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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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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素雪] 雲傾天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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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07: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一項發明

  這日,陽光甚好,又逢初秋,空氣千爽而清涼,沒有了夏日的燥熱,清風吹拂,讓人的心也輕鬆自在了起來。

  罄冉窩在藺琦墨的塌上,靠著軟墊懶懶的打著瞌睡。也不知是不是冷戰後的後遺症,罄冉最近果真聽話多了,人也沒有以前那麼愛操心,近日來她變得能吃能睡,真真應了藺琦墨的話,成了躲在他身後的女人。

  藺琦墨則坐在案後研究著沙盤,偶爾抬頭看看罄冉,見她小腦袋不停點著地,手中的書卷都要落下床榻,一副隨時都能睡著的樣子,不覺有些玩味。

  “大帥,陛下請您過去議事!”

  一個小兵快步過來通報,藺琦墨抬眸望去,是張生面乳。也許他是第一次通報,顯得有些緊張,聲音也極大。

  “啪”一聲響自塌邊傳來,藺琦墨回頭,果見罄冉手中虛握著的書掉在了地上,而罄冉也猛的驚醒,正一臉迷茫地眨巴著眼睛。

  藺琦墨起身,對小兵揮揮手,走出了長案,大步走向罄冉,將那書冊拾起拍了灰放在床邊。

  罄冉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迎上藺琦墨笑容寵溺的目光,問道:“又去議事?”

  藺琦墨點頭,見她苦著一張臉,微微搖頭,撫了下她微亂的發,笑道:“若是覺得無趣,便跟著我去吧。大戰也就在這幾日了,你去聽聽也好,不定能提些好的建議。”

  自那日不快之後,罄冉便有意得躲著鳳瑛,藺琦墨自是巴不得她離開鳳瑛遠遠的。因此罄冉已經好久沒有去過中軍大帳,此番藺琦墨竟邀她一起前往,罄冉微愣之後卻是一樂。

  一方面,這些日她也真悶壞了,另一方面,說明藺琦墨真的不介意那日的事情了。

  眉眼一彎,罄冉輕快起身,笑道。

  “好啊,我就撥冗前往指點指點你們吧。”

  藺琦墨失笑,卻誇張的躬身抬手以示了路,誠懇道:“夫人請。”

  進了大帳,如同平時一樣,眾將領已困著沙盤討論的熱火朝天。藺琦墨將罄冉安置在副座旁邊的位置上,親自給她倒了水,這才落座,聽著眾人的討論。

  鳳瑛斜依著椅背,悠然地坐在主案後,一身銀白龍袍其上九龍圄騰銀絲閃閃,威嚴不可直視。見罄冉進來,他的目光便不時掃過去,不顯得刻意,也毫不躲躲藏藏,目光依舊帶著他鳳瑛特有的壓力。

  罄冉本還聽了兩句,奈何多日不曾近距離接近鳳瑛,那股壓強實在太大,結果聽著聽著便跑了神,有些坐立不安。後來乾脆偏開頭,望著帳外高曠的天空發起呆來。

  “各位將軍,此次我軍交鋒,水師大軍將齊齊調動,大軍直接攻打對方駐守的江左水寨。這場大戰將在這塊水域展開,此處水域遼闊,有利我軍發揮人數優勢,排開陣型。另外,雲大人昨日剛送來了十艘海鶻戰艦,滅陳寧水軍就在這幾天。”

  藺琦墨指著桌上的沙盤,一面又道:“我軍在此滯留已有兩月有餘,此次水軍也是該發動總攻了,平時小打小鬧也該結束。之所以將這場大戰拖了這麼久,一來是我軍水師尚需磨練,適應水戰。再來,雯江汛期對北方水師不利,雯江風向等也影響到了我軍進攻。現在雯江退潮,我軍休整數日,戰備充足,對麟國水軍攻擊可加強數倍,也正是攻過雯江,直搗琉城之際。大家可有信心?!”

  “有!“眾將士紛紛響應。

  “早該如此了,我們幾人可是等的人都要霉了,現在汛期一過,正是我們大展拳腳之時。”陸悅峰摩擦雙手,笑著道。

  一邊兒方威朗笑一聲,拍上陸悅峰肩膀,調侃道:“嘿,陸大將軍豪氣沖天啊!”

  最近飛翼軍一直和青國水師一起演練,藺琦墨的飛翼軍本就精通水戰,有其加入青國水師訓練起來倒是輕鬆不少。加之,軍人本就多豪爽,一番相處下來,兩方將士們的感情倒是增進不少,如這般相互調侃也是常事。

  眾人聽方威打趣,不免一陣哄笑。藺琦墨卻未加入其中,目光沉沉停留在沙盤上一處水域,微微皺著眉頭。

  卻於此時鳳瑛起身,走至沙盤前順著藺琦墨的目光望去,沉聲道:“我軍雖是兵力數倍敵軍,但是我軍不擅水戰,加之對此處海域的了解遠不如膊軍,所以大家切不可大意輕敵。這清河源水域河面開闊,雖是大戰選在此處有利我軍排開陣型,但這場水戰怕是一場硬仗,打下來兩軍傷亡料想都會極慘。”

  鳳瑛的話讓大帳恢復了沉靜,眾人面色也漸漸肅穆了起來。寧三哥嘆息一聲,指著一處兩山夾起的水域,肅然道。

  “若是能悄無聲息地穿過這片水域,自此登岸便是小湖。”此處敵軍駐軍並不多。若能趁夜拿下,待清河源大戰打響,我軍便可直插敵軍背後。只要能令敵軍大亂,這場水戰也就贏了一半,雖是還需硬打,但這一仗卻也能輕鬆不少,多少能減少兩軍傷亡,避免正面硬攻。”

  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面有沉思,但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

  “寧將軍說的在理,只是這個方略的前提是要悄無聲息的穿過虎口峽,這根本就不可能。”

  “對!這處水域被兩個山峰夾在中間,甚為狹長。且不說悄無聲息的通過,便是硬攻,怕是都難。這裡白天敵軍防守嚴密,便是晚上,我查探過,兩邊山崖上也是布滿了麟兵,火光將整個峽岸照的通亮,只要有船隻經過下面水域,立馬便會被射沉!這裡是通不過的!”陸悅峰沉肅道。

  “船隻不能通過,可若是潛水呢?”,馬誠沉思著道。

  眾人尚在思索他說的可能性,藺琦墨已是搖頭否定:“我計算過,從這邊潛水通過虎口峽,便是水性最好的也需兩刻鐘。其間,就算習練過憋氣功的江湖高手,也不可能不浮上水面換氣。對於我們的士兵,要通過這裡,至少需換氣二十次以上“此虎口峽敵軍確實防禦嚴密,便是晚上這兩峰中間水域也是亮如白晝,若以稻草通氣,人數少了或許不會被發現。但是多了,水面上動靜太大,定是會被發現的。一旦發現,我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到時一陣亂箭下來,便是血流成河。敵軍在小湖。駐守了兩乾水師,若想拿下小湖。”我軍起碼要近千人趁夜偷襲,方能做到不知不覺,可這麼多人通過這裡……”

  藺琦墨蹙眉再次搖頭,未再說下去。鳳瑛也是蹙眉,無比遺憾的道:“看來這一仗也只有硬拼了。”

  帳內氣氛一時無比凝重,卻在此時,自眾人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那也不一定,也計我能想到辦法讓數百人的大隊通過這虎口峽!”

  眾人嘩然,齊齊回頭,卻見罄冉立在他們身後,正惦著腳從縫隙間看向那沙盤,似是沒料到他們會齊齊回頭用無比炙熱的目光齊齊盯向她,她無辜地眨巴了幾下眼睛,漬咳一聲。

  “冉冉說的可是真的?”鳳瑛已是代表眾人問出了疑問。

  感受到四面八方傳來的壓力,罄冉聳肩,忙道:“我只是說不一定,嗯,我可以試試,但是能不能成功卻不好說。只是,有些東西還得勞煩陛下為我準備。”

  “好,冉冉但說無妨。”鳳瑛目光灼灼,即刻應聲道。

  罄冉點頭,笑道:“我還是寫下來吧,回來讓人給陛下送來。呃,我需要幾日試驗時間。”

  “試驗?好!”

  “夫人有幾分把握?”藺琦墨也定睛望著罄冉,問著。

  罄冉因他那一聲自然而然喚出的一聲“夫人”微微一怔,隨即便紅了面頰,低頭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眾人愕然,藺琦墨搖頭寵溺一笑,沉聲道:“這樣吧,大戰還按原計戎籌備。這兩日我想過江一次,看看能不能說服麟武帝放棄此戰,雖是可能性極小,但試試總歸是好的。”

  一陣靜默,眾人頓時大驚。

  寧三哥首先揚聲道:“不行!此時過江太危險了!”

  “三哥說的沒錯,赫帝從來不是什麼大仁大義之輩,大帥三思。”

  “此時戰事吃緊,大帥決不能過江。此戰既已到了此種地步,便沒有議和的可能了,大帥不能以身涉險!”

  眾人一言一語,罄冉也是蹙緊了眉盯著藺琦墨。

  “四郎還是休要冒險了,別說廨武帝非仁義之君,便是他重情重義,朕也不能讓四郎前往涉險!此事,四郎休要再提!”鳳瑛亦沉面肅然道。

  藺琦墨卻笑著搖頭,堅定道:“這一趟我是一定要去的,多謝陛下厚愛,只是此戰關係重大,若我果真因為自身安穩而放棄和談的機會,那我此生都會不安。武帝畢竟是我的堂兄,再者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放心吧,我此去不會有恙!大家不必多言,琦墨去意已決。”

  三日後,天氣依舊清朗,萬里無雲,空氣中帶著江水的清新和潤濕,是個能讓人心情舒暢的天氣。然而罄冉的心卻有些沉重,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自那日藺琦墨宣布要過江和談,罄冉便一直很擔心口可心裡卻也知道,此番他要過江不是一時衝動,定是許久前便想好的。他既然已經決定,便沒有人能夠說服。

  何況自那日冷戰,罄冉學會了信任和依賴。便如藺琦墨所說,有些時候她必須學著,去做他身後的女人,只需靠著他便行或默默支持,或依賴著他,相信他能將一切做到最好。

  也是因為這些,連日來罄冉雖是擔憂,卻從未多說一句。只是默默關注著事情的進展。她知道,前幾日藺琦墨便將和談書送過了江,雙方協議,在今日由藺琦墨孤身過江,在敵軍水師大營,廨武帝會親自前來和談。

  孤身過江,雖則藺琦墨信誓旦旦地告訴她,不會有任何危險。但是罄冉的心總覺得七上八下的,麟武帝此刻定然是恨極了他,藺琦墨此去到底要面對什麼真有些不好說。

  罄冉也想過要跟著去,但是她便是去了也與事無補,若武帝真要動手,她去只是給藺琦墨增添負擔。猶豫再三,罄冉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呆在軍營,做自己該做的事。

  帳外號角吹響,竟已是辰時。罄冉扭頭,正見藺琦墨將佩劍懸於腰際,抬頭衝她一笑。罄冉回以一笑,笑容終是有些牽強,藺琦墨卻搖頭走向她,輕輕撫摸她柔嫩的面頰,無奈道。

  “別擔心,你夫君我這輩子多大的排場沒見過,不都安然無恙的過來了?乖乖在這裡等著我,最多兩個辰時我一定回來。”

  罄冉見他話語帶著刻意的滄桑和逗趣,極為給面子的笑了笑,轉身走向內帳,取下床邊牲著的絨緞銀色的雪白大麾,親自給藺琦墨繫上,這才道。

  “我等你回來。”

  藺琦墨含笑點頭,回步將罄冉的披風也拿了過來,同樣給她披上,柔聲道:“江風寒,別著涼了。”

  兩人到江岸時,鳳瑛等人已候在那裡,小船早已停在岸邊。見兩人過來,鳳瑛迎上前來,撇了眼罄冉,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厚面披風上,微微蹙眉。

  “冉冉也去?”

  罄冉沒有回答,卻是藺琦墨笑道:“內人不去。”

  鳳瑛糾起的眉頭似是跳動了下,接著淡然轉開目光,望向藺琦墨舒緩一笑,道:“四郎執意過江,聯也不好多言,江上風寒,還請四郎飲下這杯酒,暖暖身體。”

  他說著回身執起白鶴端著的酒杯,呈於藺琦墨。

  “多謝陛下。”藺琦墨笑著接過,廣袖一掩仰頭一飲而下。

  接著他將酒杯放於托盤上衝鳳瑛點頭,大步便登上了小船。站於船頭回望罄冉,微微一笑,衣袂飄然。

  小船越來越遠,終至不見,罄冉嘆息一聲,這才將睜的有些發澀的眼睛收了回來。轉身邁步,州走出兩步,卻聞身後傳來鳳瑛的喚聲。

  罄冉微愣,扭頭望向鳳瑛,心中微疑,他怎麼還沒離開口

  鳳瑛卻蹙了下眉,似有些不知說什麼,脣角動了幾下,才道:“你說的那個試驗做的如何了?”

  罄冉笑笑,回道:“有些眉目了,多虧了老鄭叔。真想不到軍中還有這樣的能工巧匠,待試驗成功,我會第一時間告訴鳳大哥的。若鳳大哥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見鳳瑛點頭,罄冉回頭大步而去。

  這幾日罄冉確實在做一個試驗,她在試著做一個簡易的氧氣袋,而且已經有了眉目。

  那日大帳付論潛過虎口峽的問題,罄冉便想到了潛水設備,只要將士們能配備了氧氣罐,悄無聲息的通過虎口峽並非不可能。於是罄冉一直在試著做這種簡單的氧氣袋。

  一個完整的供氧裝置得有貯氣鋼瓶、閥門、氣壓表、氧氣輸出顯示器、導管,吸氧面罩等等組成。這樣的裝置結構極為複雜,而且主要部件製造工藝也能複雜,不是現在這種條件能夠達到的。

  罄冉要做的,自然不是這種正現的供氧裝備,她在現有條件下,花了一日時間草擬了一個圖稿,設計了一個簡單的供氧袋。

  這種小型氧氣袋,貯氣罐用牛皮密密縫製而成,上部裝了一個套箍,並有瓶蓋蓋在套箍上,瓶蓋上有與導管相連接的進氣乳,還在瓶蓋的內側安裝了一根松緊帶,松緊帶的兩端固定在瓶蓋的內側,穿過兩根導管用來控制氧氣的流速。

  在使用時,只需將導管一端與氧氣袋瓶蓋上的進氣孔相連接,將瓶蓋內側的松緊帶拉開,瓶蓋就能具備氧氣面罩的功能。

  簡易是簡易了點,但是製作起來卻著實費了些功夫,主要困難便是很多材料在這古代都不齊全。

  好在鳳旗軍中竟隨軍有製作機關武器的巧匠,老人姓鄭,軍中人都叫他老鄭叔。老鄭是個極耐心也很有才能的巧匠,罄冉將自己的要求細細講述,那些找不到的材料,老鄭叔竟都能找到相應的替代品,而且做出的氧氣袋已大大超出的罄冉的預計。

  昨日罄冉曾偷偷下水試用過,牛皮畢竟不如精鋼,有些漏氣,不過若不出意外,通過虎口峽倒是夠了。罄冉吩咐讓老鄭叔將瓶。處又加了一道控氧的小機關,想來現在他也該改好了。

  果然,罄冉剛進老鄭叔的帳篷,老頭便笑眯眯的迎了出來,一臉興奮,揚聲道:“夫人來了,你要的那東西老頭可給你做出來了,你看看合不合現矩。”

  罄冉接過他遞上的牛皮袋,仔細摸了摸瓶。處,抬頭問道:“是在這兩根導管中間加了個小機關嗎?”

  老鄭叔點頭:“是,都是按夫人的吩咐做的。還在牛皮縫合處淋上一層皮楠樹膠,應該不會漏氣了。只是這個東西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罄冉揚脣一笑,卻道:“過幾日您老就知道了,我去試試看,若是能用的話,還得麻煩您老帶人趕做個幾百個呢。三天趕制七百個,應該沒有問題吧?”

  老鄭叔愣了一下,蹙眉道:“既然做出了第一個,再做就容易多了。只是有些材料怕是準備不齊全。姑娘說的這導管,是用馬腸經特殊藥水泡製做成的,若沒個三五日浸泡,怕是達不到這股子韌勁。”

  罄冉點頭表示理解,卻道:“此事關乎大局,您老多費點事,盡量能趕快些。”

  老鄭叔忙點頭,肅然道:“陛下親自交代了,夫人要什麼都必須十二分對待,老頭子再想想辦法。”

  罄冉感激得點頭,出了營帳。

  回到自己帳中,她便迫不及待的試驗了起來。罄冉之所以那日在帳中敢提出意見,那是因為早些日她便發現不遠的雲童山山石中含有大量的軟錳礦。

  而軟錳礦經過一系列化學反應是能得到高錳酸鉀的,而高錳酸鉀正是實驗室制氧氣的原料。

  罄冉現代時是學化工的,工業大現模制氧,在古代這種條件下縱使罄冉知道怎麼做,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可能做到。

  但是用實驗室加熱高錳酸鉀的法子制些氧氣出來,雖是麻煩卻還難不例罄冉。雖然如此收集的氧氣並不精純,但是令將士們順利通過虎口峽已是掉綽有餘了。

  這幾日老鄭叔在罄冉的指點下製作氧氣袋,罄冉卻也沒閒著,自軟錳礦中提取了不少高猛酸狎。

  她熟練地用排空氣法將牛皮袋衝滿氧氣,以帶火星的木條接近瓶口見木條“轟”得一下大燃了起來,罄冉脣角勾起笑意,迅速壓緊瓶。”滅了陶瓷罐下加熱高猛酸鉀的炭火,拎著牛皮袋便風風火火地衝出了營帳……

  雯江,麟國水師大營,炎炎陽光下,水師大軍整隊而待,自江邊一直延續到中軍轅門口他們個個神情沉肅,面朝江岸,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陣勢。

  緩緩的江面上出現了一隻小舟,那一葉孤舟搖漿而來,慢慢清晰,眾人不免司時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那小舟。

  這些守在江岸的將士們只知道今日青國會派人前來議和,陳將軍也說了,此次議和陛下親臨必須表現出麟國的氣勢來。這也是他們一大早就奉命守在軍前的原因,可現在見江面上只來了一葉孤開,一時有人震驚,有人詫異,有人不解,有人緊張。

  小舟卻不受氣氛的影響,依然緩緩的向這邊蕩來,若行在畫中一般悠哉。隨著江風,隱約有飄渺的箭聲傳來,如泣如訴,嗚咽有音,讓人聞之憑添一股傷懷。

  眾人不免更加用力地盯向那發出蕭音的小舟,那小舟舟頭立著一人,一襲白衫,烏髮高束,離得尚遠,看不清那人面容。然而清風吹過那人白色儒袍,映著漫天江水,那人似是踏浪而來,陽光閃爍在他清雋的身影之後,江風將他身後雪白的大麾吹得起起伏伏,光影中眾人瞬時被捲入了一場迷離的靜謐。

  隨著小舟越來越近,那蕭聲也越發清晰,綿綿而來款款敘述、又彷彿在感念、在回憶,幽幽緲緲、曲調嗚咽便是不懂音律的軍旅之人,也能聽出蕭音中蘊涵的無限傷感,不免沉浸其中。

  待箭聲漸轉消彌,那小舟也已在岸邊停靠。

  藺琦墨緩緩將手中長蕭收起,跳下小舟,在眾軍陣前淡然站定,對投向他身上的數千萬道目光恍若未見,深邃的目光直逼中軍轅門,御氣揚聲道:“藺琦墨應約前來議和,還請陛下撥冗相見。”

  他這一聲仿似並未用多大的力氣,聲音依舊帶著請朗之音,然而卻清晰地傳出極遠,連最後面轅門處的兵勇都聽得清清楚楚。

  仿似他這一聲喝才令眾人驟然回神,麟國大軍開始出現了一些騷動,眾人這才想起持械列陣。顯然,雖來者只有一人,但大軍還是感受到了逼人的氣勢。

  然而望著那緩緩走來的身影,士兵們還是紛紛讓出了一條道路來。

  雖然陳將軍吩咐過,要給敵方下馬威,要表現出麟軍的氣勢來。可是此刻面對著這麼一個孤身而來的清雋身影,士兵們顯然已經不知所獵。

  更何況,這些士兵中間有不少老兵是認識藺琦墨的,曾經就是他帶著他們練習水軍陣型,擊敗江北懷殃候叛逆的。在他們心目中,雖是不明藺琦墨的餑國行徑,但是此刻眼前人不卑不元,清華高卓,一下子便又喚醒了他們心中深藏的尊敬。

  藺琦墨所過之處,士兵不約而同讓出了通往中軍的道路。藺琦墨緩步走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想著那些曾經的崢嶸歲月,他心中微嘆。

  此刻已在中軍大帳的廨武帝自是也聽到了那箭聲,待他回過神命陳寧出帳準備時,藺琦墨竟已然行至轅門。

  陳寧出帳也恰恰看到士兵紛紛讓道的一幕,那一道白影從容地穿過大軍,倒不像是孤軍深入敵營,反倒像是將帥在檢閱自己的軍隊。

  司朝為官,陳寧雖是外將,但是與藺琦墨卻也不算陌生。陳寧又系耿直之人,雖於藺琦墨沒多少私交,但是對這位少年卻也是欽佩有之,神交已久。

  麟武帝雖是讓他給藺琦墨一個下馬威,然而陳寧自己心中卻是有些不樂意的,如今出來卻見藺琦墨儼然已過了轅門,正合乎他的心意。

  故而,陳寧幾步上前,於藺琦墨客套幾句,可著他便入了中軍大帳。

  他一進中軍大帳,氣氛便劍拔弩張了起來。帳中除了最上座的麟武帝以外,還有目前尚未投誠青國的白堊候程九貴。帳內站著一因武士,個個手執長刀,怒目瞪向藺琦墨。

  藺琦墨卻恍若未見,春風一笑,自顧地施了一禮,走向座位,灑然落座。

  “真沒想到你還記得這首曲子。”麟武帝放下手申杯子,撇了眼藺琦墨收在腰際的長蕭,冷聲道。

  藺琦墨淡淡一笑,面有追憶,沉聲道:“如何能忘安哥哥過世那夜叔父在舒春閭吹了一宿的便是這支曲子。”

  麟武帝面有怒色,瞪向藺琦墨:“朕以為藺帥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姓氏!

  藺琦墨收了笑意,神情肅穆,即刻回道:“墨一刻不忘,叔父大恩更時時銘記於心口”

  “哼!一刻不忘?銘記於心?那麼藺帥報恩的手段可還真是跟常人不同哪!毀了父皇一生創下的基業這就是你藺琦墨所謂的報恩?!”

  武帝一手揮下桌案上的酒杯,怒氣滿面。頓時帳中氣氛便凝滯了起來,眾人紛紛低頭,似是大氣都不敢出了。就連白堊候程九貴都禁不住微微動了動端坐的身體。

  藺琦墨卻絲毫未受影響,他目光不動,依舊凝視著憤怒的麟武帝,半響才道:“陛下這般想,琦墨無從爭辯,今日我來,也不是為了請求陛下原諒的。如今青國大軍兵臨江北,攻過江來是早晚的事,麟國水師雖勇,但多年內戰已經耗空了國庫,這場大戰麟國支持不了多久。我此來,只是想交給陛下一樣東西,希望陛下能再次審視這場大戰。”

  他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個長盒推向桌邊,武帝身邊公公撇了眼武帝的神情,忙下了台階將盒子捧給武帝。

  盒子打開,裡面躺著一份明黃的宗卷,麟武帝狐疑地望了眼藺琦墨,這才緩緩展開那份宗卷,一望之下不免微怔。右手握了幾下,他抬頭看了眼坐在台下的程九貴。

  程九貴會意,忙起身步上台階,接過那宗卷細看。接著他微白的眉頭蹙起,冷笑一聲看向蔭藺琦墨。

  “鳳瑛承諾要放過陛下,並封陛下為歸寧侯,在陛下有生之年對其封地事宜不加干涉?這可能嗎?!歷來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是對前朝皇室血脈趕盡殺絕,何況陛下!藺帥不會可笑的相信這一紙黃絹吧?”

  藺琦墨對他的冷嘲熱諷並不在意,只盯著麟武帝,認認真真的道:“我信!便是這只是鳳瑛玩弄的一種手段,我今日既拿它來做和談的籌碼,此事便由我藺琦墨負責到底。我會一直盯著鳳瑛,他但有一日違背此約,我便誓於他糾纏到底。皇兄,這麼些年,我的俾氣你是知道的,我藺琦墨說到做到。更何況,我相信鳳瑛既然答應,還是有這些魄力和信譽的。四郎言盡於此,還請皇兄審時度勢,三思而行。”

  聞言,麟武帝於程九貴對視一眼,面色皆有所變。藺琦墨卻淡然起身,又道:“此事陛下不必著急回覆,三日後若陛下還是不改主意,那便只有戰場上相見了酬琦墨告辭。”

  他說罷竟轉身便走,程九貴忙抬起頭來怒目盯向藺琦墨,高高抬起了右臂。隨著他的手勢,帳中武士紛紛撥刀,帳外埋伏的刀斧手也瞬間將帳子團團圍住口

  藺琦墨卻是一笑,微微側頭,只道:“皇兄,青軍攻至此處,我藺琦墨對鳳瑛已然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了。沒有我,青國大軍照樣能夠攻過江來,直取琉城。相信我,也許鳳瑛比皇兄更希望我此番有來無回。皇兄難道這麼想給鳳棋提供一個撕毀協約的理由嗎?”

  那份藺琦墨於鳳瑛達成的協約,早已以皇榜的形式公諸於眾,也正是因為那份協約上對麟國貴族及百姓的數條寬慰政策,使得青國大軍沒有遭到強繃氐抗,能夠這麼順利的兵臨琉城。

  那份協約上也提及了麟武帝,言明磷國滅國後,青帝會寬待麟武帝。所謂的寬待左不過是遭到因禁,倒是至少能保住性命,能為子孫留一條後路。倘若真的滅國,對於皇族來言,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跡。

  麟武帝自然知道,若藺琦墨死了,這份協約也就不可能存在了。所以藺琦墨只輕飄飄的一句話,便令他變了神色。他雙眼眯了又眯,終是抬手用力一揮。

  “陛下!”

  隨著程九貴的驚呼,刀斧手也霍然讓開了道路,蔭琦墨頭也不回,緩緩步出營帳。待走出大帳,他腳步忍不住一頓,終是微微側頭,輕聲道。

  “年哥哥,這是小四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還請三思,保重。”

  他的話飄入耳中,麟武帝神情微動,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清雋身影,他禁不住緩緩抬手,疲倦道:“都給朕下去。”

  程九貴卻是一驚,上前一步,探究地問道:“陛下難道真相信鳳璞會封地給陛下,讓您安安穩穩的做什麼歸寧候?”

  麟武帝卻未回答他,只是沉聲道:“退下!”

  程九貴不敢再言,躬身退出了大帳。帳中麟武帝緩緩抬頭,望著空盪的營帳,耳邊卻響起藺琦墨的那句話。

  年哥哥……

  那年父皇剛剛自雁城帶回藺琦墨,他還是個孩童,那時的他也曾那般日日纏著他,喚著年哥哥,要他武槍給他看……他們也曾一起歡笑,一起喝酒,只是何時,那種單純的歲月已經不再,留下的只是爭鬥和仇恨。

  麟武帝疲倦一笑,將目光緩緩落在手中的黃絹上,雯江是琉城最後一道天險,他該放棄最後的希望嗎?

  藺琦墨回到軍營已是下午時分,隔開很遠,他便看到江岸上有個人在來回走動著,還不時向這邊眺望。接著那人似是發現了小舟,興奮的上下跳動幾下,衝這邊揮動著手。

  藺琦墨眼力極好,一下子便認了出來,那人卻不是陸贏是誰。

  小舟緩緩靠岸,未停穩陸贏便迎了上來,滿面笑容:“藺大哥可回來了,兄弟們讓我在這裡候著,若酉時還接不到藺大哥,我們便直接殺過江去。

  藺琦墨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一面向軍營走:“這世上還沒有能困住我蔭琦墨的地方。你嫂子呢?”

  陸贏戲謔一笑:“這才半日功夫,就想嫂子了?最近嫂子在做試驗,神神秘秘的也不讓我看,自藺大哥出了軍營,我便沒見到嫂子了。”

  “哦?”

  藺琦墨挑眉,心裡卻有些狐疑,奇怪著罄冉這次怎那麼沉得住氣,他方才見岸上有人,第一反應便覺那是罄冉。可是現在看來,他的小妻子好像不怎麼擔心他呢。

  兩人說話間便進了軍營,然而一入轅門便見寧三哥面色蒼白慌慌張張自不遠處奔了過來,看到兩人他神情分明一變,對上藺琦墨的目光,他竟馬上低了頭,僵在了那裡。

  藺琦墨心中有疑,一種不好預感讓他大步走了過去,沉不住氣的問道:“發生什麼事?”

  寧三哥抬頭,蹙著眉,脣角動了幾動,這才道:“我說了,你可一定要冷靜。”

  這下藺琦墨心底的不安更大了,一把抓住寧侶的手臂,急聲問道:“可是冉兒出了什麼事?!”

  “三哥,是不是嫂子出了事,你看藺大哥急的,你倒是快說啊!“陸贏也察覺出事情的不對頭來,忙催促道。

  寧三哥這才將神情一橫,啟。道:“剛剛兩個小兵來報,說是在江邊見弟妹入了水,兩人詢問,弟妹說是下江做試驗。可是,“可是過了好久都不見她上岸,至到一刻鐘小兵才慌了神,報了中軍,鳳瑛帶著人已經……”

  他的話尚未說完,藺琦墨身體晃動兩下,接著已飛身向營帳後面奔去,憑藉他的功夫自是能聽到後營靠近江邊有喧囂的人聲傳出口

  寧三哥望著他狂奔而去的身影,眸中淨是擔憂。他認識藺琦墨十多年,何曾見過藺琦墨如此不顧形象的狂奔。寧侶早知道藺琦墨愛慘了罄冉,卻是現在才知這種愛,足以毀滅藺琦墨。

  若是那個清傲的女子真出了事,寧侶簡直不敢想像,藺琦墨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陸贏焦急的聲音打斷了寧侶的思緒,他忙跟著向後營奔。陸贏飛身跟上他,一面急急問著:“嫂子入水多久了?!”

  “聽那兩個小兵的話,到現在怕是已有三刻鐘了。”

  三刻鐘?!陸贏腳下一個虛軟,險些跌倒。

  藺琦墨奔至江邊那裡早已一片混亂,此處兩面環山,圍著一處江灘,水卻極深。此刻不大的江面上飄滿了士兵,許多是青國水師營的兵勇,還有不少是飛翼軍將士,方威幾人已游出甚遠,正大聲喊叫著。

  江面上銀白色的身影一閃,分明便是鳳瑛。他自水中鑽出,大吸了一口氣,接著便又一頭扎入了水中。

  岸上幾個大臣半身浸在水裡,滿面焦急地喊叫著“雲姑娘”,他們許是不會水,然而皇帝都下水救人,他們豈敢落後?!另有軍醫候在岸上,顯然已經做好了搶救的準備。

  這些藺琦墨都看不到眼中,他的腦子一陣轟鳴,飛奔過來在眾人尚未看清他的身影時,便入一道閃電劈開江水扎入了深水中。

  藺琦墨焦急地尋找著,然而水下的能見度實在太低,四面都是水,冰冷的讓他心慌。他不停地游動著,向士兵沒有到達的領域搜尋,直到胸口因為缺氧憋得發疼,他才鑽出水面,大口地吸著氣。更是不忘在水面上來回尋找著,希望能夠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當他轉身,並未看到罄冉,卻只看到了剛剛自水下鑽出的鳳瑛。

  鳳瑛的面色蒼白的似是生了大病,眉宇緊擰著,溘黑的眼眸中寫滿了焦急和慌亂,發冠歪在頭頂,一身狼狽。

  同樣,在鳳瑛眼中映出的藺琦墨,樣子也好不到哪裡。

  兩人只對望了一眼,便各自鑽入了水中。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藺琦墨的心也一點點被從未有過的恐懼充滿,無力,焦躁,絕望使得他只能本能地去潛水尋找,出水吸氣,再次潛水,

  他的頭腦早已空空,血紅的眼睛睜到最大,生怕錯過了每一個角落。他什麼都不敢想,也不能讓自己多想。他怕,若想了他會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這冰冷的江水中。他不怕這冰冷的水,不怕這水中的黑,死,他更從未怕過。

  然而此刻他卻很怕,怕倒下之後再也見不到她的面容,摸不到她的容顏。

  鳳瑛亦然,他似乎已經聽不到江面上士兵喊叫的聲音,一切在他的腦中都已經空了,只剩下水,漫天的水。而那個牽制了他所有感情,所有情緒,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是否便永遠沉睡在這冰冷的江水中了,“鳳瑛甚至沒有勇氣去想。

  他此刻竟有一個念頭,若她能夠出現,他定然什麼都依著她。她要怎樣,他都答應,即使她要離開,即便她再不願見到他,他也可以忍受。只要她好好活著,只求她好好活著。

  似是他的祈禱起了作用,當鳳瑛又一次自水中鑽出,正欲再次扎入水中,低頭間卻似捕捉到了奇跡。他迅速地將頭抬起,睜大了眼盯向不遠處。

  那裡一人自水下鑽出,甩了甩一頭長髮,正吃驚地盯著江面,滿臉詫異,似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幾塊大石擋住了那個身影,只透出精緻的面龐,可那眉眼,那面龐分明便是罄冉!

  鳳瑛定定看著,一時竟呆在那裡,似是生恐稍微一動,那人便會消失在江面上。直到有個身影,飛速自江面掠過,若飛鳥一般施展輕功幾下點落,在大石上站定,擋住了他的視線,鳳瑛才猛然回過神來。

  那是藺琦墨

  於是鳳瑛的身影便更加不能移動分寸,他定定地看著藺琦墨僵直著身體站在大石上,定定地看他忽而跳下大石緊緊將罄冉抱入懷中,定定地看罄冉茫然的小臉自藺琦墨的肩頭透出,定定的看藺琦墨微微顫拌的肩頭以及罄冉輕拍在他背部的手一

  一股絕望的悲哀自胸間溢開,鳳瑛原以為方才的焦急已是地獄,此刻才知,原來那不是,真正的地獄不是焦急,不是恐懼和絕望,而是此刻的……無知無覺。

  鳳瑛苦笑一下,緩緩垂眸,再不看那相擁的身影,向江岸游去。待上了岸,對困上來的眾人視而不見,大步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岸邊。

  此時罄冉才被藺琦墨抱著上了岸,陸贏忙將薄毯棒上。藺琦墨幾下給罄冉裹了個嚴實,神情依舊帶著幾分驚魂未定。

  罄冉能察覺到他抱著她的手臂一直在顫拌,她只能緊緊地回抱著他,心裡歉疚萬分。

  她只是想下水親自試試那氧氣袋管不管用,絕沒想到竟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現在想想,卻是她欠缺考慮了,只怪她下水時太過興奮,完全忘記碰到的那兩個小兵。

  她本以為他們是巡防的,不會多加注意她何時上岸,方才在水底隱約聽到喧囂聲,若不是心中狐疑探出頭看了看,真真不知會把大家急成什麼樣。

  罄冉一路對眾人報以歉意的笑,一面暗罵自己大意,幾乎不敢抬頭去看藺琦墨黑沉的面容。

  大步流星將罄冉抱回營帳,藺琦墨的神情可以用煞黑來形容,一路兵勇紛紛躲避。陸贏望著兩人消失的身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偷偷為罄冉捏了把冷汗。

  一入營帳,藺琦墨便將罄冉狠狠的扔在了床上,接著在她尚為摸清方向時已將她反倒壓在了腿上,然後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罄冉的屁股上。

  他打的極響,滿是怒氣,很疼可是罄冉卻咬著牙未發出一點聲息。她知道,今日怕是嚇壞了他,便是此刻,她還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禁不住的顫抖著。

  罄冉微微偏頭,想去看看藺琦墨的臉色,然而這一個偏頭,卻見他高高揚起了右掌,眼見便要狠狠落下。罄冉禁不住使勁一閉眼睛,然而預料的疼痛卻沒有傳來

  罄冉詫異,還未睜開眼睛,身體便被一股大力翻起,接著手腕被大力壓住,藺琦墨已猛地將她的手牢牢反鉗在身後,環住,一手握住罄冉的脖子死死抵向他,低頭便咬住了她的脣,狠狠撕咬著。

  罄冉一愣,睜開眼睛看他,卻迎上他血紅的雙眸,那雙眼睛灼熱了她的心口輕輕閉上眼睛,罄冉掙開他鉗制的手抱住他,承接著他的怒火,用熱情回應著他的害怕和瘋狂。

  天地輕轉,撕咬糾纏,拼了命地吻,狠命地似要將彼此探進身體。忽然間,脣上傳來一陣痛楚,罄冉愕然地睜開眼,看見藺琦墨的眼底漸漸恢復清明,嘴角上卻染著一絲血跡。

  意識漸漸回到腦海,一切都分外清晰,她定定地望著他,歉意的道:“我……”

  然而剛開口藺琦墨卻再次壓下了脣,綿長而溫柔的吻,似要將她融在那柔情中,迷迷糊糊中罄冉聽到他微啞的聲音。

  “冉兒,別再嚇我,我受不了……受不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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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08: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並肩一戰

  雖則藺琦墨給麟武帝送去了一條極好的退路,然而不得不說人的野心是永遠不能得到滿足的,而野心會讓人迷失判斷力,去寄希望於僥倖。

  藺琦墨等了三日也未能等到麟武帝的退讓,雯江水戰也迎來了最後的兩軍對決。這次決定性的大戰青國水師將傾巢而出,在清河源水域於敵軍進行最後的生死對決。

  藺琦墨變得更忙,每日訓練水師,排演陣型,罄冉卻也未閒著。用氧氣袋渡過虎口峽的方案已經得到了上層將領的認可,為了防止軍情泄露,此事不宜聲張,由罄冉全權負責。

  因此每到夜晚,罄冉便帶著自青國水師及飛翼營挑選出的水性極好的一個六百人小隊到江邊進行潛水訓練。訓練安排的極為隱秘,軍中只有少數將領知曉此事,罄冉感受到藺琦墨對這次潛水夜襲的重視,心中也了解潛渡虎口峽的危險,於是練兵也異乎尋常的認真。

  大戰定在九月二十七日,轉眼已是戰前一日。

  中軍大帳,將領們肅穆而坐,商討著最後的將領任命,所有任務都已安排妥當,只待敲定最後的統帥。

  其實這本是不用商議的事情,水師大軍的督練,一直都是藺琦墨在負責,關於大戰的陣型、進攻路線、策略也都是他提議後眾人推敲定奪的。

  然而此事卻因為藺琦墨決議要親自帶潛水隊夜襲小湖口而發生了改變。夜襲小湖口對整場大戰至關重要,若此舉能夠成功,雯江水戰將勝算大增。小湖口雖是駐兵不多,但所駐兵馬皆是麟國精銳,是麟武帝為自己留的後路軍。

  六百對敵兩千,雖是偷襲,但勝算並不大,更何況打這場夜襲戰只有在悄無聲息中解決小湖口駐兵才能在麟國水師不察覺的情況下直插其背後,打亂其陣型。

  小湖口離麟國江左大營並不遠,若是稍有差池驚動了麟國水師大軍,那麼這六百人無疑便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故而夜襲是相當危險的,也非常有難度,萬不是一般將領能夠勝任。

  “主帥對整個大戰至關重要,我看還是讓我負責夜襲,大帥留下來統揮大局!”寧三哥神情沉肅道。

  “水戰不同陸戰,對統帥的要求本就極高,這裡熟悉水戰的也只有藺帥了。陸某雖是不才,但夜襲倒也幹過兩次,屬下自請夜襲統領一職。”陸悅峰說著,揮袍起身,單膝跪在了帳中。

  坐於主案後的藺琦墨卻只淡淡道:“此事前日已經討論過了,這夜襲必須由我前往,不必再議。”

  他說罷,轉頭望向鳳瑛,又道:“水師副都督李將軍常年督練水師,亦有水上對敵經驗,心思靈敏,堪當大任。寧侶跟著本帥多年,本是麟國西川水師中郎將出身,對麟國水師的陣型戰法都比較熟悉。依我來,便由他二人擔任此次大戰的統帥,副帥,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鳳瑛於藺琦墨目光相交,對望片刻,鳳瑛忽而一笑,揚聲道:“既然四郎覺得他二人堪當大任,那便如此吧。”

  隨著鳳瑛的表態,眾人的目光不免都齊齊移向了坐於下首的李鼎力身上。

  李鼎力也未想到竟能成為大軍主帥,雖是這些時日他一直在輔佐藺琦墨練兵,但是越是如此,便越能看出差距來。若沒有這一個多月的比較,他定能信心滿滿地接受任命,然而有藺琦墨在此,他只覺以往那些信心和自大變得岌岌可危。

  此刻,眾人目光盯來,他竟覺得有些慌張,心中沒底。不免起身,微微猶豫地道:“此戰至關重要,屬下惶恐,只怕不能勝任。”

  藺琦墨卻是一笑,長身而起,繞過長案,步至李鼎力面前,輕拍他的肩頭,望定他,沉聲道:“李將軍休要自謙,本帥相信將軍,定然能帶著青國水師大好這一戰!”

  李鼎力迎上藺琦墨的雙眸,只覺那眼中蘊藉著信任和鼓勵,能帶給他無窮的信心和力量,他面容漸漸堅定,退後一步,鏗然跪地:“屬下定不負陛下厚望,不負大帥信任。”

  “好!大家可還有什麼異議?”藺琦墨面有笑意,彎身扶起李鼎力,目光肅然掃過大帳。

  卻是寧侶起身,猶豫了下,目光掃過坐於一旁的罄冉,沉聲道:“這次水師演練了幾個新的陣法,我等雖是用心習練,但是難免有些不能參透之處,只恐不能靈活應用,致使陣法在戰場上不能發揮應有的效用。夫人於陣法一道異常精通,連蘇先生都敬服有加。此次水戰,大帥可否讓夫人做一回我軍軍師?”

  他此言一出,眾人齊刷刷又將目光移向了罄冉,連一直低垂著眼眸,撫弄茶盞的鳳瑛都不禁抬頭望了過來,目光虛浮不定。

  罄冉無辜地成為焦點,不置可否地看向藺琦墨,卻見他愣了下繼而笑了起來。

  “夫人的事情你自當親自去詢問她,問我何用?!”

  寧侶愣了下,卻知道藺琦墨這麼說是同意了,他忙笑著盯向罄冉。此時,李鼎力也站起身來,走向罄冉,竟霍然單膝跪地,行禮道:“請夫人相助!”

  寧侶提出讓罄冉做軍師,自是有他的原因。一來他和李鼎力對陣法都不太精通,再來做軍師並沒太大的危險,另一個原因便是他知道水師近來演練的兩個重要陣法便是出自罄冉之手。

  李鼎力亦是耿直之人,先前他還看不慣藺琦墨,覺得他出征還帶著女人,簡直不像話。但是隨著不斷接觸了解,他對罄冉的能耐也有所了解,對這個每每讓人出其不意的女子,他和軍中多數將領一樣已不將她看做尋常女子,對罄冉已是敬佩有加。

  李鼎力已年近不惑,他的小兒子李銘和罄冉年紀相當,也在青國水軍之中,是個異常開朗的小夥子,這次又被挑選進了罄冉的潛水隊。所以在罄冉看來,李鼎力是長輩。

  現在見他跪地對自己行禮,驚得罄冉忙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面虛扶李鼎力一把,一面不迭地道。

  “李將軍快快起來,晚輩萬不敢承您這一禮。晚輩於陣法一道只通皮毛,卻承蒙諸位看得起,我定盡全力。”

  夜色漸沉,燈火連營,江水打在岸上發出清越的拍擊聲,趁得整個軍營安然而肅然。

  大戰在即,軍營在夜幕下有著戰前的肅靜和緊張,帳外不時傳來巡營將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側頭望向帳角,沙漏中的細沙已漏去六分之一,罄冉微微嘆息一聲。

  夜襲小隊是時候出發了……

  她扭頭看向藺琦墨,他已整裝待發。一身利落的夜行衣緊緊裹著昂藏的身體,墨發纖毫不亂包在黑錦方巾中,將鬢角拉出刀割般犀利的紋路。整個人顯得異常精神,如同一隻夜色下伺機而動的豹子。

  罄冉望去時,他正坐於榻上,將一把匕首插入綁腿上的束帶中。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眸往來,目光立即似水柔和。

  罄冉起身,在他身前蹲下,將手中握了半響的氧氣袋給他細細綁在腰間,整理了導管,又檢查了一遍瓶口,這才悶聲道。

  “夜襲又不是非你不可,三哥也很擅長……你每次都是哪裡危險去哪裡的嗎?”

  藺琦墨抓起罄冉的手,笑道:“冉兒,你現在變得囉嗦了呢。”

  見罄冉瞪他,藺琦墨忙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經又道:“夫人的囉嗦令為夫很溫暖。放心吧,你也知道,麟武帝很可能呆在小湖口,讓別人去我不放心。更何況,戰後我是要離開的,這次水戰至關重要,立功的機會還是讓給別人吧。被我這個早晚要離開的人占了,豈不是浪費?”

  這便是他堅持要親自前往小湖口,將李鼎力和寧侶推上位的原因?罄冉微微搖頭,剛剛認識他時總覺得他玩心甚重,沒有擔當,油嘴滑舌……了解愈多,便愈覺得他將真實的自己藏的深。

  平日嘻嘻哈哈,沒有半刻正經,總是漫不經心,傲慢氣人,然而他其實是個心細如發的人,總能做到面面俱到。可令罄冉感動的,令她愛慘他的卻不是這些。

  她的夫君是個懂愛的人,他細緻內斂,總是這般為他人想著,卻從不願表露出來。他為別人做了很多,卻從不在意那人是否知道,他忠誠自己的心,不畏人言,不計得失。

  罄冉知道這看似簡單,卻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這種豁達是藺琦墨最大的優點,也是她一步步被他吸引無法自拔的緣由。

  “大帥?”

  帳外傳來方威的喚聲,罄冉忙最後檢查過藺琦墨的裝束,站起身來,定定望著他。

  “小心些,記得我在等你。”

  藺琦墨含笑點頭,扣住她的肩頭,傾身在她額前印上一吻,這才放開她大步出了營帳。

  六百人的小隊早已在江邊等候,藺琦墨一到,眾人紛紛上船,在夜色下悄無聲息地向虎口峽逼近。

  這一路江水雖不深,但河床卻有暗礁密布,雖撐船的都是熟知地形的老船夫,但大隊到達離虎口峽不遠的淺灘時也已月上中天。

  遠處的虎口兩崖遙遙對望,夾著一線深水,直通遙遠的天際,正是今夜他們要潛過的江城。從這邊淺灘隱約能看到那聳立的兩崖上麟國兵勇的點點燈火,繁布兩山,如同天上繁星,足看見防守嚴密。

  藺琦墨目光微銳自遠處收回,一個手勢,眾人紛紛下船。

  “此處江水極深,虎口兩峽夾著的江面下更是密布有許多礁石。江下不能視物大家潛下水後盡量保持距離,速度不必太快,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要保護好身前的氣囊,大家要明白,兩崖密布了敵人,一旦有一人出事,便極有可能令整個隊伍都暴露在敵軍面前。所以此次任務不僅危險,而且需要足夠的細心,在水下要盡量用耳朵去認路!游過礁石區大家便可潛出水面,可都明白了?”

  藺琦墨微微揚聲,清銳的聲音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

  “明白!”

  “好,現在檢查各自的氣囊,分六隊下水!”

  藺琦墨說罷,將腰際別著的導管擒入嘴中,輕扭牛皮袋上的機關,吸了一口氣。頓時只覺神清氣爽,異常舒服,他微微挑脣,將機關關好,這才將目光掃向四周。

  “氣囊壞掉的自動出列,隨船回營。”

  但見先後有六人緩緩爬上了船,他們個個面色失落,但是他們也知自己的氣囊壞了,沒有神氣,他們是不可能通過虎口峽的。

  對於這個簡單的氧氣袋罄冉並沒有給士兵們解釋多少,只告訴他們裡面裝著神氣,於平時吸入鼻子的氣是不同的。為了讓他們能夠明白,罄冉在牛皮囊中分別裝上空氣和氧氣,讓大家感受過。

  這其實不難區別,若是空氣吸入後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若是氧氣那麼吸上一口便會覺得頭腦異常清新會覺得興奮和清醒。這種感覺在潛水後,或是疲累時會更加突出。

  之所以進行這種訓練,是因為這種在簡易條件下做出的簡單氧氣袋畢竟不能和真的潛水氧氣罐相比,保不準它什麼時候就漏氣了。罄冉必須讓士兵們在潛水前確定氣囊中裝著的還是氧氣。

  令罄冉沒有想到的是,因為這事,士兵們著實議論了兩天,而且看她的目光中明顯帶了仰視和近乎對神明的敬畏,甚至在她問話時,他們都不敢靠的太近,有次罄冉無意聽到他們談論她時用的稱呼竟是“神仙夫人”。

  這讓罄冉啼笑皆非,然而這種情況卻也不難理解。畢竟那兩日連鳳瑛和藺琦墨看著她的目光也明顯不對勁。

  主要是空氣這種東西本就無形,讓人覺得神秘。裝上一袋子空氣對潛水一點用處沒有,然而神氣卻完全不同,可打開袋子去看,裡面明明什麼都沒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眾人看來確實難以理解,而對於這些古人來說,難以理解的事往往就往神鬼上想。

  罄冉當時還想,若今日她幫助的是麟國,怕他們就不會稱她為“神仙夫人”,改而稱“妖婦”了。

  不過,罄冉倒是對藺琦墨細細講解過何謂氧氣,卻也不知藺琦墨聽沒聽懂。只是罄冉奇怪,在她表現了如此的一面後,藺琦墨竟也不問她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他不問,罄冉便也不多言,畢竟前世對她來說已經太過遙遠,甚至前世的事情已經牽動不了她任何心緒,便如一場夢一般。不是她刻意隱瞞,只是說給藺琦墨聽了又如何?平添憂擾而已。

  這些暫且不提,卻說此刻,藺琦墨帶著眾人緩緩向虎口峽游去,待已然看清虎口峽上的燈火,他高高舉起右手,接著便率先潛入了深水。身後眾人亦緊隨著紛紛潛水,摸黑向虎口峽游去。

  江底雖是漆黑一片還礁石密布,然而這些人本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通水性之輩,再加上罄冉數夜的訓練,他們已經能夠熟練地用氧氣袋呼吸,用身體感受水流從而判斷方向,用耳朵傾聽彼此,從而相互提醒。

  小半個時辰後,藺琦墨率先自水中鑽出江面,吐掉口中導管,他抬手抹去面上的江水,顧目四望。江面上一片平靜,他卻也不慌張,方才在水底他能感受到身後緊跟的大隊,他們應該快鑽出水面了。

  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將腰前氣囊取下,藺琦墨怔怔望了會兒,只覺神奇無比。看著這神秘的東西便想到了罄冉,藺琦墨微微一笑。

  極目遠望,此處已經離虎口峽有一段距離了,不必擔心會被敵軍發現。只是回頭望去,茫茫江面竟似沒有邊際。這裡離江岸還有一段距離,而這段距離只能靠他們游過去了。

  “嘩嘩……”

  水聲不斷自四周傳來,不停有兵勇自水中鑽出,個個面上都帶著笑容,遠望虎口峽的依稀燈火,他們眼中寫滿了不置信。

  竟真的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通過了虎口峽呢!太神奇了!

  “清點人數!”

  藺琦墨清朗的聲音響起,眾人這才紛紛從飄飄然的虛幻中回過神來。

  翌日,天未亮,整個青軍水師便動作了起來,火把映亮了整個江面,將士們紛紛登船,戰鼓雷鳴。

  九月二十七日,駐紮在雯江北岸長達兩個月的青國水師大軍終於傾巢出動駛出了港灣,目標直指麟國江左大營。

  江風緩緩吹散迷霧,驕陽自天際慢慢升起,罄冉站在兩層高的戰艦甲板上,顧目四望,大江之上桅桿如林,船帆如雲,蔚為壯觀。一望之下,讓人肅然而嘆。

  罄冉的身邊,站著寧侶和水師中軍副將軍袁輝等人,和寧侶的一臉緊繃不同,袁輝等人的臉上滿是興奮。罄冉心想,對於他們這樣的青年將領來說,沒有什麼能夠比一場期待已久的大戰更能讓他們高興的了。

  戰艦破水,在兵勇奮力的划槳中飛快地行進著,驀然前方江面隱約出現了星星點點的黑點,罄冉撐著船壁的手微微一緊。

  那是敵軍的艦隊!清河源水域到了!

  於此同時,隨著主艦上李鼎力帥旗揮動,頓時江面上青國所有戰艦同時擂鼓,鼓聲在這開闊的江面上傳向九天,振聾發聵。

  “全速前進!”

  隨著寧侶的大喝,罄冉分明感覺身下戰艦更加快速的破風斬浪,飛速前行。

  顯然對方也在加速,迎面而來的戰艦一點點清晰,鼓聲震天,罄冉也迅速躍上船頭,捏緊了手中令旗。

  兩方戰艦迅速接近,轉瞬間遼闊的江面上便布滿了戰船,場面十分浩大。

  眼見已經到了射程,隨著帥旗大動,江面上翻起駭浪滔天,雙方已發起了第一輪的火力攻擊。

  兩軍戰艦紛紛發動箭弩,相互攻擊對方兩翼。一時間雯江之上箭聲飛鳴之音震耳欲聾,火矢如蝗,較之陸上爭鋒,別有一番驚人的景色。另有大型投石機也在船上架起,石塊包著草藤,一經燃起便被大力投出,直撲敵方戰艦。

  這種火石威力甚強,一旦砸中船體一個兩個倒是不礙,但若數個同時擊中,便會引得船體劇烈搖動。砸的多了,再結實的戰艦也會破損,又有流箭火矢,頓時兩方艦隊便都有船體燃起了熊熊烈火。

  不少兵勇被流箭射到慘叫聲不斷傳來。罄冉將對方艦隊陣型看在眼中,目光微眯,忽而高高舉起手中令旗,向右面急速揮動三下。

  船上頓時便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鼓聲,青國戰隊數十條船頭架著連弩的‘崔’字旗號戰艦自隊伍中衝出,向敵方艦隊飛速逼近。

  主艦甲板上,李鼎力見此,忙大喝一聲:“掩護右艦營,變水禽陣,全速前進,擊殺麟軍!”

  他話音剛落,帥旗一陣揮動,眾多戰船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頂著麟國流矢飛石朝麟國艦隊衝去。

  罄冉見李鼎力領會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凝目細觀。

  此時帥旗在箭羽流矢中再度揮動,眾多飛衝的戰船上弓箭手齊齊瞄準對手,令旗瞬間垂下,連弩火箭遮天蔽日向敵軍飛射,對面戰艦隊列與天空頓時火光如虹。

  趁著敵軍混亂,那一隊‘崔’字旗的輕艦已然臨近敵陣,然而雖是攻勢猛烈,麟國艦隊卻極快發動了回攻,一番強弩流石向靠近的青國戰艦猛烈攻擊。

  一輪激戰之後,兩軍均有數條戰船因損傷過重緩緩下沉,慘象讓人不寒而慄。激戰繼續,兩軍戰鬥力不相上下,旗鼓相當,一時間竟分不出個高低。

  罄冉見出擊的兩翼被擋了回來,微微蹙眉。極目遠眺,她果斷地抬起了右臂,將手中令旗左右交揮數下,壓向東南。

  瞬時便有四隊戰船自四個方向衝了出來,這四個戰船小隊均是輕舟,吃水不重,也未裝載輜重,破水而出,速度竟是極快。

  小舟所列水陣也很奇特,變化多端,時而相集,時而分散,時而如展翅鳧鴨,時而又如鯉魚擺尾,進退攻拒靈活多變,竟令敵軍投來的流石飛箭紛紛射空。

  小舟離敵方戰艦越來越近,位於最前小舟上的馬誠一聲大喝,帶著數百水性極好的兵勇直接跳入水中,向敵軍奮力劃去,潛入水底,舉起斧子便是一陣猛力劈砍。

  瞬間便讓他們戳破了對方數只戰艦,戰艦之上一片混亂。敵軍見勢不妙,急忙回軍,另有兵勇紛紛跳下戰艦於下面馬誠他們進行近身肉搏。
  雙方激戰打的整個湖面戰火不斷,湖水激盪,漸染血色。李鼎力見馬誠一隊得逞,乘著敵軍陣型慌亂,忙下令急衝,眼見距離敵軍越來越近,卻在此時突發意外。

  敵軍前方戰船分裂,竟自後軍衝出一龐然大船,那戰艦高三層,甲板之上豎起一個十米來高的箭台,安置著連排弩機,一陣激鼓,強弩齊發,威力甚大。

  呯呯砰砰一陣巨響,箭羽射上船體,不少戰艦燃起了大火,船體在劇烈的衝擊下劇烈搖晃,將船上兵勇晃得跌倒極多,乾嘔不已。有的士兵更慘,不幸被火箭射中,慘叫聲一片。

  罄冉所在戰艦亦沒能避免,船體劇晃,罄冉抓住桅桿才勉強站穩身體。此時前方的主艦上帥旗揮動,衝出的青國戰艦已被逼退,對面發出一陣歡呼聲。

  眼見馬誠等人由於孤軍深入,此刻在水中拼殺艱難,死傷無數,罄冉面色微變。她直起身來,將手中令旗交給身邊令旗官,大喝一聲,她便一躍自二樓甲板跳了下去。

  “擺水蛇陣!”

  她的聲音傳至令旗官耳中,待他反應過來,罄冉已經消失在了眼前。令旗官不敢怠慢,忙東西揮舞著令旗。

  青國艦隊瞬時便變換了陣型,前衝的戰艦迅速回退,陣勢變化成一長排,好似水蛇游動,在江面上展開,這下便大大削減了箭台的射擊範圍。

  罄冉跳下甲板,奔至船頭,一刻不停便飛身躍起,清麗的身影如飛走在流箭間的燕子,身姿輕盈在江面上一點,再次騰起,轉瞬便落在了恰於前面退回的主艦船尾。

  不理會船上混亂的兵勇,她直奔正指揮投石士兵瞄準箭台發射的主帥李鼎力,急聲道:“此箭台外層包著鐵皮,火箭和走石都不好用。不可與其正面爭鋒,唯有迂迴方可破敵。李將軍,讓右翼以散翅陣型向前衝,掩護我過去。”

  李鼎力忙按照罄冉的意思示意控旗手,即刻便有三十幾艘小艦飛出水陣,飛快向麟國陣營衝去,似欲強行衝擊。然而敵軍火力太猛,眨眼間便有數艘小艦被擊沉江面。

  麟國艦上主帥陳寧見此,面有得色,然而瞬間便察覺不對。但見不知何時一艘輕便戰艦已在快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時,從另一側飛快進逼過來。可那只有一艘船,孤軍深入,這分明便是自找死路。

  在陳寧驚疑之時,卻目光忽而一凝,定在那飛速而來的戰艦甲板之上,那裡一人白衣飄揚,正是方才站在青國船陣中間揮軍變陣的白衣人。

  方才離得遠,他只能看清那是一個清傲卓拔的身影,立於船頭從容變陣,雖身型清瘦,但在這混亂的戰場,也壓不下那身影的超強存在感。

  陳寧先前只道那定是藺琦墨,然而此刻卻發現錯了!那戰艦快速逼近,白衣之人身影慢慢清晰,分明便是一個女子,一個極為清麗脫俗的女子!

  陳寧微驚,卻瞬間明了女子乃是何人!

  雲罄冉,早已名震四國的女子,怕是也只有她才有如此膽識和魄力!

  可她怎孤艦殺來?聽聞此女已嫁藺琦墨為妻,藺帥又怎會任由妻子如此犯險?敵軍主帥乃李鼎力,這指揮變陣的又是雲罄冉,那麼藺琦墨此刻又在哪裡?

  陳寧心頭閃過無數疑問,然而既知道來者是名聲在外的雲罄冉,雖是女子,陳寧終非莽將,也絲毫不敢怠慢,在瞬間反應過來不能讓此艦靠近。他高高揚手,大喝一聲。

  “速將戰艦射沉!”

  然而尚未等箭弩對準戰艦,罄冉便有了動作。但見她飛身躍起,身姿如輕盈的雨燕,倏然落於戰艦前方的弩機之上,落足瞬間,她大喝一聲。

  “扣下機括!”

  青軍小兵本能依令,忙扳動弩機機括,那道白影便如閃電一般,藉助著機括之力射向麟國戰艦。

  那速度快如雲煙,陳寧睜大了眼睛,甚至能感受到那白影在自己的瞳孔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清。

  兩軍都不料她有此舉,震驚萬分,凡是注意到這邊情景的頓時齊齊嘩然,徒來的安寧讓陳寧一驚,瞬間反應過來,大喊一聲。

  “射!快,攔住她!”

  麟國戰弩本引弓待發,準備將戰艦射沉,此刻便紛紛對準白影,亂箭如雨,激射罄冉而去。

  青國陣中頓時一片死寂,眾人皆屏息盯著這一幕,面色齊齊煞變,連兩軍之間的江水都似有一瞬間的凝滯停流。

  卻見罄冉身體騰轉在空中,將白色披風揮舞著旋轉成白色的光盾,她揉加內力,竟生生擋住了那飛射而來的箭矢。所謂以柔克剛,在那旋轉的白光中昭然而示。

  箭矢被擋在白網外,蕩落江中,但罄冉被這股強力一阻,雖御氣丹田,奮力縱躍,然而仍是氣力難續,衝勢一緩,身體便向江中急落。

  青國大軍眼見此景,不由失聲驚呼,聲震江岸。要知道,此刻罄冉若是落江,敵軍箭弩齊射,縱使她武功再高,在水中也是無濟於事!

  然而便在此刻,形勢驟然又變。卻是罄冉在落江之際,右手驟然甩出一道長長的白練來,那白練長帶若長著眼睛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水線緊緊纏在了敵軍戰艦翹起的船頭上。

  緊接著,那道儼然已成萬軍焦點的白影,如飛鶴騰翅,順著舞動的白練驟然自江面上飛起,在空中倏地一個翻轉,凌空一晃,已到了弩台前方。

  她雙腳在弩機上連踏幾下,人已登上高高的弩機,人未落地,劍光迸射已將守在弩台上的兩名麟兵自高台上掃下。

  那兩名麟兵自上跌下,發出砰砰兩聲大響,血漿迸裂。罄冉這一番動作可以說在瞬息之間,一時威震兩軍,陣前竟有一刻詭異的寧靜。

  接著青國大軍爆發出海浪一般滔天的歡呼聲,李鼎力瞬間回神大喝一聲:“兄弟們,衝啊!”

  “衝啊!”

  頓時戰鼓擂動,青國兵勇大聲呼喝著,奮力划槳,戰艦乘勝破浪衝鋒。

  而此刻麟國將士也驟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陳寧一面命令弩台發動攻擊,一面抽出長劍,向罄冉殺去。

  戰艦上麟國兵勇見主帥親自動手,更是紛紛掄刀舞槍,向弩台衝來,目標均是罄冉。

  弩台建的極高,四面都安置了成排的弩機,包皮是一層輕鐵,兵勇從弩台裡面操縱所有弩機。方才一見高高的弩台上面站著兩個麟兵,罄冉便斷定這整個弩台的出口定然在上面,兩個麟兵正是看守出口的,不然他們沒有必要呆在上面。

  如今兩個小兵被掃下弩台,果見腳下有一個通風的鐵窗,自縫隙看去,裡面的麟軍正向上爬來。

  罄冉挑眉一笑,自懷中摸出三個手掌大的黑球,順著鐵窗便扔了下去,濃煙滾滾瞬間在弩台內騰起。

  罄冉一下子便想起了那夜藺琦墨用迷藥拔掉箭樓的事,她跟著他學壞了呢,自那日起她也弄了幾樣神秘武器帶在身上,這煙霧彈便是其中之一,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大用場。

  不顧飛身衝來的陳寧,和自四面擁來的麟軍,罄冉跪倒在鐵窗上,屏住呼吸用帶子瞬間便將鐵窗揭口與弩台綁了個結實。

  弩台雖然四處都是箭口,能夠通風,可畢竟弩台裡面空間相對封閉,一下子被注滿了濃煙,直嗆得裡面麟軍亂成一團,叫苦連天,根本睜不開眼,哪裡還顧得上其它?

  罄冉得意一笑,正欲起身迎戰衝上來的麟國將士,卻與此時麟國水師後軍傳來一陣喧囂。

  罄冉心有所覺,舉目而望,但見遠處水域數十條戰艦破浪而來,那最前面的戰艦上一面騰金黑旗高高豎立,迎風飄舞,上面龍飛鳳舞的一字,赫然便是“藺”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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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08: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罄冉有孕

  “大帥!快看!”

  顯然戰艦上的麟國小兵也發現了水師後面正飛速而來的艦隊,一名小兵滿面慌張的驚呼著。

  陳寧回頭,待看清那黑色騰金的“藺”字,整個面色都變了。他瞪大了眼睛,滿眼的不置信。要知道水戰不比陸戰,陣型變動極慢,想掉轉船身迎戰更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做到的。

  故而,水戰最忌後路被襲,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藺琦墨的人會從天而降,自後路抄襲而來。可如今他確實出現在後方,那唯一的解釋便是青軍拿下了小湖。!

  而陛下昨夜正在小湖。!!

  陳寧面色大變,此刻他那裡還有功夫去理會罄冉,奔至弩台的身影驟然一轉,向船尾奔去,腳步已是慌亂。

  罄冉揮舞著手中長劍,白色的紗衣在空中飄揚,她身姿輕盈飛騰在高高的弩台上,劍走游龍竟令衝上的麟國兵勇毫無招架之力。迎著正千金燦燦的陽光,那壽影仿似籠在一層虛幻的金光,散發著無窮的美麗,引人驚嘆。

  雖然她所在的弩台位於廨國水師大軍前方,然而藺琦墨還是一眼便鎖定了她的身影。距離太遠,依稀可見一個靈動的身影游動在天光間,她的身下騰起陣陣白煙,將那身影籠在其中,便似踏在九天雲端,驚心動魄的美。

  可令藺琦墨心驚的是,她竟如此孤軍深入,現下正有大批的麟軍向弩台上攀爬。更有無數箭羽流星般射向那裡,雖則弩台甚高,能真正將箭射上去的並不多,可她所立之處太過顯眼,難免招敵。

  藺琦墨蹙眉,微微側頭,看向方威,冷喝一聲:“去請陛下,艦隊全速前進!”

  方威一聲令下,艦隊飛速前進,此刻麟國水師大軍根本還來不及調整方向。驚慌失獵下,後軍亂成一團,接著一陣如蝗的飛箭,走石遮天蔽日從天而降,火光濃煙瞬時便冉冉而起,片刻便有幾艘船損毀嚴重,帶著船上慘叫的兵馬沉沒江中。

  青國大軍也已發現了廨軍後面情形,頓時大受鼓舞,殺聲沖天。解國水師腹背受敵,頓時前後皆不能顧,陷入危局。頃刻間,陣型便被衝散,哀嚎聲遍及江面。

  一陣鼓噪如雷霆震響,又一陣箭雨落下,忽而麟國後軍遭到的攻勢弱了下來。疲於抵擋的兵勇不由紛紛詫異望向敵軍,但見那衝在最前的戰艦上,高高翹起的船頭赫然站著一人,正是眾人熟知的藺琦墨。

  此刻他一身黑衣,身姿俊邈,似占盡了天地之銳氣,那身影傲然孤立船頭,握住一把丈餘巨弓,弓身如臂,他左臂輕舒,右手弦筋如滿月,張弓搭箭,森寒的箭頭在陽光下閃閃發出冷光。

  他右手一鬆,只見三道白光連環射出,如追雲逐電,飆發電舉,瞬間而至。那三箭在詭異的沉靜中,在萬眾矚目下直直向中軍帥船飛去。

  三道流光,一道穿過垛孔直沒入船艙,一道如流星奪月將桅桿上方招展的旗桿一箭射折,而那另一箭竟險險擦過陳寧的肩頭,插在了船壁上,沒入數寸。

  正對小將咆哮著轉換陣型的陳寧驟然一僵,扭頭望去,正迎上藺琦墨肅冷的目光。

  藺琦墨似正等他看來,一見他望來,他沉俊的面上溢出一絲笑意,將手中巨弓一丟,朗聲喝道:“陳寧,此戰已無懸念,負隅抵抗只會徒增傷亡,麟國水師已無活路,你還是率軍投降吧!“

  陳寧頓時面起怒色,上前一步,怒喝道:“藺琦墨,你這小人,餑主求榮,不配站在此處和本帥說話。今日縱使陳寧粉身碎骨,死後也是一各漢子!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對他的謾罵藺琦墨面色不變,卻微微搖頭一笑,只道:“陳寧,你先見見一人再言是否投降吧。”

  他說著緩緩側開了身子,他的身後方威神態恭敬的請出一人,頓時脖軍嘩然。

  那人身著明黃龍袍,衣冠微亂,神情頹敗,正是麟武帝……

  溫暖的陽光自雕花精美的窗欞蕩入屋中,拂在面上暖暖的,空氣中帶著泥土的清新。一場秋雨打落了無數落葉,風過已有了絲絲寒意。

  罄冉將身體往厚厚的毯子中窩了窩,伸手取過桌上放著的茶盞,杯中綠葉清蕩,茶香裊裊。低啜兩。”恣意得望向四周。

  入目正見安置在角落的沉木香繚繞著青煙婉轉直上,伴著靜垂的紗帳飄搖間金絲旖旎。罄冉凝眸看去,屋中的每一棟金絲木梁上都細細雕刻著美麗精緻的圄案,鬼斧神工極盡精巧,整個宮殿華美奢靡。

  這裡是麟國的皇宮,罄冉已經在此住了十多日了。望著這精美的宮殿,鼻翼縈繞著沉木香的氣息,罄冉莫名竟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

  那夜藺琦墨帶著六百人奇襲小湖。竟生擒了膊武帝,麟國水師腹背受敵,國主被俘,陳寧投降。一切來的突然,卻隱約又都在預想之中。

  接著青國大軍兵臨琉城,太子率百官投誠,琉城不攻自破。然後,鳳瑛順理成章的進入了麟國的皇宮,成為了這座宮殿新的主人。

  大戰儼然已臨近尾聲,琉城一破,解國已名存實亡。雖是如此,但此刻卻萬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鳳瑛很忙,藺琦墨卻比他還忙。

  這場戰事不到一年便至如此,不是麟國太不堪一擊,也不是青國士兵的戰鬥力太強,絕大多數原因出在藺琦墨身上。他對麟國的影響力太大了,相應的此刻要擔的責任便也越大。

  且不說如飛翼軍這樣的日部需要他去安置,便是那些戰前對他謾罵詆毀的諸侯大臣們,此刻也都哭哭啼啼地前來找他。儼然,此刻藺琦墨已是他們的救命稻草,而藺琦墨也不會置他們與不顧。

  大軍入城後,鳳瑛便在皇宮入住,每日在辰慶宮處理事務。為了方便商討戰後事宜,鳳瑛提出要藺琦墨也住宮中,藺琦墨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下來。

  一來他和鳳瑛確實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與藺琦墨商討,再來麟國皇族此刻盡數被軟禁在宮中,罄冉想,藺琦墨終究是不放心鳳瑛的。

  便是這樣,罄冉也跟著住進了麟國後宮,而且此刻她呆的還是麟國帝後的寢宮,鳳藻宮。

  藺琦墨每日起早貪黑的忙,罄冉這些時日卻過的恣意。每日吃喝不憨,還有兩個貼心的宮女服侍著。

  也不知為什麼罄冉一下子變的很懶,這十多年來,起先是疲於練武,每日都起的甚早。後來又參了軍,在鎮西軍中更是沒有睡過一日的懶覺。再後來入了旌國廟堂,旌帝乃勤懇帝王,每日都早朝臨政。

  罄冉早就養成了早起的習慣,然而這十多日來,罄冉簡直變成了一隻小豬。每天睜開眼睛便已天亮,連藺琦墨是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晚上也困的極早,絕大多數時間她睡著了,藺琦墨都還沒有回來。

  若不是藺琦墨不管多忙,每日午膳都堅持回來和她共用,罄冉想她怕是幾天都見不到她的夫君。

  打了個呵欠,一陣困意再次襲來,罄冉忙甩了甩腦袋。眼見外面陽光徇爛,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剛出內殿,坐在窗邊發呆的陸霜便忙迎了上來,挑眉一笑:“夫人今兒倒顯得精神。”

  陸霜是陸贏的妹妹,自罄冉入了這鳳藻宮,裡裡外外都是藺琦墨安排的人,罄冉的兩個侍女更是藺琦墨親自挑選的。陸贏再怎麼說也是個將領,官居三品,一開始罄冉說什麼也不願他的妹妹來照顧自己,可見了陸霜一面便喜歡上了這個活潑爽朗的女孩,於是便像對待妹妹一般留在了身邊。

  “一會兒就該午膳了,走吧,陪我出去轉轉。”罄冉說著便跨步出了大殿。

  陸霜忙笑著拿了罄冉的披風便快步跟上,一面不禁調侃。

  “我道夫人今兒怎這麼精神,原來是想帥爺了……”

  罄冉大方地揚起笑容,回頭道:“小妮子還真說對了,夫人我還真是想你們帥爺了。卻不知我們陸霜整日魂不守舍的,心裡惦記著哪個帥小夥啊?我可聽說飛翼軍的前鋒少將馬左揚天天在這鳳藻宮邊兒上轉悠呢,噯,霜兒,你說他沒事來這兒轉悠什麼?會不會是找你的?”

  見罄冉一臉打趣地湊了過來,陸霜登時便紅了臉,卻未曾避開罄冉的目光,悶聲道:“那個揄木疙瘩,整日就知道在外面瞎轉悠,有什麼用!”

  罄冉失笑:“倒不想馬左揚在軍中豪氣沖天,爽朗不羈,在我們霜兒面前例是忸怩害羞起來了。”

  陸霜小臉更紅,卻氣道:“誰讓他害羞了?便是他鼓著勇氣進來,我也不理他了!!”

  罄冉搖頭而笑:“言不由衷,傻丫頭,他不敢進來你不會出去啊!去,你去問問他,這些日帥爺都忙成這樣了,他這個當下屬的怎就那麼閑,日日在我這鳳藻宮外面瞎轉悠!你且問問他,有這麼當下屬的嗎!”

  “夫人?你怎麼知道……”

  見陸霜一臉詫異,罄冉輕點她的額頭:“沒出息的丫頭,看你那坐立不安的樣子,我就知道那揄木又來了。快去吧,把我的原話傳給他,記得回來告訴我他是怎麼回答的哦。”

  罄冉說著眨巴幾下眼睛,一把將陸霜推了出去。見陸霜忸怩一下,低頭跑走,罄冉面有笑意,轉身向花園走。

  秋季的花園顯得有些蕭索,宮墻處側是植著兩顆灌木大樹,在瑟瑟的花園中顯得尤其青翠可愛。罄冉漫步向那處走,身影一縱便躍上了寬大的技椏,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所謂秋高氣爽在高處給人的感觸更深,罄冉眯著眼仰望蔚藍的天空,享受著拂面而來的清風,但覺身體一陣舒暢。

  “你說你見過藺夫人?真的嗎?她長什麼樣?聽說傾國傾城呢,是不是?”

  “我也是遠遠看了一眼,不過那姿態真像天宮裡的仙女,連秦妃娘娘都及不上萬一呢!”

  “現在都亡國了,哪裡還來的什麼秦妃?!我聽說那藺夫人真是月宮下凡的仙子呢,要不然怎麼能收集神氣,讓飛翼軍潛在水底一個多時辰都沒事?!還有啊,聽說那日在戰場上,藺夫人像仙女一樣飛在流箭下,那箭落到她身上根本就傷不了她!現在整個青軍都在說她是仙人轉世,來幫助青國的……”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你們知道以前清元宮的小勝子嗎?他是藺帥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呢,現在就在鳳藻宮裡當值。他說晚上藺夫人居住的含清殿都有仙氣往外冒,一亮一亮的!”

  “聽說藺帥可疼愛夫人了,我還聽說青國的皇帝陛下也喜歡著藺夫人呢,還因為藺夫人和藺帥動了手。這藺夫人啊,我看怕真是仙宮的仙女下凡,若不然哪能那麼厲害,那麼有魅力!“

  “我若是藺大人,哪怕只一日,死掉我都願意!”

  幾個小宮女說笑著遠去,其實她們離的很遠,隔著兩道宮墻。可歸功於極好的內力修為,罄冉還是清清楚楚聽到了她們的話。這話近來聽的倒是不少,那場水戰後,令罄冉意料不到的是,她這個藺夫人竟一躍自凡人變成了仙子。

  一場水戰,罄冉可謂一戰成名,硬生生壓下了所有人的鐸芒。提及雯江水戰,大家可以不提指揮青國水師的主帥李鼎力,可以不提從天而降的藺琦墨,卻一定要說一說她這個有著神來之筆的藺夫人。

  罄冉還記得第一次見陸霜那丫頭,她便興匆匆得繞著她轉了好幾因,最後念念有詞的道。

  “果然,不一樣,真的有仙氣。”

  當時她極為迷茫,詢問了陸霜之後才知外面已經流言滿天飛,將她傳的神乎其神了。

  後來她哭笑不得地向藺琦墨提起這事,那知他竟一本正經得道:“我的夫人本就是仙子啊,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仙子。”

  她絆怒地氣他調侃她,跟著別人起哄。藺琦墨這才收了笑意,嘆息道:“冉兒,你該慶幸鳳瑛贏了這場大戰,被人當仙子景仰也不錯,起碼為夫我感覺很好,飄飄然也。”

  罄冉無語,不過想想也是。若鳳瑛不是最後的贏家,只怕眾人要將她當妖魔轉世拖出去澆油點火了。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眷然顧之,使我心愁。嗟爾昔人,何以忘憂?

  清潤的朗聲自村下傳來,罄冉驀然回過神來望向樹下,入目藺琦墨仰著頭正一臉笑意盯著她。陽光照在他白玉般的面上,將那英俊不凡的五官映得閃閃發兌

  罄冉惡狠狠的瞪他一眼,惱道:“嚇我一跳!”

  藺琦墨卻滿臉委屈,苦悶道:“冉兒,為夫在對你念情詩呢,你這也太不解風情了吧!”

  罄冉卻笑的開心,也不打個招呼便從襯枉上直直跳下,她這一跳分明便未用內力,更沒任何技巧,完全是隨意而為。

  藺琦墨一驚,忙伸出雙臂微微傾身將她抱了個滿懷。聽到懷中傳來咯咯的笑聲,藺琦墨心頭一甜,抱著罄冉便在原地轉了兩圄。

  “回去用膳吧,陸霜說你一早便在喊著說餓了。以後我不回來,便別等我開飯,你自己先用。”藺琦墨低頭說著,將罄冉輕輕放在地上。

  迎著他溫柔的雙眸,罄冉剛想點頭,卻不想一陣頭暈傳來,眼前微微一黑,本能地閉了下眼睛,抓著藺琦墨的手也微微用力。

  “怎麼了?”

  察覺到罄冉的不對勁,藺琦墨忙將她重新帶入懷中,面色關切。

  那股頭暈轉瞬而去,罄冉睜開眼眸,見藺琦墨滿臉擔憂忙是一笑,拉了他的手便向前走:“沒事,許是剛剛你轉的太猛,把我弄暈了。快些吃飯吧,我餓了。”

  膳食很簡單,四菜一湯,味道卻不錯。罄冉一陣埋頭苦吃,待抬頭時卻見藺琦墨端坐在一邊正撐著手笑望著她,手中的筷子早已放下,看樣子已吃好半響了。

  她竟貪吃的沒有注意到?!被他戲謔的目光盯著,罄冉也覺最近自己有些奇怪,變得非常能吃。忍不住面頰一紅,嘴上卻氣氣地道。

  “怎麼這麼盯著我?嫌我吃的多,怕吃窮了你?”

  藺琦墨忙搖頭,揚起他俊逸的修眉,道:“娘子多慮了,為夫雖然沒有富可敵國,但是養活家小的本事還是有的。再者,有個能吃的夫人是福。看著你這麼狼吞虎咽,嘿嘿,為夫很欣慰!”

  他面上的神情分明便不是這麼一回事,罄冉頓時便怒目相向,沉聲道:“藺琦墨!你什麼意思?!嫌我吃的多就直說!”

  藺琦墨卻笑著湊向她的耳邊,頗為懼惱的道:“冉兒,為夫真沒這個意思。為夫只是在自醒,這些時日,尤其是晚上,我們的運動是不是太猛烈了,怎麼將我的冉兒累成這般!看來為夫以後還是要節制節制的。!”

  罄冉一愣,隨即嘬得一下便紅了面頰。想來連日來藺琦墨的予取予求,想到每夜的抵死痴纏,罄冉低下頭來,羞的整個脖頸都泛起了緋色,哪裡還有方才的凶樣?

  不過迷迷糊糊她卻在想,那道真是因為這個,她才每日食量大增,因倦不醒?

  罄冉這廂泛著迷糊,藺琦墨卻不似她一般糊塗。罄冉一向對自己的身體不關心,但是藺琦墨卻熟知她的身體,再加上他精通醫術,有些事情自是比罄冉要敏感。最近他見她每日困頓,食量大增,再細細一想頓時便有些猜疑

  壓制住心頭的微跳,趁著罄冉發怔,藺琦墨已是忽而抬手扣上了她的手腕。

  這本是他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然而眨眼間藺琦墨面上的笑容便凝滯在了嘴邊,他的神情變得極為怪異,整個人竟似被人一棒子打下懵了一般怔在那裡……

  罄冉這才留意到他的奇怪,正準備問他怎麼了,然而手腕一動竟被藺琦墨緊緊捏在了掌中,他用的力道極大,罄冉驚呼一聲。接著身體一動,她便被擁入了一個劇烈起伏的懷抱。

  藺琦墨的雙臂緊緊禁錮著她的身體,似是要將她壓入他的胸膛。她的心房處密密抵著他的心窩,她能感受到他劇烈跳動的心口還有他埋在她頸窩處微微顫抖著的面龐,無一不在表露著這個男人壓抑的劇烈情緒。

  罄冉不明所以,只能任由他抱著,半響忽而覺得不對勁。

  脖頸處那濕濕潮潮的感它,那是什麼?!

  罄冉一驚,忙去推藺琦墨,哪知他卻將她抱得更緊。接著他微微側頭,低聲在她的耳邊呢喃:“別動,冉兒…”
 
 他那聲音蘊含著萬千言語一般,罄冉一呆,於是便不動了,只能本能問著:“你這是怎麼了?”

  “傻冉兒,我們要有一個家了,一個完整的家!”

  他的話一字一頓,說得異常清晰,雖是話語極輕,卻似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罄冉卻一時不明白,她一直以為自嫁給他,她便有了一個家了,可什麼叫一個完整的家?

  “傻瓜!我要做爹爹了!而你要做母親了!”

  藺琦墨的話衝入耳中,罄冉眨巴了兩下眼睛,頓時思緒便被轟炸到了千里之外,腦中一片空白。

  接著藺琦墨歡喜的面容映入眼眸,罄冉傻呵呵的跟著他笑,抬手輕輕撫上肚皮。兩世為人,卻命運弄人,罄冉一直是個少愛的女子,前世和弟弟相依為命,今生家逢變故,孤苦無依。為人妻,為人母,在她的世界中本就是遙不可及,從來沒有想過的。

  然而自遇到了藺琦墨,他燃起了她深藏的激情,她嫁了人,成了他的妻子。這是一場美夢,一場讓她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美夢。罄冉想,她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已的新角色,那巨大的幸福感還沒有讓她踏實接受,每日都似踩在雲端,似偷來了他人的幸福一般!然而此刻,他卻告訴她,她居然有了寶寶?!

  不是不高興,只是一時間罄冉真無法將做媽媽和自已聯繫在一起。這樣的她,能做好一個母親嗎?
 
 傻笑抬頭,罄冉只能茫然地問著藺琦墨:“你說我要做娘了?你是說這裡有個小寶寶了?”

  藺琦墨似是明白她現在的感受,小心翼翼起身,推開凳子,緩緩在罄冉面前蹲下,緊緊握著她的手,微笑道:“冉兒,我們會做好父母的,他會是最幸福的孩子,會在愛中沐浴成長。相信我,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雙眼中寫滿了對生活的期待和信心,盛滿了歡喜和幸福,溫暖而輕柔的籠了她一身。

  罄冉眼眶一熱,險些落淚,在這個世界,她終於不再彷徨,終於不再有任何不安,望著這雙蘊含了神情的眼眸,罄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擁有的一切。

  愛她的人,她愛的人,原來連落淚也可以是因為歡喜……

  笑容緩緩爬上眼角、脣際,罄冉由衷的笑,那笑宛若陽光刺破雲層瞬間便映亮了藺琦墨的心……

  其後的日子變得忙碌了起來,雖然孩子不足三個月,但是罄冉卻絞盡腦汁去想她所知不多的孕婦注意事項。她不再隨意而為,每日都合理地安排營養、注意飲食、做適當運動。

  不光如此,她還常常哼歌兒給寶寶聽,偶爾自言自語地講故事給他,甚至會做以前不喜的事情,比如縫製衣服,習字畫畫。真真體會到了做母親的感覺,什麼都想讓孩子寫會,尤其是自已不會的,更希望他能會。

  雖然現在胎教還太早,但是罄冉還是固執的堅持著,甘之如飴。她小心翼翼的照顧著自己,照顧著腹中的小生命。以前她沒有信心做好母親,然而母性似乎因著這個孩子的到來,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

  “真想不到,夫人您仙子轉世,天地不怕,竟這般緊張孩子!”

  連日來陸霜總是這般打趣罄冉,然而罄冉卻樂此不疲的照顧著寶寶,聽著陸霜的打趣,罄冉一下子便有了信心,她相信她一定會是最好的母親。

  他們的孩子,也一定會如藺琦墨說的一般,在愛中沐浴成長。

  當然,緊張的也不只是罄冉,首次當父親的準爸爸藺琦墨也變得不正常了起來。他留在鳳藻宮的時間明顯多了起來,每日都將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罄冉身上,即便是罄冉做著和寶寶交流這樣在別人看來有些好笑的舉動時,藺琦墨也會跟著她一起發傻。

  兩個人便似擁著珍貴玩具的孩子,似受了驚嚇的孩子,生恐別人搶走屬於他們的寶貝。他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這個孩子,共同期待著寶寶的成長。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已是深秋,琉城雖是地處南方,可也有了寒意。

  這日,陽光甚好,罄冉讓人將小塌擺在殿外迴廊下,躺在上面輕闔著明假寐。一旁的梨木欄桿上放著一盤醃制的酸梅,她一面享受陽光,一面時不時拈起一顆酸梅來扔入嘴中,周身都籠著安適和祥和。

  這個孩子異乎尋常的乖,除了比較嗜睡,比較能吃,罄冉完全沒有害喜的感覺。若非這些日子月事一直未來,有時候罄冉真不相信腹中多了個小生命,對此罄冉十分滿足。挑起一顆酸梅放入嘴中,罄冉舒服地輕挑脣角,人都說,酸男辣女,罄冉想這一胎定然是個男孩兒。

  腳步聲傳來,罄冉抬頭望去,正見藺琦墨邁著輕快的步子入了院子。目光盯著她,他燦爛一笑,興衝衝奔了過來。

  “冉兒,我想好了。所謂“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我們給孩子取名盼若,將來她定然長的像冉兒一樣漂亮!你說好不好?”

  這些日子每夜藺諸孩子的名字是罄冉二人的大事,望著藺琦墨發亮的明眸,罄冉卻是搖頭。

  “不好!寶寶是男娃子,怎能取女孩名字!”

  “你怎知會是男孩兒?我例覺得會是個漂亮的小丫頭。”藺琦墨一臉不認同,在罄冉身邊蹲下便笑嘻嘻的將臉龐貼在了她的小腹。

  罄冉失笑:“聽到寶寶抗議了嗎?寶寶在我肚子裡,我自然知道的!”

  “呀!你別說,他真的動了一下!”藺琦墨驚奇的道。

  罄冉嚇了一跳,忙直起身體,睜大了眼睛盯著藺琦墨,問道:“真的嗎?他真的動了嗎?”

  “寶寶還不到三個月,哪裡就會動了!帥爺騙夫人呢!哎,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他們心目中的仙女這麼好騙,不知會是何種神情。”

  身後傳來陸霜的笑語,罄冉看向藺琦墨果見他一臉壞笑,這才知犯了傻。休說現在寶寶太小,根本不可能胎動,便是寶寶真的動她怎麼可能沒有感覺。

  一時也覺自己傻的好笑,罄冉瞪了藺琦墨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卻忽而聽到藺琦墨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邊的事情已經快處理完了,再等我幾日,我們便一起離開去過我甘想要的生活!”

  罄冉一怔望向藺琦墨,他面上帶著輕柔的笑意,眼中因著那份對未來的希翼熠凋生輝,寶石一般明亮,風吹動他的發,俊逸清華,讓她砰然心動。

  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直至一陣焦急的腳步聲打破了院中的寧靜。

  藺琦墨扭頭正見陸贏大步而來,面上神情焦慮。罄冉心頭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預感傳來。

  果然,陸贏的話證實了罄冉心頭的不安。

  “大哥,出事了!”

  “怎麼了?”藺琦墨忙步下台階,迎上陸贏。

  卻見陸贏將手中竹筒遞給藺琦墨,急聲道:“北邊剛送來的消息,夫人被戰英帝的人劫走了!”

  藺琦墨面色一變,忙將竹筒打開拿出裡面字條看著,面色也漸轉陰沉。

  陸贏口中的夫人指的自是藺琦墨的二姐藺琦茹,罄冉也是一驚,忙從射椅上起身步下了台階。

  “哥,怎麼會這樣?!夫人沒事吧?”陸霜也滿面焦急地詢問著陸贏。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啊,大哥,讓我帶一隊飛翼軍趁著夫人還未被帶出旌國趕緊將夫人救回來吧,若是入了戰國,再想救人只怕就難了。!”陸贏焦急的道。

  藺琦墨蹙著眉,將手中紙條遞給罄冉,她忙接過細細看了,心頭不由突突直跳。

  當時藺琦墨為了帶藺琦茹離開戰國頗費了些功夫,也暴露了不少他安置在戰國的暗樁。之後,為防戰英帝追尋報復,藺琦墨便乾脆撤了那些暗樁。

  一個後宮女子意外失蹤,這牽扯到帝王的顏面。戰英帝在藺琦茹離開後,也確實派了計多人找尋,藺琦墨是月妃唯一的親人,戰英帝自然知道往那裡尋找。這也是月妃離開戰國會一直呆在琉城,住進解宮,又頗受麟武帝照顧的原因。

  雖然戰英帝因月妃的事震怒,但是一個女子自然還不至於影響兩個國家的關係。在戰英帝發現藺琦茹住在麟國皇宮後便對外宣稱月妃病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後來,藺琦茹在金彤城下公然露面,倒是引得百姓們議論了一段時間。但是一來月妃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再來戰英帝也不會自揭其短,宣稱金彤城下出現的女人是自己逃宮的嬪妃。

  眾人對一個後宮女子的了解本就不多,百姓們只道藺琦墨有兩個姐姐,議論起藺琦茹時,也只津津樂道的談起她在萬軍陣前對藺琦墨的質問,例不曾將她和戰英帝的月妃聯繫起來。

  再之後,藺琦茹有負武帝所托不願再回麟宮,再加上她整日悶在宮中,好不容易願意放飛心聲到漠北去看看,藺琦墨自是一萬個願意的。

  故而,他雖是覺得北邊不甚太平,又擔憂戰英帝會有所動作,但念及姐姐的心情,又覺得時間過去那麼久了英帝當不會如何。出於這些考慮,藺琦墨還是沒有阻攔藺琦茹的遠行,只是派了嚴密的暗衛,確保她的安全,卻不想竟還是出了這種事情。

  望著手中的紙條,罄冉也深深凝起了眉頭。英帝竟然派了一支軍隊,化裝入旌擄了藺琦茹!看來他們都低估了藺琦茹在戰英帝心目中的位置,怕是藺琦茹自己也沒想到戰英帝竟會為她如此勞師動眾。

  藺琦茹是藺琦墨唯一的親人了,又為藺家付出甚多,她若出事,怕是藺琦墨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已。

  罄冉嘆息一聲,望著藺琦墨緊蹙的眉頭,拉住他的手,沉聲道:“不是說這邊的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嗎?這次戰英帝是有備而來,如此興師動眾想要救出姐姐怕是不容易。我看,你還是親自過去一趟吧,趁著姐姐還在旌國一定得盡快將她救回來。”

  “對!大哥還是親自去一趟吧!這邊有我們在,不會出亂子的!”陸贏也忙勸道。

  藺琦墨反握住罄冉的手,卻面有猶豫,半響都未說話。

  迎上他的目光,罄冉忽而便明白了過來。

  他這是在擔心她!

  事出突然,藺琦墨此去必須爭分奪秒,必要晝夜趕路,若是平時倒沒什麼,可依著現下罄冉的身體狀態自然是不適合騎馬趕路的。

  罄冉眉頭微跳,卻還是揚脣一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英帝的人定然會經過蒼松密谷一帶,我這就去給靖炎哥哥寫信,讓他留意此事。”

  藺琦墨還是匆匆離開了,不過臨走卻不忘好生安置了罄冉。他這一走,自然是不放心讓罄冉獨自留在麟宮,留在鳳瑛眼皮子底下的。

  於是當夜,罄冉便在藺琦墨的安排下,偷偷溜出了麟宮,被安置在了琉城南面的一家民居中。藺琦墨畢竟在麟國經營多年,在琉城的勢力還是很大的,做到這些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算難事。

  罄冉對藺琦墨的安排也甚為放心,覺得他找的地方定然是安全的,於是便在民居中安心的養起胎來,只待胎位穩定後便北上去和藺琦墨會合。只是此刻的他們都沒有料到,這一別竟是三個寒暑,世事百轉千回才得重逢。

  罄冉剛剛出宮的時日,鳳瑛確實派了大批兵勇在琉城及附近城鎮大現模翻找過幾日,雖軍隊不曾傷人,但也攪的城中人心惶惶。

  青軍大現模攫城所用的名目鳳瑛遇刺,搜查刺客。然而罄冉卻清楚,鳳瑛定然是得知她不曾隨藺琦墨北上,他在找她!

  一開始她還著實緊張了兩日,可青軍闖進小院數次,罄冉躲在密道中每次都安然無事,青軍搜找數人便沒了動靜,罄冉便也漸漸放下了心。

  再加上小院守衛嚴密,布滿了高手,又有陸霜陪著,罄冉除了極為思念藺琦墨外,日子倒也過的舒坦。她心裡想著,鳳瑛找不到她,只怕早認定她已經出城北上上。等再過些時日胎位穩定了,鳳瑛的心思也淡了,她便能夠北上和藺琦墨會合了。

  日子一晃便過去小半月,這日罄冉依舊依著慣例,用過晚膳後在院子中做了一陣健身操,看了一會兒書便上了床。撫摸著還不見什麼動靜的小腹,和孩子低聲交流了一會便迷迷糊糊得睡了過去。

  睡著睡著只覺一陣心慌,接著分明感覺到一股極具壓迫力的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

  屋中有人!

  罄冉一驚,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目光落在屋門處,頓時便驚得沒了呼吸。

  那裡赫然站著一人,欣長的身體迎著身後凄迷的夜色,月光將那人的聲影拉的很長,投在地面上,映著那背光的身體莫名一陣壓力襲上心頭。

  那迫人的視線,超強的存在感,幾乎不用眼睛去看,罄冉便知道來人是誰!

  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既然鳳瑛能毫無預兆地站在這裡,那便說明院中的暗衛已經被解決掉了!這樣的想法讓罄冉禁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心裡暗罵自己的大意。自從有了孩子,她似乎真的變得沒用了,警覺度竟變得如此之低。房中燃著一盞高腳罩燈,昏黃的燈光籠在罄冉身上,她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烏黑的發盡數散落在肩頭。神情幾分不安,幾分鎮定地盯著自已,這裡只有他和她!鳳瑛只覺自己的心開始狂亂跳動,一個月十一日了,他沒有見到她!

  自入了琉城,住進麟宮,罄冉便和藺琦墨同吃同住。這讓鳳瑛嫉妒到發狂,可也無能為力,於是他刻意去忽視這個牽動著自己每一根情緒的女人。他從不踏足鳳藻宮一步,而罄冉竟也十數人不曾步出鳳藻宮,於是鳳瑛自大軍進駐琉城便再未見過罄冉,直至藺琦墨離開,罄冉失蹤。

  鳳瑛一直都知道,在磷國的事情解決之後,藺琦墨有心要帶罄冉離開口所以他一直也在暗中留意著這件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但是他心裡卻清楚他不願意,不願罄冉便這麼跟著藺琦墨走掉,從此消失在他的視線中。而他到底能做什麼,到底想要做什麼,鳳瑛自已其實也是不知道的。但是無所謂,他只要確定不放罄冉離開便是,所以對藺琦墨的行蹤,鳳瑛一直都有做安排。

  可是藺琦墨此番離開的太過倉促,這不在鳳瑛的預料之中,所以他失算了。他萬沒想到,這邊的事情還未完全解決,藺琦墨竟撤手離去!他不在乎藺琦墨的去向,但是他卻在乎罄冉!

  罄冉的離開讓鳳瑛大怒了一場,直到察知藺琦墨匆匆離開的原因,得知罄冉並未跟隨北上。雖不明原因,但是鳳瑛的心一下子活躍了起來。他知道,自已迎來了一次機會!於是他不顧大臣們的反對,不怕大肆撥城會影響琉城穩定,執意令大軍全面搜查罄冉的下落。

  他甚至動用了所有力量,功夫不負有心人,縱然藺琦墨將她藏的隱秘,可他終究找到了她!

  望著眼前目光沉靜的女子,鳳瑛心如鼓噪,一股衝動猶如火山噴發般衝入頭腦。

  他告訴自已,此生,這個女人將為他鳳瑛所有,他不會再放開她!縱使她不愛他,縱使她恨他,然他富甲天下,坐擁江山,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攔他的決定。

  縱使是罄冉自己,也不行!他會讓她愛上他的!而她也只能愛他!

  雖看不清鳳瑛的神情,但是罄冉只覺他的目光越來越灼熱,越來越讓她不安,那目光仿似要將她戳個洞出來,又仿似要將她整個吞噬到他的雙眸中。罄冉不安的向後靠了靠,忍不住率先打破這股沉靜,啟口道。

  “鳳大哥。”

  片刻沉靜,接著鳳瑛輕聲一笑,緩緩向罄冉走去。在床邊落座,定睛望著罄冉。他的神情異常溫和,面上帶著清風般的笑意,趁著那眉眼越發如月如玉俊朗舒雅,而罄冉卻只覺一陣心慌。

  “冉冉倒似豐腴了些。”

  鳳瑛說著抬手便向罄冉的面頰觸去,罄冉一驚,忙側了側身子,輕聲一笑,急急道:“鳳大哥怎麼這麼晚尋到這裡來了?”

  鳳瑛的手觸了空,可他面上笑意卻也不減,似是不在意的放下手,目光望定罄冉,回道:“冉冉此番不告而別,鳳大哥很是傷心呢。這地方太過簡陋,不適合冉冉居住,還是隨鳳大哥回去吧。”

  罄冉卻是一笑,抱膝道:“我在這裡很好……”她的話尚未說完,鳳瑛便忽而傾身迫使罄冉一陣驚慌向後縮去。鳳瑛卻不在意她的防備,含笑抬手扣住罄冉的下巴,摩挲著柔聲道:“冉冉,你一直是個聰慧的女子,我此番來所謂何事,有何目的,你該不會不清楚吧?別和我玩捉迷藏,敷衍兜圈,我不喜歡呢。還是冉冉覺得拖延時間有用?”

  他的聲音異乎尋常的溫柔,眉宇間卻凝著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嚴和強勢。如今的鳳瑛,更加狂傲,更加自我了!罄冉心裡有些發涼!

  是啊,此刻拖延時間,或是繞彎子又有什麼用。縱使罄冉再遲鈍,也能感受到這外面布滿了高手,她不肯能逃脫,更何況現在她有了寶寶,更不能任性妄為。

  罄冉抬手拂去鳳瑛摩挲下巴的手,垂下的睫毛投在眼底,淡影微微一動,兩泓深湖般的眸光幽涼而冷漠的望向鳳瑛,肅聲道:“你將院裡的人都怎麼了?”

  鳳棋見她冷了臉,卻是一笑:“冉冉不高興,那我便不會將他們怎樣。只是用了點藥,明日自會清醒。”

  罄冉這才鬆了一口氣,識時務的一笑:“鳳大哥能否出去一下,容我收拾一下,自會跟你回去的。”她的面容近在咫尺,這一笑彷彿令她清麗的面容上落了一抹妖嬈媚色,冰肌玉骨,鳥發低垂,籠煙般的眉清秀舒展,顧盼生姿的明眸流轉生姿,彎彎上揚的櫻脣線條淡薄而柔和。

  在這樣的夜晚,這一笑簡直要晃花鳳瑛的眼,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把持不住美色的庸人。一股壓不下的衝動令他心狂野跳動,而此刻他已無理由壓抑自己。

  鳳瑛雙眸一眯,傾身便向罄冉壓去。罄冉本是想哄鳳瑛出去,誰知竟適得其反,禁不住睜大了眼眸,向後倒去。鳳瑛的脣落在她的下巴處,溫熱的鼻息令罄冉禁不住抽了口冷氣。

  即便如此,鳳蛟也未曾就此放過她。見她為躲避這一吻不得不躺倒在床上,一聲低笑自他喉間溢出,接著他緩緩傾身盯著罄冉,竟有將整個身體壓在她身上的趨勢。

  罄冉一陣心驚,忙側頭避開他的目光,心裡一直喊著,冷靜,冷靜。而她這一側頭正看到放在床內縫了一半的小孩衣服,罄冉一陣心驚。不能讓鳳瑛看到這個!

  思緒衝入腦中,罄冉忙又迎上鳳瑛的目光,冷聲道:“鳳大哥,我跟你回去便是,但我的性子鳳大哥也清楚。鳳大哥多次相助,我感念於心,還請鳳大哥珍惜這份情意,莫要逼我厭你,恨你!”

  她一面說著,一面不動聲色的將被子向裡側拉,一面更是萬分緊張地觀察著鳳瑛的神情。

  鳳瑛目光浮動,凝視著罄冉許久,忽而一笑,終是緩緩直起身體,道:“放心吧,我不迫你,我在外面等你。”

  望著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屋中,罄冉忍不住渾身一鬆,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撫上小腹,忍不住呢喃一聲。

  “孩子,這次你害慘娘親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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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08: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水深火熱

  罄冉被囚禁了!已經整整十日,鳳瑛將她囚在鳳藻宮中,並將裡裡外外的侍衛,宮女都換了個遍,在暗處布滿了他的暗衛。

  藺琦墨離開,鳳瑛便將宮中屬於藺琦墨的勢力清了個遍,現下罄冉猶如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沒有外援,沒有出路,四周布滿了精銳的眼睛,但凡她有一絲異動,立馬便會傳到鳳瑛耳中。

  對眼前的困境罄冉無能為力,她本不是驕縱之人,更非會苦惱耍潑之流,她只能順著鳳瑛的意思,在不觸怒鳳瑛的前提下保存實力,在沒有原則的退讓中保護自已。她小心翼翼的克制著自己的俾氣,尋找一切有利自己的事情,等待逃離的挈機。

  這幾日鳳瑛每日必來,或是陪著她聊天,或是喝茶,或是用懇切的語氣婉求她做些什麼諸如彈琴之類的事情,有時候他只是安靜的坐著用他一雙深沉的眼眸盯著她。

  罄冉從不觸怒鳳瑛,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諸好奉承的、她小心翼翼地壓制著自已的情緒,對鳳瑛的態度幾近卑微。

  可便是她這種不哭不鬧,這種討好般的言聽計從輕鬆地擋住了鳳瑛所有的進攻,他無法對這樣的她做出什麼。

  這般的罄冉讓鳳瑛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疏離,她的害怕,她對他無時不在的警惕和牴觸。

  面對這樣的罄冉,他的任何異樣舉動都會是罪惡的,是沒有理由的。有時候鳳瑛想,這樣也不錯,也許當她慢慢習慣了每日對著他,她有日會離不開他,會愛上他。畢竟這種平靜中雖是有著讓人煩躁的氣悶,但也有著幾分安寧的滿足。

  於是鳳瑛將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罄冉身上,甚至連辦公都從辰慶宮搬到了鳳藻宮。有那麼兩日,他心情極好時竟令宮人在罄冉內殿安置了軟榻,便休息在含清殿。

  那兩夜鳳瑛異常老實,可罄冉卻是整夜不曾閤眼的,也許是察覺了她的緊張,自那兩日後鳳瑛便未在含清殿過夜,只偶爾呆的晚了,他會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她,而罄冉每次都只當不明白他的意思,俯身相送。

  鳳瑛儼然已將她視為己物,標是了他的標籤,這樣的日子罄冉只覺每分每秒都擔驚受怕。她心裡知道藺琦墨的人一定在想方設法的接近她,營救她,但是鳳瑛將她看守的如此嚴密,他們一時半會根本接近不了她。

  好在離鳳瑛起駕回青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變得越來越忙,罄冉倒是得到了幾許喘息的時間。

  這些時日,最讓罄冉擔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當初她有了身孕的事情並未大肆宣布,只鳳藻宮的幾人知曉,而那些人則都是藺琦墨的心腹。

  罄冉心裡很清楚,若鳳瑛知道她有了藺琦墨的孩子,怕是容下這個孩子的可能性極小。

  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必須好好保護自己的寶貝,若丟了這個孩子,她無法想像以後該如何面對藺琦墨,他是那麼期待孩子的出生。而她也相信,她定然能保護好她的孩子!

  罄冉小心翼翼地掩護著這個孩子,好在她沒有害喜的現象,再加上現在孩子月數上下,小腹只能脫掉衣服後能看出微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穿的也越來越多,加上罄冉對衣服的刻意挑選,一時隱瞞倒是可以做到的。

  可謹慎起見,罄冉已盡量減少了一切可能暴露孩子的行為,比如沐浴。以前罄冉習慣每日睡前泡下熱水,現在她已經盡可能地少沐浴。

  以前在軍營沒有條件天天沐浴,有時候甚至十天半月不洗澡罄冉也能忍受,可現在明明有條件,隔上三五日不沐浴罄冉便覺得渾身不對勁。

  這日,堅持了七日的罄冉終於無法忍受了,只覺渾身上下都有些發癢。令侍女準備沐浴用水,揮退她們,她脫掉衣物便跳進了浴桶中。

  水自四面八方侵襲而來,抒解了這些日身體的緊棚,慢慢放鬆下來。靠著桶壁,任由思緒漫游,罄冉好好的泡了個澡。直到水溫漸漸轉涼,她才驟然回過神來,想到現在的處境,一時難言。

  將身體慢慢沒入水中,任由水淹沒了眼耳口鼻,漫過她的頭髮,這樣被水包圍著,罄冉竟覺有些安全。她將眼睛閉得緊緊,放鬆身體,手臂張開,感受頭髮如海藻一般的浮動,無聲的笑了起來。

  外面婢女半響不見她出來,不免有些擔心,誰都知道陛下有多重視雲姑娘,若是出了什麼事,她們可擔待不起。幾個宮女一商量,正打算一起進屋查看,便見鳳瑛大步而來。

  她們忙跪下行禮,遠遠的鳳瑛便見她們似是有事在商量,一面焦急,如今見她們面有惶恐,不免蹙眉,聲音微冷。

  “怎麼回事?!”

  “回陛下,姑娘…姑娘說是沐浴,不讓打攪,進去半天了也不見喚我……”

  一個較為大膽的宮女膽戰心驚的道,鳳瑛聽聞面色一變,推門便闖進了殿中。

  浴桶安置在內殿,垂著紗幔,鳳瑛大步入了內室,一眼便見罄冉沉浮在桶中,鳥發散了一池,身體半漂浮著,那樣子沒有一點生氣。鳳瑛面色瞬間慘白,大步便向浴桶飛掠。

  罄冉沉在水中,又一時放鬆,心思不屬,根本就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她潛水一陣,但覺胸口氣悶了,便“嘩”得一下自水中鑽了出來。撥開額前的頭髮,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胸前不住起伏著,大。喘著粗氣,然後便愕然地看到了鳳瑛。

  他站在幾步開外,身體僵直,正面色複雜的盯著她,那神情幾乎是有些扭曲的。罄冉一驚,“啊”的大叫一聲便雙手擋住胸前春光,又將身體沉入了水中,一臉戒備的盯著鳳瑛,蹙眉怒喝。

  “你要幹什麼!?”

  事出突然,此刻又是這般情景,罄冉那裡還有心思和鳳瑛周旋,變現出的自是她最激烈的一面,連帶著聲音都有些尖銳。

  鳳瑛似是被她的驚呼聲嚇了一跳,僵直的身體緩緩恢復,面色平復了下,溫和道:“她們說許久不見你出去,我只是怕你出了什麼事。”

  罄冉卻冷聲道:“你出去!”

  方才進來看到的那一幕太過驚悚,鳳瑛到現在還有些膽戰心驚、心有餘悸,再加上這些時日罄冉一直很溫和,從不曾這樣激動失控,鳳瑛竟莫名有些害怕,忙點頭抬手安撫著罄冉:“你別惱,小心氣壞了身子,我出去便是。

  他說著果真便轉身出了屋子,罄冉望著他快速而去的身影,心裡頓時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

  鳳瑛出了大殿,眼見卻一直晃動著方才罄冉出水的那一幕,粉色紅潤的肌膚,精緻的鎖骨伴著水色,鳥黑的墨色絲絲纏繞,別樣誘人。

  再想到方才她怒目盯著他的樣子,鳳瑛心頭又一陣煩躁,禁不住眉宇蹙起,身上已是不經意地散發出一股迫人的寒意,嚇得幾個婢女頭都不敢抬起。

  “進去服侍!”

  煩悶的甩甩頭,丟下一句冰冷的吩咐,鳳瑛大步向含清殿而去。

  罄冉穿戴齊整時,便有侍女進來稟報,鳳瑛已在含清殿等候。幾個婢女忙誠惶誠恐的前前後後又給罄冉檢查了個遍,似是力求讓她以最完美的姿態去服侍他們的王。

  婢女恭敬而細緻,一如這裡的一切,精緻、溫存、美麗,可這一切卻都是強加在她身上的枷鎖,罄冉苦笑。

  罄冉進入含清殿時,鳳瑛正坐在椅子上把握著一隻雕刻精巧的玉質麒麟,見罄冉進來也未抬頭,只是微微一揚袖子,笑道。

  “你這處太素淨,我給你帶了些小東西把玩,看看喜不喜歡。”

  罄冉望去,但見殿中的四張桌子上都排滿了各種寶貝,首飾、器物、雕品……各種質地,鈴鐺滿目,一看便都是珍品,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罄冉隨意望了眼,步至臨近的一桌拿起一枚黑玉棋子,微笑道:“多謝鳳大哥,只是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沒必要將這些送到這裡來吧。”

  鳳瑛卻是一笑,將手中玉麒麟隨手一執,起身走向罄冉,手指秀過陣陌縱橫的棋盤,笑道:“這一套棋是用溫玉製成的,倒是適合冬日把玩。這幾日我會比較忙,沒時間來看你,給你帶些東西,你也不至於太無聊。東西先放在這裡,那些喜歡,到時候回去就都帶走。我已經讓他們在宮裡給你收拾了一處清靜的宮殿,你一定會喜歡的。”

  迎上鳳瑛笑意期盼的雙眸,罄冉一時竟有些難受。這些日子她對鳳瑛極盡討好,而鳳瑛又何嘗不是,他對她幾乎是無務件縱容的。想到他方才在浴室表現的驚慌失措,罄冉忽而覺得很累,忽而覺得這樣的相處對她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傷了他,她亦無法安然。

  面前的罄冉長長的秀髮還未乾,攏在一起垂在身前,墨發愈發烏黑,將臉襯得更加白皙瑩潤,想比這些時日來她一直刻意帶著的面具,此刻她的神情雖是帶著茫然,煩躁,但是卻顯得更加真實,美色無邊。

  此刻她穿著一件雪白色的袍裙,衣襟上用銀絲繡著大朵的牡丹,衣領微低,露出半截白皙優美的脖頸,看在鳳瑛眼中,一下子便讓他想起了方才在浴室的那無比妖嬈的一幕。

  他似是被蠱惑住了,緩緩湊近罄冉,不自禁的伸手想將她一側的頭髮攏到耳後,而罄冉卻猛然回過神來,退了一步,躲開了他。

  鳳璞目光閃動了下,空落落伸在半空的手似是動了幾動,才緩緩收回。望著垂著頭的罄冉,笑道:“冉冉,給我彈首曲子吧。上次聽你彈琴還是在戰英帝的壽宴上,已經快四個年景了。”

  鳳瑛的話帶著幾分懇切,幾分懷念,還有一絲祈求。四周很安靜,靜的罄冉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鳳瑛她無法拒絕。

  抬起頭來,這才看到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把古琴,看樣子有些來頭。罄冉淺笑一下,點了點頭便向那琴走去。

  將琴抱起,放在矮桌,隨意坐下,撥弄了兩下。手感極好,音質流暢,是把難得的好琴。罄冉揚眉看向鳳瑛,微微一笑:“想聽什麼?”

  鳳瑛卻灑然落座,只挑眉道:“你隨意吧。!!

  罄冉點頭,手指觸上琴弦,許是太久不曾彈琴,竟有些不知該彈什麼。這樣的氣氛下,有種無聲的安寧和和諧,罄冉想許是這些時日,他和她都累了,都不想在帶著面具應付彼此了。

  微微牽起脣角,罄冉跟著心,手指動了起來。琴音幽幽傳出,憂傷而纏綿,斷腸的愁與怨,透著的盡是哀痛的蒼涼與壓抑的哀傷。

  鳳瑛的神色越來越沉鬱,目光複雜盯著罄冉,不曾有任何動作,也不知心有何感。

  漸漸的,罄冉的手停了下來,幽幽的樂聲綿綿而去,似是料的人的心也跟著隱隱發疼。她抬眸望著鳳瑛,一如他一般,一瞬不瞬。

  半響,鳳瑛起身,一步步走向罄冉,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他直逼她

  “呆在我身邊,便如此讓你難受?”

  罄冉並不避讓,長長的睫毛顫抖一下,輕聲道:“鳳大哥,感情向來是最不能勉強的,我愛我的夫君,一如你此刻不願放開我一般,我也無法放棄對他的愛,片刻都不能。”她的神情無比平靜,目光無比清澄,鳳瑛望著她,目光卻越來越翻涌,神情也越來越陰沉,半響才壓著聲音道:“在朕的面前坦言你有多愛他,將聯的感情踐踏在地,好,好,雲罄冉,你可真好!”

  他說罷,神情一擰,鉗在罄冉下巴的手驟然用力,狠聲道:“你既如此激我,便休怪我對付他。他悖國助我,只因信我能善待麟國百姓,信我能令這片土地清明安寧。冉冉,你說,若是我將麟國的貴族盡數屏殺,將麟國的百姓都變成我青國的奴隸,你那夫君會不會永遠遭受世人唾罵,成為遺臭萬年的賊子?”

  罄冉神情有瞬間的慌亂,然而馬上便笑了起來:“陛下,麟國已經不在,哪裡還有麟國的百姓?他們都是青國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不會這麼做的。”

  “哦?”

  “天下萬民,皆我子民,如今陛下一統雯江南北,既然是子,難道還要分親疏遠近不同麼?泱泱大國,有容乃大。陛下定然知道,若誅殺貴族,壓制百姓,只會令其心懷怨恨,時刻想著反抗,隱患一日日加劇,一旦有一天有人起來反抗,百姓怨聲載道,官員疲於應付,後果可想而知。四郎和陛下的協約,是份雙贏的協約,不然陛下也不會答應他將其作為對麟的國策,陛下是明君,不會因意氣之爭,而偏失天下。”罄冉徐徐說著,目光不曾片刻離開鳳瑛,與其爭鋒相對。

  鳳瑛定睛看著她,半響才道:“冉冉,你是認定朕不能將你怎麼樣嗎?

  罄冉卻輕輕搖頭:“不,鳳大哥,冉冉只是想坦言於鳳大哥相處。鳳大哥,放我走吧,請給冉冉一條生路。”

  罄冉目光輕閃,懇切而哀傷的盯著鳳瑛。

  放我一條生路,放愛一條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條生路吧。鳳瑛,你可知道,這世上沒有三個人的愛情,如此執著,只能將我們都逼向絕路。

  鳳瑛卻冷聲一笑,猩紅著雙眸,冰冷的話語自薄脣溢出。

  “在朕身邊讓你生不如死嗎?那麼朕告訴你,從朕出生便從不知道何謂放手。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朕的懷中!”

  他說罷,再不看罄冉一眼,甩開扣在她小巴的手,轉身便向外大步而去。他的腳步極為匆忙,出了大殿揮手屏退跟隨的人,鳳瑛匆匆步入一處院落,四周一靜,神情即可便痛苦起來。

  他只覺心脈紊亂,大口呼吸著,扶住一顆大樹,喉間一涌便噴出一口鮮血來。任由那血跡沿著脣角向下蜿蜒,鳳瑛抬頭望向高曠的天空,嘲諷一笑。

  從何時起,她成了他解不開的心結,不知不覺深入骨髓,掭入血液。而現今,她似乎已經成了他的心劫,畫地成牢,將他因在其中,在劫難逃,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拉著她和他一起痛,和他一起沉淪。

  鳳瑛自認從不是懦弱重情的男人,而他卻天生有一股極強的控制欲,天生一股執念,認準的事情便不會回頭。而如今,她,已經成為他此生最大的執念!

  秋末一場寒雨,將村上落葉盡數掃下,北地即可便有了冬的寒冷。北雲山上的襯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呈現一片蕭瑟,寒風一吹,越發讓人覺得冬天來了。

  寒雨一過,陽光雖是鑽出了雲層,短時間卻也沒能將寒氣帶走,空氣中還是帶著陰冷。太陽雖沒能驅走寒意,卻是將山腳下環山而過的馬兒河照的波光粼粼,如銀帶纏繞,給荒蕪的北雲山添了一處風景。

  此刻,半山腰上的一處民居小院,一縷炊煙裊裊自屋頂升起,映著驕陽初生,倒是難得的讓人望著安寧。此刻不大的院中槍影翻飛,兩個人影交織在一起,舞得院中落葉翩飛,村上僅剩的幾片枯葉也再無法杜住,揚下了枝頭。

  “鏘!!”一聲金石撞擊之音響起,接著那身著褐色衣服的青年手中長槍突然脫手,向遠處墻角射去,直直插入青石墻縫中。

  幾乎同時,白衣男子手中寒槍,銀閃閃的槍頭已經抵在了對面青年的脖頸邊。一陣靜默過後,喝彩聲驟然暴響在小院中。

  “公子好功夫!”

  “三虎,功夫還欠火候啊,才過了七招!”

  眾人紛紛吆喝著,更有一名留著小鬍子的清瘦男子將手中長槍一橫,揚聲道:“這下該輪到我了吧!”

  眾人哄笑,然而尚未等小鬍子走到場中,自屋中走出一美婦來,嗔怪的揚聲道:“都歇歇吧,切磋一個時辰了。小四,你過來下。”

  這美婦正是不久前被戰英帝派人擄去的藺琦茹,而她口中所喚小四自然便是藺琦墨了。

  其實營救藺琦茹並沒花費太多時間,藺琦墨晝夜趕路待奔至旌國時,恰逢英帝的人帶著藺琦茹經過蒼松密谷一帶。

  那蒼松密谷是白靖炎的地界,有白靖炎的幫忙,再有藺琦墨親自出馬,英帝的人根本沒討不到什麼好處,丟了人不說,還丟盔棄甲跑回了戰國。

  事情進行的出乎意料的順利,讓藺琦墨甚至極度後悔,當初真真該讓陸贏帶著人過來。雖然這樣的想法,非常對不起姐姐,但是一想到罄冉還懷著身孕,而他卻丟下她來了這萬里之外,心裡便極度不是個滋味。

  尤其是這兩天,藺琦墨的心裡總是慌慌的。當時雖妥善安置了罄冉,但總是走的太過匆忙,鳳瑛又手段高明,藺琦墨越想便越是不安。

  昨日將姐姐安置在這北雲山,藺琦墨今日便打算離開,回麟國去接來罄冉。昨夜他已經跟藺琦茹說過要走的事,藺琦茹一聽罄冉有了身孕,便只怨怪他不知輕重,直催著他離開,想來現在姐姐喚他,定然也和罄冉有關。

  藺琦墨將手中寒槍一扔,轉身大步便進了屋。

  廳堂小桌上已然擺好早膳,藺琦茹正端坐桌前,見他進來示意他坐下。

  “快些吃,吃完了也好早點上路。!”

  藺琦墨笑著落座,拿起一個饅頭便咬了一口,不忘抬眸看向藺琦茹,笑道:“姐姐這話說的倒好似小四馬上要上斷頭台一般。!”

  藺琦茹瞪他一眼,面色一沉:“口無遮攔!姐姐知道你急著趕回去,但是這一路上該休息還是要休息,注意點身體。接到罄冉也別急著回來,她身子沉,這裡畢竟是小地方,怕是沒有好的穩婆。依著我看,你們倒不如一起去旌都,等罄冉生產了再過來姐姐這裡也不遲。”

  見藺琦墨一面狼吞虎咽地喝湯,一面不迭點頭,藺琦茹這才面色漸緩,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調小包,推向藺琦墨。

  “這是早年娘親杜在你脖子上的長命鎖,是娘親當年親自上大佛山向光遠大師求來的,你帶給罄冉,將來給孩子掛上。”

  藺琦墨再度點頭,只是這次目光已多了幾分認真和感念,將吃光的飯碗大力放在桌上。鄭重的拿起那紅綢收入懷中,藺琦墨站起身來。

  “這裡很安全,戰國那邊但有風吹草動,靖炎一定會察覺到。姐姐放心呆在這裡,等冉兒生產,我們一定帶著孩子前來投靠姐姐,到時候還請姐姐一定收留我們。!”

  “你這死小子,竟說混話!快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藺琦茹填惱說著,推了一把藺琦墨。

  藺琦墨面有笑意,轉身大步輕快便向外走。然而叫邁幾步,他脣際的笑容便微微一凝,腳步也頓在了半空。凝神細聽,頓時面上最後一點笑意也消失不見了。但見他猛然俯身,側臉便將右耳貼在了地上,神情漸轉凝重,眉頭已結在了一起。

  藺琦茹也看出他的不對來,見他起身,忙開口問道:“怎麼了?”

  “有一隊大軍正從北面向這邊急速衝來,聽聲音起碼有數萬人!姐,你這些日一直在北邊,可曾聽說旌帝向南調兵?”

  “沒有啊!倒是這北邊一直不安寧,上個月左膺王的鐵騎還襲擾了磨城,聽說殺了不少百姓,潭州府兵的糧倉被洗劫一空。哦,上月末旌帝還令鎮西軍將防線自西邊向北推了些,這個時候怎麼可能向南調兵!”

  藺琦茹的話剛一出口,便立馬驚得面色一變,縱使她是女流,但終究是將門之後,即可便察覺出問題所在。

  “姐,怕真出了大事了!快去收拾下東西!”藺琦墨果斷說著,面色沉重,大步出了屋子。

  其實這旌國北疆至戰國北嶺一帶,終年都受到草原異族的襲擾,自燕奚儂登基之後,旌國內政漸穩,草原卻連年內亂。北邊倒是著實安靜了一段時間,直到前些年草原一部首領塔素羅以鐵血手腕兩年一統草原六大部族,建立了圖吉國,草原鐵騎便頻頻南下騷擾叩關。塔素羅驍勇,再加上草原連年內戰,已經耗空了內需,向南掠奪是解決困境的好法子。尤其這一年多來,圖吉國力日漸強盛,已隱有南侵之意,光復季到秋季邊境便發生大小戰爭多次。

  塔素羅的鐵騎雖說厲害,但是旌國和戰國也都不是好欺之邦,這些年旌國派大將陳忠鎮守邊關,塔素羅倒也沒占到多大的便宜,雙方的戰事使勁一直都處在局部拉鋸的狀態,但會不會爆發大戰,何時爆發,那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現在看來,這場戰事,倒是讓他藺琦墨碰了個正著!藺琦墨現在已基本確定,正向這邊奔來的大隊人馬絕對是圖吉異族,因為若是本國調兵,都會事先貼出公告,以免驚民。

  只是藺琦墨卻不明白,這北雲山西北面不遠便是旌國的北境第一關卡燕然關,駐守了旌國兵馬兩萬餘人,守將更是旌國數的上號的大將王金鬥。圖吉的鐵騎自北面殺過來,沒道理會如此悄無聲息啊!

  可這個問題藺琦墨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他剛衝出屋子,院中留守的六個飛翼軍暗衛便衝了過來。顯然,他們也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公子,快帶著夫人離開這裡吧!聽這樣子,大隊距此不過一刻鐘,得快些撤離這裡!!”

  藺琦墨卻眉宇緊鎖盯向北方,沉默了良久,他才轉過頭來,吩咐道:“程志,你現在馬上通知村裡鄉親撤離。!”

  “馬揚,江明,你二人速速到東面嶺上,將烽火燃起來。”

  “高源,三虎,你二人負責保護夫人,一定要將夫人安全帶到宿州去!

  “程岳騰,你跟著我!現在分頭行動,這是命令,各自完成,不得怠慢!”藺琦墨說罷,歷目掃向六人。

  “是!”六人應聲,迅速分散。

  藺琦墨帶著程岳騰轉身,正見藺琦茹蹙著眉頭探究地盯著他,心知瞞不住她,藺琦墨幾步上前,沉聲道:“姐,這北雲山是通往南邊的要塞,過了此山南面便是一馬平!”若讓圖吉的兵馬衝過北雲山,那沿著平原南去能直抵中原腹地,沿著官道甚至能一直攻至旌都去。姐,圖吉人凶殘,若讓他們入了關,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了。這事兒既然給我碰上了,我便不能置之不理!姐,你快隨三虎離開吧,父親的金甲得留給我!”

  他一口氣說罷,繞過藺琦茹便向屋中走。手臂一緊,回頭正迎上藺琦茹蘊著眼淚的雙眸。

  “姐為你驕傲!去吧,只是你得記住罄冉和孩子還在等著你,你等留著命回來!我藺家僅百年間已經出了一十九位寡婦,你不能讓罄冉成為那第二十位也不能讓你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了父親!”

  藺琦墨眼眶微微一熱,重重點頭,再不做停留,大步便奔進了屋。

  藺琦茹望著他的背影,終是淌下兩行淚來,只喃喃道:“小四,一定要活著,不然姐會恨死自己…………

  北雲山位於旌國北境,橫臥千里,北雲山以北數百里乃旌國第一關卡燕然關,山腳又有馬兒河天險屏障,穿山而過,便是平原千里,故而這北雲山歷來都是兵家必爭的要地。

  只是這些年,一來圖吉的騷擾多是撓癢癢般的小打小鬧,再來又有燕然關擋在前面,故而這北雲山並未按扎駐軍。只因距離北雲山東北不遠便是金州城池,駐守著金州兵馬數萬。若敵軍來攻,便是突過燕然關,金州兵馬也有充足的時間趕到北雲山布防。

  只是這次實在詭異,藺琦墨怎麼也想不通,圖吉的兵馬到底是怎樣無聲無息便到了這北雲山的!

  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更容不得他不相信!遙望著遠處騰起的漫天塵土,感受著腳下大地的震動,藺琦墨已經一萬個確定,來的必是圖吉兵馬。這樣的氣勢和速度,只有在萃原上馳騁拼殺過的勇士才能達到。

  藺琦墨的目光沉定不動,直直盯著前方,片刻似乎整個山體都震動了起來。身下的小白似乎也被這樣的震動驚到,高高的揚了揚蹄子,肖琦墨用力勒緊馬韁,感受到它稍稍安危才將韁繩放鬆。低頭撫摸著小白柔順的鬃毛,他眼中閃過幾分不捨,可終究還是一個翻身利落的下了馬背。

  撩起袍子一扯便撕下了一塊白布,他將腿上匕首抽出指頭在便鋒銳的刀刃上一拉,鮮血便滴了下來。

  拍拍小白的馬背,藺琦墨笑道:“兄弟,借你靠靠。”

  將白布往馬背上一按,藺琦墨揮手便在上面寫下了一行血書,目光久久凝在那一行字上,他的神情竟斗轉間變了幾變,溫柔、掙扎、傷痛、不甘、堅定,眼眸不自禁得收縮著,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劇烈,藺琦墨終是將白布一收,將它緊緊束在馬脖下的鈴鐺上,牢牢的打了兩個結。

  最後看了眼,抬手兩個揚起便瞬間將小白的馬鞍卸下扔向了一邊的山谷中。小白似是感受到不對勁,睜著一雙眼使勁盯著藺琦墨看。

  “這鞍我給你扔掉了,兄弟,以後好好找個林子過日子,別再讓人騎你了。去找清風,將這東西帶給她,然後你就自由了。去吧”藺琦墨說罷,抬手拍了拍小白,揮揮手示意它離開。

  可小白非但沒走,反側側身用頭噌了蹭藺琦墨,一雙眼睛越發有神的盯著他。藺琦墨迎上它炯炯幽深的眼睛,驀然竟覺它能聽懂他的話。只覺它那眼中寫滿了依戀和不捨,讓他看著心酸。

  “走吧,跟著我只有死路一條!小白,你要聰明的馬!趕緊走,趕緊走!”藺琦墨說著,極為不耐煩地捭了揮手。

  可小白依舊不動,反倒嘶鳴了幾聲,彷若哀求。藺琦墨頓時便變了面色,退後一步,將手中銀槍一橫,冷聲便罵。

  “男子漢死便死矣,休做女兒態!你這成什麼樣子!讓你滾,就趕緊給老子滾蛋!”他吼著,將槍頭橫,對著小白的屁股便是一棍。

  小白吃疼,嘶鳴了一聲,拔腿便衝向了山道。可跑出十來米卻又猛地停住,又扭頭看向藺琦墨。

  藺琦墨頓時吼頭一緊,卻毫不猶豫地將槍再次一豎,對著小白便做了個極為凶根的動作。小白前蹄跳了兩跳,終是轉身撤腿而去,這次它再沒回頭。

  藺琦墨見它離去,長長嘆了口氣,銀槍斜指,轉身向山腳下的一線銀河飛掠而去……

  此時馬兒河的北面,平原上騰起的塵土越來越高,三萬人的圖吉精騎正以破風劈浪般的速度直衝馬兒河,那氣勢絕對是震動天地,讓山!都折服顫抖。

  這三萬精騎絕對個個都是莘原上舔過刀。的在死人堆中滾了再滾的漢子,是圖吉王塔索羅精心挑選出的精騎中的精銳!

  三萬騎兵衝殺而來,目標正是渡過馬兒河,穿過北雲山,直插旌國腹地。而衝在全軍最前面一身重甲,身材魁梧的大鬍子正是圖吉王塔索羅。

  卻見他銳利的目光直盯馬兒河上那一座五六米寬的石橋,大喝一聲:“全速前進,搶渡馬兒橋,殺到嬴城去!衝啊!”

  經他這一聲大喝,他身下馬兒飛衝而出,一人獨領陣前。石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而就在塔索羅的馬蹄要踏上那石橋之極,一股強勁的破風之音逼來。塔索羅驟然提起馬韁,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緊接著三道流光閃過,險險插過騰起的馬腹,三支金翎箭直直沒入了石橋邊緣的石縫中,箭沒數寸,顫巍巍發著抖。

  塔索羅一驚,似根本就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遭到伏擊,滿色一變,驟然高高抬起了右手。身後萬軍齊齊跟著停馬,然而縱使這三萬精騎訓練有素,個個都馬技高超,但如此急停,也不免一陣混亂。

  “父汗,這裡怎麼會有埋伏!”

  說話者是個長相俊美,身體健美,身著一身戎裝的少女,她一面緊盯那三支插在橋頭顫巍巍抖動著的羽箭,一面急忙打馬上問著剛剛穩住馬匹的塔索羅,此女正是塔索羅之女東亦歌。

  塔索羅卻未回答她的話,而是目光鷹阜般銳利地盯著前方山坡。東亦歌跟著望去,正詫異那裡什麼異常也沒有,卻忽而間一道流光自山道的轉彎處急掠了過來!

  天吶!

  待東亦歌看清楚那道流光,不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竟是一個人!一個急掠而來的人!他的速度竟可以快成這般!但見那人一身金色戰甲,熠熠流光,飛馳而來,雪白的大麾隨著長風鼓動著,將他的身影映得如一隻展翅騰飛的大鵬。

  那人一面疾奔,一面竟彎弓搭箭,那姿態行雲流水,接著自他手指間流瀉出三道閃電般的光芒,三支羽箭破風而來。就在極短的到那,那尖銳的羽箭長嘯聲便到了近前,直逼塔索羅面門。

  “父汗!”

  東亦歌忍不住驚呼,塔索羅卻目光一眯,快速地抬起了手中彎刀,他身休向右一側,背微微躬起,手中彎刀刀背立起,‘當當,兩聲,那兩支流箭已被擋住口然而那箭的力道竟是大極,塔索羅縱有所準備,還是被那箭的後勁衝的身體向後一倒。索性他雙腿夾緊了馬肚才不致趺下。

  可他身後一名小將卻慘叫一聲,直直趺下了馬背,塔索羅知道,那是方才他避開的一箭。

  大軍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頓時寂然無聲,似乎連馬兒的噴鼻聲都消失了!

  眾人大駭,不免都將目光投向那發箭之人的身上。但見那人已衝至破下,宛如天神降世,立定在石橋對面,那人身後雪白的披風鼓滿了風,像是一對翱翔的翅膀括展在身後,待他立定半響,那披風才緩緩沉下。

  此時眾人才來得及去看他的容顏,頓時更震在當場,無法言語。那竟是一個長相極為俊美的男人,面容美如冠玉,皎若雪蓮,膚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俊美的簡直不似男人,卻偏有一身的陽光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一身金甲著身,身姿挺撥,威勢迫人,更讓人不能忽視的是那人的眼睛。一雙如黑寶石般閃耀的眼眸,流盼之間竟是奪人心魂的銳利和威嚴。

  而此刻那人手持一桿銀槍立在橋頭,威逼金軍,那樣子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守住馬兒橋,阻萬軍於橋頭。

  一時間大軍竟齊齊看的一呆,倒是塔索羅最先回過神來,滿面肅冷,冷哼了一聲。他身後副將吉突忙策馬上前,揚聲道“擋者何人,速速離開!

  卻聽一聲朗笑傳來,接著那人忽而收笑,目光銳利盯向塔索羅,冷聲道:“老子是誰爾等無需知道,只需知曉,今日有老子守在這裡,你們便休想踏過此橋一步!”

  此人說話極其狂妄,卻不是藺琦墨是誰!

  狂成這般的著實沒有見過,吉突頓時便被噎得面目通紅,沒了聲音。

  塔索羅卻是一笑,聲動九天:“壯士,本汗觀你有幾分真本事,惜你是個人才不願殺你!你還是速速離開這裡吧!”

  藺琦墨挑眉一笑,竟兀自一躍在橋欄上歪坐了下來,將手中銀槍向橋中間一橫,仰著頭斜撇著塔索羅,譏諷道:“你便是圖吉國主塔索羅吧?老子敬你是條漢子,這橋你倒是過還是不過,休要婆婆媽媽!”

  他竟對一國國主如此放肆,頓時便激怒了整個大軍,對面一陣喧鬧,接著塔索羅高高抬起了手,衝身後四大將領使了個眼色。

  本來塔索羅的目的便是盡快通過北雲山,此刻當然不該初衷,不能因為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便阻了大軍前行。

  四人接受到目光,互望一眼,同時策馬向橋上衝去。藺琦墨卻是神情不變,只脣角微微挑起,將手中長槍一豎,飛衝迎上。

  四人對陣一人,而且藺琦墨還沒有馬,這在圖吉人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什麼懸念。但是他們錯了,而且很快他們便發現錯了!

  簡直便是在眨眼功夫,藺琦墨自橋欄上躍下,猛然屈膝將長槍直直刺出,這一刺看似簡單,然而卻蘊藉了無窮力量,狠,準,快,一槍刺入那直衝而來駿馬的馬腹,馬兒衝力太強,竟生生被這一槍之力帶起,接著藺琦墨側開身子,驟然抽出那長槍,以詭異的姿態送出口

  那飛衝而去的第一人已被斜穿咽喉,交錯而過,他甚至沒能閉上眼睛便直直倒下了馬背。

  那馬兒受了重傷,被槍勁挑過,竟仰面翻去,帶著悲鳴的嘶聲直直向橋下墜去。

  這一切太駭人了,衝來的第二三個人驚駭間卻不知死亡已經將領。槍影交錯著金甲流光,飛舞間如同一場完美的個人秀,晃的眾人一陣眼花,只在終於看清時,發現石橋上眨眼間橫七豎八躺了四人,正是自己軍中的四名參將。而那俊美男子,此刻傲然端坐馬上,神情桀驁,銀槍斜點橋面,滴滴答答正躺著鮮血,而他雪白的披風,竟依舊纖塵不染。

  “圖吉的勇士?哼,不過如此。”

  塔索羅望著這一幕,縱使他留了半張臉的絡腮鬍也能看出此劑他的面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不必塔索羅發令,早已有八人從陣中衝出,殺喊著衝向藺琦墨。

  藺琦墨也知道,這一場戰將會是他一生最為慘烈的一戰,也很有可能會成為他此生的最後一戰。但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只知道,絕對不能讓這些惡麾過橋,絕對不能!

  御馬飛衝而出,藺琦墨再次投入了激戰之中。這是一場無需公平的戰鬥,塔索羅的目的是盡快過河,不斷有人被藺琦墨放倒,然而不斷有更多的人衝上去困住他。他雪白的披風早已被鮮血染紅,分不出那是敵人的血,那是自己的。

  從以一抵四,到抵八,到抵十六,到抵……上百!

  藺琦墨死死守在橋頭,任憑有多少人衝過來,他的身影依舊穩然,不曾有片列稍離。此刻的塔索羅已然不知該忌恨眼前這個修羅一般的男子,還是該敬佩他。

  可他必須過河,再不欲在此糾纏,塔索羅一個眼神,一排弓弩手齊齊跪地,將森寒的箭頭齊齊對準了那個游舞的身影。

  一陣震耳欲聾的箭鳴聲傳來,漫天的箭羽普天蓋地向藺琦墨射去,他卻毫不驚慌,御氣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一手將銀槍舞成光盾,一手抓起一個圖吉士兵擋住側面飛來的箭羽。他的身影移動間,趁著圖吉弓弩手交接之際,不斷將地下堆積的屍首向後或扔去,或踢去,或以長槍挑飛。

  數番箭陣下來,他竟用圖吉士兵的屍首生生堵了一道高墻,將馬兒橋。堵得嚴嚴實實。再一陣箭飛射而來,藺琦墨朗聲大喝:“這就是圖吉的雄兵鐵騎?!哈哈,好笑,好笑!”

  身影一縱躲閃在那用屍首堆成的城墻後,藺琦墨一陣放聲大笑,只間或抬手以長槍擋住自頭頂穿過的流箭,姿態慵懶的如同閑院賞花。

  一陣流箭,幾乎盡數都插入了圖吉士兵的屍首上,白花花的箭羽看著驚人,血流滿地,早已將橋頭染成了一片修羅場,早已染紅了整個馬兒河。

  箭雨稍歇,藺琦墨飛身而起,孤身站立在那屍首堆上傲視圖吉萬軍,朗聲譏道:“圖吉的勇士們,瞧瞧你們的王吧,你們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你們的尊嚴在他眼中狗屁不如,可憐你們竟為他捨生賣命,爺真替你們不值!塔素羅,還有什麼手段,盡快使出來!老子等著!”

  他說著看也不看便伸手拔出右臂上的一箭,隨手一扔,在人墻上翹腿坐了下去。

  竟他這麼一說塔素羅自不會再放箭,何況放箭對藺琦墨也沒什麼用。一聲命令,一個參將的獎勵,大隊大隊的兵勇嘶喊著再次向藺琦墨衝去。

  藺琦墨渾身流血,敵人一撥撥地往上攻,他坐在屍體堆上,不知疲倦地一槍槍挑著,屍體堆也越來越大,將橋口越堵越嚴,甚至連橋下都扔了不少屍體。

  他一面挑著,一面大笑:“狗娘養的,想要過河,就從老子的屍體上爬過去吧!來啊!”

  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失血的感覺越來越嚴重。眼前陣陣發黑,風,呼嘯過平原,圖吉鐵蹄聲、喊殺聲比風聲還要暴烈。

  血,漫天的血如紅雨一般鋪天蓋地,將面容洗得鬼厲般猙獰,銀槍斷了,便抽出腰際腰間,寒光乍起,風雷變動,依舊威勢攝人。

  藺琦墨記不清,也數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圖吉大兵,四周滿目的屍首將他的身影襯得如同孤獨的野狼,他眸中充滿了血腥和戾氣,死死地守在橋頭。

  天空開始由藍色變成紅色,由紅色變成紅黑交替,最後那黑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藺琦墨知道,他撐不住了……心中劇痛,卻仍提起真氣,暴喝一聲:“塔素羅,老子死也拉你墊背!“

  他長嘯一聲,人劍合一,突入如潮水般涌來的敵軍中,寒劍隨著手臂無意識地左砍右劈,擋者無不被他刺得飛跌開去。

  砍殺間,他視線掠向南面,心中默念:冉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聲對不起不停的在腦中迴旋,似是天地間言語萬千,他已只懂這一句是為何意。

  優惚間眼前閃過她清麗絕俗的面容,笑容依舊溫柔恬靜,恍惚間他看到她抱著個粉雕玉砌的娃兒走向他,她在笑著,指著他道。

  “叫爹爹,爹爹…”,

  背上一股撕裂心肺的疼痛傳來,藺琦墨雙目血紅,噴出一口鮮血,刻生出渾圓勁氣,神勇難當,再有數十名圍著他的圖吉士兵倒將於地。

  藺琦墨也終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倒於地上,眼睛沉重得再也無法睜開,朦朧中他想:

  鳳瑛,他會照顧好冉兒的吧…,

  景軒,他也不會讓冉兒吃苦的吧”

  可為何,他竟是那麼不甘!他的冉兒,他不甘交與他人照顧!他的冉兒,他一直以為可以給她幸福!

  我的冉兒,藺琦墨一日活著,你便不準愛上他人!

  藺琦墨若是不在了,求你,愛上他人吧……

  藺琦墨眼角緩緩淌下一行血淚,終是抵不住滿身的疲憊,陷入了一片黑沉……

  此時的鳳藻宮中,罄冉正坐在殿廊下的躺椅中,望著天際夕陽飲著一杯花茶,扭頭時卻見鳳瑛邁步入了院子。

  自從那日兩人不快後,鳳瑛便再未來過她這裡,於是罄冉這五六日也過得極為恣意。現在毫無準備便看到了鳳瑛,罄冉禁不住心一緊,握著杯盞的手便也跟著用了力。

  可她明明未用多少力量,卻聽‘噗,的一聲,手中杯盞竟莫名碎裂,叮噹地掉了一地碎片,茶水不意落了一聲。手心更是以陣刺疼傳來,罄冉茫然低頭,呆呆地望著手中鮮血向下急淌,像是決。的水渠一般,一點點落在雪白的衣裙上,瞬間蘊成紅色的花朵。

  “怎麼這麼不小心!”鳳瑛的微惱的聲音傳來,接著罄冉的手便被他抓住,銀白的帶子隨即壓上了血流的傷口。

  “好疼…”罄冉喃喃著,一雙眼睛沒有焦距的盯著那染血的裙子。

  “很疼嗎?”

  鳳瑛溫柔的聲音再次傳來,罄冉才一下子回過神來,入目鳳瑛正關切而心疼的望著她。而她的手被他抓在手中,壓在她傷口上的那片銀色的布,分明便是鳳瑛自龍袍上扯下的!

  罄冉一驚,忙抽了手,自行纏繞兩下,輕笑道:“瞧我,喝個茶竟能將茶杯捏碎,果真是個悍婦呢。”

  鳳瑛見她不甚在意的纏繞著手上的傷口,不免蹙眉:“不是說疼嗎?怎麼也不放輕點!”

  罄冉一愣,順著他的目光,這才意識到他在討論她的手。剛剛不知怎的,胸口一陣撕裂的疼,讓她忍不住低喃了出來。顯然,鳳瑛誤會了,但是罄冉也沒打算解釋,只微微一笑。

  “鳳大哥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明日辰時動身回京,你於我一起,讓侍女收拾一下吧。這傷口可不能這麼草莘處理,還愣著做什麼,去請太醫啊!”鳳瑛歷目掃向身旁跪著的婢女,婢女忙磕了個頭,匆匆而去。

  翌日,天還沒亮罄冉就被挖出了被窩,登上馬車搖搖晃晃的一路向謐城行去。

  這些時日在鳳藻宮,罄冉雖用盡了心思找鳳瑛的疏漏之處,奈何一直沒有諜劃出一個完美的計劃來。這日子一晃竟已一個月,眼見著從秋季變為冬季,罄冉的心也躁動了起來。

  一來隨著日子過去,她的小腹正一點點鼓起,若非現在是冬季,她又刻意穿著寬鬆,恐怕早就瞞不住了。再來,鳳藻宮還不完全算是鳳瑛的地方,她都找不到突破。”若是進了青國皇宮,罄冉只怕自己到時候就真是插翅也難飛了。

  所以罄冉決定,不管再難,在去謐城的路上,她一定要尋到機會離開,尋不到便自己創造機會,總之是一定得逃!

  可這機會那裡是那麼容易找到的,鳳瑛回宮雖是沒有帶上整個青國軍隊,但是浩浩蕩蕩護駕的也有近五千人,然而這五千人個個都無功高強,是青國大軍中精銳中的精銳。

  鳳瑛似是料定她在途中會不老實,對她的“看護”可謂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就連上茅廁,都不允許她像別人一般到野地裡解決。這讓罄冉極度煩悶,心情也因著一日日北上,而一日日低沉下來。

  這夜大隊行至綺夢山一帶,夜色漸深,烏雲閉月,排頂壓來,呼呼的北風急躁得吹過山嶺,將草屑枯枝帶得漫天飛,凜冽的風吹在面上似能刮出血。子。

  看樣子,這天竟是要下雪。果然大隊沒進入綺夢山,雪花便落了下來,可下的竟是雨夾雪,這雪一落,打得風燈排隊熄滅,山路也變得極為難行,整個大隊便似爬在蜿蜒山道上的蝸牛,一點一點向前抑。

  鳳瑛離開謐城已久,如今趕著回去,大概軍中後勤也沒料到今年的雪會來的這麼早,再加上他們這一路甚少在野外過夜,所以隊軍並未置辦炭火。

  這日例好,剛恰鳳瑛勒令趕路,不再夜宿城郡,晚上便遇到了這種鬼天氣。山風一吹,休說那些衣衫單薄的宮女,便是有著深厚內力的罄冉都不免覺得有些寒。

  馬車搖晃,燈火搖曳,一晃一閃的根本就看出成書,罄冉索性將手中的書扔到一邊,抱著腿縮在錦被中發起呆來。連馬車停下她都沒有察覺,直到‘吱呀,一聲響傳來,罄冉扭頭方見鳳瑛側身進了馬車。

  外間的婢女忙起身給他收拾好落雪的衣服,鳳瑛將她們揮退,彎腰進了內車。也不等罄冉招呼便在毯子上盤膝而坐,見罄冉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他不免一笑,道:“就知道你會冷,我讓人溫了酒,等下暖暖身體就好些了。

  他說著便欲伸手去拉罄冉放在被子外面凍得十指通紅的手,罄冉卻是一笑,忙道:“是啊,太冷了,真是鬼天氣。!”

  一面笑著,一面借勢往被子裡縮,順帶連手也收進了被子。

  鳳瑛也不在意,柔聲道:“是我太急著趕路了”

  話沒說完便有宮女進來擺放小桌,安置酒具,待一切弄好,宮人退下,鳳瑛才繼續道。

  “既知你這般怕冷,以後便不再夜裡趕路了。”

  罄冉笑笑,沒有反駁也沒有表示高興。

  鳳瑛只低垂著眼眸,執起溫好的酒壺,手微傾,壺中灑出玉漿一線,緩緩落入杯中。他將酒杯推給罄冉,抬眸:“嘗嘗,這可是武帝珍藏了數年的佳釀。”

  罄冉本就貪杯,更何況是這樣的寒夜,也不客套,執杯觸脣,一飲而盡。醇酒入喉,暖流下懷,一陣舒坦,罄冉不由挑眉,稱道:“果真是好酒!武帝倒是個識酒的!”她的神情側有幾分似個十足的酒鬼,鳳瑛搖頭失笑,抬手又給她注滿,罄冉再次一飲而盡。

  這才鳳瑛卻未再倒給她,而是定睛望著她,微笑道:“我都給冉冉倒了兩杯了,冉冉難道不該回給我一杯?”

  他的眸中寫著執意,不就是倒杯酒嘛,罄冉不曾多想,執壺給鳳瑛倒上,推至他面前,抬了抬手。

  鳳瑣卻沒有動作,只望著那杯子笑道:“冉冉沒有誠意。”

  罄冉一愣,身體前傾,端起那杯子送至鳳瑛面前。這下他該沒什麼好說的了吧?!

  正等著鳳瑛去接,卻不想他竟抬眸對她清風一笑,接著便直接湊上了薄脣,就著她的水抿起了那杯中酒。

  罄冉手一僵,但此刻總不能撤出去吧!於是她便彎起手腕,迫使鳳瑛不得不一口將那酒喝下。鳳瑛也確實張了口,任由酒水盡數滑入脣中,然而就在罄冉鬆了一口氣,準備將手撤離時,他卻倏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溫和卻又不容拒絕,將她手中杯子取下,他緩緩一笑。

  “瞧你,都灑到手上了!”

  罄冉望去,果見食指上沾著酒珠,在燈光下盈盈發亮,是方才她杯子傾的急灑出來的。

  罄冉一笑,正欲將手收回,卻不想鳳瑛忽而湊近,伸出靈巧的舌一卷便將那晶瑩舔入了脣中。

  罄冉萬沒想到他會這般,瞪大了眼,一時竟不及動作。卻是鳳瑛抬眸望向罄冉,舒雅又笑:“你的手好冰。”

  接著在罄冉未從呆愣中回過神時,他已將她的整個食指都放入了口中,火熱的舌頭一下子便卷上了她冰冷的手指,進而吸吮著逗弄著。

  溫柔的動作,冰於火的交融,紅脣玉指,交雜著鳳瑛含笑的鳳眸,罄冉渾身一僵,只覺詭艷至極,眉頭蹙起,忙欲去抽被他含著竭盡挑逗的手指。

  卻在此時,馬車外響起鳳戈的聲音:“主子。”

  鳳瑛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快,但是自鳳捷不在後,鳳瑛身邊便只剩下了鳳戈。他前段時間有因為重傷,一直在休養,不久前才重新回到鳳瑛身邊服侍,說起來這倒是鳳戈重傷後第一次出任務。所以鳳坎面上的不快轉瞬即逝,他不捨得放罄冉自由,一面問道。

  “何事?”

  “主子不是說要找個地方避雪嗎,這崖下倒是住了兩戶人家,屬下詢問過了。山民說,沿著山路下去倒是有一個廢棄的村子,那裡常年鬧鬼,死了不少人,百姓們都陸續離開了,現在整個村子幾乎都是空的。屬下看了下,那山谷倒是個避雪的好地方,能盛下我們全隊的人。只是…”

  “只是什麼?!”鳳瑛面有不耐。

  卻聽外面鳳戈又道:“只是村子怕是真的有鬼,屬下擔心陛下龍體別過了晦氣。屬下想,要不陛下和雲姑娘便在這山崖處的民居將就一夜?屬下們守在外面便是,不怕寒的。”

  鳳瑛未多想便打算領著罄冉到上崖上的民居借宿,例不是他真怕過了什麼晦氣,只是想著山谷裡村民都不在,即便是生上了火,一時半刻屋子也暖和不了,罄冉手那麼冷,自然是那裡暖和呆在那裡的。

  可尚未等他說話,罄冉卻興衝衝的一把推開的窗戶,直嚇了外面的鳳戈一跳。

  “你說什麼?鬧鬼?”

  鳳瑛見她半個身體都快要探出馬車了,而天上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鵝毛大雪,他忙將罄冉拉回,急聲道:“小心著涼,這路上藥材都不齊全,得注意點才好。”

  罄冉感念一笑,卻道:“我好奇嘛,居然整個村子都鬧鬼,我還沒見過鬼呢,自然稀奇!鳳戈,你能將那個村民帶過來,讓他和我好好講講這鬼的事兒嗎?”

  鳳戈的神情簡直是哭笑不得的,萬沒想到這世上竟會有人聽到鬼會變得如此興奮,目光猶豫落到鳳瑛面上。

  罄冉忙一臉希翼地盯著鳳瑛,似乎生怕他說出個不字來。對著她這樣的目光,鳳瑛怎能拒絕,只要寵溺著一笑衝鳳戈揮了揮手。

  只是此刻的他並沒有注意到,罄冉低垂的眸底分明閃動著一絲異樣的光芒。她正在暗自壓制著心頭亂跳的心,請上蒼保佑一定要讓事情是她想的那樣,若這“鬧鬼”真如她所想,那麼今夜便是她逃離之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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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09: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鬼村逃路

  有了鳳瑛的同意,沒一會兒鳳戈便帶著一個村民打扮的青年走了過來。青年並不知所見的是青國皇帝,戰戰兢兢的過來,偷瞄了眼馬車周圍護著的鐵甲戰士,尚未走至馬車跟前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喊一聲。

  “官爺饒命。”

  罄冉目光在他滿是補丁的衣衫上帶過,心想這些年麟國諸侯爭鋒,看來百姓過的確實疾苦,和官府更是沒有半點的親近,只有恐懼。於是便揚起了笑容,盡量和聲悅氣地同:“你且起來回話,你這樣跪著我聽不清你說話。

  想來山裡真不常見這樣的官兵大隊,尤其鳳瑛所帶兵勇銀甲鐵盔,一看就非常人,那青年是真的嚇怕了,竟依舊抖抖索索的跪著。

  罄冉正欲笑的更親近點,卻是鳳瑛漫不經心地撇了鳳戈一眼,鳳戈架起那青年便拖到了車前。

  罄冉愕然,笑容收斂,只親和的問道:“你說鬧鬼的是下面山谷裡的村子嗎?”

  “是……”

  “那是怎麼個鬧鬼法?鬼會吃人嗎?”罄冉盡量表現的一臉興奮,目光興趣盎然。

  青年吞咽了下口水,才白著臉斷斷續續道:!”不吃人,就是…就是索命。”

  “索命?那鬼是怎麼索命的?有人見過那鬼嗎?”

  那青年分明害怕的要死,臉色白的嚇人,罄冉不想他一個年輕人竟這麼恐懼鬼神,一時無語。但她還是不打葺放過他,堅持問著,有些事她必須得弄清楚。

  “鬼……鬼上身……”

  “你們放開我弟弟,有什麼事衝我來!”此刻後面響起一聲大喝,顯是滿心焦急。

  罄冉望去正見兩個兵勇架著一個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正對著這邊大吼。

  “讓他過來!”

  鳳瑛吩咐一聲,很快中年男人便跑了過來,一下護在青年身前,雖是面有懼色,但還是中氣十足的道。

  “你們有啥子話就同我,有啥子事都衝我來,我弟弟是個膽小的你們饒過他。”

  罄冉卻是一笑:“我們沒想把他怎樣啊,只是想問問下面村鬧鬼是怎麼回事。”

  她這一笑一言,了得漢子看了過來,一望之下竟是呆住口但見那車中女子,容貌驚人,他從未見過這樣美的像仙女一樣的人兒,隔著天際落雪,美人一笑,真猶如遇雪初融,春花乍放。

  鳳瑛見漢子臉漲得通紅,瞪大眼睛看著罄冉,眉宇蹙起,手指一彈,車窗上杜著的竹制簾子便垂的下來,嚇了罄冉一跳。

  漢子也回過神來,面色更紅,垂頭道:“我這弟弟被鬼上過身,你們要是問這事兒,能不能先讓他回去?”

  鳳瑛只覺這汊子也餒多話,蹙著的眉頭便一直沒有鬆開,面色也不甚好看。

  罄冉可顧不上他面色如何,見鳳戈示意兵勇帶下青年,忙追問道:“你弟弟被鬼上身?這鬼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能不能跟我說說…”

  “聽我爺爺說,這下頭村子一直就鬧鬼,只是這些年鬧的特別厲害。鬼上身總是發生,先前那鬼只在晚上來,上一個人的身,要一個人的命。後來鬼一下子上好幾個人的身,不但晚上出來,連白天也敢出來。再到後來人越死越少,鬼竟然連家畜都不放過,雞羊都死了,死狀可嚇人了。村裡請了好多道士來抓鬼,那鬼竟連道士也不怕,還索了他們的命。死的很慘,脖子身上都被抓爛了也沒能把鬼逼出來一這村裡人被鬼折磨的都不成樣子,就開始向外面跑,留在村裡的都是傻子,再後來連傻子都死絕了,下面的村子也就荒廢了。官爺們還是快點離開吧,這地方邪門的很…

  漢子例是個膽大的,說話也利索,幾句話說得清晰。罄冉面色漸定,又笑著問道:“那村子很多傻子?”

  “可不是,被鬼嚇的不死也都傻了,真是作孽啊。”

  “你弟弟也被鬼上過身?他怎麼沒事?”罄冉笑了下又問。

  “我弟福大命大,當時讓鬼上了身,渾身抽搐,滿身火紅,可嚇人了。好在那時候起原城裡剛巧來了個大法師,我爹連夜將弟弟送到法師驅了邪,這才保住一條命。”漢子一臉後怕的道。

  罄冉眸光滑過一絲亮光,卻是一笑,望向鳳瑛,道:“看來這鬼倒也沒多厲害嘛。”

  “既然那大法師能驅鬼,你們為什麼不將他請來給全村驅鬼?”

  倒是鳳戈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大汊道:“村子裡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地也荒廢了,畜生也都死光了,那裡還有銀子請大法師?爹給弟弟驅鬼,把家裡牛都賣了,在法師門外跪了一晚上法師這才救的弟弟。哎,要是有銀子,興許小楊村的人就不用死了”

  “那法師既然驅出了鬼,你們有沒有看到鬼長什麼樣子?”

  想問的已經都問過了,想知道的也已經都知道,想確定的更是百分百確定,罄冉心情大好。只是怕鳳棋察覺出端倪,便頂著滿臉興奮又東拉西扯地問了大漢幾個關於鬼的問題,這才揮手將大汊遣退。

  罄冉回頭卻見鳳瑛靠著車壁正低啜著杯中清酒,迎上他的目光,罄冉忙是一笑,道:“鳳大哥,你看外面這雪越下越大,讓大傢伙在外面頂著風雪,我們卻在民家享福,這多不好啊。要不我們就去下面的村子看看吧?一來讓兄弟們都歇息下,明兒也好趕路。再來說不定真能見識下鬼是什麼樣子呢!”

  鳳瑛不置可否得看著滿面興奮說服著自己的罄冉,他總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對頭,似乎對那所謂鬼的事異常上心。

  見鳳瑛不答,罄冉忍不住心頭焦急,挑眉道:“鳳大哥不會是怕那鬼吧?”

  鳳瑛挑脣一笑,揚起手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無稽之談,卻不想冉冉這麼上心?難道冉冉相信這世上有鬼?!”

  鳳瑛懷疑了!

  罄冉心頭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我當然不信,就是因為不信所以才想著去看看的啊!”

  鳳瑛卻微微眯眼,笑道:“倒不想冉兒對神鬼之事如此感興趣,”

  罄冉笑容微斂,低了頭,語氣低沉的道:“以前娘親每晚都講鬼故事給我聽的,我可愛聽她講故事了,其實鬼也不是全都是壞的。娘親講的鬼有漂亮的女妖精,變成人愛上書生,為了書生可以連命都不要呢。所以我小時候一直都想要是能碰到鬼就好了,我好好看看鬼到底是什麼樣的。”

  面色越來越暗淡,罄冉抬頭苦澀一笑:“自從我娘離開,就再沒人給我講過鬼故事…其實我也就是好奇心作祟,鳳大哥若嫌麻煩,不去也罷。”

  鳳瑛見她這般,那裡還有其它心思,只覺望著她那張瞬間黯然下來的臉,他的心裡異常的不舒服。伸手拉住罄冉的手,大掌包裹著溫暖著她,笑道:“冉冉想去我們去便是,又不是什麼難事。以後我給你講故事,不過這鬼故事鳳大哥可不怎麼擅長。”

  罄冉抬頭望他,但見他雙眼中蒞藏著憐惜和溫暖的笑意,燈光下盈盈然溫柔的灑在她的身上。那一張俊雅不凡的面容更是因著笑意顯得格外溫和,這次罄冉沒有抽回手,只淺淺一笑,道:“謝謝你。”

  看著鳳瑛側頭吩咐大隊進谷,罄冉低頭,脣際卻逸開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耗

  今夜,她便要借這“鬼”離開鳳瑛……

  大隊在山崖下的村落安置妥當天已經完全黑盡,雪還在落,已不再是雨夾雪,大片片的雪花飄飄揚揚,沒一會便將山峰埋藏在一片雪色中。

  罄冉想,等天亮怕這連綿的山峰便又是另一幅銀裝素裹的景象了。

  鳳戈令人收拾了一間乾淨的屋子,罄冉自是要和鳳瑣一起的。村子雖是已經荒蕪,但燒火的木材倒是不少,屋中已籠上了火,正緩緩驅散寒意。

  罄冉卻披著一件純白狐裘,出了屋子。其實與其說是屋子,倒不如說是山窯,這村子的居民都是依山建屋,有的乾脆挖了山洞修成房門,自成一間房子。

  出了屋立馬一陣冷風襲來,寒風夾著雪的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在門口兩支火把映照下,門前已白濛濛一片,銀絮飛舞,映著黑沉的天空,有些清寂。

  罄冉迎面仰頭,任雪花撲上面頰,喃喃道:“這裡都下雪了,北邊怕是很冷。”

  心裡想著藺綺墨走時也未置辦兩件厚衣,也不知現在他冷了沒,這般想著,不禁嘆息一聲蹙起了眉。

  “外面天寒,進屋吧。”

  鳳瑛的聲音響在耳邊,罄冉扭頭時,他已走近和她並肩而立。罄冉淡淡一笑,望向西面黑沉沉的天空,抬手搖指,道:“從這裡隔著兩座山峰就是我家呢“”,

  鳳瑛一愣,不免順著她的手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下什麼都看不到,可是罄冉的目光卻異常明亮,仿似正沉浸在甜美的夢中。

  “你的家?”

  罄冉點頭:“是啊,有一個很漂亮的院子,整齊的木柵欄,還有幾間小木屋,是爹爹和白叔叔親手建的,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她低了頭,沒有再說下去,神情沒落,像是個迷路的孩子。

  當年的事鳳瑛是見證了的,遙記得當年在慶城初見罄冉的情景,一身襤褸,神情清傲,有著一雙明亮如寶石般的眼眸,倔強的睜的大大的。

  鳳瑛再次看向那西面天空,這才意識到,這裡確實離蒼嶺很近。這綺夢山和蒼嶺一樣,都是蒙山的支脈。

  有些心疼她脆弱的樣子,鳳瑛抬手輕輕掃落罄冉肩頭的雪,卻只道:”別想了,跟鳳大哥回去吧。”

  罄冉點頭,入了屋,她未曾用膳,便說有點累想先歇著,鳳瑛也未在意,只道她是想起父母心裡難過。他又生怕罄冉會冷,便呆在外室不停外火盆中放著柴火,偶爾望一眼罄冉躺在裡屋的背影輕輕一笑,心裡異常安寧。

  其實罄冉並未睡著,她將身子背對外屋,微微蜷縮著身體,佯裝睡覺。然而每呼吸幾下便微微探頭送上一個牛皮袋吸上一口氣,那蓋在被子下的牛皮袋正是前些日子做的那種氧氣袋。

  方才罄冉在車中便觀察到一個現象,這綺夢山上民居都依山建房,這樣建屋子倒沒什麼壞處,但是有一點,所有的房屋都基本沒有窗戶,門一關,幾乎整個屋子都沒什麼透氣孔。

  便如她現在所呆的這個兩居室,只有外間的右墻上開著一個小窗,此刻還緊緊關著。空氣若不流通,會出現很多問題。這些古人不會注意到這點,但是作為現代人的罄冉卻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

  所以當鳳戈說下面山村鬧鬼,罄冉便留了個心眼,隔著車窗望瞭望他說的村子。結果發現村子恰好在一個山谷中,四面環山,地勢很低。當時一道明光閃過腦海,罄冉已然有些猜疑到村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於是喚來村民,一問之下,果真確定了。這村子並沒有鬼,所謂的鬼上身只是村民恐慌下的臆想。村民只是得了一種病,這種病叫做,一氧化碳中毒!

  冬季山裡寒冷,家家戶戶定然是要燃燒柴火的,這本沒什麼。但是這山谷四面環山,屋子又不通風,便使得空氣得不到流通,燃燒產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越積越多,村民不中毒就怪了。

  四面環山,一氧化碳又比空氣要重,聚集在地面常年都不會疏散。

  而明了這些,對罄冉來說簡直就是天賜良機,她不把握住怕就只能被鳳瑛軟禁深宮了,所以她堅持要來這山村。

  輕輕睜開眼睛,望著墻壁上跳動的火光,罄冉在等,等著大隊集休中毒。

  這次真的不得不說是老天在幫她,若是沒有氧氣袋,怕此刻她也只能錯失良機。好運的是,她辛苦一次,為了紀念身邊恰恰就留了個氧氣袋。當時又覺得高錳酸鉀提取麻煩,好不容易弄了些不定以後能用的著,便也留了點。剛剛在車上她藉故要加衣服,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個氧氣袋。

  夜色越來越深,罄冉已不在著急,靜靜地等待著。村子情景已經那麼嚴重,說明這山谷的一氧化碳已經嚴重聚集,休說家家戶戶都點上火,便是隻呆在山谷中,時間長了怕也會頭昏腦脹。

  現在鳳瑛的大隊人馬都呆在屋中避雪,每個屋子都燃著火,不用多久這些民居便會變成名副其實的鬼屋。

  突然,外面傳來了喧囂聲,且聲音越來越大,繼而有哀嚎聲傳來,在這凄迷的雪夜,確實如鬼厲到來,將空氣都染上了恐怖之色。

  罄冉沒有動,一直守在外面火盆處卻不知不覺睡過去的鳳瑛卻動了起來,可他睜開眼睛便只覺陣陣頭疼眩暈,本能的看向裡面躺著的罄冉,視線卻模糊不清,心悸的感覺一下一下,鳳瑛想要起身,然而剛一動卻發現四肢癱軟,竟不受大腦指揮,腳一軟跌例在地。

  此時他看到裡面一直躺著的罄冉坐起身向他走來,她的面上帶著幾分笑容,盯著他的眼中卻隱約含著一絲擔憂。

  他這是怎麼了?

  罄冉在鳳娛面前蹲下,面上笑意滿滿隱去,望著他的目光有著幾分歉意,嘆聲道:“鳳瑛,我得走了。別再追我,也別再找我了。瞧吧,我只會不停的排斥你,氣你惱你,算計你。這樣的女人你要來何用?”

  見鳳瑛緊抿著脣一言不發,緋紅的面上卻如籠寒霜,一雙銳利而猩紅的眼死死盯著她,罄冉只覺有些無法面對他這樣的目光。

  老實說,鳳瑛對她極好,從兒時的初次相遇他便在幫她,護她。可她反而處處針對他,事事傷害他,如今將他的軍隊哄騙到這裡,罄冉知道,這些人很多都是鳳瑛的親衛,和他感情極好,聽著外面的哀號聲,罄冉竟無法承受鳳瑛的目光。

  抬手輕輕掩上他的眼睛,感受他纖長的睫毛在手心劇烈跳動,罄冉哽了下,繼續道。

  “鳳瑛,你忘掉我吧,我是個自私的女人,永遠只愛我想愛的人,為這樣的我,你不值得的。或許你對我,也只是得不到的執著,只是想占有而已,放棄了你會發現海闊天空,會發現其實我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你也會尋到屬於自已的那份幸福的。一直以來,謝謝你…,我走了。”她說罷,驟然抬手一掌劈在鳳瑛的脖後,背起他便出了屋子。

  院中躺著三個黑衣人,掙扎著神情痛苦,他們並未穿戴盔甲,想來是鳳瑛安置在暗處的暗衛。

  罄冉走了兩步,卻見鳳戈撐著身體踉蹌而來,看到她愣了下,接著神情便變的憤恨起來。

  罄冉沒有理他,大步向前走,可鳳戈卻不依不饒的撐著院門,擋在了面前,擠出一句話來。

  “你做了什麼廠,

  “你此刻的能力攔不住我,我不會傷害他,你們可以到綺夢山。我們用午膳的那個山洞找他。現在若想救你的同伴們,就快去吩咐讓大家把屋中的火都滅掉,能動作的爬到高處去,別呆在屋子裡。”

  說罷,罄冉一把推開他,大步出了院子。大隊的馬兒也受到了影響,不少已經倒在了地上,嘔吐,抽搐的亦有。

  清風的情形倒還好些,將鳳瑛放在清風的背上,罄冉牽著馬快速離開了山谷。她將鳳瑛帶到綺夢山。安置在山洞中,檢查了他的情景後,將氧氣袋塞入他口中捏著鼻子,令他呼吸了幾口,這才放下心來。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又匆匆地生了堆火,這才離開。

  出了山洞尋了塊大石,用繩子捆綁後勒在清風背上,一拍馬臀讓它向東北面衝去。接著她卻沿著山路向來路潛去,到天光微亮時,罄冉已安然將自己藏在了方才問話那處民家的地窖裡。地窖很冷,罄冉擔心凍壞孩子,也不敢沉睡,只眯眼歇會兒,便起來打坐。如此循環,餓了便吃點東西,如此一呆便就是兩日。

  兩日來,上面傳來過大隊離開的聲音,另有一次罄冉聽到隱約傳來鳳戈詢同山民的聲音,接著有兵勇撥查的喧囂聲,不過也只一會便恢復了平靜。

  自那次撥查後便再未有任何異動,天漸漸黑沉,帶出來的糕點也不多了,罄冉覺得,是時候離開了。她早已想好,不能自青國北上,只能繞道蒼嶺,然後由戰國轉入旌國,其間留下點記號,應該很快就能聯繫上陸霜他們……

  三日後,罄冉終於輾轉來到了慶城。正午的陽光打在城門上,一如多年前照著慶城巍峨堅實的城墻,讓青石發出一片白光。慶城似是並沒有多少的變化,只是更加繁華了。

  罄冉早已換了裝束,一身布衣,頭上包著塊褪色的方布巾,將長髮挽成婦人的包髫。面上抹了層灰,長長的劉海一直遮住眼睛,手中的斂剎劍被土黃色的布層層包住,罄冉偶爾拿它當拐杖支撐下身體,估計也沒有人會懷疑那裡面包著一把寶劍。

  另外她還用包將本就微微隆起的肚子墊高,十足的孕婦相。怕鳳瑛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扮成這種樣子。

  慶城的街道依舊熙熙攘攘,幾日趕路,罄冉不敢疏忽,路過兩個小鎮子根本就沒敢多做停留。再加上在地窖的兩日,她的身體已然嚴重虧損,若是以前到無所謂,現在她必須照顧好寶寶。

  所以,今日她必須在慶城找個旅店好好休息下,最好能尋個藥店抓些保胎藥帶著。

  繞過一處街角,罄冉趁著無人注意緩緩走向墻邊,摸出袖中石塊在墻壁上刻了個符號,這才轉過街道向一家酒樓走去。

  前些日子在小院中養胎,罄冉時不時會和孩子說幾句英語,心想這樣對寶寶的語言接受能力和學習能力興許會有好處。有兩次陸霜聽到便問起她,罄冉解釋說是邊遠山民的土話,閒著無事還給她寫了遍英文字母看,現在她在墻上留下的記號正是英文字母。

  陸霜武功不凡,本就是藺琦墨留下來照顧她的人員之一,罄冉相信她定然一直在和大家一起想法子救她。只要陸霜能發現她留下的記號,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

  入了酒樓,隨意選了個清靜的角落,罄冉要了幾個清爽的菜,一份饅頭,一份補氣的湯。看著街上人來人往,酒樓中客朋滿座,心裡一陣輕鬆,然而待留意到樓中眾人的談話,她面上的笑容便越來越少了。

  “你別說,這圖吉人可真夠陰險的,一面佯裝向金州城移兵,做出攻城陣勢,一面竟暗度陳倉衝過燕然關闖到了北雲山!都說圖吉人個大沒腦,我看他們蠻懂策略嘛!”

  “誰說不是啊!這次旌國可真是凶險,若是圖吉人攻過北雲山,這來的突然,不及阻檔,那可真是長驅直入,要遭大禍!”

  “是啊,圖吉人都是殺人不長眼的惡魔,只會搶東西殺漢子抓女人,聽說去年他們襲擊圍城那次,連孩子都不放過,過車輪子高的男娃一律殺掉!

  “哎,我有個遠房的親戚,男人走商就死在了圍城。這兩年北邊不安定,也不知道戰事會不會擴散到我戰國來。這好不容易和旌國的戰事稍微緩了緩,如今…”

  坐在罄冉邊上桌位的中年男人說到這裡連連搖頭,罄冉眉宇緊蹙,到不想幾日功夫旌國竟遭到這樣的變故。北雲山的重要性罄冉自是知曉的,一聽形勢,心中擔憂。再想到正在北境的四郎和二姐,不由便忍不住了,她微微側身,問著那男人。

  “這位大哥,不知現在戰事怎樣啊?圖吉的兵馬被擋住了嗎?”

  那男人回頭不免愣住,罄冉雖抹黑了臉,但容貌還是在的,比之常人總是出色。再加上她又有身孕,如此一個婦人獨自坐在這裡,還關心戰爭確實奇怪。

  罄冉自然知道他們驚異什麼,忙是一笑,面色微哀:“不瞞大哥,我男人是跑商的,此刻就在北邊的蔥城,家裡出了變故,我這正是要去找他呢。”

  男人優然,面有了然。心道眼前人定是富貴人家的小妾,男人出門跑商,這不懷孕被趕了出來,見可憐的。

  於是他很是熱情的道:“小娘子也別擔心,聽說金州城守將范臣已經帶兵在雲北山布防,將圖吉人擋住了。現在兩軍正在馬兒河一帶拉鋸,旌帝也急調大軍由靖國公統帥揮師北上了。這次圖吉人也就是想打旌國個措手不及,奇襲而勝,現在戰事一焦灼,估計一時半會也攻不過來。小娘子你那男人在蔥城,是在北雲山南邊一定沒事。”

  罄冉卻又問:“燕然關堅固,圖吉攻過來,旌國怎麼會一點防備都沒有呢?”

  男人分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竟是一愣,倒是他同桌的驚疑一聲:”小娘子知道的還不少。說起來奇,這圖吉大軍攻過燕然山竟事先一定動靜都沒,聽說燕然山守軍兩萬六,一夜間沒發出一點聲息,死了個精光。太可怕了!”

  罄冉一愣,蹙眉道:“那是何人及時向金州城報的敵譏?”

  “這位夫人倒是個懂戰事的!這個你得問我,我可比他們清楚!”

  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罄冉轉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這邊的討論已經了得臨近幾桌紛紛安靜得看了過來,那說話的是個大鬍子。見眾人都看向他,他站起身,揚聲道。

  “我一哥們在焦山營當參將,這兩天剛巧旬休回來。昨兒我找他喝酒,可不就說起這事。你們不知道,當時那圖吉大軍已經過了馬兒河,圖吉大王本想著能長驅直入,結果大軍竟生生給一人嚇了回去,在馬兒橋頭足足耽擱了一天,愣是沒敢攻過去。!”

  “嘿,你這說的也太神了,誰信!”

  “是啊,一個人怎麼可能嚇退野狼一樣的圖吉軍。”

  眾人紛紛附和,罄冉卻微微蹙起了眉。卻見那大鬍子眉毛一豎,顯是生氣大家不信他,聲調一提,衝。又道:“你們還別不信,還真有這種奇事!我那兄弟說了,現在這事北邊都傳開了,百姓們都在說道那擋住圖吉大軍,力挽狂瀾的金甲將軍!”

  “真有這事?那你倒是跟我們好好說說!!”

  大鬍子見眾人起了興致,一酒樓子都靜靜的盯著他,越發起勁,眉飛色舞道:“聽說那日,圖吉王塔素羅親領大軍氣勢洶洶,直逼馬兒河,剛過橋便飛來三箭,那三箭可謂氣勢驚人,直接將圖吉王嚇得掉下了馬背。接著先頭部隊便見一位身著金甲的將軍策馬而來,一邊奔馳那是一邊彎弓,沒有箭出必有傷亡啊。當時就把目吉軍震住了,接著那將軍橫槍勒馬,就堵在橋頭,揚言誰要過橋,除非踏過他的屍休。圖吉人一看那將軍,驚為天人,就像見到神祗降世哪。塔素羅大怒,當然也不會因為他一人當道就不過馬兒河,當即那就是一場惡戰啊。這圖吉人歷來都不講道義,大軍那是轟然直上,可那金甲將軍竟也不怕,來一殺一,來百抵百,竟是威武天人,就這麼生生阻了大軍一日。”

  “你說這也太神了!”

  “那之後呢?金甲將軍死了嗎?”

  眾人紛紛問著,大鬍子喝了口水,又道:“金甲將軍雖是厲害,可他也不是神人,這麼多圖吉軍那是一人能擋住的,後來他身負重傷,終是倒下。可這塔素羅卻也沒有令大軍前進。”

  “為什麼?”

  “聽說那時已經有人在北雲山上燃起了烽火,再來那北雲山上滿山遍野都有微弱的磷光透出,看著分明就是太陽照在甲衣上反射的光。那塔素羅也不是魯莽的人,本以為能長驅直入,可這突然冒出來這麼厲害一金甲將軍擋道,他自然是懷疑旌軍已識破了他的奸計,早在北雲山布好了陷阱。以為那金甲將軍守在橋頭是誘敵之計,竟是沒敢貿然過河。我那哥們說,當時圖吉人見山上燃起烽火,還道定是給金州城報信,這麼說北雲山就沒有伏兵,那塔素羅卻說,兵者詭道,講究虛虛實實,不可貿然。這不,當了迴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大鬍子說罷朗聲而笑,眾人也跟著哄笑。

  “哈哈,可不!真不知他後來氣成啥子樣!”

  “噯,那金甲將軍真死了嗎?這般英雄人物,不能是個無名之輩吧,他叫啥?”

  是啊,這般人物這天地間又能有幾個?!罄冉早就覺出不對來了,此刻更是心怦怦直跳,面色也變了幾變。

  卻是大鬍子道:“這還真不知,那金甲將軍和數萬大軍廝殺了一日,怕是屍骨都找不到了,那裡還能活著!倒也沒人說他是誰,只是當時穿著一身金色甲衣,所以大家都叫他金甲將軍。不過…”

  大鬍子話語微頓,罄冉一慌,竟不知覺中站起身來,急問:“不過什麼?”

  大鬍子一愣,才道:“不過我那兄弟說旌國大軍在圖吉兵的屍首堆下頭髮現了一把劍,聽說那劍是劍影候藺琦墨的傳家寶,歷來不離身的。”

  他這一句話,讓罄冉如遭雷劈,腦中轟鳴一聲,腳下一軟便倒坐在了椅子上,眼前一陣發黑。

  劍影候嗎?那正是琉城破城後,鳳瑛親賜藺琦墨的封號。

  而四郎的劍,確實是傳家寶,他從不離身。只除了那次她重春藥,他不得已將那劍丟在了狄颯處。後來狄颯將那劍派人送回,四郎便越發珍視,連睡覺都放在近處。

  然而此刻已經沒有人注意到她了,眾人一聽那金甲將軍是赫赫有名的藺琦墨,頓時便炸開了鍋!

  “怎麼可能!劍影候不是一直都在麟國打仗嗎?怎麼可能又跑到了北雲山,你這人說話越來越不靠譜!”

  “是啊,再者這劍影候跟旌國半點關係都沒有,憑啥豁出命幫旌帝護著江山。”

  “這可不一定,這世上像這般的英雅人物就沒幾個,劍影候歷來很神,我倒覺得這事像他幹的。”

  “嗯,劍影候和翼王燕奚痕那可是多年的好友,保不準是因為這個才豁出命的。”

  眾人的話罄冉已經聽不清楚,似是進入了耳中,又似好遙遠,什麼都沒聽到。她只想離開這裡,好好的想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渾渾噩噩地擠出人群,跑出酒樓,罄冉木然地走在大街上。望著人潮,眼前陣陣比惚,只覺頭重腳輕。不知撞到多少人,她也不在意,只在吼聲傳來便躬身道歉,然後繼續漫無目的地走。

  這般一直走著,不知何時已出了城門,進了城外一片林子。耳邊請靜下來,罄冉才恍惚回過神來,氣虛地慢慢跪倒,將頭埋在兩膝間哭了起來。

  雖然那大鬍子說的不肯定,但是罄冉知道,那金甲將軍定然就是藺琦墨,她心裡有感覺。此刻她只覺得天地再沒一絲光亮,無邊的孤獨,恐懼排山倒海沒頂而來,若是不哭出聲,她就覺得會疼的心被撕裂而亡。

  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漸漸乾的沒了眼淚,罄冉才緩緩停下,感覺著心一下一下的跳。她將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微微哽了下,輕聲道。

  “孩子,你放心,你的爹爹不會那麼沒用。他一定還活著,等著我們去找他。一定還活著,一定,娘有感覺的!”她相信自己身體本能的感應,若藺琦墨真不在了,此刻她定然哭不出來,她相信現在心裡的所有恐懼都是來自擔憂,深深的擔憂,所以才會這麼無助的哭。

  罄冉的話越說越堅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任由風將臉上的淚痕吹乾。

  可就在這時,前方傳來幾聲流裡流氣的笑聲。

  “嘿,這裡怎麼會有個小娘子!噴噴,這小模樣長的,真不錯!”

  “老大,快看!果真是個美人胚子!”

  “奶奶的熊,老子沒長眼睛啊,要你們多嘴!”

  “不過怎是個帶娃兒的!掃興!!”

  “掃個屁興,帶娃的才過癮,又不是沒幹過,嘿嘿。”

  “美人兒~”

  來者有六人,一個個面容猥褻,形容不端,一看就是流氓地痞。那打頭的壯漢更是咖叫一聲伸手將往罄冉的臉探來。

  罄冉此刻那裡有心情搭理他們,面色一冷,抬手便扣上了那所謂大哥的脖頸,手腕一轉,只聽一聲骨頭碎裂的響聲異常清晰的傳出。接著那人脖子一歪,尚未碰到罄冉面龐的手就垂了下去,罄冉手一鬆,他的身體也就軟軟的倒了下去,儼然已經死了!

  這一幕來的太快,其它無人同時呆住,再看罄冉。姿容冰冷,眼若刀鋒,面如羅剎,嚇的他們啊的大叫一聲,也顧不上什麼大哥,撤丫子就向林子深處跑,一瞬間便沒了影子。

  罄冉冷冷看著地上的屍體,抬步邁過,心想得趁著城門還沒關,趕緊入城。她現在需要休息,還有太多事等著她。

  可剛走一步,就覺眼前一黑。她本就多日休息不好,如今身體,精神都是遭受打擊,孕期有休弱,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再撐不下去,頓時身體一軟,便栽倒在地……

  罄冉覺得渾身疲軟,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腦中一會清醒,一會迷濛。有一個可怕的夢一直糾纏著她,她想嘶喊,想讓那些可怕的夢境都滾蛋,但是昏昏沉沉的,她根本就無能為力。

  一片血光中,藺琦墨的笑臉再次由遠及近,心跳不斷加速,罄冉再受不了這種折磨,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半響,她猛地回過神來,忙低頭撫摸向小腹,那裡鼓鼓的圓圓的。孩子還在……罄冉鬆了口氣,抬手抹去一頭的冷汗,看向四周。是個木屋,很簡單的擺設,清晨的陽光照在地板上一塵不染,空氣中還有木頭的香氣,屋中也沒有住人的痕跡,倒像是新建的。

  罄冉一陣茫然,甩了甩頭,撐著微軟的身體起身,走出了房。

  剛推開門,眼前就是一黑,接著一個龐然大物便將罄冉一下撲得向後退了幾步才看看站穩,一團毛絨絨的東西一直蹭著脖頸,臉便更是有個濕軟的東西在舔著。

  待罄冉看清,登時面上便寫滿了詫異,驚呼一聲。
  “雪琅?!!”

  雪琅銀色的毛在陽光下熠熠發光,聽到罄冉的喚聲越發高興地舔著她。

  當初要留在青國,燕奚痕便派人將它送來了琉城,可罄冉馬上便跟著藺琦墨出征,考慮到戰場凶險怕照顧不好它,罄冉就將雪琅留在了謐城,為此還天天帶著詞養員去給它餵食,這傢伙不吃生人給的東西。罄冉早就訓練雪垠不隨便攻擊人,也是它性子越來越溫和,罄冉才放心將它留下。

  可現如今,它怎麼會在這裡?!

  罄冉一陣驚異,拍拍雪琅便出了屋子,望著眼前之景,她呆立當場。只覺進入了一場夢境,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這一房一木,甚至每一道柵欄,分明就是夢中的樣子,這是她的家。

  是蒼嶺,那埋在火堆裡的木屋再次出現在了眼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醒了?”

  微啞的男聲帶著幾分猶豫傳到耳邊,罄冉驟然回頭,卻見一個挺撥的身影站在房廊下,手中端著瓷碗。面上笑意顯得有些不自然,神情也略帶忐忑,竟是一個想不到的人。

  罄冉面色微變,漸為轉冷,目光也從朦朧變得清晰而銳利了起來。

  “是你!”

  那人面上笑容因著罄冉的面冷而漸為凝滯,終至消失。接著他大步向罄冉走來,刀斧雕鑿般的俊美面頰也隨著屋檐下投下的眼光忽明忽暗,正是狄颯。

  “你身體耗損太大,怎麼就出來了,到屋裡來吧。”

  狄颯說罷,也不看罄冉,轉身自行回了屋。望著他筆直的背影,罄冉抿了抿脣,抬步入了屋子。

  見她坐下,狄颯將手中藥碗送上,罄冉也不抬頭,接過那藥碗一飲而盡,心裡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帶著此次,他已救了自已數次了,罄冉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上次她算計狄颯,回京後戰英帝對他的信任果真一落千丈。而且這種矛盾也越來越大,狄颯手中權勢一再被削,戰英帝也甚少派差事給他。曾經一度,他做起了戰國的閒散王爺。

  後來聽說靖邊出了民亂,戰英帝派狄颯領兵鎮壓。那靖邊本是燕國疆域,藺琦墨滅燕後,劃入了戰國,正在這蒼嶺南面。

  放下藥碗,屋中頓時靜默了下來。只是雪琅很是興奮地甩著尾巴,一會蹭罄冉,一會又跑到狄颯的腳下打著滾,顯然它此刻很高興。

  見它再度向罄冉大力撲去,狄颯忙低喝了他一聲。罄冉知道,他是怕雪琅傷到孩子,或許是剛剛經歷一場噩夢,心變得憔悴,變得脆弱了。罄冉心裡微微一暖,抬頭去看狄颯,禁不住問道。

  “雪琅怎麼和你一起?”

  狄颯愣了下,似是不臆她如此心平氣和時待自已,清咳一聲,這才道:“已經一個月了,我領兵自棉陽一帶經過時它突然衝了出來。這回也是它突然急燥起來,拉著我到了慶城外。”

  罄冉例不想會是如此,一時感觸,溫柔地撫摸雪琅柔軟的皮毛。感受到狄颯的目光,不禁又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靖邊的民變已經壓下,我奉旨回京,大隊在後面。”狄颯的回答來的很急,幾乎緊壓著罄冉的問聲,似是有些受寵若驚。

  罄冉笑了笑便沒在說話,片刻她起身望定狄颯,只道:“四年前在程英府中,你放過我。上次中毒,你送我到青國皇宮,救我一次。這回,連上我腹中的孩子。一共四條命,而你欠我雲家三條人命,如今,我欠你一條命,我會還你。”她說罷轉身向內室走,望著她疏離的背影,狄颯眸中閃過楚痛,卻忽而站起身來。

  “你非要算的這麼清楚嗎。”

  罄冉卻未答他,抬步又走。

  “你可是不再恨我了?”狄颯面色微急追上一步。

  罄冉這才停下腳步,轉頭看他,目光冷漠:“房子修好了,可人的心曾經撕裂可還能縫補?砮王殿下,謝謝你的照顧,我休息一日,明天自會離開。

  說罷,罄冉微微俯身行了一禮,快步入了房。狄颯久久站立,身影卻是說不出的寥落,脣際逸開一抹近似自嘲的笑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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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09: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回到贏城

  罄冉是真的疲累不堪,一日來躺在床上,只要閉上眼睛她便能沉沉的睡著。她覺得奇怪,在聽到關於藺琦墨的噩耗後,在身處此種境地時,她竟能如此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心境安寧地面對一切。

  外面那人是她的敵人,是殺了她全部親人和她有著不共戴天仇恨的敵人。然而此刻,她卻莫名的相信他,莫名地覺得呆在這裡很安全。

  也許是因為這個地方,這個小木屋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家。雖然在木屋中他們一家人只歡度了一日時光,雖然這已經不是父親親手建的那個小木屋,但是這裡記載了雲家最後的歡聲笑語,面對恍若夢境的一切罄冉還是不自禁地沉淪其中。

  更或許是她從這木屋的一桌一椅中看出了重建木屋之人的心意,感受到他的這份用心,所以有些感觸,所以她知道,狄颯在懺悔,縱使這份懺悔在罄冉眼中廉價的可笑,但是她卻確定,狄颯起碼是不會傷害她的。

  這個小屋很安靜,狄颯此次回京先於大軍而行,隨身只帶了一個侍衛,雖是奉旨,卻也是微服回京。

  昨日他本已過了慶城,可臨到下午雪琅突然急躁了起來,非扯著他向回趕。雪琅甚少這樣,再加上它極具靈性,狄颯心中有異,便跟著回返,不想竟救了昏迷在樹林中的罄冉。

  他到現在都無法忘記那一幕,她無聲無息地躺倒在樹林中,身旁還躺著一個面色早已僵硬,瞪大雙眼的男屍,月光照在那一片天地,四周都籠著死亡的氣息。當時他真的以為她已經死掉了,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動,天地甄滅。

  幸而她還活著,如此對於她已為人妻,為人母的震驚和苦澀,相較而言也就淡了。因為狄颯一直知道,在罄冉面前,他從來連奢望的資格都沒有。縱使他的愛來的虔誠,甚至卑微到小心翼翼,然而依舊換不來她一次回顧。這是他的命,此生早已註定的命。

  救起罄冉時,慶城早已關閉了城門,狄颯只得將罄冉逮到了蒼嶺。小木屋是他在三個月前親自重修的,只是希望若有一日罄冉回到這裡,看到這個小木屋,能有一點驚喜。他不曾想過用此得到原諒,只是心裡想到了,便這麼做了。倒真沒料到,竟有機會親自帶著罄冉來了這裡。

  昨夜他一面將罄冉帶回木屋,一面已讓侍衛潛入慶城,一早那侍衛便帶回了安胎藥,他更是親自熬藥,不假他人之手。

  一日來罄冉很配合,不管他給她端去的是藥,還是吃的,她都安安靜靜的用盡。然後會抬頭對他說謝謝,目光神情看不出情緒來。

  這夜,屋外月上中天,清輝明照,狄颯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都睡不著。顯然這一日和罄冉相處雖是沒有歡聲笑語,但是卻也讓他覺得異常寧靜溫馨,只因有她在身邊,便是不言不語也讓他貪戀。再想著明日罄冉便要離開,這一別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狄颯猶豫幾下還是坐起身來,腳步不受控制地向罄冉的屋子走去。

  罄冉睡得迷迷糊糊,驀然覺得不對,睜開眼便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床前,罩下一大片黑影來。此刻他正伸手向她探來,大掌便在她面龐一寸處,罄冉心一驚,霍然坐起身向床後退去,滿臉警覺地盯著床前的狄颯。

  “你做什麼?!”

  狄颯似是愣了下,面上驀然由恍惚轉而一慌,再轉為黯然,接著又是尷尬。似被蛇咬了一般,他忙將伸出的手收入,清咳一聲,道:“我……我是怕你發燒,昨日……在樹林裡你似是受了寒氣。”

  今日一個白天,她都好好的,此刻豈會發熱?狄颯一點也不會說謊。

  罄冉愣了下卻也沒有挑破,鬆了口氣,只冷聲道:“我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見她別開頭一臉冷漠,狄颯面色再轉黯然,他就是那樣的招人厭惡,讓她這樣摒棄。點了下頭,狄颯依言向外退去。

  許是白天睡得太多,這下又被一驚,罄冉頭腦竟異常的清晰,再無睡意。也許是當了母親,心也柔軟了起來。也許是心裡壓了太多事,有點無法承受,罄冉只覺這樣的深夜她無法讓自己獨自呆著。

  瞥向狄颯緩步而去的寥落身影,她到底還是啟口,輕聲道:“你……和我說說話吧。”

  狄颯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將耳邊的話默念了一遍,這才猛然轉身,目光灼熱的盯住罄冉。

  感受到他滿是歡喜的眼神恍如實質般落在自己的身上,罄冉忽然抱住雙膝,仰頭一笑,道:“坐吧,我們說說話,這次你幫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

  她這一笑倒是讓狄颯一陣受寵若驚,忙在床邊的小木椅上落座,一時竟有些不知將手腳放在何處的無措,更別提去找什麼話題了。

  罄冉也只是一時衝動,此刻狄颯真坐在了身邊,倒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和他談心,向他傾訴,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別的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一時屋中安靜的能聽到狄颯微顯凌亂的呼吸聲。

  到底還是罄冉先開了口,平靜地道:“和我說說你的事情吧,隨便什麼。”

  狄颯一愣,呆呆望了眼罄冉,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或者是從何說起。

  倒是罄冉撇他一眼,又問:“你這次脫離大隊回京,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為我耽擱了行程,沒有關係嗎?”

  歷來朝廷對大將的管理都極嚴,尤其是在外的將領,沒有旨意不能回京,有了旨意也只能按照皇帝的聖旨在規定的限期內抵京。狄颯這麼只帶一個侍衛,微服回京,很是不尋常。

  狄颯再度愣了下,接著忙是一笑,道:“也沒多大的事,就是前些時日京城出了件案子,牽扯到……”

  他的話尚未說完,罄冉便打斷他:“你沒必要告訴我。”

  罄冉本是想起此事,又覺屋中靜的讓人尷尬,這才隨口提上一下,倒是不想狄颯要將匆忙回京的緣由細細道來。這種事情歷來機密,罄冉本無心探究,聽他一提話頭,自然也就本能出口打斷。

  可狄颯卻一時沒了聲音,像是說錯了話的孩子一般愣在了那裡,眼中竟還有著幾分無措的祈求,似是生恐罄冉生了氣。

  這樣的他也確實莫名的便讓罄冉生起一陣煩躁,別開頭,聲音微冷。

  “我無意探究你們戰國的內部黨爭,砮王殿下若是願意,就跟我說說你的母親明妃娘娘吧。我聽說當年是她提醒英帝處理我父親的,也是她向英帝替你討了那份差事呢。”

  狄颯不想她會說起這個,頓時身體一僵,看罄冉面色竟瞧不出個喜怒來。他默然良久,才張了張口,輕聲道:“你……都知道啊。”

  罄冉卻是一笑:“我還不至於糊塗到不知仇人是誰的地步。”

  有多少年,仇恨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費盡心思才查出當年的一切。多少個日夜,她心裡默念明妃和英帝的名字,發誓要手刃此二人,可惜的是明妃沒等她尋仇便一命嗚呼。

  當年的事,狄颯只是個劊子手,若沒有他,也會有別人。主上之命不可違,再加上狄颯當年年齡尚小,可能真是無心之過。從這一點來說,或許狄颯沒有那麼可恨。但是那幕後的指使者便巧便是他的雙親,這讓罄冉尤其不能原諒他。

  見狄颯不語,罄冉再次問道:“說說她吧,我想聽聽看。”

  看了罄冉片刻,狄颯才緩緩道:“我母妃和那些宮妃們不一樣,她沒有好的出身,只是樂府台的一個舞女。沒想到被父皇看上,得了寵幸。宮裡的女人生活本就艱難,尤其是受到寵幸又沒有任何背景的女人。母妃在有我之前,也曾懷過兩次孩子,但都未曾誕下,雖然她沒有和我提及過這兩個孩子的事,但我多少能猜到發生過什麼。母妃是個要強的女人,憑藉著姿色和手段,也得到了幾年父皇的寵愛。我出生時,母妃已榮升昭儀父皇也開始越來越離不開母妃。母妃對宮人很凶,宮人都說她脾氣不好,是最不好伺候的主子。可我卻知道,那是因為母妃沒有好的出身,雖是得到了父皇的寵愛,但是下面的人背地裡都看不起她,母妃她骨子裡的自卑和好強才讓她對下人越發頤指氣使。可母妃對我卻是極好的,總是說她會給我最好的,會讓我做父皇最受寵的孩子……”

  狄颯話語微頓,舒了口氣,他清亮帶沙啞的嗓音才繼續響起,接著又道:“為此母妃付出了很多努力,那時候父皇確實寵極了母妃,也對我極好,在我四歲時賜母妃妃位,這對一個沒有出身的女子來說已是極寵。可宮裡的其他娘娘還是看不起母妃,父皇的孩子們也笑話我是舞女的孩子,說母妃陰毒狠辣,害死了許多娘娘、宮人。他們平時都不願意和我玩……”

  他徐徐道來,罄冉靜靜的聽著,一時屋中有一種奇妙的氣氛蔓延開來,罄冉不覺意識到原來自己深恨的人,竟也有著自己的掙扎和痛苦。

  她一直想不明白,狄颯從小極盡受寵,是英帝最喜歡的皇子,他的母親又是貴妃之一。何以狄颯的性子冷漠而冰寒,現在才微微有些了然。

  “所以,母妃對我的要求極嚴。從小對我的功課,武藝她都親自詢問太傅,沒有一日倦怠,雖然平日極為寵我,可我若在學問上調皮懈怠,她輕則喝罵斥責我,重則挨打罰跪。母妃好強,也要求我事事做到皇子中的最好,常常在父皇面前給我討要立功的機會,因為我不像別的皇子,在外朝有依靠……父皇對我的寵愛,會是一把雙刃劍,一旦失去這份寵愛,我必須有自我保護的能力,不然便沒有活路。這是母妃一早便告訴我的,她……是個聰慧的女人,也很可憐……”

  可憐嗎?

  罄冉本想譏諷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如何也吐不出口,只低低的“嗯”了一聲,又問:“她是怎麼死的?”

  狄颯望著罄冉,目光閃動了幾下,神色卻極為平淡,緩緩道:“後宮的女人每天都似生活在戰場上,隨著母妃年長色衰,父皇對她的寵愛也慢慢不如以前。再加上我在朝中越來越站穩腳跟,母妃似是倦了,對爭寵也看的淡了。父皇去了,她好好服侍,不去也不再費心思,後來更是呆在宮裡吃齋念佛,脾性變了很多。可她放得下,宮裡的女人卻不願放過她。再加上我在朝中手握的軍權也越來越多,雖說朝堂上事母妃幫不了我什麼忙,但她畢竟身為貴妃,又和父皇有些情意。歷來皇子的爭鬥後宮豈能獨善?若拔掉母妃,對我的打擊也會是致命的。那年圭州叛亂,父皇令領兵剿賊,他們趁我不在動了手……母妃沒等到我回來,便被父皇一杯毒酒賜死。她一生累於後宮爭鬥,卻不想最後還是死於其間。”

  罄冉不想竟會聽到這麼一席話,一時五味雜陳。只道,怪不得狄颯和戰英帝的關係,這幾年來越來越緊張了。如今做了母親,倒是有幾分能體會到明妃當年的感受。忍不住抬頭,見狄颯面色蒼白,不禁低聲道。

  “她對你倒是極好的。”

  狄颯一愣,笑了起來,只是語調卻帶著幾分飄渺的溫暖:“是,她雖做了不少錯事,雖……在你心裡十惡不赦,但卻是我最親的人。她因我而死,是我沒有保護好她。一直以來都是母妃在為我忙碌,我總覺得她是個強勢的女人,不需要我多加照顧,卻不知……”

  他的聲音斷續,微微一哽沒有再說下去。

  罄冉也沒再說話,一時屋中又陷入了靜默,只是這次的靜中卻透著一股奇異的溫暖。

  半響狄颯才盯向罄冉,蹙眉道:“四郎……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罄冉呆了下,聲音沉定:“我相信他定然沒死。天亮我便啟程到贏城去,我要上戰場找他!”

  狄颯一呆,雙脣動了幾動終是將勸語盡數吞下,只道:“若有什麼我能幫得上你的,你儘管支人言語一聲,四郎也算我的朋友。”

  罄冉看向狄颯,他的雙眸中有著清晰的真誠。驀然,她想起藺琦墨的話來。他曾說狄颯雖外表冰冷的讓人討厭,但卻是個血性漢子。

  藺琦墨與鳳瑛多番共事,卻從未將鳳瑛視為朋友。倒是對狄颯有幾分惺惺相惜,先前她還不明白,還因為這個心裡有些不甚舒服,現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微微一笑,罄冉也未矯情,只道:“如此,我帶夫君謝謝砮王殿下了。”

  翌日,早早用過膳食,罄冉便啟程離開了木屋。

  狄颯雖是不放心她獨自上路,奈何罄冉不再接受他派人護送,於是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向山下走,看著雪琅一步三回頭得跟著她慢慢遠去。

  然而罄冉剛走出一段,便發現正有一隊人馬向這邊飛速而來。她微微一驚,疑心是鳳瑛派人尋了過來,忙躲到了一處亂石中。

  剛在想要不要返回知會一聲狄颯,鳳瑛奸狡,狄颯又不知她和鳳瑛之間的牽扯,別犯傻地將她的行蹤說出來。

  哪知她剛轉頭便見一道黑影自山嶺上如鷹一般飛掠而來,卻不是狄颯是誰!顯然他已經發現了異樣。

  狄颯轉瞬間已在罄冉身邊俯低身子,手按在劍柄上,已然已做好了迎敵準備。

  罄冉心中動容,餘光掠過他因俯身而緊繃的身體,卻沒有說話。倒是身旁的雪琅像是打了興奮劑一樣,低聲叫著向狄颯懷中蹭,被狄颯重重拍了下頭才安靜下來。

  馬蹄聲越來越響,一隊人漸漸出現在遠處,慢慢清晰。罄冉的神情也由冰冷,轉而變成了驚喜。她霍然站起,迎了上去。

  那來的一隊人竟是藺琦墨留給她的一眾暗衛,中間那個纖細的身影正是陸霜,而打頭飛馳的俊朗身影則是陸贏。眾人看到她也是紛紛揚起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陸霜已雙眼盈滿淚水的下馬撲了過來。

  “夫人!總算找到您了!”

  罄冉微笑著安慰著她,一面目光在眾人身上掠過,看向陸贏忍不住問道:“你們怎麼尋到這裡來的?”

  卻是陸霜抹掉眼淚,回道:“是夫人留下的那些記號!自打您被鳳瑛帶走,我們就想盡了辦法營救。可是鳳瑛的手段實在高明,想盡了法子也接近不了夫人。後來他帶夫人離開鳳藻宮,我們本已在隊伍中安置了幾個人,可還沒和夫人取得聯繫,夫人就自行逃出來了。於是我們就四處尋找您,後來發現了那些記號,一路找到了慶城,進了福滿樓。一番打聽,酒樓中有人說起一個言行奇怪的婦人,我一猜便會是您。有人見您出了傍晚出了南門,我們一路找尋,卻再沒線索。然後我就想起,慶城離蒼嶺很近,以前曾聽您談起蒼嶺,所以來碰碰運氣,看您是否來了這裡,沒成想還真給我們碰著了!”

  罄冉見她歡喜,心情也因為他們的到來大好,微微一笑看向陸贏。面色漸轉沉重,蹙眉問道:“可有你們帥爺的消息?”

  陸贏面上笑容頓時凝滯,神情沉痛,諾諾道:“嫂子……您都知道了?”

  見罄冉點頭,陸贏忙道:“嫂子你且放寬心,大哥定然沒事的!我們已經發動了所有力量,在旌國的暗衛已都發動了起來,一定能很快找到大哥。他一定是受了重傷,所以……”

  罄冉見他如此卻是一笑,道:“我知道他定然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

  不想她如此鎮定,眾人倒是愣住,半響陸贏才醒過神來,面有敬佩地自懷中摸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白布,雙手呈給罄冉。

  “這是大哥留給嫂子的。”

  罄冉一愣,目光凝在那白布上,血色點點,依稀能看到上面寫著字。罄冉暗自深吸一口氣,這才伸手接過,只是微微顫抖的手還是泄露了些許情緒。

  將那白布緩緩展開,上面只有不多的一行字,可罄冉看在眼中,卻覺得猶如一座山壓頂而來,讓她喘息艱難,甚至有些站立不穩。

  “冉兒,每年清明,馬兒橋頭四郎等你為我灑上一坯黃土。”

  字跡很是潦草,能看出當時的緊張情景以及書寫人狂亂的心情。

  可看著這一行字罄冉竟有些恨起藺琦墨來了。他這話是在告訴她,當時情景下他的無奈,是在要她好好活著。他是做好了死的準備,可卻在強硬的要求她接受這個事實,好好活著!

  可他怎麼能夠這樣撇下她,撇下孩子!一股憤恨涌上心頭,罄冉怒目揚手,毫無預兆地便將手中的白布撕成了數片。

  眾人頓時齊齊驚呼,要知道若藺琦墨果真回不來了,這可是他最後留下的遺物!

  “夫人您這是幹什麼!”

  陸霜驚呼著,忙去撿地上散落的布片,罄冉卻冷喝一聲:“不許撿!”

  她見陸霜僵在那裡,一臉無措,冷著面容又道:“他不會死!若真死了,這東西留著又有何用!能代替他當我的夫君,當孩子的父親嗎?”

  說罷,也不看眾人神情,轉身走向不遠處的狄颯,微微俯身:“此番謝王爺相救,告辭。”

  狄颯目光久久地落在她面上,半響才點了點頭。罄冉回身,翻身上馬帶著一行人揚長而去。

  七日後,罄冉一行終於到了贏城。城門處燕奚痕早已翹首而盼,見罄冉一行快馬而來,他神情一亮,揮鞭迎上。

  此時正值大戰,北面的不安寧也影響到了贏城,這些年相對太平,贏城已沒有夜禁,城門夜間也不曾關閉。可現在北邊戰事一起,為京城安全,贏城再度夜禁。

  如今已臨近關閉城門的戌時,城門外已不見行人,異常冷清,又有赫赫有名的翼王站在這裡,兵勇們無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都知道翼王是在接人,下午便站在這裡了,如今已足足四個多時辰。能讓千金之軀的王爺如此等待,眾人早已充滿了好奇,紛紛猜想到底是什麼大人物竟有這樣的派頭。

  此刻見燕奚痕打馬衝去,更是一個個睜大了眼睛,恨不能跟著衝上去好看個究竟。

  此刻天已黑沉,藉著城樓上的火光,眾人看到燕奚痕在隊前勒韁停馬竟翻身而下,直直向那隊中的馬車走去。

  接著,那馬車的棉布簾子被一隻纖纖素手挑起,微弱的燈影下眾人看到了一張脫俗美麗的容顏。

  那女子絕美俊秀,如黑緞般的發僅用一支碧玉簪高高挽起,膚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脣點桃夭,姿態間從容瀟灑,風流天成。

  她望著燕奚痕微微一笑,眾人驚愕的看到他們素來以沉穩著稱的王爺腳步竟是一頓,停在了那裡,一瞬間後才快步走到了馬車前。

  王爺和那女子低語了幾句,竟鑽入了馬車。那女子身影後移間,眾人更加震驚的發現,那女子竟已身懷六甲,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翼王在旌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麼看這樣子,王爺和那車上的夫人分明關係不一般啊!

  難道王爺在邊關已有了妾室?可看那女子的氣質,幾分高貴,幾分清冷,幾分傲然……那風姿竟是和王爺不相上下,同樣的讓人不敢迎視。女子這氣勢,怎麼看怎麼無法和妾室聯繫在一起。

  眾人驚愕間,馬車已搖搖晃晃過了城門。待大隊消失在夜色下,守城將領才猛然回神,大喝一聲。

  “關閉城門!”

  城門緩緩關上,將領一離開小兵們便紛紛討論了起來。正當眾人各執一詞時,卻有一個瘦高個“啊”的驚呼一聲。

  “我想起那夫人是誰了!那是清華君,是易青易大人啊!”

  見眾人愣住,一臉不置信,小兵忙又道:“真的,我曾見過易大人。那樣子雖是變成了女子,但絕對是易大人沒錯!”

  “是,是!我也見過易大人!是她!”

  “早聽說易大人是女扮男裝,沒想到竟這麼美,簡直和仙女一樣!”

  “是啊,這次青國和麟國在雯江的水戰你們都聽說了嗎?易大人,哦,就是藺夫人她可是出了大力的,我聽說……”

  ……

  此刻城樓處已是炸了鍋,眾人眉飛色舞紛紛議論著。而馬車中,卻陷入了無言的寧靜。

  罄冉手指微顫,緩緩撫過小桌上放置著的一柄寶劍,那正是藺琦墨的無往劍。此刻劍在,人卻已不知去向。

  她手指一遍遍的流連在那手柄處的篆體藺字上,半響才抬眸看向燕奚痕,嘆息一聲,道。

  “此刻也許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至少,還能守著希望。燕大哥,我一直都覺得,他一定還活著。不會就這麼丟下我和孩子離開的。”

  燕奚痕迎上她盈盈的目光,寬慰一笑,抬手壓上她冰冷的手,沉聲道:“你放心,他不僅是我的兄弟,更是我旌國的恩人。若此次沒有四郎,後果真的不堪設想,現在旌國怕已經人間煉獄。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將他尋回來的。皇兄也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若四郎果真不幸落到了圖吉人手中,只要他們肯開價,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旌國也在所不惜,定要將他換回來。”

  他的手極其溫暖,給了罄冉信心和力量,她面上神情微暖,反握了燕奚痕的手,懇切道:“代我謝謝陛下,等我安置妥當,一定進宮謝恩。”

  燕奚痕卻是一笑:“今日太晚了,皇兄還說明日在宮裡設宴為你接風洗塵呢。”

  罄冉一愣,搖頭道:“接風就不必了吧,我身份尷尬。那些大臣們怕是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現在我沒心思和他們戰鬥,只想好好休息幾日,然後還望燕大哥能為我在陛下面前謀個兵職,允我到前線去。”

  燕奚痕大驚,蹙眉揚聲:“上前線?那怎麼行!你如今有了身孕,怎麼如此胡來,這可是四郎唯一的血脈。不行!戰場太凶險,本就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何況你現在又身懷六甲,這簡直就是胡鬧!四郎現在不在,你得聽我的,這事不行!”

  “燕大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算去了邊疆,我也不會冒險。我只是想早些知道他的消息,在這裡等著實在太煎熬了,我……”

  “不行!不行!這事沒得商量。”不等罄冉說完,燕奚痕便斷然打斷她,一臉堅持。

  罄冉見他態度堅硬,便也未再糾纏這個話題,轉念問道:“可查出燕然關是怎麼破的了?如此無聲無息差點壞了大事,守將王金鬥不是個玩忽職守的人啊,怎麼會出這等事。”

  燕奚痕面色沉重,神情漸冷,沉肅道:“這事已經查清楚了,問題出在王金鬥的公子身上。王金鬥一脈單傳,只有一個兒子王義科,歷來很是寶貝,一直和他駐守在燕然關。三年前,這王義科看上了一個張姓女子,死活要娶。女子雖出身貧民,但王金鬥終是熬不過兒子苦苦哀求,於是那張姓女子成了燕然關的少夫人。此女性格開朗,常常在軍營走動,也關心將士,很得將領們的信任和愛戴。可此次燕然關兩萬多將士無聲無息一夜斃命,問題正出在此女身上。”

  罄冉不禁蹙眉,卻聽燕奚痕又道:“我軍潛入燕然關的暗探救了幾個沒有遇難的小兵,經那小兵指認,那張姓女子竟是塔索羅的小女兒,圖吉的公主,名叫東亦歌。破關當夜,東亦歌以犒軍為名,到過所有軍營。將士們的膳食被下了藥,當夜關門無聲無息被打開,後果可想而知,連王金鬥一家都沒留一人。”

  罄冉的心不由失跳,冷聲道:“好歹毒的計謀,好狠毒的女人。”

  燕奚痕抿脣,嘆息一聲:“是啊,可見這次圖吉真是預謀已久,塔索羅連女兒都捨得下,定然是決心奇兵制勝,趁我軍不備一舉攻下京城。到時候旌國大亂,他的鐵騎大軍便可趁勢馳騁南下,這才虧得四郎了……”

  燕奚痕再次嘆息,罄冉心裡卻一陣悲涼。

  此時,馬車緩緩停下,原來已是到了易府。罄冉下車,府門高階之下何伯帶著眾人早已恭候多時,看到罄冉下車,紛紛跪下,神情激動。

  罄冉忙笑著扶起何伯,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容,觀眾人神情,罄冉心中一暖,一陣感動。

  寒暄幾句,罄冉領先向府中走去。待上了台階,目光落在府門上的門匾,卻是一愣,但見上面赫然兩字:雲府。

  詫異地看向燕奚痕,他卻一笑,道:“早該換過來了。”

  燕奚痕將罄冉安置妥當便離開了雲府,罄冉望著這裡熟悉的一切一時感嘆萬千。

  這夜的月色極好,清輝明照,將院中的一切都映得泛著一層淡淡螢光,本是個美好的夜晚,可是她的心卻因為那人的不在而缺失了一半,每次心跳都帶著疼痛。

  站在院中望著院角的那片竹林,罄冉更是心痛如絞。那日在竹林下,她多年來第一次敞開心扉失聲哭倒在他的懷裡,他靜靜的陪著她,若長輩一般開導她,一切一切就在眼前。

  那一片冬竹,鬱郁蔥蔥,和那日別無二致,可惜卻已是物是人非。罄冉將手緩緩放上小腹,撫摸著那處凸起,越發覺得夜寒冰心,禁不住眼眶微酸。

  院外腳步聲傳來,罄冉忙甩了甩頭,目光沉靜盯向院門。

  片刻後,陸贏領著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進來,停在罄冉身前。

  “夫人,這便是程岳騰。”

  陸贏言罷,那男子已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行禮。

  “程岳騰拜見夫人。”

  罄冉將他喚起,面色平和,問道:“你細細和我說說當時的情景。”

  程岳騰面色沉肅,蹙了下眉終是緩緩道來。

  “當時情況緊急,人手又不夠。帥爺令馬揚和江明到嶺上點燃烽火給金州軍報信,又令高源,三虎保護夫人撤離到安全地帶,讓程志去通知村民離開,便只帶了我一人下了雲北山。帥爺給了我一包藥粉,吩咐我以最快的速度沿著山谷密林灑上一路。那藥粉是帥爺特製的金瘡藥,我以前用過,知道藥粉在陽光下能反射出微弱的光來。心知帥爺是想用此來迷惑敵軍,讓他們以為那微光是太陽打在鎧甲上發出的,以為林中埋伏有旌國大軍,不敢闖河。我心知事關重大,不敢怠慢,只能執行命令。然後帥爺便一個人衝下了山道,我將一切都做好只能在暗中看著……”

  程岳騰說到此處眼眶一紅,聲音也哽咽了起來。半響,他才接著道:“帥爺一直在和圖吉的大軍拼殺,我真想衝出去和他一起,可帥爺臨去時跟我下了死命令,我……後來陳將軍便領著金州大軍來了,雙方在馬兒河進行了一場夜戰,打得異常激烈。我和旌國的大軍一起衝殺下去,我不停翻找著地上的屍首……”

  程岳騰越說越激動,神情已經變得狂亂,淚水沿著眼角滾滾而落。罄冉只覺心正被片片凌遲著,忙衝口喝住他的話。

  “你別再說了!我只問你一句……”

  罄冉的聲音微頓,大口吸了兩口氣,這才顫聲道:“你們帥爺他……會不會已經屍骨不存了?”

  程岳騰一愣,睜大了眼睛,片刻後才明白罄冉在問什麼。

  到現在還找不到藺琦墨的人,一來是他已經死了,再來便是他還活著,卻被圖吉的人帶走了。若他已然死去,那麼便不可能找不到屍首,除非……人已經在戰場上支離破碎,找不到了。

  見程岳騰久久不語,罄冉的面色已經慘白到了極限,身體也微微晃動了起來。倒是陸贏猛的回過神來,拽了程岳騰一把,怒道。

  “你倒是說話啊!”

  程岳騰這才回過神來,急聲道:“不可能!當時我在山上看的清楚,大帥是後背中了一刀,這才最後倒下的。那時候大帥還好好的,所以不可能已經……不可能!”

  罄冉頓時如釋重負,身體一晃便向後倒去,率眼疾手快忙扶住她。頓時他只覺倒在臂彎中的人虛弱的似是再經不住一點驚嚇,他低頭間分明看到罄冉的眼角溢出兩行淚來。

  陸贏只覺一陣心酸,別開頭熱淚也是托眶而出。

  罄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推開陸贏的扶持,揮了揮手,疲累的道:“你們都下去吧,也都累了,早些歇著。”

  罄冉就這麼留在了贏城,只是到後來,她還是沒能去得了前線。倒不是因為燕奚痕的死攔,而是因為到贏城的第二日,罄冉便開始毫無徵兆的害喜,而且癥狀越來越厲害。

  害喜本事懷孕初期的癥狀,可是罄冉卻偏偏相反。似乎是肚子裡的小傢伙在抗議她這個做母親的越來越不稱職,開始不停的折騰罄冉。

  她開始食慾大減,聞到飯食的味道便噁心,不停嘔吐,身體狀態也越來越差。這樣子休說上戰場,便是呆在雲府,一日也被折騰的不行。

  好在沒過多久,藺琦茹便到了贏城,有她照顧和陪伴著,罄冉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燕奚痕更是天天來,每次都給孩子帶各種小禮物。更是早早就請好了最好的穩婆,專門住在雲府候著。他還請了最好的大夫,想要改善罄冉這種狀態,可情況還是不曾好轉。

  於是罄冉哪裡都去不成,只能老老實實的呆在府中等待北邊的消息。可日日等,日日送來了消息都是一樣的,不管派了多少人前往尋找,潛入敵軍,可藺琦墨便似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的線索。

  罄冉雖是心急,可也因為沒有線索而保留著堅定的希望。一直固執的相信藺琦墨還活著,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才沒有消息。

  等罄冉害喜好點,肚子已經挺的老高,預產期也越來越近。可又一個晴天霹靂打了下來,極有經驗的穩婆經過摸位,竟然告訴大家,罄冉的胎位不正,極有可能難產。

  罄冉倒不是很擔心,她相信憑藉自己的毅力,一定能安然生下健康的寶寶來,可雲府上下,乃至整個翼王府都頓時被低氣壓包圍了。

  見身邊眾人都擔心不已,罄冉未免也被氣氛感染。想到這古代生孩子乃是女人的一個大劫,她也不敢怠慢。每日都在穩婆的指導下運動,躺在床上讓她給按摩腹部,希望能將胎位推正了。

  可是經過多日的努力,寶寶愣是不將頭腳掉轉過來,就這樣隨著秋天的到來,罄冉的產期也終在眾人的擔憂下到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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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57: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尋尋出生

  這日傍晚,罄冉照例在藺琦茹的陪伴下在院子中做簡單的產前活動。此刻已是初秋季節,傍晚的陽光照在滿園的樹木上,將原本發黃的樹葉涂上一層暖色,金光點點,晚霞斜陽,秋風飄香,倒是別樣的安寧。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藺琦茹扶著罄冉在一棵樹下停步,相視一眼同時望向院門。片刻卻見燕奚痕滿色微沉地步了進來,身上竟穿著鎧甲。隨著他大步走來,披風輕揚,鎧甲佩劍一路微響。罄冉雙眸一眯,心莫名一糾。

  看他這樣子,竟似要出征!難道北面戰事吃緊了?

  步履匆匆走來,燕奚痕在罄冉身前三步處停下,面色微肅看著她。玄色戰袍給他挺拔的身影添了一抹肅銳,整個人便如劍在鞘中,深斂著寒意。

  “可是北邊戰事有變?”

  燕奚痕點頭,眉宇蹙起,沉聲道:“前方剛到的軍報,上月二十七號,圖吉右翼大軍與陳金州大軍在明河決戰,我軍兵敗退守明權城,堅守了四日,還射殺了塔素羅的胞弟突驊。塔素羅大怒,竟率大軍棄北雲山一線轉而攻下了明權,並下令屠城。繼而圖吉軍乘勝南下,竟一路殺到了黑州,兩軍在黑州一帶交戰,靖國公拼死才將戰線壓住。如今側遠山以北,已再無一片平安樂土。我本來想看著孩子出世,現在看來怕是不行了。我已向皇兄請命,現在就前往鎮西軍,率軍北移,應該能緩解靖國公的壓力。”

  罄冉一愣,只覺手足冰涼。從去年冬季,幾場大雪下來,兩軍便一直在北雲山一線拉鋸。開春以後戰事再次激烈起來,兩軍倒是幾度交鋒,靖國公所統大軍一直死死咬著北雲山一線。沒想到如今圖吉軍竟從明權攻下,拿下了黑州,這戰事是越來越不利旌國了。

  這一年來燕奚痕幾度欲掛帥北上,奈何燕奚儂的身體自去年冬季起便一日不如一日,一來京城事務繁雜也離不開燕奚痕,再來旌帝的龍體太醫也已無能為力,只能用藥劑吊著,燕奚痕也便一直沒能前往邊關。

  可誰能想到塔素羅竟這麼厲害!初聞戰事吃緊,罄冉一時擔憂戰事,一時又覺圖吉南攻尋找藺琦墨的希望便越來越渺茫。

  心念急轉間,忽而腹部傳來一陣收縮,她舒一口氣想壓下那股子難受,可誰知緊接著一陣更加揪心的疼痛陡然傳來,她驚呼一聲險些跌倒。

  藺琦茹已發現了罄冉的不對勁,忙一把扶住她,此刻罄冉面上已出了一層虛汗。藺琦茹一驚,忙看向燕奚痕。

  “怕是要生了,王爺,快!”

  聽她這般說,燕奚痕竟是一愣,接著才猛然回神,跨前兩步手忙腳亂的將罄冉抱起,快步便向屋中走。

  藺琦茹已向院外衝去,一面大喝著:“要生了,穩婆,穩婆,快!”

  沒一會便有大批的丫頭涌進了院子,穩婆也已到位。進進出出,瞬間院中便慌成一團。一眾人等雖是早準備好一切,等著這一日,可臨到此時,卻還是難免慌亂。

  燕奚痕將罄冉安置在床上,雖是擔心,卻也知道此刻不能添亂,忙退出了房,焦急地在外室走來走去。

  疼痛來的毫無預兆,一波一波似要抽空靈魂。罄冉的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頭不停向下滑,只能本能地隨著身邊穩婆的大喊用力,再用力。可任是她怎麼使勁,羊水已經破了,可那孩子便似依舊在貪戀母親的身體,就是不願出來。

  耳邊傳來藺琦茹一聲又一聲的喚:“冉兒你可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用力!再用力!”

  依稀還能聽到燕奚痕在外面厲聲大叫:“都站著幹什麼!都去燒水,快!”

  不停有人在屋裡進進出出送來熱水,穩婆鄧婆婆將罄冉雙腿撐開,不停按壓她的腹部,叫喊著吸氣,呼氣,用力。罄冉茫茫然的配合著,只覺整個人都被那股難言的疼痛撕裂了。

  此刻她多希望藺琦墨能在身邊,可是……

  可不管如何,罄冉知道她一定能堅持住,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寶寶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鄧婆婆的驚呼聲:“不好啊,果真是倒胎!”

  藺琦茹看去,果然孩子先出來一條腿,頓時嚇的面色蒼白,抓著罄冉的手也不自覺用力,捏的罄冉有些疼。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藺琦茹盯著鄧婆婆慌亂叫著。

  “姐,真不行就按我說的來。讓陸霜給找剖開腹部,一定要保住孩子!我……我能受得住的!”

  虛弱卻堅定的話語傳來,正是罄冉用力撐起身體,一雙清亮而堅韌的眼眸望著跪在床上壓著她雙腿的陸霜。

  鄧婆婆見她這般面色一急,大喝一聲:“我的姑奶奶,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可別再想那些事了。留著點勁,還有的罪受呢。給她灌參湯!都別慌,腿出來也不是就不行了!大家都加把勁!再來!”

  鄧婆婆不愧是老練沉穩的穩婆,一聲令下,二話不說伸手便將孩子出來的一隻腳又給推了回去。

  藺琦茹見穩婆面色鎮定,便也不再慌亂,忙接過婢女手中的參湯給一勺一勺餵給罄冉,心裡更是不停的罵著自己,罵著藺琦墨。

  疼痛讓罄冉已沒有了另一種感覺,不停的用力用力,朦朧中聽到燕奚敏也趕來了,正在外面嚷嚷著要進來。聽到燕奚痕怒喝她的聲音,還有陸贏他們幾個不耐的說話聲。

  藺琦墨的面容不停在眼前晃過,那些日子,他陪伴在她的身邊,他們一起照護這個孩子,一起分享初為人母初為人父的喜悅。他是那麼期待這個孩子的出世,那麼深切的渴望擁有一個有她,有他們寶寶組成的完整家庭。

  “冉兒,我們會做好父母的,他會是最幸福的孩子,會在愛中沐浴成長。相信我,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話似乎還在耳邊,她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帶著孩子等到他回來,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她一定不會鬆手!一股沖天的勇氣和力量如潮水涌上,罄冉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喊,隔天清晨曙光乍現時,隨著她的尖呼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也隨著而來。

  接著屋中響起鄧婆婆欣喜而嘶啞的叫聲:“生了!生出來了!唉喲,是個小子!”

  罄冉來不及抬頭看上一眼,只覺身上所有的力氣都已被用光,仰面倒下,陷入了黑甜。

  再睜開眼時,窗外竟是又一日的落霞滿天。罄冉側頭,身邊空空如也,雖然頭腦不太清晰,但是她還是清楚的記得昏睡前那聲響亮的啼哭聲。

  孩子呢?!

  罄冉一驚,忙得抬頭,卻在此時房簾被掀開,正見陸霜攪著手中瓷碗進來。看到罄冉呆了一下,立馬笑的燦爛如花,回頭大喊一聲:“夫人,姐姐醒了!”

  接著便見藺琦茹抱著個小襁褓進來,滿臉笑意的望著罄冉,罄冉心一鬆,目光移在那小襁褓上便也笑了起來。那是她的寶寶呢,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小寶寶。

  見罄冉移不開眼光,藺琦茹一面笑著,一面加快腳步。在床邊坐下,將懷中襁褓送與罄冉,滿臉欣慰地道:“冉兒快看,是個小男子漢,長的可結實了,乖的不得了,不吵不鬧的。”

  罄冉抱著孩子,禁不住雙脣微微顫抖,眼睛更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身邊的孩子便會消失不見。

  這是她的兒子,是她和藺琦墨共有的兒子,是她血脈相連、骨肉相親的兒子。

  寶寶也似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驀然睜開他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轉,竟是個極為漂亮健康的寶寶。

  罄冉看著看著,啪,淚水滴落,正滴在孩子的臉上。孩子似是受了驚,又似感受到了母親的辛酸,頓時竟也跟著嚶嚶啼哭起來。

  罄冉一時大亂,忙將他抱緊,嘴裡溫柔的哼著小曲,一面輕輕拍撫著孩子,很快孩子便安寧了下來。

  藺琦茹本還擔心如罄冉這般的女子,整日武槍弄棒會不懂照顧孩子。可現在見她姿態嫻熟,那面上神情溫柔的近乎聖潔,一時愣住,半響才眼眶微紅,轉頭偷偷抹了下眼睛。

  …………

  罄冉身體恢復的很快,翌日便能下床走動。孩子也很是健康,一頭密密的頭髮,發色極黑,小臉蛋兒粉粉嫩嫩倒不似剛剛出生的嬰孩。小模樣雖是沒長開,已能看出模樣生的極好。不過這本也是正常的事,有著最好的基因,這要長得不好看才是奇怪。

  藺琦茹直道孩子模樣像極了藺琦墨,罄冉瞧了半天,五官沒有長開,倒也沒看出來。不過孩子那一雙烏溜溜如寶石一樣的樣子倒是和藺琦墨一模一樣。

  也是因為這個,罄冉每每望著孩子便越發的想念藺琦墨。想著這人年多了,一直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一時心裡醉澀難言。先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到戰場上尋他,卻不想因為害喜耽擱了下來。現如今孩子已經出生,而藺琦墨又一直沒有信兒,再加上北方戰事吃緊,罄冉心裡便再次動了主意。

  孩子的名字卻一直沒有定下來,罄冉的意思是等藺琦墨回來,讓他這個當爹的親自給孩子取名。見罄冉如此堅持,藺琦茹流了兩行淚,倒再未說什麼。只是孩子總得有個稱呼,故而要罄冉先給取個小名。罄冉想也沒想,便說就叫尋尋,卻不想惹得陸霜眼眶一紅。

  尋尋先前兩日似是沒有熟悉這個世界,極為安靜,每天轉著烏溜溜的眼珠子四處好奇的看,惹得凡是見過小傢伙的叔叔姨姨直誇孩子乖巧,性子隨了罄冉。可誰知小傢伙才兩日就露出了真面目,開始沒日沒夜的調皮搗蛋。

  吃飽了就拉,拉了便哭,哭完了還吃。精力竟是極為充沛,不分日夜的,一點都不似嬰兒那麼貪睡。有時候罄冉都苦笑,是不是孕期營養補充的太好了。

  雖然罄冉在現代時也照顧過弟弟,對照顧孩子也不算生手。可連日被尋尋折騰的,那也是每日每刻都跟打仗似的。

  再加上藺琦茹和陸霜,三個女人,被尋尋折磨的每日雞飛狗跳。坐月子期間,罄冉愣是沒睡上一個安穩覺。

  都說女人生完孩子會身體發胖,可被尋尋這麼一折騰,罄冉早早地就恢復了以前纖瘦的模樣,不免苦笑,生個小魔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雖說累,但每當看到尋尋小小嫩嫩的臉蛋兒,罄冉的心便會異常安寧,只是看著孩子一天天越來越精神,眼睛越來越有神采,心裡對藺琦墨的思念便也越發不可收拾。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罄冉已熬過了難耐的坐月子時間。其實她終年習武,身體本就極好,懷孕期間又有那麼多人小心翼翼的照顧著,生產不到十日後她的身體已然完全恢復,在罄冉看來沒必要天天悶在屋中。可藺琦茹和陸霜卻堅持輪流看管著她,說什麼女人月子期間絕對不能馬虎,愣是將罄冉悶在屋中整整一個月。

  這日總算開釋,一大早罄冉便收拾妥當,好好打扮了一番出了房。清晨的陽光柔軟地覆蓋大地,空氣中還帶著夜間露水的清香,罄冉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揚起了紅脣。

  “尋尋,瞧你娘親笑的多高興,來,我們尋尋也笑一個!”

  身後傳來藺琦茹的笑語,罄冉回頭正見她抱著尋尋出了屋子。今日是尋尋滿月,又恰逢今日大家都過來給尋尋過滿月宴,小傢伙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

  一身的天藍色新衣,映得小臉粉粉嫩嫩,頭上更是帶著一頂豎起兔耳朵的小帽子,樣子和上面繡著的卡通圖案都是罄冉親自手繪了,陸霜親手繡上去的,將小傢伙襯得異常可愛玲瓏。

  見尋尋睜大眼睛看來,罄冉忙笑著回步,自藺琦茹懷中接過他。此時陸霜已風風火火的跑進了院子,一面還大喊著。

  “姐姐快點,大夥都等不及要見少主子了!都在外面吆喝呢。”

  藺琦墨的兄弟們有不少都不願意留在青國,又恰逢藺琦墨出了事。結果經過陸贏的組織,一些兄弟直接上了北方戰場尋找藺琦墨,一些則留在了贏城守護罄冉和小主子。

  這一個月來,藺琦茹怕他們毛手毛腳的嚇到尋尋,再加上罄冉月子期間也不方便讓他們進來,故而一直都沒能讓他們看到尋尋。今日尋尋滿月,就屬這種人高興。這不,一大早就聚在了院子裡,罄人方才一出屋子老遠就聽到了前院的動靜。

  待罄冉抱著尋尋,在藺琦茹,陸霜的簇擁下邁步入了前院,院中近百人一陣歡呼衝了上來。還沒看清人,罄冉手中便是一空,尋尋已然被劫走了。

  程銳抱過尋尋,低頭凝望片刻,哈哈一笑忽然將尋尋高高舉起。眾人愣了一瞬,旋即紛紛歡呼。

  一大堆人呼呼啦啦的便涌了上來,瞬間便將抱著尋尋的程銳給層層圍住。隔得近的,爭相抱著尋尋逗著他,隔得遠的,急得要往裡面擠。

  罄冉一開始還怕他們沒個分寸傷到孩子,可看了一陣倒也放下心來。他們動作雖看著嚇人,可絕對是小心翼翼輕抱輕接的。於是罄冉只站在一邊,淺笑著望著他們。

  說也奇怪,尋尋平日甚難伺候,除了藺琦茹,陸霜,他從不讓婢女抱,今天卻沒有反應。反而像是心情大好,任由這群小子們上來這個抱一下,那個摸一把的。

  而且這般吵鬧,他也不哭,一直睜著黑溜溜的眼珠轉來轉去,那樣子竟似極為享受,看得陸霜一愣一愣。

  “行了行了,都看夠了,別累著小主子!”

  一群人鬧騰了一陣,眼見太陽越升越高,這才在陸贏的叫嚷下將尋尋不依不捨的交還到罄冉懷中。

  接著在罄冉尚未反應之際,陸贏一個手勢,一竿子兄弟瞬間安靜下來,眨眼間列隊齊整,對著罄冉便是一拜。

  “拜見少主子!”

  單膝跪地,腰板挺直,聲喝九天,齊刷刷的動作,響亮亮的聲音。罄冉一愣,忙將尋尋交由藺琦茹,上前一步:“兄弟們快都起來!大家都是跟著四郎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尋尋的叔叔,他一個小娃當不得大家這樣。”

  眾人卻依舊筆直的跪著,陸贏抬頭,但神情肅然望著罄冉,代表大家說道:“大嫂,這一拜少主子當的!帥爺不在,他便是我們兄弟誓死也要守護的主子!嫂子您放心,我們也一定會將帥爺找回來的。尋尋長的這麼好,脾性也像極了帥爺,大哥回來看到他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罄冉見他雙眼微紅,見大家神情個個動容,不免心頭感動,哽了下忙上前一手一個親自扶起陸贏和程岳騰,吸了一口氣,揚聲道:“兄弟們要拜,這一禮我就代尋尋受了。尋尋還小,以後要仰仗各位叔叔的地方還多著呢,各位如此疼他,可別把他慣壞了,他爹爹回來可是要怪到我這個做娘的頭上咯。兄弟們都快快起來吧。”

  眾人哈哈大笑,已是紛紛打趣了起來。

  “嫂子,咱們兄弟誰不知道帥爺最怕大嫂,哪敢怪您!”

  “大嫂給咱們帥爺生了這麼好的大胖小子,帥爺心疼還來不及呢!”

  “咱尋尋是飛翼軍的少主子,就是寵著那長大了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罄冉望著眼前一張張爽朗不羈的面容,感受著他們對尋尋的這份感情,一時心緒萬千,心中默念:四郎,快些回來吧。我,尋尋,姐姐,還有你這一群兄弟們,我們都盼著你回來呢。你到底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眾人正歡鬧,卻有一個挺拔的身影大步而來,朗聲道:“呵!一大早的可真熱鬧啊!還是尋尋的面子大!”

  罄冉望去,那笑容滿面,朗聲而語的卻不正是燕奚痕。那日他已準備前往鎮西軍,奈何正趕上罄冉生產,一直在雲府守到天亮。接著便接到宮中消息,旌帝突然病重,故而他最後還是沒能前往前線。

  這一個月來,燕奚儂的病情越來越重,朝政大事一下子便全部壓在了燕奚痕身上。一個月來他也只來過三次,每次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眉眼間總也帶著疲憊。倒是今日看上去神清氣爽,異常精神。

  他一面向馨冉走來,一面和眾人打著招呼,走近後直直走向藺琦茹抱過尋尋,低頭逗了一會,自懷中掏出一塊血玉掛在了尋尋的脖子上。

  “哎喲,看咱們這些做叔叔的,都忘了將滿月禮給尋尋了!”

  陸贏見燕奚痕的這般,驚呼一聲,便向懷中摸去,眾人亦恍然而笑,紛紛摸向懷中。

  罄冉見此,想來他們還要鬧上一陣,見尋尋精神極好,便看向藺琦茹,笑道:“姐,我和王爺說點事。”

  “你去吧,這裡有我。”

  藺琦茹笑著點頭,罄冉便和燕奚痕並肩向廳房走去。親自給燕奚痕奉上茶水,馨冉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座,笑道:“讓燕大哥破費了,那塊玉是傳說中的鐵沁血玉吧?”

  燕奚痕淡笑點頭,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許多年前父皇賜給我的,我留著也沒什麼用。聽說那玉極有靈性,能守護主人,是避邪聖物,也找不到什麼尋尋需要的。再者我可是有意要當尋尋乾爹的,拿了我的東西,將來堵了四郎的嘴,四郎不想答應也得答應了。”

  聞言,罄冉笑笑,揭過這個話題。

  “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燕奚痕本輕鬆的面容頓時沉重起來,今日來習慣蹙起的眉再次涌上了摺痕,嘆息一聲:“大哥本就身體不好,這些年虧空的太厲害。如今……越來越重了,已經臥床三日了。”

  罄冉目光也凝重了起來,半響才道:“唯今讓陛下放寬心才行,陛下這場病來勢洶洶,怕也是被北邊的戰事急的。燕大哥今日氣色極好,可是北邊打了勝仗?”

  燕奚痕微微舒眉,點頭淡笑:“什麼都瞞不過你,前些日子鎮西軍北上聯合靖國公的穆州軍在黑山打一場極為漂亮的反擊戰,殲敵一萬多,還搶回了不少軍糧。說起來,倒是開戰以來最大的勝利了!”

  他說著神情漸漸黯淡,深深嘆了口氣,又道:“只是靖國公受了塔素羅一箭,怕是傷的不輕。靖國公本就年紀大了,此番傷在左胸,雖是不及要害,但失血過多……我已讓禁衛軍親自前往邊關將其接回養傷。”

  罄冉本就要和燕奚痕提她欲上前線的事情,如今靖國公受傷,大將從缺,燕奚痕又無法離開。罄冉在旌國朝堂一年之久,自是了解,如今放眼整個旌國怕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能堪當如此大任的將領。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她神情一肅,霍然起身單膝跪倒,沉聲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她這鏘然一跪,直令燕奚痕呆住,半響才回過神來起身便欲將她扶起:“你這是幹什麼!如今有了尋尋,怎還生著這種念頭。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尋找四郎,一定……”

  罄冉卻固執地跪著,抬頭凝視著燕奚痕的眼睛,堅定重複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見燕奚痕蹙眉,她不免挑眉:“王爺覺得我不夠資格?”

  燕奚痕見她這般,蹙著眉放開架在她腋下的手,沉聲道:“你知道的,不是!”

  “那王爺可是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沒有……”

  罄冉霍然起身,逼視著燕奚痕:“那王爺為何猶豫!?”

  燕奚痕面色凝重注視著罄冉:“冉冉,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戰場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四郎如今已行蹤不明,他為我旌國犧牲甚大,如今我又豈能置他的妻子於危險之中。何況還有尋尋,你忍心離開孩子,讓他在沒有父母的地方長大?冉冉,燕大哥知道你著急,可燕大哥向你保證只要四郎還在,便是翻遍了整個北地,便是追到漠北王庭,燕大哥也一定將四郎尋回來!你好好的呆在……”

  罄冉卻上前一步打斷燕奚痕的話:“燕大哥,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都是為我好!可當初我既然能夠在鎮西軍中做你的副手,能跟著四郎上陣殺敵,如今怎麼便不能再到戰場上去?!我去戰場不只是為了尋找四郎。燕大哥,自打罄冉在鎮西軍中效勞,後來又蒙陛下知遇之恩,罄冉便已將旌國當成了自己的母國。如今我的同袍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罄冉雖是女子,但卻自認不讓須眉,所謂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罄冉毛遂自薦,若燕大哥覺得罄冉不是最合適的人選那便就罷了。可如今燕大哥自己也承認了,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那麼為何不同意我的奏請呢?還是在國家大義面前,燕大哥更看中罄冉的個人安危?罄冉心中的燕大哥從來不是這般不分輕重的人啊!”

  她見燕奚痕面色由堅持變的動容,忙又上前一步,懇切地盯著燕奚痕:“燕大哥,你就成全罄冉吧。你放心,如今有了尋尋,我定然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言罷,罄冉再次錚然而跪,肅聲再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望著她挺直的背脊,肅然的眉目,燕奚痕蹙眉良久,終是上前扶住她,沉聲道:“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

  此後數日燕奚痕都沒有再來,前方的戰事倒也因為黑山一戰有所平靜,圖吉軍大敗一場自是需要時間休整,而劍北軍也因為大帥負傷回京,未有舉動,戰事再次陷入了膠著狀態。

  罄冉聽聞朝堂上下一直在商討新任大帥的人選,然而這些年旌國雖是連年有戰,可西面一直由燕奚痕鎮守,北面一直是靖國公壓陣。雖是有不少如陳忠、高合這樣的勇將,但若為帥卻終是欠了些謀略,少了點統籌全局的魄力,難當重任。一時間朝堂對大帥的任命,朝堂爭論不下,多日懸而未決。

  罄冉默默關注著,可心裡已有幾分確定了燕奚痕的意思。若真不打算用她,他一定不會遲遲不下決定。

  終於,這日戌時,罄冉剛給尋尋餵完奶哄他入睡,便見何伯匆匆步入了屋子,躬身道:“夫人,宮裡常公公來傳話,讓夫人即刻進宮一趟。”

  罄冉雙眸一亮,繼而笑了起來。

  入夜的街上因為宵禁早已沒了行人,馬車一路馳的飛快,入了皇城,直奔皇宮。進了舜天門,罄冉出了馬車卻是一愣,等候在舜天門外的竟是太監總管,素來親身服侍旌帝的高全。

  她本以為是燕奚痕找她入宮,此刻看來難道不是?

  “藺夫人,陛下和王爺都在乾明宮,請隨老奴來。”

  罄冉忙點頭跟上,夜色下的皇宮也不知是因為北方的戰事還是因為皇帝的病情,到處充斥著緊張和肅然。宮人低頭快行,神情肅穆,唯唯諾諾,罄冉心情也跟著漸感沉重。

  到了乾明宮,高全直接便將罄冉領進了內殿。殿中沒有隨侍的宮人,顯得有些空盪。聽到腳步聲,坐在床前的燕奚痕站起身來,宮燈下,他的眉宇間依舊噙著深深的疲憊和凝重。見罄冉望來,對她微微一笑,點了下頭。

  燕奚儂依著軟墊半坐在床上,馨冉偷瞄了一眼,但覺他氣色極為不好,面上已有灰敗之色,不由心裡一揪。她不敢多看,感受到燕奚儂威嚴的目光,忙大步上前,噗通一聲跪下,滿臉惶恐,道。

  “雲罄冉犯了欺君之罪,還請陛下處置。”

  殿中半晌靜默,接著傳來燕奚儂虛弱的聲音:“當初既敢女扮男裝欺瞞天下,如今膽子上哪兒去了?!起來吧,朕如今沒精力和你演戲……咳,咳……”

  他話一說完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燕奚痕忙幫他拍撫著心口順氣。他咳的撕心裂肺,罄冉一驚忙站起身來,上前一步:“陛下注意龍體。”

  半晌咳聲才漸漸消失,燕奚儂沒有看罄冉,卻對燕奚痕道:“二弟先出去,朕有些話要對藺夫人說。”

  燕奚痕愣了下,目光在他和罄冉面上帶過,這才應了一聲,起身而去。

  望著燕奚儂形容枯槁的樣子,罄冉心裡越發沉重。這一路上她早就發現禁衛軍、御林軍、京畿衛都和平常有所不同,皇城內外一片緊張,竟是逢遇大變故才有的布局。如今再觀燕奚儂的氣色,已知這位英年明君怕是大限將至了……

  見燕奚儂看過來,罄冉竟莫名一陣心酸。一時竟想起自入了殿還沒真正行禮,忙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參拜,口呼:“民婦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奚儂卻似對罄冉的恭敬不太適應,抬手揮了揮,已然有些氣虛地道:“起來吧,浪費朕的時間。”

  罄冉起身,卻見燕奚儂再次咳嗽了起來,她一慌忙上前一步,也不顧什麼虛禮如燕奚痕剛才一般給燕奚儂順著氣。片刻燕奚儂神情漸緩,推開罄冉的手,目光沉定在她面上,卻道。

  “你可知道,若非你已為人妻,朕定然不會讓你活在這世上。”

  燕奚儂的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殺機,罄冉一愣,繼而點頭,道:“我知道,可事實是我已經嫁人了,而且我的夫君和翼王爺交情還不錯。”

  燕奚儂只有一位皇子,如今才不滿三歲,憑藉他和燕奚痕的感情,他駕崩之後不管燕奚痕願不願意,燕奚儂定然是要將皇位傳與他的。

  而罄冉,燕奚痕對她的感情,燕奚儂豈會不知。作為帝王,也許可以有愛,但是他所愛的女人卻絕對不能是如罄冉這般的強勢女子,這對江山基業來說太危險了!

  當然這是作為明君的燕奚儂會有的想法,罄冉雖然不能認同,但是卻能表示理解。而如今她已然嫁人。而且嫁的還是與燕奚痕私交頗深的藺琦墨。這對燕奚痕來說已是絕了他的所有念頭,因為燕奚痕是個自控力極強的人,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君子。

  他不會奪人之妻,更不會對朋友之妻存覬覦之心。此次回來,罄冉分明感覺燕奚痕對她的態度變了很多,更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照顧她,關心她。雖然有幾次罄冉分明感受到了燕奚痕的壓抑,但是他從不曾冒犯她一次。

  燕奚儂倒不想罄冉回答的如此乾脆,微微一怔,卻笑了起來。

  本來沉寂的面色也因為這一笑有了些許神采,他望著罄冉,片刻才道:“不愧是朕親封的清華君。去,把那邊的屜子抽開,將裡面的聖旨拿出來。”

  罄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邁步依言而行。轉到雕花的梨木櫃旁,拉開扣環,果見裡面臥著一卷明黃絲絹。伸手取出,剛走至床前,卻聽燕奚儂道。

  “念。”

  罄冉依言展開,緩緩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州本為藩鎮,靖國公隨太祖起兵以來衷心可表,為朝廷鎮守北地,勞苦功高。今靖國公年事已高,大敵當前,仍披掛上陣,身負重傷,朕心甚哀。依祖例,藩鎮爵位,軍職可世襲罔替。雖朝廷撤藩已久,然念及靖國公大功,朕特頒此詔。靖國公之義女雲罄冉雖是女子,然文治武韜猶勝男兒,今朕特允其繼靖國公之職,代理靖州事務,並繼劍北軍統帥一職,一體調度劍北、鎮西、金州兵馬。欽此。”

  罄冉念罷,頓時心口怦怦直跳,半晌才緩緩收起聖旨,恭敬跪倒,顫聲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在此立下軍令狀,若不將圖吉大軍趕出旌國,臣寧死不回。”

  燕奚儂目光淡然落在罄冉身上,抬手道:“這份聖旨定然會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既然奚痕已決定讓你出任統帥……此刻朝堂不能再起風波,朕只是幫他,你無需太過感念。你我君臣一場,朕最後提醒你。作為女子一旦你出任統帥,這一仗你若打贏了未必便能馮德印祖,可若是打輸了……那便是死路,到時便是奚痕有意保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可想好了?”

  罄冉當然知道,若此戰她打輸了,光是朝堂上那些唾沫星子怕是都能將自己淹死。但是她無懼,她也相信此戰自己一定能贏。她不光要到前線尋回自己的丈夫,更要親手為他報仇,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她雲罄冉有能力將圖吉人趕出旌國,守護一方百姓!

  迎上燕奚儂威嚴的目光,罄冉鏘然跪地,再次肅聲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心意已定。”

  燕奚儂似是輕聲嘆了一聲,接著微微搖手:“你去吧……”

  罄冉應命,起身將那道聖旨恭敬的放回原處,這才悄然向殿外退去。臨到門前,不由停步回望。窗外冥夜寂然,殿中宮燈將黑暗染淡,幽黃的暈開,輕風一吹,龍塌前明黃的紗幔飄忽搖擺。隱約能看到燕奚儂靜躺的身影,那兩鬢的斑白分外刺目。

  燕奚儂今年還不到不惑之年啊,身體竟虧空至此。罄冉想著不禁眼眶一紅,微微咬脣,大步出了屋子。

  ……

  翌日一早便有一道聖旨到了雲府,罄冉一躍從旌國人盡得知的清華君變成了靖州府的清華郡主。前來傳旨的高公公還道,靖國公已經進了京,這夜燕奚痕要在宮中設宴,一來給靖國公慶功,再來便是將罄冉引薦給大家。

  這所謂的引薦是什麼意思,罄冉自是清楚,只淡淡一笑,親自送高全出了雲府。

  這夜皇宮中迎來了這些時日以來最熱鬧的一日,宮燈高照,次第鋪展。萬壑殿此時早已是百官齊聚,談笑宴宴,眾人都知道這次宮宴是為靖國公慶功,還有就是將靖國公的義女介紹給眾人。

  旌國上下人人都知靖國公的家眷在當年的熙黨叛亂時被亂黨盡數屠殺了,雖事情已有十三年,但靖國公卻一直孤身一人。他何時冒出一個義女來,這女子是誰卻沒有人知道。

  眾人只知皇上已賜封靖國公義女為清華郡主,一個義女卻能得到這樣的封位可謂盛寵至極了。可是這畢竟是國宴,縱使皇帝親封一個郡王,也沒有必要在國宴上專門給大家介紹,可如今一個小小的郡主,出席這樣的宮宴已是罕見,還要介紹給百官,這可真是奇怪之極了。於是,在翼王沒有入席之際,眾大臣已紛紛討論了起來。

  “這清華郡主到底有什麼特別的,竟要專門引薦給百官……對一個郡主如此重視,這可從未見過啊。”

  “是啊,你說翼王殿下至今都未迎娶王妃,這會不會皇上有意……”

  “這怎麼會呢!既是義女,怕出身不會高貴。翼王殿下如今什麼身份,這樣的女子縱使得封郡主也萬萬沒有資格做翼王妃的。”

  “清華郡主?清華君?卻不知這其中會否有所聯繫。”

  “咦?有可能啊!聽聞今早高公公還去了一趟雲府,卻不知所為何事……”

  ……

  眾大臣爭相議論著,此刻萬壑殿的偏殿中,馨冉正一臉詫異地望著那被稱為靖國公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已年近花甲,面色有些蒼白,然而眼神卻異常清明,老邁的面上有著風霜刀刻的痕跡,氣質威嚴,一看便是久經戰場之人。

  可這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個老者罄冉分明就認識!雖然只見過兩次,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是她卻印象深刻。因為這個老頭,他曾到過雲蕩山,找她的師傅黃石老怪喝酒,而且兩次都將她的師傅,那個酒量極大的怪老頭放倒了!

  見馨冉一臉驚愕的望著自己,靖國公馮慍花白的眉毛一挑,沉聲道:“怎麼?小丫頭不認識老夫了?”

  罄冉這才愣過神來,忙上前施禮,道:“侄女拜見馮伯伯。”

  馮慍卻見面色一沉,肅聲道:“馮伯伯?聖旨你沒有接到嗎?竟敢公然抗旨?清華郡主!”

  罄冉再度一愣,接著忙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叫了一禮:“義女雲罄冉拜見義父!”

  馮慍神情頓時一變,雲開霧散,他朗聲而笑,起身親自扶起罄冉:“好!好!從今起,老夫便有閨女了。丫頭,今日老夫既承了你這一禮,你便是老夫的親閨女,來日不管是誰,只要欺負到我閨女的頭上,老頭子定然第一個不放過他。”

  在雲蕩山上罄冉雖只與馮慍有兩面之緣,但有次兩人都坐在山谷上說了一夜的話,相處的很是不錯。如今看著馮慍暖和的目光,再想想自己的師父,再聞馮慍的話,罄冉只覺心裡升起一股暖意。雖是事情挺出乎意料,但卻心裡高興。

  她本還想著燕奚儂為了讓她順理成章成為統帥,莫名給她安置了一個身份,又莫名給了她一個義父。這見了面該有多尷尬,此時方知這事怕已早有預謀。

  “本王倒不知原來馮伯伯竟和冉冉認識,這可真是太好了!”

  燕奚痕也異常詫異,驚奇的道。馮慍回頭,笑著拍拍燕奚痕的肩膀,朗聲道:“王爺以為隨便什麼人都能當我馮慍的閨女?再者,這大軍統帥老夫若一無所知,皇上就是下了聖旨,老夫也未必便應命。”

  接著他看向馨冉,朗聲一笑:“冉冉是黃石怪老頭的徒兒,做這統帥自是沒差的!老夫累了,走吧,趕緊開宴。”

  罄冉這才察覺馮慍雖在笑語,但顯然體力不濟,額頭已出了一層虛汗。想到他受了重傷,忙上前挽扶住他,與燕奚痕一起向大殿走去。

  “翼王殿下,靖國公,清華郡主到!”

  隨著傳侍太監響亮的通報聲,大殿驀然一靜,眾人目光紛紛望了過來。罄冉與燕奚痕一人一邊挽扶著馮慍,便在眾目睽睽下大步進入了萬壑殿。

  共事一年,大臣們對罄冉簡直太熟悉了。此刻雖然她換了裝扮,從翩翩美男子變成了清麗女子,但是眾人早就知道易青乃女扮男裝,其真實身份乃是雲藝孤女。

  此刻一見罄冉,頓時大殿便陷入了沉寂,個個目光直盯罄冉,似要將其看個洞出來。罄冉早已習慣了眾人的目光,面色無常,步履沉穩扶著靖國公一步步走上高台,在位置上坐下。

  待燕奚痕落座,示意開宴,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燕奚痕坐於高位,目光在眾人面上掃過,這才笑著看向馮慍,舉杯道。

  “靖國公此番在黑山大敗敵軍,本王代聖上敬您老一杯。”

  馮慍剛欲開口,卻面色微變,痛苦的低咳了起來。罄冉忙起身,步至馮慍身邊輕輕的拍撫照顧,待他神情漸緩,這才回座。

  “哎,真的老了,以前受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現在身子骨吃不消了,王爺莫要見怪!”

  “義父身上有傷,罄冉代義父謝聖上隆嗯,謝王爺賜酒。”罄冉接過馮慍的話,說罷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哈哈,好!靖國公收的好女兒,巾幗不讓須眉!今日這宮宴是專門為靖國公慶功,再來便是祝賀您老喜得義女,歌舞還不快起。”

  燕奚痕說罷,大殿便響起了一陣歌舞,異常歡快熱鬧。可罄冉分明感覺殿中氣氛不對,眾人竊竊私語,目光紛紛向她投來。罄冉正襟危坐,只專注的看著歌舞。

  一番歌舞過後,既然王爺已率先敬酒,眾人更是不敢落後,紛紛起身向靖國公敬酒。而罄冉也至始至終扮演著好女兒的角色,將所有酒紛紛擋下。

  一輪敬酒之後,靖國公便以勞累為由,在宮人的挽扶下離開了大殿。殿中氣氛再次詭異了起來,現在正主走了,按理說罄冉這個郡主也該離開了,可她卻依舊坐在殿上,這是為何?!

  眾人紛紛猜測,燕奚痕卻好笑地願意揭曉這個謎底了。

  “本王這裡有一道皇兄昨日剛頒下的聖旨,清華郡主雲罄冉接旨!”

  燕奚痕說著,霍然起身,繞過長案,自袖中抽出一道明黃的聖旨唰的一聲展開,目光落向中台端坐的罄冉身上。

  這下罄冉更加成了眾人的目光焦點,她神情不變,依舊帶著一絲淺笑,緩緩起來走向殿中跪下,清雅如珠的聲音不輕不重響徹殿中。

  “臣女雲罄冉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州本為藩鎮,靖國公隨太祖起兵以來衷心可表……”

  燕奚痕微沉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隨著他雙脣一張一合,隨著那聖旨被讀出,眾人神情那叫一個精彩,不待聖旨讀完,竟已竊竊私語,議論了起來。

  罄冉餘光瞥過殿上早已驚得睜大了眼眸,交頭接耳的大臣們,心裡一緊,她知道今日的戰爭才剛剛開始,可以預計這一道聖旨會引起怎樣的爭辨。

  “欽此,謝恩!”

  待燕奚痕念完,合上聖旨,大殿上已由嘈雜轉為了寧靜,罄冉再次榮幸的成為聚焦點。

  但見她躬身一拜,清亮的聲音不帶一絲顫抖,平穩道:“臣領旨謝恩!”

  接著她直起腰來雙手高舉,等待著燕奚痕將聖旨放入她的手中。眾人愕然,沒想到這樣的聖旨她還真敢接!

  要知道古往今來,雖是在前朝出過一個女將軍,但那也是一個小小的三品將軍,只帶領了一支軍隊。可罄冉這統帥,可是一品大員,是要統領旌國全軍的!這可是史無前例,亙古未有!而那雲罄冉竟真敢應命!

  眼見罄冉已接下聖旨,尚不待她起身,已有人率先發難。

  “自古哪有女子出入廟堂之理?!更何況是出將入相,這將大軍交由一個女子,將我旌國的安危壓在一個女子身上,這不僅有違禮制,簡直就是荒唐,是匪夷所思!”

  一個洪亮的聲音甚至帶著幾分尖銳在大殿中響起,罄冉脣際劃過一絲冷笑。

  來了!

  她微斂殺意,霍然起身,對著那怒目盯著自己咆哮的少府寺卿淡淡一笑,風華絕代,接著她緩步走下台階,站在那人面前輕輕挑眉,冷聲道。

  “哦?那照白大人如此說來,頒下如此聖旨的當今聖上,豈不堪稱這史上最昏的昏君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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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58: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女帥出世

  “哦?那照白大人如此說來,頒下如此聖旨的當今聖上,豈不堪稱這史上最昏的昏君了?”

  罄冉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誚,目光緊盯那站著的白大人。此人於她素有私怨,那年罄冉在菜市。揪出的刑部偷換死囚案的主犯公司府高國丈,便是此人的親娘舅。

  “你……我何時說過此話?!”

  “聖旨代表何意我想不用本帥再解釋給白大人聽吧,皇上已任命我為大軍統帥,白大人卻在此大肆指責,這簡直是對聖旨,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罄冉冷目盯著白隋傑,渾身上下迸發出一股令人無法面對的強勢和冷冽。白鰭傑竟嚇得身體不穩,愣是被堵的張。結舌。

  “藺夫人,老夫可沒聽到白大人捉及聖上,倒是夫人一口一個昏君。哼,夫人這分明便是欺白大人忠厚,倒打一耙。諸位大人,我等身為臣子,自有評論國事,輔佐君王之職,若君王做了錯誤的決定,我等臣子卻盲目稱頌那才是枉為人臣,枉站在這廟堂之上。”

  罄冉淡笑回頭,目光落在冷眸看著自己的承付寺卿面上,緩步走近,挑眉而笑:“哦?那按高大人的意思,凡陛下下達的聖旨臣子若有異議,便可以藐視無睹?”

  “老夫不曾這麼說,聖旨神聖不可褻瀆。但藺夫人以此糾纏,未免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了!”

  罄冉笑著點頭:“高大人所言極是!既然高大人也說了聖旨不可褻瀆,便是大人對此道旨意有異議,只要陛下未收回成命。那本帥便是聖上親命的大軍統帥!廟堂之高何來藺夫人?這裡只有雲帥!還請高大人分清場合,先將這稱謂搞清楚了!”

  “你?!”

  罄冉語氣激烈,寸步不讓,那高大人氣的琿身發抖,甩袖落座。

  “我等莫要於婦人爭論,當向陛下共諫,請聖上收回成命。王爺,請允我等拜見聖上,這萬軍統帥萬不能用一婦人啊!”

  一人出列,撲例在大殿上,對著燕奚痕聲淚俱下,眾人紛紛附和,場面可謂壯觀。

  罄冉揚聲而笑,她一笑蘊含內力,輕易便將眾人的哭喊聲壓下。

  她這笑極為怪異,且面帶譏諷,頓時眾人面面相覷望了過來。那拜倒殿中的程大人更是怒目叱道:何以發笑?!”

  罄冉這才緩緩收住些許笑意,邁步道:“程大人,悠不覺可笑嗎?諸位大家既不屑於婦人為辯,何以此刻滿朝上下效婦人之態,做啼哭之狀?!著實好笑,哈哈!”她說罷便再次發笑,引得眾人面色皆變,難看之極。

  “婦人休得猖狂,這高殿之上豈容陰氣褻瀆!歷來何曾聽說過女子為帥?!昔日哀帝、合帝敗盡家國疆土,皆為女子所誤,後有將後為政,禍亂朝綱。我朝當引以為鑒,豈可任婦人為帥令疆土盡毀其手?!”

  罄冉回頭,對上一殿虎視眈眈的目光,揚脣一笑,這一笑極為冷峻高華,萬不似一個婦人。頓時,眾人的附和聲便小了幾許。

  要知道他們雖反對,但罄冉的能力他們卻是知道的。且不說那些自青國傳來的關於她仙人轉世的功績,便是一年來罄冉在朝堂上的表現,已足以讓眾人驚駭。

  “童大人,照您這麼說凡婦人於朝政相連,便都是禍國殃民的根源咯?

  “然也!”

  罄冉頓時雙眸一凌,怒言道:“那被責為禍水的子姬,悅心二美,不過是尋常婦人,終日守於後宮,敢問何以便有禍國之能?若一個女子的存在便能構成禍國的根源,那天下這麼多男人都做什麼用了?難道竟抵不過一個小小女子?子姬,悅心什麼都沒有做,然天下男子皆則之禍水,何也?那是因為,禍國者乃男人自已!哀,合二帝乃有名的暴君,昏君,亡國乃其自身昏聵無能所致何以歸咎弱質女流?!諸君平心而論,若無二美,高韓兩國便不會滅亡嗎?!”

  她聲音微頓,目光在眾人面上掃過,轉身又道:“各位只看到了將後亂政,先奏誠德高太后輔佐三代明君,終開創文承之治,前朝昌言郡主領軍抗擊南方異族入侵,守護一方百姓。這難道也是婦人亂政?禍國則責之婦人,以其掩飾自身過錯,這種人亦敢稱之為丈夫?!婦人賢德有才,便罵之以妖,矯飾自身無能,這種人何德何能敢在這廟堂之上大言慚慚!真是可悲,可嘆!”

  見眾人面色難堪,紛紛避開她的目光,罄冉越發麵色冷然,再度啟。:“諸位大人瞧不起本帥無非因我為婦人,然本帥敢問,男人既瞧不起婦人,那君都是從何而來?本帥告訴你們!男人都是母親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忍受生產的痛苦甚至是生命的危險而換來他們的生命!本帥雖為婦人,但也知道百善孝為先,敢問卿等以婦為賤之想法,是不是不孝至極!婦人對孩子養育之恩,到頭來卻被孩兒所輕賤,實為心寒!”她一番話擲地有聲,據理力爭,卻又殺氣十足,頓時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卻有一坐於後面的儒服男人四下張望了下,憤然站起,抬手顫抖著指著罄冉,憤憤然道。

  “你這是強詞奪理!女子本就該恪守婦道,謹遵三從四德之禮,你不尊婦道卻還在此狡辯,實在是無恥之極!”

  他的話罵的極為難聽,見罄冉轉過頭來面色沉冷,卻半響無語,他雖是害怕卻揚起頭來,露出可笑的得意來。

  卻是罄冉忽而一笑,雙眸微眯:“敢問張大人,何謂三從四德?”

  聽她這般問,那張大人一愣之下越發笑得得意,他甚至停止了腰桿,一臉鄙夷地盯著罄冉,大概是想果然這樣的妖女竟連三從都不知。

  此時的他已經陷入了一神良好的自我表現狀態,哪裡還看的到周圍眾人憐憫的陽光。只見他大聲咳了兩下,這才回道:“所謂三從自是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罄冉挑眉:“哦~~原來是這樣。只是如今在此,既無本帥之父,又無本帥之夫……若張大人願做本帥之兒,本帥倒可以考慮退出這大殿。”

  “你!你!你竟敢當堂侮辱朝廷命官!你簡直……”那張大人氣的面色通紅,渾壽發抖,抬起的手哆哆嗦嗦指著罄冉,聲音尖銳。

  罄冉亦變了神色,目光玲論鄙視過去,冷哼道:“聽聞張大人有一小妾,異常潑辣,致使張大人懼妾成為京中笑談。每每張大人於自己庭院罰跪,引來小兒爬墻觀望。哼!卻不知今日張大人何以站在此處於本帥談論婦德?難道便不怕回去罰跪嗎?!”

  罄冉一番話語速極快,邊說邊邁步直逼那張庭諸,罄冉何等氣勢,再加上言辭滔滔,殺氣十足,那張庭諸直嚇得腿下一軟,直直側在了座位上,將桌案上的酒水打的翻掉灑了一身。

  罄冉見他面色慘白,頓時譏嘲一笑,甩袖轉身。

  “此輩不足與我語,請勿復言!”

  經過這一幕,大殿之上竟再無人言語。一時氣氛陷入了冷凝,半響卻見一人似是恍然而悟,“啊”的叫了一聲,霍然而起。

  見眾人頗為期待的望來,那人咽了咽唾沫,刻意沉聲道:“世人皆知雲姑娘乃戰國人,後嫁麟國藺琦墨為妻。你既為戰國人,先前卻幫助旌國攻打母國,你的夫君更是公然叛國幫助青國去攻打麟國!你本就不是我旌國之人,先為戰國人,後自當出嫁從夫,是為青國人。如爾等這般,對母國尚且背叛,何談大義,談何為我旌國守護山河?!”

  他一番言辭了得眾人紛紛附和,罄冉卻已是滿腔怒火!他們怎麼說她,她都可以忍,可此時此刻,在四郎為旌國做了那麼多之後,在她的思念已到鼎盛之時。他竟敢拿藺綺墨出來說事!這簡直就是在罄冉心頭點上了一把熊熊烈火!

  大步上前,罄冉怒極反笑,接著她忽而冷面,抬手之指那人,怒罵一聲:“天下怎會有些忘恩負義,不知好歹之人!四郎大義,豈是爾等燕雀之輩能夠明白?!”

  “你!哼,什麼忘恩負義?藺夫人莫不是惱羞成怒,胡說八道了吧?”

  罄冉卻沒有理會那人,只猛然轉身目光直逼高台上的燕奚痕。

  接收到她的目光,燕奚痕站起身來,沉聲道:“諸位有所不知,當日馬兒河擋圖吉大軍於橋頭的金甲將軍正是青國劍影候藺琦墨!”

  燕奚痕一句話頓時便在殿中炸開了鍋,此事在罄冉的意思下,一直被燕奚痕壓下,並無所有人知曉。

  當時雖然有很多傳言,說在馬兒河發現了藺琦墨的無往劍,不少百姓都傳言那金甲將軍便是藺琦墨。

  但是這些終是傳言,畢竟這麼大的事旌帝和燕奚痕從沒明確點明那金甲將軍是誰。

  當時罄冉是想,若四郎真落在了圖吉人的手中。圖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反例會好些,他們定然便不會對他嚴加看管,這樣憑藉四郎的能力,自然能逃出口可若旌國告知百姓那金甲將軍便是商綺墨,那麼圖吉人會怎麼對付他,罄冉無法想像

  可現在藺琦墨已然失蹤近一年了,這一年來一點消息都沒有。罄冉卻在想,也許該公開藺琦墨便是那金甲將軍,這樣圖吉人知道了他的價值,興許會用他來找旌國談籌碼……

  “王爺此言當真?!”

  “竟果然是他!這…”

  殿上的議論聲打斷了罄冉的凝思,她驟然回過神來。

  “本王豈會戲言!當時在馬兒河發現了劍影候的佩劍,並且是萬將軍親自送回交由本王手中的。可是如此,萬將軍?”燕奚痕沉聲道。

  萬亭記鏘然起身,朗聲道:“正是!另外當時陳將軍帶金州軍趕到北雲山時,還曾見到了在山峰上點燃烽火報信的兩名壯士,他們都是飛翼軍日將。有一人臣還認識,乃飛翼軍左郎將江明。”

  燕奚痕點頭:“之所以先前未曾向大家透露,是為了保護劍影候的安危。本王早已上奏皇兄,封藺琦墨為我旌國的英義王,皇兄也已擬好聖旨,只是一直沒有頒發而已。此次旌國凶險,若無英義王大義,我旌國不堪設想啊。”

  見眾人面色赧然,罄冉回頭盯向方才還大言不慚職責藺綺墨的那位馬大人。

  雖是他已面露怯意,罄冉卻沒有那麼好心就此放過他。大步逼近,罄冉冷聲譏笑:“本帥早就聽聞,馬大人一直在力勸皇上與圖吉議和。聽聞當年馬大人在江左帳下時就成勸說江左王棄左周,而歸順旌國。如今一大把年紀了,又來勸今上對圖吉乞和。哼,本帥看馬大人這是舊病復發了!”

  那馬吉盛頓時本堵的面色難堪,胸口上下起伏,顯是氣的不輕。

  罄冉卻再度逼近,連聲又道:“如爾等只會搖尾乞憐之輩,有何臉面站在這廟堂之高去評論什麼民族大義!牲畜尚有知恥之心,懂得遮其醜態,枉爾舔居廟堂,自揭其短,竟連畜生都不如嗎?!”

  她此番話說的何等刻薄,那馬大人本就是白髮蒼蒼,年近古稀。罄冉本不欲如此,可他偏往她的傷處說,也只能怨其刻薄在先,才有罄冉反擊在後

  被如此辱罵,對方還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婦人,那馬大人出了這麼大的“風頭!”豈能安然?此刻他倒在座上,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面色死灰。

  罄冉卻將目光掃過大殿上神情不一的眾人,朗聲又道:“國家之計,社稷安危,歷來要靠有主諜的人。而並非那些誇大其詞,無理狡瓣之徒,那些以虛榮自欺且欺人者,坐議立談自以為無人可及者,而臨危應變卻百無一能者,誠為天下之笑耳!如馬大人這般終日將大義放在嘴邊,臨危卻只知勸主上投降之輩,不配與高士共語,本帥實不敢芶同!”

  她說罷甩柚轉身,大步便向自己所在的案席走去。而那馬大人一口氣憋不過來,竟忽然噴出一口鮮血,仰倒在地,引得大殿上一陣驚慌。

  罄冉施施然在位置上落座,冷眸注視著殿上慌亂之狀,不置一詞。

  罄冉今日穿著高襟的黑色寬袖外袍,襟口繡以殷紅臘梅,長髮用一條銀色絲帶高高挽起,整個人冰雪般冷艷清麗。如今她便那麼淡然地坐著,冷目盯著殿下眾人,眉宇間冷冽於高華迸散,身影卻偏有停垮清撥,煢煢如月,整個人都似發著淡淡的光暈。

  燕奚痕怔怔望著,目光不知覺已閃動著灼熱的明輝。對殿下的混亂竟也未有表示,只跳動的心暢訴著激動,以及無言的自豪,便仿似那力辯群臣的是他自己一般。

  這樣的她,讓他如何不動容,讓世人如何不傾倒啊!

  這夜罄冉回到雲府尋尋早已睡去,屋中燃著一燈如豆,窗戶上映出藺琦茹寧和的剪影,她正輕輕的推著小搖床。罄冉在窗前默然站了片刻,這才嘆息一聲推門而入。

  “回來了……”

  藺琦茹並未回頭,只細語問道。罄冉輕輕邁步,在搖床邊蹲下,趴在床沿兒上去看尋尋。

  小傢伙睡的很沉,粉粉的小臉在燈影下顯得更加圓潤好看,紅紅的水水的小嘴巴不時還吧唧幾下,異常可愛。罄冉目光一下子便移不開了,眼睛也漸漸有些笑意的濕潤。

  半響她才眨眨眼睛,輕聲道:“姐,我怕是不能親自照顧尋尋了……”

  藺琦茹一愣,接著面色黯然地嘆息一聲。前幾日罄冉已和她商量過要上戰場一事,她拗不過罄冉已經同意。現在聽罄冉這般說,已然明白,只是還是覺得心酸。

  哽咽一下,藺琦茹才拉過罄冉的手,笑道:“你放心,尋尋有我在,只是戰場凶險,你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個兒。這事都賴姐,若非我四郎……”

  罄冉笑著搖頭:“姐,我不喜歡聽你這麼說,四郎聽了也定然不悅。這都是命,命中註定我們會有些劫。姐,我以前總覺上天對我不公。可自從遇到四郎,我便想上天是公平的。他給你多少磨難,便定然會給你相同的收穫,若非曾經痛過,又怎能懂得珍惜,懂得幸福的真意?我相信四郎一定還活著,在和我一樣想方設法的回家。我也相信,等重逢的那一日,我們會幸福,會永遠幸福,會比任何人都更加幸福!”

  罄冉的話堅定而有力,她的目光熠熠生輝,藺琦茹面色動容,流淚點頭。輕輕的,她將罄冉的頭壓在腿上,手指撫摸著她柔軟的發,顫聲道:“你說的對,你們會比任何人都幸福的。”……

  翌日,天還黑沉著,罄冉卻忽而自床上坐起,凝神靜聽遠處傳來的隱約鐘聲。聽著聽著頓時大驚,那隱約傳來的九響鐘聲,正是帝王駕崩才會震響的九鼎樂!

  旌慕帝燕奚儂,這個亂世明君,自其父手中接過一個千瘡百孔的旌國,不辭勞苦勤政二十三年,終於在這個秋寒露重的深夜走完了他極為不凡的一生。

  顧不得感嘆,罄冉忙翻身下床,動作麻利地穿戴起來。待她走出小院,何伯已匆匆而來,面色沉重。見罄冉一身朝服,已然知道發生了何事,何伯便不多言,只躬身道。

  “車架已準備好了。”

  罄冉點頭,大步而出口待出了府,同往皇城的路上已滿是大臣的車轎,奔走匆匆。

  到達皇宮時,那裡已一片肅白,宮人披麻戴孝面色惶恐,來去匆匆,罄冉也不覺面色沉痛了起來。待到了乾明宮,遠遠便聽到裡面撕心裂肺的哭聲,那是老太后和燕奚敏。

  罄冉無語嘆息,於一干大臣跪在了乾明宮外。片刻燕奚痕邁步而出,一身麻衣,眉宇間凝著深深的傷痛,雖然背脊依舊挺地很直,但卻讓人望之心酸。

  傳位詔書在高全微帶顫抖的聲音下傳遍了整個乾明宮,接著罄冉跟著百官山呼萬歲,跪拜新君。

  一切都在無比的沉重和壓抑下進行著,慕帝駕崩雖早在預料之中,燕奚痕也早代君理政,可帝王駕崩還是有計多事需要忙碌。

  燕奚痕甚至沒有多餘的時間哀傷,便不得不挺直背脊頂起了整個朝堂。

  此後,整個朝堂都在忙碌著國喪,以及新君的登基。可儘管如此,對戰事的籌備非但沒有緩慢下來,反而更加緊張了起來。

  朝廷再次徵調了東府、健銳兩營,共三萬兵馬隨罄冉出征,加上早已奔赴前線的劍北,金州,鎮西三軍兵馬已達三十萬之眾。

  正值戰時,先帝喪葬以及新君的登基都辦的異常簡單,燕奚痕在聖明殿登基,是為旌元帝,改年號為永昌,頒下的第一道詔書便是大軍於永昌元年十一月七日誓師出征。

  罄冉這個主帥更是在聖旨頒下的一刻便離開了雲府,一直住在營地督練大軍。新帝的第一道詔令,自是無人敢怠慢輕視。軍糧,軍備很快到位。

  罄冉在鎮西軍中尚是一名小卒時便能令將士們臣服,更何況是名聲在外的此刻!剛到軍營,確實有人對她不服,鬧事者更比比皆是。然而不出七日,罄冉便以其鐵腕手段以及勤懇親和的態度令上下將士對她心服口服,待大軍出征時這支大軍儼然已煩具雄風。

  永昌元年十一月七日,天晴,微風,京城內外一片肅殺。

  天還沒亮,贏城北門外三萬大軍已肅然列陣。辰時一到,燕鼻痕及文武百官自貞德門而出。

  罄冉並未穿戴鎧甲,一身金絲滾邊的玄色立領武士袍緊緊裹在身上,發束簡潔高高扎起,一雙騰雲長靴蹬在腳上。腰際懸劍,眉眼染霜,整個人如同斂在劍鞘中的寶劍,雖未出鞘,已迸發寒意。

  傲然端坐烈焰之上,御馬龍攆之前,罄冉渾身都散發著迫人的凌烈氣勢,肅殺,冷凝,強勢。

  自皇城到北門早已萬人空巷,站滿了送軍的百姓,女帥出征,何等罕事,不一而同的目光盡數落在罄冉身上。

  而罄冉也未讓眾人失望,她渾身上下散發著極強的氣場,那氣勢竟不比旌國戰神以往的翼王殿下,現在的旌元帝差,甚至過猶不及。那女子分明異常年輕,然而眉宇間竟滿是不符年紀的沉靜,霸氣和滄桑,讓人觀之嘖嘖稱奇。不免心生感嘆,怪不得此女能在雯江以一敵萬,能舌戰百官威震朝堂,果然夠氣勢!

  一陣金鼓擂動,燕奚痕帶著百官登上城樓,所有人的目光也皆齊聚在了高高的城樓之上。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號角自天際響起,燕奚痕挺擻的身影登上祭台,祭祀天地,祭告天神。

  “祭拜軍旗!!”

  隨著響亮的喊聲,罄冉接過軍旗,一手高舉,飛快地登上了祭台。英姿颯爽地拂劍跪地,手腕翻飛便將那玄金大旗交給了禮官。

  燕奚痕親自將罄冉扶起,大旗已被兩名禮官高高拖起,罄冉大步走向祭台,自綢紅錦緞上拿起一把雪峰銳利的尖刀,目光清冷,手腕一揮左手心已有一道血痕,她轉過身將那熱血滴在玄金大旗上,這才鏘然而跪。

  燕奚痕接過軍旗,鄭重放在罄冉高舉的手中。罄冉抬頭於他對視一眼,霍然起身,直接便自城樓上飛掠而下。

  身姿如燕恰落在烈焰背上,烈焰嘶鳴一聲,飛衝而出口罄冉將手中大旗高高舉起,那玄金的“雲”字在長空劃過,大旗獵獵響動,在大軍陣前呼卷而過。

  長風中那一道身影威風凜凜,傲骨錚錚,赫然不似女子,卻又揚動著別樣的陰柔之美。罄冉自軍前揮斥而過,奔向誓師台,運動間三萬士兵肅然而立,目光跟隨,神色清亮。

  一躍馳上誓師台,她翻身下馬,看著眼前黑壓壓鋪天蓋地的人頭,只覺心情激昂,心臟強力而沉穩地震動著,體內熱血沸騰。她彷彿已看到了千軍萬馬匯集沙場之上,金戈鐵馬,呼喊廝殺,一場鏖戰轉眼爆發。

  將腰際寒劍霍然抽出,罄冉高高舉起寒劍,以嚴峻的目光俯視萬軍,眾將士目光觸及她寒潭一般幽深而凌烈的眸子,立即肅然而立,靜穆如林,三萬人匯聚的城外,竟然靜得猶如荒山野林。

  為將者需具令人不可侵犯的威嚴!毫無疑問,罄冉身上正具備了這種成為絕世名將的肅冷和威嚴!

  她將頭高高揚起,目光帶過眾軍,目光中迸發出攝人心魄的意氣飛揚,殺機呤然,催動內力,以清亮的聲音大聲喊道:“旌國的兄弟們,勇士們,我旌國乃禮儀之邦,歷來待人以懷柔。然,目吉恃我國仁厚,一意甜循,益肆囂張。目吉不僅欺我國家,犯我土地,還肆意蹂躪我國百姓,勒索財物。凡我國赤子,無不仇怒郁結,這是我等的恥辱!面對入侵的敵人,捍衛旌國的威嚴是我們不容退卻的責任!今日我軍誓師出征,必將於圖吉一決雌雄,殺敵雪恥!我們要將圖吉付出血的代價,我旌國最英勇的將士們,你們可有信心隨本帥殺敵揚威,將圖吉趕出旌國?”

  “願追隨主帥,我軍威武!”

  罄冉的喝聲清晰地傳到了每個兵勇的耳中,隨即震天的呼喊聲響徹天地,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對著誓師台拜倒,甲衣擦響的聲音振聾發聵。

  望著這熱浪般拜側的鐵騎,罄冉胸腔內澎湃難抑,待天地再次恢復安靜,她揚聲大喝:“將士們戰爭的號角已經吹響!我希望你們用自已高昂的鬥志、不屈的靈魂告訴圖吉人誰才是真正的英雅。奮勇殺敵、馳騁千里、建功立業,戰鬥到底!”

  “戰鬥到底!”

  “戰鬥到底!殺!”

  “殺!”

  “殺!”

  震天的喊聲將大地搖動,將士們紛紛揚起手中的刀劍用力地敲擊著盾牌,用槍戟刀斧將其柄端重重錘擊地面。一時間,萬里山河一片肅殺之氣,殺氣,戰意充斥天地之間。

  罄冉在殺聲中飛身上馬,將軍旗高高舉起,大喝一聲:“出征。”

  接著她一馬飛衝而出,衝過萬軍大陣,身後大軍紛紛轉身跟隨而動,蕭然出征。

  城樓上的燕奚痕目光沉靜注視著這一切,面上帶著剛毅的弧線,眸中卻熠熠閃動,直盯那大軍最前的中軍大旗。

  長風下,那黑色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展翅高飛的雅鷹之下斗大的金色“雲”字,呼嘯其間。

  直到那中軍大旗被掩埋在鐵浪之中,他仍久久不能收回視線。而一直站在城樓上的藺琦茹,已眸中含淚望著遠方,直到胸口衣襟被扯她才低頭,目光落在尋尋漆黑的眼眸上,萌琦茹抹去眼淚,低聲道。

  “尋尋,娘親一定會將爹爹尋回來的。孩子,你可知道,你有這世上最堅強的母親。”

  直到大軍行出極遠,竟從天邊傳出一陣激昂渾厚的歌聲來。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那是罄冉剛入軍營時教給大家的軍歌《滿江紅》,此刻那歌聲久久不絕,彷若天音,自遠方傳來。直到數十年以後,清華郡主誓師出征的一幕仍然被老人們津津樂道的提起。她撥劍誓師的一幕更是在場所有將士們心中最難以忘懷的一幕。

  凡是觀看了此次誓師的人永遠都記得永昌元年的這個清晨,在乾軍萬馬之前,那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劍指蒼穹,如一道閃電劃破沉寂的鳥雲,震驚了整個中原大陸……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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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58: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大結局一

  永昌元年冬季的第一場雪來的毫無徵兆,紛紛攘攘的雪花悄然灑落,點點飛舞,只一夜時間便籠罩了由南向北,由東自西的整個疆域。

  出征的大軍早已頂著風霜奔赴戰場,然而罄冉卻在誓師的當夜悄然離開了大軍,向西方日夜奔馳,去做一件很多人都無法預想的事情。

  月光灑下一地銀霜,此刻的鵲歌城外,罄冉正蹙眉仰望著高高的城樓,目光閃著幾絲詫異。

  這些年戰國鮮少遭到它國攻擊,故而如鵲歌城這樣的大城,已有數年沒有宵禁,而且城門在平時是日夜洞開的,除非城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公子,已經問清楚了。前日有刺客混入了砮王府,刺傷了砮王。如今鵲歌城正在搜捕刺客,城門酉時關閉,明日辰時才會開啟。公子,我們先尋個地方避雪吧,看這樣子怕是又要下了!”

  陸贏打探好城中情景,衝守城小兵笑語言謝,兜轉馬頭停在馬車前回稟著。

  他口中的少爺正是女扮男裝秘密潛來戰國的旌國主帥雲罄冉。這一路他們扮做前來戰國經商的旅人,日夜奔馳,僅僅用了七日便到達了鵲歌城。

  輕輕點頭,罄冉眯著眼再次望著高大的城門。城門上士兵林立,燈火通明,隱約中竟透著一股子殺氣。她眼中的疑惑和思索更深,眉宇間籠上淡淡的摺痕。

  有人刺殺狄颯?城門關閉,進出嚴查……此事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子蹊蹺。

  馬車掉轉,向著遠處疾馳。罄冉推開車窗,望向駕馬車外的陸贏:“問沒問何人行刺?狄颯如今情形如何?”

  “說是靖邊的暴民不服弩王壓制,一年前便混入了弩王府,前日才尋到機會動手。小兵也不知弩王傷勢,只說似是極重,英帝震怒已調動京城四軍嚴加排查,限期四日抓到刺客,明兒便是最後一日了。”

  已調動京城四軍?罄冉眉宇微跳,望向遠方黑沉的夜空,心中微微一動。

  怕是這戰國的天也要變了……緩緩將車門關上,罄冉冷聲道。

  “陸贏,你現在前往城北建棋軍,查探一切異動,辰時前回來回稟,要小心。”

  “是。”車外傳來陸贏沉穩的應聲,接著馬蹄聲響起,他已離去。

  這夜的雪落了一夜,翌日天尚未亮,罄冉一行便自小山廟中啟程,再次向鵲歌城東門飛馳。到達東門時天才濛濛亮,由於下雪等待進城的行人並不算多,較之平常可謂寥落。

  然而畢竟是都城,便是如此,等待進城的行人依舊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罄冉的馬車夾在長隊中毫不起眼。辰時一到,隊伍便移動了起來。

  城門果真排查的極為嚴格,大隊行進的很慢。罄冉極目望去,發現兵勇對出城之人排查的分明更嚴,拿著一張畫像不停比對,有模有樣。她微微勾起脣,無聲搖頭。

  “尋個住的地方。”

  馬車很順利進了城門,罄冉吩咐一聲便低頭看起書來。這一日過的異常平靜,只戰國官兵到客棧搜查過一次。罄冉一直在客棧呆著,未出房門一步。

  這冬天的第一場雪停停下下,竟持續了一日,夜來的很早,銀裝素裹,襯的月色更多了幾分清寒。

  月色下,寒風微起,將雪花揚的迎風飄灑,碎銀一般滿天滿地,枝葉上的落葉經不住風搖,墜下技頭紛紛飄搖。自窗前望去,京城的明瓦飛檐看起來格外清高,素寒一片。

  二更過後,本就比平日清冷的鵲歌城更因宵禁愈發寂寥,又因一場雪褪盡了繁華,清冷如一坐空城。偶爾傳來的打更聲,也顯得異常清晰。

  房門被打開,罄冉抬手將窗戶關上,轉過身。

  陸贏面色沉肅地對她點頭:“都安置妥當了。”

  罄冉微微一笑,自塌上取過披風裹在身上,與陸贏一起出了房。兩人輕功都是極好,輕鬆避開城裡的巡城兵,很快便到了位於皇城的弩王府。

  砮王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著門前的石獅子,將路邊積雪映得紅彤彤,門外並沒有侍衛守護,罄冉衝陸贏丟了個眼神,陸贏大步便邁上了台階。

  將沉重的銅環扣上大門,不一會府門打開,門侍探出頭來。銳利的眼睛盯著陸贏,沉聲道:“何事?看好了,這可是砮王府!”

  陸贏卻是輕蔑一笑,朗聲道:“聽聞王爺被刺客擊傷,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我家公子乃神醫之後,特來為王爺醫治。你還是快去稟報的好,誤了事可不是你一個小小門侍能夠承擔的。這是我家公子的信物,你呈給府中管事,不消片刻管事自會親自相迎。”

  門侍見陸贏氣勢不凡,又狐疑地望了眼站在台階下的馨冉,接過陸贏遞上的物件,關門而去。

  門侍關上門一面向府中急奔,一面沉聲吩咐:“看好門口二人。”

  自有暗衛閃出,迅速向府門而去。此刻的砮王府一片沉靜,那門侍穿廊過院,輕功竟是極好,一路直奔砮王府的議事房。

  此刻的議事房燈火通亮,竟站了一屋子的人,個個精神奕奕,面上帶著幾分興奮和緊張。狄颯坐在上位上,雖是面色蒼白,但一雙眼睛神采銳利,哪裡有外面所說的重傷昏迷之態?

  門侍到了議事房外,對看守門的侍衛低語幾聲,便直接進了議事房。眾人的商議聲頓時一停,目光全望向他。

  門侍快步走向狄颯,將手中物件呈上,面色沉肅的道:“門外來了兩名公子,說是神醫之後,來為王爺醫治毒傷。二人氣質不凡,亦不似醫者,腳步輕盈,顯是武功不凡。當此緊要時候,屬下不敢疏忽,特來回報。”

  眾人面色一驚,氣氛瞬時緊張了不少。狄颯眉宇也微微蹙了下,接過他手中的羊脂玉佩。

  “難道是走露了風聲?”

  “會不會是皇上和三皇子那邊得了什麼消息?”

  “王爺,此時城中已然宵禁,這兩人來的蹊蹺。我們是不是應早些起事?遲恐生變啊!”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請王爺莫再遲疑!”

  “我等願誓死輔佐王爺成就大業!”

  ……

  眾人紛紛表態,神情激越,態度堅定。

  狄颯卻眉宇微鎖地盯著手中的玉佩,眸中閃過思索。

  這玉……在哪裡見過?

  忽而他眉宇一揚,霍然自椅子上站起。是她!那日十里亭相送,她腰際繫著的正是這玉,不會有錯。

  此時此刻,她竟來到了鵲歌城,這是天意嗎?!

  狄颯眸中沉浮不定,將手中玉佩握緊,凝眸望向跪了一地請命的將領,沉聲道:“諸位放心,來者非敵。所議不變,明日三更,諸位依計劃聽本王號令,不得有誤!”

  “王爺聖明!”

  諸將沉聲應命,狄颯大步便出了房,一面交代管家:“你親自去將門外兩人引進府來,本王書房相候。不得無禮!”

  管事一愣,詫異地望了狄颯一眼,這才應命而去。心裡卻暗自犯疑,來者到底是何人,竟勞王爺如此相待。

  青石路長長的蔓延至夜色深處,雪已停下,天空顯現出幾分晴朗,灑下數點星光,似要與雪影相映,街頭空寂而清冷。

  一陣風卷動積雪飛揚,罄冉將斗篷裹緊,手指觸上衣領處的狐皮微微一頓,低頭望去那狐皮色澤柔順得堪與白雪爭光,將十指映得如玉般發出淡淡瑩光。

  馨冉目光浮動,下意識的伸手撫摸著柔軟的皮毛。這件狐皮是去年藺琦墨所贈,他親手所獵,雖不是什麼稀罕狐皮,但毛色甚好,這才給她做了裘領。撫摸著順滑的皮毛,暖暖的仿似記憶中那堅實的懷抱,一樣的帶著暖意呵護,層層包裹在身邊,叫人從心底生出踏實。

  罄冉輕輕牽起脣角,默默告訴自己,快了。很快她便能前往戰場,她有預感,她一定能找到他的。

  沉重的開門聲打斷了罄冉的思緒,弩王府的王管事快步而出,幾步邁下台階,躬身衝罄冉笑道:“您就是神醫王伯當的弟子?不想公子竟這般年輕,快請快請。”

  罄冉淡笑點頭,微微施了一禮,便跟隨王管事入了王府。

  入了王府,罄冉也不多看,低著頭緩步跟隨。王管事按狄颯的吩咐直接將罄冉帶向書房,眼見屋中燈火通明,窗戶上映出一個挺拔的身影,罄冉停步,微微側頭:“還請管事為我這隨從安排個歇息的地方。”

  管事連聲應是,陸贏與罄冉目光相觸,微微點頭,隨著管事而去。罄冉獨自向房中走,尚未步上台階,錦簾被大力掀起,從屋中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狄颯。

  馨冉停下腳步,迎上他灼熱的目光,抬手將罩在頭上青色斗篷的風帽取下,露出一張清麗素容,展顏一笑:“一別經年,砮王殿下一向可好?”

  她那笑從容有禮,甚至眉宇間帶著幾分疏離和淡漠,然而看在狄颯眼中,竟是嗜骨的奪魄,讓他的心一陣失跳,愣在當場。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來到他的府邸,來到一個屬於他的地方,站在他的書房外如此對他笑著,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恍然覺得置身夢中,虛幻而美好。

  “王爺不請我進去嗎?”

  罄冉的笑語傳來,狄颯才猛然回神,忙錯開身體,笑道:“你……請進。”

  說罷,他親自給罄冉挑起錦簾,罄冉淡笑邁步,跨過他入了書房。房中,迎面立著幾個撲拙的古木書格,堆滿了書卷文冊,除此之外便是桌案,靠窗處置著兩張椅子,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狄颯的書房如他的人,簡潔乾脆,整個書房幾乎沒什麼裝飾品,只迎面墻上掛著一幅騰馬圖,罄冉目光一轉,最後落在了桌案後的紅木架子上,那裡架著一支小銀槍,一支極為眼熟的小銀槍。

  主人顯然很愛惜那銀槍,槍頭的紅纓流蘇柔順的垂著,纖塵不染。

  見罄冉的目光直盯那小銀槍,狄颯面上閃過幾絲無措的尷尬,本能地大步走向桌案,在長案後站定,剛好以高大的身體擋住了那紅木架。

  見罄冉目光望來,狄颯忙是一笑:“沒想到果真是你,我以為……我是說你現在應該已領兵去了……”

  狄颯慌不擇亂的說著,迎上罄冉微挑的眉宇,不覺又住了口,片刻才抿了抿脣,在桌案後落座。

  “你此來是為了北邊的戰事吧?”

  罄冉淡笑,輕輕轉動手中杯盞:“王爺快言快語,我便不再繞彎子了。罄冉此來確實為北境的戰事,還望王爺能念及蒼生,顧全大局,相助旌國。”

  她面上帶著清雅的笑意,盈盈然望著自己。那一聲自稱“罄冉”,聽在耳中讓狄颯又是一陣恍惚,他低頭藉著端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慌亂。抿了一口茶這才抬頭,刻意壓低聲音,道:“對圖吉用兵不是我一人能說了算的,此事你得容我上奏父皇。”

  罄冉盯著狄颯,驀然挑眉一笑:“王爺何必說此等敷衍我的話?我此來本只有五分把握說動戰國出兵,然而此刻都有十分把握。”

  狄颯一愣,只覺她的目光似是帶著極強的洞察力,似已將他整個看透,禁不住微微一笑,狄颯挑眉:“哦?願聞其詳。”

  罄冉笑著放下杯盞,站起身來,緩步道:“自塔素羅統一草原圖吉連犯邊境,戰國潮州一帶亦常遭圖吉入侵,圖吉人殺燒搶掠,聽聞潮州百姓舉家南遷的不在少數,良田早已是大片大片的荒蕪。罄冉聽聞王爺去年便上奏朝廷,請求出征邊關討伐圖吉,奈何英帝並未允奏。塔素羅是個嗜血的人,他有著極大的野心。此番攻打旌國,王爺又怎知他下個目標不會是戰國?塔索羅之所以敢如此囂張大軍深入,不過是算準了戰旌兩國不會聯手。這些年戰旌兩國交惡,各自為戰,這才縱容了塔素羅,讓他如此有恃無恐。王爺您是明白人,也一直在為戰旌兩國的安定做著努力,這次豈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若兩國能夠摒棄前一同抗敵,相信一定能讓兩國冰釋前嫌,從此和平相處。這些年戰國雖表面維繫這盛世局面,然英帝終非明君,戰國實際情況如何,想來王爺您是最清楚的。王爺雄才偉略,自是能明白其間利害,定然願意相助旌國。然英帝及朝中大臣卻未必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罄冉本寄希望由王爺說服英帝發兵,憑藉王爺在軍中的威信,此事便有五成勝算。然而現在看來……”

  罄冉聲音微頓,目光逼向狄颯,啟口道:“怕是這戰國的天要變了,英帝已無裁奪大權的能力了。”

  聽她如此說,狄颯微微一驚,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接著目光卻沉靜了下來。暗自苦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現在昏迷不醒,而此刻他卻好好的在此與她說話,他本就不欲瞞她。以她的聰明,能猜到也不意外,只是為何聽罄冉的語氣,竟似早已察覺。

  狄颯面有驚疑,蹙眉道:“你早已得知?”

  馨冉淡笑回身,在座位上施施然落座,微微搖頭道:“王爺不必憂心,王爺的籌謀並沒任何不妥。我也是今早才想通關節的,至於我為何會知道……若我說是靠直覺王爺可相信?”

  見狄颯面上一愣,眉宇蹙起,帶著濃濃的不解,罄冉這才又道:“說來可笑,這些年我一心想著報仇,對王爺你可謂費勁了心思。若我說我了解王爺,知你甚深,你可相信?”

  狄颯再次愣住,目光黑潮涌動,卻不知是喜是傷,只能任由目光落在罄冉的面上,收不回也移不開。

  她說她對他費盡心機,她說她了解他知他甚深,這讓他如何不喜,然而他心中卻知道,她對他所有的用心皆來源於恨,這又讓他心頭泛起一陣陣的苦澀。兩廂情潮翻涌著,撕扯著他的心,狄颯脣角悄然爬上一抹苦笑,卻聽罄冉又道。

  “自王爺執掌兵權,英帝對王爺的猜忌便與日俱增,尤其這兩年,英帝偏寵儒王,對王爺你更是多有指責,不僅先後奪了王爺對肖南軍、京都十三軍的軍權,去年更是以驕佞這樣莫須有的理由罷了王爺所有差事,令您在府中思過。去年英帝雖派給了王爺差事,但卻是令你往靖邊這樣的苦寒之地平亂。此刻平亂回京,封賞雖是有,但是對王爺的封賞遠不及儒王,倒是儒王因當初舉薦有功賞賜不薄。朝中原來擁戴王爺的大臣紛紛倒戈,就連百姓都傳言英帝要立儒王為太子,而王爺每日消沉在家已甚少出門。”

  罄冉話語微停,凝眸望著狄颯:“我雲罄冉所熟知的弩王從來都是堅毅果斷,深謀遠慮的,萬不是如此容易便會消沉,便會放棄的人。這一年來,弩王府一直極為安靜,安靜的好像王爺果真消彌了所有鬥志,可我卻知道一切都是假象而已。所以昨日一到鵲歌城,聽聞王爺遇刺,我便心中有異。這可是三年來弩王府發生的最大事情,一個刺客能重傷王爺,令你昏迷不醒,還能自府中逃逸,若王爺這麼好殺,罄冉也不會等了這麼多年。”

  聽她這麼說,狄颯清苦一笑。

  “王爺雖三年前便交了兵符,但那兵符也只有英帝和儒王視之為護身符。他們不曾帶過兵,不曾和軍人交過心,他們不了解軍人。然而我卻了解,軍人的忠臣向來只給讓他臣服的英雄。王爺統兵多年,南征北戰早已威名軍中,這兵即便沒有兵符在手,相信王爺也能驅使。所以昨日一聽弩王重傷,我便讓手下前往城北建棋軍探查,結果真就探到了些蛛絲馬跡。”

  狄颯點頭,卻未在糾結此事,目光沉沉望著罄冉,片刻竟嘆息一聲,道:“也許這是天意,如今我父子反目為仇,你卻於此時出現在這裡,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報應不爽。”

  罄冉未想到他會如此說,一怔之下竟是無言而對。所謂的仇恨其實一直都是心裡的執念,這兩年曆經了太多生死,罄冉雖不敢說自己已大徹大悟,但是對於仇恨卻著實看的淡了許多。

  如今見戰英帝父子反目,她的心中竟平靜異常,這是她一直期許的事情,英帝和狄颯的反目若說明妃的死是根源,那麼她在青國曾做的一切便是攪動這父子反目的手,一點點地將他們間的矛盾挑起,擴大。

  如今期許的事已然發生,可她卻沒有了觀戲的心情。爹、娘,你們在天之靈會怨怪女兒不孝嗎?

  見罄冉不語,狄颯也抿了脣,屋中半晌沉寂。待遠處傳來隱約的打更聲,狄颯才恍然起身,望了眼微亮的天光,對罄冉沉聲道。

  “你等可願等我一日?今夜關於當年的事,我會給雲家一個交代。至於對圖吉用兵的事,還需我與大臣們商議方能決定。”

  他見罄冉垂眸點頭,脣角動了兩下,終是猶豫的道:“你在戰國終是不安全,便宿在我府裡可好?”

  罄冉一愣,抬頭迎上狄颯期望的目光,卻堅定的搖頭,道:“不了,我有落腳之處,不給王爺添麻煩了。王爺若有事,可到青雲客店尋我。一會便天亮了,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狄颯見她語氣堅持,神情略顯黯然卻不再多言,親送罄冉出了屋子。

  ……

  戰英帝元康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對鵲歌城多數百姓來說,這夜如尋常一樣,看不出任何不同,然而當後世之人看到《戰歷》上關於這一夜寥寥幾行的記錄時,都仍然能依稀感受到肅殺之氣。

  夜深人靜,月落清輝,月色依舊鋪滿了整個鵲歌城,二更一過,城中萬千人家街道縱橫,如同巨大的棋局,鋪展蔓延至天地之間。

  一陣陣馬蹄聲踏雪濺泥,落如急雨,帶著肅殺之氣遙遙遠去,先後消失在皇城的宮城深處,讓早已安歇的百姓禁不住縮在被窩中瑟瑟發顫。

  香櫞宮此刻宮燈高掛,映著雪色深深越發顯得空靈精美,宛若仙境。這裡住著如今戰英帝最寵信的皇妃,鶯妃。自明妃、月妃先後失寵,這位鶯妃娘娘便一宮獨大,皇后仙逝之後,其更有登上後位之勢。

  奈何鶯妃娘娘還是昭儀時曾身懷六甲,可這孩子尚未出世便被曾經的明妃下藥毒死在了腹中。鶯妃的身體受了大損,經太醫確論,她已不能再有孕了。

  自此,英帝雖依舊寵信這鶯妃娘娘,然而對後宮的女子來說,皇子永遠是最重要的。一個不能有孕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也登不上後座的。故而鶯妃娘娘天天以淚垂面,卻不想後來竟真哭出一個孩子來。

  這鶯妃娘娘如今也不過三十上下,雖說於宮中新人相比老了點,但卻多了幾分風韻,顯出幾分成熟不凡來。說也奇怪,也許就是這份不同竟令英帝對其的寵信多年來非但不減,反倒日漸增長。

  這鶯妃娘娘每日落淚,可後宮沒有皇子的寵妃過繼一個皇子那是常有的事。於是鶯妃娘娘便也將主意動到了這上面,而英帝也答應了。可這事卻引得百姓笑談,四國議論。

  卻因鶯妃過繼這皇子竟只比其小三歲,乃戰國堂堂的儒王殿下。一開始倒有不少人說三道四,說什麼的都有,然而時間長了眾人也就看出些端倪來了。

  這儒王原是秦妃之子,一向不受寵愛,自秦妃病逝之後,儒王在朝上更是處處被弩王壓制。可自儒王認了鶯妃為母,這英帝便突然對這個兒子好了起來。沒兩年倒是對弩王越來越責難,人們都說弩王失寵,儒王得勢,這其中不知道鶯妃娘娘吹了多少枕邊風呢。如今一看,儒王那才是明智之人,所謂成王敗寇,不管用了什麼手段,人家現在是贏家不是嗎。

  香櫞宮本就臨近帝王所居的乾和宮,卻說此刻香櫞宮中竟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不知何時,宮墻四處已埋伏好了帶刀侍衛。要知道這後宮內院,向來是不允侍衛走動的,可如今這氣氛怎麼看怎麼潛藏殺機和陰謀。

  “碧兒,我們的事狄颯已然全部知道了!我派去的殺手並未能將其殺死,現在我們只有採取主動才能有一條生路!不能再猶豫了!”殿宇中傳出一聲焦慮的男音,正是戰國現今在朝堂上一呼百應的儒王狄容。

  “不是說狄颯昏迷不醒嗎?怎麼會這樣……皇上對我不薄,我……”接話的是個宮裝美人,自是英帝寵妃鶯妃。

  “難道你愛上那個糟老頭子了?碧兒,難道我們之間的海誓山盟你都忘記了嗎?”

  “我沒有!只是……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是,沒有了。我們只能先下手為強,這樣才能保得一條命。若讓父皇知道你我的事情,你覺得憑父皇的心狠手辣,他能放過我們嗎?”

  殿中的男聲越來越尖銳,接著儒王將聲音放柔,繼續道:“碧兒,別再猶豫了,我都布置好了。只要你去將父皇引來,我們便能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嗎?我終年吃那種藥已再無法有孕,你莫不是騙我吧?”

  “怎麼會,你為我做那麼多,我不會介意,何況這世上縱使女子千萬,哪個能及上母妃您嬌媚天生,嗯?”

  ……

  此刻的承清殿,腳步聲打破了沉寂的宮殿,狄颯站在一片黑暗中望著四角庭院上方那片黑沉的天空,心緒翻動,想著母親平和寧靜的面容,心裡越發衝去一股憤恨。

  一抹輕雲遮月,在他臉上覆上了陰影,將那眉宇間的寥落映的越發清寂。

  聽到腳步聲他並未轉頭,只將面容一整,負手而立。

  “王爺!都準備好了!”

  狄颯轉頭,望向跪了一地的禁衛軍將士,薄脣緊抿,點了點頭邁步便出了承清宮,向英帝所在的乾和宮大步走去。

  乾和宮中,大內太監總管朱開剛剛服侍英帝就寢,便有香櫞宮婢女來稟告鶯妃娘娘不知為何突發急症,請英帝速往。朱開不敢怠慢,稟了英帝。卻見黃龍寢帳內英帝已然起身,快步而出。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問著宮人:“娘娘到底怎麼了?請了太醫沒?”

  不待宮人回答,卻聞一個清朗的男音自遠處傳來:“鶯妃娘娘無礙,還請父皇放心!”

  英帝一愣,抬頭望去正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向這邊走來,面容冷峻,正是弩王狄颯。

  且不說弩王現在應躺在床上陷於昏迷,便單是弩王未經英帝通傳卻置身在這帝寢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其中意味著什麼已然不言而喻。

  英帝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後,神色也由微愕轉為恍然,再轉驚怒,逐漸變成凝重。他望著對他既不行禮,也不垂首的兒子,心底一陣陣發涼,忽而抬起手來直指狄颯,怒聲道:“混賬!御林軍何在?為何這逆子會出現在這裡?!”

  四周安靜地能聽到心跳的聲音,宮人戰戰兢兢皆不敢言。御林軍也沒能出現,這意味著什麼已不言自喻。

  狄颯身影不動,只譏詣的冷聲道:“父皇該好好想想此刻您的另一個好兒子,儒王殿下為何會在香櫞宮中與您的鶯妃娘娘摟抱在一起,為何香櫞宮外埋伏了重重刀斧手。兒臣與儒王殿下相比,怕這逆子二字是父皇高看兒臣了。”

  “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

  見英帝一臉不置信,面容扭曲不定,狄颯讓開路,淡聲道:“父皇如若不信,可自行前往香櫞宮一探。”

  英帝邁了兩步卻猛然又停下腳步,衝身旁的朱開使了個眼色。朱開忙匆匆而去,片刻他又踉蹌而回,面色慘白撲至英帝腳下:“皇上,老奴看的真切,香櫞宮外確實是暗藏殺機啊。”

  “儒王,鶯妃淫亂後宮,且以圖謀逆,罪不當誅,父皇下令吧。”狄颯的逼視隨著他清冷的聲音傳來。

  英帝驟然從震驚和不信中回神,望著這個滿臉冰封的兒子,半晌才顫抖著手寒聲道:“他是逆子,你呢?你難道就是來救駕的?!”

  狄颯目光不動,只大聲喝道:“孫鶴,帶你的人好好守著這乾和宮,確保陛下安全。”

  他聲音一落,自宮墻處涌過來一隊兵士,那領頭之人正是御林軍統領孫鶴。這下英帝面色已然灰白,身體搖晃幾下被朱開驚呼一聲扶住。

  狄颯躬身施禮:“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盡快平定叛逆。”

  他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香櫞宮中,隨著狄颯一聲令下,宮門轟然闔閉。風吹燈影,四處陷入惶亂,密密麻麻的鐵衛自四處涌來,瞬間將整個香櫞宮包圍,勁弩強弓,居高臨下對準宮闈深處,排排布列,肅殺陣勢逼人生寒。

  “一個不留!”

  冰冷的令下,刀光之下,宮人奔走躲避,然而怎抵強弓寒劍,刀劍交擊,甲戈碰撞,頓時高墻內便喊殺聲四起,接著很快便陷入了平定。

  待御林軍、建棋軍統將齊齊走出宮門對狄颯點頭,他才霍然轉身向乾和宮走。

  待行至宮前,龍階玉壁之上已站滿了御林軍,將整個乾和宮包圍的密不透風。見狄颯行來,御林軍將士恭敬裂開一條通道,狄颯朝高階盡頭望去,那裡已然站立了一個清麗身影。

  明月當空,月色金輝籠罩在她清麗無雙的身影上,大殿深宮,千萬燈火盛亮,將她一襲藍衣映得流光溢彩,顯現幽藍色澤,將那絕美的面容襯得迤邐生輝,∥狄颯的心微微一顫,只覺項刻間天地只餘這一人獨立,世界靜謐無聲。

  狄颯心緒複雜,迎上罄冉的目光這才重新邁步,步履平穩沿著高階走向燈火輝煌的乾和宮。

  “隨我進去吧,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

  狄颯的話傳到耳邊,罄冉將目光自遠方收入,望著他黑沉的目光卻只是搖頭,輕聲道:“不,我在此等你,那張臉我不願再看。”

  狄颯一愣,怔怔地望了罄冉片刻,這才點頭轉身入了內殿。宮燈明亮映上他清冷的面容,安靜的大殿,龍榻居中,金帷如雲。昔日的英帝此刻正滿面滄桑地坐在塌上,身影虛弱。

  見狄颯進來,他雙目圓瞪,執起床上瓷枕便扔了出去。狄颯偏身避開,瓷枕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儒王連同鶯妃逼宮,蓄意謀反,一者死於亂軍之中,一者受驚過度已然瘋癲,父皇不必憂心。”

  聞言,戰英帝渾身發抖,語氣凌厲:“你現在得逞了!準備將朕如何?你這個逆子!”

  狄颯不為所動,緩緩自袖中抽出一紙詔書,盯著英帝,俊面無波:“宮中叛逆,陛心哀之,疲累難言,又受驚臥床,已然無法執政,弩王平亂有功,仁孝厚德,深肖朕躬,必能恪成大業,朕即日禪位砮王……”

  狄颯面上毫無情緒,緩緩走近,將擬好的詔書呈給英帝:“請父皇加蓋玉璽吧。”

  英王面色慘白,手一抖接過那詔書,抬手便欲撕扯,卻聞狄颯又道:“父皇這詔書您便是毀了還會有第二道,您還是快些將玉璽請出吧。兒臣即便登基為帝,也會顧念父子之情,令太上皇在全明宮安然度過晚年。”

  “逆子!逆子!朕怎生出你這樣不仁不義,不知廉恥的逆子來!”

  “不仁不義?父皇明知鶯妃的孩子非我母妃所害,不照樣一杯毒酒將她送上了西天?如今兒臣只是恭請您入住全明宮安享晚年如何便能算不仁不義呢?”

  他說著將英帝執在胸前的詔書再次呈上,冷冷又道:“父皇還是快些為好,兒臣沒多少耐心。”

  英帝睜著血紅的眼盯著他,終是大喝一聲:“朱開,將玉璽給他!讓他給朕滾!”

  狄颯卻並未離開,反倒自袖中又抽出一道詔書,雙手展開放在了英帝面前。

  英帝目光落下,頓時臉色青白如死,突然起身,大喝道:“逆子!你果真是為那妖女!罪已詔?這道詔書朕不會批覆的,你想都別想!妖女呢?將那妖女帶來見朕,朕倒要看看是何等姿色,能令你如此鬼迷心竅竟不惜弒父!”

  殿中不斷傳來英帝撕心裂肺的喊聲,罄冉目光微閃了下,側頭望了眼殿中通明的燈火,冷冷牽起脣角,復又面色沉冷的轉開了目光。

  片刻後大殿內傳來幾聲彷若哭泣的大笑,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那笑聲戛然而止。

  “皇上!”

  伴隨著朱開尖銳的喊聲,狄颯自殿中大步而出,接著御醫奉召入了乾和殿,英帝被送往全明宮靜養。

  當太監抬著他出來時,罄冉便站在乾和宮高高的台階上凝視著他,昔日的英帝此刻蒼老而脆弱,看見她,他張了張嘴,然而都什麼都說不出來,只睜著眼死死瞪視著她,嘴角不停抽搖著。

  不知來自何處的風帶著清雪掃上面頰,揚起罄冉髮絲於衣衫,她平靜地看著宮人將已然成了廢人的英帝抬走,心裡如這清冷的夜色一般,竟是激不起一絲情緒。莫名地便起那夜藺琦墨的話,仇恨果真不是生活的全部,該忘記的早已無需記住,活著只需記住愛,記住那些生命中的美好。

  眼前似是劃過父母和姐姐欣慰的笑容,罄冉淡淡勾脣。

  “這是父皇的罪己詔,我……明日便會公布天下。”

  狄颯清冷的話自耳邊響起,罄冉扭頭望去,他的目光熠熠閃亮,面容映著背後華麗的燈火顯得異常攝人。

  罄冉低頭,握住那詔書緩緩展開,目光掃過,只淡淡一笑。

  十六年了,父親,您可看到,英帝為他所作付出了代價,他面對全天下的百姓下了罪己詔,向您道歉……

  將那詔書收起,重新遞給狄颯,罄冉只輕聲道:“謝謝你。”

  狄颯目光閃動,卻道:“這是父皇欠你們雲家的,至於我……我說過了,我的命隨時等你來取。”

  罄冉卻挑眉:“我要你的命作何?你若真想我原諒,便請念及蒼生,早日出兵圖吉,罄冉自會感激不盡。”

  狄颯只一愣,面上便浮現了笑容,似冰川消融,將整個面容映的柔和了起來。罄冉卻退開一步,不待他多言,便欠身一禮,緩聲道:“陛下初登大寶,諸事繁忙,我不打攪了,告辭。”

  見狄颯蹙眉不語,她再退一步:“我會在邊關靜候陛下佳音,還請陛下送我出宮。”

  目光落在她微低的頭頂,狄颯兀自苦笑。她雖已不再恨他,心裡終究還是不願與他多有牽扯的。目光一轉,見前方廣場盡處丞相廉訊已領著文武官員趕來,狄颯嘆息一聲。

  罷了……

  “孫遜,你親自帶郡主自側殿繞過,親自送郡主出城。”

  狄颯側頭吩咐奇鉞營統領,孫遜忙跪地領命,躬身請罄冉離殿。

  罄冉抬眸最後望了眼狄颯,目光平和蹲了個半福,優雅轉身,青色裘袍在雪中劃下一道輕靈半弧,如蘭芷般輕逸翩然下了高高的台階,很快便消失在了雪中。

  狄颯站在高處目光相隨,終是落了一身寂寥。直到多年後,戰睿帝禪位,帝王的書閣中仍懸掛著一副妙不丹青,其上女子笑容疏離,清芳站立雪中,身影如桃木般穩秀,讓人觀之恍惚。

  而罄冉跟著孫遜步下台階,待走至乾和宮的側門,終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那高高的乾和宮上一個清冷的身影傲然而立,高階上御林軍束甲林立、禪位詔書在丞相的誦讀下傳下台階,百官跪地,兵戈整齊的御林亦同時俯拜,山呼萬歲之音想響徹雲霄。

  罄冉目光閃了幾下,終是回身,邁步離開了乾和宮。此刻天際月華漸遠,即將破曉,東方天邊驟然大亮,罄冉想戰國會迎來一個明君,但願從此殘害忠良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

  ……

  夜風寒刃般襲來,旌旗獵獵作響,罄冉一馬當先,衝上山峰,望著山谷中暗色營帳連綿排布,透著肅殺之氣。

  “終於到了。”

  陸贏衝上山峰,目光亦落向谷中,面色難掩疲憊。五日五夜幾乎不眠不休,他們總算是趕到黑山營地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輕快,身下烈焰嘶鳴一聲,略顯興奮。罄冉低頭撫摸著它的鬃毛,烈焰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自綺夢山罄冉令清風馱著重石引開青兵,走脫之後曾令陸贏派人回去尋回清風,奈何清風卻已被鳳瑛帶回了青宮。烈焰本是難得的稀世寶馬,奈何自被罄冉馴服便一直被置在府中,如今寶馬終得出了樊籠,烈焰豈能不歡?

  “入營!”

  罄冉一聲喝,御馬衝下了山峰。一行人趁夜入了軍營,直入中軍大帳,黑山駐守的鎮西軍將領早已恭候在帳。這些人早在那年罄冉身在鎮西軍時已經熟知,此刻大戰在即,無需虛禮,大家已紛紛圍著主案而坐。

  罄冉揚龐在主案後落座,目光掃過大帳,直奔主題。

  “許峰,說說現在的兩軍情況。”

  “是。由於前些日下了大雪,兩軍不得不停戰。倒是十日前我軍與圖吉右軍在黑山的坡尾嶺一帶打了一仗,互有傷亡。塔素羅似是摸不準大帥您現下所在何處,吃不準我軍欲先攻那處,故而一直沒有大的動向。我想圖吉軍是在靜觀其變,等著我軍先動。”

  “嗯,說說圖吉兵馬的部署。”罄冉點頭,這是她預計的。當初自京城出兵,她便令大軍分兩路而進,均掛以帥旗,此刻塔素羅摸不準她會從何處發起反攻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屬下已經摸清,圖吉西線和東線的人馬,包括長翼王、左翔王、塔素羅親兵、小珄軍四大支,統共不過二十一萬。比之我軍他們在兵力上並不占優勢,只是這些兵馬全是騎兵,殺傷力甚強,尤其是塔素羅的親兵,號稱五萬之眾,個個都是草原上拼殺廝滾出來的好手,戰鬥力甚強,此刻便駐守在瀛洲城內。不過圖吉軍也有他們的弱點,吃虧在戰線拉的太長。而且他們本是游牧民族出身,性情凶殘好殺,燒殺搶掠已然激起了民憤,終是不得人心。”

  罄冉眉頭輕舒,手指漫不經心地扣動桌案,點頭道:“說說詳細情況。”

  卻是蘇亮霍然起身,大步走至主案邊掛著的地圖前,手指在圖上黑山至月光河沿線移動著,沉聲道:“大帥請看,如今圖吉右翼十萬人馬攻下潭州等地後,除留守壩城的兩萬人馬,其它均在此一線上布防。前些時日右翼大軍奉塔素羅之命欲強行渡過月光河,被我軍阻擊。右翼大軍便將兵力向黑山一帶調集,我估摸著他們是想在此長期與我軍拉鋸。這裡地勢有利他們,我軍想要強攻其軍寨,不占優勢。算上這段時日右翼的傷亡,這黑山以北應該還有七萬兵力。”

  罄冉微微蹙眉,問道:“塔素羅一直駐守在瀛州城?”

  蘇亮微怔,搖頭道:“我派了許多探子,想要潛入瀛州城查探虛實,但都未得見塔素羅本人。他是不是留守在瀛洲城,不太好說。”

  罄冉蹙眉,沉吟片刻,目光再次凝在那地圖上:“依你們看,圖吉有沒有從卿州一帶的空山一帶突破至豫州平原的跡象?”

  眾人目光均落在地圖上,紛紛變色。

  “大帥所慮極是!若圖吉真欲從空山一帶突破,我軍兵力如今都集中在這西面,怕是會吃了大虧!”

  “塔素羅用兵虛虛實實著實不好估摸,不過依現下看圖吉並沒有大舉東移的動向。”

  見眾人神情凝重起來,罄冉霍然起身,沉聲道:“蘇亮,三日之內本帥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確定塔素羅的位置。枉你們還自鳴得意,高興敵軍不知本帥所在,我軍自己不也摸不準敵軍動向嗎?!”

  厲目掃向蘇亮,蘇亮面色赧然,繼而神情一肅,鏘然跪地應命。

  “屬下知錯,定不負大帥所托,三日之內查清塔素羅動向。”

  罄冉這才點頭,看向許峰:“許峰,本帥前來此處前已將馬躍殘部三萬兵馬派到了空山一線,你素來擅長山地作戰,現令你持本帥將領,即刻前往空山。若敵軍自空山突擊,你不惜代價也要守上三日,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末將遵令!”

  “如今冬季已然到來,月光河一月便會結上厚厚的冰層。諸位可知這意味這什麼?”罄冉目光所及,眾人面色漸漸沉重。

  “月光河一旦結冰,敵軍左右翼便可相互連接,敵軍鐵騎可馳騁江面,來回衝擊我軍!我軍將陷入險境!塔素羅不好對付,若此刻他真在瀛洲城駐守,那十之八九就是在等,等月光河結冰!所以我軍的時間不多了,一個月,在月光河結冰之前,我軍必須將圖吉人趕回北雲山,收服黑州失地!諸位可明白了?”

  罄冉一番話擲地有聲,將眾人震醒,大帳之內,頓時一片凝重,接著眾人齊齊應聲,聲震夜空。

  “願聽大帥差遣!”

  罄冉將眾人神情看在眼中,滿意點頭。繞過主案向帳外走:“各自忙去吧,蘇亮,跟我上山查探。”

  “大帥連日趕路,還是先……”蘇亮見罄冉一身風塵,不免面有擔憂,快步跟上勸說道。

  罄冉卻揮手,搖頭道:“不必了,從山頂該是能看到敵軍營地吧?走,隨我去探查一番。”

  見兩人邊說邊走出來營帳,眾大將不免面有欽佩。

  “想不到雲帥如此以身作則,我等可不能落後女流之輩啊。老茅子,走,同我巡視軍營去!”

  “是啊,我也去安排夜防了,娘的,這幾日總有圖吉小股兵力趁夜偷放冷箭,這次老子讓他們有來無回!”

  ……

  罄冉到達黑山軍營的三日內,兩軍並未發生正面進攻,只相互試探了一次,想來是兩軍都摸不準敵軍的下一步動向,皆在觀望之中。

  這日夜,罄冉剛巡營歸帳,便見蘇亮匆匆進來,神情肅穆。

  “發生何事?”

  “大帥,轅門外有位壯士求見,說是帶來了戰國睿帝的親筆書信。”蘇亮蹙眉說道,直覺此事事關重大。

  罄冉眉宇忽而一亮,忙大步走向帳外,揮手蘇亮:“快!將人帶進來!注意保密!”

  蘇亮見罄冉神情鄭重不敢怠慢,躬身而去。片刻,他帶著一名瘦高男子入了營帳,那人取下頭上風帽,罄冉微微凝眸,但覺此人異常熟悉,卻又說不清在哪裡見過。

  男子不過而立,身體英朗,劍眉飛鬢,星眸閃爍,面容剛毅,異常俊朗,並不是見過能輕易忘記的人。罄冉正孤疑,卻是那人上前一步,先行開口,喚道。

  “冉妹,一別十六年了,你可還識得我?”

  他這一喚一笑,眉宇間凝上一抹溫柔,越發讓罄冉覺得熟悉無比。思緒飛轉,頓時眉宇一亮,驚喜道:“你是狗剩?!”

  來人正是程英之子程功,他小名喚做狗剩。程英曾是雲藝手下大將,程功更是與罄冉自小認識,現在隔了十數年,各自已成大人,被罄冉如此喚起小名,程功頓時面色一紅。

  罄冉卻已拉了他的手,笑著往座位上帶:“怎麼是你?程大哥哥一向可好?我一直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他。”

  罄冉口中的大哥哥自是程功的父親程英,其實程功比罄冉還大。但罄冉一直都稱其父為大哥哥,小時候倒不覺怎樣,現在一見面便平白小了一輩,程功頓時哭笑不得,半晌才道。

  “父親一直都很好,這次他聽說我奉命到邊關來,還特地給冉妹帶了我娘做的餅子。”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包油布裹著的酥拼,罄冉笑容漸大,面有追憶。

  “小時候除了娘親做的桃花酥,我最愛吃大嫂子做的這酥餅了。”

  兩人越說越高興,又閒聊了片刻,程功才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罄冉:“這是陛下親筆所寫,陛下已下旨令我接掌睛州七萬兵馬,全力幫助旌國。冉妹,你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罄冉接過書信,兩眼掃過,心裡不免涌起感激。想來狄颯是怕派他人前來,不能使她盡心相信,這才令程功接掌了睛州兵馬。

  微微一思,罄冉沉聲道:“如今我軍已經探明,塔素羅就駐守在瀛州城,他是在等,想將大戰拖到冰凍。待月光河結冰對我軍會極為不利,可我不能讓他就這麼等下去!他不出兵,我便逼他出兵。”

  見程功面色沉靜地點頭,罄冉又道:“既然程大哥願意幫忙,那罄冉便不客氣了,我即刻送信令我軍右翼做出強攻之勢,製造我已到達右翼欲先行殲滅圖吉左翼的假象,相信塔素羅念定然會覺得此處乃我軍障眼法,他念及左翼兵馬不足定然會將黑山以北的右冀兵馬向東面調動。此刻我若強攻黑山,塔索羅還能在瀛洲城呆得住嗎?”

  程功了然,點頭而笑:“到時他定然會親自前來解救右翼之圍。”

  罄冉眉宇微揚:“那樣的話瀛州城兵力便空虛了,我想請大哥自睛州直插我旌國瀛洲城,在塔素羅回軍前拿下瀛洲城。”

  程功微愣,蹙眉道:“調虎離山,計是好計。只是冉妹不怕右翼那邊頂不住圖吉的兵力嗎?”

  罄冉卻是一笑:“塔素羅胸有溝壑,不會因失力而亂了分寸,一旦瀛洲城失,一面有大哥,兩面受我旌國大軍夾擊,除非他能一日內功破我軍右翼防線,不然便會陷入三麵包圍的局面,他不會如此冒險。令右翼堅持上一日,我還是有這個把握的。”

  程功點頭,目光閃亮,卻忽而挑眉一笑:“冉妹就不怕引狼入室?”

  罄冉卻笑,起身道:“程大哥莫開冉冉的玩笑了,我還放心不下你嗎?我這大哥都叫了,你若占著瀛州城不還,我便找大哥哥告狀去。”

  程功一愣,復朗聲而笑,起身道:“如此我便等冉妹的消息,此地我不宜久留,冉妹不必送了。”

  ……

  計劃實施的異常順利,陸霜奉罄冉的命,扮成她的模樣在旌國右翼出現,掛上帥旗,每日大肆練兵,糧草軍備大批向軍營運。也許是那塔素羅並不將罄冉看在眼中,竟果真上當,即刻令圖吉右翼中長翼王一支東進支援。

  而此刻圖吉人萬想不到旌國的主力大軍早已接到罄冉密令,秘密西進,在黑山南面數裡紮營安寨。

  聞訊,罄冉正與諸將研究如何在投石機上加制機關,使其瞄準性更強。一聽探子回報圖吉上當,眾人頓時個個面露笑容,躍躍欲試,紛紛請戰。

  罄冉亦神采風揚,霍然起身,一把將主案上圖紙推開,蘇亮已將黑山附近地形圖攤在了桌子上。

  罄冉目光沉靜掃過諸將,沉聲道:“現在我軍雖說用了疑兵之計,讓塔素羅吃不準本帥與我軍主力在何處,令他將右翼一支東移,然而時間長了休說我軍右翼吃力,也難免會露出蛛絲馬跡,所以此戰我軍必須速戰速決。一舉將塔索羅的親兵引出瀛洲城,這一戰是本帥出征以來的第一戰,旌國的百姓們都看著呢。這一戰我軍必須贏,已然沒有敗的資本,諸將可有必勝的信心?”

  “大帥,請點將吧,這一年來我軍節節敗退,我們都憋了一口氣,盼著這一戰呢!”

  “請大帥點將!”

  ……

  罄冉見將領們個個鬥志昂揚,不免心中衝起一股豪氣,一拍桌案,揚聲道:“好!點將!陳景銳!”

  “末將在!”

  “令你率一萬人馬自東面突上山腰,攻打敵軍右翼。”

  “韓偉!”

  “末將在!”

  “你亦率一萬人馬自西面衝擊。”

  “高名揚!”

  “末將在!”

  “令你率五千輕騎直衝敵軍中軍,不惜代價也要將中軍衝散。”

  “蘇亮!”

  “末將在!”

  “令你為前鋒,領三萬騎兵正面衝殺敵軍!”

  “末將領命!”

  “好!其他人隨本帥壓後,切記攻勢要猛,要將敵軍堵在山中,逼迫其向瀛洲城求救!”

  “是!”

  “好,現在各自領兵出營!”

  待眾人紛紛出帳,蘇亮卻磨蹭著留在了後面。罄冉見他分明有事,挑眉望他。蘇亮猶豫一下,面有赧然色,終是抬頭真誠的望著罄冉,沉聲道:“謝謝你!我是說先鋒之職!”

  罄冉淡笑,抬手拍上了他的肩頭:“不用謝我,我只要你將來對敏敏好些,莫要欺負她,敏敏可是我的姐妹,你如欺負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她一瘋丫頭,我哪裡敢欺負她?!”蘇亮笑言,面上卻浮現一層溫柔之色。

  上次在青國蘇亮因為燕奚敏的事受到慕帝重責,將他流放到了北地,他現下是戴罪立功。罄冉自是知道,這一年來蘇亮打仗異常勇猛,簡直是不要命,只求立功,能早日回京迎娶燕奚敏。

  望著他面上浮現的溫柔之色,罄冉禁不住又是一陣心傷。卻不知四郎現在是否也在努力,努力快些回到她和孩子身邊……

  兩人說著走出軍營,罄冉望向遠處蒼山,不由輕嘆:“這一仗下來,黑山不知又要新添多少孤魂了……”

  蘇亮亦蹙了眉,望著罄冉黯然的面龐,不由寬慰道:“若不打這一仗只怕我旌國死的百姓會更多。圖吉的屠城史早已罄竹難書,單說去年黑州便慘死近萬百姓,民間錢銀已被圖吉人搶掠殆盡,十戶九空,黑州、潭州的百姓盼著我軍打勝仗,已如久旱盼甘雨,大帥大戰在即,還請放下執念,一心為戰。兄弟們也都等著大帥帶我們打了漂亮的反擊戰,早日收復黑州呢!”

  迎上蘇亮熠熠閃亮的雙眸,罄冉蹙著的眉轉而飛揚起來,將整張面容顯得清冷高潔,眉宇間盡是剛毅與睿智,自信與傲然。

  “好,此戰只許勝,也定然能全勝!”

  ……

  麗陽當空,山谷間迴盪著兩軍將士們撕心裂肺的喊殺聲,慘叫聲。空氣中全是血腥味,濃的令人作嘔。

  罄冉端坐戰馬之上,身後,碩大的帥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神情靜默地看著山峰間這一場血戰,看著鮮血將黃土染紅,震天的殺聲將山谷震動。

  見圖吉軍有向東面突圍的苗頭,罄冉微微側頭:“陸贏,你帶一隊人去將東面缺口補上,不能令敵軍突圍!”

  “是!”

  陸贏在馬上欠身,朗聲道:“夫人放心,兄弟們,跟我衝!”

  號角吹響,陣前旌兵一隊跟著陸贏向谷中衝去,瞬間便殺到了戰場。雙方大軍黑壓壓廝殺在一起,旌旗蔽日,刀劍閃輝,風吹過山谷,凜冽的寒氣中夾雜著濃濃的血腥之氣。

  這般廝殺持續了許久,圖吉隊伍死傷慘重,至日落時分,已然只剩三分之一在拼死抵抗,然而塔素羅卻一直未曾出現。

  隨著太陽西斜,罄冉的心也漸漸不安了起來!

  可卻在此時山谷終於震動了起來,竟有千軍萬馬自北面狂涌而來,罄冉目光一亮,脣際浮現了笑容。

  “大帥,塔素羅上當了!”

  “衝啊!大汗救我們來了,兄弟們殺啊!”

  身邊將士的歡呼聲,和山谷間圖吉右翼的喊叫聲幾乎同時傳來。罄冉目光一凜,抽出手中寒劍,高高舉起,大喝一聲:“兄弟們,兔子出洞了!殺啊!”

  “殺啊!”

  “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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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16:59: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大結局全

  漆黑而陰暗的牢房,不時發出幾滴水珠落地之音,為寂靜的牢房增添了一絲生氣,空曠的空間充斥著霉變的味道,死氣沉沉,罄冉只覺這種地方休說生存一年,便是幾日都是一種難言的折磨。

  而那個她愛之深,痛之切的人,她的丈夫竟在此被困了兩年多。

  在罄冉的記憶中,藺琦墨是天,他雖總不正經的嬉鬧,然而都不失是這天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自從與他相識,一次次幫助她,一點點開導她。在戰國是他將重傷的她帶出戰宮,給她醫治,送她出使館。在旌國是他為她擋去流箭,初次讓她內疚心疼,在青國當女姿乍現廟堂時,更是他衝上大殿擋住了眾人探究的目光……

  他是無所不能的,是戰無不勝的,他一年滅燕,翻手間已讓麟國易主,他更一人可擋圖吉萬軍,震驚天下。在罄冉心中,他一直是偉丈夫,是不可抵擋的。

  這兩年多來一直沒有藺琦墨的消息,罄冉猜測過他可能受了重傷。可從未想過他是被困住了,是無能為力。

  然而此刻,在得知他被看押在這種地方兩年多的此刻,她才深深的意識到,藺琦墨怕不是受傷那般簡單,不然這小小的牢房是萬萬困不住他的。

  她感激,感激他還活著。卻害怕,害怕抬頭看他,因為她不知道會看到什麼樣的景象。

  直到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那目光揉入了萬千情感,彷若實質的落在她的身上,罄冉才禁不住渾身發抖,淚水洶涌著滾出眼眶,緩緩的,緩緩的抬起頭來……

  漆黑無比的牢道盡頭,罄冉終於看到了那個思念成疾早已令她不堪重負的身影。

  他依舊穿著一件白衫,身影單薄,似乎風一吹便會側下口消瘦的身體將那袍子顯得異常寬大,衣袖飄飄揚揚,為那身影憑添了幾分飄渺。

  他就靜靜站在那裡,雖身姿落魄,卻是完好無損的。罄冉心中涌上感激,淚水無言淌落,似有人自身邊經過悄然走出了地牢,可罄冉已看不分明。

  目光貪戀著那個身影,仿似一眨眼他便會消失在面前。直到眼睛被淚水漲的發澀,眼皮叫囂著抗議她的虐待,罄冉才緩緩轉動眼珠,目光凝滯在他那刺目的一頭白髮上。

  雪白的發散落在面上,游走在他的胸前,囂張地昭示著兩年來他所受的一切。罄冉的心再次被擠壓揉捏,不忍的轉開了目光。

  望著他依舊眉目分明的面龐,對上他盈亮的目光,罄冉頓時愣住。他的目光竟溫潤如明朗夜空中的星辰,輕緩地如悠雲,溫和的如春風,那眸中的耀眼清濯剎那間便令罄冉停止了落淚。

  這樣的面容,這般包容一切的目光,會讓人恍然以為他正坐在花開滿園的庭院中陪著妻兒賞景。罄冉這才發現,他的面上一直都帶著笑意,溫柔的幸福的似能融化整個寒冬。縱使面上鬍鬚雜亂,然而仍不掩那驚艷絕俗的笑意。

  如此神情,再去看那白髮輕浮,那衣襖飄蕩,竟是光華灼灼,驚才絕艷。

  那麼安然,那麼溫和,這不是一個困在地牢兩年有餘的人該有的神情!罄冉呆愕的看著,險以為時空出現了偏差,險以為這周圍黑暗的景致都是自己的臆想。

  她想,也許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他如今不是好好的嗎,不是完好無缺的站在這裡望著他嗎,也許他未曾受太多的苦。這般想著,心也就真沒那麼疼了,虛軟的身體也漸漸有了力氣。

  卻在此時,藺琦墨緩緩抬起了手,他輕啟薄脣,幾近透明的脣瓣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他說:“冉兒……又是一年……石榴花……開……”

  他的話說得極慢,聲音斷斷續續,似是喉嚨受了重傷,又可能是太久不曾開口,話語說的不利索了。罄冉不知是哪種,然而這樣的話已讓她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她恍然明白了,他那笑,他那目光,分明就是為了安慰她這才刻意表現出來的!瞧瞧,他還是一如以往那般可惡!

  又是一年石榴花開嗎?

  石榴樹下,他為她散發,她為他展顏;石榴樹下,極盡纏綿,交付一生。

  原來他都還記得,原來從未相忘。

  “冉兒,你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從此我們永不分離。”

  石榴樹下,結為夫妻,當日的話尚在耳邊。然而冉兒,對不起,我竟錯過了兩個石榴花開……

  一句話已道盡了離殤,兩人誰都不再說話,一人趴著,一人站著,四周安靜的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相對一瞬,似已穿過過往千餘個日夜,將紅塵光陰定格在此間。而彼此眼底那抹清影,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不知這般呆呆對望多久,突然藺琦墨的身體禁不住輕輕搖晃了下。罄冉這才猛地回神,暗罵自已!心裡更是不由一觸,猛然飛身而起。

  他一直站在那裡,他難道不想好好看看她嗎?可他為何不過來,難道他的腿……

  恐怖的思緒尚不及在大腦擴散,罄冉已到了藺琦墨近前,卻又在三步開外驟然僵住了身體。

  藺琦墨似明白她的想法,緩緩抬手,笑道:“我放手兩年,冉兒……可願再給我牽手的機會?”

  他說罷向前一步,步履緩慢,有些虛浮,可卻穩穩地站在了她身前,顫抖的手緩緩抬起欲去觸罄冉的面頰。

  罄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力撲入藺琦墨的懷抱,狠狠的咬上了他的脖頸。藺琦墨單薄的身體搖晃兩下,抬手扶了下墻壁,這才站定,含笑閉目,淌落一行淚來。

  這兩年多來,她怕是受苦了。

  “混蛋!你混蛋!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有我和孩子在,我就知道你不會捨得死,便是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罄冉口不擇言的哭喊著,一錘頭一錘頭的打著藺琦墨消瘦的肩背,而藺琦墨便那麼任由她打著,只將扣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緊到他手上不及取下的鐵銬勒的罄冉生生的痛。

  許久後,罄冉才緩緩收回拍打他肩背的手,改而縮在他懷中嚶嚶地哭。直到藺琦墨輕輕的笑聲傳來,罄冉才漸漸停止了哭泣。

  “我只道我的冉兒長大了,都能做大帥獨當一面了,原來竟還是愛哭鼻子的小女娃。”

  他的話依舊說的極慢,然而卻已不再艱澀。罄冉心中一陣感動,感謝上蒼厚愛,讓他一切都好。禁不住被逗的一笑,罄冉抬起通紅的眼睛瞪了一眼藺琦墨,緩緩退出他清瘦的懷抱,大步便欲錯過他向獄道盡頭的地牢走。

  身體錯過,手腕卻被握住,回頭迎上藺琦墨盈著懇求的目光,罄冉便停下了腳步。

  “別進去了,這裡和我已沒什麼關係了,不是嗎?”

  目光掃過藺琦墨腳腕上極為刺眼的鐵枷,罄冉心中了然,他是怕她進去看了會傷心難受。低頭掩去眼中的淚水,罄冉這才抬手一笑,道:“對,沒關係了!我們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四郎?”

  “我在。”

  “四郎?”

  “我在。”

  屋中依舊持續著這樣的問話聲,一問一答中能聽出淺淺的幸福和濃濃的滿足來。已經一日了,罄冉二人自獄牢出來城中圖吉兵馬早已被盡數控制。蘇亮等人也未等罄冉裁決,已讓旌國軍換上圖吉兵的衣服前去惠城詐城。

  陸贏等人則早已在郡城府中為藺琦墨安置好了修養之所,罄冉隨他進了屋洗漱、沐浴、挽發、刮胡……罄冉都親力親為,無一假人之手。

  然後,兩人就互擁著躺在床上,他擁著她,靜靜看她。她亦不言語,那一刻的寧寂中她能清晰聽到他心臟的跳動,相擁而臥,沒有任何的隔閡,她終於尋回了她的夫,痴痴凝望間已完全地毫無保留地擁有彼此。

  一室靜謐,罄冉想,所謂的此處無聲勝有聲便是這樣。四目相望,到現在她都不相信,他們竟一言不發的互相望了一個多時辰。然後他們同時發笑,互相暢訴相思,這一恍竟已過去一日。

  其實,四郎身上並沒有什麼大傷,只是被強行廢去了內力,又兩年多缺少陽光和營養,身體比較虛弱。如他這種情況,內力雖已散去,但招式都還是在的,而且身體受損也不嚴重,再度修煉內力,重新來過,武功還是能恢復的。

  這讓罄冉慶幸不已,已感謝過上蒼無數次。在這點上,罄冉甚至是有些感激塔素羅的,感激他沒有對四郎下狠手。

  想來在見識到四郎一夫當關的氣勢後,塔素羅已然明白,對藺琦墨這樣的人根本就是來軟來硬都無濟於事。

  故而塔素羅對藺琦墨的態度是不聞不問,只將他看守起來。這兩年多,藺琦墨在那種地方,圖吉人休說是給他療傷,便是吃喝也無法維繫,有一頓沒一頓的。致使藺琦墨先前的半年時間都在養傷,後來雖每日都打坐運功修習內力,但牢獄中有專門看管他的獄卒,每日所用的時間僅夜半看守沉睡時。

  雙手雙腳都被巨大的鐵鏈栓著,非強勁的內力不能震斷,藺琦墨縱使每夜打坐運功,終究是內力欠缺,震撼不了那鐵鏈一分。再加上牢獄自圖吉人攻入便殺了所有囚犯,他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根本沒有任何可利用的機會。

  直到上個月金州城中發生了百姓暴動,白大叔一眾被關押進牢獄,藺琦墨才總算找到了機會,有了以後的事情。和塔素羅交兵以來,罄冉對塔素羅其人倒是有幾分了解,此人性情暴虐,卻也不是有勇無謀之人,做事更喜歡留後招,設後路,這點倒極不似圖吉人。

  罄冉想四郎也許就是塔素羅為自己留的一條後路,是他手中握著的籌碼。若真有一天要用到這籌碼了,那一個四肢健全,完好無損的戰將對旌國來說才是有用的,這個籌碼的價值也才更高,不是嗎?

  “在想什麼?”

  四郎的輕語喚醒了思慮中的罄冉,她拉起他扣在腰間的手,翻身望他。那熟悉的面龐便在眼前,只是骨子中似是少了一點往日的跳脫,多了歲月沉澱的內蘊。

  面若溫玉,俊眉飛鬢,肌膚由於常年缺少陽光顯得越發白皙透明,將長長的睫毛映得如同兩隻翩然起飛的蝶羽,蒼白的脣略微勾起,少了幾分以往的魅惑,卻多了溫柔漣漪。
 
 罄冉抬手,沿著他俊美的面容輕輕摩挲,最後停留在雪白的霜鬢,目光禁不住再次滑過水色,蹙眉罵道。

  “傻瓜!”

  藺琦墨卻將眉宇一蹙,嘆息一聲,搖頭道:“本還想將來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魅力無雙,當年被雲大帥強行擄來,才不得不屈從。哎,沒誠想現在竟落下了相思白髮的鐵證。看來以後只能告訴孩子,是四郎我不要臉的使勁追才將名滿天下的雲女帥娶回家中。”

  他說罷連連搖頭,一臉惋惜,罄冉莞爾,挑起他一縷白髮想笑語幾句,奈何喉嚨陣陣發緊,竟是半晌無語。許久才緩緩啟口,笑道:“尋尋可精明著呢,你便是想胡言亂語糊弄孩子,可也沒那麼容易。如今又落了鐵證,哎~~”

  說罷罄冉亦頻頻搖頭,見她眉宇染笑,原本絕美的面容更是因為身為人母還蘊上一層光華風韻,溫柔嫵媚,藺琦墨由不得心口一緊,只覺這樣的笑容搔人心扉,望之感之,滿身滿眼都落了失而復得的喜悅。

  見他望著自己發愣,罄冉面頰微紅,轉而右手已被他拉起,纖長的手指被他淺嘗流連。他的眸柔情盪漾,流著光澤,薄脣輕揚,輕聲道:“冉兒,我好想你……”

  他的聲音悅潤動聽的令人屏息,又極為煽情,罄冉面頰瞬時更紅,顫著睫毛垂下了眼睛。卻將手自他掌心劃下,改而挽住他修長的脖頸,將自己的身軀越發緊密地貼近他。

  藺琦墨眸間瞬時泛起攝人的星光,瞳仁深處如有魔力,叫罄冉抬眸時已昏眩迷失在其中。他略一用力,骨節分明的手臂張力而發,便將罄冉翻身壓在了床上。錦被柔軟絲漫過罄冉緋紅的雙頰,溫涼如水,劃過心扉,驅散了夏日的炎熱,也在心尖帶起輕顫。

  罄冉只覺身邊盡是藺琦墨身上那熟悉的氣息,他的體溫如同深沉的海,無處不在的包容,幾乎將她溺斃在這樣的溫存中。

  罄冉專注地看著身上的男人,他薄而淡的脣角淺淺笑意柔軟恣意,叫她看的痴迷,不覺伸手觸摸上他的脣。

  藺琦墨身體一顫,接著伸出舌頭將她頑皮的手指輕輕一勾便帶入了口中,酥麻頓時由指尖傳遍了整個身體,罄冉絲絲戰慄。

  溫柔的晚陽落了一屋,將他雪白的衫映出一片緋紅,映著那銀白的發,漆黑的瞳,淡薄的脣,顏色純猝而極致,有股近乎妖異的聖潔,罄冉完全呆住。

  卻見他將她的表情收入眼中,嘴角慢慢彎起一道漂亮的弧線,眉梢眼角竟是滿意的笑,明亮的眼眸一股克制不住的慾望蜂擁而出,接著他的吻便細細落下,輕柔而深情,似品一盞甘醇的美酒,淺啜著一路蔓延。

  罄冉止不住顫抖,將手指深深插入錦被,腦子一片空白,似置身溫軟雲層,無數星辰匯聚成瑰麗的光芒在身體中轟然綻開。

  可藺琦墨卻似打定主意不讓她好受,輕聲在她的耳邊呢喃。

  “冉兒,你好久沒有喚我了……叫出來,我想聽……”

  他深邃的眸底隱有笑意,聲音越發低啞,似筆鋒落在白紙上的沙沙聲,卻要命的誘惑。

  罄冉只覺有股情潮轟然炸開,肆意將她淹沒,只能無助的呻吟,彷若低泣。恍惚間已被攻城略地,衣衫落了一地,近一年離別,四目相對,罄冉不由大羞,伸手別欲去擋已然無法擋住的春光。

  然而藺琦墨卻快一步探手而出,罄冉的手一經移向胸前,他便手腕翻轉扣住她的,順勢一帶壓在了頭頂。

  火辣辣的目光讓罄冉胸前越發因缺氧而上下起伏,掙了兩下,他的手扣的竟是極緊。罄冉頓時暗自誹謗,怎就忘了這廝雖沒了內力,眼力勁和武功路數還在,失策失策。

  由於生育尋尋,罄冉比之以往在某個地方可謂有巨大變化,她胸前的兩團瑩白幾乎奪去藺琦墨的呼吸,他細眯的眼眸中盪漾出一泓巨波,他的頭,一點點靠近,一股熱氣,頓時便讓罄冉驚呼一聲。

  無法思考,無力掙扎,任由那柔軟微涼的脣輕觸下來,然後一下子附在上面,輾轉、吸吮、舔拭,留戀逡巡,翩躚不去。

  罄冉渾身乏力,雙頰燒得如同蒸籠,禁不住發出一聲聲低吟,然而卻換來埋首胸前人更加狂莽和肆意的品嘗。他的手更是沿著身軀游走著,描畫著,他的手不復以前光潔,粗糙的手面磨蹭在肌膚上,卻燃起一股股興奮刺激著每一個神經。

  他分明便不願給她痛快,每每手指滑到她的腿間便折回,反覆折磨著她,引得她喘息不斷,數次失聲哀鳴。滑膩的舌頭在凝脂般的肌膚上不停打轉磨舔,更是引得她不自覺仰高了頭,挺起了胸。

  她的回應似更大的刺激了他,滿意一哼,隨即藺琦墨放在她身下的手更緊的擁住,更重地揉捏她胸前的柔軟,同時雙脣回到她的脣上,軟軟的舌頭滑了進來,及時堵住了罄冉的低吟。

  罄冉有些急切地回應他,伸出舌頭與他的糾纏,只覺小腹上的手掌滾燙中帶著濕汗一點點地接近雙腿之間……

  一股澎湃的熱流從罄冉的雙腿間洶涌而出,心仿似有一把火在燃燒,燒得全身都綿軟無力,內心極度空虛迫切地想得到更多,想貼他更近……

  然而他放在腿間的手竟再度有撤離的意思,罄冉頓時羞惱成怒,抬眸瞪他。卻不想撞入一雙狡黠而翻滾慾望的黑眸,那眸底深處似有萬千言語噴涌而出,似喜似悲,渲染出萬種風情。罄冉一下子怔住,眼眶微潤。

  然而這眼神也提醒了罄冉,兩年多來的日夜思念,心酸楚痛。如今他回來了,讓她擔夠了心,流盡了淚,可他卻依舊如此頑劣,折磨的她渾身難受。

  壓抑的痛苦和著情慾均化為怒火從心中騰地燃起來,罄冉猛然抬手,一個翻身便將藺琦墨反壓在了身下,咬牙切齒地盯著他,忽而又魅惑一笑,輕撥他胸前兩點櫻紅:“夫君勞累,還是讓為妻來吧。”

  望著藺琦墨期待的眼眸,挑高的俊眉,罄冉簡直怒火中燒。憤怒的狼吻下去,躬身吻他的眉,他的脣,他的頸間跳動的脈處,媚眼輕抬,卻見藺琦墨死死咬著牙,竟是不發一聲。

  罄冉脣角勾笑,心中暗自發狠,火熱的掌心按上他的身軀,吻上他的胸膛,他的敏感點,反覆逗弄,直到身下開始微微發抖。

  罄冉眸中笑意加深,繼續向下,藺琦墨渾身顫抖,緊咬的牙關中發出壓住的哼聲,接著禁不住張開口粗重的呼吸。於是罄冉越發得意,也越發賣力。

  藺琦墨終於忍不住嘶吼,抬手將罄冉狠狠抱住,屋內彌漫出一股淫靡的香甜,兩具同時升溫的軀替相互燃燒,互相點火,已是情難自禁,意亂情迷。

  罄冉已然不滿意他的表現,坐在他的身上輕蹭一下,眼眸撇向他越發顫抖的身體,得意而低柔的叫:“求我!”

  藺琦墨抬眸,她美麗的身軀便在眼前,媚眼蠱惑卻帶著天生的傲氣和清貴,美麗的胸線緋紅旖旎,罌粟綻放般妖嬈。那是致命的美麗,蠱惑著他不由啟口。

  “冉兒,我想的好疼,給我,求你!”

  罄冉滿意揚眉,亦不堪忍受這種遊戲,終是使力地自己的身子狠狠壓向他的。藺琦墨在她的身下劇烈顫抖,發出似迷亂似釋放的嘆息,他睜開他墨黑的眼盯著她,誘惑她,淺淺深深,醉軟著一世的芳華。

  此時的房門外,蘇亮面色喜悅匆匆而來急於向罄冉回報惠城和月城攻克的消息,然而剛走上台階便僵住了面容。接著整個俊面刷的紅透,吞了吞口水,忙轉身躡手躡腳地出了院子。

  然而屋中分明傳出的那聲“求你”,以及男人粗重而迷亂的雄渾低吼卻久久迴盪在腦中,待快步跑出鵲院,蘇亮才大喘一口氣,面有惋惜,暗自搖頭。

  “哎,可憐藺帥也是一代英雄,以後看來只能被壓了……”

  他自言自語的離開,哪裡注意到身後院門邊守門士兵驚愕過後通紅的面。想來他這話怕是要比惠城月城攻克更具傳播性,將迅速蔓延整個軍營。

  太陽已緩緩落下,屋中燥熱依舊,長夜漫漫,銷魂無限,被翻紅浪。

  這一晚,如此漫長,罄冉與藺琦墨耳鬢廝磨,纏棉悱惻,以最原始的慾望暢訴離傷,毫不掩飾的索求,滿腔熱情的回應和瘋狂。

  兩人一次次共赴雲巔,一次次喚著彼此名字,一次次深深的動情狂喊,一起共赴雲雨之巔。最後卻不知是誰求饒哀鳴,這才相擁著沉沉睡去。

  月光如同輕紗,淡淡的鋪瀉窗稜,灑了一床,清亮而幽靜地照在那緊緊擁抱的交纏身影上,羞的月兒也悄悄向雲層後躲了躲臉。

  ……

  翌日,罄冉睜開眼的時候,天光萬丈,浮光掠影,透光床前輕紗帶著一抹不真實的輝煌,氤氳著午後的暖意。

  她輕輕抬眸便看到了那張清俊容顏,藺琦墨睡的還很沉,只修長的雙臂卻緊緊的抱著她,一頭銀絲流瀑般披瀉鋪展,白皙肌膚映華生光,一別三載,雖是清瘦,可這廝竟依舊是驚才絕艷的美男子,看的罄冉痴迷。

  望著他俊朗的面容,罄冉越發覺得尋尋肖似了四郎,忍不住想讓他現在就見到尋尋,欲要全家團圓的心在此刻漲的她的心發澀,發痛。這種感覺,這種巨大的幸福感,她直欲現在就同藺琦墨分享。

  禁不住抬手,推了推藺琦墨,卻見他毫無反應。罄冉詫異挑眉,加把勁再度推他。卻是藺琦墨輕哼一聲,收緊了抱著她的雙臂,接著側面蹭蹭她的肌膚,喃聲道:“冉兒,乖,讓我再睡會兒好陪你說話……”

  語罷,他顫抖的睫毛竟再度沒了動靜,分明已再度沉沉睡去。罄冉頓覺無語,眼睛眨巴幾下,心道,難道昨夜是她把他累壞了?!

  這個想法讓她瞬間想起一夜的纏錦,面頰一紅,復又一笑,眼中閃過幾分得色。細細地望了藺琦墨一會,悄然起身,穿戴整齊便出了房。

  輕輕的關上房門,帶著笑轉身,迎上暖暖的陽光,罄冉不由閉上眼睛,迎風微仰起頭張開了雙臂,長長地呼吸了口氣,接著笑了起來,覺著一直硬繃在心頭的弦終於鬆開了,說不出的輕鬆。

  大步出了鵲院向郡守府的議事房走,罄冉一面含笑,一面想著該如何盡快了解這邊的軍政,或者她應該上奏辭去軍務,畢竟現在戰事有了大進展,眼見潭州收服已只時間問題。這此後續戰事,蘇亮他們已然能夠處理吧。

  她邊想邊走,忽而覺得極為不對,抬頭卻見一路小兵個個面色微紅向她這邊偷瞄,那眼神……怎麼那麼怪異?見她望去,便鼠竄般跑走,這是怎麼了刁

  待步上議事房的台階,尚未進入大廳,卻聞裡面傳出蘇亮洪亮的聲音。

  “那是,咱們雲帥神勇。”

  話語一落,引得廳中眾人紛紛大笑。

  這是在誇她嗎?怎麼聽著味道怪怪的?幹嘛誇她?難道眾人覺得她昨日攻城神勇?那也不至於樂成這樣吧。

  罄冉滿臉狐疑地踏入大廳,禁不住揚眉笑問:“說什麼呢?”

  她一語頓時令堂中鴉雀無聲,眾人一愣之下,紛紛面紅,鼠竄而去,只留蘇亮低著頭偷瞄罄冉。

  罄冉一臉茫然地回望紛紛而去的眾人,回頭衝蘇亮肅目詢問:“搞什麼名堂!”

  蘇亮嘿嘿一笑,其實這些日子以來罄冉和眾將士同甘共苦,她的英勇和無畏,膽識和韜略早已讓眾人欽服,大夥已然將她撇出了“女子”範疇,更多的視為患難兄弟,所以討論起某些“趣聞”也不覺怎樣,更沒有惡意。相反,大傢伙都在為罄冉夫妻的團聚而高興,這才哄鬧地滿軍皆知。

  此刻見罄冉肅目看來,蘇亮忙清咳一聲,將軍報呈上:“大帥,惠城月城順利拿下,大家……呃……都在誇大帥神勇。”

  罄冉詫異,不由揚眉一笑:“惠城月城我又沒出力,都是四郎的功勞,你們誇錯人了。”

  她一語令蘇亮頓時愕住,半晌憋不住滿面通紅,溢出扭曲的笑容,轉身便往外跑:“大帥也辛苦,我去安排城防。”

  望著他一陣風般離開的身影,罄冉不由喃喃:“搞什麼……”

  ……

  在城中巡視一圈,又回議事房寫好上奏的捷奏,罄冉回到鵲院時已經傍晚時分。推開門房,一眼便看到了斜倚在床上的藺琦墨。

  斜陽已暮,穿過窗欞照在他俊面之上,將面容映的清美無雙,俊朗的眉梢,纖長的睫毛更是落上層層淡光。他深邃的目光瞬間籠罩她,其中有著寧靜而深邃的幽遠,罄冉仿覺被一團暖意緩緩包圍,收攏其中。

  藺琦墨緩緩抬手,一瞬不瞬地盯著罄冉,脣角逸開笑意,卻道:“冉兒,我曾無奈放手,希望此生此世我能再度護佑你,讓你永遠這麼笑著,遠離了悲恨愁苦。”

  罄冉脣際笑意不覺更甜,緩緩走近,將手放入他的掌心,瞬時便被他緊緊握住。一股力傳來,她已被他攬入懷中,罄冉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卻是揚眉一笑道:“那你等寵我疼我愛我憐我,更不準管我氣我惱我離我!”

  藺琦墨雙眸輕閃,將她的頭壓向自己心房,眼底浮起溫柔綿綿:“冉兒,聽聽這裡。他會告訴你,再也不願分離了。從此我只會給你歡樂,再不食言。”

  罄冉視線為之一恍,半晌才低聲道:“有你,便是悲愁恨苦其實也無妨的……”

  翌日,夜,瀛洲城北軍大帥府。

  罄冉輕輕推開房門,目光溫柔望了眼內室床上安靜沉睡的小傢伙,側開了身子。

  她的身後藺琦墨目光早已翻滾著黑浪涌向了那個小身影,罄冉但見他半晌都不邁步,似是生恐一個腳步會驚嚇到屋中人兒,她眸中閃過痛意,禁不住有些心酸。抬手輕輕扯了下藺琦墨的手臂,他這才轉開目光對她一笑,緩步向尋尋走去。

  罄冉見他小心地在床上落座,緩緩抬手撫摸著尋尋的面頰,那動作輕柔的似在愛憐稀世珍寶,目光專注地險要是讓罄冉嫉妒起來。將房門關上,她邁步過去。

  蹲在床邊,和藺琦墨一同望向尋尋。幾日不見,這小傢伙竟似又水潤了不少,紅嘟嘟的小嘴依日撅著,還有那嬰兒肥的小臉蛋兒,可愛異常。

  卻聽藺琦墨忽而輕聲:“我沒做成好父親,想而你卻是好母親……這兩年多辛苦你了……”

  罄冉迎上他滿含感激的目光,禁不住心口一蕩,笑道:“得夫君如此誇獎,妾身於願足矣。”

  藺畸墨失笑,禁不住將流連在尋尋面頰的手收了回來,在罄冉翹起的鼻尖上一刮,眸有寵溺。罄冉面上笑意頓時大盛,眼底分明是閃過狡黠的光。

  不知尋尋是不是因為夢到了他無理爭寵的娘親,所以心生憤怒,平日睡成小豬的某人竟於此時睜開了烏溜溜的大眼睛。迷茫地眨巴幾下,然後倏忽一亮的盯住藺琦墨,在藺琦墨呆愕而不知所措的目光下,尋尋突然大叫道。

  “尋尋要名字!”

  頓時不僅藺琦墨呆住,連罄冉也呆住了。直到尋尋又叫了一聲,藺琦墨才微顫著手將他的小身子抱起,擁在懷中,心裡犯起一陣酸澀。

  早聽罄冉說孩子沒有起名字,卻不想對孩子影響竟是這麼大,這麼小的孩子竟將此事時時記掛在心,是他沒有當好這個父親啊……

  罄冉不禁翻了個白眼,只道這尋尋也太可惡,怎就養成見誰都要東西的習慣!見到叔叔就要禮物,見到爹爹張口就要名字!

  見藺琦墨面色黯然楚痛,頓時對尋尋的不滿便更大。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這個做娘親的有越來越不稱職的發展趨向。

  這邊罄冉正欲將尋尋拖出來教育一番,那廂四郎已放開尋尋,凝眸望他。

  “爹爹,毛毛叫白峮,狗剩叔叔叫程功,尋尋要名字,娘親不給。”他說著便癟了嘴。

  罄冉再度翻個白眼,這丫的上來居然就告狀,枉費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將他拉扯到兩歲。真不該胎教,別的孩子兩歲也沒見這麼能說會道。

  藺琦墨此刻卻已滿心滿眼都是這個小傢伙,只覺那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象一記重錘擊在他的心上,那一聲爹爹如若天音。

  這是他的兒子呢!和他長得如此肖似!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抖著抱住尋尋,撫摸他的臉。

  尋尋見他不說話,眨巴幾下眼睛,又道:“爹爹回家了?娘親說,回家有名字!”

  尋尋的眼睛純淨像泉水一般,骨碌碌地看著藺琦墨,似是奇怪自己這個好不容易回家的爹爹怎麼不會說話!

  在他這樣的目光注視下,藺琦墨終是點頭一笑,道:“是,爹爹回家了。我們尋尋以後便叫藺茴吧。

  茴者,茴香也。夏天開花,全株芳香,莖葉嫩時可食,子實可作香料,亦可入藥。這是個極其普通的名字,可罄冉卻明白藺琦墨的用意。

  如此樸實的名字,如此樸實的寓意,他是想讓尋尋過簡單而充實的一生,少些磨難多些無華,亦是初為人父的他對孩子的期許吧。何況,茴於回同音,他是在嘆息,終於回家了……

  罄冉心頭觸動,尋尋卻仿似很高興有了名字,小手不停揮舞著,叮鐺聲也細碎響起。藺琦墨這才看到,他的小手腕上掛著一個銀質的小鈴鐺,質色久遠,紋路微微發黑,竟是他自幼戴著的那個。

  他抱住尋尋,目光卻直直凝視在罄冉面上,目光翻涌著濃濃的情懷,沉聲又道:“冉兒,謝謝你。”

  柔和的燈光將三個身影揉捏在一起映在窗戶上,搖曳著溫情暖意,窗外院中藺琦茹遙望著那影子,禁不住長嘆一口氣,落下淚來。

  ……

  自金州城、惠城、月城先後被旌國收復,旌國右翼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阻截了金州城以東逃散的圖吉殘兵所有退路。僅僅兩日,潭州東部已遍插旌國“雲”字帥旗。

  塔素羅退守燕然關統揮大軍,圖吉兵重新在潭州西部構築防線。罄冉雖想日日陪著四郎,奈何也知現在全軍鬥志甚高,又逢敵軍新敗士氣大落,正該發起總攻一鼓作氣將圖吉人永遠關出關外。形勢如此,容不得罄冉二十四小時守著藺琦墨,可她卻強制藺琦墨做了她的軍師,每日陪著她到中軍參詳軍政。

  幾日來,藺琦墨對她甚好,有求必應。然而他對尋尋卻也不差,天天陪著小傢伙玩鬧,甚至尋尋喊著要星星,藺琦墨竟抓了一瓶子的螢火蟲給他。

  若是以前,憑藉他的武功抓這些東西不在話下,可現在他內力不濟,真不知捉那一瓶子螢火蟲費了多少功夫。尋尋高興的咯咯直笑,滿屋子抓星星,罄冉卻氣得面色通黑,差點沒摁倒尋尋打上一頓。

  不過藺琦墨的付出那是絕對得到了等同的回報,尋尋對這個爹爹可是歡喜的緊,每日張口爹爹,閉口爹爹,直鬧的罄冉兩頭吃醋,氣悶不已。

  這日罄冉與尋尋爭寵一番後,奸詐的用一疊花生酥將尋尋餵飽,小傢伙果真吃撐就困,很快就去會了周公。罄冉則歡喜地拉了藺琦墨直奔中軍,眉宇彎彎。

  幾日將領們早就商議好了進攻路線,經過最後商榷,罄冉拍案宣布,三日後右翼匯同左翼發動總攻。然而就在眾將士熱血沸騰爭搶先鋒時,卻聞帳外傳來通報兵響亮的報聲。

  “報!”

  “報!大帥,緊急軍情!”小兵奔入大帥單膝跪地,高高的捧上了一份軍情書。

  蘇亮忙起身拿過,回身交給罄冉。展開一看,罄冉卻將眉宇蹙起,將書帛遞回給蘇亮。

  “塔素羅讓大軍潛行密嶺?大軍已到達君城?”蘇亮接過看罷,詫異的叫道。

  一時大帳靜了下來,眾人面上都有疑色。倒是一直半躺在椅塌上看書的藺琦墨,正翻著書頁的手忽而一頓,眉宇輕抬一下,漸漸的脣角也掠上了笑意。

  “看來塔素羅是想先發制人,不準備坐等我軍進攻。”罄冉沉聲說道。

  “大帥說的是,可他怎會在此時令大軍南進密嶺?!密嶺一帶雖城防鬆弛,但西依奇山,大軍深入難道不怕我軍前後圍堵,來個夾擊?!”

  “是啊,塔素羅不會看不到這點,他定然有別的目的!”

  “難道他是想趁著我軍不及斷其後路時,自密嶺南下突至關西平原?”

  “不會不會,那樣就算他能突到關西也是一支孤軍了,塔素羅不會那麼蠢。”

  “也對,可這怎麼看塔素羅進軍密嶺都是自入死穴啊。”

  ……

  眾人議論紛紛,卻也一時看不出異常,摸不清塔素羅的用意。罄冉也疑惑不解,蹙眉間卻見藺琦墨悠然地放下了書,撇了她一眼。

  罄冉眉宇一亮,清咳一聲,沉聲道:“好了!不管他用意如何,他的大軍已攻至密嶺,我軍若再無所動便真陷入被動了。諸位先去整肅各自大軍,隨時待命!容本帥再想想。”

  見眾人應命而去,罄冉忙走向藺琦墨:“你看出什麼了?”

  藺琦墨微笑,撇向那桌案上的地圖,對罄冉道:“去拿過來。”

  罄冉老老實實過去,拿了地圖遞給他,卻見藺琦墨青袖如水一翻,地圖已在他曲起的腿上鋪開。將手移動到密嶺西南不遠處的山谷,藺琦墨抬眸:“我問你,這裡是何處?”

  罄冉一愣,望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來。那裡分明便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山谷,既不是戰略要道,也不是什麼兵家必爭的要塞之處。茫然抬頭,她祈求的看向藺綺墨:“你快說吧,我頭疼,你指的那處明明什麼都沒有嘛!”

  她的語氣分明帶著撒嬌意味,藺琦墨眸光一蕩,脣際掠開笑意,問道:“塔素羅為何要大軍潛伏向密嶺行進?”

  “不欲我軍察覺行蹤,有兩種可能,或是想攻其不備,或是搶奪時機,我軍在密嶺一帶兵力並不充足。從此處帶兵過去,便是日夜行軍也要兩日。”

  藺綺墨點頭,循序誘導,又問:“塔索羅大軍進入密嶺,若你不考慮他的意圖,會如何調兵?”

  “此處只有兩處兵馬可用,一是這裡駐守的魯州軍,再來就是這豐澤城裡駐守的一萬府兵。我慾令魯州軍從谷口堵截,令讓豐澤府兵斷圖吉後路,我會領兩萬輕騎前行趕到支援,將圖吉大軍堵截在密嶺一線。”罄冉在藺琦墨身邊蹲下,手指點過地圖上兩處。

  藺琦墨又點頭:“很好,可你有沒發現,若你如此調兵會使豐澤城一帶有短暫的兵力空虛,若此時圖吉攻打豐澤,繼而拿下陵夷,再有其潭州西部的兵馬,你便會陷入三麵包圍的困境。只要圖吉能速戰速決,即便此處大軍趕到,也已無濟於事,戰場會重新行成東西對峙。”

  罄冉凝眉,驚疑道:“不可能啊,既然圖吉大軍潛至密嶺,哪裡還有那麼多兵馬攻……”

  她目光一亮,忽而頓住話頭,詫異道:“你說這軍報不實,塔素羅在玩障眼法?此處根本就沒有什麼圖吉大軍?”

  她略略一思,又搖頭:“那也不對啊,他就不怕我識破此計,做出將豐澤大軍調離的假象,將計就計地將他大軍誘至豐澤來個關門打虎?”

  藺綺墨眸中閃過讚許,卻接口道:“他當然怕,但是他卻肯定,你一定會先移豐澤兵馬搶攻密嶺!”

  罄冉一愣:“為什麼?”

  藺琦墨面上閃過無奈,搖頭而笑,抿脣道:“冉兒,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這裡可是旌國皇陵所在。”

  藺琦墨手指點過他最早指給罄冉看的那處。

  皇陵?罄冉一愣,這才想起那處果真便是旌國的皇陵所在,燕慕帝的靈柩便是千里迢迢運到那裡下葬的。不僅如此那密嶺本是燕奚痕祖輩的發跡地,雖說不是什麼戰略要地,可卻有著旌國燕氏一脈的祖墳。

  在這古代祖宗沉睡之地何其神聖,若是遭了圖吉人踐踏那她這個主帥怕是也做不成了!塔索羅這是料定了她必將調兵救援。罄冉頓時無語,竟有點佩服起塔素羅的卑鄙來了。

  中原人向來敬重祖宗和神明,向來雙方打仗也不會陰損地掘人祖墳,所以方才諸將都沒有想到塔素羅的目的。這圖吉人果真是一點講究都沒有,卑鄙無恥的可以。

  想通此節,罄冉不覺眉宇一亮,揚起了燦爛笑容,與藺琦墨對視一眼,卻見他脣角的笑容與自己分明一般無二,罄冉已明白了他們想到了一處。

  “我可真想感謝感謝那塔素羅,有他這個妙計,本帥才能將計就計。他不是認定我會趕去密嶺嗎,本帥偏就不去了,非在豐澤城關門打狗不成!如此戰爭很快就能結束呢,我們也能快此離開了。”

  從兩人重逢,罄冉便和藺琦墨商量,辭去大帥之職同他一起離開,尋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都是藺琦墨堅持她有始有終,待圖吉人滾蛋再辭去軍務也不遲。罄冉想她和塔素羅還有一筆賬要算,故而便沒有反對,現在看來,這筆賬馬上便能兩清了。

  這般想著,罄冉雙眸愈發明亮。倒是藺琦墨抬眸,拉了罄冉的手,道:“如此,怕是又要委屈你了……”

  罄冉揚眉而笑:“委屈什麼!若能令戰事早些結束,能讓百姓早日安寧,我就是委屈點又有什麼。何況也委屈不到哪裡去,反正這大帥早就不想當了,這回再犯個大逆不道之罪,剛好給燕大哥一個理由讓他罷免我。”

  罄冉已然決定將計就計,如此便沒有兵力趕往密嶺,即便豐澤的戰事結束,待趕至密嶺,怕皇陵已遭破壞,必定會被治罪。

  但是顯然罄冉心意已決,藺琦墨便也不再多言,只握緊了她的手。心想,便是治罪,他陪她便是。

  ……

  有了決定,罄冉當即便帶著兩萬輕騎日夜飛馳向密嶺趕。可到了豐澤一帶,她卻趁著夜色令一隊人造大聲勢繼續向密奔進,自己卻帶著大部兵馬悄然自豐澤南門入城。

  而豐澤城也早已接到帥令,在傍晚時造成了城中府兵盡數出城趕往密嶺的假象。

  進了城,罄冉迅速布置好兵力,只等圖吉兵馬來攻。果然,天剛濛濛亮,大地便震動了起來,遙遠天際,灰沉的天空下揚起巨大了塵土,與天相接,強勁的馬蹄震動聲似將整個豐澤城都震的顫抖起來。

  罄冉潛伏在城墻下,手執勁弓,心裡卻在冷聲祈禱,塔素羅最好不是親自上陣,不然,她定會讓他有來無回。

  圖吉大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忽而聽到罄冉身邊站著的小將驚呼一聲:“大帥,竟是塔素羅親自來了。”

  罄冉脣角溢出冷笑,目光陰冷了起來。來的正好!她抑制住衝出的慾望,將手中勁弓握的緊了又緊。

  城外,塔素羅已入陷阱卻還自鳴得意。見城樓上只有少許士兵,且已被他的大軍震的“目瞪口呆”,塔素羅不免高高舉起了大刀,他大喊一聲:“此戰必須速戰速決,衝啊!攻破豐澤城,在旌國大軍到來前形成包圍之勢!”

  “衝啊!”

  “殺啊!”

  喊殺聲沖天響起,煙塵滾滾,豐澤城外瞬間便滿布黑沉沉的鐵甲。明晃晃遍地刀槍,鼓聲如雷。

  城樓上的士兵按照罄冉吩咐,只做出驚嚇過度的反應,抵擋沒幾分鐘便被衝開了城門。敵軍歡呼著直衝而入,蹄聲震響,待衝入的圖吉大軍已然構成規模,罄冉一聲喝令,自城樓上現身。

  “射!”

  但聽她一聲令下,早已埋伏在城墻上的劍弩兵頓時喝聲四起,瞄準射擊,箭雨鋪天蓋地漫天而下,頓時那城樓下已然是人間煉獄,馬兒的嘶鳴聲,箭穿骨血的噗嗤聲,兵勇落馬的重擊聲,慘叫聲……

  先入城的圖吉大軍已然成了活活的箭靶,死傷無數。城外的圖吉兵也遭到了嚴重挫傷,這廂前軍受到箭雨慌亂的往城外掉轉,那邊城外的兵勇還在往城中擁,頓時便亂成一團,擠傷無數。

  罄冉早已將目光鎖定塔素羅,飛躍在城墻之上,她脣角劃過冷然,迅速將手中勁弓托起,雙臂舒展,手抱滿月,彎弓搭箭,對準正巧看來的塔索羅揚起冷峻的笑意,接著手指一鬆,三支利箭破空而出,力道驚人。

  霞光照映下,罄冉未披甲胄,身著素袍,烏髮披肩。晨光照在她的面上,似桃花朵朵盛開,又如有碧波在其上層層盪漾。晨風吹起,將她身上素袍吹的飄揚搖曳,那身姿竟似天仙欲凌空而去。

  圖吉人早聽說過關於罄冉的傳言,傳說她乃神仙下世,能收集仙氣,讓人在水中一個時辰不死,傳聞她仙指一點可抵百兵。如此一見,頓時竟覺傳言是真!

  那冷峻的一笑,那傲然的身姿,卻不是仙人才有?

  城下圖吉兵勇愣然者數眾,而那三支利箭也劃過長空直直飛向馬上塔素羅。

  塔素羅大驚,忙大喝一聲:“盾牌手快快抵擋!”

  然而那些盾牌手此刻有自顧不暇者,又兀自愣然者,竟全似沒聽到他的喝聲。眼見利箭飛旋而來,塔素羅一把奪過身旁兵勇盾牌護在身前。

  罄冉脣際逸開一抹冷意,只聞“當當當”連聲巨響,盾牌竟兀自破碎,利箭竟將馬上塔素羅帶下馬背,連連退後數步才堪堪站住。索性的是,他在盾牌後又用大刀擋住了三箭,口中涌出一口鮮血,然而箭卻沒能射到他。

  馨冉卻也不急,仍姿態閑雅,清喝一聲,竟扔掉手中大弓,拔劍自城樓直飛而下,如白雲輕滾,迅速向塔素羅逼近。

  旌兵見她如此,士氣大振,齊聲歡呼,而圖吉軍被聲勢所懾,竟一時暗然無聲。此時城外馬蹄震響,殺聲自東面滾滾傳來,號鼓齊鳴,旌國的大軍已然殺到!

  這一日,雙方人馬殺得天昏地暗,圖吉人本已中計,再加上塔素羅深陷城中,城外的圖吉兵戰鬥力大減。

  城中的圖吉兵更是被箭雨射死無數,拼殺至下午,旌國軍終慢慢停住攻勢,因為圖吉兵死的死,剩下的也已棄甲投降。而塔素羅更是被罄冉生擒。

  待此處戰事剛畢,罄冉便令蘇亮領著一萬旌軍趕往密嶺支援。而她則留在了豐澤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做。

  夜色降臨,豐澤城的牢獄中。

  罄冉面沉如水一步步走向位於牢獄最後的冷牢,越往後空氣越渾濁,凄清森寒。步下八九級的石砌台階,罄冉直接來到最底層那單獨的牢門處。獄守忙快步上前將鐵鎖打開,罄冉邁步而入。

  牢房中沒有一絲光亮,牢門打開藉著微弱的光可見裡面塞悶髒污,一人縮在墻角,手腳綁縛,他聽到動靜,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看了過來,一見來人是罄冉目光便陰毒起來。

  罄冉並不在意,反倒心生快感,邁著嫻雅的步子接過獄卒手中火把走入牢房,停在塔素羅一步開外,居高臨下的望他。

  “動手吧!”

  塔素羅盯了罄冉片刻,揚起頭閉上了眼睛。

  罄冉卻是一笑,譏諷道:“殺你?本帥還嫌髒了手呢。”

  這倒是讓塔素羅詫異了,睜開眼睛狐疑地看著罄冉:“那你來作何?侮辱我?”

  罄冉又笑:“侮辱你?你也太當自己一回事了?敗軍之君,安想本帥多放心思?!”

  塔素羅頓時氣結,怒目罄冉:“你!”

  罄冉卻冷冷抿起了雙脣,蹲下來與他對視,笑道:“本帥只是來要回你欠下的東西。”

  話語說完不待塔素羅反應,她便霍然起身,腰際劍光出鞘,寒色劃過黑暗,牢房中瞬時響起凄厲的慘叫。

  看著如一堆爛泥一般攤在地上的塔素羅,罄冉鄙夷地轉身,大步便出了牢房,吩咐一聲。

  “好好看著,別讓死了。”

  出了牢房,罄再卻驀然停住了腳步,但見藺琦墨正抱著尋尋自遠處走來。清挺消瘦的身材被月光拉出一道細長的影,月華照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打在銀色微揚的髮上,清逸脫俗,竟是仙人之姿,恍惚來自月影之中。

  罄冉怔住,腦袋沒出息的為之一空,見到她,藺琦墨也緩了腳步,待尋尋大叫娘親,他才將尋尋放下牽著他的小手慢慢走來。

  罄冉就這麼站著,看著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緩緩走來,心裡落滿了安寧和幸福。

  藺琦墨在罄冉面前站定,無奈一笑,疏朗的眉宇間卻滿是感念和憐惜,深黑的眸鎖住她悠悠的浮動著明光。兩人都未說話,倒是尋尋抬高了頭,說道:“尋尋打壞人!”

  罄冉見他滿臉小男子漢的堅毅,一時莞爾,噗嗤一笑:“尋尋知道什麼是壞人嗎?”

  尋尋卻道:“壞人!大巫師!把爹爹頭髮變白了!尋尋打壞人!”

  罄冉頓時無語,抬眸撇了眼藺琦墨,卻見他朗聲一笑,彎腰在尋尋眉心一點:“好兒子,知道心疼老爹。不過尋尋還小,等長大再幫爹爹打壞人也不遲,再這之前你娘親會保護我們的!”

  他說罷,起身衝罄冉揚眉:“娘子辛苦,我們回去吧。”

  罄冉瞪他一眼,牽起尋尋另一隻小手,三人緩緩向月光深處走去。月色動人,在地上拖出三道影子,兩高一矮,如斯和諧。

  ……

  半月後,旌國大軍已然將圖吉人盡數趕出關外,圖吉王子率眾請降,向旌國納貢,退出燕然關,並承諾不踏過漠北小寒山,再不騷擾旌國邊境。至此,旌國上下一片歡騰,家家烹牛宰羊,互相奔走,鞭炮聲響徹旌國大地。

  九月二十日,罄冉帶著金州軍自燕然關——,到達瀛洲城已然入夜。可未至城門便遠遠見到瀛洲城燈火輝惶,鑼鼓喧天。

  待入了城更是呆住,百姓們涌上大街,放著鞭炮煙火,慶賀旌國大勝,趕走圖吉。即使那些有親人死在戰爭中的,此刻也喜極而泣,滿面喜悅。眾人一見罄冉入城,紛紛跪倒夾道歡迎,鑼鼓聲、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夜空。

  馨冉呆愕片刻已然適應,其實這一路每過一個城鎮便會百姓迎接凱旋大軍,只是沒有瀛洲城這麼壯觀罷了。她今日身上穿著件碧色騎裝,搭著件雲色披風,月光下容顏清美,烏鬢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襯在發間,素淡中高雅絕俗。一路她神情和藹,滿面春風地對民眾微笑,拱手行禮,清華郡主的稱頌聲響徹一路,震耳欲聾。

  “這就是清華郡主?果真是她嗎?果真傳言不虛,真是仙女一般!”

  “當然是清華郡主,世間哪還有第二個女子能有如此氣勢!”

  “是啊!這氣勢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雲帥,沒想到還這麼隨和!”

  ……

  藺琦墨斜依在馬車中,正陪著尋尋玩玉石彈珠,聽著外面百姓們的讚譽聲不免感嘆。

  “尋尋啊,將來要找個醜點的媳婦啊。”

  “不!尋尋要美美的!”

  “傻兒子,媳婦太美會被很多人覬覦的!”藺琦墨鄭重道。

  “尋尋要美美的!”

  尋尋聽不懂父親的話,也沒功夫搭理他感嘆的爹爹,敷衍一句,肥肥小手彈著毛毯上的玉球,正奮力往前面小坑裡送。

  尋尋不搭理藺琦墨,卻也不影響他的思緒,他沉吟半晌再度嘆道:“不行不行,得趕緊將你娘親藏起來!爹爹武功退步成這樣,打不過別人,你娘親被搶走就麻煩了!”

  尋尋這次倒是抬起了頭,眨巴兩下眼睛,咧嘴一笑:“搶不走,爹爹是最好看的!”

  藺琦墨頓時無語,將面龐貼向尋尋,瞪著眼睛研究他,半晌仰天一嘆:“完了,怎生出個小色鬼來!”

  ……

  回到瀛洲城的帥府,眾將早已迎在了府外,一行人浩浩蕩蕩入了府,慶功宴已然擺上,罄冉被供上主位,她笑著端起酒杯,望著在坐的眾人笑道:“這兩年來大家都辛苦了,也謝謝大家信任我,不欺罄冉女流,此酒罄冉敬諸位,先乾為敬!”

  她說罷,揚手昂頭,將手中酒一飲而盡。眾人面有動容,齊齊整容,同時舉杯鄭重飲下此酒,這才笑語了起來。

  “大帥說那裡話,本該我們敬大帥才是。”

  “大帥巾幗不讓須眉,我等心服啊!”

  一番笑語,蘇亮卻站起身來,目光肅然望向藺琦墨,沉聲道:“蘇亮這第一杯酒敬英義王,若非王爺一夫當關,我旌國也許早也置身水深火熱之中。蘇亮連飲三杯,王爺自便。”

  蘇亮說罷,便極為利落地自斟自飲,三杯下肚。

  對旌國給予的這個英義王的封號藺琦墨卻是不置可否,挑了下眉,笑著點頭,執杯揚袖回飲一杯。

  有蘇亮打先,殿中眾人亦紛紛敬酒,藺琦墨倒也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的飲下,笑容清朗。慶功宴異常熱鬧,大家都高興壞了,推杯問盞,卻於此時一聲清亮的喝聲自殿外傳來。

  “聖旨到!”

  大殿驀然一靜,薄公公已入了殿,目光落在罄冉面上:“聖旨到,雲帥接旨吧。”

  問罪的聖旨來了!

  罄冉與藺琦墨對望了一眼,衝薄公公微微一笑,她起身行至廳中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軍統帥雲罄冉玩忽職守,居功自傲,致使皇陵受蠻夷侵擾,朕心痛徹。聖旨即達之日,削去其統帥一職,沒收帥印,即刻押解回京,聽候處置。欽此。”

  薄公公念完聖旨,罄冉還沒來得及接旨,但是一干將領已哄亂起來。

  “這不公平!陛下怎會聽信謠言,當時情形大帥是保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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