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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東宮。
劉冰玉悄悄吐了口氣,看向寂靜如水的殿門口。
太子行完合巹禮之後,便出去聆聽聖訓,賜酒於群臣,一個時辰過去了,仍未返轉。
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層層疊疊的褕翟換成輕薄松軟的常服,好讓身上忪快忪快,忽然肚子裡咕嚕嚕一陣響。
她微窘,悄悄吐了吐舌頭,從早上開始梳妝起一直到現在,她一點東西都未曾吃,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出於本能摸向寬大的袖子,手剛伸到半路,反應過來,今日不比往常,以往隨手就能用來打牙祭的吃食,全沒帶在身上。
她苦惱地嘆了口氣,成親的諸多規矩裡,最不合理的一條恐怕便是新婦不能像賓客那般在筵席上正常用膳了。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宮人一疊聲的問安聲,“殿下。”
劉冰玉心一緊,忙挺直身子坐好,悄悄瞥向看向殿門,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進來了。
他身上穿著太子袞冕,比平日更顯修長偉岸,進來後,看在端坐於床上的玲瓏美人,臉一熱,突兀地止步,目光定定地落在劉冰玉姣潔如月的臉龐上,直到身後宮人提醒式地咳了一聲,才窘迫地反應過來,少頃,揮手令身後的宮人們退下。
劉冰玉被他看得好不羞澀,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紅著臉跟他對視,早在那回雲隱書院破陣之時,他眸光便清明了許多,臉上的憨傻之相也再看不見。可此刻他立在殿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傻氣。
她沒忍住撲哧一笑,起身理了理厚重的褕翟,端端正正給阿寒行了一禮,脆聲道:“給殿下請安。”
阿寒被這聲殿下喚得錯愕了一瞬,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走到床畔,低頭微微笑著看她,喚道:“阿玉妹妹。”
這聲熟悉的稱呼一下子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劉冰玉心底一松,神情輕松地笑了起來。
“你餓不餓?”阿寒不讓劉冰玉看出自己此時的緊張,強自鎮定坐在她身旁,扭頭問她。
“嗯。”劉冰玉點頭,她這會一點也不覺得忐忑了,雖然身邊這個人比從前看著穩重內斂了,但她能感覺到,他骨子裡還是那個溫厚寬和的阿寒,一點也沒變。
“早就餓了呢。”她抬眼看他,有些委屈地撫了撫肚皮。
“我讓她們送吃的東西進來。”阿寒似乎早料到劉冰玉會這麼回答,二話不說便喚人送東西進來。
不一會,宮人們便呈了滿滿當當的食匣,在桌上一一擺放好,不等阿寒吩咐,便束手退了下去。
阿寒猶豫了一會,握住劉冰玉的手,拉她到桌前道:“我知道你肯定早就餓了,本來想早令人送東西來,可是——”
他有些靦腆地一笑,“可是,我想跟你一道用膳,特等到現在這時候才讓他們送上來。”
劉冰玉聽得納悶,一低頭,看清桌上的東西,才明白阿寒這話裡頭的意思,就見滿桌除了熱騰騰的飯菜以外,另有幾小匣子點心,一半是德榮齋的玉酥糕,另一半竟是青雲觀的三味果。
正是當日兩個人在青雲觀外交換著贈送給彼此的點心。
劉冰玉抬起頭,好笑地看向阿寒,難怪他一門心思要跟她一道用膳,原來在這個地方等著呢。
兩個人相對而視,笑得心照不宣,過了一會,阿寒提筷夾了一塊三味果給劉冰玉,道:“這回不怕不新鮮了,都是咱們觀裡廚子昨日特意到皇宮裡新做的,先吃一口,再吃旁的。”
他下意識仍覺得青雲觀是他的家,開口時,依舊稱青雲觀為“咱們觀。”
劉冰玉就著阿寒的手吃了一口,順手也給阿寒夾了一塊玉酥糕。
吃著吃著,兩個人越靠越近,等到劉冰玉第四塊三味果下肚,再想就著阿寒的筷子吃第五塊時,誰知沒等到三味果,卻被兩片灼熱的唇給吻住。
劉冰玉腦袋一空,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黑亮眸子,心幾乎沒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可沒等她繼續沉醉下去,就聽極不協調的一聲輕微動靜,兩個人同時哎喲一聲,倏的分開。
“你、你磕到我的牙了。”劉冰玉臉紅得要滴血,結結巴巴地指責阿寒。
阿寒失措片刻,抬眼見少女水汪汪的眸子和桃花瓣般的粉唇,心底仿佛有烈焰在灼烤,叫囂的欲望徹底壓倒了他的羞恥之心,心一橫,厚著臉皮將她一把打橫抱起,不敢看她的臉龐,只磕磕巴巴道:“我、我再多親幾次,就不會再磕到你的牙了。”
將她緊摟在懷裡,大步朝床邊走去。
——————————————————————————
大婚之後,劉冰玉嫌宮裡冷清,除了打點太子妃該打點的庶務外,閑暇之余,時常邀了沁瑤等人來宮裡玩。
阿寒一來心裡記掛沁瑤,二來不是忙著跟皇上讀書批奏折,便是要去看師父布陣,白日著實沒多少時間跟劉冰玉相處,便總縱著她。
沁瑤在最初那陣最難捱的孕吐時光過去後,也在家閑不住,只要藺效不在家,便進宮看阿寒兩口子,要不就是去布陣之處探望師父。
不知是不是跟阿寒情投意合的緣故,東宮被劉冰玉打點得格外舒暖愜意,一點沒有宮裡常有的冰冷肅穆。
沁瑤偶爾一去,必被劉冰玉的熱情款待絆住腳,天氣嚴寒,懶得來回奔波,索性留在東宮用了午膳再回瀾王府。
而阿寒只要聽說沁瑤來了,會盡量放下手中冗務前來相伴,師兄妹相處起來,跟從前一樣的自然親昵,沒有任何不同。
藺效每回忙完手中事物,便來東宮接沁瑤,兩口子一道回去。
皇上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
要命的是,雖然身子已經極為不適,皇上仍在繼續日夜不繼地親自教導阿寒,不事休整,硬生生加快了屍毒的進程。
等到清虛子布好陣,緣覺啟動第一場超度法事時,皇上終於病入膏肓,一臥不起。
拖延了一月,眼看只差最後幾場法事,皇上還沒來得及等到親眼看到蕙妃的轉世,就陷入了彌留狀態。
這幾日,皇上情況格外不好,吃一點吐一點,最後干脆水米不進,一口氣卡在喉嚨裡,進不去出不來。
眾近臣眼看皇上不好,不敢出宮,連續幾日守在含元殿外。
是夜,皇上破天荒喝了一碗粥,渾濁的雙眸清亮起來,甚至能在宮人攙扶下坐起來了,說話語調也頗有底氣,看著與病前沒什麼不同。
余若水等人的神色卻愈加凝重,知道皇上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皇上穩穩當當坐於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們進來。”
等近臣到了跟前,問:“太子如何?”
幾位心腹近臣跟隨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聰慧而仁厚,謙遜而堅韌,允恭克讓,敏而好學,得此明君,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他們雖然慣於逢迎,但誇贊阿寒的這幾句話卻是發自肺腑。新立的這位太子善良卻果決,溫和不懦弱,的確是個德行極佳之人。
皇上眉頭不肯松開,道:“朕薨了之後,有幾道旨意需得你們幫著宣之於眾。”
莫誠聽得膽戰心驚,乍著膽子道:“皇上,臣鬥膽一問,皇上要宣的密旨當中,是不是有一道殫壓瀾王世子的旨意?”
皇上冷著臉駁斥道:“什麼時候朕的決議容得臣子來置喙了?”
莫誠異常決絕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於臣,臣也不得不奉勸皇上一句:皇上萬萬要審慎!您莫要忘了,太子身子特殊,需得瀾王世子來幫著維持清明——”
這件事除了當日在雲隱書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數幾名近臣知道。
皇上病氣上湧,閉了閉眼,並不接話,阿寒初剛上位,根基不穩,惟謹父子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終是一患,若不是為了阿寒的清明離不開藺效的緣故,豈會只是調離長安這麼簡單,他會直接將他們父子二人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瀾王世子磊落坦蕩,若有謀反之心,早在上回長安大亂之時便會籌謀,何須等到太子登基之時?”王行知見皇上情形不對,也在莫誠身旁跪下,苦勸,“而且世子妃與太子師出同門,情同手足,若皇上無故出手對付世子,一來會陷太子於不義,傷了世子妃跟太子之間的感情,二來世子恐怕也會冷了心腸,原本沒有不臣之心,也會被皇上給逼出不臣之心吶。”
皇上嘆息道:“你們說的,朕何嘗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謹手中,惟謹又委實有胸襟手腕,若任憑他留在太子身邊,朕怎麼也放心不下。就算他眼下沒有二心,天長日久,人心難測,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生出二心?若到時候他轄制阿寒,乃至謀逆,阿寒又該如何自處?”
王行之和莫誠語噎。
皇上道:“朕不會拿惟謹怎樣,他是朕的侄兒,朕看著他長大,不過想將他暫且支離太子身邊,等太子坐穩朝綱,再重新將他召回長安就是了。”
說完,擬定旨意,令莫誠等人將旨意暫且收下,只等太子登基之日,便當著朝臣頒布旨意。
做完種種安排,又將阿寒喚至床畔,告知他道:“你阿娘轉世之後,務必到朕靈前告知朕一聲,朕這輩子虧欠她良多,下輩子無顏再面對她,若你得了你阿娘的去處,知會朕一聲,只要知道她過得好,朕也就放心了。“阿寒淡淡應了。
是夜,皇上駕崩。
那道密旨還未交至毫不知情的太子手中,便已有人悄悄呈送給了藺效。
藺效早已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不必打開,也知道無非是將他明升實降、遠遠調離長安的旨意,以求最大限度清除太子身邊的隱患。
倘若他身上沒有另一塊女宿令牌,皇上無需顧忌太子的三年固陣之說,這上頭寫的多半就是賜死他的旨意了。
他譏諷一笑,這就是帝王之家,利益永遠凌駕於親情之上,信義隨時可以用來出賣。
將密旨放於燈上點著,他鄙薄地看著跳躍的火焰,皇伯父當真屍毒入心,全無心智,倘若他若存心要造反,又豈是區區幾道旨意能壓得住。不說別的,阿寒明日能否順利登上帝位,就全在他一念之間。
紙張極為脆薄,點火之後,火苗很快將密旨燒得蜷縮卷曲,轉眼便化為他腳邊的一堆灰燼。
他跨過灰燼,走到門邊,外頭早有宮人捧著縞服在外侯著,見藺效出來,忙上前幫藺效著上縞服。
藺效任憑宮人伺候穿衣裳,淡淡看著覆蓋著厚厚白雪的廡殿頂,不必回頭,他也知道有人在一旁等候他拿主意,沉默良久 ,開口道:“皇上殯天,四處發喪,籌備太子登基之事。”
那人應聲,下去安排。
藺效冷冷看一眼身後的含元殿,人人只道帝王家繁花似錦,恐怕沒人知道有人根本不稀罕生在帝王家,他已經無從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倘若可以,這輩子他都不會願意子孫後代再卷入這樣的爭鬥中來。
皇上駕崩,吏民數百,皆縞服送喪。
數日後,阿寒繼位,改國號為隆元。下旨封藺效為成王,另賜成王府。
過兩日,緣覺等人做完最後一場法事,幫洗清怡妃命格中的罪孽之後,便請清虛子開始換魄陣最後一步,揭開鎮壓蕙妃的靈符,送她上路。
這陣法需得三日三夜方能完成,阿寒跟劉冰玉守在陣法之外,從頭到尾含淚看著蕙妃的屍首,足足三日三夜未合一眼。
等陣法完全結束後,阿寒便下令滿天下去找尋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沁瑤知道此事之後,密切關注進展,每日藺效回來,便纏著他打探最新消息。
所幸事情遠比幾人想像得順利,不出半月,便在長安城郊一戶讀書人家尋到了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清虛子和緣覺得到消息,連夜跟著阿寒第一時間趕到那戶人家,卻是戶讀書人家,因祖上有恆產,家境殷實,夫妻自小訂親,鶼鰈情深,可惜成親數年一無所出,一朝得女,恨不能捧在手心,待之如珠如玉。
等孩子抱出來,是個女嬰,生得白胖結實,緣覺和清虛子湊近一看,一眼瞥見孩子耳垂上的朱砂痣,跟阿綾生前一模一樣,越發篤定。
去別處打探回來的人回消息說,說來也怪,那晚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別處均未發現,獨有長安城郊這一個。
兩口子知道阿寒的身份之後,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眼見年輕皇帝及一僧一道只顧對著襁褓中的孩子淚流滿面,更是面面相覷。
阿寒見嬰兒臉上一片祥和,已再看不見半點怨悲之意,心中悲喜交加,哽聲道:“阿娘上輩子被皇權害得郁郁寡歡,最後還落得被奸人所害的凄慘下場,這輩子便讓我這做兒子的用皇權護她一世安寧,再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清虛子和緣覺紅著眼圈,滿心悵惘,重重地嘆口氣。
————————————————————————————
一年多以後
正是長安春日,思如齋裡牡丹、茶花開得正艷。
院中站了好些下人,全都圍在溫姑身旁,害眼饞癆似的看著她懷中那個虎頭虎腦的小郎君。
這孩子不過半歲大小,生得粉雕玉琢,胖乎乎的白糯米般的臉頰,一雙眼睛如洗過的黑瑪瑙似的,又圓又亮,漂亮得驚人。
他身量比同月的嬰兒來得高壯,被溫姑穩穩當當抱著,胖乎乎的小手裡抓著一朵剛被他殘忍揪下來的牡丹花,心不在焉的,不時轉動小腦袋往院門口看。
“我們小阿大在等阿娘回來呢,是不是?”溫姑努著嘴笑問他。
阿大聽了這話,仿佛被挑起了說話的興致,胖胖手指頭往院門口一指,開口道 :“噠噠,啊,噠噠噠。”聲音清脆如豆,聽得人心都化了。
可惜他奶聲奶氣說了一大串,手舞足蹈,架勢擺得頗足,發出的卻全是“啊”、“噠”的聲音,好比天書。
溫姑卻仿佛聽懂了似的,忍笑附和道:“阿大在告你阿娘的狀是不是?阿娘出去了這麼久,我們阿大都想阿娘了,阿娘怎麼還不回來呀。”
阿大嗚了一聲,臉上露出極委屈的意思,湊到溫姑跟前,用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她,胖乎乎的手也跟著輕輕拍打溫姑的臉頰。
溫姑可受不了這樣裝可憐的攻勢,每回被這孩子盯著這麼一看,她就再也沒辦法硬起心腸了,“阿大乖乖的,你蔣三伯伯明日大婚,你父親和阿娘去盧國公府幫忙去了,這個時辰估摸快回來了,咱們阿大再等等,阿娘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話未說完,果然聽到後頭傳來沁瑤的笑語聲:“阿大。”
阿大聽到這聲音,眼睛一亮,在溫姑臂彎裡一擰身子,張開白藕般的胖胳膊,直要往沁瑤懷裡鑽。
沁瑤笑著快走幾步,上前接過阿大,在他胖鼓鼓的臉頰上連親了好幾大口,抱著他一邊往房裡走,一邊問:“阿娘不在家的時候,阿大乖不乖呀?”
阿大笑呵呵的,獻寶似的將手裡的牡丹花舉給沁瑤看。
溫姑在後頭看見,頭疼似的閉了閉眼。早知道王妃這回回來,就該早早替小公子將罪證毀屍滅跡才行。
果聽沁瑤怒了起來,“這可是你皇舅舅令人從宮裡送來的,阿娘都還沒用來擺牡丹宴,怎麼就被你這小家伙糟蹋成這樣了?!”
啪——輕輕地拍打屁屁的聲音。阿大獻殷勤不成,屁股上反倒挨了一巴掌,撇了撇嘴,甚覺委屈。
娘倆正大眼瞪小眼,就聽後頭傳來一疊聲的請安聲,“王爺。”藺效也回來了。
阿大聽到父親回來了,立刻如蒙大赦,又唔哇唔哇地要往藺效懷裡去。
藺效接過阿大,高興地將他舉高,問他道:“好小子,在家裡做什麼呢。”
阿大興奮極了,咯咯咯直笑,雙腿不老實地試圖往藺效肩上蹬,藺效素喜潔淨,此時卻混不在意,干淨的寶藍色的袍子立刻被踩了幾個小黑腳印。
沁瑤見了,愈覺胸悶。
一家三口到了屋裡,藺效將阿大丟到窗下的榻上,榻上的小幾早已撤掉,現如今放了許多阿大的小玩意,阿大剛一被父親放下,便自動自覺地爬到正中間盤腿坐好,扒拉了一堆玩具在跟前玩了起來。
沁瑤從溫姑手裡接過准備給藺效換上的常服,一邊親自給他換衣裳,一邊道:“能不能跟他蔣三伯伯說一聲,別再尋摸稀奇古怪的東西給阿大玩了,到了阿大手裡,不出半日准給弄壞,沒得糟蹋東西。”
藺效低頭看著妻子玉蘭花般嬌美的臉龐,道:“三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對人好起來,恨不能掏心掏肺,只要在外頭看著新鮮好玩的,都巴不得歷時給阿大買來嘗鮮。不過,他眼看要跟鄭家表妹成親了,到時候多了人管束,總不至於沒事就來逗咱們阿大玩了。”
一副嫌棄的口吻。
沁瑤忍不住笑了起來,“蔣三哥被你說得像匹需要上嚼頭的野馬似的。”
“他可不就是匹野馬。”藺效不以為然道。
沁瑤莞爾,阿大最喜歡的便是這位蔣三伯和他瞿家舅舅。前者三不五時便給阿大帶好玩的東西,後者是在阿大面前出了名的有耐心,無論阿大提出什麼無理要求,瞿子譽統統滿足。因而阿大每回見到他蔣三伯和舅舅,都興奮得哇哇直叫,不知如何是好。
“可惜嫂子剛有了身孕,哥哥每回下衙都得回去陪伴嫂子,嫂子身子不適,咱們也不好總去叨擾。”沁瑤看一眼阿大,“這家伙精神頭十足,得好幾個大人陪著他輪軸轉才行。”
說話間,已然替藺效穿戴妥當,剛要轉身,誰知被藺效一把摟住腰肢給攬了回來。
藺效將她固在懷中,低頭親她一口,道:“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阿大聽到動靜,好奇地抬起頭觀察父親和阿娘。
沁瑤不想跟藺效提起在盧國公府遇到德榮婆媳之事,德榮依然是那副客氣疏離的模樣,但馮初月卻難得拋頭露面一次。聽說自從她生下女兒之後,孩子便被德榮抱到身邊親自教養,等閑不讓馮初月見上女兒一次,夏荻聽說如今又去了嶺南道任督軍,常年不在府。
馮初月沒法子可想,便將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一到盧國公府,便在內院門口碰到打扮得富麗堂皇的馮初月。
一見沁瑤,馮初月便纏住她不放,話裡話外都想請她到劉冰玉面前說幾句話,給德榮公主施壓,好讓德榮將女兒交還她給教養。
她聽得半晌無語,敢情劉冰玉這位皇後什麼事都不必做了,只管成日間插手下臣的家務事就是了。
當然這些話在心裡想想便罷,不想當著藺效的面提,免得惹他不快,便笑著對阿大努了努嘴道:“想他了唄。”
兩人怕阿大從榻上滾下來,走到榻旁挨著阿大坐下,阿大立刻放棄玩具,直奔父親而來。
藺效伸出一臂攬著阿大,任他胖猴子似的在自己身上爬,對沁瑤道:“常嶸跟周小姐的親事訂在下月,恐怕到時候還得請你操持一二。”
“這跟我說話這般客氣做什麼。”沁瑤知道藺效跟常嶸母子情分非常,嫌他說話客氣,故作不滿道,“常嶸前日跟他阿娘說,周夫人被蠍子精害得夫離子散,只剩周小姐一個親人,孤苦伶仃的,等成了親,會接了周夫人一道跟他們住。不過,周夫人母女這一年來委實算得自食其力,日夜做針線活,一日不曾閑著,知道家財被害得散盡,毫無依傍,唯有一雙手能掙些安身立命的錢,便時常做了針線活積攢積蓄,聽說周夫人如今都將攢的錢都添在了周小姐的嫁妝裡了。”
藺效對這些瑣事並無什麼興趣,只嗯了一聲,道:“左右是常嶸自己求娶的周小姐,咱們照著他意思來就行了。”
到了晚間,兩人安寢,阿大扭股糖似的纏著沁瑤,怎麼也不肯跟乳娘睡。
沁瑤哄了阿大睡下,這孩子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吃能睡,只要喝飽了奶水,夜間甚少啼哭吵鬧,因此無論沁瑤還是乳娘帶起這孩子來,都不算多辛苦。
孩子睡熟後,兩人少不了一番溫存,期間阿大絲毫不受所擾,不管他父親如何欺負他阿娘,都毫無所覺,只管鼓著肚皮睡得噴噴香。
酣暢淋漓之後,藺效將沁瑤光溜溜的身子摟在懷裡,替她將汗濕的鬢發攏到耳後,“先歇一會,再去沐浴。”
沁瑤嗯了一聲,乖順地依在他懷裡,漸漸平復了喘息,忽然抬頭定定看著藺效道:“惟謹,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藺效很少聽到妻子這般慎重的語氣,道:“你說,我聽著。”
“青雲觀自從被怡妃的人一把火燒了之後,至今仍在修葺,師父暫無去處,被師兄強按在宮裡住下,可我每回去宮裡看師父,都覺得他老人家好寂寞,不是獨自在房間裡看書畫符,便是站在院子裡想心事,想來這些年支撐他的信念便是師兄和蕙妃之事,如今塵埃落定,他反倒有些無所適從了。我總覺得,師父不像緣覺方丈那般能入世。緣覺回到大隱寺之後很快就重新整頓寺物,四處講經,至少看不出半點消沉的跡像。雖然我也不知道緣覺方丈是不是真需要如此忙碌,但他總歸有事可做,不像師父——”
她越說越覺得酸澀,聲音也低了下去。
“你是想給道長找些事情做?”藺效忙接話道。
沁瑤點頭,“我每次帶了阿大去看師父時,師父都好生高興,拿了符紙給他抓在手裡讓他玩,有時候還會興致勃勃地用符術逗阿大樂,我在想,要不等阿大大些,便讓阿大跟著師父學些道術,一來傍身,二來也可讓師父沒那麼寂寞。”
藺效倒不覺得妻子異想天開,只提醒她道:“阿大這小子身子骨壯,出生到現在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可見這孩子身體底子比旁的孩子要好,又是個小機靈鬼,要再學了道術在身,不知會淘氣成什麼,咱們到時候可還管教得了?”
沁瑤挑挑秀眉,“有什麼管教不了的,咱們連鬥宿那幾個大魔星都一一收服了,還怕收服不了一個小魔星?”
藺效暗暗好笑,“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我管教阿大的時候,你可不許攔著。”
沁瑤笑道:“那我管教阿大的時候,你也不許攔著。還有,你別忘了,咱們頭年可是說好了的,等開春,咱們就去江南和嶺南道看看,看看西湖之美,秦淮之景,品品蜀道風光,除此之外,往南還有閩江,湘粵,往西還有雲貴,想來天下之大,各處有各處的好。而且這一回,咱們還可以帶上師父和阿大,四處走走看看,領略領略大好河山,怎麼都比久居一隅來得強。”
藺效一向言出必行,既然承諾了要帶沁瑤他們出門游歷,自然一早已做了安排,可眼下見沁瑤眸子裡流光溢彩,也跟著心旌搖蕩,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意思,湊到妻子耳畔,說了句什麼,隨後,微露出點笑意道:“你答應了這件事,我就什麼都依你,”
沁瑤恨得咬了咬藺效的下巴,翻身騎到他身上,驕傲地看著他道:“十次夠不夠?”
藺效錯愕了一下,欣然笑了起來,抬臂撫上她的臉頰,滿足地低嘆一聲,“瑤瑤,我何其有幸,這輩子能遇見你。”
沁瑤俯下身,輕輕吻上他的唇,喃喃道:“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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