書院之事,可見您當時已發現書院便是設陣所在,有心替師兄破陣,卻因怕打草驚蛇遲遲不敢行動。”

    清虛子恨道:“那婦人雖然沒有皇後的名分,卻已穩坐後宮多年,在朝內朝外勢力盤根錯節,豈是我一個道士輕易便能撼動?為師不怕破不了陣,卻怕不小心暴露你師兄的身世,給他惹來殺身之禍。這些年緣覺一直在尋機會替阿綾報仇,可為師知道,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越到近年,為師越盼著你師兄能平平安安地度過余生,千萬別再卷到腥風血雨中。可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能躲過那婦人的暗算。”

    藺效聽完清虛子一席話,面上雖不顯,心裡早已是驚濤駭浪。

    倘若清虛子說的屬實,此事已涉及江山社稷,勢必會引來一場震動朝綱的爭鬥,不光是清虛子師徒暴露的問題,連沁瑤也已經卷入其中,依照怡妃多年的作風,斷不會等到事態繼續發酵,很快便會采取行動,他絕不能讓沁瑤因此事受到半點波折,需得想法子護著沁瑤全身而退才行,是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得全力謀劃,若一招不慎,便會身陷死局。

    棘手的是,不知是光只有怡妃一人在背後操縱,還是連太子和吳王也已知道其中詳情,若是後者,太子怕不會讓人動搖他的東宮之位,無論如何都會想法子找到清虛子師徒。

    正皺眉思忖接下來的部署,卻聽沁瑤帶著恍悟的意味道:“師父,您可還記得當日玉屍曾想讓師兄做金屍,可後來世子上山後,玉屍又幾次欲咬世子,我當時好生不解,可您和緣覺方丈卻分明知道其中緣故,卻怎麼也不肯告訴我。我現在明白了,原來師兄跟世子都是皇室中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那玉屍百年前被皇帝所負,最恨他的後人,因而她誘惑人做金屍,第一個條件便是讓人殺死自己的摯親,想來她最願意看到的便是皇室中人自相殘殺,而您曾說玉屍的第二個條件凌駕於一切條件之上,我估計,這所謂的第二個條件,便是金屍一定要是皇室中人。

    “當然,若是兩個條件能同時滿足,她必然更加稱心,若只能滿足第二個,她也樂見其成,因為就算害不到當年那位皇帝,但能讓他後人跟她一樣做個不容於天道的金屍,也總算能讓心裡憋的怨氣稍減一二。 ”

    清虛子沒料到沁瑤的思維如此跳躍,懵了一瞬,哭笑不得道:“你這孩子,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能想起來那煞物?”

    沁瑤訕訕道:“我這不對當初玉屍的條件一直存著疑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答案嘛,好不容易想明白其中關竅了,忍不住跟您說道說道。”

    藺效卻掀簾看一眼車外,對沁瑤和清虛子道:“我們先在此處下車,再從府內去密宅。這段時日,道長和師兄需得暫且藏在密宅中,不能讓人發現行蹤,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另作安排。”

    幾人下了車,見是一座極肅穆僻靜的宅子,乃是瀾王府的一處別府。

    府門口早有管事模樣的人束手而立。

    藺效領著幾人一路穿過庭院,到得正房,在書櫃後打開機關,啟開密道,等一行人入內後,旋即關門。

    暗道內甚是黑暗,清虛子不得不掏出火折子點亮。

    沁瑤邊走邊想,沒想到這瀾王府的別院內竟還藏有密道,看這宅子的年頭,不像是藺效吩咐人所挖,難道是阿翁令人挖鑿的不成?

    可他老人家沒事挖這密道做什麼?莫不是怕長安有變,隨時准備遁到密宅中去,以便自保?可看阿翁那副閑雲野鶴的模樣,又實在不像懂得未雨綢繆之人。

    她想了一回,暗暗搖頭,不對,當年幾個爭儲失敗的皇子中,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阿翁一個得以全身而退,若說阿翁全沒有機算,怕是早已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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