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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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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素雪] 雲傾天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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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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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0 16:1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旌帝這一走,大殿上頓時便陷入了沉寂,片刻,百官有拭汗的,有唏噓的,也有慶幸的,更有斜著目光打量罄冉的。

  罄冉承接著一道道或怨毒,或好奇,或讚賞的目光,神色泰然自若。

  “我到不知易青的嘴也能如此刁毒。”

  燕奚痕湊近罄冉,微微彎腰笑言著,目光中幾分調侃幾分寵溺幾分激贊

  罄冉分明感到,他一靠近,那些大臣們便紛紛轉開了目光,不敢再盯向她。看來燕奚痕雖是終年身在邊關,可在京都的影響力、威懾力倒是絲毫未減。

  “我是有燕大哥撐腰,有恃無恐。”罄冉眨巴兩下眼睛,轉身向殿外走

  燕奚痕一面和大臣們拱手打著招呼,一面跟著她,兩人剛出大殿,高全便匆匆自側廊追了過來,對著燕奚痕一躬身,看向罄冉。

  “易公子,陛下在御花園召見,請隨奴才來。”

  罄冉神色不變,輕勾脣角,宮中之人果真懂得察言觀色,片刻間已從易青變成了易公子。

  “我隨你一起去見皇兄。”燕奚痕說著就欲邁步。

  高金卻走一躬身,笑道:“王爺,太后娘娘和敏公主此刻都在晨明園,奴才過來時太后娘娘吩咐,若是王爺還未回府,就去陪她老人家賞詩,您看……”

  燕奚痕微微蹙眉,罄冉卻笑著道“王爺快去吧,多陪陪太后娘娘,易青先行一步,高公公,煩勞帶路。”

  高全忙笑著側身,對燕奚痕一個躬身,這才轉身打前而行。

  御花園中,燕奚儂負手站在涼亭中,尚未換下朝服,頭上珠玉幕簾隨風輕蕩,發出微脆之音。

  高全將罄冉帶至涼亭十步處便躬身退下,罄冉一步步走向涼亭,撩袍跪地,揚聲道:“草民易青拜見皇上。”

  “起吧,你上前來。”旌帝獨有的威嚴聲音響起,他並不回頭,目光仍舊望著前方一片海棠花海。

  罄冉起身步入涼亭,站於他的身後,亦望向花海。

  涼亭前種著兩種裁然不同的海掌,一面乃開得紅艷的西府海棠,一面則是冠枝扶柳的垂絲海棠。

  “易青覺得朕這兩片海棠開得如何?”

  旌帝抬手一揮,回身在石桑邊落座,望向罄冉。

  罄冉微微俯身,目光凝向那潔瀚花海,笑道:”西府海棠花姿瀟灑,花開似錦,更被文人墨客題詠不絕。易青聽聞旌國不少文臣家中都供養此花,譽為國艷。而垂拜海棠,村冠高展,村姿高撥,花梗細長,歷來被武將所喜。依易青淺見,西府海棠雖嬌媚無雙,卻少了幾分剛折蒼勁,垂拜海棠亦然,並非完美。陛下這處海掌花海,交雜兩種海棠,雅俗共賞,易青以為甚妙。”

  燕奚儂隱在珠簾後的目光微閃,這少年不簡單啊。前些年旌國勢弱,文武大臣倒是上下一心,可如今朝政漸穩,朝中文武漸生嫌隙。單單拿這海棠一事,他就聽聞,武將指罵文臣所養西府海棠徒有其表,較弱不堪,文官則譏諷武將所養垂絲海棠空有花枝,不倫不類,說他們附庸風雅。

  旌帝揚眸盯緊罄冉,淡笑道你側是什麼話都敢言,你今日在朝上一翻話儼然已將滿朝文臣盡數得罪,如此鋒芒畢露,怕是武將亦不會領你的情

  罄冉回身一笑,躬身道:“易青不怕得罪人,昔有慕公之管賢,雲英宗之邵伯公,皆為剛正不阿,為是非曲直,據理抗爭,不昔得罪權勢,觸怒聖顏之人。兩人雖是受到滿朝排擠,卻終成一代名臣,留名青史。易青不才,願效仿先賢,做陛下之諫臣。”

  罄冉沉聲說著,撩袍便單膝而跪,字字堅定。

  燕奚儂眉宇一跳,心也瞬間一沸,旋即他壓下心頭跳動,沉聲道:“你倒是甚為自信,朕可不敢自比慕公,英宗。”

  罄冉一笑,沉聲道:“若陛下無意自比慕公、英宗便不會宣召易青。”

  “哈哈哈,起吧。”一陣靜默後,燕奚儂朗聲而笑,起身扶起罄冉。

  罄冉忙站起身來,微微一退,恭敬地低頭。旌帝滿意地點頭,笑道:”坐。”

  他說著重新落座,罄冉微微俯身,這才在他身旁落座。旌帝淡笑,目光比之方才溫和許多,徐徐道:“今日你挫挫那些大臣的銳氣也好。”

  他話語一頓,又道:“你昨日歇在翼王府邸吧?可還住的習慣?”

  罄冉微疑,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謝陛下關心,易青一切都好。”

  燕奚儂點頭,沉吟半響忽而揚聲道:”易青接旨。”

  罄冉一愣,忙起身跪地,神色肅穆。

  “易青入軍以來屢立奇功,堪為良將。今朕特封易青為清華君,享侯爵銜,官拜九陽府少卿,賜府邸一座。欽此。”

  罄冉猜到旌帝會重用自己,可此刻還是一驚,萬沒想到他會封自己為侯爵。而且那九陽府少卿官拜一品,乃是掌官吏的要職,她縱使再膽大,此刻也是一愣,未敢領旨。

  “怎麼?怕了?”旌帝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沉聲同道。

  罄冉抬頭

  “易青不明,請陛下明示。”

  燕奚儂微抿脣角,目光一凜,沉聲道:“朕就是要讓那些個大臣看看,朕這裡要聽的永遠都是真話,實話。虛言逢迎在朕這裡不管用,你儘管安心做事,不是要做朕之管賢,警示之孤臣嗎?怎麼,這就怕了?”

  罄冉心中涌起一股熱血,目光晶亮,躬身而拜,沉聲道:“臣,易青領旨謝恩!”

  起來吧,聖旨朕會令高全隨後送往翼王府,朕再給你道恩旨,樂左府和悵悠府的人你可以隨意挑選,早些收拾了府邸便搬過去,安心為朕辦事。

  樂左府及悵悠府雖名為”府”可卻是關押官奴的地方,從那裡帶出的人,定是對她感恩戴德的,定會衷心與她,這倒是省卻了她一件大事。當然燕奚儂的心思罄冉多少也猜到了此,她雙眸含笑,忙躬身再度謝恩。

  “謝皇上恩典,臣也不願一直叨擾王爺,定早些將府邸安置妥當,早日搬離王府。”

  “嗯,朕有些累了,你且退下吧。!燕奚儂點頭,擺手道。

  罄冉早就看出他的疲意,昨日在跑馬場沒有留意到,今日近距離才發現這旌帝似乎身體極為不好,面色就是掩在珠幕後亦顯得極為蒼白,毫無血色。

  她不再多言,應聲退下。

  燕奚儂見她身影消失,輕叩桌案,一個黑色的黑影迅捷而降,跪首在地。燕
奚儂並不看他,沉聲道。

  去將這易青調查清楚,一月內朕要知道能不能重要此人。”

  那人面有沉思,不解道:”屬下不明。”

  “此人小小年紀,便見識不凡,沉穩有度,萬不是一般家庭出身,弄不清楚朕總是不能安心的,奚痕又……咳咳……”

  他話未說罷便劇烈咳嗽了起來,似是要將心肺都整個咳出,震得冠冕上珠玉撞擊,發出脆然聲響。

  那黑衣暗衛一驚,忙起身將他扶住,緩緩將真氣送入他體內。

  “哎,朕這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半響,涼亭中發出一聲輕嘆,隱約間透出一股英雒末路般的悵然之意。

  罄冉出了御花園,剛繞過迴廊便見燕奚痕匆匆而來,看到她,他的腳步漸慢,唇際也滑過了笑意。

  “皇兄沒難為你吧?”

  “皇上聖明,怎會難為我?這上早朝還真是個折騰人的活計,易青可是餓的不行,不知燕大哥能賞一碗飯否?!”

  罄冉初步實現了自已入朝為官的目標,現下心情異常好,話語也難免輕鬆了起來,面上更是帶著幾分俏皮笑意。

  燕奚痕對上她清澈的雙眸,只覺那彎彎的兩道晶瑩,其間猶如溪水流淌,令人身心一蕩。

  兩人回到王府,燕奚痕吩悖準備膳食,換下官袍,將高冠取下,任由侍女將長髮用藍色錦帶纏繞。他目光落在婢女青蔥般的纖指上,忽而想到什麼,身子一動。

  婢女不想他會如此,扯得他的頭髮一亂,嚇得美眸驚慌險要落淚:“奴婢該死。”

  燕奚痕擺手:“你退下,去喚姜顏姑娘過來。”

  “是。”婢女忙躬身而退。

  燕奚痕執起梳子,幾下將頭髮束好,拂袍走向外堂,片刻一抹白影自院中而來,妤婷婀娜,正是姜顏。

  她在燕奚痕身前站定,盈盈俯身,面有羞怯,淺聲道:”王爺。”

  燕奚痕放下茶盞,淡笑抬手道:“姜姑娘,請坐。”

  姜顏抬眸望了眼燕奚痕,長長的睫毛眨動如瑚蝶輕舞,她在下首落座,感受到燕奚痕望來的目光,雙頰已是微紅。

  燕奚痕定定望著她,微微蹙眉,似是在思量用語,並未留意她的異樣。就在姜顏要將手中絹帕絞斷之際,燕奚痕終於開口了,可他那話,卻也令姜顏緋霞便染的面頰瞬間慘白。

  姜姑娘到本王府上也有六年了吧。本王當年向你哥哥承諾要照顧你,為你尋個好人家。如今一晃六年,這六年你在王府,府中上下皆待你如小姐。如今你也到了適婚年齡,本王想認你為義妹,在世家子弟中選個出色的為你主婚,你可願意?”

  他的話一遍遍在姜顏腦中回放,目眩耳鳴。她知道,他從未正眼看過自己,每年他回京都是來去匆匆,可是她卻自六年前他將孤苦無依的她接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便滿心滿眼都是他。

  當年他便說,會為她尋一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將她嫁出王府。可這些年她長大了,她曾多少次望著鏡中美麗的容顏,暗喜母親給了她一張好姿容。她期盼,哪怕是因為這張皮面,他能多看她一眼。可是,原來一切都沒有改變,她的美醜原來他從未在意過。

  姜顏垂下兩行淚水,扶著椅背站起身來,微微欠身哥哥當年捨命替王爺擋下那一箭是心甘情願的,姜顏這些年厚著臉皮呆著王府已經有違哥哥初衷。如今聽憑王爺安排。

  她慘笑一聲,抹掉眼淚,抬頭緊盯燕奚痕,又道:“只是,王爺可否告知姜顏,為什麼?

  她在問什麼,燕奚痕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他多少還是感受到了的。迎上女子盈盈目光,燕奚痕雙眸微閃,暗嘆一聲,罷了,也許殘忍此對她才是解脫,他目光一凜,沉聲道。

  “本王有意中人了,本王恐她誤會。姜姑娘羊請放心,本王既承諾要照顧你,便定會為你尋一個好夫婿。相信,你自王府出嫁,誰人也不敢小瞧你去。”

  他的話字字刺痛姜顏心扉,她咬脣半響,才低聲道“謝王爺告知,姜顏告退。”

  她一轉身卻腳步一頓,隔著珠簾外面兩個身影筆直而立,赫然便是馮淵和那昨日入府的易青。

  出於女人的直覺她目光落在那抹挺拔的青色上,望了片刻,轉身對燕奚痕一拜:”姜顏承蒙王爺照顧數年,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王爺的。王爺是個好人,是女子能放心託付的人,也願王爺能珍惜眼前人,早日得償所願,姜顏……告退。”

  她說罷,再不看燕奚痕轉身邁步出了房,對罄冉二人微微欠身,匆匆而去。交錯而過,罄冉分明看到陽光下少女晶瑩的淚珠,她心一糾,升起萬分歉疚來。

  方才燕奚痕專注於姜顏,並未留意屋外有人,見到罄冉二人站在外面,他也是一驚,復又勾起了脣角,似是極樂她聽到了方才的話。

  見姜顏匆匆而去,他暗嘆一聲,起身走至屋外,衝馮淵道:”你先下去。”

  馮淵早感氣氛不對,聽到他這話如釋重負,應聲轉身就走。罄冉頓時頭低得險要埋入胸間,自那日夜沐被燕奚痕識破了女兒身,他表露心跡。之後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兩人雖是相處沒有什麼改變,可是罄冉心中還是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和以往多了層含義。她知道,現下他要她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了,而她亦不能再逃避。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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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55:4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章:名滿天下

  燕奚痕望著罄冉,微笑道:「她的哥哥是燕雲衛的……」

  燕奚痕話剛出口,罄冉便抬起了頭,目光迎上他,道:「燕大哥,她是個好姑娘,你應該珍情的。」

  燕奚痕笑容凝滯,微眯雙眸,緊緊盯著罄冉,一瞬不瞬,似是要看到她心底深處。

  罄冉被他盯地心頭劇跳,可是目光卻不曾移開,她知道此刻必須堅定,不能有一絲猶豫。這一年的相處,他給了她莫多關懷和幫助,在血雨腥風的戰場上,更是結下了深厚的情意,她心中是感激的,更是把他當成朋友一般依賴,當哥哥一般敬重,此時她不希望因為處理不好,而影響這份摯誠的感情。

  燕奚痕見她如此,只覺心中酸澀排山則海壓來,他靜默半響才沉聲道:「罄冉果真這麼想?」

  他叫她罄冉!?

  罄冉一愣,驚得睜大了眼眸,心頭免不了涌出一股不舒服來,這些時日來,她對他信任有佳,可他竟調查她!

  燕奚痕見她眸中有傷痕隱現,心間澀然微消,或許她還是有些在乎他的。

  他嘆息一聲,坦然道:「不瞞罄冉,我派人到戰國調查過你,昨日剛剛收到消息。不過不是因為不信任你才如此,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日的女刺客,無意探究更多。」

  他的目光真誠而坦然,罄冉惱怒過後卻也捧然,單不說他只是想弄明白自己的性別,就是他真懷疑她,這才前往戰國調查她,那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他是一軍統帥,對將士們要負全責,若是軍中真進了奸細,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罄冉想著,微蹙的眉宇漸漸伸展,淡淡一笑:「我不怪你,燕大哥。」
  
    燕奚痕卻因她的話蹙起了眉,不怪麼,那是當真不在意他了。

  他湊近罄冉,目光輕柔籠在她身上,抬手將她碎散在耳邊的發莖至耳後,啟口道:「你可知道,我很心疼。」

  他的話很輕,似乎一陣風便能吹散,然而送入罄冉耳中卻字字如雷,她只覺那話隨著陡盛的陽光,融入溫暖,蔓延過身心,令疲累的心有些輕顫,有些酸澀。

  她抬頭望他,熾熱的陽光暖了眼眸,一陣澀然,涌動出朦朧的淚光。他的目光安靜而包容,卻帶著分明的蠱惑讓人想要依戀。

  可是罄冉知道,她不能沉淪,不能脆弱,更不能迷茫。此刻她只是累了,就像長在陰暗處的野草,常年飽受風霜和雪雨,當春日的第一縷陽光照來,才會那麼分明地受到觸動,想要整個沐浴在陽光中,再不面對陰暗。

  她避開燕奚痕的目光,邁步背對他,笑道:「燕大哥,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罄冉也不再瞞你。罄冉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一日大仇不報,我便一日得不到安寧。我入軍營也是為了報仇,希望有一日能藉助旌國的國力攻打戰國,報仇雪恨。我的爹娘,姐姐,還有白叔叔和靖炎哥哥,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呢,在大仇未報之前,我不想考慮感情,更沒有心思考慮感情。」

  「只是這樣嗎?如果我願意和你一起承擔,願意助你復仇呢?」

  燕奚痕大步上前,固執地盯著罄冉。

  罄冉神情一震,目光動容,半響卻是搖頭而笑,她收斂了笑意亦看向燕奚痕:「我若為了報仇和燕大哥在一起,哪怕是沒有愛情,也都無所謂嗎?」

  燕奚痕一愣,皺緊了眉頭,罄冉見他不語淡淡一笑,道:「驕傲如燕大哥是不會那樣的,罄冉也同樣。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想連感情都要為復仇所累。若是那樣,怕是報了仇,爹爹和娘親也不會高興吧。」

  「可你獨自承擔這一切,難道他們便高興了嗎?易青,我並非在用此和你交換什麼,只是想……」

  燕奚痕上前一步,扣住罄冉的肩頭急急說著,罄冉卻搖頭打斷他:「燕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燕大哥對我好,我也知曉。」

  她微微低頭,復又抬頭道:「娘親一直希望我和姐姐能過平凡人的生活,嫁個老實人,相夫教子,幸福安寧。罄冉這些年來四處漂泊,心也累了,只希望有一日報了仇,能找一個安靜幽深的山谷,從此青山綠水,再不理世事紛擾。而王爺,也不該找我這樣的女子,皇上和太后娘娘更不會讓您如此。所以,還請王爺放開罄冉吧。」

  她堅定而清亮的目光望來,燕奚痕慘笑一聲,漸漸鬆開了手,心卻絲絲抽痛。她說的都對,然而他鬆手,卻不是因為她的那些話,只為她清亮的雙眸。她的心中……終究是沒有他的,一絲半點都沒有吧。

  罄冉望他一眼,他的頭微低著,陽光濾過柵影,落了片片陰影在那剛毅的面容上,顯得有些冷然,又有些蕭索。罄冉心有歉意,嘆息一聲,道:「皇上賜了府邸給我,罄冉叨擾燕大哥多日,如今有了自已的府邸,想早日收拾齊整撤過去。」

  燕奚痕微扯脣角,似是苦笑一聲,抬頭道:「你說不報仇便不想感情,我等你。你想避開我,我也不攔著你。但是罄冉,你得答應我,以後有什麼事需得找我,不要再一個人扛著,可好?」

  他疼惜的目光帶著暖意讓人無法也無力拒絕,罄冉笑著點頭,輕聲應著:「好。」

  燕奚痕似是如釋重負,微笑了起來,又道:「我讓馮淵帶此人去幫你,等府邸安置好了,你譴他們回來便是。」

  「好。」罄冉再次點頭應允。

  一個月後,旌國京都最繁華的酒樓落雲樓中。

  初秋的下午,酒樓中尚未到飯點,客人們卻已不少,此刻一小桌一小桌聚坐。往日這時候,大家定是聽著台上老者依依呀呀拉著琴弦各自吃茶閒談,而今日,酒樓中異常熱鬧,不時發出轟鳴,儼然眾人都在談論著前日發生的刑場事件。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那公私府的高國丈可是輔佐先皇登基的老臣了,又是皇后娘娘的生身父親,怎麼可能說殺就殺了呢?」

  一個清朗的高音壓下酒樓中其它吵雜話語,頓時樓中一靜,人們視線都轉了過來。卻見說話者乃是一個身著錦衣的俊美公子,此刻他正一臉詫異地望著坐於他對面的書生模樣男子。

  那書生見眾人都望了過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嚨這才道:「你不都也聽到了,如今滿京城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豈能有假?!」

  那俊美公子一挑眉,不以為然地道:「不可能吧?這也太讓人驚訝了。」

  聽他這般說,坐在他們不遠處席位,長相粗擴的中年男人站起身來,笑著走近,問著那俊美男子:「這位公子不是咱們旌國人吧!」

  「不瞞這位大哥,在下乃是鼎國人,剛從戰國跑商而來。」俊美公子笑道。

  那中年男人點頭,笑道:「怪不得你不信這事,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剁目信,兩朝元老竟是以公徇私,貪贓枉法,欺瞞百姓之人!」

  「這前因後果我還真不知道,這位大哥能否給在下細細說道說道?」俊美公子滿面笑意起身,拱了拱手。

  那中年男人見他如此,忙回了一禮在他們座前一屁股坐下,笑道:「這有何難。事情是這樣的,就在一個月前,公私府高國丈家的獨苗兒高城為了爭搶明月樓的巧心姑娘和程府的二公子起了衝突,不巧兩人在街頭所遇,一時不歡竟大打出手。這原是京城中世家子弟間常有的事情,不足為奇。可是這高公子竟下手甚重一不留神把程二公子給當場打死了。當年衙上看到這事的人沒有一百個也有數十,這國丈爺雖是專門掌管刑司的公私府少卿,又是兩朝元老,何等人物。就是生病皇上那也是要親自登府關懷的。可是這次他的寶貝兒子被抓了個正著,且人證物證聚在,他也不能公然徇私。所以第二日,高公子便落了大牢,開堂公審後,判定秋決。當時咱京城的百姓們還都在稱頌,果真是老臣,國丈,就是好官啊,就連皇上都特意在早朝上稱讚了高國丈,可誰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中年男人口齒清晰,說得陰陽頓挫,所言又是這兩日來京城最出名的刑場事件,一時間酒樓中靜寂一片,雖是人們早對此事耳熟能詳,卻仍忍不住轉過目光聽他細講。

  「哦?」俊美男子端起茶盞輕呷一口,挑眉示意那中年男人繼續說。

  男人只覺他每個眼神都自有威儀,不自覺就又開口道:「事情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那高國丈明著將兒子落獄,實際上早找了個和高城長相差不多的替死鬼關在牢中,將真正的高城給替換了出來,藏了起來。直待秋決後,砍了人,下了葬,那高城就又能逍遙法外,換個身份重新活了。」

  俊美公子放下茶盞,挑眉道:「不可能吧!高國丈兩朝眾臣,素來清明,豈會在天子眼皮底下做此等無法無天之事?」

  中年男人一拍桌案,頗為氣憤道:「聽起來是膽大包天,可那高國丈就是這麼做了!要不然怎麼可能兩朝元老說砍就砍了!先帝爺立朝時,高國丈可是立下汗馬功勞的。」

  「對,如今京城就是孩童也知此事。公子且聽我說,這個事多少人都親眼看到了。」

  中年男子說到這裡,坐在窗邊的一個高個男人站起身來,頓時人們視線又望向了他。

  見那俊美男子對他抬手示意,高個男人才道:「前日菜市場秋決,在下恰好就在,看的那可是清清楚楚。」

  酒樓中的人們聽他這麼說頓時便炸開了鍋,刑場案件雖是傳得紛紛揚揚,可是親見的並不多,眾人多是聽別人所說,其間不知已經傳了多少人。此刻聽這男人說親眼所見,自是興奮。

  那高個男人見眾人如此,抬手一示意,頓時便興致更佳,繪聲繪色開口道:「由於斬首的是一品大員家的公子,又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再加上這高城並日就黷橫霸市當時刑場上那可是人山人海,我去的早,就站在刑場邊邊兒上。當時公私府的全班人馬都出動了,監斬官那可是高城的親生父親高琦,當時高琦就坐在刑台正對面的監斬台土,我們眼見著高琦前面的朱紅血簽一根根被扔下來,每一根簽落地,就有一顆人犯的頭掉下來。血淋淋啊,就這樣砍啊砍,不知處決了多少犯人,總算輪到了高城,當時場上那叫一個靜啊。我捫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高琦,就見他顫著手取過血簽,咬了咬牙,一個閉眼扔了血簽。老子親自斬自己兒子,還是獨苗兒一根,曠世奇聞,千古名臣啊!當時別說是我,不少百姓都不忍相看,誰不心裡為這高國丈叫一聲好,長嘆一口氣。可是就在驗明正身,劊子手欲落刀之際,說時遲那時快,就見監斬台上一個漬瘦的身影霍然站起,同時清潤的喝聲傳來:“且慢!”」

  「我知道,這高喝一聲的一定便是清華君,易少卿。」

    一人聽高個男子說到緊張處,禁不住插口道。

    那高個男子「啪」地一拍手,衝那人點頭,揚聲道:「這位兄台說的沒錯,正是易青易大人。」

  俊美男子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晃,盞中茶水波盪粼粼,眸中已是有了真切笑意。

  卻聽高個男人又道:「當時易大人就在監斬台上。」

  高個男人說著似乎想起什麼,看向俊美公子,揚眉道:「是了,這位兄台應該還不知道這清華君易青吧?他可是咱旌國的大人物,不久前用八珍陣法擊退戰國大軍,令砮王重傷而歸,和勸服陸老將軍歸附我旌國的都是這易大人。如今有不畏強權,為民除害,可要名滿天下嘍。」

  「這個易大人美名在下倒是聽說過。」俊美男子笑道。

  高個男人似是非常滿意他這麼說,點點頭這才又道當時易大人叫停劊子手後,就同高琦道:「高大人,這人命關天,您可確認這人犯正身無誤。」他這一問,大家都不明所以啊,只是那高琦卻當即變了神色,只是此時哪能回頭?!就聽高琦當即大聲喝道:「台下乃犬子,老夫豈有認錯之理!今日老夫大義滅親,速速行刑!」他這一喝,劊子手當即便刀起而落,當時我只覺寒光一閃,接著只聽哐噹一聲,待我睜開眼睛去看,你們猜怎麼著。」

  高個男人見俊美公子目光專注,又見酒樓中眾人屏息,他這才道:「我睜開眼一看,正見那劊子手手中大刀頃刻間已經落在了地上,打落他手中大刀的竟是一個小小的血簽,那儈子手被血簽擊中了手腕,不僅將手中刀脫落,而且被擊的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住啊!我們都還沒回過神來,就聽高台上那清潤的聲音又響起:「高大人既說這行刑台上的是令公子高城,卻不知道這個又是何人!」當時易大人一說完這話,就見兩個大漢托著一人上了監斬台,我們一看,頓時就砸了鍋。可不就是真正的高城,當時他和他老爹還咬口不認,可是請華君當即就冷笑一聲,一拍手,禁衛軍便押著幾人上了台,正是牢頭,高府的管家,還有一個老太太,那老太太剛上台就哭著喊著撲向那假的高城,一口一個「吾兒」那假高城竟已被生生割掉了舌頭,哭喊不得啊,那叫一個慘!」

  見高個男人說的口乾舌燥,俊美男子端起茶盞,抬手送予他,男人接過感激一笑,幾口灌下,又道:「你們大家想想看,當時刑場上可謂人山人海沸沸騰騰擠滿了圍觀的百姓,那叫一個嘩然,場面頓時就亂了。高琦當時差點昏死過去,當時老明王就坐在台上觀刑,氣得直跳,對著高琦怒喝一聲,拂袖而去。最後還是清華君令巡城司馬府的大隊兵馬接管了現場,才沒鬧出大事。後來幾位大人就一起進宮面聖,聽說當今聖上便大怒,氣得一腳踢上高琦,連聲罵道:「醜聞啊,醜聞。」當即便將高綺革職,押送大牢。誰知抄家的禁衛竟從高府撥出了大量珠寶金銀,這不是雪上加霜嘛,據說九陽府一統算,光珠寶就值五十餘萬兩銀子,這可是巨貪啊。皇上念及高綺乃是兩朝老臣,又是國丈,這才給留了全屍,賜酒還真是便宜了他。」

  高個男人總算說完,坐下長長吐了口氣,那邊已有人接了……

  「誰說不是啊,這次若不是清華君,怕是這千古奸臣,就要漏網了。真是不畏權勢的大好官啊,是個辦實事兒的。」

  這話說的在理,聽說半月前潮州水患!第一個請旨賑災也是清華君。

  「對,對。一月前也是清華君在朝堂上公然反對出兵戰國,真是為咱老百姓謀福祉啊。」

  「清華君這才入朝一個月餘,眼見就辦了這麼多好事,不像有些個大臣,表面為百姓如何如何,其實都是滿口仁義,虛有其表。」

  「我那日在西市有幸遠遠見到了一次清華君,驚為天人啊,真是翩翩少年,那姿態,那俊美的模樣……」

  酒樓中一時有恢復了喧嘩,依舊字字不離近日在旌國名聲大噪的清華君。無人注意那俊美公子已悄悄起身出了酒樓。

  他白衣輕拂,仰頭望著淨藍的天空勾脣一笑,搖頭輕喃:「死丫頭,還真是忙。想來是沒有工夫想四郎的,難為四郎我日日惦著念著的。」

  哼,看小爺怎麼收拾你!

  他想著,眉宇一揚,大步流星便向西面走去,正是前往西城新起的大宅易府而去。

  夕陽西下,在天邊流連出一道紫光,照的京都西城清一色的琉璃瓦熠熠發光。

  西城過了涼風橋便是連綿的大宅子,此處擁擠了京都三分有二的官宦之家,比京都他處少了此喧嘩,多了此清淨。此刻雖是夕陽晚照,路上已沒有什麼行人,偶有小轎駛過,也靜悄悄的。

  罄冉在官署辛勞一日,此刻她端坐馬上,手未拉韁,只任由清風不緊不慢地噠噠邁步,踏著被夕光打的盈盈落落的青石板地。此刻她心中還在想著方才和燕奚痕討論的關於整改旌國官制的細節。

  心思沉沉間,但覺身下馬兒不再走動,她回神一看,高階的朱門上懸杜的牌匾分明寫著兩個鎏金大字

  易府。

  罄冉搖頭一笑,原來不知不覺已是到了家,她翻身下馬,牽了馬兒剛邁過門檻,便有一年仿六十的老者迎了上來。

  老人笑著接過罄冉手中韁繩,躬身道:「老爺回來了,膳食都在白鶴院擺好了。」

  罄冉微帶責意看向老人,填怒道:「何伯,我不是一早便吩咐過了,不必每日都守在這裡等我回來。」

  何伯一笑,夕光落在滿是摺痕的臉上,顯得那笑滄桑而又出奇的溫暖「老爺不嫌老奴頹老,讓老奴做了這府中管事,老奴做不了其它的,若是連這點事老爺都不讓老奴來,老奴這心中有愧啊!」

  何伯也是罄冉從悵悠府帶出來的,他的先主人是先帝時的左庸碌大人,後來落了罪,被抄了家。老人已在悵悠府呆了近二十年,本以為要老死在其中,恰逢罄冉到悵悠府選人,同了他幾句見他對答從容,便帶了回來,任命為這易府的管事。

  老人是個實在人,府中人不多,卻也被他調教地堪可一用,對罄冉更是異常用心。

  罄冉見他堅持,便也不再多言,正欲邁步向白鶴院走,卻覺一股陰風自左側驟然襲來。

  她忙側身去躲,同時拉了身側何伯,躲過那道掌風,罄冉手一揚,一道銀線如流星滑過,直逼風起處恍惚間一抹白影閃過眼前。

  「了不得,青青,你也式歹毒了點。」

  請朗的男聲帶著分明的控訴傳來,罄冉一愣心莫名一個失跳,已知來者是誰。

  休說那可惡的聲音,單是那抹白色,就昭示了所有。罄冉抿脣,回頭時藺綺墨已在三步開外站定,揚起的右手中指食指間夾著的赫然便是她方才發出的暗器。

  「青青。」

  藺綺墨見罄冉望來,滿是撤嬌地喚道,不停眨動的長長睫毛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其下是他清亮的雙眸,罄冉欲罵出的話頓時堵在了喉間。白了他一眼,看向何伯。

  但見何伯面容有些蒼白,顯然尚未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罄冉蹙眉瞪向藺琦墨,冷聲道:「嚇壞了我的管家,還不賠罪!」

  藺琦墨湊近罄冉,面容一垮,蹙眉道:「青青,你我久別重逢,你怎能如此冷淡的對待四郎。」

  他一口一個青青,叫得罄冉雞皮疙瘩直往上冒,瞪他一眼,懶得理他,她回身對何伯道:「何伯,你去休息吧,也勞累一天了。」

  何伯愣了一下,這才點頭,罄冉回身大步而去。商琦墨卻笑著望向何伯,道:「她才多大,你叫她老爺,不過這個稱呼還不錯,夠氣派,以後你就管我叫二老爺吧,剛才抱歉了。」

  他說罷也不看老人微愣的面容,轉身去追罄冉。

  回頭之際脣角一勾,方才一翻試探,看來這老人倒是真不會武功。死丫頭,一府管事也就她敢隨意拉個人來湊數。有時候真不知這丫頭腦子是怎麼長的,一時聰穎異常,一時又糊塗粗心的緊。

  「一別已一月有餘,青青就有這麼大的府邸了,真真是羨煞我也,青青,你住哪個院子?我就住你旁邊的院落就成,不必特意安緋,若是青青願意讓四郎……」

  罄冉一面大步走著,一面聽著藺琦墨聒噪的聲音,不知為何,腳步也輕快了此。兩人剛轉過一處月門,迎來一片花圃,藺綺墨腳步一頓,話語也在不覺中凝滯了。

  罄冉不聽他再說,詫異間回頭去看他,卻見他正目光沉沉望著花墻處,面容有些複雜。罄冉隨著他的目光望去,正見府中花匠正執著剪刀修剪著桐木花枝,似是感受到了什麼,他轉過身來。

  背對著夕陽,罄冉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那空盪盪的右袖在背光處卻尤顯蕭瑟。他轉身見到是他們,似是微微愣了下,然後忙彎腰躬身行禮,無聲無息。

  殘陽,斷臂,弓腰,許是這一幕太過凄涼,罄冉心一糾,眉頭也蹙了起來。

  「哎呀,四郎的青青還是那麼善良,怎能不讓四郎魂牽夢繞。」

  罄冉目光凝滯,眉宇蹙起,藺琦墨感受到那花墻邊兒上的身影僵直了一下,忙湊近罄冉調笑道。

  罄冉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身便走。藺綺墨扭頭,見那人似是微微頷首,他心中暗嘆,跟上了罄冉。

  兩人在白鶴院用了膳食,有聒噪藺綺墨在自是話語不斷,罄冉難得的一頓膳食破天荒地也說了不少話。見他死賴著不走,罄冉便讓人收拾了下離近白鶴院的鴻鳴院,安置他住了下來。

  星爬天幕,罄冉如往常一般,提了青劍在院中舞了一陣後準備收劍回屋,便察覺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心知這個時候定是藺琦墨,她收了劍,望向月門。

  果然,眨眼功夫,白影由遠及近。

  「寂寥寒夜,無人相伴,冉冉可願陪四郎共望一輪清月,同飲清酒一壺?」

  眼見他斜靠著月門,揚著手中酒壺,面上露出痞子般的笑容,罄冉不再理他,轉身便向屋中走。

   「我自鶴歌城回來,給你帶了樣東西,不看看麼?」

  身後響起藺琦墨溫潤的聲音,雖是有些輕,卻成功留住了罄冉的腳步。她轉過身,正見他邁步過來,手一揮,她才看到他背上負著一個長長的盒子

  他將綁在胸前的布帶解開,將長盒托與罄冉面前。罄冉見他脣際有溫暖的笑意,心中狐疑,並未接那盒子,就著他的手列去了布層,沉桐木的盒子起著暗紋,看起來異常精緻。

  她望了眼隔琦墨,見他目有鼓勵,便打開了那盒子,盒中一物在皎潔的月光下驟現,罄冉腦中轟鳴一聲,雙眼頓時便朦朧了起來。

  她猛然抬起右手死死咬住,卻仍忍不住從喉間逼出一聲嗚咽。如經久未拉的胡弦,顫抖著,帶著分明的澀意,顫抖在清寒的月色下,那般讓人心疼,藺綺墨嘆息一聲,攬上了她的肩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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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月夜知心

  盒子被打開,寒光一閃,沉擁木盒中銀槍凜凜,在皎月下刺痛了罄冉的雙眸。

  它似是沉睡多年,又似在靜默地等待此刻的驟現,集月色之清寒提示著曾經的血雨腥風、血海深仇。

  那是龍膽槍,是爹爹從不離手的龍膽槍啊!

  罄冉還清晰的記得,那年櫻落時節,初夏的風微暖,吹得衣襟輕拂,髮絲楓揚,當時母親便坐在櫻襯下教姐姐刺繡。爹爹則坐在修竹旁的大石上擦拭紅纓銀槍。

  當時的她還很調皮,東跑跑西跑跑,後來累了才在爹爹身邊坐下。見爹爹用鹿皮布細細擦拭槍頭,神情專注而溫柔,她笑著問爹爹。

  “爹爹,這龍膽槍有什麼好的,你天天擦它,對它比對冉冉都好呢。”

  當時爹爹說:“丫頭,這把龍膽槍陪爹爹馳騁沙場數十年,是爹爹的老夥計了,爹爹愛它如命。”

  “那冉冉呢?”

  “冉冉是爹爹的心頭肉,丫頭,你要記住,兵器是一個武將的魂,只要這銀槍不倒,便沒有爹爹打不贏的戰!”

  爹爹說這話的時候整個面容都熠熠放光,目光如天際的太陽一般熱烈。她清晰的記得她那時小小心靈受到的震動,那時的她是滿心崇慕,滿臉驕傲的吧。那時候,爹爹便是心中的英雄!

  “爹爹的龍膽槍永遠都不會倒的!女兒也要像爹爹一樣,可是女兒都沒有兵器呢。”

  “哈哈,這有何難,明日爹爹照著這龍膽槍給我小冉冉也做一把一模一樣的,可好?”

  “藝哥,你淨教她這些,仔細教壞我女兒,我給你好看!”

  “蘿妹,蝶兒跟你學刺繡,冉兒跟我學功夫,我看這正好,哈哈。

  當年櫻花飛舞,笑語溫馨,一切仿似都在眼前,伸手觸摸卻只有孤獨的龍膽槍,寒了指端,冷了心扉,刺痛了雙眸。

  罄冉左手輕輕撫摸著盒中長槍,右手死死咬在脣間,塢咽出聲,卻始終未讓欲蜂擁衝出眼眶的淚水滑落。

  她微微仰頭,倔強地睜大了眼睛,直到眸中氤氳被夜風吹得乾澀,吹得生疼,才看向商綺墨,微笑道。

  “謝謝你,四郎。”

  她的身影因方才的壓抑還帶著暗啞,她的雙眸在月色下清寂幽涼而深黯,那脣際的笑意雖是淺淡牽強,可卻是真摯的謝意。

  藺琦墨眸中疼惜深深,蹙眉搖頭,嘆息一聲,執起了她的手,扯了衣襟白帶將被她咬得血痕累累的右手一層層包裹,一言不發。

  罄冉亦任由他動作,抬起頭,她漠然看向天際。

  月華如練,寒照長夜,清輝落影悄然覆上心頭,如以往萬千歲月,層層疊疊涌上心頭的永遠是無盡的哀涼和孤寒。

  然而,此刻卻因為有他的陪伴多了絲蒼涼的暖意,沁入心扉,讓她想要剝掉淡漠的外衣,展露脆弱的神經。

  待藺琦墨包好罄冉的手,她低下頭抱過長盒,向院中竹林走去,背影顯得有些無助。在竹林旁的草地坐下,罄冉打開盒子,取出長槍,拿出盒中軟布,細細擦拭著龍膽槍,面沉如水,看不出一絲波動。

  藺琦墨在她身旁坐下,靜靜相伴。

  清風不問人間換顏流年拋卻,自青翠竹色中穿過,月光不言世事蒼涼心緒百轉,自無垠天幕流淌而下,星光點點潑濺了小院,花間草木清香,林間晚蟲鳴唱。

  若是世人亦能如它們無情無緒,是否便能少此傷悲,少此無奈?

  商綺墨兀自搖頭失笑,人如何能無情無緒……

  他低頭默默注視著罄冉,此刻的她太過安靜,似要融入到這無邊的夜色中。他嘆息一聲,伸手壓住她拿著軟布的手,輕聲道:“你已經擦了許多遍了。”

  她的手指冰涼,藺琦墨張開手包裹住她柔弱的手,罄冉扭頭看他,淡淡一笑:“以前每日爹爹都會這般擦拭它,爹爹被世人稱作奪命銀槍,卻不知這銀槍亦是他的命。槍在人在,如今槍還在人卻已找不到,再也尋不到了。”

  她的話帶著入骨的蒼涼,藺琦墨蹙眉,將銀槍拿過,放入盒中蓋上盒子,拉了她的手緊緊握住,沉聲道:“我幫你把它取回來是想為你了卻一件心事,不是要提醒你什麼!”

  罄冉對上他心疼的目光,心一觸轉開了頭,卻未曾抽回被他握著的手。

  風搖翠竹,四周寂靜,她抬頭去望天幕群星,遙遠那最璀璨的星光,輕聲道:“我知道,爹爹想必看到龍膽槍回到我手中亦會欣慰的。”

  秋風驟起,藺琦墨聽她話語中已經不再那般悲涼,微微靠近她,擋在風口並不說話,似乎知道,此刮說些什麼都不過是蒼白的詞語。

  罄冉也不再出聲,只是將身體微微靠近他,不再緋斥,此刻的她不願一個人呆著,此刻的她需要他,此刻的她知曉,他……是明白她的。

  夜,漸漸變深,罄冉忍不住瑟縮了下,藺綺墨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罄冉抬頭,他溫和一笑,目光似是帶著令人沉墜的幽深,有著溫暖的安定。

  她幽然而問:“就這樣陪著我坐在這裡,可好”,

  “好。”蔭琦墨微笑點頭。

  他的目光融進溫暖的安穩,只一個字卻牽動了罄冉拼命壓抑的情緒,眼眶一熱,她匆匆低頭,將身體後仰埋入他溫暖的懷抱,固執地仰頭,睜大眼睛去看已是模糊不清的星光。

  半響,罄冉才幽幽道:“你開心嗎。”

  她的話問得有些突兀,但是藺琦墨卻聽懂了,他低頭望她一眼,輕輕搖頭,目光落入天際,帶著幾分清晰的悵然:“不開心。”

  罄冉抬頭,目光輕閃“為何?”

  藺琦墨沉默半響,才輕聲道:“丫頭,忘了仇恨吧!人!恨來的似比愛要容易的多,深刻的多,也持久的多。報仇雪恨的念頭總是刻骨銘心的,甚至可以保持許多代成為世仇。恨,也比愛更讓一個人在逆境中頑強的存活,仇恨是堅硬的,堅硬到有時候必須要到啖其肉而寢其皮方得快慰。可是丫頭,恨也會讓自己痛苦萬端,它會時時刻刻撕扯著你的心,你的魂,恨不是生命的必須,更不是生命的全部意義。沒有報仇的時候,怨恨,憤怒,仇苦,待報了仇亦無法快樂,似乎生命一下子失去了意義,變得哀哀自縊。”

  藺琦墨聲音微頓,眉峰蹙起,嘆息一聲才又道:“這次前往戰國,我雖是接出了姐姐,可她並不快樂。她以前總嚮往和廉大哥一起隱逍山林,她撫琴,廉大哥吹蕭,從此做一對神仙眷侶。自雁城血屏後,姐姐就沒再真心笑過,一心想著要報仇,為這她不惜跟著戰英帝十多年。可如今仇也報了,燕帝死在她的刀下,可是結果呢?姐姐似乎比往日更不快樂,整個人死氣沉沉,讓人……,丫頭,忘了那些過往,忘了那些仇恨吧,我不想你和姐姐一樣。”

  他的聲音一直很清淺,似是長者在教導學步的孩子,耐心而真切,愛憐而關懷。罄冉心一震,淚盈於睫,碎珠般滑下臉龐落在衣間,她執意仰頭,可這次卻無論如何都擋不住洶涌的淚水。

  若這些話出自他人之口,她會譏笑,甚至會怒罵,會憤怒,會覺得那是滿口仁義的空談,忘記仇恨?那是血和淚的深仇大恨啊!談何容易?!

  然而這話卻偏偏出自他口,他的身上背負的怕是比她要沉重萬分,雁城血屠,藺府上下兩百多條血淋淋的生命,他是藺家活下來的唯一男子啊!

  這些年心中所受的煎熬,每日每夜仇恨如殍纏繞著她,空曠的夜裡似乎只有她醒著,迷茫,甚至些許的恐懼便會趁著黑夜一點點滋生,纏的她心中緊澀。

  堅強嗎?可在束著男子冠冕時,在靜寂中用長布一點點將曼妙的身體纏裹時,在望著鏡中呈現的男子面容時……她為何會那般苦澀。縱使用多少話語去安慰自己,撐起多完美的笑容,卻終抵不過心傷。

  那些堅強,似乎不過是無可奈何時自我安慰的詞語,它與痛苦相連,不離不棄。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永遠不需要堅強。

  放棄仇恨?果真可以嗎。

  爹爹,娘親,女兒到底如何才是對的……

  罄冉抬頭望天,天際兩顆璀璨的星閃爍著光芒,如同親人清亮的眸子。

  爹爹,娘親,你們也認同他的話嗎?

  可是女兒辦不到啊,至少現在辦不到!

  罄冉茫然抬頭,問道:“你呢?你忘記仇恨了嗎。若是忘了,為何要領兵攻燕?如走忘了,為何又要親手抓獲燕帝?”

  藺琦墨抬手輕觸她微涼的淚痕,望著她淚光點點的眸子,將她的脆弱茫然刻入心頭,他微微一笑,望向天幕“我嗎?我不知道是否已經忘掉了,也許心中是有憤的,然而卻無恨。少年時曾經深恨過,可是後來看的多了,經歷的多了,心也大了,恨也漸漸淡了。當年雁城血屠乃是形勢所迫,父親一意孤行,成就了忠義之名,卻致使雁城慘遭血屠,燕王殘暴,然其攻破雁城卻是大勢所趨,雁城自歸入燕國,達十多年卻還算安定。這亂世中道德仁義似乎變得不再清晰,連年戰亂,生命變得太過卑賤,誰對誰錯,孰是孰非,愛恨情仇,都背負上了戰爭的枷鎖,沉重的讓人窒息。我只希望,這亂世能早此結束,百姓能少一些苦難,如雁城那樣的事情能少發生幾次,如此便抵過心頭恨了……”

  他的話依舊很輕,卻那般震懾了罄冉的心,腦中亂極了。

  父母含笑的樣子,靖炎哥哥調皮的臉,那夜蒼嶺的大火,姐姐胸器深寒的劍,雲蕩山習武的煎熬,戰場上廝殺的血腥,這一切一切在腦中不停迴盪,心中激起千萬層的浪,思慮了什麼,明白了什麼,洞悟了什麼…,可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

  這亂世如狂涌的深海,她投入其中,太渺小了,任由她如何掙扎都找不到安寧,找不到通往光明的路。原以為沿著復仇的路走下去便會迎來春天,然而此刻,未曾報仇,她便茫然起來了。

  罄冉搖頭,緊緊盯著藺綺墨,急急道:“既是不恨,既是想讓戰亂早此結束,為何又要桃起戰爭,為何要領兵滅燕?!她的眸中是請晰的焦急,似是要證明什麼,藺琦墨安撫地椽著她的長髮,察覺懷中人微微安靜,才道:“燕國幅屬中原,夾在四國中間,本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燕帝未稱帝之前頗有椎才偉略,然其登基後,厭政心起,終日沉迷後宮,燕國早已非二十年前之景。燕國滅,乃是必然,我能十月滅燕,便足以說明這一切。當然,姐姐一心要燕王的命,單是為她,我也誓要擒獲燕帝的。”

  他聲音微頓看向罄冉,沉聲道:“可那是為了活著的人,丫頭,你得知道,活的真實,活的從容,活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這不是自私,是生命給你的責任。你的爹爹和娘親,那些愛著你,那些逝去的人,定是願意看到你快樂的。他們定然不願看到你終日為仇恨所累,不得安寧。”

  他的話字字如錘砸在心尖,腮邊滑下兩行清淚,罄冉低頭閉目,喃喃道:“讓我好好想想,心裡好亂……亂極了,”

  藺琦墨不再多言,只是將雙臂收得更緊,幫她擋住深寒的秋風。

  兩人便這樣坐著,直至天際光亮乍現,晨光刺得雙目劇痛,罄冉才掙扎了下,想要起身。然而,腿上一陣酥麻,她無力地再次倒回藺琦墨懷中。

  藺琦墨一手拿過長盒,右手扣上罄冉的腰,輕聲道“抱著我。”

  罄冉抬頭望他,緩緩將雙臂抬起挽上他修韌的脖頸。身子一輕,他站起身來,抱著她走向屋中。罄冉埋頭在他胸前,靠著他堅實起伏的胸膛,在這個有些陌生,又似已經熟悉的溫暖中閉上了眼睛。

  入了屋,隔琦墨將罄冉放在床上,拉好被子。撫過她仍舊沾染著潮氣的睫毛,似是猶豫半響,才開口道:“若是你非要給那些逝去的親人,給自己一個理由放棄,要戰英帝死,那便交給我,讓我來!”

  他見罄冉放在身側的手驟然抓緊錦被,嘆息一聲:“別想了,先好好睡一覺吧,我讓何伯備水。”

  他俯身將罄冉緊握的右手拉開,撫平,蓋好被子,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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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日早朝下朝,燕奚痕率先出了大殿,腳步匆匆就欲往宮外走。

  罄冉今日未來上早朝,說是身子有恙,告了朝假。這是她入朝以來第一次告假不朝,燕奚痕心頭擔憂,腳步也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可他剛走下誠乾殿的高階,後面便傳來了尖銳而焦急的喚聲。

  “王爺稍等,王爺稍等。”

  燕奚痕頓住腳步,回頭去望,正見高全慌慌張張地奔下台階,衝這邊而來,神情似是萬分焦急。

  “王爺……皇上請您到橙譽園見駕。”高全順了口氣,忙躬身道。

  燕奚痕一愣,蹙起了眉頭。橙譽園……父皇病逝在那園子,後來母后便下懿旨封了那園子,皇兄何以要在橙譽園見他?

  “可知何事?”燕奚痕沉聲問著高全,邁步再次踏上了台階。

  高全一面緊跟,一面道:“回王爺的話,奴才不知。只是昨日皇上收到戰國送來的暗報,心情便一直不佳,昨兒的晚膳都沒有用。昨兒一宿折騰,皇上咳了一夜,似是一夜未曾睡著,奴才們也不好勸。”

  燕奚痕眉宇蹙得更緊,腳步加快,揮手道:“不必跟著了,讓高、楊兩位太醫到明泉宮候著。”

  “是……”

  橙譽園靜寂而幽深,自從封園之後,這裡除了每日負責清掃的宮人,再無人進入過。

  燕奚痕走在蔥郁的花木間,想著以往在這園中和大哥接受父皇市導的情景,只覺憂思難抑。

  轉過花廊,過了重儀門,一片清湖顯露,粼粼波光,靜美清明。湖邊的涼亭中明黃色的身影負手而立,微微躬著身,顯得有些蕭務黯然。

  燕奚痕漸漸停下腳步,望著亭中人陷入了思緒。流年換顏,時光椎人,當年他們在這涼亭送走父皇時,大哥尚是不及弱冠的少年,敏敏才呀呀學語。那時候他雖已知事,卻不能為大哥分擔朝政壓力。

  旌國新立朝不久,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父皇一去,大哥一下子變成了頂梁柱。朝堂風起雲涌,大哥一力撐起,常常通宵達旦處理政務,操持軍事。每日還抽出時間親自指導他學業,督促他習武。大哥出生時母后被敵軍所虜,營養不濟,又受了驚嚇。大哥出生身子就不好,再加上辛勞過度,便是那時候落下了一身的病。

  如今他雖是能為大哥分擔一二,可是卻從未留意過,大哥的背影竟是何時脫去了少年清俊,多了歲月的滄桑。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傳來,燕奚痕猛然回過神來,忙大步走入涼亭,輕拍著燕奚儂的背。

  “這處風大,秋寒露重的,大哥怎如此不愛惜身子。”

  他說著攙扶了燕奚儂,讓他背風而坐,站在他身前,目光含著關切和怨怪。

  燕奚儂又咳了許久,才漸漸壓下不適,推開他攙扶的手,擺擺手道:“大哥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奚痕,坐下來,陪大哥說說話。”

  燕奚痕心知他是有話要說,便也不再多言,將朝服脫下披在他身上,坐了下來。

  “你可記得,當年就是在這小亭中,我們送走了父親。”

  燕奚儂望向已經成長男子漢的弟弟,感嘆道。

  燕奚痕目光憂傷,點頭道:“父親走的很安詳。”

  燕奚儂嘆息一聲,又微笑了起來,略有感嘆道:“是啊,當時父親便睡在躺椅上著看我們,母后抱著敏敏,我便坐在這裡給你讀《芊已》。回頭看時,父親閉著眼睛,脣角還壯著笑意,我們都以為父親只是睡著了。母后卻望著父親無聲而泣,後來我們哭著想要搖醒父皇……敏敏那時還太小,什麼都不懂,只嚷嚷著要奶娘吃奶奶。你抹了一把眼淚,上前便朝著她的小屁股狠狠拍了幾掌,怒罵著“我讓你就想著吃,讓你不哭。”敏敏當即便哇哇大哭,呼著痛痛,母后也慟哭了起來。”

  燕奚儂深深一嘆,搖頭道:“如今一晃都十六年有餘了……”

  燕奚痕想著當年情形,望著大哥慨嘆面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眼眶微熱。半響他才沉聲道:“這些年為我和敏敏,辛苦大哥了……”

  燕奚儂伸手輕拍燕奚痕放在桌上的手背,笑道:“你們好大哥就滿足了,這一晃敏敏也是大姑娘了,母后和你我素來疼她,一心想著要多留她幾年,好好擇個後生風風光光將她嫁出皇宮,萬不能委屈了她。可是……,大哥這次是真遇到難題了啊。”

  燕奚儂目有痛意,站起身來,風乍起,他似是瑟縮了一下,滿身蒼涼。

  燕奚痕聽他聲音中滿含無奈,痛苦,茫然……一愣之下揪起了心,腦中電光一閃,他眉宇驟然蹙起,霍然立起。

  “可是鳳瑛選秀之事?戰國送往青國的莫不是一位公主?”

  燕奚儂身體一僵,默然點頭,神色疲倦。

  前些日自接到青國鳳腆選秀的國書,他和大哥便就此事討論過。依現下局勢,若是戰國果真送公主前往青國,那旌國便陷入了完會的被動,除非送一名一樣身份的女子前往,也許方能促成青、旌兩國結盟。

  依現在的情景旌國雖是未必非要與青國聯姻,然而卻是必須阻止青、戰兩國結盟的。所以,自收到國書,皇兄便派了暗探,密切留意著戰國皇宮,怕就怕戰國會送往青國公主,然而……

  燕奚痕蹙眉,忙上前一步,聲音因為焦急而微微揚高:“大哥,不能將敏敏嫁往青國!她是我們唯一的妹妹,是母后的心頭肉啊!”

  燕奚儂身子一震,卻苦苦一笑,回頭道:“奚痕,若是真有它法,你以為大哥就願意將敏敏嫁往青國?那丫頭豈至是母后的心頭肉,這些年……大哥何曾委屈過她。可是她是公主,是我旌國的承敏長公主,唯一的公主。皇室給了她無限的尊榮,而如今旌國生死存亡,她必須承擔起責任來。

  “不行,一定還有其它辦法。我們可以選擇適合的大臣之女封為公主送往青國。”燕奚痕揪心不已,急急說道。

  “沒用的,戰國送去的可是皇后獨女雲燕公主,身份何其尊貴,豈是一個朝臣之女能夠比擬的。”燕奚儂微微一思,隨即蹙眉否定。

  燕奚痕踱了兩步,沉聲道:“大哥,鳳瑛此人向來深謀遠慮,依我看,此次戰國就算送雲燕公主前往,也未必能與青國聯姻。大哥想,戰國欲與青國聯姻,無非是為攻取我旌國。一旦聯姻,旌國便會陷入孤立無援之境,可戰國這些年擴張極快,旌青兩國脣亡齒寒,鳳璞豈有不明之理。如今的戰國是一頭猛虎,是一頭永遠吃不飽的猛虎,與虎為謀,鳳瑛萬不會如此。”

  “未必啊,鳳瑛野心甚大,他若真與戰國聯姻,共同發兵旌國呢?”

  燕奚痕所說燕奚儂這些時日早已想了多少次,若是能有它法,他又豈會欲讓最珍貴的妹妹前往異國和親。

  “大哥,不能將敏敏嫁往青國。鳳瑛表面溫潤,實則乃心狠手辣之輩,如今四國紛爭不斷,青旌兩國又比鄰而居,早晚免不了一場大仗,我們這不是把敏敏往火坑裡送嗎?不行,不行。若是戰青兩國果真結盟,奚痕縱使萬死也要將其擋在國境之外的!求皇兄三思。”

  燕奚痕說罷,撩袍跪地,目光堅定望向燕奚儂,眉頭卻蹙得緊緊。

  燕奚儂回望他,神色反覆幾變,卻沒有像以往千萬次一般將他扶起,而是猛然轉過身去,蹙眉冷聲道:“你莫要再勸,此事朕心意已決。”

  他似是甚為艱難地喘息了一聲,才又道:“朕是這旌國的帝王,不能讓旌國有任何風險,必須對旌國萬萬千千百姓負責。今日朕喚你過來,不是問你意見,聽你勸告的。是將旨意傳給你,公主前往青國之事刻不容緩。這些年朕忙於政務,對敏敏關懷不夠。你雖是常年在邊關,可素來和敏敏親厚。這事,你……擇個適當的時機告訴她吧。至於母后那裡,朕會……咳咳……”

  他說著便劇烈咳喘了起來,撕心裂肺。燕奚痕本還欲再勸,然而仰望著哥哥憔悴的背影,顫抖的肩膀,只覺心痛難擋,一股澀然擁堵在喉間,堵得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心知大哥所說都對,大哥此刻心中怕是比任何人都來的痛吧。

  他起身正欲去攙扶燕奚儂,卻敏銳地撲捉到一絲響動,他驟然回頭望向湖邊一處假山,冷聲喝道。

  “誰在哪裡?!出來!”

  喝聲稍罷,燕奚儂也漸漸停止了喘息,回頭望了過去。一陣靜默,一角紅色的錦裙自假山後慢慢而出,燕奚儂順著那紅色衣角目光上移,身子一晃,再次劇烈咳嗽了起來。

  “敏敏一你怎麼躲在這裡!”

  燕奚痕驚異一聲,神情也微帶慌張,但見燕奚敏站在假山旁,面色蒼白,一襲紅衣更是襯得面容殘切。她雙眸含淚,身體微微發抖,那樣子竟讓他有些不敢面對,別開了頭。

  “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不用再找什麼機會告訴我了。和親,我去!不過我要清華君親自送我前往青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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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傾心傾情

  寒風呼嘯,嚴霜撲面,罄冉只覺自己置身在一片茫茫大雪原中,四周是一片肅殺的白,她茫然四望,孤單而無助。

  那白色的風霜鋪天蓋地而來,沒有盡頭一般,她瘋狂的奔跑,突然前方似是出現了爹娘和姐姐的身影,她驚喜萬分,大聲呼喊著撲了過去。

  “爹爹,娘親,姐姐,你們來找冉冉了嗎?你們等等冉冉啊!”

  狂風卷起團團風雪撲上面頰,眼見那身影越來越模糊,她急得嘶吼著,凄厲地喚著。

  突然,四周一暗,她四下找尋,一股熱浪龔來,接著是熊熊燃燒的房屋。那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再次逼來,火舌狂卷,她看到爹爹娘親便站在燃燒的烈火中衝著她笑。

  “爹,娘,你們出來,你們快出來啊!”

  她撕心裂肺地喊著,想要衝進去,可是面前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任她如何也不能接近他們。大火中,娘親緩緩望了過來,她的面上竟掛著笑意,她緩緩抬手,搖頭說著。

  “冉兒,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吧。爹娘不能再伴著你了,你得堅強地活下去,要珍惜擁有的,樂觀地活著。”

  罄冉見娘親就要轉身,急喚著:“娘親別走,沒有你們,冉兒怎麼辦啊?”

  爹爹卻是朗聲一笑:“孩子,好好活著,爹娘會在遠處看著你的。”

  罄冉見爹爹說罷便拉了娘親,眼見身影越來越模糊,她大驚掙扎著不停喊叫。這時姐姐從遠處走了過來,她土前挽著娘親的手,回眸笑道。

  “妹妹,不要再想著我們了,去找你的幸福吧,還有很多美好的事在等著你啊,去吧,去吧……”

  隨著她溫柔的聲音,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將罄冉捲入其中,熱浪越卷越大,爹爹、娘親、姐姐的身影再不得見,罄冉揮動著雙手,驚呼一聲,自夢中恍然而醒,一下子坐了起來。

  “娘親!別走!”

  站在床邊拿著濕巾正欲往罄冉額頭覆去的藺琦墨動作一頓,只覺天下間所有的哀楚、痛惜、焦慮、驚慌之情,彷彿都包含在她那一聲呼喚中。

  他凝視著她蒼白的面容,但覺那面上再也不見往日的肅然、冷漠與清淡,眼前的,只是一個被噩夢糾纏著的苦人兒,只是一個喚著親人的普通女子,脆弱而孤單,掙扎彷徨著走不出心龐的糾纏。

  藺琦墨滿目憐惜,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俯身將手中濕巾壓上了罄冉額際,輕柔地替她擦拭著滿面冷汗。

  罄冉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頭一涼,她身體猛然一震回過頭來。迎上藺琦墨幽黑愛恰的雙目,她目光一閃,茫然地望瞭望外面。

  刺目的陽光掛在窗外,看樣子已到了下午,陽光逼來,罄冉只覺眼睛疼痛難忍,腫脹的厲害,頭更是一陣轟鳴亂響。不用想也知道此刻雙眼定然腫地如核桃,自離開慶城,她就沒有再這般哭過。

  少時在雲蕩山習武,有時候練地累了,苦了,會偷偷背著師傅掉幾滴眼淚。長大後,便再未哭過鼻子,縱使在軍營每日面對死亡她都咬牙挺了過來,卻不想有一日會躲在一個男子的懷中哭成淚人兒。

  額頭的清涼讓浮躁的心微微安定,罄冉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餘光撇到身前那抹白色,她微微請了下疼痛難抑的喉嚨,抬手按椽著發痛的太陽穴,問道。

  “你怎沒去休息,我……咳咳……”

  罄冉一開口便覺喉嚨火辣辣的疼,一陣千癢令她咳嗽了起來,面前雪柔的白色飄蕩,修長的手托著一杯溫水送至面前。

  罄冉抬頭迎上藺琦墨微笑的眼眸,她心頭一陣急跳,忙錯開目光,接過他遞上的水,仰頭喝了兩。”這才覺得舒服不少。

  “我怎麼了?”

  “著了涼,有些發熱,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可是餓了?”

  藺琦墨拉了椅子在床前坐下,目光關切。罄冉望他,但見他雙眸中還有著清晰的紅絲,眉宇間雖是不見倦意,可微亂的髮絲,惹塵的衣袍都顯示著他未曾休息一直在照顧自己的事實。

  何時她竟也能睡得如此沉,連身旁有人都不知曉?那心頭涌上的淡淡依賴又是為加”

  方才的夢境清晰地宛若真實,娘親要她珍惜擁有的,姐姐要她去找尋幸福,爹爹說他們會在遠方望著她。他們的雙眸走那麼溫暖愛憐,滿是疼惜,就如面前的他。

  幸福在哪裡?她們在提醒她什麼,她們要她珍惜的,找尋的可會是他,

  罄冉茫然抬頭,望向藺綺墨,卻猝不及防墜入他幽深的雙眸。眸光切切涌蕩著溫柔和憐惜,罄冉定定望著他,似是想從那雙眼睛直直望入他的心底。

  藺琦墨亦望著她,揚脣而笑,笑容睛透,像是破雲而出的暖陽照亮了整張面容。

  罄冉第一次發現他的笑可以如此天高雲淡,無垠萬里,似是可以容納所有,溫暖心房。

  “為什麼?”

  罄冉茫然相問,話語中淡淡的憂,綿綿的倦。為何要如此對她,若不是他捅破了心中最脆弱的城防,她不會如此茫然,不會如此傷心,不會如此脆弱和彷徨。

  藺琦墨淡笑,目光柔和落在她微蹙的眉上。

  是啊,為什麼?是什麼時候,面前這個倔強的女子就在自己心頭眼底,不能無視,不能不看,不能不想?

  是她在小巷中偷偷吞著眼淚將手中小小饅頭攥的緊緊,卻不願表露脆弱時?

  是她在孤苦無依時仍不向命運低頭,費勁心思也要讓父母入土為安時?

  是她在慶城艱難的隱忍著一腔憤恨,卻在凄苦的夢中無助地呼喚著爹娘時?

  是她在暗夜中迎風而立,睜大眼眸望著乾垣殿被大火席捲卻咬破雙脣不自知時?

  還是十一年後她一襲紅衣在戰國皇宮撫琴揚眉弦驚四座時?

  在花街喧囂,她衣袖揮揚清酒灑落,身影獨坐時?

  抑或是在白馬之上她一掌將他擊下馬背,回眸處笑意飄揚英姿颯爽時。

  或許更早,早在他第一次見她,她猩紅著雙眸從路邊忽然閃出奪了他的馬,他便在心中記住了她。

  她的每一次出現似乎都能震動他的心,她不夠溫柔,不夠嬌媚,不夠善解人意,甚至連女孩子獨有的柔弱可人,在她身上也是尋不見的。

  可這世上百媚千紅弱水三千,卻獨有這一人像是註定了如此,註定要讓你無可奈何,心甘情願陷入其中,甘願為她操心費神。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做噩夢了,時隔十三年……她心中有刺,她將那刺埋的太深太深,日日為其所累,被其折磨。而他深知其中滋味,費盡心思,只求她能痛快一哭,從此單或才能真心而笑吧。

  罄冉見他怔怔望著自已,卻一言不發,她眸光帶了幾分焦躁固執地盯著他,不願移開。

  藺琦墨嘆息一聲,起身拿過她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握了她的手,俯身盯緊她,一字一字道。

  “我說過我是認真的喜歡你,認真的疼惜你,認真的想要和你分擔傷痛,認真的想邀你走進我的生命,從此攜手白頭,再不孤單。只是你可願從心底接納我?”

  罄冉望著他,他的目光真摯而溫暖,清淡的氣息自他身上發出,溫暖的呼吸,包容的休溫,他握著她雙手的力量在那一瞬間都變得清晰無比,她幾乎可以從那緊握的手感覺到他跳動的心臟,她的血脈在緩緩的流動,逐漸包裹了全身。

  不知為何,罄冉的目光開始變得模糊,眼中有懸而欲滴的晶瑩。肖琦墨俯身輕輕靠近她,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在他的雙脣已接觸到她微閃的睫羽之際,院中傳來微急的腳步聲。

  藺琦墨停了動作,直起身子望了眼窗外,微蹙眉宇,回身卻對罄冉忽而一笑:“一把龍膽槍就讓你感動成這般了?原來威名赫赫的清華君這麼容易收買。”

  罄冉被他調侃地面頰一紅,抽出被他握著的手,一掌劈向他胸前。卻見他退後一步,眉宇蹙起,似是抽了一口冷氣,面有痛苦。顯然他胸前有傷,罄冉一驚,站起身來。

  正欲相詢,院中腳步已至門前,藺琦墨衝她笑笑,揚眉眨眼道:“受了點小傷,換你如此緊張倒也值了。已經快無礙了,打也不找個好地兒。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說著也不等罄冉反應,轉身便向外房走去。罄冉望著他的背影,悄悄浮上了笑容,甜美而微羞。

  收買她的豈是父親的一把銀槍,是他的用心帆,

  外面傳來何伯低低的聲音,罄冉忙抹了臉,回身在鏡前坐下,收拾起了儀容。

  片刻藺琦墨從外面進來,見罄冉已束好了頭站起身來,略有詢問望了過來,他蹙眉道:“宮中派人來傳,讓你馬上到慈明宮一趟。”

  罄冉一愣,慈明宮乃是太后的居所,讓她到那裡做什麼。

  “應該是關於承敏公主的事。”

  藺琦墨的話傳來,罄冉詫異抬頭,卻見他一笑,上前一步,啟。道:“我從戰國過來,戰英帝派磐王親送雲燕公主前往青國喜賀新帝登基。我想大概是為此事。!”

  鳳瑛遣送國書一事,罄冉有所聽聞,也想過這事。如今聽聞戰國送雲燕公主前往,卻仍免不了一驚,蹙起了眉。

  “我讓何伯備了馬車,你乘車去吧。!”

  此刻她眼眶紅腫,神情憔悴,確實不易騎馬,罄冉感念藺琦墨的心細,揚眸衝他點頭。目光落在他隱著紅絲的雙眼,她雙頰微紅,輕聲道:“你快去休息吧,我進宮看看。”

  她說罷但覺似這樣一個淡淡的關懷的笑容,一句體貼的輕柔的話語,便像是妻子臨出門再對丈夫交代著什麼,頓時一臊,邁步就走。

  蔭琦墨見她害羞,心中歡喜,脣角玩味勾起,右手一揚便拉住了她欲甩起的衣柚,用力一帶,從身後將罄冉攬入懷中。

  罄冉不妨,輕呼一聲,他高大的身體便壓了下來,罄冉的心頓時猶如鹿撞。

  藺琦墨將頭靠在罄冉的肩頭,望著她紅紅的耳垂,低聲一笑,壞心地道:“青妹妹要快些回來,你這府邸這般大,情哥哥自己會很無趣的。”

  他的話低低的,甚至是帶著些撤嬌的玩笑話,可罄冉只覺全身血液驟然襲上面頰,面上頓時火燒起來。

  心知他是故意,她喚怒地狠狠屈肘便要擊上蒲綺墨的前胸,復又想起他胸前有傷,頓時手肘又僵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葛琦墨沉沉的笑頓時便響徹在耳邊,暖暖的氣息吹拂的罄冉耳根發癢,他因笑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更是撞擊著罄冉的背脊,惹得她嬌惱不已。

  “老爺,車已備好了。”

  屋外傳來喚聲,罄冉一慌,忙掙開藺琦墨,也不回頭,大步便向外屋走去。

  商琦墨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但覺歡喜的想要仰天大笑。在屋中來回邁了兩步,抬手拍拍嘴角有些發僵的笑意,大步跑出了屋子,忍不住仰天暢快地大喝一聲。

  罄冉出了屋,但感心仍在砰砰舌眺,雙頰更是火辣辣的熱,也不敢看站在屋前的何伯,腳步匆匆便向院外走去。出了院子,藺綺墨爽朗愉悅的喝聲傳來,她腳步一慌,不覺走得更快。

  何伯見她身影一閃便出了院子,忙快步跟上,一面還老爺老爺的喚著,可是前面之人卻似沒聽到他的喚聲,竟是不曾停下腳步。

  何伯無奈只能氣喘吁吁的追在後面,一路追至府門,才算追上,喘息著拉住正欲跳上馬車的罄冉。

  “老爺……

  罄冉一愣,回過頭來,茫然地看向何伯,似乎不明他為何喘息不止。微愣後,笑道:“何伯,怎麼了?”

  何伯忙將手中一物送至罄冉面前,順了口氣,道:“老爺,東西。”

  罄冉茫然接過他手中的小布袋,一觸之下,微微一怔。

  竟是冰塊。

  心知定是藺琦墨吩咐的,手中冰寒陣陣,她的心中卻暖意融融,抿脣一笑,便鑽入了馬車。

  何伯眼見馬車遠去,這才回過神來,但覺今日的老爺好生奇怪。

  那方才的一笑,怎麼似極了女子。復又一想,老爺這般人物,怎可能是女子。何伯搖搖頭,轉身向府中慢步,卻忍不住又想。

  老爺的眼睛紅紅的,那冰塊莫不是敷眼睛的吧?似老爺這般人物,難道也是會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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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罄冉從慈明宮出來已是夕陽晚照,慈明宮無愧是太后居住之所,高高的宮殿前是空曠的廣場,不同後宮其他宮殿被柔美的奇花流水裝點,這裡有的只有尊貴和威儀。

  望著空盪的殿前廣場,罄冉心有悵然,身後隱約還能傳來絲絲抽泣之聲,是太后和承敏公主。

  曾經她也羨慕過燕奚敏,羨慕她有疼她愛她的母親和哥哥,以為在皇家中她是幸運的,會一生坦蕩,幸福無憂。

  可是卻不想有一日這個任性灑脫的天之驕女也會被迫妥協,對命運低頭。也許在她出生於天家的那一日,便註定了她的命運會和王室的興衰連接在一起,在皇室需要的時候便必須放棄自己的幸福和夢想。

  也許藺琦墨說得對,在這亂世中,個人的命運不得不對大勢妥協,愛恨情仇,都背負上了戰爭的枷鎖,沉重的讓人窒息。

  燕奚痕自大殿步出,抬眸間腳步頓住。但見罄冉一身紫紅色官袍站於殿前,正仰頭望著天空。

  鶴冠薄帶穿在她身上顯得身體有些消瘦,她的背後濃霞似火,為她清雋的面容抹上了一層艷光,她的神情幽遠平和,而便是這樣的她卻散發著一種奪人心扉的美麗,令燕奚痕停下腳步,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望著她,他只覺天際漸沒的暮雲都落了心頭,剎那的溫暖和寧靜包裹了周身。

  殿中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燕奚痕回過神來,轉身卻是燕奚儂大步而來,眉宇間帶著濃濃的疲倦。燕奚痕嘆息一聲,微微側身,輕喚了一聲。

  “皇兄。”

  罄冉也回過神來,躬身退至大殿一旁,施禮道:“皇上。”

  燕奚儂微微點頭,舉步便向殿階走去,似是不忍多聽身後傳來的隱隱哀泣聲。明黃衣袍閃過,罄冉微微蹙眉,咬脣片刻,緊跟一步,撩袍跪下。

  “皇上留步,臣有事稟奏。”

  燕奚痕一驚,以為她是欲勸阻旌帝收回成命。他心知皇兄現在心思煩躁,再加上此事皇兄有皇兄的難處,已是鐵板釘釘不可更改。他生恐罄冉惹怒了旌帝,忙踏前一步,沉聲道。

  “易青,皇上今日也累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罄冉卻不望他,再次俯首,揚聲道:“臣有言進諫,請皇上恩准。”

  燕奚儂身影一頓,眉宇緊蹙,半響似是嘆了口氣,卻不回頭,只側身對身旁高全低聲幾句,便大步下了台階。

  高全忙回身,急聲道:“易大人,皇上令你在鐘毓殿候著。”

  他說罷,匆匆下了台階,服飾燕奚儂登上龍攆,一行人緩緩而去。罄冉這才起身,迎上燕奚痕不認同的目光,淡淡一笑。

  燕奚痕微微皺眉,沉聲道:“皇兄已經拿定主意,你……”

  罄冉搖頭,打斷他:“不是為公主的事,王爺放心。”

  燕奚痕一愣,目光落在她微紅的雙眸上,罄冉忙垂眸道:“易青告退。”

  “我陪你去。”燕奚痕見她轉身欲走,蹙眉說著,上前一步。

  卻在此時,太后身邊近身嬤嬤追了出來:“王爺,太后娘娘請您入殿。”

  罄冉見他蹙眉,面有猶豫,忙笑著道:“王爺放心,易青不會觸怒聖顏的,易青告退。”

  罄冉到達鐘毓殿時宮中早已掛起了盞盞宮燈,燈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光火深處莊穆的宮殿層層鋪展開來。晚風掠得她寬大的衣袍起起落落,而罄冉此刻的心也在這樣的晚風中沉靜了下來。

  亂世爭霸,戰爭層起不窮,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不該每日都糾結在家仇舊恨中去,這定也有違父親的意願。

  罄冉的雙眸變得愈加明亮,脣角漸漸升起一抹堅定的笑容,似天光水影綻放於極高的蒼穹,清透而炫目。

  她一步步邁上高階,步向鐘毓殿,對著拱手站在殿前的高全施禮一笑。

  “易大人,皇上等著呢,只是皇上這兩日操勞過甚,大人可莫要擰著皇上啊。”高全上前一步,湊近罄冉,低聲道。

  罄冉一愣,心知他的好意,與他對視一眼,點頭笑道:“謝公公。”

  高全這才轉身打開了殿門,罄冉躬身邁入,走至殿中,撩袍而跪:“臣易青拜見皇上。”

  殿中空盪,唯有周側幾盞風燈高高掛著,將明淨的大理石地面照的熠熠發光。殿中靜寂一片,罄冉低著頭,聽著清晰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眼前暗影一晃,燕奚儂微沉的聲音響起。

  “若是為公主之事,你便不必多言了。”

  罄冉微微抬頭,沉聲道:“臣不是為公主而來,臣另有要事稟奏。”

  殿中片刻靜默,燕奚儂緩緩走至殿側藤椅坐下,這才道:“起來說吧。”

  罄冉躬身一禮站起身來,邁步走近燕奚儂,卻再次撩袍而跪:“此次臣奉旨送公主前往青國,若是和親成功,臣懇請皇上準臣與砮王相商戰旌兩國和談事宜。”

  燕奚儂雙眸大睜,撐在扶手上的手驟然用力,險些霍然而起,冷聲道:“和談?易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臣知道。”

  罄冉沉聲說著,抬起頭來,蹙眉道:“皇上,自旌國建朝以來便與戰國交惡,先帝在時,出師西征,卻致受困桐城,顛沛鐘嶺,後險回旌國,卻落下戰傷,壯年而逝,這也使戰旌兩國積怨更深。陛下登基以來,雖是於民修養,然邊境不穩,連年戰亂,致使百姓苦不堪言。戰旌兩國每有交鋒,死傷遍野,兩國仇怨一代比之一代深。臣是個打過仗,混過軍營的臣子。將士們對戰國的仇恨臣知道,別的不說,單是鎮西軍中哪個兵勇家中沒有橫著幾條血淋淋的生命?哪個兵勇身上又不曾背負著戰國人的鮮血?這些年朝堂上下更是論起戰國,群情激憤,因為先帝的緣由,沒有一個朝臣敢輕言議和,談和便意味著不忠,是叛國。臣想戰國亦然,定也是談旌國而色變的。可是皇上,這些年邊關摩擦不斷,戰旌兩國卻勝負各半,誰都不曾討到便宜,這是為何?那是仇恨的力量啊,每每有戰,兩國將士們都是卯足了勁,拼了命的打法,哪場仗不是打的異常慘烈?皇上心裡清楚,旌國如今還不是戰國的對手,戰國想要攻破旌國也是痴人說夢,兩國軍力相差未幾,如此敵視,只能令萬民慘遭兵禍,休養生息亦成枉談啊。”

  罄冉抬頭看向燕奚儂,見他雖是面色鐵青,雙眸卻浮沉不定,接著又道:“此次若旌國能與青國聯姻,臣恐朝堂上下請奏征討戰國之人會多如過江之鯽,皇上聖明,定知此時不是發兵的時候,皇上聖明,也定知此時乃是和談的有利時機,砮王兵權在握,與朝勢力頗厚,臣願說服砮王與我國和談,以求平息兵戈,請皇上準臣所請。”

  罄冉說罷,俯身叩拜,大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霍然燕奚儂雙眸眯起,拍案而起,斥罵道。

  “朕之父皇為戰軍所傷,終致早逝,朕之子民,連年受戰國所擾,死傷無數。朕的臣民們都在看著朕,等著朕為他們報仇雪恨,踏平戰國,可你……你這是要陷朕與不孝不賢,你是要朕效那韓末帝做膽小無能的昏君嗎!”

  罄冉抬頭,沉聲道:“皇上知道對父親盡孝,卻不知道顧及江山社稷,蒼生萬民,雖孝卻不是大孝,知道組建強兵,驅除外敵,卻不知屏息戰火,為蒼生謀福,雖聖卻不是大聖,皇上若是明知不可戰卻執意要戰,那才是昏君,是陷百姓與水火的千古昏君。”

  “易青,你大膽!咳咳……咳咳……”

  燕奚儂大喝一聲,接著便劇烈咳喘了起來。高全聽到動靜,忙跑進殿來,燕奚儂卻是扶住椅背,盯向他怒喝一聲。

  “誰讓你進來的,給朕滾出去!”

  他說著竟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盞扔了過去,茶盞四碎,在空盪的大殿中發出一聲巨響。高全嚇得一抖,忙躬身退出了大殿。

  燕奚儂在椅中坐下,目光緊盯地上跪著的罄冉,咳喘半響,才順了一口氣,冷聲道:“就衝你方才的話,朕便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罄冉低頭,脣際卻有笑意:“皇上是聖明之君。”

  她聽燕奚儂冷哼一聲,便微微抬頭,接著道:“臣有把握說服砮王,令他促成兩國和談,請皇上恩准。”

  燕奚儂再次沉沉盯著罄冉,半響終是擺手,道:“你且起來吧。”

  ……

  罄冉回到易府已是月上樹梢,想著方才在鐘毓殿中所做之事,她只覺心頭似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頓感輕鬆不少。

  想著臨出府時藺琦墨說的話,罄冉不免失笑。又想到馬上就要前往青國,她低著頭一面想著大小事宜,一面向內院疾走,腳步也較平時輕快了不少。

  許是心中想著事情,難免分神,抑或是人在輕鬆的時候才更容易疏忽,她過了內院月門,竟忘了前幾日剛令何伯在月門處新建了一個大石屏。

  院中沒有掌燈,加之她一直低著頭,又想著事情,習慣性地一直往前走,眼見便要迎頭撞上大石壁。

  卻在此時,一道黑影自月門旁的花叢閃出,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臂。

  “老爺,小心!”

  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不知是不是因為有風吹過,竟有幾分顫意。罄冉一驚,茫然抬頭,迎上了一雙黑漆如幕的雙瞳,那眸中情緒翻涌,竟令她一時無措,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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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爺,小心!”

  腕上一緊,伴隨而來的是緊張而沙啞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幾分顫意,罄冉回頭迎上一雙通黑涌動的眸子,她的心間竟也如那隨風而逝的聲音一般,顫了一下。

  她微微愣住,蹙起了眉。目光直迫眼前人,似是想從他情緒翻涌的雙瞳中看到他的心裡。男子被她盯得眸中閃過微亂,低了頭。

  罄冉微微眯眸,目光帶過他仍舊緊緊扣在自己袖上的手,幾不可查地挑眉一下,抬頭重新看向他,笑道:“你是府中的花匠吧?多虧了你,不然我可要迎面撞上影屏,出大醜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莫言。”

  自稱莫言的男子並不抬頭,低聲說著。

  “莫言?莫言……”罄冉目光帶過莫言空盪的右臂,盯著他神情顯得有些僵硬的面容,輕聲喃著,若有所思。

  莫言只覺她話語中帶著分明的探究和沉思,他一驚,抬起頭來,卻見罄冉微銳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拉著她臂彎的手上。他忙鬆開手,後退一步,仰頭時卻見一抹白影玉立在不遠的迴廊下,正望著這邊。

  莫言低了頭,沉聲道。

  “老爺,在下告退。”

  他說著轉身便走,罄冉也不攔他,盯著他的背影目光沉沉,見他快轉過月門,她忽而揚聲。

  “你也是何伯從悵悠府選過來的?”

  莫言腳步一頓,回身應道:“是。”

  罄冉擺擺手,不再多言,邁步向迴廊處站著的藺琦墨走去。月光灑瀉,遠遠的但覺他雙眉微蹙,可待罄冉步入迴廊,面前人卻是笑意盈眸,讓她微微恍然。

  難道方才看錯了?

  藺琦墨大步上前,衣袖一晃,自然而然地拉了罄冉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罄冉不料他會如此,心有些失跳,兩頰也微燙了起來。

  藺琦墨似是感受到她的緊張,揚眉一笑,問道:“可累了?我不是說了讓你早些回來,你卻忙到這麼晚。我不在的時候,也是每日都這麼晚回來?”

  罄冉心慌,急急接道:“這些日子總是有事忙,不日便是每年一度的大朝,屆時各地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前來京師遞交文錄,接受審查,事情繁雜的很。不過皇上已將送公主前往青國的差事交給了我,九陽府的事倒是可以暫且撒手了。只待這兩日交代下,便能輕鬆……”

  她說著說著,便覺奇怪,就這般和他聊著連日來的朝事,竟那麼自然。這些話,倒似極妻子在外工作一日,回家在溫暖的氛圍下松懶下來說與丈夫聽的話。大大小小難易喜煩,只要說與他聽,便能令整日的操勞都隨之而去一般。

  這般奇妙的感覺,讓罄冉停下話頭,扭頭去望,正撞上藺琦墨笑意盈然的雙眸。罄冉一愣,低了頭,脣際有笑,卻不再說話。

  兩人拉著手,一起走過曲折的遊廊,四周靜寂,天幕星月交替流光。

  半響,藺琦墨才低頭微笑道:“將自己弄得這般累,你自己不心疼,你在天上的爹娘,姐姐也會心疼的。要怨怪我沒有照顧好你了。”

  罄冉抬頭,淡淡一笑,面有追憶,望著天際耀眼的星光,輕聲道:“是啊,他們都很疼我。家裡出事時我雖還小,可那些珍貴的記憶似是刻在了腦中,每每想起就仿似還在眼前。爹爹總愛托起我高高拋起,再穩穩接住,每次我都樂得咯咯而笑。娘親會給我做最好吃的菜肴,每次我闖了禍,惹爹爹生氣,娘親都替我說情。姐姐會給我唱歌,為我縫繡最好看的衣服,還有靖炎,他總愛纏著我,可從不讓我受任何傷害……”

  藺琦墨目光微閃,淡笑著望向罄冉,挑眉道:“靖炎?青梅竹馬?”

  罄冉聽他突然開口,停了話語,抬頭望他,迎上他含著些許吃味的眸子,她微微一愣,莞爾一笑。復又面有沉鬱,望向星空,苦澀的笑不自覺地爬上脣角,蔓延至整個面容。

  “是啊,青梅竹馬,若是他還活著,不知我們會不會真如所有人想的那般……在一起。”

  罄冉話語一頓,只覺白靖炎離去時所說的話還不停在耳邊響起,他說:“冉冉,好好活著。”

  若不是為她,若不是拼了命護她,他那日該是會安然逃脫的。罄冉眼眶發熱,微咽一聲,笑道:“小時候我很任性,靖炎那臭小子,卻最愛纏著我。他性情開朗,很愛說話,愛玩鬧。我嫌他煩,總罵他幼稚,心煩的時候總衝他發火。現在想起來……倒是仗著他待我好,才敢那樣。卻不想幼稚,不懂事的那人一直都是我……”

  罄冉輕輕眨動著微潮的雙睫,望向遠處一棵紅松樹。那松樹高大偉岸,頂天立地,雖已深秋,可它傲風迎霜,蔥郁蔭綠。

  罄冉微微一嘆,又道:“那日若非靖炎,我怕是早送了命。他比你年長兩歲,倘若他能活著,現在定然也是英雄了得,器宇不凡的。我還記得靖炎最愛吃娘親做的松子餅,有次我們打賭,我賭輸了。彩頭便是跟著娘親學做松子餅,親手做給他吃。可我卻玩賴,一日推過一日,氣得靖炎悶了好多天。現在想來,真的很痛恨自己。後來我試著做了好多次松子餅,卻都做不出娘親做的味道,想來靖炎他……定然對我很失望吧。”

  罄冉說罷,才發現藺琦墨不知何時鬆開了拉著她的手,並未跟上她的腳步,站在身後三步外定定地望著她。她微微一愣,望向他。他的眉宇微蹙著,似是在憂慮著什麼,素來笑意盎然的面容顯得有些輕寒。

  罄冉甚少見他這般,不免愣住,揚聲道:“怎麼了?”

  藺琦墨被她話語喚回心神,見她目有探究,他勾脣一笑,跨了兩大步,彎腰便將罄冉攔腰抱起,雙臂一振,將她拋向空中。

  罄冉尚未回神,身體已被高高拋起,秋夜微涼的風撲面而來,她升至最高點,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身子向下跌去,她安心地閉上了眼,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她跌下的身體,再次將她高高拋起。

  罄冉心頭忽而涌起一股甜美的酸辛,爹爹爽朗的面容和眼前男子俊美的面容交雜在腦中,她心頭涌起層層溫暖,終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雖是不及小時候的清亮歡笑,可那笑聲,卻令她溫潤了雙眸,對生活再次燃起了期盼與執著。

  七日後,秋高氣爽,天碧如洗,罄冉在中和殿拜別旌帝及文物眾臣,帶著賀禮護送承敏公主前往青國恭賀新帝登基。

  百官心知肚明,此番前往青國名譽上是恭賀,但實際乃是青國皇帝要在賀宴上挑選一國公主締結秦晉之好。

  承敏公主乃是太后親出,是聖上最珍愛的胞妹,此番前往青國,如若真能達成和親,無疑兩國將結成同盟。這將與旌國以後朝堂動向密不可分,所以大臣們也是睜大了眼關注著此番赴青動向。

  因為是護送公主,雖不是和親,但是場面也極為隆重。大批護衛是不能少的,另外還有宮女跟隨,再加上幾個禮鳴府的朝臣,浩浩蕩蕩足有一千多人。大隊辰時便出了皇城,緩緩向南城門而去。

  由於公主出城,京畿軍早就肅清了道路,一路暢通出了南門,遙遙的與隊前壓陣的罄冉便見兩騎勒馬立在官道旁,她微微一愣,策馬揚鞭衝了過去。

  藺琦墨見罄冉飛馬而來,揚眉而笑,陽光照在那笑容上,似是揉碎了暖陽,有著絢爛的驚艷。

  罄冉被他的笑容晃得心頭一緊,御馬而立,揚眉道:“你怎麼在這裡?”

  藺琦墨挑脣一笑,驅馬靠近罄冉,湊近她低聲道:“青國才子諸多,聽說美男子倒也不少,我不看緊你,被些不懷好意的人得了空子豈不是要懊悔終生?”

  他說罷見罄冉嗔怒看來,眨巴了幾下眼睛,又朗聲一笑:“何況青國山水之勝乃諸國之首,這次四郎可要好好領略一番。”

  罄冉心知他那“不懷好意之人”是暗指鳳瑛,不免有些好笑,撇開頭望向他身後之人,微微挑眉。

  見她這般,藺琦墨忙錯身,笑道:“你這府裡能人巧匠倒是不少,我昨兒才知道莫言有一身煮制花茶的本事。你也知道我這人素來愛飲茶,此番便讓他跟著我如何?”

  罄冉目光盯緊低著頭的莫言,瞥了眼他身後負著的包袱,半響才笑著看向藺琦墨,道:“我倒不知你何時變得這麼嬌氣了?莫言想跟便跟著吧。”

  “是,老爺。”

  莫言點頭應道,罄冉再望他一眼,這才掉轉馬頭,向大隊靠攏。藺琦墨回頭衝莫言聳聳肩,挑眉一笑,這才駕馬跟上罄冉。

  罄冉剛到了隊前,便翻身下馬鑽入了馬車,藺琦墨不明所以,躍下馬背,後腳便跟進了馬車。見罄冉微沉著面,坐在內車軟榻上,目光銳利盯著自己,他不免一愣,呵呵一笑。

  “怎麼了?”

  罄冉轉開目光,看向車外,冷聲道:“莫之焰為何變成了莫言,為何一直跟著我,我想這個問題四郎當能為我解惑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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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莫之焰為何變成了莫言?又為何要一直跟著我?!我想這個問題四郎能為我解惑吧?”

  罄冉說罷目光自窗外轉回,緊盯藺琦墨,目光帶著幾分怒意,似是在無聲責備他的隱瞞。

  藺琦墨一愣,眨巴了兩下眼睛,討好一笑,彎腰步入內車,就欲往榻上落座,被罄冉厲目一盯,他瑟縮一下,嘟了嘴,回身撩袍在軟墊上坐下,無辜地看向罄冉,滿面欽佩道。

  “冉冉怎麼發現他就是莫之焰的?冉冉若不說我還沒發現呢,現在想想兩人還真是挺像。嘖嘖……果真是我藺四郎瞧上的女人,聰明不凡。”

  罄冉瞥他一眼,冷哼一聲:“你少給我插科打諢的,這招在我這裡沒用。”

  藺琦墨卻未被她的肅然嚇到,仰天一嘆,衰著面道:“天要亡吾,心儀女子竟這般強悍,可憐我還甘之如飴,莫不是得了受虐之症?這可是不治之症啊,完了完了……”

  罄冉見他捧著心窩一臉驚慌,忍不住脣角勾起了淺淺弧度,佯怒地一腳向他踢去,冷聲道:“你倒是說還是不說!”

  藺琦墨側身躲過她的一腳,一躍起身在軟榻上坐下,將罄冉擠至窗邊,這才一笑,正色道:“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實是不能說。早晚有一日,相信他會自己告訴你,或是你會自己明白他為何如此。我能告訴冉冉的是,他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

  罄冉迎上他晶亮清澈的雙眸,微微蹙眉,卻不再多問,只是目光移向窗外,若有所思。將思慮又理了一遍,但覺毫無頭緒,不免眉宇蹙得更緊。

  藺琦墨見她這般,微微搖頭,笑問:“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他便是莫之焰的?”

  罄冉回頭白了他一眼,幽幽道:“起先他入府時,我並沒有特別留意,只是覺得他有些不同。那日晚上我差點迎頭撞上影壁,他扶了我一把,雖是未用輕功,但是行動比常人卻要敏捷得多。再加上他身上沒有奴性,自稱在下,又怎可能是出自悵悠府?再者他見到我,情緒太激動,拉著我手臂的手一直都不曾放下,我當時便起了疑心。”

  罄冉聲音微頓,看向藺琦墨又道:“自離開蒼松密谷,我便隱隱覺得有人經常跟著我,那人功夫不弱,我覺得他沒有惡意,便一直不曾理會,心想早晚一日他會露面。”

  “所以那夜你便斷定一直跟著你的人便是莫言?”藺琦墨挑眉問道。

  罄冉點頭:“至於斷定他是莫之焰並不難。那跟著我的人是從我前往蒼松密谷後才出現的,當時在陸府我雖是沒有接觸莫之焰,但是卻看過他的背影,也知道他帶著面具。那夜後我觀察過莫言,他的面上似是覆著一種類似人皮面具一樣的東西,雖是看不出易容,但是神情卻僵硬的很。那晚我就奇怪,他看我的雙眼中情緒翻涌,面上卻沒有任何端倪,後來認真觀察過,便斷定他帶了面具。同樣是獨臂,同樣武功高強,同樣需要帶面具,這三點加起來足以說明一切了。”

  藺琦墨目光晶澈,連連點頭,滿面欽佩,稱道:“都說燕奚痕心思縝密,我看冉冉也不逞多讓嘛。我藺四郎心儀的女子就是不凡啊!可你怎麼就肯定我知道這事?”

  好聽話果真人人愛聽,罄冉被他吹捧的微揚脣角,笑道:“你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嗎?那日在密谷,我分明被極厲害的蛇給咬了,可你偏說是一般的草蛇。我當時沒在意,回到軍營查看了傷口,便知你在騙我。何況那包著傷口的是塊黑布,你當時穿著白衣,何來黑布?方才你帶了莫言,為他說話,我便想起這事。”

  藺琦墨一愣,那日他頭腦昏昏沉沉,倒是忘了包紮傷口的布帶乃是莫之焰從衣襟上扯下來的。他苦笑了一下,感嘆道:“冉冉這麼厲害,看來以後四郎不能說假話了。”

  罄冉揚眉瞪他,藺琦墨忙堆起笑容,討好道:“當然,四郎自己也不願意騙冉冉。”

  罄冉心中好笑,面上卻是肅然,鄙夷地瞅他一眼,起身向車外走,一面喃喃道:“似你這般諂媚小人,真不知怎麼領的兵。”

  她說罷還不解地搖頭,一躍下了飛馳的馬車。

  “死丫頭。”

  身後傳來藺琦墨的輕叱,罄冉雙脣微揚,翻身上馬,大喝一聲向隊後奔去。

  “加快速度,今夜趕到潼鎮,不得有誤。”

  她一面吩咐一面策馬向隊後趕去,目光在馬車後面不遠隊伍中的莫之焰身上帶過,微微蹙齊了眉宇。

  他到底是誰,為何每次見到自己都會情緒失控?在陸府第一次見到他,她便感受到他異常灼熱的目光,到底為何?當時她正在舞槍……等等,舞槍!

  當時她好像舞了一招回馬槍,然後便感到了那股異常激烈的目光!難道……罄冉心頭明光一閃,使她不自覺手中一個用力,馬韁被緊緊提起。身下馬兒揚起前蹄,嘶鳴一聲,引得隊伍一陣慌亂,紛紛看向這邊。

  罄冉卻毫無所覺,蹙緊眉頭,搖頭壓下心頭痴念,苦苦一笑,搖了搖頭,輕嘆道:“怎麼可能……不會的……不會的。”

  “易青,你怎麼了?”

  關切的聲音響起,罄冉回過神來,正是蘇亮馳馬奔了過來,焦慮地問著。

  這小子自邊關一回來便被燕奚痕派來跟隨她一同前往青國,蘇亮武功見識都不一般,歷來便是燕奚痕的得力助手。這次燕奚痕專門令他跟來,想來也是為她添個幫力。

  罄冉微笑,尚未回話,燕奚敏的馬車便馳了過來,停靠在道旁。

  燕奚敏望向罄冉,微微蹙眉,關切道:“易青你沒事吧?怎麼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罄冉一愣,不想一會失神這麼多人都看到了,忙不好意思地笑笑,搖頭道:“臣下沒事,多謝公主關心。”

  燕奚敏又望她一會,點點頭:“沒事便好,你臉色有些差,有蘇亮跟著大隊,你去休息下也無礙的。”

  罄冉點頭應是,見燕奚敏放下窗簾,馬車緩緩前行,她看向蘇亮,卻見蘇亮面上分明帶著幾分茫然和失落,正緊緊盯著緩緩而去的馬車。

  罄冉微微一愣,探究地望向蘇亮,揚聲喊道:“蘇亮?”

  “蘇亮?”

  “啊?”蘇亮這才回過神來,看向罄冉。

  罄冉揚眉,不無打趣地道:“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莫不是喜歡上公主了吧?”

  蘇亮竟是一急,雙眉一擰,嚷道:“這種事易青莫要胡言,我蘇亮可是有意中人的。”

  罄冉見他竟急了,不免一愣,微有了然,目光掠過遠去的馬車,回頭調侃:“莫不是說的那什麼女刺客吧?”

  “沒錯,我才不會喜歡那野丫頭,整日瘋瘋癲癲,一點公主的樣兒都沒有。何況公主這次是去和親的,此事關乎我旌國安定,易青休要亂艷言。”他聲音微銳,說罷揚鞭便衝了出去,卷起一陣塵土。

  罄冉望著蘇亮遠去的身影,擰緊了眉頭。

  方才他的話,倒似在說明自己什麼一般,蘇亮莫不是當真對燕奚敏存有想法吧?卻不知燕奚敏是如何想的。

  此番前往青國,她雖是奉了皇命,可離京時看燕奚敏哭得傷心,她心中是有些歉疚、憐惜的。她和燕奚敏雖是沒有太多接觸,還談不上有什麼情意,但是這個如陽光一樣的女子她還是打心裡喜歡的。可眼見燕奚敏自答應要前往青國,便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她心中同情亦是有的。

  原來心道燕奚敏沒有喜歡的人,她人又漂亮,也和那些閨中小姐不同,興許鳳瑛會喜歡上燕奚敏,兩人能相處的不錯。可萬一蘇亮和燕奚敏兩情相悅,那她該怎麼辦?

  罄冉蹙眉,抬頭望了眼微微灰沉的天空,暗道,但願這一路能夠順利,千萬別突生枝節。

  罄冉一行晝行夜宿,大隊十天後便出了旌國,進入青國境內,一路順利,罄冉也漸漸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這日大隊行至青國北境大城闕城,天色已晚,大隊在城外駐紮,早有闕城城守前來迎接承敏公主到驛館休息。

  罄冉護送燕奚敏在驛館安置下來,送走城守,便大步向自己安置的小院走去。忽而一陣寒風吹來,面頰微涼,罄冉一愣,抬頭時睫羽一晃,沾染了一片白色,竟是下雪了。

  不像冬天竟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一晃竟又是一年,驀然想起今日竟是自己生辰,罄冉腳步微頓,搖頭一笑,仰望著灰茫茫的天空,凝立片刻。

  半響,她嘆息一聲邁步走向房間,剛至房門,正欲推門卻雙眸一眯,目光凝在微開的門縫上。罄冉不動聲色,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

  本以為是藺琦墨在屋中,然而進了房罄冉便察覺出了不對,桌上放著一個小盒子,盒子上蓋著布包,剛打開一邊,露出盒子一角。若是藺琦墨,他沒必要聽到動靜,放下未做好的事,匆匆藏起來。

  “出來!”

  罄冉冷喝一聲,目光驟然凝向內室,一步步向微暗的內室緊逼,她一面拔出腰際寒劍,待走至桌邊,一劍便挑開了那桌上小盒。

  餘光一瞥,罄冉手中長劍險些掉落,身體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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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大吃飛醋

  寒光一閃,桌上小盒子被罄冉一劍挑開,皎潔的月光自天窗瀉入屋中,恰恰落在那小盒之上,將裡面之物照的一覽無餘。

  那是一盒糕點,一盒尚散發著熱氣的糕點,罄冉甚至能聞到那撲面而來的清香,那般熟悉,卻又似隔著千百距離那般遙遠而陌生。

  糕點如小餅狀,呈五瓣桃花形狀,外面撒著一層糖霜,銀色的月光下,微微透著粉紅顏色,宛似一朵桃瓣兒飄然落在盒中,透著誘人的氣息。光是看著,便能想像若是咬上一口,定會隱隱約約嘗到桃花香,口感也定然十分綿軟。

  這個念想宛若以往千百次那般衝入罄冉腦中,引起一陣轟鳴,緊接而來的是喉頭傳來的腫痛,種種情緒一股腦涌了上來,令人無法喘息。罄冉張大了嘴,卻終是發不出一點聲息,只餘紛亂的畫面在眼前不停閃過,最後定格在一處,緩緩清晰。

  她鍾愛的桃花酥,便如靖炎愛松子糕一般。每年娘親在春日便會領著她和姐姐采摘沾染了晨露的桃花花心,作出新鮮的桃花酥來,而剩下的則會曬乾,儲存上一罐子每每她叫饞的時候便做於她吃。每年她過生日,桌上更是少不了那碟糕點。

  姐姐曾經戲言,說她定是小桃花精變得,又精又怪,還那般愛吃桃花酥。

  那年也是在這麼一個飄雪的日子,她迎來了四歲的生日,靖炎捧著一盒東西獻寶一樣突然閃到了她面前。

  “冉兒,你猜這裡面是什麼好東西?”

  “什麼?莫不是你懂我的生日禮物吧?怎麼看上去髒兮兮的,還有哦,你這臉上怎麼了?黑一塊白一塊,真醜。”

  “冉冉真聰明,一猜便知道這是生日禮物,看!這是我辛苦了一上午做的桃花酥,然而你嘗嘗看。”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黑糊糊的,才不是桃花酥呢,我不要嘗。臭靖炎,你休想破壞桃花酥在我心裡的美好形象!還有,你一個大男人跑到灶間做糕點,羞也不羞?”

  “冉兒,好歹是炎哥哥費了一上午給你做的,你就嘗嘗嘛,很好吃的。真的,我都嘗了!再說為了冉兒妹妹我去灶間怎麼了?然而不是最喜歡吃桃花酥嗎,快嘗嘗。”

  “不要不要,我要告訴白叔叔,說你不務正業,不好好習武,又玩鬧!”

  ……

  遙遠的記憶如同刻錄在腦中,只待一個觸發點它便衝破一切,清晰在眼前。那些年少時不經思考的閒言,清楚的一聲聲響徹在耳邊,真的馨冉雙眸氤氳。

  她拼命咬牙,將淚水壓回,似乎生怕淚水會模糊了視線,生怕那樣這一盒桃花酥會消失在眼前,會成為幻覺在不得見。

  罄冉緩緩走向小桌,手指輕顫著觸上那盒糕點,便是這時候內室傳來一聲響動,罄冉驟然回神,目光直透內室。

  卻見一道黑影急速閃過,窗欞出傳來一聲悶響,有人破窗而出。罄冉脫手將長劍扔掉,衝出房門,幾近嘶吼的大喝一聲。

  “白靖炎,你給我站住!”

  那道眼見已經飛閃出小院的身影驟然凝住,僵立在了院門處。寒風逼入小院擦地而來將那人空盪的右袖吹得在空中翩飛翻卷。

  罄冉望著那僵直的身影,翻飛的袖管,只覺那人似是破心而入,在她的心口上狠狠地刮過深深裂痕,道道泣血。

  兩人便這麼僵立著,雪越落越多,越飄越急,掩埋了一切,在兩人肩頭落下厚厚一層白色。罄冉這才緩緩走向那院門的身影,一步一步,緩慢的連腳步聲都似還發出顫抖之音。

  咯咯的踩雪聲傳來,白靖炎一驚,身體一晃便欲抬腳,身後卻傳來罄冉微咽的喊聲。

  “你混蛋!有能耐便躲我一輩子!”

  白靖炎微微提起的右腳便那麼僵了下來,雙眸緩緩閉上,兩行熱淚分明滑過眼眶,悄聲無息的沒入白雪,落地有聲。

  腳步聲停下,他緩緩轉身。寒枝飛雪之下,罄冉迎風而立,烏黑的發被風吹的狂肆飛揚,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壓抑的激狂。哀到輕狂,痛到痴狂,怒到執狂,喜到發狂。

  她變那麼靜靜站在風雪中望著他,眸光甚至是平靜的,可他卻分明從那晶澈的眸中看到了很多。她腰背挺直,渾身有著不畏風霜的凜凜氣質,然而他卻從她眸中看到了依賴。

  她曾經是他的小女孩,無論她現在是怎樣的名揚天下,威名赫赫,無論她的愛情已歸於何處,但是都不能改變,他和她當年最質樸純真的情意,不能改變她對他的依賴,不能改變他對她所懷有的愧疚,愛憐和心疼。

  白靖炎咽下喉間艱澀,緩緩走向罄冉,擋在風口,探出顫抖的左手,徐徐去觸罄冉被風掠上面頰的長髮。

  罄冉直勾勾的盯著他,一瞬不瞬,就在他將要觸及她的髮絲時,她豁然抬手將他的手握住,緊緊攥著。那微溫的觸感,讓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淚無聲而落,一行行不斷涌出,沿著下巴滴入皚皚白雪中洇出一片凹陷。

  “冉兒……”

  一抹混雜著憂傷、感懷、欣慰、惆悵……的笑容浮起在白靖炎脣邊,他鎖住馨冉的雙眸,輕輕地喚著。

  他的喚聲宛若驚雷乍然撕破了天際,罄冉猛然撲上前,抱住他,用盡全力捶打著他的背脊,眼淚如決堤的河水磅礡涌出,她的動作震得他肩頭積雪簌簌而落,混著晶瑩的淚水盡數沒入大地。

  白靖炎雙眸猩紅,承接著他劇烈的錘擊,承受著她此刻的激狂,伸出左手緊緊將她抱住。閉目間,淚水滾滾而落,燙傷了肌膚,灼傷了冰雪。

  卻在此時,小院對面的園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退回房中,緩緩地闔上了門扉。

  罄冉用力的拍打著,一掌一掌擊在白靖炎寬厚的背上。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累了,她才漸漸放緩了力道,漸漸停了下來,雙手緊緊回抱著他。

  突然,她猛地推開白靖炎,揚手掠過他耳際,準確的找到那層接口。

  “撕拉”一聲輕響劃破雪夜,白靖炎只覺得面上一涼,他萬沒想到罄冉會突然這般。頓時呆愣當場,接著疾呼一聲,便攤開左掌去擋暴露在馨冉面前的面容。

  罄冉亦被震在當場,身體輕輕晃動一下,猛然抬手,緊緊壓住與衝口而去的慟泣。白靖炎在她朦朧惻然的目光下,頓覺渾身透涼,轉身便走。

  罄冉一時不防,仍愣在原地,回神時他已在幾步開外。她一急,大步去追,剛邁步,早已僵直的腿傳來鑽心的酥麻,一個失力她狠狠摔在地上。

  白靖炎聽到聲響,大驚之下匆忙回身,幾步撲了過來,單膝跪下將罄冉扶起,焦急問著。

  “可上找了!?”

  罄冉抬頭,怔怔的看著他,神情甚是悲愴而飽含心疼,寒風中他呼出的白氣,一團團的模糊了她的視線,淚水再次崩潰,燙傷了他的手指。

  罄冉緩緩抬手,觸上他傷痕交錯的面容,顫聲輕喃:“十二年了,你怎麼還是那麼傻……這便是你執意不和我相認的緣由?你這個混蛋!”

  罄冉說著,似是忽而想到什麼,突然直起身來,一把抓起白靖炎的雙臂,用力扯開他腕間束袖,將衣袖向上猛拉,見上面不再有交錯的傷痕,這才鬆了一口氣。

  抬頭迎上他深邃如潭,流淌著淡淡哀傷的雙眸,罄冉哽咽一聲,撲入白靖炎懷中,緊緊圈住他的腰肢,再也壓抑不住大聲慟哭了起來。

  她伏在胸前大聲哭泣著,身體劇烈顫抖,白靖炎只覺得眼眶一陣陣發燙,他伸手將他的小女孩摟入懷中,替她當去風雪,漸漸微笑了起來。那笑在傷痕交錯的面容上,竟也動人非常。

  罄冉緊緊抱著他,任由淚水浸濕他胸前衣衫。這十多年來,她一直都靠著自己,自打入了軍營,更是努力讓自己有擔當,成為底下士兵的依靠,成為府上眾人的支柱。面對任何人,她柔軟的腰身從不願彎下,即便是藺琦墨,也不可能讓她完全放鬆。

  可唯有現在,未有面前這個人,唯有這個懷抱,能夠讓她回到自己單純嬌憨的歲月,縱容自己暢快的流淚發泄,無所顧忌的撒嬌。

  其間無論星月如何變幻,這裡縱使沒有熱烈涌動的激情,卻有著如冬日眼光般溫暖又慵懶的信任,彷彿只要閉上眼睛,便有能重回到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能成為那個任性妄為的小丫頭,在他面前張牙舞爪。

  十二年了,她以為是陰陽兩隔,生死再不得見,然而此刻投入他的懷中,這期間無論兩人經歷了什麼,無需想問,無需多言,靖炎還是靖炎。

  不管世事如何變遷,縱使有一日各尋各的愛情,各有各的伴侶,縱然將來兒孫滿堂,鬢斑齒松,罄冉知道,在這個懷抱中,靖炎也依然是小時候那個時時寵著她,溺著她的靖炎。而她,亦會是他心中永遠的冉兒妹妹。

  不知何時雪漸漸停了,匍匐在白靖炎懷中大哭的罄冉也漸漸轉為抽泣,漸漸沒了聲響。只是靜靜地將頭埋在他的胸前,聆聽著他有力的心跳。

  白靖炎靜靜地擁著她,輕柔的撫摸著她的亂發,淺笑著道:“生日快樂。”

  罄冉身體一顫,淚水再次涌上。自親人離去,這天下便在無人知道她的生辰,十二年了,再次聽到這句話,罄冉只覺得恍若隔世。

  片刻,她抬起頭用衣袖印去臉上淚痕,振作一下,輕聲道:“靖炎,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白靖炎微微笑著,伸手理順她耳邊的亂發,重重點頭:“傻丫頭……”

  罄冉眼波輕動,忽而開心一笑,宛若孩童,抓住白靖炎的手,朗朗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人的,我就知道!”

  白靖炎溫和一笑,憐惜地握緊她的手,輕聲又道:“是我不對,我不該這麼多年才找到你,是我不好。”

  他交錯著傷痕的清減面容上帶著閑淡安寧的微笑,五官仍可見少年的模樣,可那神情卻在不是她熟悉的靖炎。

  靖炎的笑是燦爛的,帶著可惡的調皮,永遠不會這麼沉靜。靖炎的性情是灑脫的,爽朗的,永遠和快樂相連。可是現在的莫之焰,在她的印象中,是個冷冽而孤絕的男人,永遠帶著疏離和蒼涼。

  可不管是以前的臭小子,還是現在抱著她默默給她安慰似哥哥一般的靖炎,都讓罄冉感受到暖暖的親情。十二年來,她第一次由衷感激上蒼,感激它讓靖炎還活著,感謝它沒有留她孤苦無依。

  靖炎定是吃了很多苦頭才會完全變了性子,欣然心中涌起濃濃的自責。當年她不該相信那些士兵的葷話,不該只想著爹娘的屍首而輕易相信他已經死去。

  他應該到山下去找他的,若是那時候她能存著一點妄想,到懸崖下找他,也許他們便不會這般各自孤苦多年。

  罄冉輕輕摩挲著白靖炎的面容,心中酸楚難忍,她不想惹他難過,可是又忍不住想知道,微咬下脣,終是語調微顫地問道:“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你去了哪裡?”

  白靖炎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從衣襟上扯下一片方布,將身邊落雪攢成一小團,包入布塊,用布巾包好的雪團去敷馨冉紅腫的眼睛,柔聲道。

  “先別急著問我,我雖然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其實不然。你別瞎想。這些上都是當年落下懸崖時留下的,當時我受了重傷,臉上和右臂由於沒有及時得到醫治,傷口了炎症,才留下了這麼重的傷痕。我是男子,這些都是無礙的。你也知道,我是陸老將軍的義子,當年是……玲瓏在谷中發現了昏迷中的我,之後將我帶回密谷,這些年義父和玲瓏待我極好,我沒吃什麼苦頭的。倒是你,小時候一直都是家中的寶貝,一下子離了我們,這些年都去了哪裡?受了不少苦吧?”

  罄冉心知他是在寬慰自己,忙接過他手中的雪包,輕鬆一笑,將方才的鬱郁悲戚壓下,笑道:“靖炎哥哥忘了,你們都說我是人小鬼大,我怎麼可能吃苦呢?何況我也是遇到了好人呢。那年離開慶城,我想到了父親提過的黃石老怪。便到雲蕩山去拜師學藝,誰知道一下子便遇到了師傅。師傅很喜歡我,是個極為和善的老者,對我好極,我這些年才是沒有吃什麼苦呢。”

  兩人對視著,脣邊皆掛著讓對方舒心的笑容。忽而兩人皆明白了彼此心意,相視歡笑出生,握在一起的手拉得更緊。罄冉漸漸停了笑,望向白靖炎。

  “說起來,這些年我和靖炎哥哥離得好近,不過隔著幾座高山而已,我們竟彼此錯過了這麼多年。”

  白靖炎也不無感嘆,嘆息道:“是啊,我每年出谷前往戰國尋你,都會從雲蕩山經過,真是蒼天戲弄你我。”

  “沒關係,現在一切都好了。”

  罄冉說著手撐地面站起身來,右手卻依舊緊緊拉著白靖炎,將他往房中帶,歡聲笑道:“我都十二年沒有吃過桃花酥了,我要好好嘗嘗靖炎哥哥做的糕點,看上去很好吃呢。今天可是我生辰,再不慶祝都要過了時辰了。靖炎,我告訴你喲,我也學會做松子糕了,雖然沒有娘親做的好吃,但是靖炎你一定賞我面子,來日讓我做了給你吃,即便不好吃,你也定要鼓勵我,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很好吃很好吃的。”

  白靖炎任由她拉著自己,聽著她歡快的聲音想起在耳邊,他的脣角也笑意蘊氣,沉浸入重逢的無限歡悅中。

  兩人都沒有留意到,對面的院子中,一扇小窗也恰在此時悄然關上,悠悠傳來的似乎還有一聲輕嘆,捲入風雪中,順忽不聞。

  ……

  今冬的第一場雪只飄了兩個時辰,翌日天便大晴,陽光明媚,有著初冬溫暖的陽光,亦如罄冉的心情,暖洋洋的。

  可幾家歡喜幾家憂,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藺琦墨近幾日甚為不爽,心情煩躁到了頂點。

  已經三日了,罄冉幾乎寸步不離地和她的靖炎哥哥呆在一起,甚至白天引來眾人側目她也不管不顧。

  大隊依舊照原定路線前行,眼見正午已到,行在隊伍最前的蘇亮高高舉起右手,示意大隊停下午休。

  藺琦墨無精打采的勒緊韁繩,令馬兒停下,垂著腦袋撫摸著大白的鬢毛,眉頭不自覺擰在了一起。

  “喂,討厭鬼,你過來。”

  一聲清亮的女聲傳來,藺琦墨悶哼一聲才懶洋洋的抬頭望了過去,正是燕奚敏卷起車簾衝他招手。

  這兩人本就不對盤,燕奚敏煩藺琦墨,藺琦墨也懶得搭理燕奚敏。

  那日燕奚敏發現藺琦墨竟然在隊伍中狠狠地瞪了他幾眼,今天這倒是許多天來燕奚敏第一天主動喚他,雖是稱謂不怎麼樣,但是藺琦墨卻知她顯然是有事情,雖是不想搭理她,可還是無趣的撇撇嘴,策馬向她而去。

  “敢問公主殿下,還本少爺何事?”

  燕奚敏本也心情不好,現在見他愛答不理的,頓時一股怒氣升了上來,蹙眉喝道:“大膽,竟敢對本公主如此無禮,你就不怕本公主將你趕出大隊?!”

  藺琦墨抿嘴,這才看向燕奚敏,緩緩道:“我說尊貴的公主殿下,這裡可不是你旌國境內,再說這好好的青國官道,也沒有規定只有你旌國人能走得,我這麟國人便走不得了。即便公主您也許將來是要做著青國的皇后的,可您現在畢竟還不是啊,您哪,還是省省力氣吧。”

  燕奚敏本就為和親的事情難受,此番聽他這般說只氣的渾身微顫,更加痛惡面前這張俊逸的面容,只想揚了鞭子在上面抽上兩道血痕。可想到要向他打聽的事情,她深吸兩口氣壓下怒火,冷聲道。

  “你知道易青為何對那人那般好嗎?”

  藺琦墨順著燕奚敏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的大石旁,罄冉和白靖炎並肩坐在一棵大樹下。白靖炎正欲解下腰際水囊,罄冉卻忙遞上了自己的,笑著搖了搖手中的水囊,衝白靖炎不知說了什麼,兩人相視一笑。

  這種場景這幾日看的還少嗎?看的藺琦墨眼睛都發紅了!

  藺琦墨本就憋著一肚子悶氣,這幾天他每每往罄冉身邊湊,次次都被她匆匆敷衍。眼見著自己心儀的女子天天跟著別的男人,還言談甚歡,動作親密的,他這心裡跟貓抓一般難耐。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小氣的男人,現在才知道做個大氣的男人簡直就是遭罪。什麼叫自食惡果,他現在體悟的真真的。

  前些日,他竟還主動去找莫之焰,提供給他同往青國的機會。因為他心中知道冉冉需要白靖炎,他自己也深受感動,為白靖炎對冉冉的一番心意。

  他想著自己的終是自己的,尤其是對心愛的女子,更是應該處處為她著想,不能以愛為由,做不光明磊落的事情。再者他堂堂男兒郎,戰場上風裡來雨裡去,難道在愛情面前卻擔心害怕了,連公平正面競爭都不敢?那可不是他藺四郎。

  可是現在他後悔了,前些天眼見著冉冉對自己已經不同了,甚至表現出喜歡來了,可是現在倒好!他這可真是高看了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低估了人家青梅竹馬的感情。

  眼見冉冉現在整日圍著白靖炎轉悠,他由三日前的吃醋,到昨日的抓狂,再到今日,早已到了爆發的邊緣。他一會想要嘶吼,一會兒又搖頭嗤笑自己小氣,一會兒又憂心忡忡覺得自己現在明顯處於劣勢……如這般百種心思不知道在心中轉換了多少次,在這樣下去,不等到青國他就瘋掉了。

  此刻他眼望著不遠處相視而笑的兩人,眉宇緊蹙,雙拳握起,眼見已是不願再忍。

  燕奚敏亦望著馨冉二人,半響不聽藺琦墨答話,不免冷喝一聲:“你倒是說話啊!”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要問誰去!”

  藺琦墨本能的怒吼回去,不覺間聲音竟是極大,嚇了燕奚敏一跳,更是驚得正做著休息的兵勇紛紛盯了過來。

  藺琦墨見這麼大動靜都不曾讓罄冉轉過頭來,只覺得更氣,雙眸已經是快要冒出火來。

  “你凶什麼凶!有毛病啊!那人不是你帶來的嗎?你不是說只是來給你泡茶的嗎?我怎麼沒見過他給你泡茶喝?倒是昨日易青還親自為他煮茶呢,我看兩人相談甚歡,那人怎麼會是易府的花匠呢……”

  燕奚敏被他大喝一驚之下亦吼了回去,說著說著卻又泛起了狐疑,低估了起來。

  “你還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那鳳瑛看似溫和,可也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

  藺琦墨此刻哪有心思顧念燕奚敏,回頭甩下一句,便策馬向罄冉二人奔去。

  馬蹄聲驟然而來,罄冉笑著回頭,詫異的看到藺琦墨怒氣衝衝的策馬而來,他笑容微斂,藺琦墨已是提起馬韁,停馬身前。

  他翻身下馬,一甩馬韁,便向罄冉走了過來,彎腰拉了她的手臂便將她拽起身來,二話不說向道旁走去。

  “噯,你幹嘛啊?”

  “我有話跟你說,來一下。”

  藺琦墨不由分手,拉了罄冉就走。罄冉一愣,甩了下手,竟是甩不脫他,忙回頭衝望過來的白靖炎笑著揮手。

  “我馬上回來。”

  身後的笑語更令藺琦墨鬱悶,握著罄冉的手愈發用力,扯著她便入了道路一旁的密林。罄冉被他揪的手腕生疼,喚他他竟也不理,只能腳步匆匆跟著他出了眾人視線。

  眼見他越走越遠,罄冉回頭望了眼,大隊已經掩在了層層樹木外,她用力一壓手臂,使勁一甩,掙脫藺琦墨的拉扯。

  “你到底要說什麼啊?趕緊說吧,這裡就以了。”

  藺琦墨回頭,鬆開緊蹙的眉宇,目光定定望著她,卻一言不發,亦不知從何說起。罄冉見他直盯著自己看,又不說話,不免有些著急,眉宇微蹙。

  “你倒是說不說啊,不說我可走了。”

  她說著便欲轉身,藺琦墨一驚,忙錯身擋在她身前,笑道:“我真有事兒,你等等。”

  “那行,你說,我聽著呢。” 罄冉止住腳步,重新看向他。

  藺琦墨來回走了兩步,望向罄冉,雙脣微動,急道:“恭喜你們久別重逢。”

  罄冉一聽頓時氣結,不耐煩的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這話你前日都說過了,莫名其妙,我走了,一會還要趕路呢。”

  藺琦墨見她說走就要走豈能不急,這都三日了,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會兒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想也不想,右手已是探出,拽住罄冉。右手一個用力便將她拽後,雙臂一緊困入懷中,緊接著俯下他欣長的身子,對著她櫻紅的雙脣壓下了頭。

  動作行雲流水,準確無誤,毫不拖泥帶水。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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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0:57: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慘遭狼吻

  罄冉本已轉身,剛邁出一步,右手腕間便是一緊,大力傳來,扯得她身體驟然迴旋,尚未回神,腰際便扣上了一隻大掌,接著她只覺眼前一暗,藺琦墨俊逸不凡的面容便壓了下來,驟然放大。

  他急促的鼻息撲上面頰,罄冉木愣間他的脣已經準確地壓上了她的,雙脣相觸,四片柔軟同時一顫。那柔軟嫩滑的脣瓣美妙的讓人一經碰觸便再也不願放開,藺琦墨的身體分明一顫。

  罄冉呆愕地瞪大了眼睛,本能便要緊閉雙脣,然而藺琦墨卻似是察覺了她的心思,在她緊閉雙脣的一瞬間雙臂一收,讓她更加貼入他滾燙起伏的胸膛,脣際他低沉沉的笑尚未逸出,便彌散在脣齒間。

  他舌尖更是宛若靈蛇在她尚不及閉上雙脣時便撬開貝齒纏入她的,他陶醉地挑動著罄冉的香舌,盡情舞動,有力糾纏帶著不容抵抗的狂熱。

  罄冉只覺耳中轟鳴作響,腦中空白一片,整個身體卻在無法控制的一點點發軟。

  她前世因為有弟弟照看,根本無暇戀愛,更是從未嘗試過親吻的滋味,這世更不必提。

  如今他的吻來的突然而強硬,似是要將她的整個靈魂都一併吸走,這狂熱的初吻讓罄冉瞬間惶然愣住,一顆心止不住地顫抖,身體更是僵直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雙頰在火速升溫,眼睛不免瞪得更大。

  一聲嘆息自脣間傳來,藺琦墨不得不放棄已得的甜美,按捺住自己抬起頭來。臂彎中的罄冉膚如凝脂,微微閃躲的明眸若水光流淌,朱脣嬌艷若滴,輕輕的顫動著宛若邀請。他眼中情潮翻涌,壞壞一笑,勾脣發令。

  “丫頭,閉上眼睛,乖。”

  他沙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蠱惑和慾望傳來,罄冉一陣心顫,又一陣害臊,本能地忙將眼睛閉上,遮住自己的羞怯。

  藺琦墨低聲一笑,迫不及待地埋頭重又熱情如火般吮向那渴望已久的紅脣,再不客氣。

  他的舌尖刺入她的口中翻攪著,探索挑弄每一個私密角落,不斷糾纏她的小舌挑逗、勾撩,深深吸吮著她口中甜美的津液。

  她被他吻得喘不上來氣,胸口窒悶,偏偏又有種無法阻擋的酥麻和快意將她身心漫天席捲。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吻,也能帶來這樣的感覺。身體有些發軟,她只能無力地抬手揪住他胸前衣袂,他沉醉在這個迷人的熱吻中,她亦被他弄得面紅心跳,頭腦空白。

  卻在這時一截枯木突然自樹上掉落,發出一陣聲響,罄冉一驚,向後掙了一步,哪成想情急之下,右腳絆倒了左腳,直直向後倒去。

  驚呼尚未出口,身體一輕,腰際的鐵臂陡然更緊,一陣天旋地轉,待回神藺琦墨已帶著她在落滿枯葉的地面上翻滾一下,將她壓在了身下。

  藺綺墨將罄冉壓在身下,他只覺她的身軀綿綿的,糯糯的,她雖是著著男裝,層層偽裝包裹起了曼妙的身姿。可是此刻身下的柔軟讓他分明感覺到,躺在他身下的是一個女子,一個年輕而貌美的女子,更是一個令他早情根深種,痴痴念念的女子。

  一股熱血衝向腦門,再撞上罄冉躲閃著,宛若受驚小鹿一般的晶澈水眸,藺琦墨但覺心馳神蕩。

  “冉兒既然盛情邀請,那四郎我就卻之不恭了。”

  藺琦墨說著便再次俯下頭來,細細的吻如落雨一般灑在了罄冉面頰,一路順著柔美的下巴,修長的脖頸向衣領處滑去。

  他的大掌更是趁機向她胸前衣襟探去,罄冉大驚,瞬時驚醒,望著埋首在自己頸窩處,辛勤勞作的男人,她頓時又羞又惱,抬起手便向他後頸劈去。

  可她的手尚未落下,藺綺墨卻似早知她會如此一般,本扣在她腰際的左手迅速揚起,準確地抓住了她揚起的手,手腕一翻便將她的手扣在了頭頂,壓在地上。

  他大手撫摸過罄冉溫燙的面頰,壞笑著望著她,挑眉道:“冉冉冷落我這麼多天,我可還沒有懲罰夠呢。”

  他修長的身體便壓在身上,雖是隔著冬日厚厚的衣杉,可罄冉還是能感受的到他身體中蓬勃的激昂和那滾燙的氣息,她有些羞赧又有些氣惱,清透的雙眸氳著羞惱瞪向藺琦墨。

  撞上藺琦墨兩泓秋潭般的雙眸,罄冉只覺那黑眸愈深,似有異色翻涌,瞳仁彷彿快滴出墨來,眉睫之上更是輾轉著分明的溫柔和專注。此刻他墨發如長瀑飛落,自兩側肩頭垂下,散落了不少的碎發在額際,平添了性感,讓罄冉臉色愈紅,本欲責罵的話竟有些脫口不出,皆被羞澀壓在了心底。

  藺綺墨見她嗔怒地瞪了自己一眼便轉開了目光,那嬌羞之意更是令他心猿意馬,他望著她玉肌紅脣,但覺她的雙頰宛若彩霞夕陽,酡紅如醉。她的衣領被他扯得微松,微微露出層層白色裹布,藺琦墨目光停留在那裡,只覺其間藏著世間最甜美的秘密,讓他只想一下便血氣翻涌。

  罄冉目光輕閃望向他,見他雙目灼灼盯著自己胸前,瞳孔裡凝著一抹微熏,如醇酒初醉,飄散著揚揚灑灑的迷離,她頓時腦中轟嗚一響,本能地抽手去拉緊衣袂,雙頰熾燙,右腿更是驟然屈起,踢向藺琦墨。

  掌中柔荑抽走,藺琦墨回過神來,身體做出反應躲過罄冉的一腳,帶著她向旁邊翻去,兩人頓時姿勢換位。

  罄冉壓在藺琦墨身上,腰後被他圈地緊緊,她不敢亂掙扎,只能佯怒地瞪向他。

  “快放開!”

  藺琦墨見她這般心中更加歡喜,頓時揚眉一笑,頗有幾分賴皮地將雙臂收的更緊,笑道:“不放,被我親到了,從今以後就是我藺琦墨的女人了,休想讓我放開。”

  這般緊緊貼著他,壓在他的身上,罄冉竟有些驚慌無措,深惡他璀璨如星辰的雙眸看得她心頭劇跳,罄冉索性別開臉,看向他處。

  藺琦墨失笑,揚眉輕聲道:“冉冉小時候可是連四郎的褲子都脫了的,怎麼這長大了倒是嬌羞起來了?人家童子身被冉冉看了個光,可是要負責的。”

  罄冉一愣,回頭瞪向他,羞怒道:“誰脫你褲子了!分明是你先死皮賴臉纏著我不放的,再說……再說我什麼都沒看到,負什麼責。”

  “啊~~原來冉冉是在埋怨四郎沒有讓你看清楚啊,冉兒若是想看,我……”

  “你臭不要臉!誰要看了!你快放開我,不然我動手了啊?!”

  罄冉聽他越說越混,急急喝道。想著當年在樹林中抽掉他褲腰帶的情景,只覺懊惱異常,天知道那時候她只當他是個半大孩子,哪知現在想起舊事倒是羞了自己。

  藺綺墨卻是玩味一笑,一臉邀請,接道:“冉冉要動手了嗎,那更好,四郎等著呢。”

  罄冉見他越發囂張,面上帶著狡黠的笑意,眸光暖昧盯著自已,只氣他斷章取意,正想要不要動手掙脫,卻聽不遠處腳步聲傳來,分明便是有人過來了。她心中大急,忙道。

  “快鬆開,來人了!”

  誰知藺琦墨非但不鬆手,反倒抬起頭靠向她,長腿更是用力夾住她的,讓她動彈不得。罄冉不妨,被他死死困住,瞪大了眼錯愕的看向他!這廝到底想幹什麼?

  藺琦墨迎上她瞪大的雙眸,勾脣一笑,目有委屈道:“說了不放,誰讓你這幾日敷衍人。”

  罄冉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頓時急的額頭冒出一層細汗,反手去扯他扣在腰上的手,可他竟抓地極緊。

  “你快放開啊,別鬧了!”

  “你說你錯了。”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快鬆開。”罄冉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忙不迭說著,蹙眉示意他放手,誰知他仍面容悠哉,毫不鬆手。

  腳步聲馬上便到,罄冉大急,此刻他不鬆開,就算動武她一時也是掙不開的。他們現在的樣子要是讓兵勇們看到那還了得,罄冉頓時氣軟,低聲道。

  “你到底要怎樣?”

  藺琦墨見她服軟,頓時揚眉一笑,悠哉道:“除非你答應晚上讓我去找你,不然休想讓我放開。”

  罄冉此刻方知什麼叫死皮賴臉、得寸進尺,瞪向他的目光險些冒火,可聽著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她甚至已能隱約看到人影過來,再看藺琦墨悠然的面容,閑舒的笑意,她咬牙冷聲道:“我答應便是。”

  藺琦墨揚眉一笑,鬆開右手,指著面頰,笑道:“親個。”

  罄冉腰際力道微松,哪裡還理他,御氣一掙,驟然翻身,右手反向背上,抓住他扣在腰際的手便是一帶,隨即一扭。

  “哎呦。”

  藺琦墨誇張的慘叫聲傳來,罄冉已經脫離他的鉗制站起身來。再不看他一眼,邁步一面整理微亂的衣衫,一面向走來的小兵迎去。

  “怎麼了?”罄冉輕咳一聲,微微輕吼,問著走來的小兵。

  小兵恭敬低頭,回道:“稟將軍,公主請您過去。”

  罄冉點頭,大步而去,那小兵偷瞄了眼躺在地上的藺琦墨,納悶地閃動兩下目光,忙也轉身跟了上去。

  藺琦墨見兩人走遠,四肢伸展望著燦爛的陽光只覺滿心歡喜,他開懷一笑,禁不住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帶著地上厚厚的落葉揚起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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