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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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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素雪] 雲傾天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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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情之一字

  香甜一夢,罄冉醒來時刺眼的陽光落入眼底,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欲抬手遮擋下陽光,卻清晰地感受到手臂前環著的鐵臂,微微一愣,復又淺淺而笑。

  身後是一個溫暖的所在,包裹著她難得的安寧和恬靜,罄冉能分明感受到藺琦墨的身體曲線。他的胸膛非常有彈性,隔著厚厚的冬夜,她能感受到那前胸流暢的完美線條。察覺到自己的浮現聯翩,罄冉雙頰一紅,復又想起睡覺時藺琦墨正在發熱。

  她忙看看窗外,陽光雖盛,卻還未到正午,他們大概也就休息了不足一個時辰。微微眨動了下酸澀的眼睛,罄冉斂了笑意,忙欲轉身去查看藺琦墨的身體。

  嵌在他懷中的身體扭動了幾下,尚未轉過身便察覺到他身下微妙的變化,罄冉馬上嚇得不敢再動,耳後卻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別動”。

  沙啞的呢喃,帶著蠱惑的味道,罄冉的臉頰這事更燙,她能感覺到面上散發的熱氣,又急又羞地抬手便去拍藺琦墨扣在腰上的手,嗔怪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快放開!”

  她的聲音軟軟的綿綿的,帶著少女的嬌怯,藺琦墨但覺腦中轟鳴一陣作響,身體翻涌出愣頭小子初涉情海的莽勁,手臂一收,便欲將懷中嬌軀壓在身下。

  卻在此時,院中傳出腳步聲,罄冉一驚,忙大力推開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像只受驚的小鹿,滿臉焦急一身無措地看向優哉游哉笑著的藺琦墨。

  她受驚的樣子讓藺琦墨失聲而笑,姿態更見慵懶,一腿屈起,一腿搭上,輕輕晃動了起來。

  罄冉聽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頓時一急,忙兩步走到床前便去拉他:“你快躲起來啊!”

  藺琦墨卻是面容一沉,沉聲道:“為什麼要躲?我見不得人嗎?不躲!”

  罄冉拉不動他,急得跺了兩下腳,只好瞪他一眼,抬手去收拾微亂的髮絲。藺琦墨盯著她緋紅的面容,望著她理鬢的姿態,只覺心都飄上了雲端。

  敲門聲傳來,罄冉懶得再搭理床上的藺琦墨,整了下衣衫推開門,便閃了出去。回身關上門,這才肅穆看向小兵,輕咳一聲。

  微亮的咳聲讓她一驚忙禁了聲,暗罵都是裡面那人攪亂了她的心緒。

  小兵顯然也聽到了那一聲清涼的咳音,抬頭狐疑地看了眼罄冉,迎上她微銳的目光,忙又低了頭,心中納納,怎麼方才好像聽到的是女人的聲音?

  罄冉見他面色有異,忙壓低了嗓音,沉聲道:“什麼事?”

  小兵收了心神,拱手回道:“回大人,郡城府來人了,在驛館前堂候著大人呢。”

  罄冉點頭,正欲邁步,確聽見吱呀一聲,身後房門被推開。她頓時一懵,回頭去看,果見藺琦墨懶洋洋的依著門欞,見她看過去,還迎著陽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低頭悠然地彈著衣衫上的摺痕,抬頭道“易青,你急什麼,腰帶都忘了繫上。”

  他說著負在身後的右手探出,晃動了幾下,手中拿著的藍色錦帶,在陽光下閃過亮紋。罄冉低頭一看,腰上松垮,好在穿的是儒袍,沒有腰帶倒也無礙,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

  她頓時雙頰一紅,瞥向那小兵,果然見小兵張大了嘴,一臉驚異,目光狐疑地在她和藺琦墨身上來回轉了幾下。

  望著藺琦墨幸災樂禍的臉,罄冉頓時哭笑不得,忙擺手示意那小兵退下,幾步上前抓了藺琦墨便往屋中推。

  “噯,易青,你推我做什麼!我睡夠了,身子也大好了,可以陪你一起去前堂的。”

  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喊著,罄冉忙掩了他的嘴,將他拽進門,後腳一提便踹上了門。

  “你瘋了!”

  藺琦墨見她氣惱,笑得更樂,將手中腰帶往她身後一圈,低頭幫她束著腰扣。他的神情無比認真,身體更是一下子靠的極近,她能看到從他纖長睫毛下透過的絲絲陽光,打在她的腰帶上,輕輕顫動,亦如她此刻的心。

  罄冉頓時無語,暗道:完了,這輩子難道竟要被這小子吃的死死嗎?!一股氣結,不免悶聲道:“你也不怕流傳你我斷袖?!”

  藺琦墨卻是一笑:“我巴不得呢,省得有些人再惦記我的冉兒,最好把他們都嚇跑,我才樂的舒心!”

  他說罷,理了理罄冉衣衫,抬頭衝她眨巴兩下眼睛:“小爺我早就被冠以淫虐惡名,這龍陽之好可要比淫虐好聽的多,何況有冉兒陪著,四郎我甘之如飴,”

  罄冉聽他意有所指,頓時想起在戰國驛館的事情,他衣衫凌亂胸上血跡妖艷的模樣滑過眼前,一時竟有些不敢看他晶燦的眼眸,忙扭頭轉身就走。

  “不跟你說,你無恥”。

  剛轉身,身後卻有一股大力拽住了腰身,接著猛力傳來,罄冉身體已被藺琦墨拉回圈在了懷裡,迎上他清亮的眼眸,罄冉一急,正欲讓他放手,卻見他伸手自懷中掏出了幾顆草根,搖晃了兩下。

  “你這聲音,也敢往外跑。”

  對著他調侃的面容,罄冉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眉眼一亮,伸手便去取他拿在手中的草。

  “這就是你說的澀澀草?”

  眼見便要拿到手,藺琦墨卻忽而將手一揚,罄冉抓了個空,抬眸去看他。

  藺琦墨揚眉而笑,偏偏腦袋,道:“親下。”

  他的側面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側面的動作將脖頸處拉出修韌的線條直伸入深藏的藍衣,清雋的下頜微微仰著,幾分賴皮的壞笑。罄冉只覺空氣為之一凝,屋中靜的可怕,心跳加快間忙抬頭在他臉頰印下蜻蜓點水的一吻,飛身抓了他手中草根便大步衝出了房。

  走至院中方聽到屋裡傳出朗笑聲,罄冉面頰緋紅。兩日來的一幕幕在眼前滑過,青澀動人,一如初生的朝陽一樣美好,便在這個白雪紛紛的季節終於打入了她沉靜已久的心底,帶過暖意融融。

  也許是兩人都吃了太多苦,她能感受到他對這份感情的認真和小心,她也亦然。她慶幸,在這樣亂世得遇他懂她、憐她,給了她他最單純的愛。那愛觸動了她,在她的生命中種下了一朵花,她希望那花能在他們的精心呵護下,開花結果,當再次相擁,心中留下的會是感動,會是濃濃的甜,再無那份隱約的酸澀。

  一個時辰後,旌國大隊自棉江城出發,再次向青國都城謐城滾滾而去。

  所不同的是,隊伍後面多了一千人的青國禁衛軍。

  罄冉本以為這日會見到鳳瑛,還有些忐忑,可一早鳳瑛便派人到驛館,言朝中有事不能親送公主,並撥了一千禁衛特意保護公主前往謐城,罄冉卻大鬆一口氣。

  自棉江到謐城尚有兩日路程,大隊剛出城門,罄冉便見官道旁的十里小亭中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陽光打在那身姿上,淵峙岳立。長風過,掠過那人衣衫,幾分灑脫和從容,正是白靖炎。

  罄冉但覺今日的靖炎哥哥有些不一樣。似乎更像印象中的臭小子靖炎,身上少了些沉重氣息,多了份瀟灑。她不覺勒馬道前,一瞬不瞬盯著那身影。

  “怎麼?不認識你的靖炎哥哥了?”

  藺琦墨的調侃聲傳來,罄冉回神,藺琦墨笑得一臉無害,衝小亭方向撇了撇眉,道:“快過去吧。”

  罄冉一愣,詫異道:“你不吃醋了?”

  藺琦墨卻是挑眉一笑,湊近她:“冉兒太高看自己,人家莫兄的心思可沒放在你身上。”

  他說罷,一鞭子抽上罄冉座下馬尾,清風撂蹄前奔,罄冉忙拉了馬韁,向小亭奔去。

  藺琦墨笑望她進來小亭,翻身下馬,牽著大白在路邊站定,目光掠過不遠處黯然站立的蘇亮,他笑容微斂。暗嘆,情之一字令多少英雄兒女悲喜不禁,有人因情身姿意滿,有人因愛黯然蕭涼。

  想著幾日來,自己又何嘗不是嘗遍了各般滋味,心情日日變化,為她喜憂。笑著搖頭,他抬手清嘯一聲,大白揚蹄跑了過來,他掠了馬背上吊著的酒葫蘆,拍拍大白,向蘇亮走去。

  “為什麼這麼急著告別?我們才剛剛重逢,卻又要分離,我心中實在難受。”

  小亭中,白靖炎正和罄冉道別,罄冉不想他突然便要離開,一時愣住,復又焦急地上前一步,蹙眉問道。

  白靖炎見她相詢,想到自己急於回到蒼松密谷的緣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竟紅了面頰,雙脣幾動,卻不知從何說起。

  罄冉微惑,隨即察覺他的異樣,想到方才藺琦墨的話,腦中又閃過在陸府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陸玲瓏焦急的喚聲,她匆匆緊追的身影令罄冉雙眸一亮,頓時明白過來。

  她脣角勾起,上前一步,拉了白靖炎的袖子,笑道:“靖炎哥哥說清楚,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冉冉可不放人。”

  白靖炎頓時面頰更紅,對上罄冉黑亮的目光,他終是揚聲道:“是為了玲瓏。”

  罄冉見他害羞,心中好笑,面上卻分毫不露,詫異地挑眉:“玲瓏?玲瓏是誰?”

  白靖炎被她看的難受,見她眸中閃著小狐狸一般的光芒,猶如兒時,一時心中感嘆,抬手輕拍她的肩頭:“冉冉就別取笑大哥了,出谷時我想岔了事傷了玲瓏的心,現下冉冉也已安全到了青國,大哥就先回谷了。”

  罄冉見他笑意融融,心中自是為他高興,點頭道:“大哥快回谷去吧,陸小姐很好,冉冉很樂意她來做我的小嫂子呢,大哥要加把勁啊。”

  白靖炎動容地拉了罄冉的手,緊緊相握,他看向不遠處與蘇亮喝酒的藺琦墨,笑道:"他也很好,有他在冉冉身邊,大哥也能放心了。”

  罄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藺琦墨藍衫卓然,接過蘇亮扔過的酒葫蘆,仰頭便是一飲,倒是少見的豪爽。笑容在面上蘊開,罄冉仰頭,迎上白靖炎的目光,相視而笑。

  兩日後,大隊總算入了謐城,許是冤家路窄,卻不想竟和戰國大隊同日入城。一隊自北門而入,一隊自南門而進。待到了青國為四國準備的別館竟碰了個迎面,頓時便鬧將起來。

  罄冉本在對後壓隊,聽到前方喧鬧,忙御馬過去。卻見兩隊人馬正掙著要先入別館,兩方小兵各不相讓,喧鬧不已。

  她微微蹙眉,眼見戰國兵勇橫了長戟,旌國兵勇也個個意憤,長槍橫掃,轉眼間竟要一場血戰。她忙策馬奔了過去,怒喝一聲。

  “怎麼回事!”

  “大人,明明是我們的大隊先到別館,屬下們都進了館門,卻被他們生生擠了出來。”

  “明明是我戰國大隊先到一步,再說你旌國不過疲弱小國,豈能先於我戰國入館!”

  ……

  罄冉將亂糟糟的場面收入眼中,手中長劍滑出,未出鞘,已經在空中帶過一道強勁弧度,將交接的數只長戟撩開。兩方兵勇皆退後幾步,頓時一靜。

  見旌國兵士們因為她的加入,面有得意看向戰國兵勇,罄冉冷聲道:“退開,讓他們先入便是。大國變該有大國的風度,何須計較這些。”

  兵勇們一愣,哈哈而笑,紛紛而退,一面笑著附和。

  “想必這位便是易青易大人吧,本王聽聞大人之名已久,今日得見果真英雄少年。”

  微沉得男聲響起,罄冉微微蹙眉,雙拳握緊又鬆開,這才笑著回頭:“砮王殿下高看了易青,易青不敢當。”

  迎面狄颯大步而來,目光落在罄冉面上,滑過她脣際笑容,但覺心頭一窒。她的笑分明和善,落在他眼中卻生生浮出冷意,她果真是恨他至深。

  狄颯目光閃動,收了笑意,看向擁在館門出的兵勇,冷聲道:“丟人現眼,還不快退開!”

  兵勇們向來深怕這個冷面王爺,哪裡還敢多言,紛紛推開。狄颯這才看向罄冉,微笑著抬手,道:“既是旌國先到,還請易大人見諒,請。”

  罄冉也不推辭,微微點頭,抱拳一禮,策馬回身。

  “進館!”馬車緩緩而動,罄冉站在館前,望著門外憤憤的戰國兵勇,心中微緊。她知道,在這裡馬上便要上演一場新的爭鬥,這不見血光的爭鬥比之戰場的刀光劍影更讓人防不勝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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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1:00: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罄冉吃醋

  入住鴛清館的下午便有皇宮總管薄公公前來傳達鳳瑛的意思,三國大隊休憩一日,將在翌日的酉時於乾明殿大宴群臣,接待三國公主及來者。

  勞累一路,終於到了謐城,心知在此處便是戰國再不願青旌兩國結盟,也不會在此大動干戈,罄冉安排好旌國兵勇終於暫時鬆了一口氣,尚未入夜便早早躺下,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罄冉醒來時外面還灰濛濛一片,她盤膝運功一個時辰。收了真氣,望向窗緋,陽光束束穿過窗戶,流瀉在屋裡,倒是冬日難得的好天氣,空氣中隱約浮動著梅香。

  罄冉想起在為旌國官員置辦的這梅心院中有一大片梅林,脣角勾起,便整理衣衫出了房。從東面墻繞過,穿過一處抄手遊廊,從上向下望去,一大片梅林沉睡在谷院中。

  香雪花海,一陣寒風吹過,花瓣伴著雪粒漫空翻飛,如天女散花,甚為美麗。罄冉不覺深深呼了一口氣,步下台階,緩步在梅林中。想著這次來青國要辦的兩件大事,一時思緒如飄落的梅花紛紛涌動。

  “墨郎,你帶我走吧,我不要嫁到青國來,不願當什麼娘娘……你帶我走,好不好?我……我心裡只有你……”

  “你放心,你是不會嫁給鳳瑛的。”

  “真的?雲兒就知道墨郎不會看著我嫁給他人,我就知道……”

  女子嬌柔的話語,伴著男子清朗的低聲傳來,罄冉腳步一頓。單聽這幾句便知隔著一棟墻的那邊在上演什麼戲碼。若不是那女子一口一個“墨郎”,若不是那一聲清朗的男聲,罄冉一準會輔以一笑,轉身而去。

  “你放心,你是不會嫁給鳳瑛。”

  男子仿似承諾的話,不僅讓那嬌聲哭聲的女子露出了驚喜,也讓罄冉生生僵住了身體,她雙拳握住,心裡滋味難辨。

  那女子該是麟國簡王高年豐的二女彤雲郡主,此女閨名兮雲,年芳十六,是麟國出名的美人兒。在麟國高年豐欲將彤雲郡主嫁給兵權大握的少年將軍藺琦墨已不是什麼稀奇的傳聞,人皆盡知。

  只是藺琦墨卻突然撤手兵權離開了麟國,麟國兵權很快便落到了麟武帝手中,簡王在朝勢力大減,此番青國選秀,高豐年竟將他的女兒送到青國,估計是欲以外援而圖謀自救。

  “墨郎”嗎?她本以為高年豐只是一廂情願要嫁女,藺琦墨和高兮雲並無瓜葛,現在看來卻……也許並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呢,起碼那高兮雲是有意他的。

  他便是不願意娶那高兮雲,當也是心中有她的吧,不然又豈會允她那般喚他,又說出那樣彷若承諾的言語。不然憑他的武功修文,怎麼可能到現在也未發現這一墻之隔外還有他人?

  墻那邊聲聲低語,墻這邊罄冉生生打了個冷顫,接著她猛然轉身,大步便走,卻不想衣袖掛在了梅枝上,‘撕拉’一聲響刺痛了雙耳。

  “誰?”

  墻那邊傳來一聲低喝,隱約帶著幾分焦慮,接著腳步聲匆匆向東面而去,罄冉目光滑過東面墻角的小月洞門,微微蹙眉,扯下掛在梅枝上的衣袖,便欲再走。

  耳聽腳步聲便要轉過月門,罄冉心中一急,轉而又覺不對,她跑什麼,倒似聽了不該聽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一般。她腳步頓住,搖頭抿脣,整理了下衣衫,這才抬頭靜靜看向月門處。

  隔著幾株紅梅,那裡白影閃動,轉過一人,修長俊拔的身姿,背後映著冬日柔和的陽光,為那熟悉的面上染了一層金光,越發襯得輪廓優美。他看到她,似是愣了一下,接著似往日千百次一般露出了他藺四郎象徵般的燦爛笑容。

  若是平時罄冉會覺得溫暖,更有甚會心跳加速,可是現在只覺得他可惡至極,似乎是為了給她心中怒火加一把油,一聲嬌語伴著個粉衣女子出現在視線中。

  “墨郎,你怎麼了?”

  那女子身材嬌小玲瓏,眉目如畫,長長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微微顫抖著,望著藺琦墨,轉過月門便焦急拉住了他的手臂,嬌媚可人的樣子,嫻熟有佳的動作,好生親密。

  罄冉但覺心如錘砸,翻起一陣疼痛,一股酸意。這算什麼?八點檔的狗血故事?不願多言,罄冉面容微凜,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罄冉心中微動。

  死小子,還知道追,追上來解釋清楚本小姐倒是可以考慮原諒你。

  “墨郎,你去哪裡,你等等我啊。”

  女子嬌婉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拉扯的聲音,腳步聲卻是消失了。

  罄冉面色轉冷,輕哼一聲。

  死小子,她攔你,你就不追了啊?!有你的,這才就算你解釋清楚了,姑奶奶也不聽了!

  她腳步越來越快,雙耳卻不自主地聽著身後響動。隨著那腳步聲的消失,罄冉的心也漸漸沉入了谷底。

  難道他心裡真有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啊!”

  一聲驚叫傳來,罄冉不經意地回頭,頓時瞪大了眼。但見藺琦墨一掌推開高兮雲,他用力極大,竟生生將拉著他手臂的高兮雲甩了出去,伴著驚呼聲,那一道粉色直直朝月門邊的厚重青墻撞去,如翩飛而去的蝴蝶。

  隨之而來是藺琦墨飛閃的身影,他焦急的神情眨眼便到了眼前,罄冉頓時哭笑不得,驚詫地瞪著那道粉影。看那高兮雲嬌滴滴的身段,這撞上還了得,不死掉也得撞斷幾根肋骨啊!

  這是什麼情況?!便是急於跟她解釋也不必如此啊!

  雖然隔的很遠,罄冉卻依舊飛身欲去接那道嬌弱的身影。然而衣袖一緊,低頭卻是藺琦墨已經衝到了身邊,正抓了她的右臂。罄冉再抬頭時,那道粉影已和一道黑影交疊,一個男子自墻那邊躍過,險險接住了即刻便要撞在墻上的高兮雲。

  罄冉鬆了口氣,這才想,藺琦墨怕是早知道那黑衣人會接住高兮雲,這才將高兮雲甩飛了去。倒是害她白心驚一場!復又心頭涌出釋然,若是高兮雲在他心中哪怕有半點影子,他定萬不會那麼粗魯的將她扔出去。

  一時氣惱,一時釋然,罄冉再瞪向藺琦墨,不覺悶聲道:“那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你倒狠得下心。”

  藺琦墨聽她的話帶著幾分酸意,不免心如飲蜜,知道她已釋然,頓時焦急的面上笑意勃發,湊近罄冉,不無調侃道。

  “原來冉兒吃醋的樣子這般可人!”

  他笑意蘊染的眼底歡喜分明,脣角卻帶著打趣意味,一句話讓罄冉微臊,瞪他一眼看向他的身後,挑眉道。

  “嚇壞了小美兒,有人找你算賬來了!”

  藺琦墨不甚在意的挑挑眉,轉身望去,面上笑容竟還擴大了幾分。

  罄冉見那男子抱著高兮雲滿面怒色而來,而觀藺琦墨面上笑容,只覺這廝絕對有氣死人的潛質。回頭去看,那黑衣男子俊朗面容上的鐵青之色果真又濃重了幾分。

  “藺四郎,你休要太囂張,郡主對你一番情意。你不領也就罷了。為何要這般出手傷她!她身體一向不好,豈受得了你這一掌”

  男子憤怒的喝聲傳來,隱憂獅吼的怒意,震得梅枝晃動,梅花紛落。罄冉看向他臂彎中的高兮雲,近視之下,微微窒息。

  高兮雲生的很美,眉如輕煙,肌膚賽雪,俏鼻宛然,雖是被男子抱在懷中,亦能看出梨花裊娜,楊柳輕盈之姿。濃黑的長髮散開,隨著輕風盪漾,如同睡夢中的仙子滴入了塵世之中,唯一沒有不足的是她面色蒼白,脣色發青,顯得驚嚇不輕。

  這黑衣男子武藝不凡,氣質樣貌皆出類拔萃,不想竟對高兮雲痴心至此,真真是個可兒,這般嬌弱的樣子,連她都心氣憐惜呢。

  “方之兄何必如此惱怒,她這不是好好的嘛。”

  輕笑傳來,打斷罄冉的打量,扭頭去看,藺琦墨面上帶著欠扁的笑容,正抬手拍著那抱著高兮雲的黑衣男子。

  罄冉覺得他這是在老虎身上拔毛,果然,那名喚方之的男子一腳抬起便欲踹上藺琦墨,大吼一聲。

  “她都這樣了還叫好好的!她心系你已非三兩日,你多次傷她的心也就罷了,現在竟還動氣了手,藺四郎,你還是不是男人!”

  “嘿嘿,我藺四郎是不是男人不重要,方之兄懂得憐香惜玉就好了。”

  藺琦墨笑著衝男子曖昧地眨眨眼,直激的男子面有紅暈,胸膛起伏不定。

  半響他望了眼臂彎中的高兮雲,面有痛色,上前一步,抬臂便將她往藺琦墨懷中送。

  “你將她傷成這般,必須好好照顧她,不然我不放過你!”

  藺琦墨一驚,一跳退去老遠,復又伸手拉了罄冉便走,一面回頭笑道:“這份美差還是交給方之兄吧,不必謝了!”

  罄冉回頭去看,那男子追了兩步,想來也知追不回藺琦墨,他復又停下腳步憤憤地瞪了藺琦墨一眼,轉身步履匆匆而去。

  罄冉被藺琦墨拉著,穿梭在梅林中,望向他緊緊拉著的手,陽光下兩人同樣寬大的廣袖交疊在一起,白色俊逸青色清爽,倒是異乎和諧。梅花飄落,暗香浮動,繽紛風流,方才心頭的陰雲消散,罄冉不由挑脣一笑。

  “我倒沒發現你這般有魅力。”

  藺琦墨停下動作,回頭望向罄冉。但見她盈盈目光在他面上打了一個轉兒,睫羽輕閃移開了目光。一雙水眸波光流轉,顧盼生姿。

  藺琦墨心一緊,握著她的手又攥了攥,笑道:“現在知道誤會我了?!”不行,得罰!

  罄冉聽他滿腹委屈,不由收了笑意,盯向他:“誰讓你安慰她,說什麼不會讓她嫁給鳳瑛這樣的話。”

  “好酸的味兒啊,冉兒今日喝了醋嗎?”藺琦墨湊近罄冉,右手一面扇著風,一面目光晶亮盯著罄冉。

  罄冉面頰一紅,卻越發寸步不讓,亦盯著他,冷聲道:“你少打馬虎眼,不說清楚有你好受的。”

  藺琦墨這才微微收了笑意,道:“冉兒怎麼亂改我說的話,我說的是她不會嫁給鳳瑛的,再說我那話也不是說給高兮雲聽的。”

  他見罄冉挑眉,又道:“方之護送彤雲郡主來青國,如今這別館中各方勢力皆有,高兮雲出來,他豈能放心?高兮雲要嫁人,那小子不定多焦心,我那話是說給他聽的,若是他長個心眼,當能想明白,也好寬了他的心。倒不想卻讓冉兒誤會了。不過,冉兒生氣的樣子還真好看。若不是如此,四郎還不知道冉兒竟這麼緊張我。”

  罄冉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便走:“你倒好心。”

  “那是,方之與我是過命的交情,這小子什麼都好,單單對感情讓我不敢恭維。明明喜歡,非要壓在心裡,別彆扭扭的真不似男人。”

  聽他這般說,罄冉忍不住撇了他一眼,道:“人家那是單純靦腆,要你看男人該如何?便如你這般油嘴滑舌,死皮賴臉不成?”

  藺琦墨卻是勾脣一笑,雙眸一閃,彎腰便將罄冉打橫抱起,雙腳交疊在梅枝間飛旋起來。

  騰空感和眩暈感同時傳來,清風梅香在面前浮過,罄冉頭上青色髮帶因著他飛快旋轉的動作被揚起,佛上面頰。她的髮絲碎亂,迷了眼睛,也迷了心。

  顆顆梅花交錯變幻,旋轉間,傳來藺琦墨爽朗的笑聲,和他清越的話語。

  “男人變當該出手時就出手!冉兒,你是我的。”

  罄冉的心也在他的此聲中飛揚了起來,她騰空了衣玦掃過梅枝,花落繽紛,此間醇美,如飲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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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大放異彩

  申時將至,漫天雲霞,分外妖嬈,青國皇宮前朝最大的宮殿,乾明殿此刻彩燈高掛,宮娥穿梭,宴請三國的國宴也在緩緩拉開帷幕。

  罄冉護送燕奚敏來到乾明殿,只覺得一路宮殿樓閣蔓延鋪陳,高閣亭台錯落參差,映著西天晚霞,只如天上宮闕一般,令人恍惚只覺此身不在人間。

  早便知青國繁華,大儒才子頗多。左週末年,朱氏仗著有精兵二十餘萬,自立新朝。朝廷無力鎮壓,其他諸侯雖是眼紅,卻亦不敢舉兵討伐,再者人人都看出左周欲亡,他們還圖謀效仿自立,自是不會發兵。故而這處富饒寶地幾乎未遭兵火,耀國幾位君王雖是未有大治,但也非昏聵之人。如今鳳瑛當政,和平建朝,青國年近半百未遭兵火,只怕在鳳瑛手中會越來越富足強大。

  思慮間已入了乾明殿,罄冉見燕奚敏被太監引著在垂紗幕後落座,這才對身前宮娥點頭。在她的引領下走至殿前小高台,在東面落座。

  入目金碧輝煌,華燈寶燭,霏霧氤氳,彌漫周匝。殿內布置極其喜慶,大殿鋪著厚厚的嵌金絲絨毯,殿角掛滿了精巧彩繪宮燈,一人高的雕花盤絲燭台放了兩排,每個銀台上燃著數百支蠟燭,火光映得殿中明如白晝。

  熱氣蒸騰,將嚴寒冬夜烤的暖如春日。令有香案擺與殿角,焚著幽香四溢。

  罄冉看向高階之上,那裡擺著金龍鑲邊長案,龍椅自然是鳳瑛座的,此刻他雖尚未到,椅後早有宮娥打起了兩柄明黃日月扇,讓人頓覺帝王之位的尊貴和權力的至上。

  目光望向對面,放置著一張同樣的紫檀木長案。再看向身旁三步遠的長案,罄冉微微擰眉,卻不知青國會將哪方單獨安置在對面。

  “砮王殿下,燕雲公主到!”

  傳侍太監響亮的聲音傳來,罄冉扭頭看向殿門。

  狄颯大步而入,一身偏暗紫色的雲紋寬袖大袍,腰系玄色黑玉莽帶,清冷的面容令殿中眾官交談漸歇,面色各異。

  他的身後,一妙曼女子款步而來,一襲綠衫輕搖,薄紗佛面,露在面紗外的雙眸清如潮水,倒是個清雅絕倫的女子,想來便是燕雲公主狄若華了。

  倒是個美人,燕奚敏的高挑艷麗,高兮雲的嬌媚可人,狄若華的清麗婉約,鳳瑛倒是會坐享其成。怕是不管誰能成為他最後選定之女,都會成就一段君王與寵妃的美談。可這個中滋味,怕是也只有他們自己能體會得出。

  罄冉暗自想著,微嘲地牽起了薄笑。此刻的她不知,最後這三位美人皆與鳳瑛無緣,倒是她自己卻與之生出了幾番糾葛。

  狄颯抬步邁上台階,恰將她那笑意收入眼中。她今日穿著一件白衣,袍身墨色修竹繡與其上,映襯得那欣長的身姿越發俊逸優雅。那笑,落入眼中幾分嘲弄,幾分銳利,映著智慧的眉眼,越發顯得風化清雋,竟令他心頭砰然而跳。

  察覺到罄冉望過去的目光,狄颯忙收了神情,點頭一笑。罄冉回以一笑,抬手施禮,一派和樂。

  罄冉見宮娥將其引至身側長案,將燕雲公主引向案後紗幕,微微蹙眉,瞥了眼對面尚還空空的長案,心緒微動。鳳瑛竟安排麟國單獨在一方呢,卻是代表何意?

  片刻後,閔方之護著高兮雲也到了大殿。高兮雲分明刻意裝扮過,一襲銀色繡暗花長裙,頭上只戴了一隻側尾細鳳,髻側別了數只珠花。她的裙角墜著大粒珍珠,隨著走動,那珠子散發著淡淡熒光,一身裝束雖是簡單,可卻明麗動人。

  只是她的面色依舊不好,一層面紗幾乎擋不住蒼白的面容,步履輕浮,讓人觀之心憐。高兮雲不知是察覺到罄冉打量的目光,還是在刻意尋找她,進入大殿,目光一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打量,茫然,憤恨,探究……接著她低了頭,緊跟著閔方之上了台階。

  閔方之待她落座這才回身對罄冉及狄颯抬手示禮,罄冉觀他面色比之高兮雲強不到哪裡去,一時感嘆,又想起藺琦墨說的話,一時陷入沉思。

  四郎為何斷定鳳瑛不會選高兮雲?梅林中被他一鬧,倒是忘記問了。

  “陛下駕到!”

  高喝聲打斷罄冉思緒。鳳瑛到了!罄冉忙收了心神,抬眸望去。

  高台殿側鳳瑛大步而來,由於耀國向來崇白,青國立朝承襲其制,鳳瑛白袍龍騰,纖塵不染,胸前九爪金絲蟠龍彰顯高貴威儀。烏黑的發束在雕龍金冠之中,傲氣卓拔。

  他在龍椅上落座,微笑著望向大殿之中,舉止間從容優雅,顧盼時神清氣爽,大殿中眾臣紛紛正襟危坐。垂眸屏息。接著她的目光掃向中台這邊,目光並不再任何一方停留,卻讓人分明感到他的示禮。

  然而雖是瞬忽而去,罄冉卻分明感到他是在看向她,瞳孔一縮,目光有剎那的閃動,銳利非常。

  先前她和鳳瑛相處,雖是在臉上動了些手腳做了些修飾,但是卻並不誇張。此番她素面朝天,雖是近兩年來面容磨礪出了男子的英挺之氣,於兩年前多有不同,但是終究是一張臉,就是氣質再不同,怕是以鳳瑛之眼力,也足能發現些什麼了。

  不過也別無它法,她先前想過帶個面具,或是乾脆以得病為由在臉上畫些紅斑以避鳳瑛。可再三思慮決定作罷,狄颯和鳳瑛皆不好相與,怕只怕她會弄巧成拙。

  倒是這般素面朝天,就算鳳瑛疑惑,她不承認他又能如何?再者縱使他認出了她,她料想她也不會將她身份挑明。畢竟那麼做,對他沒有什麼好處。

  今日我青國迎來三國公主,四方使吏,實乃大幸,朕心甚悅,特在此乾明殿舉行盛大國宴,致以國禮迎客,望幾位公主,諸位使節能並至如歸。

  “吾皇萬歲!”

  鳳瑛的話剛落,文武大臣紛紛俯地行拜禮,罄冉亦微微側身面向鳳瑛,頷首示儀。

  鳳瑛笑著抬手,傳侍太監太監上前一步,滿面笑容,大喝一聲:“開雁!”

  宮女川流不息地將熱騰騰的佳肴擺上席案,殿中頓時鼓樂齊鳴,歌女登場長袖善舞,火紅的衣裙翩翩隨著華美樂聲跳動搖曳。一時間大殿之上其樂融融,百官交相舉杯,觥籌交錯。

  “三位大人護送公主,勞苦功高,朕敬三位一杯。”

  鳳瑛清朗的話語壓下殿中樂聲直達耳際,罄冉回頭,恰迎上他黑沉的雙眸,她微微點頭,舉杯想和。鳳瑛嘴角閃過一絲玩味,點了下頭,這才緩緩轉開目光看向狄颯,兩人相視舉杯,掩袖飲下。

  罄冉放下杯盞,剛鬆一口氣,卻聽鳳瑛道。

  “砮王殿下和閔大人與朕皆是舊識,一別經年,甚為想念。今日朕有幸在此設宴,還望兩位能盡情暢飲。”

  “一別經年,陛下風姿更勝,本王先乾為敬。”狄颯昂首便是一飲,對鳳瑛亮了下杯底,這才放下杯盞。

  “能令陛下待之以舊識,方之幸甚。”

  鳳瑛還了閔方之的酒,轉眸便盯向了罄冉,揚眉一笑,道:“朕聽聞旌國出了個少年英雄,文武雙全,入朝一年卻威震朝野,更是令百姓稱頌不已。又聞此少年俊美無雙,清華卓然,故而封為清華君。今日得見,方知傳聞不假。”

  罄冉忙笑,舉杯道:“陛下謬讚,易青受之有愧。陛下高華,易青亦仰慕久已。”

  “哈哈,非是謬讚啊。這天下誰人不知道清華君西市斬國公一事!可謂蕩氣迴腸啊!易大人當日所做警示百官的詩作,更是四國之下小兒皆知。”

  他說這竟放下了手中酒盞,朗聲道:“一身鋼骨為民趨,不慣參詳宦海途。職在京城非顯貴,志存天下系名儒。悠悠灝氣丹青著,每每沉吟筆墨枯。貪臣炙手翻天處,護法鋼刀煞鬼除。好詩啊!當為我百官之效,引以為警!眾卿以為如何?”

  他說這話時剛巧舞女退下,樂聲停歇,他的聲音又灌以內力,那聲音在殿中清越穿過,隱約還有回音。滿殿臣工頓時都望了過來,罄冉只好承受著這萬千情緒不一的目光,苦苦維繫著笑容。心頭卻在暗罵,鳳瑛這廝絕對是故意的!

  “臣亦有聞,確實是好詩啊。臣等謹遵皇命,當以此詩明志修身。”

  罄冉被鳳瑛推到了風尖浪口,正欲說幾句謙遜的話,卻見殿中一名紫袍瘦臉的中年人佛袖推杯,起身道。

  “青國才子大儒冠絕天下,此詩雖好。但恕在下直言,易青大人乃旌國之臣,陛下實不該以它國之臣做本國之表率,難道青國便沒有清官良臣嗎?非也,在下久聞青國高盧寺卿馬大人,左僕射崔大人。童敏童尚書……等等,都是清名遠播的大賢之人。在下看,其詩作定有比之更適宜的。”

  罄冉見那人言之鑿鑿,不由微微挑脣,冷意乍現。那人所在位置可是戰國的專屬席位,那裡坐著的數名官員,皆是此番隨狄颯來青國的幾員戰國大臣。

  這宮宴明著是款待各國公主使節,實則是鳳瑛選妃大宴。說是選妃,卻又是青國對周邊三國態度的明晰。這宮宴上免不了會有三位公主的暗自爭艷,所以備受關注。但是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這個時代倡導三從四德,女子拋頭露面終究不是好事,何況天之驕女。

  所以,表面會是三女爭艷,怕是公主們只會露露面。深究起來,倒不如說是三國使者的相互較量。罄冉早就知道戰國在宮宴上會發難與她,卻不想會來的這麼早。燕奚敏尚未出現,便與她抗上了。看來這旌戰兩國,果真是紛爭太久了。

  那官員說罷,面有冷色地撇了罄冉一眼,佛袍落座,頓時殿中一靜。

  罄冉不自覺冷笑一聲,餘光去望,果見鳳瑛垂著眸,而狄颯微蹙了眉。戰國官員此舉雖是挫了她的銳氣,捧了青國朝臣,但卻算不上高明。要知道他這是公然在駁鳳瑛的面子,如此銳利,雖是尖刻,卻失之圓滑,露了企圖,丟了風度。

  他這般說倒是沒什麼,畢竟他不是青國之臣。可他將話頭拋給青國滿朝臣子,這些人自是不敢如他一般去駁斥鳳瑛的。然而他們又不想失了面子,讓她一個“毛頭小子”,且是蠻邦異族占了風頭,於是……

  “這位該是被英帝稱頌性正直,有幹局的楊遠楊大人吧?承蒙楊大人抬舉,給了老夫和子贊兄幾人如此高的評價,我等不敢當啊。何況世之好詩當無國界,世之賢臣,更當為天下之模。再有易大人的詩風骨傲然,卻為難的的好詩,我青國若引以為警,未嘗不可啊。不過老夫聽聞,旌帝命臣工們將此詩懸列書房,引以自警。陛下,既如此,我青國可不好奪人所愛。依老夫看,不妨便讓易大人為我青國也即興賦詩一首,同樣以警示百官為題。如此豈不兩全?”

  他說罷看向罄冉,罄冉亦笑著望他。這老者該是方才楊遠提到的高盧寺卿馬宇馬大人。果真是老狐狸啊,他這麼說,一來顯示了他青國的容人之肚,二來不會令鳳瑛失了面子,三嘛,若是她不能即興作詩,豈不是折損了旌國,到時候再有青國官員賦詩一首,那自然是就更完美了。

  “愛卿這法子好,但不知易大人?”

  人家劍指鼻尖,自是不能不迎。罄冉笑容擴大,迎上鳳瑛眯著的鳳眸,起身拱手道:“易青乃晚輩,承蒙眾位前輩如此推崇,易青汗顏。易青於詩詞一道並不精深,便隨意吟了幾句,眾大人見笑了。”

  她說罷,微微揚眸,沉吟片刻,清聲道:“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秀乾終成棟,精鋼不作鉤。倉充鼠雀喜,草盡兔湖愁。吏冊有遺訓,勿貽來著羞。”

  清朗的話語傳蕩在大殿中,句句珠璣,頓時殿中百官一陣騷動。驚異者有之,驚嘆者不絕,憤恨者兼之,呆愕者亦有。高階之上幾人更是神情各異,罄冉卻面色如常,微微一禮,看向笑若狐狸的鳳瑛。

  “易青獻醜,誠如楊大人所說,青國賢名遠播的前輩豈止一二,若真以易青的拙劣之作自警,那易青可真是從此無安眠之日了。”

  “易大人太自謙了,不過既然大人如此說,朕總不能讓大人夜夜不能安眠吧?此事暫且不提,我青國美酒還算有些名氣,易大人請。”鳳瑛笑得一派溫文,舉杯相邀。

  “謝陛下。”罄冉聽他這般說,越發覺得他方才是故意挑事,心中氣惱,面上卻和樂而笑,亦舉杯抬手,掩袖飲盡,亮杯示意,一氣呵成,閑雅悠然。

  鳳瑛目光輕閃,轉而看向狄颯及閔方之,笑道:“今日朕有幸成為東道主,請到三國公主及英傑到我青國。朕親自譜曲,編舞一支,以佑我青國繁榮,並迎四方來客。”

  “陛下高才,願觀此舞!”

  “我等幸甚。”

  鳳瑛笑著抬手,隨侍太監上前一步對著殿側樂師抬手示意。頓時殿上歡樂響起,舞伎紛紛入殿,迎著鼓樂而動。曲調婉轉動聽,高昂而極富號召力,大鼓震天響,氣勢雄渾,感天動地,一派繁榮之景。

  許是戰亂的緣由,這個時代的歌舞多是武舞,舞姿剛健,氣勢勇猛,比如劍舞、棍舞、刀舞等等。而文舞多是舞姬們搖曳生姿,雖是輕盈,飄逸,柔媚,卻失之大氣。在這般亂世,前者觀之讓人心生緊張,後者賞之失之風骨,徒悲哀凄。

  配樂亦然,或是激發鬥志的剛勁之樂,或是悼念亡魂的哀傷之曲。而現在這歌舞,不論從曲子,還是舞蹈,都是一片歡欣繁花,歌舞升平,喜樂融融。

  罄冉見這個歌舞使百官看的激動不已,興奮異常,不免暗自生嘆。倒不知鳳瑛還有如此高的音樂造詣,此樂不俗,恢弘大氣,隱有力挽狂瀾之勢卻又似炮鳴齊響,萬朝來賀,從中不難感知鳳瑛的野心及抱負。

  他這一曲更是在告知天下,青國已經不是從前的耀國,迎來了一片新天地,新氣象。也是在以此明志,令青國百官百姓知道,他的雄才偉略足以令青國得以大治,走向昌盛。

  罄冉不自覺地回頭看向鳳瑛,卻不想撞上他笑意蘊染的眼瞳。他的鳳眸微微眯著,依著椅背,神情慵懶,似是已經看了她許久,又似是早就在等著她回頭。

  罄冉一驚,隱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握起,面上卻勉強保持著笑容,忙舉杯相邀。

  鳳瑛見她這般,微微挑眉。身體依舊靠著椅背,伸手拿起杯盞。他見罄冉掩袖飲盡,卻只是盯著她,右手手肘懶懶地支著龍椅椅靠,微微搖晃著酒杯,側頭湊近杯子,似是在享受著酒的醇香。酒水被他灑出一些,滑落在手腕上,他將手腕一抬,竟探出舌頭去吸允其上的酒水。

  他此番動作慵懶不已,卻用命的好看,而且目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緊罄冉,幽黑的眼眸似是要將她從外到裡看個透徹。

  罄冉騎虎難下,見他一直不飲下那酒,只得一直笑望著他,待見他去吸允白皙手腕上的酒水。她頓時腦中轟鳴一響,那夜皎潔的月,凌亂的血,雪白的袍,如玉的手,她飲了他的血,經他這般提醒,時隔兩年竟清晰如昨,排山倒海涌上心頭。

  罄冉努力令自己鎮定,卻覺在他這樣的目光下,面上的笑都要僵硬地抽搐了。鳳瑛卻終於放過了她,微微一笑,滿含玩味,接著他仰首便將那杯中清酒一飲而盡,神情極為愉悅的楊了揚空空的杯底。

  罄冉總算鬆了口氣,忙對他咧嘴一笑,轉過了頭。心中卻微微一亂,他這是什麼意思?!認出她了?!

  腦後似乎還有他若有若無的視線,罄冉心頭哀鳴,卻不知道為何緊張。不是早已想好,他不會將她的身份掀出來的嗎。

  恰在此刻殿中一靜,舞樂結束,舞伎樂師紛紛叩拜,眾大臣也都有感的俯身向鳳瑛朝拜,倒是解了馨冉的圍。

  “吾皇聖明,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鳳瑛抬手示意,舉手間一股天下在足底猶如塵埃的氣勢。

  罄冉心生一凜,垂了眸。

  狄颯卻忽而笑道:“此舞恢弘大氣,陛下高才,本王服矣。本王小妹曾與本王道,世之男子或精於武藝而偏廢文采,或徒有才名卻失之文弱,偶有兩者兼具者,卻或傲慢自持,或輸與胸略,都不能稱之為英雄。唯有陛下您多謀善斷,精於軍略,熟於音詞,性度恢廓,雅量高致,是為真英雄也。當時本王甚為不服,今日方知小妹此言不差。”

  “七哥!”

  狄颯話語方落,紗幔後傳出一聲嬌喚,幾分羞怯,幾分嬌囡,雖是一聲,卻引人遐想。那紗後少女此刻定是欲語還休,嬌怯憐人。

  罄冉的心都不由為之一動,再觀殿中眾人,果然是神情有痴。罄冉微微抿脣,心知三位公主的較量,看來是開始了。

  果然,狄颯的笑語再次傳來。

  但見他微微回頭,望向紗幔處,挑眉道:“怎麼?妹妹也有害羞之時?不是說見到此英雄,定是要畫下他的樣子,也好了卻一樁心願嗎?”

  “七哥就會欺負小妹。”

  嗔怪的嬌聲再起,狄颯回頭衝鳳瑛一笑:“小妹羞惱了,讓陛下見笑。”

  鳳瑛朗聲而笑,目光看向那搖曳的紗幔,揚聲道:“朕久聞燕雲公主擅丹青,今日不知朕能否有幸一觀?”

  沉寂片刻,紗幔後傳出清若鈴鐺的女聲:“陛下所請,若華之幸。”

  “好!”鳳瑛朗笑一聲,看向隨侍太監。

  太監忙下了玉階,吩咐宮人們在殿中支起了桌案。待四面垂下輕紗,狄若華才在婢女的攙扶下裊裊走出紗幔,對著鳳瑛盈盈一禮,緩步入了殿中輕紗浮動的小空間。

  但見她揮退婢女,親自研墨,唦唦聲在殿中迴盪,紅袖添香,觀之優美,聞之意動。待墨色蘊染,她執起筆,卻不落筆,微微閉目片刻,忽而運筆紙端。動作優雅舒緩,漸漸的她手中筆越來越看,僅不到一炷香時間她淡淡一笑,擱了筆,示意婢女。

  兩個婢女忙走入紗幔,用熏扇輕輕將墨跡吹乾,一人一端,執了畫走出紗幔,走至玉階,示與鳳瑛。

  狄若華不虧才名在外,一副寫意畫,墨色蘊染,男子身影孑然,躍然紙上。雖是寥寥幾筆,面容都微有模糊,但是卻生動異常,讓人一眼便能認出那紙上白衣傲然的男子正是鳳瑛。

  這麼短的時間,狄若華又是第一次見到鳳瑛,更何況她走入紗幔從研磨刀擱筆,從沒抬頭望一眼玉階上的鳳瑛。然而她卻能這麼快將鳳瑛之姿描畫的如此生動形象,眾人皆驚。便是鳳瑛也不免目光一閃,面有動容。

  罄冉正舉杯淺吟一口清酒,兩個婢女將畫紙展示階前時,她已從眾大臣的表情中猜知那畫之精。她移目去看,微微一愣,卻不自覺地笑了出來,不想口中的清酒尚未飲下,氣一岔頓時輕咳兩聲。

  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此刻大殿中鴉雀無聲,這兩聲微帶笑意的咳頓時顯得極為清晰。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了過來,罄冉哭笑不得,面有無辜,忙道。

  “燕雲公主這丹青之術可謂登峰造極,易青一時難以自禁,擾了諸位,見諒見諒。”

  “哼,我看易大人方才分明便是有意譏笑。”

  罄冉看向戰國滿臉激憤的官員,頓時無語。天知道,她確實覺得狄若華那畫極好,寫意畫能畫到那種韻味,已是難極。她寥寥數筆,便將鳳瑛畫的活靈活現。而她之所以失笑,全是因為那畫的背景。

  那畫在鳳瑛的身後,畫了闊野萬里,馬群奔騰,顯得極為氣勢,正迎合鳳瑛其人。但是,想到這個選親大宴,再想到帝王之後宮三千,再觀那畫,罄冉便覺得那畫上,分明便是一群種馬和它們的領導人。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想卻引來了現在的麻煩。

  “程大人說的是,我看分明便是你見我青國公主畫技超群,故而有意搗亂!”

  戰國諸國紛紛怒言,想到畢竟是自己失禮在先,只好起身微微欠禮,道:“是易青無狀了,非為有意,實是公主的畫令易某一時驚為天人,才……”

  “哼!什麼驚為天人?!誰人不知戰國的承敏公主最喜槍弄棒,與琴棋書畫可謂一竅不通,我看分明便是你青國人看我燕雲公主畫技超群,怕等會太失臉面?!故而失笑譏諷。”

  一名武官模樣的男子起身,怒目瞪著罄冉,打斷她的道歉。

  罄冉面色微冷,她已經道過歉了,戰國仍然步步緊逼,今日她站在這裡代表的是旌國,非是她一心寬宥便可的。她必須要為旌國而戰,她已退了一步,他們仍如此,便不能不出擊了。

  罄冉撇了眼坐與身旁,悠悠晃動著手中杯盞不作聲的狄颯,正欲開口,卻聽一聲清越笑聲響起在殿中。

  “奚敏平時確實喜歡舞槍弄棒,卻不想這點小愛好連戰國人都知曉了,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話語落,燕奚敏竟從紗幔後跨步而出,目光清冷盯向台下喧囂的戰國人。她今日穿著一件蓮花暗飾的請紅色迤邐曳地長裙,將本就苗條修長的身姿顯得更加曼妙高挑,柳腰纖纖,一頭烏髮攏著流雲髻,簪側斜插一朵珍珠攢成的簪花。

  面上的輕紗已經去掉,素面朝天,然而黛眉卻似點畫,櫻脣紅潤有澤,精巧玉立的遙鼻,秋水明眸的雙眸,自有一番狄若華沒有的傲然風姿。

  台下一時靜謐,忽而戰國一臣子冷聲道。

  “果真如傳言所說,一國公主摘下面紗,公然露面,真是……”

  燕奚敏對他的話卻置若罔聞,只轉身看向鳳瑛,笑道:“奚敏不知台下的眾大人為何要為難我一介女子,只是奚敏堂堂公主,豈能容他們肆意鄙棄?奚敏無法令他們改觀,也不願與他們爭執,幾欲離開。但今日是陛下設宴,奚敏豈能無狀?故而,請陛下允奚敏獻上一舞,全當是回陛下厚情相待,一舞畢,奚敏當再無顧念,離開此殿。”

  罄冉微微勾脣,燕奚敏這話說的合情合理,又適時示弱。戰國人本就囂張,如今又有她這些話,怕是殿中所有人都起憐惜之情,覺得戰國人太過分了,竟這般令一女子難堪,何況這女子還是一國公主,是青國的客人。

  鳳瑛目光微沉望著燕奚敏,復又溫和一笑,道:“公主這般說,真是讓朕心有歉疚。不過,既是公主所請,鳳瑛若是不允,便是唐突了佳人。敢問公主所舞何曲?朕願親自操琴,為公主助樂。”

  他此言一出,眾人皆抽了一口氣,面色各異,便是沉定如狄颯也微微蹙眉,閔方之更是猛地抬頭,面有喜色。

  罄冉亦是一驚,卻聽燕奚敏笑道:“燕奚敏怎敢勞煩陛下,只怕又會遭眾人怒罵了。惜命這舞需得以鼓來配,還請陛下為奚敏準備一面大鼓為台,另四面架子花鼓。”

  她說罷,回頭看向罄冉,微微欠身:“還勞易大人為本宮擊鼓配樂。”

  罄冉一愣,她曾在府中擊過一次花鼓,僅府中諸人知道她會擊鼓為樂,卻不想此事燕奚敏竟知道。

  “下臣願意效勞。”罄冉拱手道。

  鳳瑛朗聲一笑,道:“如此甚好,易大人作樂,公主和舞,朕有眼福了。快,為公主和易大人準備鼓具。”

  片刻之後,殿中置起了一面直徑足有三米的大鼓,另在旁邊,架起了四面直徑半米的小鼓。四面小鼓均放在架子上,兩兩相對,剛巧在中間餘下一人位置站立舞鼓。

  燕奚敏對鳳瑛欠身,轉身緩步走下台階,罄冉緊跟她,見她登上了大鼓,背對諸人站定。罄冉拿起鼓槌,立於鼓架中,衝燕奚敏微微一笑,神情一凜,抬手間玉手握棒,一鼓。

  “咚!”

  鼓聲震耳,如此同時燕奚敏也驟然甩出了長長的水袖,單單是此一聲鼓,此一動,便讓人屏息而待。

  “咚!”

  罄冉廣袖翻舞,微微轉身擊向鼓面。燕奚敏驟然轉身,身姿輕盈。

  罄冉慢慢加快擊打速度,她玉手握槌,長輪勁轉,在四面鼓面上行雲流水般滑過,鼓聲竟似有金鐵相擊,漸漸溢滿整個大殿,眾人如被蕭瑟秋雨狂吹肆虐,齊齊窒息,卻又似被這金戈之聲震懾,熱血沸騰。

  陪著她高昂的鼓聲,燕奚敏長袖飛揚,腳踏鼓點,紗裙飄揚,震動人心。隨著她腳下動作,大鼓亦發出聲響,比罄冉鼓樂略顯柔軟的大鼓之音,融入整個鼓聲中,出奇和諧,更為那懾人的勁鼓之音添了柔和。

  高台之上,鳳瑛目光專注,緊緊盯著那道飛身舞動在四面花鼓間白色的身影。隨著她手中動作,她的身體亦跟著騰轉,光袖揮卷,雖是一身男裝,然而那輕盈轉動的身姿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舒展開來。伴著懾人的鼓聲,她羅衣從風,長袖輕舒,妙態橫生,瑰姿譎起。

  漸漸,她動作更快,鼓音拔高,穿雲破空,如銀漿乍裂,又似驚蟄春雷。她飛身而起擊打前鼓鼓壁,向後折腰一個空翻,掃向下首鼓面,同時踢出一腳叩擊前首鼓的鼓底。身體在四面鼓間一個騰空,待降落之時,兩手擊出,分打兩面鼓壁,鼓面。腳落,手中鼓槌亦再次輪轉,有節奏地落在西首鼓的鼓面上。

  而隨著她的鼓聲,大鼓上的燕奚敏巧翻彩袖,騰飛鼓上,輕盈如彩蝶穿花,款款似蜻蜓點水,伴著鼓聲乍翱乍翔,不徐不疾,鼓聲高亢促奏,她的動作也跟著急促起來,一霎時轟遮漫卷,就如一片霞雲騰挪變幻與雲空之中。

  眼見鼓聲已至雲霄,眾人竟不能喘息,鼓聲終於漸轉輕柔,如白羽自空中飄落,低低捻轉,直至低入塵埃,徒留一聲鼓韻,泣噎嗚咽。

  隨著鼓聲落,燕奚敏也緩緩舞盡最後一絲力氣,身姿妙曼匍匐大鼓之上。宛若一隻舞盡了所有絢爛,歸於沉靜的蝴蝶。她紅衣輕紗下的身姿猶在輕輕地顫動著,更顯女子弱不勝衣的嬌柔。

  然而狄颯的目光卻至始至終凝滯在那個飛轉在四面花鼓間的身影,鼓聲落,她飛揚的廣袖才漸漸垂下。

  他是上過戰場之人,鼓聲對於一個將領來說可謂再熟悉不過。他也曾舞鼓助陣,擊鼓明志,然而那鼓聲卻萬萬不能與她相比。

  她的鼓聲隱有豪氣乾雲,恣肆汪洋,淋漓盡致,有這廣袤的天地,飛揚的人性,睥睨風霜的凌傲。如此鼓音,竟出自女子之手?!若非親聞,他萬萬不敢相信。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她數次挫敗與他,與他有著深仇大恨,卻又能淡然相待。他從未見過這般鐵血清翟的女子,巾幗如火,馳騁疆場,巾發翻卷,目光如灼。她如荊竹,如冰雪,柔弱的雙肩似能挑起重擔道義,妙手演針,揮手處竟是殺伐意氣。

  那夜她紅妝玉顏,身重春毒,卻依舊冷面鐵血,她甚至年齡比若華還小,本該是少女時光,山花爛漫,然而這些在她身上竟毫無痕跡,仿似早已跫音漸遠。這些都是因為早年的孤苦無依造成的嗎?

  若非他當年少不更事,犯了大錯,她是否會如京都的那些閨秀們一般天真爛漫,卻只知穿針引線?還是會精靈如風,打馬江湖,快意恩仇?

  狄颯心中複雜難言,目光收不回,心緒止不住。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會痛,為何會悔,為何會怕,為何會止不住狂亂的心?

  而此刻的鳳瑛,也在靜靜地盯著罄冉。

  易青嗎?這便是旌國這一年來名聲大噪的新起之秀?詞翰淹通,意態嫻雅,衣玦紛飛,風采清雅,果真是當得上盛名在外!只是這容顏,這姿態可真真讓人玩味,讓人心生怒火呢!

  “我叫易青染。青絲的青,織染的染。”

  多年前在慶城的小巷中,女孩倔強的面容,清晰的話語閃過。鳳瑛冷哼一聲,抬手便飲盡一杯清酒。

  果真是個狠心之人,一別十一年於鵲歌城中再逢,她不曾認他,處處防範於他,後又騙了陸悅君逃離他的身邊。他費心找尋,她竟似突然在世間消失了。

  如今倒好,終再相見,她竟仍如兩年前一般,視他為陌路,處處隱藏,事事躲避。那日在棉江城,他便覺得那承敏公主有異,如今看來,根本便是個假公主。

  雲罄冉啊雲罄冉,你果然是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

  罄冉鼓畢,沉靜的目光掃向四方,掃過眾人神情各異的面龐,放下鼓槌,緩緩走出,微微欠身,清亮的嗓音帶種懾人的風華,道:“公主一舞耗費了太多心力,還請陛下允公主暫且退殿,稍事休息。”

  方才舞動間,罄冉早已看出燕奚敏已費盡了氣力。這舞本來對有武藝在身的燕奚敏該是游刃有餘的,然而方才她觀她動作,起落間身體雖是輕盈,但是卻失了輕巧。本來以燕奚敏的輕功修為絕不該如此,見她舞完,便匍匐在大鼓上,身體輕輕顫抖著,罄冉便什麼都明白了。

  燕奚敏那日竟沒有讓蘇亮為她祛毒,她竟是生生熬過了慢兒嬌的毒性……這丫頭,倒是不一般的堅毅和倔強。方才一舞,她是拼盡了命去舞的,此刻怕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罄冉清朗的聲音響起,頓時眾人方才從剛剛的一舞中回過心神。鳳瑛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自是也看出了她的虛弱。微微一笑,吩咐著旁邊薄公公,“公主此舞讓朕驚為天人,公主辛勞。還不快扶公主前往側殿休息~!”

  薄公公忙應聲步下台階,罄冉撇了眼滿面焦慮的蘇亮,笑道:“蘇將軍,你便在旁守護公主吧。”

  “是。”蘇亮面色一喜,忙站了起來,感激地望了眼罄冉。

  鳳瑛目光在三人面上掃過,微有沉思。卻與此時,東面的紗幔後傳來一陣騷亂。

  “郡主,郡主你怎麼了?”

  “郡主暈倒了!”

  閔方之聽到紗幔後的驚呼聲,霍然而起,大步向紗幔掩著的後席而去。走了兩步,又生生止住步子,焦急的問道。

  “怎麼回事?”

  “啟稟大人,郡主她突然暈了過去。”

  閔方之忙回身看向鳳瑛,道:“陛下,彤雲郡主在路上染了風寒,今日勉力來參加宮宴,卻不想……”

  鳳瑛笑著抬手,打斷他的話,道:“快將彤雲郡主移住漪遠殿,吳太醫,你跟隨前往,一定好好為郡主診治。”

  閔方之忙感激一禮:“謝陛下。”

  一陣忙亂,三方公主退卻兩方。罄冉觀那高兮雲雖是嬌弱,卻沒有什麼大病,萬不是動不動就暈倒之人。看來她是真不願嫁給鳳瑛呢,怕是還想著藺琦墨吧,她禁不住微微蹙眉。

  “燕雲公主怕是也累了吧,不如也到偏殿用些茶點,稍事休息?”卻在此時,鳳瑛笑道。

  紗幔後傳出低應:“謝陛下,若華告退。”

  待宮娥扶著她退下,鳳瑛舉杯而笑,道:“歌舞諸位也看的盡興了,此番難得四國英傑皆聚首這乾明殿。諸位皆是治國之能臣,世之英傑,依朕看諸位不妨暢所欲言,相互切磋治國之術,也好讓今日之聚名流史冊,不知砮王殿下,易將軍,和諸位大臣意下如何?”

  狄颯握著杯盞的手微微一緊,接著迎上鳳瑛溫和的目光,笑道:“陛下心系社稷,此舉定能讓我四國取長補短,本王以為甚好。”

  罄冉亦是一驚,眸中沉浮不定,不由握了雙拳。她知道,今夜這國宴上的朝堂之爭,才剛剛開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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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1 01:0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朝堂爭論

  “不知易大人以為如何?”

  鳳瑛笑著望向罄冉,面容可謂真誠,罄冉心思斗轉。

  相互切磋治國之道?!簡直笑話!當今四國誰不想吞噬他國,有什麼驚世額治國之道會言與他國!

  鳳瑛欲擇一國作為盟國,締結姻好,不管他選哪國,這其間定有要讓青國朝臣們心服口服的。三國既然都送來了公主,那麼便表示,三國無論出於怎樣的私心,都是有意與青國交好的,這樣青國便有了高姿態。

  與其他鳳瑛和朝臣們爭辯,倒不如將這苦差交給三國自己。這樣一來他鳳瑛免了麻煩,再來也能試探三國虛實。此次前來青國的多是各國朝中精英之輩,他鳳瑛更能洞若觀火,將三國朝臣之能耐窺探一二。

  罄冉心中明了,面上自是不露分毫,但笑做禮:“一切聽憑陛下的。”

  鳳瑛朗聲一笑,看向台下的麟國朝臣,道:“閔大人不在,豐大人以為如何?”

  麟國左僕卿亦是抬手一禮,道:“我麟國亦無異議,但聽陛下的。”

  鳳瑛朗聲而笑,道:“好!朕向來提倡眾卿做直臣,今日卿等大可暢所欲言,不必有慮。”

  皇帝都這般說了,青國的眾大臣當然是連聲附和,個個心思都動了起來。要知道今日在這國宴上露露臉,若是說的好了,以後不僅可以揚名天下,更能讓皇帝對自己刮目相看,以後前途定當光明一片。

  當然,皇帝的意思他們是懂得的。自然知道今日的話題是關於和親一事,此番青國的國書一發,朝臣便已就此一事議論久已。意見不一,但朝臣中多以與戰國結盟的臣工居多。且皆是元老級大臣,下面官吏自是望風而跟。

  此番鳳瑛令大家暢所欲言,眾人的目光不由便落在了朝中第一元老高盧寺卿崔明禮的身上。

  那崔大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察覺到諸人的目光卻垂眸不動。罄冉也望了過去,微微一笑。想來也是,如崔明禮這般重臣自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才會出擊的

  卻在此時青國中書令鳳遠佛袍起身,目光直逼中台端坐的罄冉,笑道。

  “我聽聞旌帝曾對百官戲言,得清華君猶如周聖祖得張顯也。易大人這一年多來也確實為旌國做了幾件大得人心之事,更是被百姓傳以美名。既然陛下讓我等討論治國之道,有一點在下便不得不向易大人請教了。”

  罄冉眸光一凜,迎上鳳遠銳利的目光,但覺此人鋒芒甚重,言挑意冷,是個不好相與之輩。她心中警覺,面上卻淡然而笑,抬手道:“早聞中書令鳳大人心思敏銳,處事果決,是青國年輕一輩的英才。請教二字易青不敢當,鳳大人請。”

  鳳遠微微點頭,揚聲道:“世人皆知,易大人此一年多來,在旌國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上了一封掀起朝堂風雲的奏疏。此奏疏更是在一夜之間傳遍翼城,在十數日內風聞四國,掀起了軒然大波。”

  罄冉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他要說的話。微微一笑,並不慌張,眉宇間卻凝上了一層疑惑。這個鳳遠不簡單啊,竟能一下子抓到了要害痛處,知道從哪裡論起更能引起青國滿朝文武對旌國的敵視。

  “易大人奏疏上言,若圖強,需納士,納士當納賢。請奏旌帝在旌國採納什麼科舉取士,說什麼只有大批錄用寒門子弟,方式亂世圖存之道。此奏疏一上,朝中爭執頓起,在下聽聞易大人遭到了滿朝眾臣的反對,爭執半年不下,然而最近旌帝竟對百官的諫言置之罔聞,決定採納此諫,欲再明春舉國取士,辦什麼春闈。引得百官罷朝,各地官吏紛紛進言,旌國官場一片混亂。恕陳某愚鈍實在不敢苟同此舉,卻不知易大人對此有何高見?”

  見他說罷,殿中眾人皆目光鑿鑿盯了過來,盡是鋒芒,罄冉不免一笑。看來在這裡她也引起公憤了呢。

  古往今來,凡事締結同盟的國家,多是體制相同,或是有共同的治國方針。結盟之後,兩國的來往不管從朝廷還是尋常百姓都會變得頻繁,自然在潛移默化中就會受到同盟國的影響。青國若是與旌國結盟,那麼旌國的一些重要的治國方略自然會對青國產生影響。

  罄冉早就發現這個時空古往今來竟沒有科舉一說,取士多如秦漢時期,是靠舉薦的,舉薦制有一系列的弊端,罄冉再三思量,這才上了奏疏,請奏燕奚儂在旌國科舉取士。

  科舉取士,大批錄用寒門子弟,利益得到最大損害的自然是現在的朝臣。他們多是氏族出身,靠著祖上的陰功,便能混上一官半職,衣食無憂。若是科舉,他們便再也不能坐享其成,需得如寒門子弟一般寒窗苦讀。他們自是不願接受科舉制度,更不願寒門子弟分享其盤中羹,他們更是羞於和平民站在同一個朝堂之上的。

  此刻在殿中的眾臣子皆是氏族大家出身,罄冉會成為眾人公敵,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何況,前些時日,鳳瑛力排眾議,任命周允鴻為光祿大夫,位居二品。這周允鴻便是平民出身,祖上毫無建功。一時間青國朝臣議論紛紛,皆在猜測鳳瑛此舉的用意,此番旌國前來,若是締結同盟,青國會效仿旌國倒也大興科舉?

  所以說青國朝臣拿此事來做文章,罄冉一點都不意外。可讓她意外的是,首先提出此議的竟是鳳遠。

  罄冉此番出使,已將青國百官的資料看了不下十遍,自是知道這中書令鳳遠。他原名並不叫鳳遠,而是陳遠。他的父親本事魯國公府的一名家奴,後因偷盜府中財物,被打斷了腿丟出了府。但就是這樣一個不堪之人的兒子,卻胸有大志,從小苦讀詩書,立志要報效朝廷。

  然而陳遠雖是學識不凡,卻一直苦於求仕無門,落魄潦倒,靠賣字畫為生。後來其巧遇鳳瑛,鳳瑛惜其才,將他帶回了鳳府,這才有了入仕的機會。後來鳳瑛施嗯,將陳遠脫了賤籍,入了國姓。可若深究起來這青國的第一寒門之仕便是鳳遠。對於科舉取士,他應該是最支持的啊。

  那麼他為何會如此?

  罄冉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一道亮光閃入腦中,她微微一笑。鳳遠是鳳瑛極為信任的重臣,更是鳳瑛的近臣,他會如此,怕是鳳瑛所指。她再想想近來被鳳瑛提拔的幾個寒門弟子,頓時明了。

  鳳瑛此人心智不凡,憑藉他的能耐豈會看不出科舉制度相交舉薦制度的諸多優勢。他怕是早就想效仿旌國,在青國也採取科舉制,只是此舉必定會在朝中掀起大波。他這是挑起事端,欲讓她為他打頭陣,說服這些朝臣們

  她並非青國之臣,而他竟將她逼至此地,讓她不得不為他所用。好生陰險!罄冉想通此節,微微一笑,不去看那鳳遠,卻反而看向鳳瑛,笑道。

  “陛下,鳳大人可是給易青拋了個大難題。誰人不知易青為推行科舉在旌國可是得罪了不少大臣,連府門都被砸了個稀巴爛。易青可不想連青國的大臣們也都得罪了,易青此番是奉了我主之命,和青國交好的。這要是將青國朝臣都得罪了,易青可就沒法回去交差了。請恕易青無法回鳳大人的話了。”

  鳳瑛眸光一閃,不想她竟比他想的還要聰明。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洞悉了他的心思,還將了他一軍。他睫毛微微顫動,忽而一笑,道。

  “易大人但可暢所欲言,這樣吧,若是大人能令我青國朝臣心服口服,朕願允易大人一個要求,如何?”

  罄冉一愣,接著心中一喜,一個要求嗎?她此番來事要締結友好的,這一個要求已經能讓她達到目的了。

  坐在罄冉不遠處的狄颯卻是霍然抬頭,眸光幾變,冷冷的抿了脣,輕哼一聲轉開了目光。他以為此番戰國或可能與青國結為同盟,現在看來鳳瑛分明早決定於旌國結盟了。不僅如此,他還要效仿旌國舉辦科舉,竟已經將她當自己人用了嗎?

  罄冉定定地望著鳳瑛,兩人忽而相視一笑,已經達成了一種無形的協議。罄冉朗聲一笑,道:“如此易青若再行推辭,便是對陛下無禮了。易青不敢妄言讓青國滿朝心服口服,卻願勉勵一試。”

  她說這拂袍站起身來,此番來青國,她早將青國朝臣們的資料看了豈止數遍。此刻見眾人皆仇視地盯著自己,她並不驚慌,垂眸淺飲一杯,這才起身緩步向台階走去,一面揚聲道。

  “自始祖黃帝一統江山,段蒙繼之,後十國之亂,景國一統,兩周繼之,四國南北蜀又亂,直至左周一統江山,再到現今,此先後八百餘年。其間取士途徑皆是門資入仕,採用舉薦法。”

  罄冉走下台階,剛說到此,卻有一官員冷哼一聲:“古制如此,定有其道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定是治國之大法,豈能隨意更改?!”

  罄冉失笑搖頭:“治國之道,豈可拘泥於規矩,規矩囿人,不足取之。古往今來皆如此,並不代表它便是最好的。舉薦取士上下八百餘年,雖是為國家采錄了一些能臣乾吏,但是也有許多弊端。舉薦制,舉薦的官員皆是氏族子弟,使得朝堂皆被貴族把持,貴族子弟生來不必努力便能得到官職,有些官爵更是世襲罔替的,只要出身好,便可憑藉大量財富,入世為官。朝堂上下紛紛請託權門,官吏貪縱為非,百姓愁怨不堪。舉薦早已是名不符實,非是舉賢,而是舉姓,凡事氏族大姓,十之八九位列朝班。易青便聞耀國有崔亮、謝言已是耄耋老翁,卻因出身權貴,而授之以政。混沌糊塗,眼花耳聾、無所作為!注重門第而不以求賢為務,試想這樣的國家如何能得到良臣賢者?”

  “哼,你此言怕是危言聳聽,言過其實了吧。在座之人皆是出身豪門,難道我等都是庸才之類?不足為謀?”

  罄冉轉身望向那厲目冷言的老者,笑道:“這位當是左僕射馬大人吧?馬大人賢名易青久聞,亦敬仰有之。晚輩有禮。”

  她說這對馬銘深深躬身一輯,這才起身道:“易青方才只是說了舉薦制度的弊端,並未否認舉薦制為國家選拔了一大批可用之才。舉薦制亦有其益處。氏族豪門為國家建功至深,受到國家厚待這是無可厚非的。再者,氏族子弟自小便接受比之寒門更加優異的教育,才能兼具者甚多。如大殿諸卿,更是文武俊傑之輩。可是諸位也不該否認科舉取士比舉薦有先進之處,更能讓有志之士得到入仕的機會,更能讓國家得到一批賢能之臣。崔大人是青國的老臣,祖上代代都是功勛,崔氏更是青國赫赫有名的望族,子弟個個為官。崔大人如此反對科舉取士,難道就沒有私心嗎?!”

  罄冉說吧,目光灼灼盯著那崔明禮,崔明禮頓時面色一變,氣的渾身發抖,怒道:“老夫敬你為旌國使臣,卻不想你如此狂妄。舉薦制傳之近千年,豪門大族更是國家脊柱,是國之根本。老夫這些年為朝廷舉薦多少可造之才,老夫之心皓潔如月,豈是你能隨意抹黑的!”

  “陛下,他這分明便是挑唆我青國君臣間隙,居心不良啊。崔大人之賢天下皆知,陛下豈能容一外臣,隨意指責污衊?!”

  朝上眾臣子見崔明禮被氣的渾身顫抖,自是滿腔憤怒,紛紛向鳳瑛拜言,個個義憤填膺。

  罄冉卻是失聲而笑,晴朗的笑聲頓時壓住了所有的吵亂。她見眾人怒目看來,笑意減緩,道:“我不過說了一句,諸位卻憤怒至此,真是奇之怪哉,不知道的該以為諸大人們是惱羞成怒,被戳中了心事呢。”

  她說罷不再看那些面色鐵青的大臣,轉而迎上鳳瑛黑沉的雙眸。

  鳳瑛脣際依舊有笑,目光沉沉盯著殿中豐神飄灑,侃侃而論的罄冉,心中已是翻起了巨浪。

  對於旌國的清華君他早已是關注久已,這一年多來,他的書房有一架書案便是關於此人在旌國朝堂的言行記錄。他早知此人是當今奇才,呈於旌國的不少謀略,治國之道,皆讓人驚讚不已。尤其便是那道請奏科舉的奏疏,更可謂是驚世之舉。

  歲旌國春闈之舉仍未施行,只是頒下詔書,未知其效。但是憑藉他的謀識,早知此舉之妙,有意效仿旌國。方才聽了罄冉一番言辭,他更是確定了心中所想。

  至於滿朝文武,他們心中怎麼想,鳳瑛是心知肚明。正如旌帝在頒詔前會遇到滿朝阻擾一般,這些朝臣們的私心,他豈能不知?!

  所以當罄冉目光看過去時,鳳瑛緩緩一笑,望向馬大人,道:“愛卿之賢朕豈會不知?!愛卿有無私心,朕說了算,自然不是他人能夠離間的。再者,易大人方才也絕不是離間我朝臣,朕看她只是在據理力爭而已嘛,只是言辭失之尖銳。易大人是我青國的貴客,朕看愛卿就莫做計較了,如何?”

  皇帝都這般說了,那馬大人自是不敢再言,衝鳳瑛誠惶誠恐的一拜,道:“老臣謝陛下信任。”

  狄颯也一直面有沉思,緊緊盯著罄冉。聽到鳳瑛的話,他身子微動,目光沉浮幾下,望瞭望鳳瑛,才緩緩垂眸拿起了案上酒盞。

  “易大人一翻闊論,真是讓老夫眼界大開。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若是興科舉真比舉薦制好,為何會遭到旌國滿朝非議,會引得百官不惜罷朝棄官而擾?!何況自朝廷頒發科舉政令之後,非但不見各地官員百姓擁戴,反而出了多起學子們罷學的事件,為何?!”

  微顯蒼老而穩重的聲音響起,罄冉回頭,卻見崔明禮起身說著,蒼老的面上滿是溫和的笑意,倒似在和晚輩慈愛閒談。

  罄冉不免心中一笑,老狐狸耐不住了。看來方才鳳瑛的態度已經讓這老狐狸察覺出了端倪,再也按耐不住了。

  她忙快行幾步,躬身深深地施了個禮,道:“崔老前輩所著《觀書》乃是世之學子必要拜讀的經典。夫子給易青上第一堂課,教的便是前輩之禮學之篇。易青雖無幸拜在前輩門下,但是前輩卻也是易青的夫子。易青當不得前輩如此禮遇,前輩快快請坐。”

  她見崔明禮扶須落座,這才笑道:“古往今來,凡治國宏論,無不是除舊革新,廢一舉而興一舉豈是一日之功,豈能立竿見影?如體之沉痾,當先用糜粥以飲之,和藥以服之‘待其腑髒調和,體形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則病根盡去,人得全生也。興此科舉依然,需得緩緩圖之,慢慢見效。何況前輩所言誇大了,旌國滿朝力主此舉的朝臣大有人在,如翼王殿下,王護大人,張舒大人,岑本初大人……等等。何況前輩只知道各郡學子罷課,卻不知道寒門子弟之歡呼,更不知百姓對此舉的評價。此科舉為無數士子文人走向達官顯貴鋪設了一條金燦燦的路,貧寒子弟,歷經十年寒窗之苦,最後一張考卷定終身,換得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錦繡前程。何況,此舉也能使國家更加安定。上品無寒門的舉薦制容易激化社會矛盾,科舉則是解決此問題的一種重要方法。畢竟能當官,誰還去造反?而文武人才通過科舉一躍龍門,成為天子門生,自然更會效忠天子。一舉幾得,何樂而不為?”

  罄冉心知崔明禮乃是鳳瑛手下第一重臣,崔氏一門在青國更是首屈一指的氏族大家,僅次於皇族。前幾番鳳瑛任命寒門入仕,尤屬他反對的最為激烈。乃是青國朝臣的領導人,此番她若不難倒他,便無法服眾。鳳瑛讓她順服朝臣,實則指的是崔明禮這老骨頭。

  念到此處,罄冉忽而轉身看向鳳瑛,揚聲道:“何況對呀君王來說,科舉制要大大好過舉薦制。科舉取士最後乃聖上欽點,入仕之人皆稱天子門生。這些人無不對天子感恩戴德,而舉薦制,卻免不了有些大臣借機培養自己勢力,扶植黨羽,從而形成徒講交遊,不重實學,甚至拜門奔競,賄賂囑託之行。而便是錄取了有才之士,其對皇上卻也未必衷心,他們不覺得是皇上給了他們做官的機會,反而只感激那些舉薦其的官員。易青便聽說這各國的官員們還分什麼‘張仕’;‘李仕’諸如此類,在朝這些人自是因著同一個‘姓’而擰成一股繩,遇事先去請教自己的先生。哎,如此這般,長期下去豈不是要壞了社稷?!

  她此言一出,但見鳳瑛雙眸微眯,顯然面有所思。崔明禮卻是大驚,險些將手中杯盞脫手。

  罄冉這話簡直是一針見血,一下子刺在了崔明禮的要穴。要知道青國上下誰人不知他崔明禮是三朝元老,自耀和帝時便位列臣工,投在他門下的門生最多,凡有才之輩,出身貴族,皆能受到禮遇,舉薦入仕。而這些人出官以後更是對他感恩戴德,青國百姓甚至給這些人起了個統稱,叫“崔仕”。

  何況對此,當今聖上鳳瑛該是體會最深。他鳳氏一門,便是因鳳瑛祖父為耀國高盧寺卿遍插黨羽,才有後來鳳瑛父親一手遮天之勢。如今他崔明禮同是高盧寺卿,又有方才罄冉的話,他頓時豈能不驚。

  察覺到高台上鳳瑛投射而來的銳利目光,崔明禮但覺冷汗直冒,面色已是煞白。鳳瑛的性情他是了解的,這個年輕的君王雖是表面溫潤,實則其有著比其父親更加狠硬的心,對敵人從來是不留一絲餘地,動手果決狠辣。

  崔明禮心思急轉,驟然明白了皇帝今日所有舉動的用意,皇上是決議要行科舉了!更是在給他崔氏一門敲警鐘了!

  唯今怕只要一條路可走……

  崔明禮兀自喘息數下,抹了一把冷汗,突然轉身對著高台深深一拜。

  “皇上,老臣汗顏吶,老臣竟早先沒能看出科舉制的諸多好處,老臣無顏面對皇上啊……真是江山代有能才出,看來老臣是真的老了,糊塗了。這朝堂該是年輕一輩的天地了,老臣無能,再無顏立於這朝堂之上了。請允老臣告退。”

  他說這連叩三下,竟起身向殿外退去。殿中靜寂一片,能聽到他袍子掃過大理石地面的沙沙聲,眾人面色各異,望著他緩緩躬身退去。

  而高台上的鳳瑛竟至始至終未發一言,他的面上仍然帶著笑意,眼中有著威嚴和智慧,也有著滄桑和冷酷。清雋的身姿雖是隨意而坐,可卻淵停岳池,有著天下在足下猶如塵埃的氣勢。

  待崔明禮的身影消失,諸臣子神情不安看向他們的帝王時,他們已經心有洞悟。朝之第一重臣,已被賦閒在家,試想還有誰敢再提出異議。敢有再言這,只怕在皇帝心中,便會被灌上意圖不軌的罪名吧。

  “皇上聖明,臣請皇上效仿旌國,行科舉取士!”

  “臣請皇上效仿旌國,行科舉取士!”

  鳳遠率先拜倒,眾臣子相互一望,紛紛跟隨。

  微微沉默鳳瑛朗聲一笑,道:“既然眾臣工覺得這科舉制可行,那麼……鳳遠,你便盡快擬個章程程上來。又恰逢易青大人在我青國,你可要多多向她探討才是。”

  “臣遵命!”

  罄冉望著台上笑容滿面的鳳瑛,不免心中一緊。古有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今有鳳瑛此舉,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了。那崔明禮在朝勢力極大,青國上下其門生故吏豈是數百,已隱有當年鳳氏之象。今日鳳瑛令鳳遠挑起爭執,再借她之手令崔明禮自請歸隱,他甚至未費什麼力氣,便震懾了百官。若不是她被做了利箭,一定會拍手稱讚他的心智。

  “易大人高才,朕服矣。”鳳瑛說這竟起身,大步邁下台階,他不容罄冉反應,拉了她的手臂,便向台上走去,一面又道。

  “旌帝之言不虛,易大人之才不遜周聖祖之乾臣張顯啊!”

  鳳瑛拉著罄冉,將她帶至席案,示意她落座,這才重新坐於龍椅,執起酒杯,笑道:“朕敬易大人。”

  “謝陛下。”罄冉舉盞飲盡,笑道。

  “陛下先前允易青一個要求,不知……”

  “哈哈,易大人請講。”鳳瑛朗聲一笑,抬手示意。

  罄冉眉宇一亮,笑道:“我旌國承敏公主仰慕陛下久已,旌國更是欲與青國締結姻親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哈哈,承敏公主美麗端莊,朕之幸也。”

  鳳瑛的朗笑聲傳來,頓時片刻靜默,接著朝臣們紛紛恭賀。

  “恭喜陛下。”

  恭賀聲中,狄颯冷哼一聲。此番,他們戰國竟至始至終都沒有發揮的餘地,願意無他,鳳瑛早已決定和旌國結盟了,發給戰麟兩國的國書,不過是不欲得罪他們而言。他早已看出,依青國現下形勢,與旌國結盟才是上策。

  不過此番卻也沒有白來,聽得這番長論,他心有所觸。回到戰國,也該著手科舉一事。他餘光看向身旁端坐的白色身影,心中又是一糾。彷彿她越是耀眼,那光芒便越是灼熱,會燙了他的心。讓他越發難受,越發掙扎。

  百官的恭賀聲歇,殿中驀然一靜,狄颯忙回過心神,起身笑道:“青旌兩國締結秦晉之好,實乃大喜,本王恭喜陛下,恭喜青旌兩國。”

  “同喜,同喜,朕敬砮王一杯。罄冉見此,拂袍而起,執杯相邀。

  “承砮王吉言,易青也敬殿下。”

  對上她清亮的雙眸,狄颯眸光閃動,她的眉宇間隱有凌洌清峻,傲然而立,豐神飄灑,面上自有一種懾人的光芒,竟讓他幾欲窒息。

  半響狄颯才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利落昂首,一飲而盡。

  麟國官員也表示了恭賀之意,接著燕奚敏三人被請回了大殿,殿中歌舞再次連綿而起,眾人推盞引觴,氣氛一時倒似其樂融融,方才的鋒芒激銳已然不見,但是殿中眾人的心思,怕是比之剛才可要精彩多了。

  一輪歌舞過後,卻見一直坐在戰國百官中的穆江突然起身,笑道:“青國與旌國結下秦晉之好,實乃大喜,我戰國願獻上一支歌舞,謹祝陛下與承敏公主,還請陛下應允。”

  他此言一出,罄冉分明感到身旁狄颯坐姿一震,接著似是站起身來,卻有硬生生頓住了動作,漸漸地他又恢復了端坐。

  她心中狐疑,再細細去看,狄颯分明面色如常,難道是看錯了?

  “戰國盛意,朕豈會不允?朕要多謝砮王厚意啊。”鳳瑛的笑聲傳來。

  狄颯抬手,笑道:“理該如此。”

  罄冉卻微微蹙眉,為何她覺得狄颯的笑異常僵硬。不及多想,片刻後殿中響起了悅耳的樂聲。

  隨著那樂聲,一名白衣女子緩緩而來,窈窕的身姿一點點清晰,讓人恨不得起身傾盡身體靠向殿門好把她看個清楚。那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到殿中,忽而一個輕躍,身體輕盈的舞動了起來。

  她白衣上繫著多條長長的絲絛,隨著她的舞動,那絲絛倏地飛舞而起,迎合著節拍,異常美麗。她動作鍵明媚靈動如貓一般的眼睛不時望向鳳瑛,並不是向台階這裡舞來。

  罄冉一愣,這算什麼?難道戰國人看將燕雲公主嫁到青國是不可能了,想用美人計讓鳳瑛收了這女子?

  可接下來她便發覺不對,那女子忽而飄然舞上中台,接著她轉換了輕盈的舞姿,改而扭動著妙曼的腰肢,如蛇一般嬌軟,將手中的香絲揮向,狄颯?

  那樣子滿是挑逗,動作更是和現代看到的艷舞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搞什麼?!

  罄冉還沒明白過來,那女子依在狄颯身上的嬌軀忽而一轉,又向她扭來。她隨著樂聲扭動,多情而挑逗,腳上掛著的鈴鐺甩出細碎的響聲,每一下都釘在拍尾,微顫人心。

  殿中抽泣聲此起彼伏,想來均在想如此妖嬈女子,若是在近前就好了。

  若不是繞著自己扭動而換成他人,罄冉指不定會好好觀賞一翻。可是天知道,這嬌媚到人間極品的女子卻偏偏掛在他罄冉的身上,前一下後一下的,妖嬈的手臂更是一會撫向她的肩,一會掃一下她的腰。

  罄冉完全不知她這是幹什麼,只能連連躲避著。去看鳳瑛,卻見他也是一臉茫然。搞什麼啊!狄颯分明就知道她是女子,弄個沒人圍著她轉悠個啥!

  可現在的情景,罄冉又實不易起身打斷那女子,一時面上是哭笑不得。

  而此刻罄冉身邊的狄颯面色也不甚好看,他甚至是有些坐立不安,耳邊一直香氣那夜穆江的話。

  “王爺,臣認識一女子名喚繡奴。此女乃是我戰國紡玥樓的繡女,專門為京城達官貴人制裁衣袍,她的手藝非凡,王爺現在身上的錦袍便是出自紡玥樓。所謂熟能生巧,此女縫製衣服時間久了,便練就了一項絕技。她不但能縫製衣服,還能在眨眼間將一件縫製甚好的袍子沿著衣縫針腳拆分開來,只需一個小針即可。甚至此衣著在人的身上,她也能不被其察覺將其身上的衣服變成布塊。紡玥樓生意遍及四國,此女現下就在謐城之中。若是在宮宴上讓其獻舞,只要她能接近雲罄冉,那麼雲罄冉的女子身份還能藏的住麼……王爺但可放心,繡奴不會武功,對於這麼一個沒有武功底子的女子,雲罄冉是萬萬不會生疑的。”

  穆江的話一直在腦中迴旋不去,狄颯握緊雙手,漸漸閉上了眼睛。方才穆江讓繡奴獻舞時他險些起身制止他,可是罄冉方才侃侃而談的樣子卻一直揮之不去。

  燕奚儂得她相助,實在是大幸,可卻是戰國的大不幸。此番青國與旌國又結成同盟,對戰國便更是不利了。他幾番猶豫終是任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然而此刻繡奴腳上發出的鈴聲響在耳邊,卻令他心中如有針扎,那聲音如魔音,讓他面色蒼白,幾欲嘶吼。

  罄冉的各般姿態在腦中閃過,她怒目的樣子,她清冷的樣子,她笑著的樣子……

  狄颯似是再不能忍受心中煎熬,他雙臂猛然抬起,一股大力便欲擊上桌案,於此同時,他猛然睜開眼睛,便欲將那聲“停下”喝出。然而卻也是此時,樂聲停止了,狄颯頓時身體如有雷擊,揚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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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女姿乍現

  殿中樂聲消失,狄颯心頭的萬般情緒驟然凝滯,如同被雷電擊身,抬起的手生生頓在了空中。

  他心頭萬鼓擂動,驟然轉頭,頓時面色慘白,身體微微地搖晃了一下。

  入目正見繡奴從罄冉右面身側轉開,自她身後一個旋舞驟然轉至罄冉的左側。她這番動作,帶動的身上白衣紛紛起舞,掃上罄冉身體,一陣香風撲上面頰。

  隨著這清風,罄冉身上倏然如盛開了白色的花,片片白緞自她身上飛落,捲入繡奴翩飛的絲絛中,片片猶如舞在白帶中的蝶,倏忽一晃,翩翩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一層……兩層……三層……直至只剩一件單衣……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那層層白色如漫卷的白雪,分落而下,仿似只有一瞬間便沒入了塵埃,又仿似片片都飛舞了許久。

  頓時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眾人目瞪口呆地盯著這一幕,圓瞪的臉中滿是驚意和震驚,漸漸的有人開始拼命的眨眼,似是要確定眼前看到的不是夢境。

  是啊,這一切來的太快,罄冉只覺眼前一晃,片片白色的錦緞便如游蛇一般滑過了她的身體。身上驟然一輕,心卻如遭重錘,沉悶的窒息。

  它猶如僵硬的雕塑一般端坐在那裡,渾身上下陣陣發冷,那是自體內散發而出的寒意,寒意凍結了她的身體,將那身子緊繃的幾欲斷裂。

  低頭處,她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單衣,單衣上身纏繞著層層疊疊的白布,卻難掩那起伏的胸線,纖細的腰肢。此刻那白布在眼前猙獰的刺痛了罄冉的雙眸。仿似它不僅束縛著她曼妙的身軀。更層層疊疊纏著了她的心,讓她不能呼吸,無力掙扎。

  憤怒,屈辱,驚惶,無措……頓時萬千情緒翻涌在胸中,她止不住劇烈起伏的身體。止不住將十指深深插入掌心,可那痛卻抵不住心頭之萬一。

  聚光燈一般的目光籠了全身,罄冉力持鎮定,她甚至脣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緩緩抬頭,看向站在案前的繡奴,見她神色一慌,匆忙得轉來了頭。罄冉笑容更大,隱約竟是譏諷。

  目光越過不安的繡奴,她的不遠處,鳳瑛竟不知何時已赫然站起。向來溫潤的面上,滿是複雜。黑色的眸子沉浮著,其間訴說著什麼,罄冉已經無力探究。便是她轉眸時隱約看到的憐惜,她也不願放在心上。

  身旁的狄颯此刻神情似乎比她更加痛苦,身體似乎比她更加緊繃,罄冉冷然而笑,眸中譏諷大盛。這殿中的人,百般姿態,百般神情,落入她的眼中都似帶著面具,生硬而冰冷。

  忽而一道疾掠而來的身影撞入她的眸子,那紫色的影,若一道光閃在眼中,觸在心頭。迎上那熟悉的面容,迎上那海一樣似是能包容一切的黑眸,罄冉清晰的看到了憐惜,安慰,暖意……

  他在說,別怕,我在這裡。

  他在說,對不起,我沒能護好你。

  她竟不知,他也在殿上,然而此刻她萬分慶幸,他在這裡。

  真好……

  藺琦墨飛身自殿中掠來,瞬間便到了台上,他擋在罄冉身前,擋住殿下所有人的眼光。接著抬手便胡亂地扯著身上的袍子,可是因為焦急,竟半晌也脫不掉它,復又想起腰上還繫著腰帶,他乾脆大力一扯。

  “撕拉”一聲,頓時他身上紫色外袍斷開,他將已不成樣子的紫袍一抖,便欲披在罄冉身上。然而卻在此時一雙瑩白的手已經率先一步落在了其上,隨之還有一件紅色的長裙,逶迤展開的裙擺,頓時鋪展了一地。

  望向罄冉身後站著的燕奚敏,藺琦墨鬆了一口氣。

  無人注意到,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鳳瑛抬起扯在腰帶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而殿中的穆江更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他目光直盯著中台已經僵直的狄颯。

  藺琦墨自台下衝上,由於焦急越過狄颯桌案時,竟將他生生撞到。王爺趔趄的倒在地上,復又僵硬的直起身體,那姿態那背影,落在穆江眼中,皆畫作了一聲嘆息。

  也許他今日……做錯了……

  罄冉緩緩抬手,攏了攏身上的紅色連身長裙,任由燕奚敏匆匆將水紅絲煙羅繫在她的腰間,在身後打成一個結。

  這幾秒鐘的時間,已經讓罄冉漸漸沉靜了下來。來到這個世界太久了,來到這裡也經歷了太多,她已經完全融入了這裡,所以才會在剛剛那般失措,那般屈辱。

  可是現在,她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這一切了。

  她輕輕安慰自己:沒關係,上一世吊帶都穿過,相比起來,這次也就是露了個脖頸,連鎖骨都沒露出來。看就看吧,有什麼了不起!

  待燕奚敏繫好身後的帶子,她推開擋在身前面色蒼白的藺琦墨,緩緩起身。扭頭對面有擔憂的燕奚敏淡淡一笑,欠身施了個女子的側腰禮,笑道:“多謝公主。”

  接著她跨步繞過藺琦墨,走至中台正中,面上掛著微笑,目光在鴉雀無聲的大殿掃過。忽而抬手繞於腦後,輕輕一扯,銀色的髮帶飄落,三千青色宛然滑下,散於肩頭。

  隱有風來,長髮隨風輕輕散開,映在她身後鳳瑛的眼中,似是張開了張柔柔的絲網,轉眼與他的黑眸融為一體沉沒在他幽深眼底,無聲無息。

  罄冉攏了下耳際碎發,忽而抬步走向狄颯,對上他不辨的雙眸。她竟笑了開來,眉宇一樣,道:“砮王真是才智不凡,想必為了今日這一幕費了不少心思吧。”

  “我……”狄颯面容僵硬,本能開口,可話一出,卻發現根本無法成語。

  難道說他後悔了,對她,他再一次做了蠢事?

  縱使說了又如何,對她,他再次傷了,重重的傷了。

  從此,她對他,又多了一份仇,多了一絲恨。他能說什麼?他又有資格說什麼?!

  罄冉卻似並不願聽他的回答,轉身走向台階,站在萬目之下,緩緩道:“易青本是女兒身,易青此名非是父母所賜。易青乃戰國人士,家父是已故兵馬大元帥雲藝。”

  她此言一出,大殿之上抽氣聲陣陣,眾人望向她的目光更是複雜難解。罄冉卻不在乎,微微一笑,跨步走至戰國官員所在的東首,面容微冷,又道:

  “十三年前,雲家所受災難,怕是諸位都有所耳聞,這四國之間傳聞也不少。有人說雲家歸隱了,有人說雲家被害了,諸多猜想,不足為憑。今日我雲罄冉卻終於有機會將十三年前的冤情說與世人了。當年戰英帝因忌憚爹爹手中兵權,在爹爹揮兵滅了成國之際,他忽而一紙詔書命爹爹速速回京。詔書說的很是動聽,說爹爹為戰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朝堂振奮,等不及要在京中設下國宴,令爹爹離開大軍,速回京城,接受封賞,爹爹自是知道,英帝這是要奪他的兵權,此回京城凶多吉少。然而在我那傻爹爹看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區區兵權又算得了什麼?!爹爹回京後,在國宴當眾請辭,歸隱山林,此事天下皆知。之後我們一家便跟著爹爹到了蒼山,期待著過上與世無爭的生活。然而,災難卻降臨了,雲康三年冬,臘月七日夜……”

  她說到此,忽而轉身看向高台上的狄颯,微微眯眸,冷聲道:“戰國七皇子狄颯帶著禁衛軍,慶城軍及其親衛,一共上千人闖入蒼嶺,火燒雲家小屋。亂箭射死我父親和原鋒明軍軍師白鳴徽,劍殺我娘親和正值花季的姐姐。後又將爹爹的殘破之軀運往慶城暴屍,企圖誘出我這個落網之魚。當年之事,雖是戰國有意隱瞞,然而卻有風聲傳出,爹爹舊部在聽到蒼嶺消息後,曾悲憤滿腔,欲找戰英帝理論,可卻被朝廷以嘩變為名鎮壓,死傷者無數。”

  她說罷,目光緩緩,掃過大殿,話語頓時震響,揚聲譏諷道:“這,便是當今的戰英帝!”

  她站在大殿之上,形容沉穩,面色沉靜。曳地的紅色宮裝長裙廣袖,勾勒出高挑的輪廓,隱隱能看到衣下的單衣。墨發盡數垂在身後,略顯凌亂混著身上糟糕的裝束,她此刻的樣子是萬分狼狽,萬萬不雅的,然而那盈盈而立的身影卻帶著幾絲傲然和清雋,從容和灑脫。

  從高台上,恰能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她忽而轉身,指控般的盯著狄颯,目光並不尖銳,卻隱含控訴,平湖不波的神情卻令人那般的猝不及防,彷若一個浪頭打來,使得她不得不挺直了背脊去抵擋,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蓋在烏髮玉顏之下,如此才能了無痕跡。

  她的話語一直能平靜,自始自終幾乎用了一個聲調,似是在輕輕的講訴的別人的故事。甚至連多餘的一個字都不曾說,簡單的不帶任何渲染,然而便是這樣的話語,卻在殿中所有人的心頭都敲了重重的一擊,仿似揉碎了新的碾痛,相形之下,對於真相掀開的震驚和憤怒,感嘆和悲憫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然而,殿中沒有一人會懷疑她所說之話。因為從女子平靜的身上散發出的壓抑,從她平靜話語中蘊藏著的萬般感情,那碎了心碾著血吞下的苦痛,似乎都在這短短的幾聲平靜話語中穿了出來,這便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更何況,若非命運多舛,誰家的女子會易裝改面,上戰場,入廟堂。這驚世駭俗之舉,總是要有個緣由吧。

  似是回應眾人的感嘆,罄冉清冷的話語再次響起。

  “我雲罄冉當年便發誓,定要讓蒼嶺的血屠暴曬在這朗朗乾坤之下,終有一日我要為親人報仇,方得快慰。我習武修身十一年,其間未曾有片刻安寧。然而長大後才知,以我一屆女子,又怎麼可能與一國為敵?!怎麼可能和高高在上的帝王為敵?!我認命,總可以了吧……可我實在看不過去,看不過去戰國以強國之資,屢屢對旌國用兵,使得戰火不斷,邊境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我女扮男裝,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入軍營,登廟堂。我雲罄冉只求為百姓們做點事,能讓這世上少一分戰亂,能讓發生在我身上的慘劇少一樁。這一年多來,我從不曾以個人仇恨去挑動旌國和戰國的矛盾,卻不想今日,戰國之人竟還是不放過我,竟將我逼至此地!在戰國我因時雲藝之女而遭到追殺,我避禍至旌國總可以了吧?然而現在,他們竟連旌國也讓我呆不下去。難道這天大地大,忠善之人竟沒有立足之地嗎?戰國標榜是今世天下之大國,難道連我一個弱質女流都容不下嗎?!”

  罄冉這般言辭,再不似先前之平靜,她憤怒的嘶喊著,身體微微顫抖,聲淚俱下,花容失色。她說罷,緩緩走向戰國一名年紀顯大的老者面前,睫毛輕顫,落下晶瑩淚珠,才輕聲道:

  “楊伯伯,我三歲時見過您,您老還抱過我呢。今日相見,冉兒一直欺瞞,未曾與您見禮,您老莫怪。”

  她說著盈盈一拜,卻羞煞地那老者,之間他低下脖子,連連搖頭。

  穆江望了眼戰國的幾位大臣,再看看台上早已僵立做化石的狄颯,看向罄冉的眸中滿是感嘆。

  此女子之奇,亙古未有!

  他原以為當她被揭開了女子身份,她會驚慌失措,會澤路而逃。到時候若是再挑明她乃戰國人,那麼一時間她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女扮男裝褻瀆朝堂,拋頭露面有傷風化,再加上一條認敵作父,那麼縱使她雲罄冉再有能耐,也必將受盡天下人的唾罵。

  旌帝便是再惜她之才,也不會再用這樣的人。何況到時候旌國朝堂定然是萬眾一心,排擠此女,她甚至連旌國都不能再待。

  然而卻不想,她竟重頭到尾冷靜之廝,在他無警覺之時便狠狠的回了一擊。雲藝雖是身死多年,但是其威名在戰國朝堂卻依舊,英雄會永遠被人們銘記在心。此刻將其女逼至如此地步,戰國諸臣的面色,已經是無顏以對,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現在她越是示弱便越能引起眾怒,她越是知禮越是顯出戰國之狹隘。今日她的話不出一個時辰,定然會在市井傳開,然後會以可怕的速度傳向四國。陛下怕是再難逃掉殺害忠良,昏庸殘忍,暴虐無淫之名了。

  偏偏殿下此刻已被此女左右太深,根本沒有心思應付此刻情景,一切都成定局,再無力迴天了,穆江閉目搖頭。

  卻在此時罄冉忽而轉身,再次盯向狄颯,冷聲道:“狄颯,我雲罄冉雖一介女子,然亦是武將之後,還是有幾分傲骨的。今日之辱,雲罄冉來日定雙倍奉還!”

  她的話猶若清雷在耳邊一聲聲迴盪,她清冷的目光直逼向他,仿似帶著萬千冰凌,刀割一般劃在身上,痛在心上。狄颯直覺渾身冰冷,無法喘息,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晃動了下。

  接著他稍事閉目,緩緩步下台階,停與罄冉三步外。他望著她,望著她清冷絕美的面容,望著她因恨意而冰冷晶亮的雙眸,望著她睫毛上尚且沾染的幾滴水色,望著她決然緊咬的櫻紅脣瓣。

  接著,在眾目睽睽下,他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雙手大張撐在身側,深深地扣了一個頭,隱約間是最虔誠的歉意和愧疚。

  罄冉想過萬千他會有的他該有的反應,卻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會突然如此。她頓時驚在原地,腦中紛亂一片,弄不清心頭滋味。

  狄颯一拜過後,站起身來,卻再不看罄冉一眼,亦不再看殿中任何人,繞過她,一言不發,大步而去。

  穆江已是大驚,見狄颯轉瞬便消失在了殿中。他忙跟著起身,將兀自驚愕的戰國臣子喚醒,示意台上侍女扶了燕雲公主,一行人亦匆匆退出了大殿。

  邁下殿前兩階玉階,穆江忍不住回頭去看,女子消薄的身影依舊僵立在那裡。

  她此刻在想什麼?

  殿下方才一舉雖是發自內心而為,但是卻不無壞處。畢竟英帝惡名已成定局,王爺亦會受到牽連,如此一拜,倒是可以讓王爺和英帝劃清界線了,世人談及不會說砮王當年殘害忠良,而只會說砮王當年年幼聽信父親做了錯事,如今他知錯能改,是為真男兒。

  怕是殿下此刻萬沒料到自己率性的舉動,竟會有這樣的效果,倒是不經意間解了今日之困。只是在那女子看來,怕已將他此舉歸為解困之法了。

  然而雖是在天下人心中解了困,但是卻在戰英帝心中挽了結,當戰英帝聽聞兒子的這一拜,卻不知會氣成怎樣?穆江搖頭一嘆,轉身漸漸而去。

  見戰國人遠去,藺琦墨望著罄冉僵立的身影,眼中盛滿了疼惜。他緩步走下台階,卻不想腳步聲驚醒了罄冉。她茫然抬頭,呆呆地望著他一步步走近。接著她忽而清醒過來,上前一步,對著高台上的鳳瑛施禮,歉然道。

  “擾了陛下的國宴,是我之過,還望陛下見諒。”

  鳳瑛忙笑著搖頭,邁步飛快下台階,亦步想罄冉,望著她的面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關心和溫柔,他輕聲啟口,道:“冉……雲姑娘,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今日之事,是朕疏忽了,累得姑娘,朕心中歉疚不安。朕已吩咐讓宮娥準備好了衣物,還請姑娘移嫁紫雲閣,也好讓朕略微補過。”

  罄冉卻是欠身一笑,拒絕道:“我累了,想早些回別館休息,謝謝陛下好意。失禮了,易……我改日定當前來謝罪。”

  她說罷也懶得再看鳳瑛態度,轉身便走,藺琦墨和燕奚敏緊跟其上。

  鳳瑛定定地望著那抹越來越模糊的紅色身影,心中再不無止水平靜。

  國宴弄成這般,三方來著瞬間走了兩方,鳳瑛才驀然想起還遺落了一方,尚未回身去招呼招呼那麟國的彤雲群主和閔方之,卻聽了一聲驚呼傳來。

  “郡主!”

  鳳瑛回頭,正見站在中台上,不知何時已從紗幔後走出的高兮雲緩緩倒下,顯然……她再次暈了過去!

  不過這次,卻似是真的暈倒。鳳瑛頓時哭笑不得,一場國宴,成了這般,可真真是精彩紛呈啊!

  而此時殿中諸人皆不知,這場宮宴,在數百年後被百姓提起仍然是津津樂道,有說不完的故事和傳奇。更不知道,這場宮宴上的一翻辯論會被史官們稱之為“乾明之論”被永錄史冊,隨之留載史冊的更有那個筆墨難書的女子,雲罄冉。

  史書記載,自傾國“乾明之論”後,青國、戰國紛紛效仿旌國,採取科舉制度選仕錄賢,改革辟新,至此科舉制漸漸取代舉薦制,成為朝廷選仕的重要途徑,源遠流長,至深地影響了中原大陸的社會政治。

  而多年之後,當參加了這場宮宴的一名小吏已成兩朝元老,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仍忍不住或嘆息,或激動,或喟嘆,當日參加了壽宴的人真是不枉此生!那真是誰也料不到的場面,誰也料不到那日共聚一堂的人,日後被萬載傳頌著,竟不止一兩位。

  他們或是成為一代聖君,或是成為傳世賢者,或是開疆拓土,或是保疆衛國,或為民心所系,或為百姓福祉……

  他們揮墨一般,在歷史的滾滾舞台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色彩,而那最濃重,最艷麗的一筆,此時又有誰能預測它竟是一位女子留下的,一位傳奇女子,一位有著說不盡道不完故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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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再次求婚

  回到別館強顏歡笑的吃了晚餐,又寫了請罪書,命人快馬送回旌國,罄冉只覺心中憋悶的難受,已是忍到了極致。

  月光爬上窗欞,清輝銀光,罄冉將窗戶打開,冬天的夜空純淨而空遠。她趴在窗欞上望著皎潔卻清冷的月,下意識地去撫摸垂下的長髮,手指滑過黑墨般的柔絲,感覺一時輕鬆,一時難過,心也似這纖纖的長絲一般紊亂了起來,不知不覺竟落下兩竄淚來。

  頭頂傳來輕微的聲音,罄冉一驚,下意識的扯下頭上竹簪捏在手中,霍然轉身向上望去。但見屋頂青瓦被掀起,落下柔白的光來,接著一隻修長的手握著個酒葫蘆探了進來,在小洞中悠悠搖晃著。

  罄冉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淺淺一笑,縱身躍過窗欞,碧色的身影一縱便躍上了房頂。入目藺琦墨站在屋脊上,清天蟾月,宿雲閒來,一身白衣灑然飄逸,隨風輕揚。他的目光深情氤氳,充滿誘惑,泛著光澤的脣輕輕勾著,松束的發滿捧流瀉,勾勒著性感的身姿。

  罄冉忽覺心跳得厲害,心中好笑,難不成這廝是曉得她今夜需要寄託,特意前來勾引她的?

  藺琦墨搖了搖手中酒壺,笑道:“我專門到城外清暖香打的酒,冉兒今夜有福氣了。”

  罄冉揚眉而笑,在他身邊坐下,奪了他手中酒葫蘆,笑道:“既然這樣就都是我的了。”

  她說著拔了酒塞,仰首便是一飲。甘洌的清香撲入鼻息,衝入口中,蔓延至四肢百骸,餘韻久遠,暖了心肺。罄冉舒服地仰躺於屋脊之上,雙目微眯,望向無垠的夜空。

  抬手間酒葫蘆一晃,酒水如一線銀泉注入口中。藺琦墨見她喝的甚急,似是只求一醉,嚇了一跳。忙拉了她的手,笑道:“都是你的,我豈不白跑一趟?你給我喝兩口吧,就兩口。”

  罄冉聽他語氣如同一個孩童撒嬌一般,不免莞爾,面上卻是一沉,道:“不行,全是我……”

  她的話尚未說完,“當啷”一聲酒葫蘆敲擊在青色的瓦片上,夜色,被攪動了。

  罄冉但覺眼前黑影壓下,還來不及反應,雙脣已被一股颶凡般的氣勢霸道的占領。藺琦墨狠狠地壓上她充滿酒香的柔紅,將一聲低碎的驚呼輕易地封入了口中。

  他的脣帶著不可思議的熱度,反覆輾轉,透過兩片火燙般的柔軟妖孽的舌吸吮著她口中的酒香,帶著她的在脣齒間糾纏,在心頭畫出一圈圈的漣漪來。

  他的脣漸轉溫柔,輕輕的滑過她的脣,描繪其間芳香,一下下炙熱的印,偏生令人感覺溫柔至極。罄冉微微睜開眼,天幕的星碎碎點點,灑在眼中,如他的吻,混著心頭絲絲感懷,化作融融春水,一漾柔漪。

  漸漸的藺琦墨抬起頭,對上罄冉迷濛的眼,低低一笑,罄冉頓時面如火燒,低了頭。

  藺琦墨輕撫她徘紅滾燙的雙頰,笑著將她拉起,扯了身上白色麾袍折了兩下放在屋脊上,這才拉她坐在上面,從身側攬了她,讓她靠向自己肩頭。

  “以後別坐在生冷的地上了,女孩子要學會疼惜自己。”

  他的話輕輕的,柔柔的,罄冉眼眶微熱,輕輕嗯了一聲。

  “你若心裡不舒服,我陪你說說話,再不然哭一場也好,借酒澆愁不是女孩子該做的事。”

  罄冉咽下口中酸澀,微顫著卻無不控訴地道:“酒是你帶來的!”

  藺琦墨搖頭苦笑:“好,我錯了。”

  罄冉聽他話語中滿是寵溺和包容,將身體向他厚實的胸膛蹭了蹭,彷彿要在這裡懷中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在他的臂彎中找一個最柔軟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忘掉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兩人默默的坐著,許久一聲清和而飄渺的嘆息傳來。

  “冉兒,讓我娶你吧……”

  話語如一片羽毛落在心尖,掃出一片顫抖,罄冉抬頭正對上藺琦墨無盡柔和的眼波,溫煦而深情。在這樣的注視下,她只覺心中的傷痛與迷茫瞬間都消失了,緩緩伸出手來撫摸上他俊美的面。

  藺琦墨卻忽而拉下她的手,緊緊握住,目光變得堅定而炙熱,再次道:“冉兒,讓我娶你吧!”

  罄冉心一震,卻別開了目光。藺琦墨的心頓時一空,握著罄冉的手不自覺又緊了緊,沉聲道:“前一次,你拒絕我,是因為你尚是旌國的重臣,你有你無法推卸的責任,也有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那麼現在呢,你的身份已經昭然天下,燕奚儂不可能力排眾議再用你。現在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他一口氣說著,舒了一口氣,才接著柔聲道:“嫁給我吧,讓我好好待你!”

  他的話敲響在心頭,讓罄冉重重的喘息著,片刻後卻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為什麼?!”

  藺琦墨微帶顫抖的聲音響起,罄冉回頭,目光清揚望著他,沉聲道:“很多事情不是說放下便能放下的,便是我能放下旌國的一切,放下仇恨。那麼你呢?你可以嗎?”

  迎上她明慧的雙眸,藺琦墨身體一震,蹙起的眉宇越發凝結成痕。

  “這次來青國事情似乎大順利了些。我原以為三國都有意和青國結盟,雖是與旌國結盟可以讓青國兩面無憂,但是我想還是要費些力氣說服鳳瑛的,畢竟結盟對旌國來說更為迫切。憑藉鳳瑛的心性,他提些要求,都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卻沒有想到,事情會這般容易。我一直在想,鳳瑛為何會這麼急於和旌國結盟?!後來再想想你說的話,我才驟然明白了過來。”

  罄冉微微凝眸,盯著藺琦墨,沉聲說著。

  她見藺琦墨神情變得凝重幽幽一嘆,又道:“鳳瑛要對麟國用兵了,所以他才急著與旌國結盟,欲穩定北面局勢,讓其後顧無憂。對不對?”

  藺琦墨凝視她沉靜的雙眼,終是舒展了眉,輕柔地撫上她柔軟的髮絲,將頭抵在她柔軟的髮絲間,掩去了眼中的無奈。

  罄冉抬手環上他的腰,輕聲道:“再等等吧,現在就算離開了,我們也不會開心的。”

  藺琦墨雙手漸漸用力,將她攬緊,嗅著她秀髮上傳來的陣陣清香,只覺那香直侵入了他的骨子中,攪得心裡輕柔暖漾。片刻,他低聲輕嘆:“好……只是我心裡真怕啊……”

  罄冉一愣,掙了下身體,抬頭看他:“你怕什麼?”

  藺琦墨輕點她嬌俏的鼻尖,無不愁悶揚聲搖頭,道:“我怕我的冉兒太好,遭人惦記啊。”

  罄冉一愣,失聲而笑,搖頭道:“誰會惦記我啊?!我這麼彪悍,早把人都嚇跑了。”

  藺琦墨見地一臉的不以為然,心中一苦,一嘆。

  這個傻丫頭,竟從不知自己的好,自己的美麼……這世上真正的英雄是不會以女人的軟弱來襯托自己的強大的。他何其有幸,在這茫茫人海中,尋到了這麼一個特別的她。

  然而這個世上,這樣的她又有幾何?!唯此一人啊……讓他如何不怕啊……

  這夜,罄冉是在藺琦墨的懷中睡著的,醒來時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陽光刺入眼中,竟已天亮,倒是難得的好眠。

  想到昨日蘇亮的稟報,說戰國人已經開始收拾,今日清晨便要離開,罄冉微微一驚,忙掀被起身。匆匆收拾了下,喚了別館丫鬟問過,聽到戰國人尚未離開,罄冉這才鬆了一口氣。

  用了早膳,便喚小廝牽了清風,打馬向城西衝去。

  半個時辰後,罄冉站在謐城西郊的翠然山中,心緒繁雜。想到要和仇人歡顏相待,不免心若刀絞,她大步走向山崖,望著冬日枯黃蒼涼的山脈,喃喃道。

  “爹爹,您曾說過,做賢者易,做大賢者難;做忠者易,做大忠者難;孝者易,而大孝是為難也。女兒今日方知,此言非虛。女兒要舍小孝而行大義,爹爹,您可開心……”

  山風吹過,掠起她耳際碎發,隱約有著冬陽的暖意,罄冉深吸一口氣,微微閉目,淺淺的勾起了脣角。

  片刻後,山谷微震,馬蹄聲,車駕聲隱隱傳來,罄冉睜開雙眸。山腳下,錦旗飛騰,車馬隆隆,正是戰國大隊緩緩行來。她眸光轉冷,復又抬手揉了下額際突突而跳的筋脈,向路口走去。

  戰國大隊中,狄颯端坐馬上,一騎在前,孤孑的身影顯得有些冷峻。刀刻般深邃的面上帶著幾分疲累,眼底更是有著濃濃的青痕,顯是一夜未曾安眠。額頭處,兩道青筋突突直跳,刺得頭疼痛難擋,那是酗酒的結果。

  人都言酒能忘愁,可他為何愈飲愈清醒,愈飲愈愁苦。狄颯閉目一笑,忽而揚鞭,一馬當先,飛衝而去。隊前的馬車上,穆江聽到馬蹄聲遠去,撩起車簾,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放下手中書卷嘆了口氣。

  狄颯沿著曲折的官道衝上半山腰,轉過山道卻猛然提起了馬韁,馬兒嘶鳴一聲,險些將他撂下馬背。他一臉詫異地盯著不遠處的官道邊站著的那抹碧色身影,一瞬不瞬。忽而他又猛地甩了下頭,再望去,那碧色如潮,盈姿依舊,他的心開始快速跳動。

  “久聞砮王精通黑白一道,不知易青今日可否邀殿下對上一局?”

  對於他的失態,罄冉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沉聲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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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舌戰狄颯

  此刻的罄冉已經換成了女裝,她上身著著一件淺水藍短衫,繡著細碎梅花的桃花色錦緞交領包裹著修長的脖頸,衣襟兩側有束帶鬆鬆在胸前打了個結,餘下雙帶隨意的垂至膝下,迎風而舞。

  下身一襲碧色長裙,裙幅褶如清湖,光華流動,傾瀉在地,陽光打在她身上,將那清華如月的身姿映得更加耀眼。

  她的長髮依舊挽著男子的髻,只是棄用了平日的方巾、髮帶,而插著一支簡單的竹簪,簪子端部雕著素雅的梅花,身影淡定,落落大方,竟是懾人的美麗。

  “久聞砮王精通黑白一道,不知易青今日可否邀殿下對上一局?”

  清越而好聽的聲音隨著微風拂面而來,狄颯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入目罄冉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了下。

  她竟對他笑!

  狄颯但覺渾身一震,心中涌出狂喜來,他定定地望著罄冉,一時竟是痴了。

  “怎麼?王爺不願?”

  微有清冷的聲音傳來,狄颯胡亂點頭,趕忙翻身下馬,急急應道。

  “好!”

  罄冉但覺他今日有些奇怪,但也無心探究,微微示意,碧裙浮動,入了身側的小亭。

  小亭名曰離心亭,名字很怪。想來此道是由西而出謐城必經之路,由此離去京城的人多了,久有送別之人在此亭傷心落淚,故有此名。

  亭中小桌上,罄冉早已擺下一套青玉棋盤,她在一端落座。見狄颯在另一面坐下,定定望著案上棋盤發呆,微微挑眉,笑道。

  “匆忙間也未能尋到配得上王爺的棋,這套棋是青州的涼玉,質地不好,不過觸之清涼,倒可靜心。”

  她說著兩指執起一枚黑子,望向狄颯,笑道:“易青執黑子為敬。”

  說罷,穩穩落下一字,動作優雅而從容。落子聲極輕,如閒花落地。

  狄颯望著那躺在棋盤上的黑子,右手取一顆白子,腦中卻一直迴盪著她瑩白的指和墨黑的子交織的艷麗中,耳邊更是不停迴盪著她略帶笑意的清麗話語。

  “兩軍對壘,心靜可是最重要的。”

  狄颯微微一怔,抬頭去望,迎上那雙波光清冽的雙眸,他心中一糾,宛若漫天冰水,罩了全身。

  低了頭,手中白子落下,似是用力極大,猶自一聲脆音。

  一時間亭中只聞落子聲,劈啪作響。

  兩人落子都極快,狄颯的棋風狠辣犀利,強攻穩守,罄冉心知一時也尋不到他的弱點,完全之下只先守穩自己棋勢,再伺機反撲。落子卻也沉穩,緩緩布局,將狄颯一波又一波的攻擊一一擋住。

  黑白相交,一時白子占優,一時黑子反撲,兩人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了起來,落子越來越慢,手心也漸起汗珠。

  眼見中腹局勢陷入糾纏之中,狄颯指中夾著的棋子猶豫片刻,“啪”的一聲落在“去位”四五路上,罄冉脣際有笑,抬眸看了狄颯一眼,淡笑道。

  “王爺的這東北方很有野心呢。”

  狄颯抬眸牌定定望了眼罄冉,不知為何微微蹙了眉,半響才道:“中原縱大,然此東北非同小事,只要拿下此處,東西合圍,中原才能成盤中餐。”

  罄冉挑眉,點了下頭,目光一凜應下一子,道:“就怕這東南之爭勝負不好說呢,王爺的這片白子探入南面,延伸至長,險成尾大不掉之勢,如今又猛攻東北,只怕王爺難以兼顧兩頭,顧此失彼吧。”

  狄颯眉宇微跳,望著棋盤上拉伸的白子,面色漸轉凝重,於東北再落一子,緩緩道:“此中南面白子已然穩不可撼,雖是拉伸極長,已無憂矣。南方麟國君主昏聵,戰將唯藺琦墨及其親部可用,然武帝狹隘,逼走藺琦墨,打壓其部眾,麟國多年兵戈不斷,又沿襲舊制,國勢衰頹。無力北進北我腹。青國雖強,而其欲取此處,需繞止水,翻險山,糧草勢必難以為繼,鳳瑛亦不會用兵此處。故縱兩邊為戰,我軍也可應付。”

  兩人話語針鋒相對,棋路互咬不放,一時在東北角殺得難解難分,狄颯雖是攻勢凌厲,但罄冉卻沉著應戰,一步也不放鬆,慢慢棋局再次陷入膠著狀態。

  落子速度越來越慢,狄颯也開始放緩攻勢,怕罄冉再伺機反撲,落子越來越謹慎。然而縱使如此,黑子卻還是尋到了機會補上漏洞,漸漸地有了反攻之勢。

  但狄颯終非尋常之人,寸步不讓,加上他開局的守勢布得很穩,黑白之子終漸成拉鋸之勢。

  見他再次落子,罄冉但笑不語,捏了一枚黑子目光一凜,緩緩放下,才道:“王爺內亂未消,而我旌國今上雄才偉略,又有翼王不世之才,旌國上下同仇敵愾,只怕這東北也不是那麼容易拿下的。何況中原與北境向來脣亡齒寒,鳳瑛亦不會坐視不理。王爺便不怕此處廝殺慘重,卻有人在背後放冷箭,等收漁翁之利嗎?”

  狄颯聽她口口聲聲稱“我旌國”,一時心中絞痛,竟是僵住。待罄冉語落半響,他才緩緩抬頭,蹙眉半響,又低了頭,輕聲道:“你……恨極了我吧……”

  他的聲音很輕,罄冉險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蹙了眉神情也漸轉冰冷,手中捏著的棋子被兩指夾得挌痛了關節。她微微眯起的雙眸盯緊狄颯,一瞬不瞬,忽而抬手,碧色的廣袖在陽光下劃過亮光。

  “劈啪”一聲,她利落地將手中棋子往棋盤“平”位二八路上擲去,激的中盤一團棋子滴溜溜直轉,她聲音微冷,沉聲道:“王爺,此局你輸了!”

  暖玉撞擊的聲音清脆而尖銳,直直刺入狄颯心中,生生的疼。他似是並不在乎棋盤輸贏,喉結滾動一下,抬頭看向罄冉,面色蒼白。

  但見罄冉面上神情似笑似諷,那抹笑意襯著她如雪肌膚和深寒的雙眸,柔媚中透著絲絲冷酷。她的眸中犀利的色彩猶如一把尖刀,片片凌遲著他,鈍鈍的疼。

  天際一剎雲層遮住冬陽,亭中倏然暗淡,狄颯覺得那雲層似也籠了他的心,罩了他的眼,從此天地黯然,再無一絲光亮。他目光移向棋盤,那“平”位二八路上一顆黑子,頓時將大片的黑連做一起,將白色包裹其中,再無一點喘息的機會。

  他眸中白黑交錯,只覺心口冰冷,黑白之交永遠分明清晰,永無交集可言,對立分明,這便是命嗎?然而他卻無力掙扎,任由那黑不知何時慢慢織成了細密的天羅地網,將他禁錮在中央,畫地成牢,無處可逃,更無力可逃。

  只能任由感情毀滅所有的理智,原來一切都已不從改變。她的眸中,縱使笑著,對他亦唯有冰冷深藏,那樣固執的存在在幽深底處,一天雪水,漫空罩下,刺骨冰冷。

  一陣風起,八角亭上,銅鈴聲大盛,宛若凄鳴,狄颯僵直的望著棋盤,再無法成言。

  罄冉亦不再說話,風蕩起紗袖,露出緊握的手,骨節分明。

  遠處,戰國大隊靜待以候,穆江掀開車簾望去。

  亭中兩人,一人黑袍冷峻,一人藍衣清淡,一人身形蕭索,一人透骨冰寒,周身卻是同樣的寒冷和孤寂。他再次嘆息,搖了搖頭,放下了車簾。

  光影輕搖,雲層蕩開,陽光灑入小亭,狄颯倏然抬頭盯向罄冉,對上她眸中清晰而平靜的冷淡,他只覺如冰凌鑽心。此時此刻,他寧肯看到她的憤怒,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眼神。

  他慘然一笑,笑黯天地,驀然起身,走了兩步,望著空茫的山巒,半響轉身,面色已經如常,只是略顯灰白,沉聲道:“你有何話,但說不妨。”

  罄冉也已再無方才的情緒起伏,倏忽一笑,抬起素指,撥亂了棋盤上黑白交織的棋子,拂裙起身,望著狄颯,嘴角微勾,聲音清潤淡靜:“王爺,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和。自蒙國滅,後經十國之亂,先後一百三十七年,才有兩周繼之,隔山而治。然不及三十年,戰亂再起,四國紛爭一個甲子,至南蜀一統山河。然南蜀歷四朝而遇佞臣作亂,致使北蜀取而代之,這其間兵戈殘忍,歷時八年。北蜀末年民生凋敝,諸侯作亂,聖祖一統江山始建左周。經高祖,高宗三代治世才有興盛,歷十三朝,左周也成為繼段國其後統治最久的朝代。然而好景不長,六國代之,其後便又是戰禍連年,直至今日已有三十八年。”

  她說著邁步越過狄颯,微微一思,回頭道:“其間大統共計三百一十九年,然戰亂卻有近乎五百年。何也?所謂打江山易,而守江山難。戰國唯今疆土已是四國最大,連年征戰,百廢待興,此刻正需圖治,令百姓安居樂業。而英帝非是良主,好大喜功,殘害忠良,既無容人之量,又無治世之賢。這些年戰國窮兵黷武,四處征戰,使得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此舉乃順應天意倒也罷了,王爺您心中明了,戰國的殺伐是逆天而行,終會令天下震怒。旌國比之戰國國力並不如,百姓並不過,物資並不豐。然而多年以來卻能將戰國強兵擋在關外,何也?所謂哀兵必勝,戰國的強攻早就激怒了旌國百姓,反觀戰國。百姓們連年期盼聖主,戰國建朝,他們所盼無不是太平,然而卻迎來了更加殘酷的征戰。為了擴充疆土,戰國連年徵兵,致使百姓承受著比它國高上兩倍的賦稅,早已是苦不堪言。他們之所以還沒有反,那是因為尚存一線希望,是因為戰國雄兵數十萬。然而若將他們逼到了死路,王爺覺得那區區幾十萬的雄兵真能無敵不成?”

  她見狄颯面色沉重,黑袍在陽光下,幽暗的裡紋發出幽幽的光,透著沉肅和蕭殺。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又道。

  “今日天下實不是一國可掌控,戰、青、旌互相制衡,且英才雲集,戰國雖是兵馬之盛四國之首,但若仍不圖穩定而一味追求國土,必將走向衰亡。戰國攻入燕地之後,得到了廣袤的土地,可是結果呢?為穩固燕地,不得不派重兵駐守城鎮,以防燕民反撲,軍費大增。表面上戰國國土大增,實則國力大衰,處處掣肘。休說戰國取不下旌地,真若有一日攻下旌地,那便是戰國滅亡之際!戰國再行兵事,無異於自掘墳墓!”

  罄冉步步緊逼,目視著狄颯,眉宇間盡皆鋒芒,滿是智慧。狄颯定定望她走近,似乎這樣的她可以徑直步入他的心底,停駐,永存,與那最柔軟的一處血肉相融,再無法分開。

  馨冉見他不語,微微錯身,藍衣飄拂,她脣角微抿,又道:“更有鳳瑛,野心甚大,他豈能坐視戰國侵吞旌國,對青國行成三圍之勢?鳳瑛此次與我旌國結盟……”

  “你不必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突然狄颯回身,打斷罄冉的話。罄冉詫異望他,卻見他面色沉冷,波瀾不驚,只是目光浮沉間看不懂道不明的讓人難受,罄冉別開了臉,微微蹙眉,卻聽狄颯沉聲道。

  “我會盡力促成戰旌兩國和談,從此兵戈消融,和平相處。”

  罄冉雙眸一睜,猛然看向狄颯,面上有著純然的驚喜。卻見狄颯黑沉的眸中波光紛亂,流光異彩,嵌在刀刻的俊面上那雙眼睛頓時耀眼異常,但瞬間又清澈了下去,似無底深淵,讓人無從探究。

  罄冉不自覺上前一步,盯緊他,逼問道:“此話當真?”

  狄颯迎上她彷若不信的雙眸,清苦一笑轉開目光,道:“姑娘一介女子尚且能放下仇恨,狄颯雖是不才,卻也非心胸狹隘之人。今日於此立誓,定竭盡全力,勸服父皇撤兵修好。”

  他說罷深深望了罄冉一眼,微微頷首,抱拳一禮,道:“狄颯就此別過。”

  他倏然轉身,大步便向官道走去。罄冉微微一愣,忙追上兩步,輕喚一聲。

  “王爺,等等。”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柔和,令狄颯猝然停下了腳步,心也隨著驟然失跳。他漸漸轉身,望著緊追而上的罄冉。

  長風吹起她碧色的長裙隨風輕揚,襯得她身姿清麗而優雅,耳際碎發微撫,添上一絲別樣的美麗,櫻脣柳眉,無不含笑,清澈眼眸,盈盈若水。

  “王爺。”罄冉追上他欲言又止,低頭片刻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笑道。

  “王爺,這是一封陛下親述,易青親自執筆,蓋著玉璽的信函。其中寫明,若王爺能勸服英帝與旌國和睦,我旌國願在王爺有需時,出兵遏雲蕩山,阻二皇子之穆州軍於商河之東,以助殿下,請殿下萬萬收下。”

  她說著退後一步,俯下身將手中盒子高高托起,滿含虔誠。

  狄颯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目光幾變,面色慘白,終是輕輕抬手接過了那盒子,轉身大步而去。

  罄冉站於原地,見戰國大隊緩緩而去,她面上勾起冰冷笑意,大步走向亭邊,牽了清風,翻身上馬,揚鞭便向山道盡頭衝去,卷起滾滾塵土。她不停驅鞭,耳聽身後沒有傳來馬蹄聲,才微微鬆了口氣。

  待下了山,一行人百人的精騎正破塵而來,打頭之人正是蘇亮。

  他迎上罄冉,面有茫然,揚聲道:“大人,我奉命前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罄冉搖頭而笑,迎著陽光,那笑容璀璨的晃了眾人的眼,但見她忽而收了笑,望了眼蜿蜒的山道,回頭沉聲道:“沒事了,走,回謐城!”

  她說罷揚鞭便率先衝了出去,蘇亮望著她灑然的背影,茫然不解,微微蹙眉,大喝一聲跟了上去。

  “跟上。”

  馬蹄震響,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上,唯有離心亭悠悠立於半山腰,記錄了這段影響了戰旌,乃至整個中原大陸近百年的一次談話。待若干年後,天下大定,有史官將這次談話,記與史書,稱之“一棋之盟”。

  也是這次會談,致使戰英帝與砮王嫌隙漸深,父子成仇。那個談笑間雲淡風輕的女子,在戰國埋下了一顆毒瘤,致使其越長越大,終於在三年後釀成了“宮闕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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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為她瘋魔

  馬車搖晃在山道上,冬季的山谷,萬物調零,一如現在狄颯死寂的心。他靠著車壁,緊緊握著手中一塊明黃緞帕,那緞帕幾乎已陷入掌心,被他揪出深深的摺痕。

  他目光掠過飛逝的窗外,大片枯黃在眼前飛閃,忽而一片梅林闖入眼眸,粉紅、紫白、玫紅的各色梅花,凌寒飄香、清麗無儔,清傲而倔強。沉寂無語的冬色,卻是生命中梅花點點的季節。冬天雖枯萎了綠的生命,卻染紅了梅的相思,那凌傲的梅瓣,片片仿似都是她的化身,他一時竟是看的痴了。

  馬車震動了下,車簾挑開,穆江躬身而入。狄颯猛然回過神來,撇了他一眼,別開了臉。

  穆江眉宇微蹙,目光帶過他泛紅的雙眸,轉而落在了他的手中的錦帕上,精銳的眼睛愈發顯得光異十足。狄颯閉目片刻,回頭見他盯著那帕子,便將帕子遞了上去。

  穆江靠著車窗落座,展開帕子一看,頓時驚得霍然站起,頭生生裝上了車頂,發出“砰”的一聲大響,他面色蒼白,渾身微抖,瞪著狄颯。

  見狄颯似是毫無反應,他驚呼一聲,微顫的手抬起,指著那方錦帕,道:“王爺,這……這……”

  狄颯並不看他,只是淡淡地望著窗外,穿過雕花的紅木窗,輕輕飄揚的面緞窗幕,他的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際,他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半響才緩緩的說道。

  “先生,我想過了,她一個女子尚且能夠放棄仇恨前來勸說我,我堂堂男兒,便更應以蒼生為念。何況,現在卻也不是戰國擴張領土的時候。這些年戰旌兩國積怨甚深,如令青、旌結盟更是戰國沒有他選,倒不如借此時機化干戈……”

  “殿下!”

  他的話尚未說完,穆江忽而大喝一聲打斷他,上前一步,顫抖的揚起手中明黃緞帕,蹙眉喝道:“殿下果真是這麼想的!?老夫不信殿下沒有看出這其中的玄機!”

  他見狄颯驀然轉頭,再次看向窗外,面上有著沉寂的冰冷。穆江忽而回退一步,扶著窗欞才站住身體,大喝道:“殿下啊,她這是在要你的命啊!”

  狄颯身子微微震動,臉上難以掩飾地浮起一抹傷感與刺痛,他仰面抬頭,緊咬脣際,緩緩道:“請恕本王不懂先生的意思!本王有些累了,先生請回吧。”

  穆江面上露出難以置信,眼中忽而淌下兩行淚珠,“噗通”一聲驚跪了下來,顫聲道:“老夫不信殿下沒有看出這其中的鋒芒,她為何選擇在這‘離心亭’與殿下商談,難道殿下便沒有想過?這一紙承諾不是給殿下您的恩惠,而是一柄利劍啊!”

  他的愴然大喝卻並未激起狄颯的任何反應,他依舊微微仰著頭,只是半響抬手揮了下,輕聲道:“先生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穆江並不放棄,老淚橫流,顫聲又道:“她此番前來勸說殿下也許是真的心系百姓,但是這其間所藏殺機卻也是真的。她若單是為兩國百姓而慮,如這般密謀應該在密室之中,而她卻選在這眾人睽睽之下。殿下在國宴上那一跪,已經足以讓陛下記恨在心,再有小人回京煽風點火,將這‘離心亭’一幕添油加醋,殿下啊,皇上到時候會如何想啊?!這些年殿下隨時手握重兵,可是在陛下心中已經忌憚您到了幾次欲撤您兵權的地步,若不是籌謀得當,殿下……這些且不提,娘娘現在已經不比當年衝冠後宮,現在瞳妃得寵,陛下對娘娘越來越冷淡。三皇子有步步緊逼,如今已到了生死關頭,殿下您可是走錯一步就萬劫不復啊。您縱使不為自己想想,那些跟隨您多年的臣子部下,他們擁戴殿下多年,您不能對不住他們啊!”

  他見狄颯竟毫無反應,深深地俯身,接著便用力去撕手中明黃緞帕。狄颯一驚,忙伸手握住了他的骨節。穆江抬頭緊緊盯著狄颯,淚流滿面,又道:“王爺,這帕子留不得啊。到時候王爺您就算漲了一千張嘴,那也是說不清的。今日之事勢必會傳到皇上耳中,到時候皇上聽信讒言,念及王爺的功勞和軍中威信,一日不會動您,可是終有一日他會收您兵權,甚至問罪王爺。若王爺失勢,三皇子是不會放過您的。”

  “本王不會任由鼠輩猖獗,再者,先生您言過其實,危言聳聽了。”

  狄颯說罷,拂開穆江的手,接過那帕子,放入盒子,神情平靜無波。

  穆江但覺渾身冰冷,木愣愣跪在那裡,半響才撫了下淚痕,只道:“老夫的話王爺可以不聽,但老夫是謀臣,必須盡到謀臣的職責,有些話不得不說。王爺如此一意孤行,為情所迷,只能有兩個結果,一是和皇上父子成仇,死在奪位的鬥爭中。二是不得不以兵權行王道,逼宮奪位,總是成為一代聖君,亦要從此背負弒父篡位的罵名,受後世萬代指罵。王爺此番若想扭轉不利局勢,只有一個法子,將此錦帕銷毀,派老夫百騎精兵追趕那雲罄冉。她此番既然孤身前來,便是料定我戰國不敢再青國的都城公然對她動手,所以她必定沒有防備,如今拿了她迅速離開青國,交由陛下才是上上之策,還望王爺速斷。”

  他說罷,重重地一扣,馬車一震,抬頭時額頭竟是已紅腫不堪,方才撞上車頂被撞歪的髮髻,經此一扣掉了下來,髮絲顫抖,耳邊兩縷白髮再陽光下顫巍巍的刺目。

  狄颯見他這般,眸光閃動,伸出的手僵了片刻,終是又收了回去,只淡聲道:“先生請回吧。”

  穆江頓時身體一僵,面色灰白幾分,仿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身體晃動了一下,漸漸平靜下來,深深一拜,淡聲道:“老夫本事貧寒出身,幸得王爺不棄,奉為上賓,尊為先生,十三年來對老夫的諫言無不誠懇所納。如今王爺在朝羽翼漸豐,更有如夏傑等高才之仕投入王爺麾下,穆江也老了。自十七年前離開家鄉便再未回去過,想……想回去看看,還望王爺成全。”

  狄颯見他拜倒,望著他躬起的瘦小身軀,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浮出一抹傷感和失落,顫聲道:“先生,您這又是何必……”

  “請王爺成全。”

  狄颯面色愈加發白,仰面悵然一嘆,重視疲累地擺手:“既然先生去意已決,本王令程爽送先生回鄉便是。”

  木匠確實抬頭,道:“穆江不敢勞煩程將軍,這就去了,王爺保重。”

  他說罷,撐身而起,趔趄一下,躬身出了馬車。

  車簾一晃,他微白的髮絲在陽光下飄蕩一下,消失在眼前。車中頓時陷入死寂,狄颯靠著車壁只覺渾身無力,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是被埋藏至深的悲傷突然間無法壓抑地翻涌上來,便如千里之提裂開一個缺口,轟然崩潰,排山倒海般的沉痛沒頂壓來,將他整個捲入,災難抵擋。

  他猛然起身,匆匆奔下馬車,追了兩步,揚聲而喚:“先生!”

  穆江腳步一頓,卻未曾回頭。

  狄颯也未再上前,只是默立片刻,深深地行了一禮,顫聲道:“多謝先生十三年來孜孜教誨,狄颯感激不盡,先生保重。”

  穆江的雙肩似是抖動了一下,終是漸漸邁步向遠處走去。狄颯深深凝視著他的背影,眼中浮光幽暗,他慢慢看向谷間山腰的紅梅,脣邊漾開了清涼而澀楚的笑。

  先生,您是對的。她要的,是我的命!可我已為她瘋魔了,她要,允她便是。

  那樣她單或便能好好的看上我一眼,那樣是否便不必再承受這愛而不得的蝕骨折磨,起碼那樣便不必這般萬種滋味埋在心頭連訴說的資格都沒有吧。

  車駕滾滾,馬蹄聲遠去,穆江衣衫單薄站在官道上,遙望著已經空無人跡的蜿蜒道路,蒼白的面上漸漸揚起的笑意。

  “老爺,我們都被王爺趕走了,您怎麼還笑啊?”

  書童面有不解,詫異地看向穆江,眼中分明便有著濃濃的擔憂。穆江看向他,搖頭一笑,道:“你老爺沒有瘋,走吧文荷,咱們回謐城去。”

  書童見他真心而笑,便更加詫異,快步跟上步履沉健的穆江,蹙眉道:“老爺為何發笑?老爺不生王爺的氣了?”

  穆江腳步漸緩,扭頭看向他,撫須道:“老夫幾時生過王爺的氣?王爺不納老爺的諫言,說明他對雲罄冉心存情誼,說明他雖身處高位多年,但卻依舊是多年前那個有情有意的少年,不曾在爭位的過程中泯滅了人性,變得冷酷,老夫當高興才是。一個心狠的帝王或許能成為一代明君,卻更易成為殘暴之君,只有有血有肉的帝王才能關懷民生疾苦,成為聖君明主。老爺當為王爺高興才是。”

  書童一知半解,想了一會,又道:“既然老爺高興,又為何非要阻止王爺?”

  “老爺是謀臣,謀臣便是要為主上排除一切不利的事情,為王爺區分利弊。”

  “老爺,我們會謐城做什麼?”書童越聽越迷惑,換了話題。

  卻聽穆江沉吟片刻,回道:“回謐城,做謀臣該做之事。”

  他說罷,抬眸望向天際,眸底暗處細密的鋒銳隱隱,隱含殺機。

  王爺,此女對你影響太深,她恨王爺入骨,請恕老夫不能留她在世。便讓老夫這把賤命,為王爺化解最後一場危機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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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飲下毒酒

  冬日的天空遼闊而空遠,白雲如蒼狗悠悠而過,鴛清館的梅林中,目前的雪色早已褪盡,梅瓣經了雪洗越發妖嬈,清香縈繞。讓人置身其中,便能身心悅然,融入其中。

  然而林中卻傳來一聲不協調的驚呼,隱約間滿是焦慮和指責。

  “什麼?!方之啊方之,你好生糊塗!”

  梅林中八仙桌旁,藺琦墨拍案而起,眉宇深蹙盯著坐在對面的閔方之。邁步踱了兩下,白色的衣衫被他焦躁的步伐帶的微微起伏。

  閔方之見他這般,面上也有了焦慮之意,眸中略有不解,急急道:“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藺琦墨停下腳步,搖頭看向他,怒聲道:“我當初離開是怎麼交代你的?!讓你定要和玟懷、佟原劃清界限,如此才能保他們安然!你怎麼就不聽呢!這次玟懷怕是要被你那一紙奏疏害死了!”

  閔方之聽他這般說頓時也坐不住了,起身蹙眉道:“可你這一走,陛下他連連以各種罪名撤了魯中,高項,裴易幾人,這些可都是你的舊部。誰不知道玟懷是你一力提拔上來的,是你在軍中的最大心腹,與你乃是刎頸之交,這次他被按上的可是謀逆的罪名,已經被革去軍職下了天牢。朝中那些趨炎附勢的東西,只知道落井下石,我在不上書保玟懷,他豈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皇上派的檢審官可是魯王藺姜,他因著三年前川州兩軍爭搶軍糧的事,可是恨極了玟懷。皇上派他審理這案子,不是擺明了要玟懷的命嘛。”

  藺琦墨連連搖頭,怒聲道:“你怎就只看到了魯王,沒有看到同審此案的王顯揚?王顯揚乃是麟國少有的直臣乾吏,有他在,魯王就別想一手遮天。再者,玟懷有沒有謀逆皇上心裡能不清楚?他為麟國受了多少罪,他那條命為麟國死過多少次,立了多少戰功,光身上的刀疤都數不清楚。這些且不提,你也說了他與我是刎頸之交,說他謀逆那便於說我謀逆無疑。我這一走,已經什麼都說明了!若是謀逆早在一年前就乾了,怎麼會等到現下?!皇上豈能連這都看不明白?!這半年來皇上雖是不停裁撤我的舊部,可是畢竟未曾殺任何一人,皇上他心裡清楚得很,這些人在軍中的威望還在,殺不得!魯中他們且殺不得,更何況玟懷?!我一走,一大半軍權落在了玟懷手中,皇上將鋒劍營又交與了你。你和玟懷儼然掌控了麟國八成的兵權,你說此刻你上表保他,皇上心裡作何想?皇上本無意要他的命,只是想奪他兵權,對於玟懷這樣多有軍功,在軍中威望極高之輩,他只能給他安上一個天大的罪名,才能順理成章罷他的職。可被你這麼一保,皇上反倒是不安心了。皇上反倒是不安心了。皇上用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有才幹,更重要的是你是皇后的嫡親弟弟,可若你都不占他的一邊,死保玟懷,那你們和在一起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得的?麟國已經不需要再有一個藺琦墨了!”

  他一番話頓時讓閔方之面色大變,焦慮地來回走動著,急聲道:“這可如何是好,奏章已經發了三日,便是現在追也追不回來了啊!”

  藺琦墨見他滿面懊悔,急的額頭冒出來一層大汗,拍了拍他的肩頭,抿脣道:“唯今只有一法,你速速回京,就說這次到青國來,發現鳳瑛的種種做法皆意在南進,你之所以上述保玟懷便是因為發現陸悅峰的南軍有揮師麟國的動向,玟懷一殺在軍中勢必引起慌亂,與大戰不利。你想若是皇上聽到這個消息,還敢殺玟懷嗎?怕是會即刻將他無罪釋放,還會還以軍權。你速速回京,但願還能來得及。”

  閔方之若有所思,英挺的眉宇緊蹙,沉聲道:“這次來青國,我專門派人偵探了陸悅峰的數十萬南軍,沒有發現異常啊……只是鳳瑛這麼急迫和旌國結盟確實有些奇怪,難道他真的意圖南攻?”

  藺琦墨迎上他沉重的面容,走了兩步,抬手握住一枝梅枝,目光有緣望向天際,眉宇漸漸緊蹙,眸中浮光掠影。忽而他手中一個用力,梅枝應聲而斷,他驟然回神,望著手中殘枝嘆息一聲,回身道。

  “自入青國,沿路我便多有關注青國的糧市,發現近來有不少糧商在往南運糧,而且個個都似憑空冒出來的商富,以往顯少聽過這些商號。去年青國是個豐年,我一路問來,糧價竟不掉反增,比去年還增了三成。而且各地都有人在秘密的收購糧食,數量很大啊。”

  他目光沉靜盯向閔方之,又道:“國家嚴令禁止商人囤積居奇,哪個商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收購這麼多糧食?!”

  閔方之面色微白,雙手卻漸漸握了起來,沉聲道:“所謂兵馬未動,糧食先行。看來鳳瑛是真的要南征了……”

  他說著,目光變得灼然而堅定,沉聲道:“我麟國也不是好欺負的,我這就回去請皇上發兵備戰。只是四郎,你便沒想過要和我一起回去嗎?皇上雖然忌憚你在軍中的威信,可是當此國難之際,我想皇上他……”

  藺琦墨搖頭打斷他的話,苦笑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縱使我回去了他也不會用我,除非麟國到了非我不可的地步。我本在麟國已功高震主,他又豈能容我再立著滔天之功?何況,我心裡也還未有決斷……也許這一戰不是壞事……”

  他的聲音漸低,近乎呢喃,素來清明的眸中蘊上了些許茫然和掙扎。忽而又搖頭,抬眸望向閔方之,笑道:“這麼好的機會,你當把握才是。我想這次皇上會允你主帥一職,你不是一直期望能劍指連營,血染沙場,這次可休要玟懷再搶了你的軍功了。”

  閔方之朗聲一笑,接著又斂起笑容,真誠地望向藺琦墨,道;“若這主帥是你,我便是做個前鋒校尉也是願的。”

  兩人目光相接,藺琦墨感念一笑,抬手一拳擊向閔方之的肩頭,笑道:“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得這般矯情了。若早將這份心用在彤雲郡主身上,也不必日日為情所困了。”

  閔方之較藺琦墨大上五歲,卻每每被他這般對待,但覺氣悶,復又想起一事,上前一步問道:“你和那旌國的易大人,你們……”藺琦墨見他面有遲疑,顯是不好意思問,頓時爽朗而笑,將手搭上他的肩頭,挑眉道:“我藺琦墨愛慕雲罄冉至死不渝,你要問的可是這個?”

  閔方之見他面容熠熠發光,神情瀟灑而英朗,頓時一愣,復有心有所羨,面容略顯黯淡。

  “你方才說的可是……可都是真的?”

  一聲顫抖的女音響起,兩人回頭,卻見高兮雲站在遠處的一株樹下,扶著樹幹的身子看上去隨時都會倒下,面色更是蒼白如紙,正固執地盯著藺琦墨。

  藺琦墨頓感無力,他望了眼高兮雲便轉開了目光,伸手將閔方之向前一推,轉身便欲溜之大吉。

  高兮雲見他這般,急急追了兩步,尖聲道:“你若現在走掉,我便一頭撞死在這裡!”

  女子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卻異常堅定,藺琦墨腳步頓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抿了抿脣終是回過了頭,卻見高兮雲看向神情僵硬的閔方之。

  “閔大人,能不能請你迴避一下,我……我想和他單獨呆一會。”

  閔方之望著她泫然欲滴的眼眸,頓覺心頭一陣針鑽的痛,點了點頭快步出了梅林。

  林中恢復靜謐,藺琦墨隨意地倒向身旁梅樹,雙手交疊抱於胸前看向高兮雲,面有不耐,蹙眉道:“什麼事,你快說吧。”

  高兮雲見他這般,眼淚險些滾落而出,她別開頭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你方才說……說你愛慕她,可是真的?”

  藺琦墨挑眉,卻無比認真地道:“是真的。”

  高兮雲見他承認淚水在止不住決提而下,想到那日也是在這裡,他急急甩脫她奔向那人,再想到他為追那人竟將自己生生甩了出去,再有他在大殿上焦急地扯下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他的神情,他的心疼……高兮雲只覺渾身冰冷,止不住顫抖了起來。

  她喜歡他八年了,早在他少年風流,第一次隻身到高府游說爹爹起兵助先帝舉事,她便深深記住了那個一襲白衫,侃侃而談的少年。那時候他甚至還不足十歲,而她也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

  八年來她默默關注著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夜深人靜時每每想著便能笑出聲來。後來當聽綠荷說爹爹有意將她只給他時,她的心狂跳的似是要跑出身體,她連著四日都不曾睡著,丫頭們都笑她痴傻。

  可他……他卻總那般冷漠地對她,從未給過她好臉色,總是一臉不耐,似她是天下最大的麻煩一般。她暗暗安慰自己,他對別的女子都不曾這樣,為何單單對她這般?他對她起碼是特別的,他心中還是有她的。

  可是現在才知,那樣的自欺欺人是多麼可笑。可是為何會如此不甘?!高兮雲上前一步,咬脣道:“我不信!你說的我統統不信!爹爹說過,要將我嫁給你。從那時起,我心裡邊認定你是我夫君。不管如何,我會等你,我不會嫁與他人!”

  藺琦墨眉宇蹙得更深,脣角撇起,沉聲道:“我沒理由騙你。令尊第一次向我挑明婚事,我便一口拒絕了,你我之間更從未有過什麼婚約。感情一事不能勉強,我現下轉身,除了你的名字,怕是連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記不清楚。高姑娘,在下勸你還是早早嫁人吧,女子易老再過幾年想嫁可都嫁不出去了。藺某告辭!”

  他說罷轉身便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梅林中,匆匆的行色印在高兮雲眼中涼薄而無情。他刻薄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響,她終是身體一歪倒在地上嗚咽了起來。

  午後的陽光穿過洞開的窗射入殿中,將人曬得暖洋洋仿似身體都酥軟了,鳳瑛批好最後一道奏本,將豪筆一執,靠向鋪著厚厚狐毛的椅背,閉上微酸的眼睛,他抬手揉壓著眉心。

  隨侍薄公公見他放了筆,才敢進了前,輕聲請示:“陛下,可要擺膳,這天兒也不早了。”

  鳳瑛神情懨懨地抿了抿脣,卻未言語。

  薄公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陛下近日也不知是怎麼了食慾異常不好,派往宮外找尋廚子的人又遲遲尋不到好手藝的人。他心頭正焦急,卻見鳳瑛忽而睜開眼望向了窗外。

  鎏金的翹尖窗欄上掛著一個纏銀鳥籠,裡面通體雪白的櫻雀鳥正撲稜這翅膀,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鳳瑛忽而放下撫與眉心的手,食指拇指輕動,凌空彈出一指。那鳥籠被他一指力大的搖晃了起來,櫻雀鳥受了驚,頓時在籠中翻飛,鳴聲如歌,婉轉悅耳。

  薄公公放了膽子,微微抬眸,卻見鳳瑛不知想起了什麼,脣角竟服氣了愉悅的笑意。他目光一轉眼望了過來,薄公公一驚忙低了頭。

  “把這隻鳥拎到御膳房,膳食擺到側殿便好,不必麻煩了。另外朕善後要出宮一趟,你去準備下。”

  薄公公連忙應聲,舒了口氣匆匆出了大殿。

  半個時辰後,鳳瑛輕車從簡來到了鴛清館,他一路快步直直向安置旌國官員的蓮非院而去,脣角笑容淺淺,可身旁跟隨之人,卻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甚好。

  遠遠的蓮非館月門在望,鳳瑛卻忽而停住了腳步,目光微銳盯著前方。只見院中一對男女正在拉扯著,那男子似是非常焦急,說著什麼,女子則眉宇蹙著,面色有些蒼白,正是蘇亮和燕奚敏。

  隔著長長的迴廊及一座流水假山,鳳瑛凝神片刻也聽不到兩人說些什麼,不過單是兩人面上神情,及拉扯的動作便足能讓人猜到些什麼,他脣角笑意漸轉玩味,忽而轉身沿路返回。

  跟著的幾個侍衛不解,卻忙轉身跟上,一行人出了別館,鳳瑛盯向守衛沉聲道:“今日朕從來沒有來過。”

  守衛應聲稱是,鳳瑛已登上馬車緩緩而去。

  罄冉打馬而回,轉過街角恰見鳳瑛馬車搖搖而去,她面有疑惑,行至館前翻身下馬,守衛忙上前接過馬韁。罄冉微微一笑,問道:“方才誰來過?”

  “回大人的話,沒人來啊。”望著她清麗絕俗的面容,小兵微微一怔,忙低了頭沉聲道。

  罄冉眸中閃過銳利,卻不再多言,點了點頭,邁步向裡走去。

  剛行出幾步,遠處傳來馬蹄聲。這別館一處單獨占著一條街,鮮少有行人,罄冉回頭看去。一人一騎正飛快而來,那馬上少年書童模樣,見她回頭揚手揮了揮手。

  此人是誰?罄冉微微凝眉,停了腳步。

  來者正是穆江身旁的小童文荷,他打馬衝至館前,下了馬順了口氣,抹掉汗水,上前對著罄冉拜了一禮,笑道:“雲姑娘,我家先生請姑娘到城外十里亭一敘。”

  罄冉見他知書達理,有禮有節,不免心生疑惑,挑眉問道:“不知你家先生是?”

  “先生乃是怒王的幕僚,穆江。”

  罄冉眉宇一動,目光漸轉銳利,沉聲問道:“你家先生沒說找我何事?”

  “先生只令文荷來請姑娘,並未告知何事。”文荷躬身道。

  罄冉微微一思,心道狄颯既然在離心亭接下了那盒子,又未曾派人追擊她,那此刻便不會對她對手。何況穆江乃狄颯手下第一謀臣,扶植他盡十四年,其又不會無功便是做餌,狄颯也不會派他來。

  “走吧。”她上前兩步拉了清風,翻身上馬,揚鞭便又向城西衝去。

  城西的十里亭位於西山之下,山下坐落著青國有名佛寺禪音寺,這亭子修在山腳,是供來往香客停歇休憩之所。如今已近年關,禪音寺正值每年閉寺接宮中貴人,為皇家祈福之際,所以並沒有成群結隊的香客,十里亭顯得極為空寂。

  罄冉到時,穆江正端坐廳中,輕輕撥弄著案上一把木質陳舊的琴,琴聲動聽,宛若鳥鳴,又似清流。山上寺中常年縈繞檀香,隱約的香氣撲入鼻中,和著這琴聲,倒是讓人心生靜謐,不自覺涌出慈悲及對佛祖的敬仰。

  罄冉緩步走入廳中,並不打斷穆江,拂袖在他身前落座。卻是穆江忽而一笑,停下了手上動作,他睜開眼睛看向罄冉,笑道:“不知雲顧念可有興趣聽老夫一曲?”

  罄冉淡笑抬手,穆江略微點頭,手臂再次揚起。

  “錚”的一聲,琴音倏忽而起,清脆中略帶了些暗啞,罄冉的心理被什麼東西猛地劃過,隨著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琴聲越來越高,搖曳之中,殺伐馳騁,驚心動魄;細弦波盪之時,劍氣四溢,罄冉微微蹙眉,卻在此時,他的琴音忽然一變,弦轉低沉,靡靡然,似真似幻,琴音淙淙竟讓人心生疲憊。

  罄冉心頭微驚,只覺那疲倦越來越重,體內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在擠壓著充沛的真氣,身體越來越虛軟。那綿綿的琴音似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說不出的朦朧恍惚。

  她心覺不妙,運動真氣,十指握起便欲刺入掌心,然而穆江卻忽而睜開了眼,緊緊盯著她,啟口道:“安靜,莫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面上帶著慈祥的笑意,面容模糊,在眼前旋轉,那話飄飄蕩蕩,似是從天邊而來,罄冉只覺眼前一陣眩暈,想要甩開那聲音卻沒有任何力量,眼神也漸漸痴呆,愣愣地看著穆江。

  穆江十指飛走,越彈越快,見她緩緩鬆開了握著的雙手,他輕聲道:“孩子,喝下你身前的酒便睡吧,你累了,該休息了……”

  罄冉茫然地垂眸,果見身前桌上放著一杯清酒,她緩緩抬手,執起了那酒杯。

  “喝了吧……喝下便能休息了……”

  那朦朧的聲音再次傳來,罄冉模糊中漸漸抬手,將杯子緩緩湊至脣邊,手腕微揚,任由那清洌洌的酒水滑入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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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狄颯救美

  冰冷的酒如同一縷游蛇,在脣口劃過,一溜便入了喉嚨深處。耳邊依舊響著那靡靡之音,罄冉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濃密的睫毛輕輕扇動著,慢慢視線也越來越模糊,穆江的臉似是扭曲了一般在雲端晃動,罄冉身體發軟,向桌案上倒去。

  “錚!”

  卻在此時一支利箭斜飛而來,直直插入琴弦之間,將緊繃的弦刺斷,發出一聲尖銳的刺鳴。

  “先生,不要!”

  那一聲尖銳的琴聲衝破靡靡之音抵達罄冉耳中,猶如溺水至深之人獲得了最後一絲空氣,罄冉腦中猛然一清,視線漸漸清晰。

  入目,金翎箭顫抖著插在斷裂的琴弦間,尾羽猶自晃動發出嗡嗡之音,古琴被那箭射出深深裂紋,在桌面上兀自旋轉一下,停了下來。罄冉抬眸去望,穆江被旋轉的琴尾撞到,瘦弱的身體直直飛了出去,撞在亭柱上,摔倒在地,蒼白的嘴角漸漸涌出一絲血線,觸目驚心。

  “先生……”

  微帶焦慮和悔意的聲音傳來,罄冉抬頭正見狄颯黑衣一揚,在亭階跪倒將穆江扶了起來。

  穆江被他抱入懷中,望著他焦慮的面容,一愣之下面上卻又露出笑意來,而那笑意未蔓延他口中便再次涌出大量的鮮血。

  狄颯用手按住他的心房,面色變得蒼白,顫聲道:“先生,我……我一時心切,並非有意要傷先生,我……”

  穆江見他語無倫次,顯是心中悔恨到了極點,他微微一笑,抬手握住狄颯的手,虛弱道:“殿下能……折回,便是心中不捨老夫。老夫……心中快慰。”

  面對穆江溫和的雙眸,狄颯但覺羞愧難當。

  自穆江離開大隊,他便越想越覺不對,穆江自作了他的幕僚,便一直忠誠跟隨,十三年來比現在更加危險的局面他們也曾一起面對,沒有道理他要在此時棄他而去。他微微一思,頓時大驚,忙疾馳而歸,果然再次見他和罄冉在一起。

  他先前便聽說過,穆江雖是不習武功,但是卻學得一曲琴音,能夠攝人心魄,從而短暫的控制一個人的心智。這曲琴音彈起來必須奏者將心神完全沉入方能達到效果,故而彈奏起來尤其耗費心力。穆江曾戲言,一曲攝魂音折命二十年,若再被打擾,那邊不是折壽的事兒了。

  他剛剛奔馳而來,很遠便聽到了琴聲,再見罄冉神情不對,一時情急想也沒想便射出一箭。不自覺中他已是用上了內力,穆江被那琴尾掃到,豈還存活?!

  狄颯見自他口中不停有血涓涓涌出,悔恨不已,腦中閃過十三年來穆江對自己的不離不棄,循循善誘,他心若刀割。

  穆江卻只是一笑,抬眸看向站在亭中面色複雜的罄冉,喘息道:“姑娘心智堅定……老夫佩服,若……若姑娘不是深……恨王爺,老夫真不願與姑娘為敵……”

  罄冉見他眼中滿是惋惜和歉疚,冷哼一聲,沉聲道:“你騙我喝下的是什麼?!”

  狄颯頓時大驚,倏然抬頭看向亭中小桌,那上面赫然放著一個小小酒杯,裡面空空,一如他此刻的心似是也跟著一下子變得空茫了起來。他腦中轟鳴一聲,忙低頭盯緊穆江,暗運真氣護住他的心脈急聲道:“先生,您讓她喝的什麼?快把解藥給我!”

  穆江卻是虛弱一笑,隱約滿是苦意,他搖了下頭,輕聲道:“是‘沉眠丸’,入口即入內臟,無解的……再……一個時辰她便會在無聲無息中死……去,並無痛苦,王爺……王爺不用太傷心。”

  他說著緩一口氣,望向神色複雜、渾身僵硬的狄颯又道:“老夫死後,王爺……將我屍首帶回,便說我奉王爺令……刺殺易青不成……才……有老夫此命,三皇子他們便是再巧舌如簧,皇上……皇上……”

  狄颯見他面色已經灰白一片,心中的怨終是慢慢消散,微咽道:“先生別說了,先生的意思狄颯都了解。只是先生將我置於何地,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啊!”

  狄颯的話帶著分明的顫抖,他壓在穆江胸前的手骨節分明,微微顫動的睫毛更是顯露了心中情緒。他的話語中充斥著感激,悔恨,矛盾和掙扎,罄冉一時震動,愣在了原地。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一直以來深深痛恨的敵人,一直恨不能手刃的狄颯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有著喜怒哀樂、親朋家世的人,而不僅僅是代表仇恨的符號。

  “先生!”

  悲愴的喝聲傳來,罄冉猛然回過神來,卻見狄颯緊緊抱著穆江,仰天而嘆,被他攔著懷裡的穆江低垂著頭,嘴角的血線仍在並不停向下淌,可那具肢體卻顯然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機。

  狄颯竟為打斷穆江的琴音,失手殺了他!狄颯為何要這般做?!他的目的何在?便在罄冉蹙眉思索之際,狄颯卻突然將穆江放下,身影一掠便到了罄冉身邊。

  罄冉一驚,下意識地施展輕功向後掠去,卻是狄颯急急道。

  “我沒惡意!你中毒了,不能運功,會加速毒液效用的!”

  罄冉心頭一窒,狐疑地盯緊狄颯,卻是未再動作。方才喝下的東西,她可不敢奢求是穆江臨死前和她開的玩笑。

  狄颯見她沒有再動,忙上前一步,心急如焚抬手便掐住她的內喉穴,逼迫罄冉不得不張開嘴,接著他左手中指便探入了罄冉喉嚨深處,使勁一壓。

  罄冉心想他若真存惡意,便不會阻止穆江,所以一時不防,不想竟被他鑽了空子。他一番動作極快,罄冉只覺一樣東西探入了口中,尚未來得及反應,一陣噁心涌上,她一把推開狄颯,撲到亭邊便彎腰吐出幾口晦物來。

  狄颯見她吐出黃水,舒了一口氣,抬手便再次欲掐她脖頸。罄冉雖是心知他的好意,但想到他方才的動作,便忍不住心頭犯堵,蹙眉退了一步,冷聲道。

  “不必了,我雲罄冉承不住你的好意。”

  她說著,心中卻不免狐疑,穆江說讓她喝下去的是什麼“沉眠丸”,說什麼她會在不知不覺中死掉,可現在她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不想還好,這一想,似是回應她的疑惑,一股濃濃的倦意頓時憑空便升了上來。罄冉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頓時驚在當場。

  “快!再吐!”

  狄颯面色頓時也是一變,他驚喝一聲,上前便欲再抬右手去幫罄冉催吐。

  罄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冷聲道:“既然已經發揮藥效,便說明藥已經侵入內臟,沒用的。”

  狄颯眉宇蹙得更緊,盯著目光讓她略覺心驚,接著他忽而邁步,攔腰抱起她便向廳外飛掠。飛身上馬,她將罄冉置於身前,一甩馬韁便向南邊飛馳。

  罄冉只覺身體一輕,轉瞬便已在馬上,飛馳的感覺讓她已微微迷糊的腦子一清,心中再不敢存任何僥倖。若是平時,他豈能任由狄颯如此?看來她真的是中了毒!

  亭中傳來隱約的哭聲,罄冉回頭,朦朧中一個少年正撲在穆江身上痛哭,請讓甩了甩頭,她還記得那是穆江的書童。看那書童的慟哭模樣,便知穆江平時定不是刻薄之人,再想到方才狄颯抱著穆江的樣子,罄冉終是忍不住抬頭問道。

  “你為何救我?”

  身後依著的身體似是猛然又僵硬了幾分,沉默,良久的沉默,就在罄冉的眼皮越來越重,準備放棄追問答案時,狄颯卻沉聲說道:“我欠你的,欠雲家的,此生我狄颯會還清!”

  罄冉一愣,卻忽而失聲而笑,笑聲漸低,她忍不住譏諷道:“欠下雲家的,你此生都不可能還清!”

  她說罷便不再言語,馬兒飛馳,身後是一個溫暖的所在,身側是一雙鐵一般的臂膀。罄冉從來不知道,有一日竟會這般呆在仇人的懷中,依靠著他來延續生命。她脣角譏諷一笑,狠狠甩頭,令自己清醒再清醒。

  馬兒上下顛簸,罄冉只覺如同置身在搖籃之中,她的頭腦越來越混亂,眼皮越來越沉重。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想要睡去,她不得不用力咬著脣瓣,甚至不惜狠狠的咬著舌根。

  察覺到懷中盈香的軀體越來越緊地貼向自己,狄颯只覺心急若焚,他知道憑藉她的意志,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定是不會任由自己這般虛弱的靠著他的!

  狄颯心中擔憂,害怕,苦澀,焦慮,伴隨著那一點點的隱藏在深處的滿足,萬般情緒交纏在心頭,讓他右手放下馬韁顫抖著摟住罄冉虛弱的身體,將她牢牢固定在馬背上,固定在自己懷中。

  卻因這個動作,兩人身體在馬上頓時貼了個嚴嚴實實。然而此刻他已無心想其它,心中的焦慮的他雙眸發燙,他連聲叱馬,不停地喊著罄冉的名字。

  罄冉腦中越來越懵然,渾身上下都是倦意,沉沉的濃濃的倦意排山倒海襲來,縱使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縱使她使盡了所有意志任抵擋不住那股睏倦。

  朦朧中,是誰在喊著。

  “雲罄冉,你醒醒,你難道忘記了家仇嗎?”

  “雲罄冉,你不能睡,你還沒找我報仇,怎麼可以這麼睡過去,你有何臉面去見你在九泉之下的親人?!”

  “雲罄冉,醒來!你忘了十三年前蒼嶺那夜的火光嗎?”

  “是我下令讓他們將數千支火箭對準雲藝的!是我將他生生射死的!你醒來找我報仇啊!”

  ……

  他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響起,每每在她便要沉入黑天,那聲音便如魔咒將她生生拉回。

  然而實在太累了,身體像沉入了大海,與深海中沉浮著,四處都是黑暗,沒有一絲光亮。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喚著,睡吧,睡吧,睡著便不必如此痛苦了。

  隱約中,似有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雲罄冉,我求求你,別睡!別睡!”

  那是誰?為何那聲音那般痛苦,焦慮,懇切,害怕……仿似交織了這世上所有的情感?是誰?

  罄冉終是再忍不住那倦意,沉沉的陷入了夢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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