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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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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6 10:55:02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那怪物藏身在梁上不知多久,此時驟然現身,整個殿中隨之一暗。

    沁瑤等人齊齊色變,就見那物通體漆黑發亮,身長約摸八尺有余,形態似猿非猿,尖嘴猴腮,相貌奇醜,一雙瞳仁碧光熒熒,身後尚有一條光溜溜的鬈尾。

    怪物從梁上飛撲下來,並不伸爪襲擊清虛子,而是徑自張大尖嘴,意欲將清虛子的頭顱一口咬下。

    清虛子迅速從極度的驚駭中清醒過來,連退三步,從腰間抽出一條灰禿禿的草繩,沉聲道:“去——”

    本是再平淡無奇的一根草繩,在清虛子手裡卻仿佛有了靈性,呼哧作響,很快便如游蛇一般纏上了那怪物的脖子。

    怪物不提防被那繩子從半空中扯落,悶哼一聲,趔趄著跌落到殿中。

    沁瑤和阿寒大喜過望,忙跑到清虛子身旁,擺出三絕陣,各自催動手中法器,恨不能將畢生所學統統加諸於怪物身上,將它就此收服。

    哪知那怪物不過被草繩拖行兩步,便猛地一彎腰,用一雙四趾巨爪死死抓住地面,定住身子,緊接著便一邊發出低低的嘶吼聲,一邊將草繩從脖子上惡狠狠地扯落。

    清虛子驟然失力,險些往後跌倒,虧得內力深厚,晃了好幾下之後,總算穩住了身形。

    很顯然,師徒三人的法器和擺好的陣法對它全無用處。

    沁瑤心裡咯噔一聲,頭一回在對付邪物時生出一種無力感,眼下師徒三人都已經毫不客氣地使出了許多看家本領,卻依然未傷到這怪物分毫,可見其靈力之強。若遲遲不能將其收服,殿中諸人漸漸力竭,豈非全要死在這怪物手裡?

    正胡思亂想,忽聽清虛子在身後極力壓低聲響道:“阿寒,為師一會掩護你逃出去,你速速到大隱寺外的福祿巷,去找緣覺那個老禿驢,告訴他羅剎已然現世,讓他速速召集幫手來此處,跟咱們一起對付羅剎。”

    阿寒怎舍得在這等危急時刻拋下師父和師妹,先是一愣,隨即直著身子搖頭低聲道:“師父,還是由我和阿瑤留在此處對付怪物,您去給緣覺大師送信吧。”

    這回不用清虛子開口罵阿寒,連沁瑤都被師兄的榆木疙瘩腦袋要給氣死了,聲音又低又急道:“師兄,眼下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你有這個功夫磨磨唧唧,早跑出去老遠了。趕快照師父的話去做吧,早些找來幫手幫忙,咱們也許還有一條活路。”

    連師妹都氣急了,阿寒不得不妥協,“哦”了一聲,想起什麼,又猶猶豫豫地道:“師父,羅剎這般不好對付,緣覺方丈跟您素來不睦,肯來幫忙嗎?”

    “讓你去你就去!怎麼這麼多話?”清虛子耐性告罄,沉著臉低聲呵斥。

    阿寒終於老老實實閉嘴了。

    這邊師徒三人計議給緣覺送信之事,那邊殿中怪物注意力卻已從師徒三人轉移到了藺效身上,用一雙綠得發碧的眸子盯著藺效看了半晌,卻遲遲沒有行動,像是想起地道中吃過他一劍的虧,不得不有所顧忌。

    藺效冷冷地看著那怪物,手中赤霄嗡鳴聲不絕於耳,他知道此物甚難對付,連清虛子都奈它不得,自然也不會妄動。

    對峙了許久,那怪物終於再也按耐不住,對著殿外發出一聲怪叫,仿佛在召喚什麼人,隨後殿外便閃身進來一個纖細的魅影,進來後,徑直跪在怪物腳下,靜靜等他吩咐。

    沁瑤轉頭定睛一看,竟是那女鬼,微微一愣,沒想到那女鬼竟對那怪物這般俯首貼耳。

    便見那怪物做了個手勢,陰森森地指向沁瑤等人。那女鬼領命,垂頭束手地起了身,目光一厲,直往沁瑤等人撲來。

    阿瑤一邊跟師父對付女鬼,一邊趁機給阿寒打掩護,好不容易助他跑出廟門,速速去給緣覺送信。

    有女鬼牽制清虛子等人,怪物再無後顧之憂,緩緩移動黝黑龐大的身形,看向藺效,這一回,卻再未猶豫,眸中幽光綠意一盛,便鬼魅般地欺到了藺效身前。

    藺效早有准備,見怪物厲爪直朝自己胸前抓來,飛快側身一避,隔劍一擋,原本冷光瑩瑩的劍身光芒大熾,將殿上照得倏然一亮。

    那怪物的爪子碰到赤霄,活像被燙著了似的,低低地怪叫一聲,卻也不退不避,馬上掉轉方向,改而抓向藺效的脖頸。

    沁瑤雖忙著對付女鬼,卻也時時刻刻在注意藺效這般的動靜,見此情景,駭得發出一聲低呼,怪物這一爪下去,藺效哪裡還有命在?

    忙撇下那女鬼,搶過師父手中的草繩,憤然擊向怪物。

    藺效的劍速卻遠比沁瑤想的要快,分明前一刻劍身還橫在前胸,一眨眼便握住劍柄順著他和怪物的縫隙往上一削,那怪物的爪子頓時被削了個結結實實,險些沒給削下半個手指。

    怪物收回巨爪,再不戀戰,陰測測地冷笑一聲,重又躍回梁上,口中嗚嗚作響,發出一陣幽怨陰冷的低鳴聲,這聲音透過牆壁,穿過廟門,凄凄厲厲,不過一會功夫便傳出去老遠。發完聲,又從梁上飛躍而下,往夜色如墨的門外去了。

    清虛子聽在耳裡,面上突然現出一層死灰般的顏色,失聲對藺效和沁瑤道:“不好,這羅剎多半在召喚百鬼夜行,若真是如此,一會這裡便會被百鬼包圍,萬難逃脫,咱們需得盡快離開此處才是。”

    這樣一想,心中戾氣陡然加重,將草繩沁瑤手中重又奪回,邊念咒邊用草繩死死纏住那女鬼的脖子,勒它個結結實實。

    這回女鬼終於沒再幻化成一團黑影遁走,瞪著一雙十分漂亮卻絲毫沒有生機的眸子死死看著清虛子,鼻翼翕動,面若金紙,兀自拼命掙扎。

    沁瑤在一旁細細端詳女鬼的面龐,忽想起當日東來居那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心下一陣黯然,暗暗嘆息道:窈娘的眸子……

    女鬼被勒得五官幾乎跳脫而出,眼睛已然突出眼眶,看著十分駭人。

    清虛子卻毫不手軟,口中急急念咒,草繩不時發出一陣陣杏色光芒。

    “啪嗒——”那女鬼終於有一只眼珠從眼眶裡滾落到地上,因上面還帶著黏液,濕漉漉的,滾得並不很快,滾了半天才滾到方才他們出地道的那處出口。

    這時恰好有人掀開那塊薄板出了地道,眼珠正好落在那人腳下,那人滯了一瞬,呼吸陡然加重,緩緩蹲下身子將眼珠如同稀世珍寶一般捧在手中,不斷絕望地低吼道:“不、不、不——”

    沁瑤聞聲轉頭,見竟是秦征。也不知他何時從地道出來的,鬢發散亂,形容狼狽,一身月白錦袍上更是早已被鮮血染透,手中長劍還兀自往下滴著鮮血,清俊的臉上滿是煞氣,狀若修羅惡鬼。

    他捧著那眼珠,倉皇地抬頭張望一番,一眼看到那個正被清虛子死死勒住的女鬼,頓時又驚又痛,急喝道:“蕊珠!!!”瘋了一般揮劍朝清虛子刺來。

    藺效看清秦征的形容,腦中倏然一空,手中長劍幾乎沒滑掉到地上,秦征竟突破重圍到了此處,那——常嶸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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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6 10:55:14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第二日書院依然放假,沁瑤昨晚睡得並不踏實,早上起來便有些困乏。

    洗漱完畢,趁采蘋等人出門倒水的功夫,偷偷將藏在枕下的簪子取出,猶豫了半晌,想著自己的妝匣向來是采蘋等人代為保管,母親有時也會過來幫著整理一二,若藏在匣子裡,難保不會被她們發現,不如自己隨身帶著,也免得哪天不小心露了馬腳。

    這樣想著,便用絹帕裹了,小心翼翼地藏到懷中。

    整理妥當,不經意一抬頭,瞥見一張眉眼生動的臉龐,略怔了怔,總覺得鏡中人比往常要明麗嬌媚許多,全不像她自己。

    采蘋倒水回來,一進門便見沁瑤正散著頭發對著鏡子發呆,一頭秀發如雲,襯出她腰肢纖細,側臉恬靜柔美,漂亮得如同畫中人兒一般。

    只臉頰上隱約可見紅雲,不知在想些什麼。

    采蘋腳步微緩,想起昨日見到的那位俊郎君,心知肚明地咳嗽一聲,這聲音猶如一聲炸雷,總算將沁瑤喚得神魂歸位。

    采蘋近前幫沁瑤梳妝,見她異常安靜老實,乖乖地任自己擺弄,便壓著嗓子道:“昨晚小姐沒回府之前,大公子來了好幾趟,見小姐遲遲不歸,便盤問奴婢小姐到底去了何處,為何這麼晚了還不回。奴婢只好說,小姐去西郊找道長去了,恐怕一時趕不回來,大公子這才作罷。”

    沁瑤本就心中有鬼,聽了采蘋這話,愈發如坐針氈,惟恐一會哥哥會突然發難,逼問她都跟哪些人在一處。

    好不容易讓采蘋幫自己妝扮完,沁瑤忙不迭到正房去給父母請安,一路上忐忑難安,不知精明如哥哥,會不會從她身上瞧出什麼破綻。

    誰知到了正房,只有一個瞿陳氏正坐在上首聽下人回事,見了沁瑤,忙讓那幾個管事下去,笑道:“琢磨著你該起了,阿娘准備了好些粥點,就等著你來吃呢。”

    沁瑤左右張望,到桌前坐下,問:“阿爺和哥哥呢?”

    “去衙門了。”瞿陳氏親手替沁瑤盛上一碗羊麋粥,令她趁熱吃,“這些日子朝廷似乎要編纂什麼詞典,翰林院特推了你哥哥主持事務,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就連前日去書院接你,都是特意跟院史大人告了半日假,回來後寫寫畫畫,弄得很晚才睡。”

    沁瑤聽了直笑,“阿娘,您該高興才是,哥哥被皇上點到翰林院這才多久,院史大人便讓哥哥主持編纂詞典,說明院史大人器重哥哥。”

    瞿陳氏笑得眼角魚尾紋都深了幾分,道:“我也是這麼說呢,讓他在幾位大人面前多表現表現,也好早日擢升。”

    說著,想起什麼道:“前兩日馮家大娘和初月在咱們家來串門,說伯玉這孩子自到了大理寺,已辦了好幾樁得力的案子,大理寺卿劉大人往吏部遞了奏呈,過不幾日便要擢升他做大理寺推丞呢,從主簿到推丞,可不是連升三級嗎?你爹聽了,也直說伯玉這孩子不差,日後難保不會出朝拜相呢。”

    沁瑤聽了一愣,暗想自進了書院讀書,已好些日子未見過馮大哥和馮初月了,聽阿娘這話,馮大哥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只不知馮初月最近如何,這兩日自己雖放假,卻好些事要忙,未必能有機會遇上。

    正想著,忽聽母親在一旁含著希翼問:“昨日你跟幾位同窗去南苑澤,就不曾碰到伯玉和馮家小妹?”

    沁瑤聽得南苑澤三個字,臉頓時燒了起來,忙借著飲粥掩飾性地低頭,口中含糊道:“昨日那邊出了些事,我去城郊的五牛山找師父去了,沒遇到馮大哥和初月。”

    瞿陳氏難掩失望,悶悶道:“好好的花朝節又跟神啊鬼啊的扯到一塊了,唉,照阿娘說,咱們阿瑤早些嫁了人就好了,做了婦人,你師父總不好再逼著你跟他到處打打殺殺了。”

    沁瑤聽到“嫁人”這兩個字,心裡突突直跳,不敢接腔,只低頭一個勁地飲粥,好不容易吃完,便對母親道:“阿娘,昨日我跟師父在五牛山發現了邪物,今日需得到觀裡跟師父商量對策,時辰不早了,這就要走了。”

    說完,見母親雖然神色不虞,到底沒出言反對,暗暗松口氣,忙一溜煙出來。

    上了馬車,讓魯大趕往青雲觀。

    行到一半,忽聽車前有人喚:“瞿小姐。”

    掀簾一看,見是常嶸和魏波兩人騎著馬候在車前。

    常嶸見了沁瑤,忙笑道:“世子知道今日瞿小姐要去青雲觀,特讓我和魏波在此處候著。他這會去盧國公府找蔣三公子有點事,一會忙完了,便去青雲觀找瞿小姐。”

    沁瑤極力做出不害臊的模樣,點點頭,重坐回車上。

    到了青雲觀,師父正和阿寒在院子裡練功,見了沁瑤,都是一愣,問:“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沁瑤見師父如此氣定神閑,更覺奇怪,道:“我來打聽倉恆河那邪物的底細呀。”

    說著,將師父掛在樹上的巾帕取了下來,遞給他擦汗,問道:“師父,緣覺方丈怎麼說?”

    “他昨晚不在寺中。”清虛子邊拭汗邊道,“我昨晚久等他不回,便給他留了話,估摸著這個時候他該來了”

    清虛子料得分毫不差,師徒三人剛進房,連茶都未喝上呢,福元便跑進來道:“師父,緣覺方丈來了。”

    清虛子這回態度倒很客氣,忙令福元將緣覺請進來。

    沁瑤原以為緣覺仍會像上回一樣帶著一眾座下弟子隨行,沒想到身旁僅跟著一個小沙彌,神色也隱約透著急切,全不是往常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

    進了房內,便令小沙彌退下,接過福元遞過來的茶飲一口,淡淡問:“昨日你留話說是倉恆河有怪?”

    沁瑤今日頭一回近距離打量緣覺,見他生得端正清朗,一身書卷氣,忽生出一種錯覺,恐怕哥哥年長後,也會跟緣覺身上的氣度一般無二,兩人雖然年紀不同,卻都是儒雅清逸到極致的典範,只是不知為何緣覺遁入空門多年,舉手投足仍不太像出家人,反倒有幾分當世大儒的影子。

    清虛子痛痛快快地便將昨日在倉恆河下看見的情形巨細靡遺都告訴了緣覺,說完,尤覺不足,又將自己在棺中搜刮來的經卷悉數呈給他看。

    “看這陣法的情形,分明是佛家哪位高僧殫精竭慮設了陣,將那怪物鎮於河下,只不知為何陣法卻破了,讓那邪物逃了出來。”

    聽完這話,緣覺陡然起身,拿了經卷到窗前,借著晨光一頁一頁細看,許久之後,神色變得晦暗至極,頹然放下經卷,看向窗外道:“莫非河下鎮壓的竟是玉屍?”

    “玉屍?”清虛子也是一驚,“我記得你早年曾說過,你們佛家的智達祖師曾收服過一具妖屍,那妖屍生為女形,是為僵屍之後,極凶極煞,出世後四處尋找神魂相合的男子化為男屍,再從中篩選屍王,是為金屍。屍王屍後一旦合並,便會為禍人間,既為後世所稱金鑲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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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6 10:55:27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緣覺說話時聲調不緊不慢、醇厚低沉,即便談論的是佛家異聞,依然如往常一樣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關於玉屍的來源,向來是眾說紛紜,但最做得准的說法莫過於夜藍經上的記載,說是百年前有位皇子南巡,路過一家尼姑庵,不期邂逅了庵中一位絕色女尼。皇子見那女尼生得異常貌美,一見傾心,替她還俗不說,還帶著她一路南巡,與其朝夕相對。到了江南某地後,皇子和女尼戀慕當地風光,流連忘返,不舍離去,便索性買下當地一座華宅,關上門做起了恩愛夫妻,不久之後,女尼生辰,皇子為討她歡心,特令人照著她的模樣雕了玉像,擺在宅中。誰知當地官員正好是另一位皇子的心腹,見皇子貪戀女色,奢靡無度,便一張狀紙告到了御前。”

    說到這,緣覺突然頓住,重又拿了經卷在手中慢條斯理地翻看。

    阿寒和沁瑤正聽得入神,見狀,忍不住催促道:“緣覺方丈,後來呢?”

    清虛子也啐:“這麼多年了,你這說話說一半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緣覺任他師徒三人或明或暗地表達不滿,一目十行地看完眼前那一頁經書,這才幽幽道:“聽的時候太過久遠,怕有些地方記不真切。”

    說完,合上經卷,接著往下說:“皇子被彈劾後,隨即被皇帝給急召回京,走時不敢帶上女尼,草草安排一番,便連夜走了。走時只說一旦京中事畢,最遲不會超過三月,便會派人來接女尼。女尼不敢多作挽留,送走皇子後,日夜盼望皇子能早些來接她,可皇子甫一回都,便卷入了奪嫡之爭,幾位皇子都手握兵權,互不退讓,一場仗打了一年有余。等他終於勝出,榮登大寶後,又忙著拉攏權臣,在世家女子中挑選娘家最得力的做皇後,哪還想得起江南宅子裡那位女尼?”

    這話觸動了清虛子的心事,忿忿然罵道:“自古皇家多薄情,這些天潢貴胄看著體面光鮮,實則全是些始亂終棄、背信棄義的東西。”

    沁瑤聽師父這話頗有些借題發揮的意思,疑心他在含沙射影地罵藺效,但師父的口氣太過激憤,幾乎算得上咬牙切齒,又覺得自己想岔了,就算師父對藺效不太滿意,總不至於有這麼大的仇怨,許是為了別的緣故。

    緣覺意味深長地看一眼清虛子,繼續道:“等到這位皇子終於想起與女尼的三月之約,派人去江南接女尼時,已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年,派去的人找到那處宅子,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打聽了才知,那女尼一年前便染病身亡了,怪異的是,女尼死後不多久,連她身邊伺候的人也一並失蹤,好好一座華宅淪為廢宅。那幾個欽差聽了這話,怕回去跟皇上不好交代,想起皇上曾照著女子的模樣做過一尊玉像,多半還在宅中,不如運回去呈給皇上,聊做慰籍。誰知進去搜檢了許久,都未能找到那尊玉像。”

    “這玉像便是玉屍的來源?”清虛子滿臉疑惑,“但……有些不對啊,要形成這等百年難見的凶煞,非衝天怨氣不可,即便那女尼久等皇子不歸,繼而心生怨恨,總不至於便能化作凶屍,多半有個緣故。難道那女尼並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給害死的?”

    緣覺見清虛子一開口便說到了關鍵處,不再賣關子,點點頭道:“具體情形已經不得而知,智達祖師當年考究玉屍的死因時,曾懷疑女尼的死與她身邊的僕從脫不了干系,極有可能是那些僕從見她被皇子棄在宅中兩年,毫無依傍,對她的財物起了歹心,這才將她害死。那女尼對那位負心皇子一片痴心,苦等兩年,本以為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日,誰知最後皇子既娶了皇後,又納了貴妃,獨將她給忘得一干二淨。這也就罷了,最後竟連孤獨度日,無疾而終的願望都不能得,年紀輕輕便被人害死,難免不生出滔天恨意,她本就是佛門中人,死時若走了極端,有意將自己化為厲鬼也不是不可能。”

    “那她是如何附到玉像上去的?其中可有什麼陣法?”沁瑤問。

    “據智達祖師記載,說是女尼還魂時屍首恐怕已經腐爛,若在旁人來言,屍身不完整,哪怕怨氣再強,多半也就是個尋常鬼魅,無法成為凶煞,偏她有一尊皇子送她的玉像,這玉像跟她的五官相貌一模一樣,用來還魂再合適不過,她遂與玉像合二為一,沒想到漸漸得心應手,兼之屍身千年不腐,靈力暴漲,到最後,竟成為屍中之後。”

    清虛子點點頭,又問:“那為何要將她鎮於河下?看倉恆河下的陣法,頗為繁瑣費工夫,若在岸上布陣,准能省不少力氣。”

    “這你就不知道了。”緣覺道,“玉屍當時出來四處殺戮,屠殺生靈,幾位佛教中人也曾合力將其鎮壓在山下,誰知先後鎮壓幾回,玉屍不但很快就能衝出陣法,且靈力一次比一次更強,後來還是智達祖師突發奇想,將她鎮於水下,這才有了其後長達百年的天下太平。”

    沁瑤想起裴府那具來去守時的僵屍,猛然想起一個可能,忙問:“玉屍挑選金屍人選時可要什麼條件,莫不是照著那位負心皇子的模樣來挑選?”

    緣覺微微一怔,搖頭道:“所謂金屍,自然是被玉屍咬後,屍變所致。但玉屍唾液珍貴,幾十年分泌一回,若非確定最終人選,輕易不肯咬人,除了與她神魂相合之外,她還需得用她自己的法子確定對方肯永世陪伴她,才願意將自身靈力分一半與他。”

    “誰會願意永世陪伴一位僵屍?”清虛子驚訝得笑起來,“這玉屍莫不是異想天開?”

    緣覺淡淡看他一眼,“看來你對人的欲望還是了解得太少,金屍外貌與常人無異,能永生不老不死,又有非同尋常的邪力,能橫行世間,百無禁忌,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前赴後繼,願意成為金屍。也正因如此,玉屍才如此審慎,玉屍吃了那位負心皇子的苦,最怕被人拋棄,第一個法子,便是要那人殺掉自己一位摯親,用摯親的血做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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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至於第二個條件麼……”緣覺顧忌地看一眼正聽得全神貫注的沁瑤和阿寒,十分生硬地將話題給打住,擺擺手道,“無非是些邪魔外道,不提也罷。”說完重又端起茶盅,輕輕吹了吹茶湯上漂浮的茶葉,眼皮再也不肯抬起來。

    沁瑤的心正好被吊到一半,沒防備聽到緣覺這麼一說,登時傻眼了。

    阿寒難得也流露出一絲不滿的情緒,怔怔道:“緣覺方丈,第二個條件是什麼,您為啥不肯說了。”

    “去去去。”清虛子一瞧見緣覺的神情,便知其中有貓膩,依照這禿驢的尿性,若兩個徒弟繼續在房裡呆著,勢必不肯再往下說了,便厚著老臉要將沁瑤兩個趕出去,“你們到外頭呆著去,等師父和方丈說完話再進來。”

    “哪有您這樣的?”沁瑤一懵,雖被師父趕到門口,仍不死心用手扒住門框,試圖說服師父,“不讓咱們把話聽完,怎麼能弄清楚玉屍的底細,又怎麼幫著找玉屍?”

    清虛子簡單粗暴回道:“聽不聽這後面的條件,都不妨礙你們幫著找玉屍。”砰一聲,將門關上。

    阿寒倒也不惱,老老實實站在門前,看樣子打算耐心地等師父和緣覺說完話再重新進去。

    沁瑤卻貓著腰溜到窗台下,舔破窗紙一個,將耳朵貼近,聽緣覺到底要跟師父說什麼。

    誰知她剛貼上,“啪——”地一聲,窗內飛來一顆花生米,准確無誤地砸在她耳朵上,“哎喲。”沁瑤吃痛,委屈地杵在原地揉了會耳朵,悻悻然走開,坐到廊前台階上去了。

    院裡那個跟緣覺一道來的小沙彌見此情景,先是愣了愣,隨後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

    藺效跟蔣三郎從盧國公府出來,剛要上馬,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轉頭看去,就見一人一騎正疾馳而來,雖不是在寬闊的官道,這人卻騎得極快,渾不顧及路旁百姓,顯然一副王孫公子的作派。

    蔣三郎一怔:“夏荻?”

    夏荻到了藺效跟前,一勒韁繩下了馬,先不急著說話,用復雜的目光看了藺效好一會,這才壓抑著怒火道:“十一哥,我方才去瀾王府找你,你府上人說你來了蔣三哥這,我來不為別的,就想問問你,劉青可是你身邊的人打傷的?”

    藺效冷冷道:“是。”

    夏荻沒想到藺效承認得這麼痛快,心底的疑惑越發清晰,怒聲道:“你該知道劉青是我身邊最得意的人,不知他做了何事,你要如此不留情面,直接斷他手足?”

    藺效面無表情道:“手足斷了還能再長上,但若再有下回,我會令人挑斷他手筋腳筋,讓他自此成為一個廢人。”

    夏荻腦中一空,盯著藺效看了好一會,方緩緩道:“你是為了瞿沁瑤,對嗎?”

    藺效上回因幻境之事,本就對夏荻有心結,這時聽他竟然敢直呼沁瑤的閨名,心中戾氣陡生,再無顧忌:“對!長安城你誰都可以招惹,獨她不行!往後無論是你,還是你身邊的人,統統都離她遠點,聽懂了嗎?”

    蔣三郎這才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見藺效和夏荻之間劍拔弩張,有心勸解,卻又覺得實在無從勸起,他知道藺效喜歡瞿小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對她異常珍視、處處呵護,斷不能容忍旁人覬覦。

    而夏荻行起事來百無禁忌,雖未見得對瞿小姐是真心,難保不會做出調笑謔浪乃至輕薄她之事,而這對藺效來說,無意於當胸一劍。

    是以藺效這番作為雖然毫不留情面,卻也算得斷絕夏荻念想一個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夏荻頭一回見藺效如此疾言厲色,驚得忘了接話,好一會才憤懣道:“憑什麼?!你跟她並無婚約,有什麼立場阻攔我跟她來往,再說了,你分明跟——”

    他咬了咬牙,到底沒將“夏芫”兩個字吐出來,只怒道:“你分明早就有了別的婚配人選,兩邊父母俱有默契,就等著明年皇上指婚了,你心知肚明,為何還要霸著瞿沁瑤不放?”

    藺效冷冷看著夏荻,一字一句道:“除了瞿沁瑤,我誰都不會娶!趁早將你的花花腸子放到別人身上去,你若膽敢再去糾纏他,休怪我不顧及親戚之間的情份。”

    蔣三郎這時終於插得上話了,忙打哈哈道:“夏荻啊,你也知道你十一哥的性子,過去十七年光顧著習文學武,正眼都沒瞧過長安城裡的小娘子,這好不容易有個上了心的,你何苦摻和進來?俗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歇了這份心思吧,沒准回頭遇見個更合你心意的。”

    夏荻冷笑:“蔣三哥,你這話說得稀奇,憑什麼十一哥看中的我就得讓?瞿小姐長得合我心意,性子也討人喜歡,除了她,我還誰真就誰都不想要!”

    他挑釁地看著藺效,半步都不肯退讓。

    藺效怒極反笑,“你罔顧她的意願強虜她,連尊重二字都談不上,也配說喜歡?上回派的是劉青,下回還打算派誰?”

    夏荻臉上頓時青一陣紅一陣,語噎了半晌,方強辯道:“我不過想請她花朝節出來吃頓飯,沒存心惹她不快,更沒打算傷她!”

    蔣三郎挑挑眉,夏二這性子當真霸道,請人吃飯是這麼個請法?

    藺效聲音透著冰冷刺骨的寒意:“我不管你對沁瑤存了什麼樣的心思,從今日起,統統給我收回去!劉青的事不過略施小戒,往後你膽敢再冒犯她,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夏荻胸膛劇烈起伏,眸中仿佛生出了刺,死死盯住藺效。

    蔣三郎怕兩人再爭下去真會打起來,忙不動聲色隔到兩人中間,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苦為了些微小事傷了和氣,此處人來人往的,莫落在旁人眼裡,白白讓人笑話。夏荻,你上回不是說得了一把龍涎弓要給我瞧麼,不如今日便到你府上觀摩觀摩?”

    夏荻沒接話,好長時間才硬生生將目光從藺效臉上移開,轉過身,一言不發地上了馬,怒氣衝衝地一夾馬腹,仍像來時那般絕塵而去。

    蔣三郎走到藺效身旁,看著夏荻遠去的背影道:“夏二這些年在蜀地也養得太跋扈了些,看他這架勢,恐怕對瞿小姐還沒死心,你少不得多費些功夫。”

    他知道這話不過白囑咐,藺效若誠心要護著誰,斷沒有護不住的道理,但他和瞿小姐畢竟尚未婚娶,再嚴防死守,難保不會有照看不到的時候,虧得瞿小姐也不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至於時時讓人放心不下。

    藺效冷冷地嗯了一聲,一直盯著夏荻的身影消失在巷尾,這才道:“我先走了,方才跟你說的事,你多多留意,莫讓那人逃出了長安城,壞了咱們的打算。”

    “放心,盯著呢。”蔣三郎接話,轉身又笑著拍拍他的肩,“看你這一大早容光煥發的,多半是昨日花朝節已將人哄到手了,走吧,別讓人家久等了。”

    藺效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紅著臉上了馬,直奔青雲觀去了。

    ————————————————————————————————————

    等到沁瑤百無聊賴地將院子裡桃樹上剛結的青澀小桃子都數了個遍,身後的門終於傳來吱呀一聲,清虛子跟緣覺從門內出來了。

    她忙跑到師父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剛要開口,清虛子卻道:“上回咱們從倉恆河出來時,漏了幾樣對付玉屍的東西,眼下需得即刻趕到倉恆河去。你跟阿寒帶著羅盤,先去西市等地四處找找,玉屍最喜繁華喧囂之地,若有可疑之處,切莫輕舉妄動,等為師和緣覺方丈從五牛山回來再說。”

    緣覺在一旁接話:“老衲座下幾位弟子也會到東西兩市處巡視,若有什麼意外狀況,你們不妨跟他們多商榷商榷。”

    沁瑤愣了愣,忙道:“等等——”

    跑到庫房裡拿了一瓶對付屍毒的丹丸,交給清虛子道:“師父,緣覺方丈,那玉屍行蹤不定,說不定會突然殺回墓穴,你們也要多加小心。”

    緣覺見狀,略有所悟地看看清虛子,這孩子這般機靈乖巧,不怪老道打從心眼裡疼她。

    清虛子將丹丸收好,繃著臉嗯一聲,不忘警告地看一眼阿寒,那意思再明顯不過,看好師妹!莫出亂子!

    阿寒瞟了瞟師妹,覺得師父簡直杞人憂天,頭一回陽奉陰違地哦了一聲,好讓師父放心離去。

    清虛子和緣覺走後,沁瑤又在庫房裡搗弄一番,找了些符紙和丹丸帶上,本想換上道袍,但想起上回裴府之事,對裴敏怎麼也放心不下,想著一會需得到裴府去拜訪裴敏,做女裝更方便行事,便作了罷。

    收拾妥當,囑咐福元看家,便跟阿寒出來了。

    誰知一出來,便見一個年輕男子立在馬前,箭袖輕袍,腰間配劍,背影高挑而又挺拔。

    那人本正負著手靜靜打量道觀周圍的風景,聽到動靜,轉身看見沁瑤,眉眼頓時含了一層笑意,道:“阿瑤。”

    沁瑤眼睜睜看著藺效走近,臉上雖一陣陣發燙,心裡卻如同吃了蜜一般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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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發表於 2017-1-26 10:55:53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其實藺效昨晚睡得並不好,人躺在床上,腦子裡卻全是跟沁瑤在琉璃居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她柔軟馨香的身子和清甜如蜜的唇,從心到身生出一股燥熱,怎麼也躺不住,到最後,險些到外頭院子裡借舞劍發泄一通,直到天亮時方勉強合了會眼。

    雖然大半夜未睡,他早上起來時卻甚覺神清氣爽,到了青雲觀,不知還要等上多久,想起沁瑤自小在此長大,莫名親切,忍不住舉目四望,見觀外種滿松柏,綠蔭森森,古意盎然,觀內觀外一片寂靜,不聞車馬喧騰。

    論修行,青雲觀自然是個理想之處,可想起沁瑤來時不知幾歲,於孩童來說,這地方到底寂寞了些,也不知她初入觀時有無父母陪伴左右,練功學道時又吃了多少苦頭,心下不免又生出濃濃的憐惜。

    等到沁瑤出來,瞧見她清爽秀麗的妝扮,只覺迎面拂來一陣春風,吹得他心中悸動不止。

    走到近前,目光在沁瑤臉上凝了片刻,方轉頭含笑對阿寒打招呼,“阿寒師兄。”

    阿寒跟藺效早已熟絡,一向覺得他待自己客氣尊重,全沒有世子的架子,對他頗有好感。

    此刻見藺效態度親切,便也憨憨一笑道:“世子,你怎麼一大早便來了,昨日才從五牛山回來,今日還要跟咱們去找玉屍嗎?”

    “玉屍?”藺效微訝。

    沁瑤見狀,顧不上難為情,先輕聲問:“方才你來,可曾遇見師父和緣覺方丈?”

    藺效神情微滯,頓了頓,道:“早上在盧國公府耽誤了些時候,剛剛才到觀外,不曾遇見道長。”將夏荻一節暫且隱去不提。

    “那許是錯過了。”沁瑤心裡隱隱生出一分僥幸,師父見了藺效,只怕又會發作一回,倒不如彼此錯開,也免得生出是非。

    她耐心對藺效解釋道:“玉屍就是咱們昨日在倉恆河見到的那個陣法所壓之物。”

    將緣覺跟他們師徒說的玉屍來歷從頭到尾跟藺效說了。

    藺效靜靜聽完,思忖一會,剛要說話,常嶸等人不知從哪冒出來了,道:“世子,瞿小姐,馬車已備妥,此處日頭甚大,不如移步到馬車上說話?”

    沁瑤往他身後一看,見不遠處的道路旁停著上回那輛套著千裡良駒的馬車,只車夫已換成了個眉目尋常的中年人,不再是魏波。

    藺效看著她,語帶商量道:“你方才說要去東西兩市找尋玉屍,但我聽你說了來龍去脈,總覺得有些地方不通,須得從頭到尾再梳理一遍,估計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不如上車再細說。”

    沁瑤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便跟阿寒一道上了馬車,兩人齊齊坐在右邊窗下的長椅上。

    過不一會,藺效將座騎丟給常嶸,自己也上了車,見沁瑤身旁已坐著阿寒,沒他的位置,只好到上首正中坐下。

    沁瑤頭一回見他坐馬車,雖然馬車寬敞,阿寒也在一旁,但他人高腿長,坐下後錦袍下擺覆上她的裙子,膝蓋也險些抵著她的小腿,沁瑤頓時想起琉璃居的一幕,耳朵騰起紅雲,忙悄悄將腿向身後收回幾分,避免跟他相觸。

    藺效看在眼裡,臉上也不免有些發燙,忙清清嗓子道:“你方才說的,我想了一想,我倒覺得,當務之急不是去東西兩市漫無目的地找尋玉屍,而應該立即趕到大理寺一趟。”

    沁瑤略一沉吟,瞬間明白過來,道:“你是說,我們應該直接從死在湖中的那位少年身上入手?”

    “是。”藺效想了想,“依你那日所見,那少年脖頸上有傷口,身上血液仿佛已被吸空,死因多半與湖下僵屍脫不了干系,如果玉屍已然有了金屍人選,這位少年有沒有可能就是她得到的第一份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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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發表於 2017-1-26 10:56:08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說話間已到了大理寺。

    下車之前藺效若有所思看一眼沁瑤的妝扮,喚了魏波近前,囑咐幾句。

    等魏波領命走了,這才轉頭對沁瑤道:“大理寺內耳目眾多,我讓魏波去弄一套男子衣裳來,你做了男子妝扮,一會行起事來也方便些。”

    沁瑤忙點頭:“正是這個理。”

    三人在車內邊說話邊候著,過了一會,魏波果然去而復返,帶回了一套男子衣裳。

    藺效便跟阿寒下了車,以便沁瑤在車內換衣裳。

    沁瑤展開一看,見是套圓領窄袖袍衫,顏色是不打眼的灰藍,布料也算得尋常。許是這回給的時間夠充裕,衣裳尺寸要比上回在玉泉山那套合身許多,不至於將沁瑤大半個人給埋沒,襆頭也不大不小,沒有隨時被風刮走的隱患。

    迅速地裝扮完畢,沁瑤便掀簾下了車。藺效轉頭上下打量沁瑤一番,見她襆頭戴得端端正正,衣裳也系得一絲不苟,精致小巧的臉蛋上烏溜溜一雙眼珠,整個人神采奕奕,只是跟平日著女裝相比,似乎又小了一兩歲。

    他看得心悅,對她道:“常嶸進去給劉贊遞話了,咱們在此稍候片刻。”

    沁瑤點頭,眼睛往那兩扇威嚴肅穆的朱紅門內瞧了瞧,安靜地在藺效身旁候著。

    過了一會,常嶸從大理寺內出來,走到藺效身旁低聲道:“劉大人正好在裡頭,讓請世子進去。”

    藺效點點頭,領著沁瑤和阿寒往內走。

    沁瑤跟著藺效,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想,這位大理寺卿劉贊大人正是劉冰玉的父親,聽說為官清正,在朝廷中頗有威望,照這幾回的情形來看,料得他一來跟藺效私交不錯,二來頗信得過藺效的為人,否則以兩人的年齡之差,斷不會像現在這樣對藺效屢開方便之門。

    只是上回秦征那樁案子,藺效也不知是怎麼跟劉贊等人交代的,反正到最後,皇上將幾樁案子都壓了下來,力保秦征死後的威名,根本沒有替那幾位枉死女子討說法的打算。

    而劉贊苦查了兩個月,換來這樣一個囫圇吞棗的結局,不知心中會作何感想。

    進了內,劉贊卻沒上回那樣在正堂坐著,而是在後堂的書房內辦公。

    一位衙吏領著他們繞過正堂後的小院子,到了門前道:“大人,藺統領來了。”

    門內傳來一把低沉渾厚的嗓音,“快請進來。”

    沁瑤跟在藺效身後入內,抬眼一望,見是一間極寬敞的書房,四面牆都是齊頂的書架,裝滿各類書籍,裡頭一大一小兩張書桌。

    大書桌後是大扇推窗,光線毫不吝嗇地投射到屋內每一個角落,照亮桌後那位中年官吏的身形樣貌,沁瑤認出這人正是上回見過的大理寺卿劉贊,這回留了心,這才發現他眉眼確實跟劉冰玉有些掛相。

    另一張書桌則靠著書架而放,上面堆滿卷宗,後面坐著個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正提筆書寫著什麼。

    藺效等人進來時,那人抬頭一看,原本冷淡的神情驟然化為驚訝,白皙的手指握著筆,久久忘了落下。

    直到毫端一滴墨低落紙上,在雪白紙上氤氳出一攤再抹不去的墨漬,方才回過神,狼狽地將筆放下,又將那團染了墨的紙草草揉成一團,站了起來。

    沁瑤沒想到今日能在大理寺碰見馮伯玉,險些沒將一聲“馮大哥”叫出口,見馮大哥神色復雜地望著她,不敢唐突,只好對他做個無聲的嘴形,臉上露出笑意,點頭打招呼。

    許久不見,沁瑤只覺馮大哥瘦了許多,神情也有些陰郁,不像往常那樣總是和顏悅色,不免有些疑惑,聽母親早上說,馮大哥不日便要被擢升為大理寺推丞了,照理說該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是,怎會這般無精打采。莫不是衙門裡公務過繁雜,馮大哥應接不暇,太過疲累的緣故。

    馮伯玉看看站在藺效身旁的沁瑤,心中五味雜陳。早先他聽衙吏報告說藺統領來了,而長安城姓藺的統領再無旁人,便知定是藺效無疑,可藺效平日管著羽林軍,與大理寺大不相干,能引得他前來,多半不是來替皇上下密旨,便對最近哪樁案子發生了興趣。

    想起手中那樁案子有些古怪之處,他難免生出幾分揣測,莫不是沁瑤發現有邪物作怪,想了解案件詳情,特央了藺效前來垂詢?

    剛想著,便見沁瑤跟著藺效一起進來了,他早前的猜想被證實,心裡頓時酸得發苦。

    不知失了多久的神,直到劉大人喚他,這才發現屋內幾人都在看著他,沁瑤也不例外,澄澈的眸子裡隱隱有些疑惑,又透著幾分擔憂。

    他動了動僵硬的嘴角,勉強對沁瑤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這才側過身,對劉贊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劉贊見他神色透著濃重的疲憊,跟方才判若兩人,覺得有些奇怪,道:“驥舟啊,我想起前兩日幽州呈上來的那樁案子有些地方不通,不如你去牢裡提訊一下犯人,看看供詞可有前後矛盾之處。”

    馮伯玉立刻意識到劉贊這是要將他支開,忙垂眸道:“下官這就去辦。”

    藺效淡淡地看著他,見他痛痛快快便出去了,路過沁瑤時,未曾多看沁瑤,也未多做停留,臉色這才見緩,將視線收回。

    馮伯玉關上門,艱難地走下台階,腳步沉重得幾乎邁不動步,身子一陣一陣發冷,頭頂雖有烈日,卻如同置身陰郁的梅雨天,全然感覺不到一絲溫熱。

    走到院子當中,想起不久前也曾跟沁瑤一齊討論案情,心裡的痛直逼上來,身子一晃,險些立不住。

    他看著腳下被日頭曬得白晃晃的青石磚,緩緩抬手從懷中掏出一件流光溢彩的蘭穗珠花,放在眼前細細端詳,許久之後,喉結艱難地一動,重將珠花放回懷中,往外走去。

    劉贊招呼藺效道:“惟謹,快快請坐。”

    隨後,看一眼藺效身旁那位生得明眸皓齒的少年和濃眉大眼的小道士,想起上回曾經見過他們施法,聽說還曾幫忙對付過挖五官的妖怪,便也對沁瑤和阿寒生出幾分敬重,要知道自破了秦征案後,長安城再沒有發生那等駭人聽聞的虐殺案,已太平了好些時候了。

    只不知如何稱呼他們,索性統統道:“兩位高人也請坐下。”

    寒暄完畢後,劉贊不敢耽誤,翻閱著案上展開的宗卷,對藺效道:“你說的這位死者確實死得蹊蹺,因長安府尹不敢下定論,便於昨日移送到了我大理寺。昨夜仵作屍檢後,發現那少年屍身一無血液,他以往驗過不少被斬首或割喉的屍首,胸腹或內髒處總還存些血液,這少年卻每一處都干干淨淨,活像被什麼東西給吸干了似的。”

    沁瑤跟藺效對了下眼,看來他們之前的推測沒錯,這少年確是被人放了血。

    藺效道:“不知這少年是誰家的郎君?”那日在湖畔見到屍身周圍那些哭天喊地的全衣飾華貴,看著不像尋常人家。

    劉贊不知道藺效早前曾見過死者家人,只道:“這人想來你該認識,正是去年因軍功被封了昌盛伯的唐義鈞,死的這孩子去年同被封了世子,名喚唐慶生。”

    世子?沁瑤不免疑竇叢生,當日在湖畔,分明有一個比這孩子大好幾歲的青年男子,哭喊時自稱是唐慶生的大哥,可見唐慶生並非唐義鈞的長子。本朝向來是立長不立幼,怎會繞過慶生的大哥,立了唐慶生做世子呢。

    藺效倒是認識唐義鈞,去年這人被皇上冊封時,還曾飲過他敬的酒,但不過點頭之交,對他家事卻不甚了解。

    聽劉贊這麼一說,藺效生出跟沁瑤同樣的疑惑,只不過他無需有所顧忌,直接便問了出來。

    劉贊捋了捋須,遲疑了一會,終於開了口:“君子隱惡而揚善,按理說他這家事也輪不到我等來置喙,但真說起來,這些舊事沒准跟案子有些關聯,瞞著無益。你道唐義鈞現在的夫人是誰?——正是他原配夫人的表妹,聽說從小便生得如花似玉,即便到了現在,早過了豆蔻年華,仍是洛陽城數一數二的大美人。當時唐夫人生長子時落下了些病根,這表妹便常來他家照顧姐姐,不久之後,唐夫人忽然病重,拖了些時日,到底病重不治,撒手去了,只留下個兒子。一年之後,唐義鈞才剛出孝,便娶了那位表妹,聽說小唐夫人嫁過來時才十四五歲,比唐義鈞小了十歲有余。有在洛陽跟他左近的鄰居說,他這小表妹早跟表姐夫勾搭上了,唐夫人也死得不明不白,只到底年頭久了,如今唐義鈞漸漸勢大,連那位小唐夫人的娘家也煊赫了起來,沒人再敢往深裡追究。”

    藺效聽了這話,跟沁瑤迅速對了個眼,問道:“唐義鈞的長子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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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發表於 2017-1-26 10:56:19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劉贊將早前馮伯玉整理的此案關鍵人物清單拿在手上看了看,道:“叫唐慶年。前兩年中舉之後便入了仕,如今在吏部磋磨。”

    藺效訝異地揚了揚眉,道:“唐義鈞自己一介武夫,大字不識幾個,沒想到倒養了個會讀書的兒子。方才大人說唐義均這位後頭的夫人近些年娘家勢力也煊赫了許多,不知是哪戶人家?”

    “小唐夫人的娘家大哥想來世子平日裡也在宮裡見過,正是吏部侍郎文暢,前些年才從洛陽提拔上來的。”劉贊道。

    吏部侍郎?豈不正好是唐慶年的頂頭上司?沁瑤腦中繁雜的線索仿佛被什麼給串聯在一起,瞬間清晰起來。

    藺效也略有所悟,默契地看一眼沁瑤,問劉贊:“不知現在唐義鈞住在何處?他去年才從洛陽搬到長安,想必是新置辦的宅子?”

    劉贊看一眼手中宗卷,點頭道:“就在保寧巷。”

    沁瑤一驚,沒想到唐府竟跟裴敏家在同一條巷子裡!她愈發坐不住了,巴不得立即趕到保寧巷一探究竟。

    藺效征詢沁瑤意見,“元真道長,還用驗屍嗎?”

    沁瑤想了想,搖搖頭,眼下驗不驗屍已不是重點,如何避免出現下一位受害者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藺效也想到了這一層,起身向劉贊告別道:“實不相瞞,當日在南苑澤發現唐慶生的屍首時,我這兩位道兄正好在附近,見了屍首的狀況,猜這樁案子多半有邪祟參與其中,怕像上回那樣接二連三出現其他受害者,這才過來打探一二。說起來,我等已屢次叨擾,還望劉公莫要怪責。”

    劉贊笑道:“惟謹何需跟我客套。一則,前年我奉命去幽州查案,剛出長安城沒多久便遇見了匪人,若不是惟謹你正好狩獵回城,將我從歹人刀下救出,劉某安有命在?

    “二則,雖我以往自負熟讀聖賢書,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但這一年來所經手的大案,好幾樁都與邪魔外道脫不了干系,我等肉眼凡胎,單憑一己之力,恐難替枉死者討回公道。若能有道法高深之人相助破案,直如撥雲見日,大有裨益,我又不是那等剛愎自用之人,怎會連好歹都分不出來?”

    藺效微微一笑,道:“劉公果然是豁達爽快之人。既如此,我等便先告辭,若有了什麼發現,再來跟劉公商榷。”

    三人出來,沁瑤仍在馬車上換上女裝。未敢耽誤,直奔保寧巷。

    沁瑤回憶了一下方才劉贊所說的話,抬眼對藺效道:“這位唐義鈞心已經偏到胳肢窩去了,兩個兒子年齡差了這許多,而且一個原配所出,一個繼室所出,怎麼著都該請封長子為世子,偏把世子之位給了次子。”

    藺效點頭,“照咱們那日在湖畔所見,那位小唐夫人當眾便能對唐慶年呵斥打罵,毫無顧忌,想來他已近弱冠,小唐夫人尚且囂張,唐慶年年幼時,還不知如何寡待他呢。”

    沁瑤深以為然,接話道:“最要命的是,這位小唐夫人的娘家大哥還是唐慶年的頂頭上司。他生母本就死得不明不白的,這些年父親又偏心,心思全放在繼母和繼弟上。好不容易出了仕,以為終於能熬出來了,卻又被後母的娘家大哥給壓得死死的,細想開去,真正是出頭無望啊。”

    正因出頭無望,於是便索性召來玉屍,借玉屍之手殺個痛快?

    沁瑤看著藺效,兩人同時生出疑問,真的會是他嗎?

    “不管了。”沁瑤決斷道,“當務之急,是千萬要將我那位同窗給護住,不能出半點差池,既然唐家跟裴家挨在一處,倒也好,咱們免得跑兩回,正好一起將兩家都看住了。”

    “可要我抽調人手過來幫忙?”藺效見她神色凝重,征詢她的意見道。

    “不必。”沁瑤搖搖頭,“玉屍煞力極大,尋常人來了恐怕也不知如何對付,只會徒增傷亡,不如令人去大隱寺找緣覺方丈的旗下弟子,要他們趕快到保寧巷附近來幫忙。”

    藺效聽了,毫不猶豫地吩咐人趕快到大隱寺送信。

    沁瑤見他思維敏捷,辦事異常決斷,每一個想法和行動都跟她極為合拍,忽然覺得藺效似乎比她想像中更好,或者說,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喜歡她一點點。

    她心裡暖融融的,靜靜地看著藺效,暗下決心,他待她這麼好,往後她也得時時處處都讓他體會到自己對他的重視才是。

    瀾王府的馬車向來迅疾,轉眼就到了保寧巷,果見巷子裡頭熱鬧非凡,兩座宅子並肩而立,一為裴府,一為唐府。

    沁瑤跳下馬車,拿出早在青雲觀就准備好的帖子遞給裴府門前的下人,請他們入內通報裴敏。

    等了一會,一位管事模樣的人出來回話,說小姐一早便出門探親去了,此刻不在府中,且不知何時能返轉。

    沁瑤只好作罷,重回到馬車上,對藺效道:“她不在府內。”

    藺效剛吩咐魏波等人盯住唐宅,只等唐慶年回來,立刻過來稟告。

    見沁瑤頂著烈日上來,白皙的額頭上掛著幾顆亮晶晶的汗珠,不免心疼,低聲勸道:“忙了一晌午了,此刻便歇一歇吧,光天化日的,想來那玉屍也不敢出來作惡。”

    沁瑤見他鬢邊也浸著汗,顯見得也很是燥熱,想著他好不容易休沐,本可以在瀾王府高臥,卻陪著她東奔西走,心裡好生過意不去,猶豫了一會,將袖中一方冰鮫紗帕子拿出來,抬臂替他拭了拭鬢邊的汗,紅著臉道:“先別管我,你自己額上也都是汗,我幫你擦擦。”

    車內小幾上藺效給沁瑤准備了好些冰鎮的荔枝,阿寒本來正吃得歡,見此情景,嘴張得大大的,連荔枝都忘了嚼。

    藺效也失神了片刻,見她輕輕用帕子在自己鬢間擦拭,明淨的臉龐離得極靜,肌膚雪膩,呼吸如蘭,喉結滾動了幾下,再忍不住,忽然反手一把握住沁瑤的手腕,目光灼熱地看著她,手上微微用力,隱隱有將她往自己懷中帶的意圖。

    沁瑤見藺效臉上又出現上回琉璃居那種危險的神情,心裡一慌,忙掙扎著將手收回,虧得這回藺效這時終於意識到阿寒也在一旁,手上力氣一松,沁瑤很容易便掙了出來,沁瑤忙老老實實坐好。

    阿寒滿臉寫著不解,“世子,阿瑤,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同時尷尬地咳了一聲,沁瑤只覺車內愈發氣悶,忙轉身掀開簾子往外看,好一會,才道:“唐府沒有動靜,裴敏估計一時半會不會回來,眼看已經晌午了,師兄,你餓不餓?”

    阿寒一邊重新開始剝荔枝,一邊大力點頭,“怎麼不餓?早餓得不行了。”

    沁瑤微微探頭往外看一看,眼睛一亮道:“咦,這裡竟也有一家富春齋?”

    轉頭對藺效道:“這家酒樓菜極好吃,酒也甚香,就是價格太貴,尋常人吃不起,往常師父只帶我和阿寒來吃過一回,嫌花錢多,再不肯帶咱們來了。”

    藺效微微一怔,神情透著幾分尷尬,道:“既喜歡吃,咱們便進去,想吃什麼便點什麼,不必客氣。”

    沁瑤見藺效分明打算請客,歡呼一聲,下了馬車。

    三人正往內走,常嶸從身後趕來,表情怪異,道:“世子,要在這裡吃飯嗎?”

    藺效剛要說話,裡面跑出個胖胖的掌櫃,對藺效躬身笑道:“少東家,小的不知道您今日要來,沒能遠迎,還請少東家莫要怪罪。”這人高大胖碩,圓臉上布滿皺紋,顯然已上了年紀,但他對藺效說話的語氣很是親切,而且表情顯見得十分歡愉。

    “少東家?”沁瑤腳步頓住,驚訝地看向藺效。

    常嶸見藺效顯然沒有再繼續遮掩的打算,便悄聲道:“是啊,長安城幾處富春齋都是咱們王妃的陪嫁,她老人家仙逝後,便全留給了世子。”

    阿寒耳力過人,聽到後,高興道:“阿瑤,既然這些鋪子都是世子的,咱們往後來吃,再不用怕付不起帳了,師父也不會總罵咱們饞嘴了。”

    藺效微微局促地輕咳一聲,對那胖掌櫃道:“張羅些好吃的速速呈上來。”

    胖掌櫃應了,高高興興帶著一群僕從下去張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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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發表於 2017-1-26 10:56:32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富春齋不過當年瀾王妃嫁妝中的一部分,藺效又一直有意遮掩,不曾四處張揚,故而多數人只知道富春齋是長安數一數二的酒樓,卻甚少有人知道富春齋背後的東家是誰。

    樓內座無虛席,滿眼都是高談闊論的才子墨客,早已沒有多余的席桌,樓上也有不少達官貴人在此借酒言歡,雅間險得悉數訂滿,若不是藺效本人便是少東家,今日阿寒和沁瑤這頓念想勢必要落空了。

    到了樓上最靠裡的一間雅座,因房內早放了許多冰盆,一進門便覺蔭涼舒爽,比外頭涼快不知多少。

    藺效等人坐下,不過一會功夫,胖掌櫃便親自帶人布置了滿滿當當的一整桌,且大多都是素菜,想是藺效顧及沁瑤和阿寒都是道家中人,有意做了安排。

    阿寒滿心歡喜,吃得好生起勁,沁瑤也連誇好吃。

    藺效想起沁瑤素愛飲酒,又令人端了綠蟻酒,給沁瑤斟上,沁瑤抿了幾口,眯著眼直贊好酒。

    藺效心下一片柔軟,他歷來知道這世間無論施還是受都有學問,沁瑤不知是天生的蕙質蘭心,還是得益於這些年的磨礪,每回他做些苦心安排,常能在她那得到積極正面的反饋,從不故作玄虛,整個人如同月光一般皎潔坦蕩。

    阿寒更是直白單純得有些傻氣,一無心眼手段,他見慣了宮內宮外的爾虞我詐,眼下跟他二人兄妹相處起來,真覺說不出的輕松痛快。

    吃了一會,沁瑤借著緩勁的功夫往窗外看,就見樓下來了一輛馬車,先下來一個位年輕男子,抬頭看了看酒樓的牌匾,便轉身扶車上的女子下車。

    奇怪的是,即便這樣的天氣,那女子仍然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頭上的幃帽紗簾做得很是厚實,讓人根本無從瞥見這人的相貌。

    女子下車後,男人重新將馬車門關上,領了女子進樓。

    沁瑤眼力敏銳,一眼瞥見男子抬手時有些與常人不同,想了一會,恍悟過來,這人的左手似乎只有四指。

    這時胖掌櫃重又進來,附耳對藺效說了句什麼,藺效面色微沉了沉,道:“告訴他們尚有雅間,領他們上來,等他們說上話了,聽聽都說了些什麼。”

    沁瑤聽得奇怪,以藺效的為人,斷不至於要做偷聽的行徑,這般囑咐,多半有些緣故在裡頭,也不知來者是誰,能讓他這般顧忌。

    但藺效不說,她自然也不好追問。

    藺效話卻顯見的少了下來,神情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等著掌櫃回話。

    沁瑤這時已吃得甚飽,見師兄仍吃得津津有味,不便催促,只想著一會緣覺方丈的幾位弟子便到了,需得到巷口與他們會合,提前做些安排才好。

    直過了一柱香的功夫,胖掌櫃方去而復返,有些顧忌地看一眼沁瑤和阿寒,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藺效皺了皺眉,道:“他們都是自己人,無須遮掩,直言便是。”

    掌櫃聽了這話,驚訝地看一眼沁瑤,怔了一怔,忙又低下頭去,開口道:“崔氏已經走了,只那位公子還在房內喝酒,早先他們似乎有所顧慮,吃飯時並不曾多說話,統共說了不過幾句。”

    沁瑤耳朵一豎,崔氏?好熟悉的稱呼,記憶裡誰姓崔來著?

    藺效面無表情地將手中酒盅放回桌上,道:“都說了什麼?”

    掌櫃道:“他們聲音壓得極低,只聽見崔氏說一句:斷無可能。那位公子像是很惱怒,說:你利用了我這麼多回,想甩開就甩開?又說:當年明明你我二人有婚約在身,你不過來長安到瀾王府吊唁一回,就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轉身便嫁給瀾王做繼室,你這般背信棄義,到底將我置於何地?”

    沁瑤正執了酒杯要飲,聽了這話,驚訝得忘了飲酒,酒盅置於唇邊,久久不曾放下。

    掌櫃又道:“崔氏便說:當年的所謂婚約不過父母的口頭戲言,做不得准的。你如今進了督軍府,前途無量,以後有的是嬌妻美妾,又何苦執著於過去的事?那位公子卻道:前途無量?哼,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從關外回來,原本以為督軍參贊之職定是我無疑了,誰知來個韋國公府的大公子夏蘭,什麼都不必做,只因是皇親國戚,便搶了該我的官職,這是什麼道理?還有你,一見了富貴,便連廉恥都不顧了,上趕著給人做繼母,我告訴你,你以為富貴能長久?說不定哪天便天地變色,王侯將相淪為芻狗,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遲早有你後悔的一天!”

    這掌櫃頗有異能,模仿兩人說話時,神情惟妙惟肖,語調各有不同,聽在耳裡,直如身臨其境。

    沁瑤這時終於回過了神,偷偷看一眼藺效,大氣不敢出將酒盅放回桌上,看來藺效這位繼母不但手段百出,還不安於內宅,險些讓藺效的父王綠雲罩頂,也不知藺效是早就知道,還是頭一回撞見,不過看藺效方才那般作為,多半早就心中有數了。

    “那公子說完這些話,崔氏便起身走了。”掌櫃看了看藺效,“世子,王爺顯然對崔氏有所防備,當年王妃的嫁妝單子未曾給崔氏過目,這幾年崔氏一直不知道這富春齋便是世子的產業,否則恐怕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到此來跟人私會的。”

    藺效嘴角扯了扯,道:“看著那男人,看他一會去哪,見什麼人。”

    沁瑤忽想起裴敏的哥哥也在督軍府,心裡生出個古怪的念頭,忙對阿寒道:“師兄,把咱們的羅盤取出來。”

    又對藺效道:“一會我想試試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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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發表於 2017-1-26 10:56:52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等那人結了賬,從房中出來時,沁瑤早在走廊上借打量牆上山水字畫候著了。

    聽到身後動靜,沁瑤裝作不經意回頭一看,就見一位二十出頭的男子從走廊盡頭走來。這人身形瘦削,行走時腰背挺直,一看便是武將子弟,眉目倒也算端正,唯獨嘴唇略薄,下頜線條又過於剛硬,平白給他添了一份刻薄之相。

    那男子此刻臉上隱含著戾氣,似乎正怒極惱極,抬眼看見沁瑤,先是一愣,隨後用一雙陰騖銳利的眼睛上下掃她一番,見不過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一臉天真嬌憨相,想著是隨家人來此用膳的食客,遂放下戒備,收了目光,從她身旁擦身而過。

    沁瑤眼睛雖盯著牆上一幅丹青,注意力卻始終放在懷中羅盤上,眼見那男子下了樓梯,羅盤都沒有動靜,才知自己早前的猜測落了空。

    她倒也不意外,想著這人不過跟裴紹同在督軍府共事,總不至於因為這個緣故,便跟裴家一樣倒霉,好端端被五牛山的僵屍給糾纏上。

    但她想起方才那男人所作“天地變色”、“王侯將相淪為芻狗”等激憤之語,仍有些不安,如今玉屍既已破陣而出,她為了避免自己再次被鎮壓於河下,勢必立即著手找尋金屍人選,以鞏固自己的煞力,而長安城這麼多年輕男子,但凡有野心或有所求之人,都有可能成為玉屍的目標。

    所幸藺效已派了人盯著那男人,若有什麼不妥之處,會立刻前來知會。

    她一路想著心事,一路低著頭往回走,剛走到雅間門前,不防藺效正從裡頭出來,險些撞到他的懷裡。

    藺效迅速握住她的肩膀,等她徹底站穩了,這才又收回手,看著她道:“如何?”

    沁瑤搖搖頭,“許是我過於草木皆兵了。”

    藺效頓了一頓,淡淡道:“慎重些總是好的。”

    沁瑤見狀,疑心他早就認識那男人,心裡這樣想著,忍不住便問了出來:“那人是誰?”

    藺效臉色冷淡得猶如欲雨的陰天,道:“督軍府的一位上佐,名喚曾南欽,跟崔氏是同鄉。”

    說完這句話,卻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沁瑤估摸他顧及父王的顏面,不願自揭家醜,便也不再追問。

    這時阿寒已吃得心滿意足,用帕子抹了嘴,從裡頭出來,興致高昂道:“阿瑤,世子,我吃飽了,咱們干活去吧。”

    沁瑤見阿寒紅光滿面,不免有些好笑,點點頭道:“吃了這許多好東西,正該多干些活,師兄,你這就到巷口迎緣覺方丈的幾位弟子吧,我呢,去裴府找我那位同窗。”

    阿寒應了一聲,率先便往樓下走,一副全聽師妹安排的架勢。

    三人剛到門外,恰好裴府外頭駛來一來馬車。

    車停後,馬車下來的正是裴紹兄妹。

    沁瑤還沒來得及上前招呼,裴敏倒先看到了沁瑤,面色一喜,忙抬頭對裴紹說了句什麼。

    裴紹順著妹妹的指引看見沁瑤,臉上一無表情,沒有站在原地等她的打算,轉身便進了裴府。

    裴敏面色一黯,目光不自主跟隨哥哥,直到裴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才重又振作了精神,預備到對面迎沁瑤,誰知剛一轉頭,沁瑤早已笑嘻嘻地走過來了。

    兩人不過幾日不見,卻覺得隔了好些時候,笑看不住打量彼此,肚子裡有好多話要說,同時湧到嗓子裡,反倒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藺效以往甚少留意閨閣間的來往,見裴敏和沁瑤只顧笑著不說話,還道女兒間都是這般打招呼的,不由暗暗稱奇。

    又想起沁瑤以往多數時間待在青雲觀裡,少有機會與同齡人來往,這回在書院認識幾個閨中好友倒不失為好事,也省得閑暇時連個消遣說話的去處都沒有,裴敏覷了沁瑤好一會,笑道:“我怎麼覺得就這兩日功夫,你又長高了似的。”

    說著,舉起胳膊在沁瑤和自己頭上比量兩下,點頭笑道:“都快比我高了。”

    沁瑤奇道:“我本就比你高,什麼叫快比你高了?我問你,這幾日你都在家做些什麼?花朝節你哥哥可曾陪你出去玩耍?”

    裴敏聽了這話,頓時如打了霜的茄子,懨懨道:“我哥自打回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成日裡躲我都還來不及,又怎會帶我出去玩耍?”

    沁瑤心中微微一動,裴紹果然有問題,只奇怪為何上回師父用無涯鏡都沒看出端倪。

    這時裴敏忽哎呀一聲,含愧帶笑道:“瞧我,光顧著跟你說話,都忘了邀你進去了。來,到我們府裡玩,今天晚上你不許走,就留在我家用膳。”

    這話正合沁瑤的心意,她一要弄清裴紹的底細,二要防著隔壁的唐府出事,若能在裴府用膳乃至找借口留宿,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便點頭笑道:“好,我今日本就是來找你玩的,順便觀摩觀摩裴大小姐的閨房。”

    裴敏極為自信的一笑,道:“不是我自誇,我最會布置寢居了,你一會到我院子裡瞧瞧便知,保管覺得雅致有趣。”

    沁瑤極愛她這副眉目飛揚的模樣,笑著擰了她的臉頰一把道:“看把你得意的。”

    裴敏便要拉沁瑤往內走,阿瑤先說等等,預備跟藺效說一聲,阿寒忽遠遠跑來,到了近前,看見裴敏,原本張開的嘴忙又閉上。

    他自小被清虛子耳提面命,有些話只能在他師父和師妹面前吐露,陌生人面前一概不能張嘴就來,尤其若涉及到驅妖捉鬼之事,更要把好口風,免得惹出亂子。

    他初始時記不住,沒少因胡亂說話被師父責罰,一直打到十歲上,才終於學會了如何在恰當的時機保持沉默。

    裴敏冷不丁見到一個年輕小道士攔在她們跟前,不由一愣,上下打量一番,便要出言呵斥,沁瑤忙道:“他是我一位表兄,平日裡愛做僧道打扮,其實人很是老實本分,無甚惡意。”

    等裴敏疑慮頓消,便拉了阿寒到一旁悄聲道:“怎麼了?”

    阿寒臉色有些發急,也壓著嗓子道:“方才世子派人接的馬車上只來一個緣覺方丈的弟子,那人說緣覺方丈不久前令身邊的小沙彌從五牛山趕回來送信,說讓他們速去五牛山幫忙布陣,想來是遇到什麼麻煩了!阿瑤,師父不會出事吧?”

    沁瑤心怦怦一跳,強壓著內心的慌亂道:“那人還說什麼?可有替師父傳話?是要咱們也趕去五牛山,還是繼續留在城內?”

    阿寒搖頭道:“師父說玉屍還在城內,要咱們不要妄動,等他老人家從五牛山回來再說。”

    沁瑤聽玉屍並不在五牛山,長松了一口氣道:“師父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別自作主張。”

    說著,看了看街對面,見藺效一側肩膀靠著馬車,懷裡抱著劍,正心不在焉地聽常嶸等人回話,想了想,決定親自跟藺效說一聲,便走到裴敏身邊道:“那邊有我一個親戚,我過去說兩句話就回來。”

    裴敏早注意到對面有位錦衣公子,身邊好些隨從,看著像是哪位世家子弟,臉上神情雖然清冷,目光卻總有意無意地落在沁瑤身上。

    聽沁瑤如此一說,頓時恍悟過來,促狹地笑道:“你家親戚可真多!去吧去吧!晚上我要仔細審你!”

    沁瑤顧不上跟裴敏打嘴仗,到了對面,對藺效道:“玉屍還在城內,唐慶年若已獻了投名狀,不久之後定會再跟玉屍聯絡,裴紹身上也有很多疑團,我怕他對裴敏不利,今晚得想辦法住在裴府,”

    藺效遲疑了一會,道:“好。我今晚就候在左右。”

    自從上次沁瑤為了救馮初月失蹤,他就再也不想讓沁瑤獨自犯險了。

    沁瑤也知道自己一個人根本應付不了玉屍,便點頭道:“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和師兄。”

    交代完畢,便回到街對面,跟裴敏進了裴府。

    裴大人不在府內,裴夫人聽說女兒帶了同窗來了,倒有些稀奇,女兒一向只愛讀書,不愛交際,甚少邀閨閣好友來家中玩耍,當下又驚又喜,忙迎出來笑道:“稀客稀客。”

    見了沁瑤,呆了一呆,怎麼這小娘子看著這麼眼熟?

    上回沁瑤來幫他們消除夢魘時分明還是個小道士,眼下做了女裝,她只覺這小娘子在哪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見過。

    想了一會,只當是送女兒去書院時跟沁瑤打過照面,未再深想,細看沁瑤一回,又問她府上是哪,最後柔柔笑道:“好孩子,在咱們府裡莫要拘束,自管隨意玩耍。”

    裴敏起身拉了沁瑤道:“阿娘,我們回房了,瞿小姐難得來咱們家,我邀了她在咱們家用晚膳,您要膳房多做些好吃的。”

    裴夫人更是意想不到,忙點頭答應道:“好好好,你自管好生招待瞿小姐,阿娘會安排得妥妥當當。”

    裴敏便領了沁瑤到了她住的木樨院,沁瑤進去一看,果見院子布置得甚為規整,花木不算繁多,卻點綴得恰到好處,屋內更是窗明幾淨,明雅非凡。

    裴敏領著沁瑤參觀完畢,一把拽著她坐下,壞笑著問她:“說!方才那位郎君是誰?”

    沁瑤忙顧左右而言他,伸手指著裴敏書案上一方雕成小牛形狀的羊脂玉鎮紙道:“咦,那鎮紙為什麼雕成牛的模樣?好啊!原來你屬牛!”

    “你少打岔!”裴敏似笑非笑看著她,“今日你不說,休想從我這院子裡出去。”

    沁瑤被她纏磨得沒法,只得輕描淡寫吐露了幾句。

    裴敏怎肯罷休,笑著逼問個不停,沁瑤先還寧死不從,誰知裴敏“拷打”人的功夫一流,逼問到最後,由不得她不從。

    沁瑤斷斷續續說了個四五成,裴敏這才放過她。

    她先是出了一會神,隨後連聲贊道:“好!好!好!這位瀾王世子待你極好,難得還不是那種朝令夕改之人,聽說品性也可圈可點,配你倒也不算辱沒了。”

    她一字不提“門第”、“家世”,只一句“不算辱沒沁瑤”,儼然將自己當作了沁瑤的娘家人。

    只是剛說完這話,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驟然黯淡了下來。

    沁瑤看在眼裡,想起那位玉泉山上見過的許慎明,見裴敏顯見得情緒低落,忙挑了別的話頭引了她說話。

    整個下午,沁瑤都跟裴敏像在雲隱書院那樣,輕松自在地閑聊玩耍,身上羅盤未曾有異動,隔壁唐府更是如一潭死水,聽不到半點動靜。

    到了傍晚,裴夫人著人來請裴敏和沁瑤吃飯。

    到了花廳,桌上果備了好些佳饌美酒,卻只獨裴夫人一個在上首坐著,不見裴紹和裴大人。

    裴夫人招呼她們道:“你阿爺去同僚家赴宴去了。你哥哥說他有些疲累,只叫送些素菜到他房中去,不肯到花廳同咱們一處吃飯,倒也好,正好瞿小姐也在,省得要避嫌。”

    “哥哥以前最愛吃葷菜,怎麼這幾日只肯吃素菜?”裴敏邊拉沁瑤坐下,邊疑惑地問母親。

    裴夫人道:“你沒從書院回來前便這樣了,只肯吃素,不肯吃葷,性子也沉默了許多,你阿爺說,你哥怕是在滄州大營見多了刀光劍影,心裡多少有些膈應,等過些時日就好了。”

    沁瑤默默聽著,越發覺得裴紹古怪,暗想今晚怎麼都得想辦法賴在裴府,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明白才好。

    這時裴敏給她斟了一杯桃花酒,勸道:“上年春天我自己摘了府裡的桃花花瓣釀的,埋在牡丹花從下,前些時日才挖出來,滋味正好,比外頭酒肆買的香多了。”

    沁瑤邊推說自己不勝酒力,邊作出一副盛情難卻的模樣將那杯酒飲下,隨後便直嚷頭暈,一頭趴在桌上睡死了。

    裴氏母女驚訝得張大嘴,好半天都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最後還是裴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沒想到沁瑤竟是個一杯倒!哎呀,今夜索性就讓她跟我同住得了。”

    “胡鬧!”裴夫人輕斥,“醉酒不過醉個一時片刻,一會功夫就醒了,不如將瞿小姐扶回你房中,等她醒來再做計較。”

    裴敏只好照辦,滿心希望沁瑤就此睡死,不走了才好。

    沁瑤果然如她所願,一直舔著臉睡得死死的,呼吸勻淨,跟熟睡時一模一樣。

    裴夫人眼看著已過了宵禁時分,一會武侯就會上街巡視,他們連個信都沒法給瞿府送了,只得讓沁瑤跟裴敏同住一床,親眼看著婢女們幫沁瑤淨了手面,收拾妥當,這才回了正房。

    沁瑤頭一回這樣騙人,心裡好生過意不去,只好自我安慰是為了幫人消!災,沒辦法才出此下策。

    裴敏見時辰不早了,也摘了釵镮,洗漱上床,又借著床旁羊角燈看了會書,這才挨著沁瑤睡下。

    許久之後,才聽見她呼吸綿長起來,顯是終於睡熟了。

    沁瑤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著,直等到後半夜,懷中羅盤終於哢嚓一聲,緩緩轉動起來。

    沁瑤忙睜開眼,起身點了裴敏的睡穴,下了床之後,又用最快速度在她床前布置了一個六合陣,這才斂聲屏息溜了出去。

    從裴敏的院子翻牆而出,羅盤的動靜又比方才響了些許,沁瑤順著指針的指引一路往前走,直走到裴宅的後花園處,便見指針越發動得厲害,沁瑤隱身在樹後往外一看,便見仍是上回用無涯鏡照出邪氣的那扇朱紅小門。

    她抬眼時,恰好門發出一聲輕響,一個身影消失在門外。

    沁瑤忙追上,又掏出一粒定神丹含在嘴裡,這藥丸能於黑夜中最大化地弱化人的氣息,有助於在邪魔面前隱藏行蹤。

    僵屍的耳目通常早已隨著屍身腐爛而退化,多半靠辨別別人的氣息實施捕殺,這等弱化氣息的法子對別的鬼魅也許效力有限,對付僵屍卻極為靈驗,因此她早上出來時,除了帶了驅除屍毒的丹丸,同時也帶了一瓶定神丹,以防萬一。

    因有了定神丹,沁瑤追捕時少了許多顧及,一路疾奔到了朱紅小門前,剛要開門,卻發現門已從外面鎖上,根本打不開,看了左近一圈,見再無其他偏門,索性翻牆而出。

    剛從牆剁上跳下,黑暗中伸出一雙結實的手臂,將她穩穩當當接住,沁瑤先驚得險些大叫,後來聞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頓時收回要擊向對方的手,低低喚道:“世子?”

    藺效將她從懷裡放下,低應道:“嗯。”

    沁瑤抬頭借月光打量他,問:“早就在這候著了嗎?”

    藺效還未回答,阿寒從後頭冒出來,低低道:“世子的赤霄方才突然響了一下,我懷裡的羅盤也動了起來,我們便猜裴府有不妥,一路順著聲響跟到這裡,正好見你從牆上跳下來。”

    沁瑤轉頭看向已快消失在巷尾的那個背影,忙道:“那個人如果沒猜錯的話,定是裴紹無疑,他這麼晚出來,多半跟五牛山那僵屍有關,咱們得跟在他身後。”

    說著,將定神丹從懷中掏出,給藺效和阿寒一人一粒,讓他們服下。

    三人不再多言,追在裴紹身後,裴紹身形修長,行動起來速度頗快,武功修為顯然不弱,只手上拿著一包東西,鼓鼓囊囊的,不知裝著什麼。

    許是沁瑤等人服了定神丹的緣故,裴紹始終不曾有所察覺,只顧低著頭趕路,沁瑤等人越追越覺奇怪,怎麼越看越覺得裴紹是要往南苑澤去?

    正疑惑間,果見前方出現一湖銀緞般的湖水,在月色下粼粼閃耀,分外靜謐撩人,不是南苑澤是哪?

    裴紹徑直往湖畔小樹林走去。

    沁瑤等人不遠不近跟在他後頭,大氣也不敢出地進了小樹林。

    就見湖畔中早已站了好些年輕男子,個個面色呆滯,如同木頭樁子一般杵著,而且每一個人手裡都拿著包袱。

    當中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被眾人團團圍住,姿態高昂,正嬌聲說著什麼。

    沁瑤等人有心打量那女子的相貌,可惜那人卻始終背對著樹林,不曾轉臉過來。

    忽然有個人走到女子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高舉起手中包袱,如同供奉祭品一般獻給那女子,那女子輕輕撫了撫掌,好整以暇將包袱打開,空氣裡頓時彌漫著一股濃濃血腥味。

    沁瑤等人定睛一看,都是面色一變,包袱裡竟是一包血淋淋的內髒!

    那女子俯下身嗅了嗅那包東西,滿意地點頭道:“嗯,上等貨色,主人會喜歡的。”

    又對那人道:“屍首可埋好了?可別讓人發現了。陣法沒擺完之前,主人可不想惹麻煩,免得引來什麼和尚道士的,平白壞了主人的大事。”

    那人木木地點點頭。

    女子妖媚地笑一聲,伸手在那男子臉上獎勵似的輕抹一把,旋即一扭腰肢,轉過身看向這邊的年輕男子。

    她這一轉身,面龐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藺效和沁瑤都是一驚,就見這女子生得妖嬈無方,煙視媚行,天然的風騷入骨,正是那位在曉風樓朝藺效扔花的花魁春翹。

    春翹冷著臉看向剛剛才趕到的裴紹,見裴紹不跪不躬身,只顧直挺挺地站著,面色一陰,惡狠狠走到他跟前,搶過他手中的包袱打開一看,只掃一眼,便大力摜到地上,罵道:“回回都拿些雞鴨魚肉來糊弄主子,你把主子當什麼了?要不是陣法沒完成之前你們暫時還死不得,主子早把你們給吸干了。”

    說完露出滿臉的凶橫之相,狠狠一掌劈向裴紹,這掌力氣頗大,縱然如裴紹這等習武之人,也活活被劈矮了半截身子,一膝觸地,險些跪了下來。

    他咬牙挺直脊梁,吃力地頂著春翹的手,緩緩站了起來。

    春翹反手又是狠戾的一劈,裴紹這回終於承受不住,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

    “一個缺魂少魄的東西,居然還敢在我面前講風骨?”春翹一腳踏在裴紹的胳膊上,冷冷笑著,猶如踏泥一般,狠狠踩著碾壓了好幾下。

    就見裴紹痛得長眉一擰,面色頓時蒼白如紙,卻仍死死咬住牙關,不曾發出聲音。

    “還有你!”春翹將腳從裴紹身上拿開,一掌摑向另一個站得筆直的男子,“主人要活人的心肝,你們兩個卻只顧拿些死雞死鴨的內髒來糊弄主子!我告訴你們,主子早已忍了你們多時了,我這就稟告主子,讓她把你們吸成干屍,連做行屍走肉的資格都沒有!”

    她一邊罵一邊對著那男子的腿踢了無數下,那人身子紋絲不動,也從頭到尾不曾求饒或發出痛呼聲,春翹見狀,越發引發了狂性,忽然抬起一腳,狠狠踢中那人小腹,那人吃力不過,後退著趔趄好幾步,到底沒抵擋住,跌倒在地。

    那人痛得五官扭在一處,嘴上痛得咬出了血,饒是如此,仍依稀可辨此人英氣俊朗的輪廓,藺效等人看清那人,險得沒發出驚呼,竟是許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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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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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6 10:57:02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她發泄一通,自覺胸中那股憤恨稍平了些,這才暫且放過裴許二人。

    立在原地喘了會氣,又抬手用纖纖玉指整理一下鬢發,想起什麼,扭著腰裊裊婷婷走到湖邊,輕輕一擊掌。

    湖面先還一片死寂,漸漸的,湖面生出微瀾,聲音也由遠及近,形成一陣劇烈的水浪滑動聲,仿佛水下有什麼東西正迅速朝岸邊游來。

    沁瑤等人正驚疑不定,便見水中一陣嘩啦響動,接二連三冒出許多僵屍,個個青面獠牙,渾身煞氣,顯見得已修煉到一定程度。

    它們蠢蠢欲動地立於水中,眼睛不是翻白便是泛綠,雖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視物的能力,架勢卻擺得很足,全都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春翹捏個響指,喝道:“吃的都來了,還愣著做什麼?”

    僵屍們早就翕動鼻翼聞嗅了好一陣,聽得春翹這聲吩咐,再無顧忌,紛紛咧開長牙從水中一躍而起,呼哧著直朝地上那堆血淋淋的髒器蹦去,轉眼便你爭我奪地將內髒放到嘴裡大嚼起來。

    春翹甚覺滿意,嬌笑著點頭道:“這些可都是新鮮熱乎的好東西,最能助你們滋長煞氣了,多吃些,早日修煉成煞,到時候好幫著主人對付多管閑事的僧道之流。”

    說完轉過頭,見許慎明仍痛苦地蜷縮在地,遲遲未能起來,冷笑一聲:“反正主人已經去搜集新的魂魄去了,今晚我就算是將你們兩個活活打死,料她老人家也不會怪罪於我。我倒要瞧瞧,是你們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拳頭硬!”

    說完忽高高躍起,直朝許慎明的腰身處重重落去,她出手狠辣無情,力氣也大得出奇,這一招下去,許慎明的肋骨非得斷掉好幾根不可。

    藺效臉色一沉,再忍不住,長劍出鞘,憤而出手。

    春翹眼看很快就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忽然從斜刺裡飛來一個身影,春翹一時不防,胸口挨了重重一腳,“哎喲”一聲,整個人如同飛彈一樣直飛出去。

    她跌落在地,後腦勺撞到一塊卵石,顧不上疼,竟就地一滾,重又撐起身子站了起來,抬頭便見一個年輕男人持著劍冷冷看著他,身後還有一對少年男女,都面色不善。

    “是你?”她自動忽略了沁瑤和阿寒,眯著眼看向藺效,長安城裡能不為她美色所惑的男子實在太少,今夜倒是一下湊足了三個,而且這一個顯然還魂魄俱全。

    她目光中仿佛生出了一雙紅酥手,將藺效從上到下撫過一遍,忽極為淫媚地一笑:“這回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一會姑奶奶就收用了你!”解下腰間一樣東西,直朝藺效甩來。

    藺效哪給她機會反擊,早刺出一劍將那東西格住,只聽一陣鎖鏈鐺鳴聲,春翹手中那東西蛇一般纏上藺效的長劍,她眼見得手,勾唇一笑,抖動那鐵鏈,正要將藺效順勢拖到自己懷裡,只覺虎口陡然一震,一股大力襲來。

    她大駭,忙往後連退好幾步,想避開這股怪力,可到底晚了一步,下一刻便覺胸口劇痛,嗓間甜腥湧動,忽直直噴出一口鮮血。

    她情知今夜輕了敵,不顧擦拭嘴邊血跡,忙要將那根鐵鏈似的東西收回,誰知剛一用力,那東西早已在藺效劍上斷成好幾截,叮叮當當掉落一地。

    “我道什麼邪魔外道。”藺效冷笑,“原來這麼不堪一擊。”

    沁瑤卻一眼看見地上那鎖鏈前端分明是個用玉雕成的小爪子,上面隱隱約約刻著個“天”字,她怔了怔,猛的抬頭看向春翹:“天陰爪?你跟苗疆的天陰教到底什麼關系?”

    苗人?藺效也是一愣,重新打量春翹,怪不得常有人說這女子語音古怪,早先也曾有人猜測她是東瀛人,卻不想竟是苗人。

    春翹臉上媚態再看不見,只剩滿臉陰冷之意,忽轉頭對那堆仍爭搶內髒的僵屍厲聲喝道:“將他們統統給我撕碎!”

    聽得這聲叫喚,僵屍們手上動作齊齊頓住,轉身翻著眼聞嗅一通,丟下手上血肉,直朝藺效等人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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