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庶女生存手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1
發表於 2017-3-2 10:55:07 |只看該作者
220還情

  日子就像水一樣地流了過去,很快就進了六月。

  六月中,皇長子過了自己的七歲生日,皇上下旨由欽天監擇了黃道吉日,正式冊立皇長子為太子,朝野上下賀聲一片,七月初罷朝三日,眾大臣、公侯並誥命,俱都按班朝列,參加冊立太子的盛典。

  許家的幾個妯娌身上都帶了誥命,太夫人雖然年紀老邁,許夫人身子不好——但在這樣的盛事上也都不敢怠慢,大少夫人自告奮勇,留在家中打點家務,照應孩子們。餘下五個老少女眷,都盛裝打扮了,七月一日一大早就進宮排班,在坤寧宮外與眾內外命婦左右鵠立等候。

  雖說坤寧宮外已經先架起了天棚紗罩,但天氣炎熱,這麼多人擠在一個大院子裡,眾人都有些汗意,卻是從內命婦起,並無一人有一句閒話,外命婦們自然也不敢放肆,人數雖多,但殿外依然是靜悄悄的,只聽得殿中鼓樂聲時起時歇,內使監官的尖嗓子隱隱傳出了殿外,啟拜啟興。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雖然有份入宮,但兩人品級卻並不高,不便和太夫人等一品誥命站在一處,七娘子望了望兩位長輩,見太夫人精神頭還好,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許夫人這一個多月以來萬事不管悉心養病,身子骨居然也好得多了,面上雖然還帶了一抹病態的蠟黃,但看上去卻要比前幾年健康得多。倒是不遠處的大太太面色虛白,動不動就掏出帕子來擦汗,顯出了一分怯弱——畢竟在江南住了快二十年,平時哪裡要這樣勞動?也就是京裡的貴婦,凡是太后、太妃、皇后生日,逢年過節或是朝廷有大喜事時,都要出動來朝賀,一年也要進宮七八次,此時都是氣定神閒,不露一點不對。

  相較密密麻麻的外命婦,坤寧宮左側的內命婦們就少得多了,因為太子沒有兄弟,皇上的幾個兄弟,成親的都已經就藩,一併叔伯輩的藩王都沒有得旨意回京,是以內命婦們以牛淑妃為首,往下就是六娘子,再有三四個或千嬌百媚,或樣貌清秀的少女,便再沒有別人了。——儘管這些少婦們或多或少,都有親戚在外命婦一列,但從牛淑妃起,幾人卻都是垂目不言,眼觀鼻鼻觀心,盡顯皇家嬪御的姿儀。倒叫外命婦們見了,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嚮往:似乎這樣的姿態,便將皇家和眾臣下,劃分出了一道鴻溝。

  不多時,就聽得宮中禮樂之聲大作,十多個太監宮人前呼後擁,簇擁著一個華服男孩出了坤寧宮正殿,眾命婦都低眉斂目,不敢和他對視,七娘子因為站在人群內側,反而可以偷偷掀起眼皮,打量太子的眉眼。

  這是個十分清秀的小男孩,生得和母親並不太相似,按七娘子懷想,是要像當今皇上一些,但神態卻更似皇后,雖然繃著臉,卻總是露著親切,他先轉過頭對內命婦們一笑,又偏過臉沖外命婦群中的二娘子招了招手,才在內監們的小聲規勸之下,牽著一個中年婦人的手,出了坤寧宮。

  許夫人微微一笑,在七娘子耳邊低聲道,「太子的性子倒很和氣。」

  一邊說,一邊司賓引導,司禮讚內命婦入謁,眾人頓時更安靜下來,等到內命婦參拜完了魚貫退出,外命婦入謁拜賀,由二娘子為班首,讚道,「妾孫氏賀中宮……」又說了一長串話,眾人不過跟著參拜起身,又再退出殿外,由司賓領導自西門退出。

  這樣的大典,比起皇后生日時要更多了幾分慎重,只有二娘子被皇后留下說話,太后接了牛夫人並兒媳入慈壽宮,許太妃接了太夫人、許夫人進寧壽宮之外,內命婦們再沒有挽留誰在宮中說話。反而是七娘子都走了一半路程,才又被許太妃派出的小太監尋到,請她「進寧壽宮照應兩位長輩」。

  這樣的活計,以前可能是五少夫人的專利,四少夫人特地看了看她,才輕輕地推了推七娘子,笑道,「六弟妹快去吧,我們知道怎麼回家。」

  五少夫人卻是面色如常,甚至還沖七娘子笑了笑,低聲叮囑,「祖母、母親年紀大了,久立辛苦,六弟妹盯著點,別讓長輩們耐不住暑氣,生病了就不好。」這才拉著四少夫人一道,緩緩地隨著人流,往宮外去了。

  要沒有這份城府,自己能少操多少心?七娘子心下亦不由一歎,她沖小黃門笑了笑,在眾人艷羨的眼光中偏離了軌道,徐徐地往寧壽宮去了。

  #

  七娘子走進東殿的時候,三位長輩自然已經落座,見到七娘子進來,倒是都對她綻出了笑。許太妃招手笑道,「你這孩子,也實在是實心眼得很,雖然我忘了叮囑,但有兩個長輩在前,你怎麼也得跟來照應麼。要不是小太監們跑得快,你就自己先回去了?」

  她語氣親暱,倒是大出太夫人、許夫人的意料,太夫人驚異地掃了七娘子一眼,才又笑著望向了許太妃,慈愛地道,「沒想到楊氏倒是投合了貴人的性子!這才見了幾次面,您就這樣喜歡她了。」

  許太妃掃了七娘子一眼,抿唇笑道:「也是楊氏識得進退,我看了又怎麼有不喜歡的道理。」

  七娘子不由得和太夫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太夫人眼底就閃過了絲絲縷縷說不清的思緒。

  自己年紀畢竟大了,以後進宮走動的差事,肯定是要著落到七娘子身上的。許太妃能見著的娘家人,也就只有七娘子一個了。如若她甚至還不喜歡七娘子,深宮中漫漫長日,豈不是更難打發?

  她望著七娘子的眼神就更溫和了一些,慈愛地拍了拍七娘子的肩頭,「好,您喜歡楊氏,是她的造化!——這孩子也的確精細。」

  就難得地誇了七娘子幾句。

  東殿裡的這幾個貴婦人,哪一個不是人精,對太夫人的心路軌跡,又怎麼咂摸不出滋味來?許夫人看了七娘子一眼,笑得風輕雲淡,七娘子卻是垂下眼,努力做出了一臉的羞澀來。

  許太妃看著這婆媳三代的和睦樣,她滿意地笑了,「一家人這樣熙和,真是世上最大的美事,我在宮裡也就放心多了!」

  這三代婆媳,卻都是微不可聞地怔了一怔,才綻出了一臉的笑,「貴人說得是!」

  深宮禁地,又是藉著拜謁中宮的名義暫時相會,也不好久坐。幾人又說了幾句話,就由太夫人領著起身告辭,許太妃卻道,「不妨事的,我已經派人在慈壽宮外頭守著。等牛夫人出了慈壽宮,你們再動身也不遲。」

  雖說太妃地位也尊崇,但畢竟事事還都要看太后的臉色,太夫人不免微微歎息,面上卻是不顯,只是歡喜道,「也好,能多看貴人幾眼,是老身的福氣。」

  七娘子看了許夫人一眼,就拉了拉她的袖子。

  許夫人頓時會意,笑著站起身來。「倒是我站得久了,想問貴人借一張榻打個盹兒。」

  姑嫂的關係再好,也無法和親母女相比。尤其太夫人平時在平國公府裡生活,很多話,也不好當著許夫人說。

  七娘子能想到這一層,可見得不但心思細膩,並且更光風霽月,並不怕太夫人背著兩人,和許太妃嚼舌根兒。

  許太妃看著七娘子的眼神就更溫存了,她也沒有客氣,而是笑著吩咐宮人們,「還不快把床收拾出來,服侍嫂嫂休息。」

  七娘子也就藉著侍奉許夫人的名義退出了東殿,和許夫人一起進了西殿暖閣中,兩人對坐著喝了幾杯茶,宮人來報:「牛夫人已經出慈壽宮了。」

  眾人頓時一番忙亂,等七娘子和許夫人出了配殿,許太妃也正傍著太夫人出來,母女倆的眼睛都是紅紅的。太夫人猶自低聲道,「你也是做太妃的人了,不要太拘束自己,什麼時候煩悶了,就叫人進宮說說話……那件事既然你想辦,那就辦好了!家裡人只要你開心,什麼都好。」

  許太妃擦了擦眼睛,強笑道,「我都知道的——娘也善自保重……」

  便親自將三人送出了宮門,七娘子走得老遠了,再回頭看時,還能見到許太妃的身影立在暗紅宮牆前頭,久久都沒有動彈。

  又過了不多久,宮中便傳出消息:許太妃得了夢示,夢見了多年前往生的周貴人,問她皇上太子安好。皇上聽了此夢,淚流滿面,日夜寢食不安,直呼自己未能給生母盡孝,終日耿耿於懷,長吁短歎。

  許家在朝廷中經營多年,哪裡沒有一兩個私底下的好朋友?有了這個由頭,沒多久,御史台便上書彈劾禮部尚書疏忽職守,未能在皇上繼位後上書啟奏,為周貴人請封尊號,致使皇上限於不孝的罪過。

  從前禮部尚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非是因為礙著太后在先,但如今皇上已經如此做作,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知道該怎麼辦事。如此一來二去,又耍了幾個花槍,七月中旬,周貴人到底是終於得了皇后的名分。

  死封皇后,雖然人已經不在,但該行的禮儀卻不能少,眾命婦少不得又要在烈日炎炎之中按部就班,拜謁周貴人曾經居住過的鹹福宮東偏殿。雖說太后人不大舒服,沒有出面,但太妃卻是喜氣洋洋,先於外命婦一步,親自領著內命婦們在殿內行過了禮。等散了席,又拉了七娘子等人到寧壽宮說話。

  因為天氣實在渥熱,太夫人和許夫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暑,這一次就只有七娘子等四妯娌到場,許太妃倒是沒有厚此薄彼,一個一個拉著手,細細地問過了家下各人的好,又都叮囑了幾句話,才笑著打發七娘子的幾個嫂子。「畢竟是乘著喜事進來一晤,也不好留你們吃飯,寧嬪剛才打過招呼,稍後會過來和楊氏說幾句話。你們幾個就先回去吧。」

  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許太妃隨口一句話,就把七娘子留下來陪她說私話,借口還那樣冠冕堂皇。幾個嫂子們雖然不是滋味,卻也不好多說什麼,也都只好笑著起身告辭,把空間留給了許太妃和七娘子。

  等到這三人出了屋子,許太妃臉上的笑,一下就真心多了,她迫不及待地將七娘子拉進了東配殿,又屏退了下人們。

  「還是侄媳婦靈醒。」許太妃對七娘子的態度,儼然已經又親熱了不少。「你的這個主意出得不錯,時機也巧……就差那麼一步,我看皇上就有自己動手的意思了。」

  當然,由皇上安排和由太妃配合,兩出戲的效果也有不同。太妃的這個人情,可以說是搶到自己身上的,卻搶得是皆大歡喜。

  七娘子抿唇一笑,和太妃謙讓了幾句,「小七也就是這麼隨便想一想,總歸是姑姑手腕老道,才能把事情安排得這麼自然!」

  許太妃也就自得地一笑,「你姑姑雖然這些年來消消停停的,但畢竟人老成精,要真和你說的一樣,大剌剌地提出追封周貴人,那大家臉上也就太下不來台了。」

  她就勢又教導了七娘子幾句,才提起了一個新的話題。「其實把你留下來,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皇上有意把安王放在我們寧壽宮裡養育,侄媳婦你腦子好使,幫姑姑掂量掂量,我該不該應。」

  安王今年才五歲,是先帝去世前兩年出生的小皇子,雖然一出生就封了王,但畢竟還小,這些年來一直養在紫禁城裡,皇上雖然說不上疼他,卻也沒有放鬆過對他的供給。

  七娘子一下就笑了,她真心實意地恭喜許太妃,「這是皇上對您的一片孝心……您就放心大膽地應下來吧!」

  許太妃也寬心地笑了起來,她喜氣洋洋地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好,雖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有侄媳婦的一句話,姑姑就更有底氣啦!」

  又和七娘子感慨,「從前覺得我們做妃子的實在是苦,萬事都有皇后壓在前頭。可若是安王能進寧壽宮,我倒覺得,這做皇后的才更苦呢。」

  都是沒有親生兒子,太妃卻可以在寧壽宮中把安王養大,等到安王長大就藩,將養母接到封地居住,太妃的日子就鬆快得多了。不比在紫禁城裡,宮禁森嚴,日子過得實在是沒意思。

  可太后卻只能獨居慈壽宮,再多的尊榮,又抵得過多少深宮寂寞?

  皇上還的這份人情,可以說是還得淋淋盡致,也難怪太妃會對自己這樣熱情:要不是七娘子,這份人情,是落不到她身上的。

  七娘子漫不經心地思忖著,又打量了太妃一眼,確認太妃眼中的喜愛,的確是出於真心。

  也就是現在這一陣子,太妃還沉浸在狂喜中的時候,自己的這份人情是最值錢的了……

  她徐徐地開了口。「說起來,有件事,倒是一直想求姑姑的,只是當時時機不到……如今太子已經冊立。小七也就冒昧開口了……」

  許太妃頓時專注地望向了七娘子。

  「你說。」她催促,「有什麼事要姑姑幫忙——傻孩子,你一早就該說了!」

  七娘子望著太妃,微微地笑了。

  從寧壽宮出來,她又繞到景仁宮和六娘子說了一小會話,這才被依依不捨的六娘子派人送出了紫禁城。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2
發表於 2017-3-2 10:55:20 |只看該作者
221熱心

  進了七月,許鳳佳又忙了起來。

  他雖然還沒有長期出差,但也經常到京郊一帶辦事,或是去河北,或是去山西一帶做短期的出差:總歸他是皇上身邊的近人、信人,皇上又是個雄才大略勵精圖治的聖明天子,一年到頭,就有無數的心腹事要交待許鳳去辦。

  七娘子也不清閒,眼看著就要接過家務,明德堂裡漸漸也就多了人走動,許家上上下下,執事者凡百,家下人在煤炭胡同附近聚居,儼然都形成了一條許家胡同,多得是在五少夫人手底下不得意的管事媽媽們,削減了腦袋,想要在明德堂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更別說她自己本來也有一群看好的人才,也要做一做入職培訓,再有府裡原來的老管事媽媽們,性子也要摸熟……雖說還沒有把手伸出明德堂外,但也是從睜眼到閉眼,都沒有多少閒暇。

  過了中元節,許鳳佳又陪皇上去內三關試炮,他平時動作太大,早起時總要鬧出這樣那樣的動靜,連帶得七娘子也跟著睡不好,如今沒了人打擾,七娘子居然難得地睡了個好覺,等到自鳴鐘走過六點,鍾身裡的小鳥兒跳出來報時了,才慵懶地睜開眼,掀起了新換上的錦帳,透過屋角唯獨沒罩上窗紗的一扇玻璃窗,望了望外頭的天色。

  七月已是初秋,京城不比蘇州,一入秋天氣就涼了下來,明德堂外走動的幾個丫鬟婆子都已經換上了緞子做的秋裝,遠遠的還能看到院牆一角,兩個小丫鬟提了老大的銅壺吃力地出來,又轉到了七娘子看不到的地方。

  這是立夏安頓著給她預備洗漱的熱水了,七娘子吐了口氣,慵懶地半坐起身,解了睡袍,自己穿上中衣,踏進了滿繡花草的逍遙屐,果然沒有多久,立夏中元兩人就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一個支起屏風服侍七娘子換衣,一個忙著開門開窗,又引著七娘子進了淨房,裡頭已經預備了兩盆微微冒著熱氣的滾水:卻是小丫鬟們從暗門中送進來的,等到七娘子進來,這群小丫頭片子們早已經退出了屋子。

  等七娘子梳洗過,換上了家常衣裳,小珠江的小妹妹——得名小黃浦,已經在西三間裡候著了,見到七娘子出來,她忙打開梳頭包袱,取出了潔淨的桃木梳,又輕聲細語地請示七娘子,「少夫人今兒想梳什麼樣的頭?」

  七娘子還沒有開口,中元就笑道,「你就撿些樸素的,頭油用得少的髮式,少夫人是再沒有不喜歡的。最好只插一根簪子,那就大善了。」

  屋裡的三四個丫鬟頓時都笑了起來:七娘子什麼都好,就是在梳頭上一點都不像個大家小姐,恨不得天天梳兩條大辮子了事。

  「哎,頂著那一頭油,還要上刨花水,把頭皮拉得發疼,就這樣梳一個頭,頂起頭面來,三四個時辰又要拆。滿頭黏糊糊的,是洗頭還是不洗?」七娘子一邊笑,一邊為自己辯白。「再說,滿院子裡還不都是那些人,就是我蓬頭垢面,又待怎地?」

  小黃浦雖然年紀小,但卻一點都不認生,她沖中元擠了擠眼,輕聲笑道,「少夫人說得是,這世子爺不在京裡,您就是沒有打扮的心腸!」

  一邊說,她手裡動作卻也不停,將七娘子的頭髮分成了幾股,略略上了些發油,先在腦後盤髻,以金簪固定,又把兩鬢梳光,餘下的兩綹長髮,左右束成辮子,編入金線,鑲起珍珠,又從小丫鬟們一大早送來的大銀盤裡細細地撿了一朵剛開的白菊花,為七娘子別進了髮髻中,一邊笑著解釋,「這還是太妃教給奴婢姐姐的,說是宮中女子簪花,一律將花藏在發間,不細看,等閒是看不出的,但靠近發間,便能聞到花香,最是優雅不過了。」

  她當差沒有幾天,已經摸透了七娘子的性子,梳頭不大用黏糊糊的刨花水,甚至發油也少,手腳又利落,梳得又好看。至於口齒伶俐進退得體,那倒不消說了,一下就成了明德堂裡的新紅人,就連七娘子也因為小珠江的緣故,格外高看了她一眼。聽到小黃埔這樣說,她衝著鏡子照了照,就笑道,「這個流蘇髻,在江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人梳過,只是和你的手藝比起來,就都沒有這麼細巧了。」

  正說著,谷雨和春分又抱了四郎、五郎進來請安,兩個小郎君看到七娘子打扮新巧,都張開手要抓她的髮辮玩耍,七娘子笑著逗了他們幾句,就出了西次間,上元端午正忙著擺了一小桌早餐,立夏又親自從外頭端進來一小鍾滾燙的藥湯,催促七娘子,「鍾先生說了,這藥就是早餐前喝最效驗……」

  權仲白這小半年來一直在外雲遊,七娘子只是定時找鍾先生進來扶脈開太平方子。每日裡的補藥,是從不間斷的,就是七月底請鍾先生來了一次,又換了一道補身的湯藥,每日裡晨起飲用。

  喝過藥,七娘子叫谷雨春分抱著兩個孩子,在炕頭坐了,自己盤坐炕前用早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谷雨春分交待四郎、五郎昨日裡的行動,又笑著吩咐她們,「你們的休沐日就快到了,要想回父母家裡探望,別忘了和辛媽媽說,讓她派車接送。」

  谷雨春分都是一臉的歡喜,「回頭就去和辛媽媽說起。」

  古代下人服侍,當然和現代的公司並不一樣,也沒有個明確的上下班時間。勤快的下人們眼底有活,成日忙個不休,懶散些的,就算在主子眼底也可能偷懶耍滑,甚至於休沐也都是全憑各主子高興。七娘子從前做姑娘的時候,也不過是隨個大流,等到在明德堂當了家,倒是為明德堂中的執事人等規定了作息:除了平時當值換班正常休息之外,一個月一天假。可以攢著使,也可以預支一兩日,有小病小痛請病假的以假期沖抵。如若三天以上不能進來當差,有病的告訴辛媽媽出面請郎中,有事的憑婚喪嫁娶另外給假給賞。獨獨不許私自換值串班,在明德堂屋後居住的丫鬟片子們,不當值的時候不許出明德堂一步,當值時沒有吩咐也絕不許四處胡亂走動,進出明德堂必須倆倆成對,就是假日回家,也嚴禁和左鄰右舍亂嚼舌根。至於媽媽們不住在明德堂裡,則是上值進屋,下值出府,沒有吩咐,不准在府中各院走動,有胡亂走動議論傳播是非的,一旦聽說查實,一律攆出去不許當差。

  她平時決不剋扣下人們的月錢,四時八節也都有賞賜,雖不多,卻也絕不少。並且得寵的丫鬟們,從白露開始,乞巧等人一個個都安排體面歸宿,陪嫁也都是數得著的,小丫鬟們就很有上進心,一個個都巴不得做下一個白露、立夏,平時是絕沒有嗔鶯吒燕、碎嘴子挑撥不清的事。管事的媽媽婆子們,人也都先挑老實的,偶然幾個刺頭兒,也都叫七娘子明裡暗裡的手段降伏了去——她手底下福利又好,一個月給一天假,還可以攢著連休,這小半年來白露隨常在下人中碎嘴,也絕沒有聽過明德堂裡的一點是非。就是谷雨春分這樣五娘子手下的老人,提到七娘子,也再沒有一句不好。

  七娘子頓了頓,又吩咐她們,「難得回去,也進去給太太請個安,說一些四郎、五郎的事給她知道。」

  她望了四郎、五郎一眼,在心底歎了口氣,見四郎好奇地轉著眼睛,盯著自己的髮髻,便微微轉了頭,笑問道,「壽哥看什麼?」

  倒是五郎開口問,「七姨,菊花香。」

  眾人頓時都笑了。「別看孩子年紀小,管的事情可不少呢,聞到個花香,都要問問花在哪裡。」

  吃過早飯,已經快交辰時,七娘子又進了西三間,隨手點了胭脂,讓小黃浦給她畫了眉毛,便帶著上元、端午,進樂山居請過安,又到清平苑去,正好許夫人才起,七娘子就服侍她吃了早飯,一邊聽許夫人和老媽媽閒話著,打算到小湯山住幾日,泡一泡那裡的溫泉。

  自從把戒指交付給了七娘子,許夫人也就真的放了手,萬事不管,只顧著養病弄孫,這幾個月下來,睡眠居然漸好,精神慢慢有了起色,籌劃著出遊諸事時,更是精神煥發。正好平國公許衡也進來看許夫人,聽到她籌劃著進了八月成行,因就笑道,「我看你索性就這個月過去,多住些時日,也免得八月交賬的時候有些事媳婦要問,你又不在。」

  許夫人就看著七娘子笑道,「那就媳婦你說,你讓娘什麼時候去,娘就什麼時候去。」

  看慣了媳婦在婆婆們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才會曉得許夫人這樣的婆婆有多難得。七娘子心下感慨,面上卻只是笑道,「娘想要八月去,那就八月去也好的。有什麼事,問老媽媽也一樣——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借老媽媽來用一用了。」

  許夫人就看著平國公得意地笑了,「媳婦有本事,我這個做婆婆的,也就不用跟在一邊保駕護航啦!」

  平國公捻著鬍鬚,望了七娘子一眼,也笑了。「嗯,楊氏的口氣不小啊!」

  七娘子只是笑。

  #

  從清平苑出來,才回明德堂沒有多久,至善堂的小閩江就進了屋子。

  「是我們少夫人兄弟送來的一口袋口蘑,」小閩江笑著回七娘子。「本來是拿不出手的,不過我們家少爺知道世子爺在西北的時候,最喜歡吃口蘑三色湯,也就冒昧送來了。請六少爺、六少夫人不要嫌棄。」

  大少夫人的兄弟在堡子裡為官,當地和蒙古交界,口蘑這樣的草原特產,自然要更容易得些。

  七娘子連忙站起來笑著謝過了大少爺的好意,「多謝大哥想著,可惜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回送。」

  又坐下來和小閩江說了幾句閒話,就打發她,「小黃浦在自己屋裡呆著呢,你難得出來一次,也去找你妹妹說說話。」

  自從七娘子把焦閣老的消息告訴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本人還好,大少爺就經常打發下人來,送些堡子裡的特產給許鳳佳嘗鮮,個中意味,不問可知。

  打發走了小閩江,林山家的又來請安了。

  「上個月新打的首飾已是得了,我正好進來回話,就給少夫人帶進來了……」她平時是管金銀器皿入庫出庫的,沒有宴席的時候,也兼著管金銀盆碗熔煉、首飾鍛打等事,要上門到明德堂來坐,多得是由頭。

  這幾個月來,七娘子統率過的十一個管事媽媽,倒有一大半都時常上門和七娘子說說話。

  送走了林山家的,盛錦家的也進來請示七娘子,「九月裡家下要放一批小廝丫鬟婚配……」

  上元、中元、下元、端午的耳朵就豎起來了。

  盛錦家的是管著家裡小丫鬟們學規矩,各院丫鬟配人、補缺補漏的,這是直接把人情做到了幾個丫鬟跟前:早知道消息,也就能早一些挑人。

  七娘子忍不住地笑,她揮了揮手,請盛錦家的,「媽媽就和我這幾個丫頭叨咕叨咕吧。」

  這幾個丫鬟也有二十出頭,都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七娘子自然也不會從中作梗,硬生生地將她們配人的年紀再往後拖。

  睡過午覺起來,又有些一等、二等的管事媽媽找了由頭進來,到七娘子跟前坐一坐。忙到了傍晚,許鳳佳回來了。

  一進門他就高聲笑,「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七娘子忙跳下炕,為許鳳佳解了披風,又吩咐立夏,「打水來,王媽媽服侍世子爺洗漱。上元去小廚房問一問,口蘑發得了麼,若發得,晚上做一道湯來。」

  這才笑著問許鳳佳,「怎麼,內三關有什麼好東西?值得你這麼向我獻寶。」

  許鳳佳卻沒有回答七娘子的話,而是抽動著鼻子笑道,「好哇,今兒又有口福了,是誰送來的口蘑?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一說,我就覺得滿屋子都是香味。」

  「也就是叫人裝了一碗來看看成色,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滿屋子都是味道了?狗鼻子也沒有這麼靈吧!」七娘子奚落他。「還是我們許將軍的鼻子,比狗鼻子更靈些——」她沒等許鳳佳伸手捉拿自己,就笑著閃開了。「是大哥送來的,這次又給了一袋最上等的口蘑。據和媽媽說,就是宮裡賞出來的都沒有這樣好。」

  許鳳佳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地道,「大哥大嫂也實在很客氣。」

  他就興致勃勃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沓紙張,放倒了七娘子手心。「知道你喜歡書法,你看看這是什麼?」

  七娘子細看時,卻是居庸關一帶文人騷客歷年來所留碑記的拓片一大打,粗粗翻閱,就有前朝的唐寅、王陽明、李東陽、李夢陽等人所留墨寶,她不由眼前一亮,剛要說話,外頭又來人笑道,「太妃賞了秋禮出來,世子、世子夫人快換衣服出去謝恩。」

  太妃有賞,許鳳佳和七娘子是一定要到的,兩人忙又換了衣服,出中庭接賞。平國公和許鳳佳又拉著來頒賞的內侍說了幾句話,封了兩個厚厚的紅包,兩夫妻才回了屋子,坐下來吃那一碗已經香飄滿屋的口蘑三色湯。

  吃完晚飯,五少夫人又派人把明德堂該得的一份禮送了過來。

  「白玉手籠一件,繡球琉璃燈一盞、大理石人物屏風一扇,西洋花鳥大鏡台一台、金鑲珠寶自鳴鐘一座是賞世子夫人的,鳳尾羅二領、貂裘一領,並緙絲罩甲兩件是賞世子的。」送物件來的王懿德家的滿臉都是笑,對七娘子尤其客氣,磕了好幾個頭,才得意洋洋地將單子報給了七娘子知道。「五少夫人說,屏風和自鳴鐘、鏡台都沉,先放在偏院裡,等明兒天亮的時候再搬進來,不要磕了碰了,問少夫人是個什麼意思。」

  王懿德家的仗著自己資歷老,就是對五少夫人說話,都是不鹹不淡,對七娘子也從來都沒有這麼慇勤過。

  七娘子還沒有說話,許鳳佳就在她身後問,「這一次姑姑出手怎麼這麼大方?是各屋都得了鏡台、屏風和自鳴鐘?」

  當時雖然玻璃已經不是什麼稀罕物事,但玻璃鏡卻還是極難得的東西,全都是舶來品,並沒有土產,只是這一扇鏡台,就可以買下一二十頃上好的田地——都還是有價無市。許太妃這一次,是賞得很豪奢了。

  王懿德家的似乎就等著許鳳佳這句話,她又磕了幾個頭,才笑著回,「各屋裡男眷都只得了鳳尾羅並貂裘,女眷得了手籠和琉璃燈。太夫人、國公爺並夫人都得了緙絲衣裳,這屏風、鏡台和鍾呢,就只有世子夫人得了,是獨一份兒!」

  這最後四個字,她說得特別的響亮。

  許鳳佳又看了七娘子一眼,略一尋思,臉色卻沉了下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3
發表於 2017-3-2 10:55:31 |只看該作者
222交賬

  七娘子倒沒有發覺許鳳佳的不對勁。

  這是唯恐七娘子的靠山還不夠硬,給她添底氣來了——許太妃也實在是個性情中人,一語點醒,人情可大可小,她也就願意照應自己到這個地步。

  一時間,她心底就有些感慨,對許太妃多了一絲若隱若現的感激:這世間,畢竟不是人人都一片冷漠。

  「姑姑疼我。」七娘子含笑道,「王媽媽也辛苦了!」

  她目注立夏,立夏頓時會意,她親熱地將王懿德家的拉到了一邊,細細地慰問了幾句,上元就從內間出來,趕著將一個紅包塞到了王懿德家的手中,王懿德家的捻了捻,就急著跪下謝恩,「奴婢謝少夫人恩賞。」

  又說了好些奉承的話,熱忱而含蓄地表了一番忠心,才退出了屋子。

  七娘子這才沉思著轉過頭,靠在炕邊出起了神。

  過了一會,覺得許鳳佳的視線在自己臉上盤旋不去,她才抬起眼來,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怎麼?」七娘子就笑著問,「我臉上有花?」

  許鳳佳難得地白了她一眼,臉上略帶了一絲陰沉,見丫鬟們換了新茶,又退出了屋子,便靠在了迎枕上,炯炯的目光盯著七娘子,眼神中多了一縷探究。

  「姑姑怎麼就忽然想起來賞你了?」

  這樣的好事,卻似乎沒能使世子爺高興,他的話裡,反而帶了絲試探。

  「姑姑看我好,難道還是我的錯?」七娘子不禁也有一絲不悅,她抬高了聲音。「你想問什麼就痛快問,在外面說話繞無數個彎子,在我自己房裡,還要打啞謎?」

  許先生是從來吃軟不吃硬的,七娘子態度硬了,他也更生氣起來,噴了噴鼻息,又直起身子,放低了聲音。

  「姑姑多少年來,對周貴人的事不聞不問,偏偏就是七月裡和我們說起了想要追封周貴人的事,母親和祖母勸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姑還執意不聽……這一等事成,就迫不及待地賞你這麼好的東西,你叫我怎麼想?就我不這麼想,難道別人心裡就沒有這種想頭了?」

  七娘子倒是一下怔住了。

  忽然間,她額前現出了一點冷汗。

  當時決定自己向許太妃賣這個人情,不告訴許鳳佳,是因為乞巧一事的刺激,讓她有了「靠誰也不如靠自己」的念頭。

  等到後來和許鳳佳的關係有所進展,她又覺得告訴了許鳳佳,這件事就必須要過許家高層,萬一沒有通過,自己再去和許太妃說明,就真有挑撥離間的嫌疑了……

  真是千慮一失,就沒有想到太妃居然這樣熱情,自己已經挾恩提出了一個不大好辦的要求,她滿口答應不說,卻還格外施恩,要幫助自己在許家站穩腳跟。而以許鳳佳的聰明,自然能從她反常的支持中看出不對。

  當然,這件事也沒有什麼真憑實據,許夫人身子不中用,太夫人老邁,許家和太妃交流的渠道,注定是以自己為主,她要一口咬定只是因為太妃很喜歡自己,也沒有人能和太妃當面對證。

  只是……

  她又看向了許鳳佳。

  他正在燈下琢磨著自己的表情,雪亮的玻璃燈罩,將七娘子籠罩在內,自然也沒有放過許鳳佳。

  這位英武的青年臉上,籠罩著一片淡淡的不悅,這不悅沒有一絲遮掩,居然也做到了七娘子剛才說的『在自己房裡,不打啞謎』。

  她歎了口氣,垂下眼輕聲道歉。「是我不對,這件事茲事體大,怎麼說,我都該和你說一聲的。」

  許鳳佳頓時就靜了下來。

  七娘子等了一刻,也沒有等來他的回話,只好抬起眼來再看他。

  許鳳佳的目光就好似風中的燭火,雖然還熱,但已經有了幾分黯淡。他的眼神祇是和七娘子輕輕一碰,就轉了開去,看向了別的地方。

  七娘子咬著唇,又想了想,才輕聲道,「不過不告訴你,也是因為……」

  她歎了口氣,又把話吞回了肚子裡。

  許鳳佳倒是轉回眼神看向七娘子,默默地催促她往下說。

  七娘子不期然倒有了一絲煩躁,她認真地看著許鳳佳,一字一句地道。「這件事是我沒有想到,如果我能想到,是一定會告訴你一聲的。」

  「只是告訴?」許鳳佳微微地抬高了聲調。「這樣的大事,怎麼說都是要我們兩個人一道做主,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婦道人家——」

  嘎崩一聲,七娘子腦海裡有一根弦幾乎就要斷了,她趕忙深吸幾口氣,在心底安慰自己:許鳳佳就是這樣一個社會的產物,會有男尊女卑的思想,也是理所應當。

  「哪裡是你一個婦道人家可以逕自拿主意的!」許鳳佳輕輕地噴了噴鼻子。「這件事一說出來,就是要得罪牛家,就連我都沒法做主,只能看父親的意思來辦……你哪來的膽子,敢攛掇著太妃下了決心。就這樣把許家牽扯進了渾水裡?這件事要被父親知道了,他會怎麼想你?」

  的確,許鳳佳的擔心,不能說是無謂。平國公要是知道自己的媳婦為了討好太妃,居然獻此一策,讓許家和牛家有交惡的危險,對七娘子的印象自然會跌。

  但他話裡影影綽綽,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麼,卻讓七娘子覺得很不舒服。

  當著許鳳佳,七娘子從來都不是理智的,她一下也抬高了聲音。

  「世子你說的道理,我也想得明白。」七娘子盡量平衡著自己的語氣。「您是什麼都想到了,可您有沒有為太妃想一想?」

  許鳳佳一下就怔住了。

  「太妃沒有子女,皇上又是那樣的性子,對兩個養母不偏不倚,說穿了,也都是面子情。」七娘子放低了聲音。「周貴人生前懂得將連太監放到皇上身邊……母子情淡,也是難免的事。」

  「由少入宮,這麼多年來,太妃就算只為許家做過一件事:維繫了許家和皇上的關係,養育了皇上。這一件事,對許家的意義就不大了嗎?您在算計利害關係的時候,有沒有為您的親姑姑想一想,這件事如果成了,以皇上的性子,是肯定會回報太妃的。」七娘子倒是越說越生氣。「可你們所有人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就連姑姑自己,都覺得多一事少一事,她下半輩子的尊榮,比不上許家如今的維穩。連姑奶奶都照應不到,許家的穩,又是為誰維的?太妃就活該不提這件事,孤零零地過了下半輩子?」

  許鳳佳又別開了頭,不和七娘子對視,他的態度依然是冷淡的,但卻也出現了一點慌張。

  「你這麼說,是已經推定,父親是不會首肯這個想法了。」他淡淡地道,「你怎麼總是把人看得這麼壞?」

  七娘子在腦海中仔細地回想著平國公許衡素日裡的行動,她並不熟悉這個忙碌的中年人,說實話,她也不清楚平國公在這個位置上,會怎麼選擇。

  可大老爺的音容笑貌,又在七娘子腦中浮現,她的臉頰上,似乎又浮現出了絲絲的火辣。

  「我不用熟悉,也太瞭解你們這些深宅大院裡的男人了。」她由衷地說。「就算是太妃又如何,一介女流之輩同整個家族比,孰輕孰重,你們是決不會猶豫的。」

  「我——你連問都不問我,你又怎麼知道我會怎麼做?」許鳳佳吃驚地抽了一口冷氣,他轉過頭瞠視著七娘子,又似乎被她的氣度所懾,一下慌亂地轉回頭去。「再說,你也說得很清楚了,一介女流之輩同整個家族比,我們也必須學會取捨!」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嗡鳴,七娘子腦中的那根弦終於繃斷了。

  「不錯,」她平靜地贊同。「我不就是這麼被嫁進許家的?」

  如果說許鳳佳剛才只是怔住,那麼眼下他似乎是在一瞬間,整個人被急凍在了冰層中,一下連呼吸都變得若有若無。

  這個話題,和兩個人在洞房裡的爭執,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娘子又何嘗不是被埋葬在整個家族下的一介女流?

  「我不用說,你似乎也已經明白了過來。」七娘子淺淺地出了一口氣。「太妃看我這樣好,或許是因為在這些年裡,我是頭一個和她同病相憐的一介女流。她不幫我,誰幫?」

  似乎還意猶未盡,她望著許鳳佳,又往前推進了一步。「世子從小是以太妃的關係,才能進出宮闈,結識皇上,這些年來,這一層關係給您帶來的好處,可謂是數不勝數。您享盡了太妃的榮光,可有沒有想過太妃的寂寞?」

  許鳳佳霍地一下就站起身來。

  他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又被無盡的怒意給掩蓋了下去。

  「一派胡言!」他狠狠地拍了炕桌一掌,炕上的茶具頓時一陣亂跳,發出了叮噹脆響。「你以為和皇上交好,什麼榮華富貴,就能送到我面前?我十三歲上沙場殺敵,受過的苦,哪裡是你——」

  他又把話吞到了肚子裡,罕見地露出了窘相。

  許鳳佳是去過西北楊家村九姨娘故居的。

  七娘子也站起身來,她半點都沒有為許鳳佳的怒火所懾。

  她才要開口說話,許鳳佳又搶著截斷了她的言語,他好像很怕聽到七娘子的辯白。「更何況太妃位高權重,你又哪來的本事去可憐她?這話傳出去,可是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就大不敬,又怎麼了?」七娘子不屑地擺了擺頭。「世子又何必與我狡辯?你心裡也很清楚,太妃面上再光鮮,私底下也不過是一個幽居宮中的可憐人……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受的苦,她沒有嘗過,可她受的寂寞,你嘗過嗎?」

  許鳳佳啞然。

  他面上多種情緒變換,暴怒與無措,讓這張年輕而俊逸的面孔紅白交錯,好半晌,才在七娘子靜靜的凝睇下找準了自己的調子。

  「楊棋,你真是一點都不可愛!」許鳳佳憤憤地吐出了這句話。

  只是這話中卻沒有多少鋒銳,就像是一根乏力的箭,才飛到半路,就落到了地上。

  「我本來就不可愛。」七娘子挑起了一邊眉毛。「世子爺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可愛了。」

  許鳳佳再度被氣得面目猙獰,雙手握拳又鬆,在七娘子平靜如水的剪水雙瞳中,他響亮地哼了一聲,轉身摔門而去。

  七娘子理也不理,回身坐到炕邊,捻亮玻璃燈,又翻出了自己做的人事檔案。

  只是看了半日,也沒有翻過一頁:這些工整的小楷今日裡就像螞蟻,竟懂得四處爬動,讓她的視線都無所適從。

  七娘子撐著頭又堅持了一會,才挫敗地歎息了一聲,猛地合上了大冊子,起身高叫。「立夏打水洗漱,上元進來鋪床!」

  又壓低了聲音喃喃地埋怨,「沙文主義豬!」

  竟難得地跺了跺腳,才壓下了一臉的煩悶,自顧自地洗漱安歇去了。

  #

  第二日起來時,許鳳佳已經出了內院,進夢華軒去說話了。七娘子也沒有等他,自己吃了早飯,又逗四郎、五郎說了幾句話,便進樂山居給太夫人請安。

  眾人對七娘子的態度顯然都要客氣得多了:不論是端茶送水的小丫鬟,還是在太夫人跟前都有臉面的管事媽媽,或者是大少夫人、四少夫人,看著七娘子的眼神裡都多了一絲特別的恭敬,似乎得到太妃的喜愛,讓七娘子在這個家裡,陡然身價倍增。

  在這個皇權時代,大秦土著對和皇室沾邊的那些人事所有的特別尊重,就是七娘子永遠也理解不了的一種東西。

  就連五少夫人都顯得特別柔順,一鍾茶沒有喝完,就主動提起了移交家務的事。

  「說是秋收前把賬算一算,眼看著就要進八月了,河北莊裡歷年來都是八月初前後動刀的,還有半個月,正好把賬清一清,等到秋收起開新賬。六弟妹看怎麼樣?」

  七娘子抿唇一笑,將目光投注到太夫人身上,謙卑地答,「這還是得祖母、母親做主,我們小輩的只管聽話辦事……」

  眾人就都看向了太夫人,等著太夫人的答覆。

  太夫人抽了抽鼻子,和藹地笑。「小七進門也快一年了——也是時候接賬了。一會兒我和平國公說一聲,總鑰匙就交到你手上吧。」

  這也是眾人意料中事,大少夫人和大少爺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都笑著沖七娘子點了點頭。四少夫人瞟了五少夫人一眼,輕哼了一聲,主動恭喜七娘子。「六弟妹以後就要忙起來了!」

  於寧、於泰一臉的事不關己,幾個庶女臉上卻是悲喜各異,於翹沉了臉瞪了五少夫人一眼,扭過頭去不再說話,於安臉上的喜色,卻是一閃即逝,快得讓人看不出來。

  五少夫人微微一笑,她沖太夫人身邊的小丫鬟招了招手,又低語了幾句,不多久,小富春便捧著一個小紅木匣子進了花廳。五少夫人又解下了身邊的小黃銅鑰匙,放到匣子上頭,站起身送到了七娘子手邊。

  「這是家裡家外用的十多把鑰匙對牌……」五少夫人輕聲解釋。

  七娘子迎著她的視線深深一笑,大方地接過了這沉甸甸的小匣子,擱到了手邊。

  「一會兒少不得要請教五嫂,這賬該怎麼盤了。」她笑著開口。

  五少夫人自然地點了點頭,「等去過清平苑,再和六弟妹仔細商量。」

  兩人目光相觸,膠著了片刻,才又分開:這兩對秋水明眸,都靜得好似盛夏午後的湖心,哪管底下波濤暗湧,面上卻不起一點波瀾。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4
發表於 2017-3-2 10:55:41 |只看該作者
223交人

  許夫人最近的作息,終於稍稍靠近了大秦人概念中的正常。每日辰時也就起身了,等到小輩們從樂山居裡出來,她正好起身吃過早飯。

  只是老人家實在灑脫,說放權,就真的再也不過問府中的大小事情,每日裡請安時,不過是逗一逗大少夫人帶出來請安的三個孫子,又同和賢說幾句話,再關懷一下幾個沒成家的庶子庶女,讓場面不至於太過冷清,也就這麼散了。就連五少夫人主動告訴她,今早已經將總鑰匙交到了七娘子手上,許夫人也就是擺了擺手,不在意地說了一句,「記得和你們父親說一聲也就是了。」竟是再沒有別的話了。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五少夫人自然也不會做無謂的拖延,就當著許夫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叫了小富春過來,吩咐她,「出外院去,找王懿德家的傳話……」

  沒過多久,小富春就帶著平國公的回話來了。「國公爺和世子爺在夢華軒小書房說話,聽到我們的回報,只說,『既然是時候了,那就這麼辦吧』,別的也並沒有囑咐什麼。」

  當著許鳳佳的面,平國公還能多說什麼?五少爺和五少夫人不由得對視了一眼,面上現出了少許訕訕,笑著問七娘子,「六弟妹,六弟今兒怎麼一大早就進夢華軒找爹說話了?」

  七娘子搖頭笑道,「男人們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一會五哥自己問升鸞吧。」

  大少爺卻漠不關心,和大少夫人嘀咕了幾聲,兩個人就站起來告辭,「秋收在即,京郊的幾個莊頭那邊也要派人去敲打叮囑一番,兒子就先告辭了。」

  許家的內帳雖然是女眷們在管,但外頭的生意和田土,卻都是大少爺在照看,許夫人忙點頭笑道,「好,辛苦我們家大少爺了。」

  大少爺撿在這個時候敲打莊頭們,用意不問可知,是為了六房接手家務鋪路:每年秋收過後,田莊店舖和主家結賬,一年的收入就是這麼來的,要是七娘子才接手家務,進項就減,她自己面子上下不來不說,這個家當得自然也就窘迫了。

  這裡面的意思,眾人也都能揣摩明白,一時就有些明白人看向了五少夫人,五少爺臉上卻還有些懵懵懂懂的,似乎並不懂這底下的委曲。

  五少夫人臉上也很平靜,一點都沒有露出不悅,她就探詢地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也起身向許夫人告辭,「既然要接賬,還有很多事要和五嫂商量……」

  眾人就三三兩兩地出了屋子,五少夫人低聲吩咐了五少爺幾句,就快走幾步,親熱地拉起了七娘子的胳膊。

  「家裡這幾本賬,在我手上記的也都挺糊塗的,索性藉著這個機會好好盤一盤,出了什麼錯漏,該補的補,該清的清。」五少夫人看起來居然還很有幾分開心。「六弟妹能接過賬本,真是再好也不過,從此後,我就可以和四嫂一樣享起清福了!」

  她一邊走,一邊就細細地向七娘子介紹起了平國公府裡的人事配置。

  「家裡從老太太算起,往下到幾個小孫子孫女,成家的男眷們咱們不管,沒成家的少爺們身邊一律是四個大丫環,四個教養嬤嬤,八個小丫鬟並兩個雜使婆子服侍。」五少夫人一邊說,一邊扳起手指頭給七娘子算。「外頭的小廝先不說,內院裡隨著父母居住的小孫子孫女們也不算,七弟、八弟、二妹、三妹、五妹,這五人身邊就是二十個大丫環,十六個教養媽媽,四十個小丫鬟並十個雜使婆子,都是有定數,平時沒有大事,不會借調出去,專管在院子裡服侍的。」

  大秦什麼都值錢,就是人工不值錢,像楊家、許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家中下人不知凡百,七娘子也早慣了這陣仗,她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半點都沒有被這近百人的驚人數額給嚇到。

  五少夫人望了她一眼,又笑著說。「至於我們至善堂、慎獨堂、慎思堂、明德堂四個院子,六弟妹心裡也是有數的,每個院子單開了有小廚房,這個都是自己陪嫁裡支銀子發月錢買菜蔬,和官中無關。此外四個大丫環,八個管事媽媽,八個小丫鬟並四個雜使婆子,孩子們五歲前都是跟在父母身邊,除了奶娘之外,並不例外發派人手照管,五歲之後一樣也是那麼多人。祖母、母親院子裡的人手要再翻一倍……也都是定例,就是各院裡有時候人員不滿,每個月賬關出去還是那麼多銀子,月錢誰多誰少官中也是不管的。」

  「這都是各院子裡的定人,除此之外,還有些管事媽媽,六弟妹也都是見過的。林山家的……」

  進了樂山居,兩人分頭落座,五少夫人口中不停,又繼續介紹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把整個平國公府的人事構成向七娘子普及了一遍。

  或許是因為平國公府人口多,關係複雜,人事的構成也要比七娘子想得更冗雜得多。從前在百芳園裡,各院子裡的下人們一扣,百芳園的空屋,一處館閣一個婆子專管灑掃,有修葺需要就報到專管聯繫修葺粉刷的管事媽媽那裡,除此外,看門的管庫房的,一人一崗,各得其所,平國公府卻並非如此,往往一人身兼數職,又有多人平時沒有差使,只是閒逛,家裡有需要的時候,再調上來聽傳。

  七娘子一邊聽一邊在心底做著筆記,等到五少夫人說完了,小富春、小羅紋也捧了厚厚兩大沓花名冊上來,放到七娘子跟前,五少夫人笑道,「這裡是家下所有人丁一冊,有差事沒差事,都登記在裡面了。六弟妹回去慢慢看,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差人來問我。」

  說話間,又有許多管事媽媽進了小花廳,五少夫人就叫了兩個中年媽媽過來,介紹給七娘子,「這是蔡樂家的、吳勳家的,一個專管銀錢收入,一個專管支出,六弟妹四月管家的時候,想必也使過?我們家小賬房裡就是這兩個媽媽管鑰匙,別的還有幾個媽媽專管記賬不動銀錢……」

  她站起身,笑著拍了拍裙上並不存在的塵土,示意小富春和小羅紋,「你們就留在這兒,聽世子夫人的差遣對賬。」再向七娘子告別。「外頭還有些家中瑣事,六弟妹你忙著,我發落了再進來探你。」

  便帶著一群管事媽媽,浩浩蕩蕩地出了小花廳,也不知去了哪裡。

  五少夫人這一番交代,可以說是鉅細匪遺,一下就讓七娘子對平國公府的人事構成有了一個粗淺的認識,卻又避重就輕,隻字不提平國公府的賬本到底是怎麼寫的。七娘子一下也鬧不清,究竟是她自重身份,平時並不過問賬本,還是有意迴避。

  她微皺眉頭,思索了片刻,才抬起眼,客套地對兩個管事媽媽笑了笑。

  這兩個媽媽年紀都不輕了,五十多歲的人,看起來都透了精明。對七娘子的態度也一向不冷不熱,這一向雖然也到明德堂走動過幾次,但更多的還是隨波逐流,似乎並不著急著討七娘子的好。雖然此時此刻垂頭束手站在七娘子面前,作出了順從的姿態,但態度上,卻依然有幾分不卑不亢。

  也是,蔡樂家的自己母親是太夫人身邊的陪嫁,當年的大管家,婆婆是平國公的養娘,平國公奶兄弟的媳婦——要不是蔡樂早死,恐怕現在就是府裡的大管家。吳勳家的雖然沒有裙帶關係,但在府裡也是算得一手好賬,以公正嚴謹聞名,就是在許夫人手裡,這兩個人都穩穩地坐住了賬房的位置,七娘子新來乍到,能壓她們,卻未必能撤她們,對小主子擺點譜,也算是題中應有之義。

  「兩位媽媽先坐。」七娘子就先揮了揮手,才笑著問,「說起來,五嫂當家,也有小十年了吧?」

  兩位媽媽不由得對視了一眼,都頓了頓,蔡樂家的才笑道,「五少夫人進門都沒有十年呢!不過,說起來,五少夫人接過家務,也有五六年了。」

  許夫人當年下江南的時候,病勢還並不沉重,也就是到昭明末年身子骨實在支撐不住了,才讓五少夫人接手家務,時間線這麼一捋也很合理。七娘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笑著問,「換了當家的人,記賬的辦法,可沒有換吧?」

  蔡樂家的眉頭頓時舒展了開來,她搶在吳勳家的前頭道,「這都是沒變的,自從小的接過賬本,二十多年來,用的都是一套辦法。」

  七娘子先問五少夫人當家的年限,給人的感覺似乎是她要在五少夫人當家這幾年的賬本上做點文章:這上頭的人倒霉,下頭的人,再沒有不受池魚之殃的。兩個管事媽媽有所擔憂,也在情理之中。她再找補一句,澄清自己只是想知道記賬辦法的變動,蔡樂家的顯然就安心下來。看來,這位老媽媽對自己上位,倒是沒有多少牴觸情緒……

  七娘子又看了吳勳家的一眼,盯著她問,「這些賬本,眼下當然都還在吧?」

  吳勳家的看了七娘子一眼,又轉開了目光,低聲回答,「在的,少夫人要過目?」

  一個人心裡的想法,當然會洩露到外部表情上,似七娘子、五少夫人這樣心機深沉之輩,也難免會表現出自己的好惡。要不然,於翹、於平為什麼不喜歡和七娘子親近?吳勳家的心機就是再深,在七娘子的逼視下,到底也露出了自己的態度。

  一個真正順服的下位者如林山家的,從一開始就不會敢和七娘子做眼神對視。一個對上位者的更替並不關心,一心只想著自己地位的下位者如蔡樂家的,在確定自己的地位不會輕易受到威脅後,整個人的表情都會明亮起來。

  只有心裡對七娘子有不服,有牴觸的人,才會先試探她一眼,在感受到她的氣勢之後,再別開眼,拒絕和她對視太久。

  只是這樣一眼,就已經表現出吳勳家的心裡絕非表現出來一樣平靜。

  可她和五少夫人走得也不大近,跟許夫人之間就更沒有多少齟齬了,許鳳佳常年在外,更不可能和她有什麼矛盾,吳勳家的這麼反感自己是做什麼?

  七娘子在心底記下了一筆,才笑道,「看當然是要看一下的,也勞動兩個媽媽,將話傳一傳,就是這幾天的時間,要清點帳實。大家都要預備起來,免得臨時臨頭慌了手腳,那倒不好了。」

  清點帳實是個很大的動作,各房的金銀器皿、瓷器盆景,多年來也有賞人的也有跌沒的,雖然隨時登記,但肯定會有缺漏,換人接手的時候總要清點出來。還有各房下人,歷年來攆的,升的,賞的,放的,沒的,花名冊上未必能登全——這也都是新人接手時的慣例,七娘子要她們去各處打打招呼,是在給管事媽媽們送人情:平時有虧空的,抓緊時間補一補,免得查出來沒了臉面,大家難看。

  蔡樂家的頓時就笑了,「少夫人真和氣——奴婢回頭去傳話!」

  她對七娘子的態度已經就親熱得多了,就連吳勳家的,都附和著稱讚七娘子,「少夫人懂得體恤我們底下人的難處。」

  七娘子撐著臉,微微地笑了。這群管家媽媽平時沒事的時候,中飽私囊貪公家補私家,最怕的就是清帳兩個字……自己在這件事上肯放鬆一些,她們自然感恩戴德。

  懂得感恩就好,懂得感恩,就不至於事事和自己作對——如果指望一個能人,或者一個能幹的管理團隊就能在瞬間改變平國公府的管理現狀,那無異於癡人說夢,像這樣的大家大族,什麼事都講個穩字,接過家務,也不代表她一下就能坐穩這個位置。

  她又隨意地吩咐蔡樂家的。「一會兒回去,你們還是先把賬送到明德堂……我這邊隨意看看,等三四天之後,再來對賬。」

  蔡樂家的會意地笑了,她恭謹地答應了下來。

  七娘子遊目四顧,目光不經意間,就對上了屋角的小富春同小羅紋,這兩個小丫鬟也正看著自己:神色間都有了幾分奇異。

  就算是五少夫人,恐怕都沒有想到七娘子的第一步會走得這樣穩吧。提出來要對賬的是她,放眾位管事媽媽一步,並不殺雞儆猴著急立威的也是七娘子自己……一捏一放間,眾位管事媽媽也自然能夠明白七娘子的意思:大宅門裡的彎彎繞繞,她是門兒清,只是性子慈和,不和大家計較,有什麼隱私委曲,也不要太過分。

  只是這一步,就夠五少夫人琢磨的了。

  七娘子在心底輕蔑地笑了。

  論到職場心術,她實在是誰也不怕。

  她站起身,笑著沖小羅紋招了招手,這個明艷的小丫鬟趕忙碎步趕到了七娘子跟前,平日裡大說大笑的豪爽,似乎一下都收斂成了羞怯,只是膽怯地看了七娘子一眼,就又低下了頭,聲若蚊蚋。「世子夫人有什麼吩咐?」

  「許久沒見你了,我看看,小丫頭又漂亮了幾分嘛。怪道五嫂不肯放你出來見我,感情是怕我把你吃了?」七娘子調侃了小羅紋幾句,見小羅紋面上掠過了一絲不自然,心下更是一動,便道,「和你們少夫人說一聲,我這裡先回去看賬,就不到前面去擾她了。你們也回她身邊去幫襯著,有什麼看不懂的,我自然來人叫你。」

  小羅紋和小富春對視了一眼,齊聲道,「憑世子夫人吩咐。」

  七娘子再深思地望了她們一眼,在心底反覆念叨起了吳勳家的、小羅紋並張賬房家的幾個名字,轉身帶著自己的人馬出了小花廳。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5
發表於 2017-3-2 10:55:53 |只看該作者
224癡情

  她進了明德堂時,西三間內依然冷落無人——往常這個時候,許鳳佳要是沒有出門,多半已經回到屋內開始看他的邸報寫他的信,七娘子不禁微微皺眉,頓了頓,才吩咐中元,「你到二門上問問,世子回來了沒有,是不是又出門去了。」

  她心情不好,丫鬟們頓時不敢大聲,中元低下頭老老實實地應了,便一溜煙地出了屋子,沒多久回報,「是永寧伯府上的三公子來人請世子爺出去,世子爺就從夢華軒直接過去了,派了小廝兒和守門的喬媽媽招呼了一聲,只是喬媽媽也不敢亂走,還沒有來得及報信進來呢。」

  林中冕、蕭時雨、唐慶幾個,時常也都來找許鳳佳說話吃酒,這幾日,許鳳佳時常也念叨著海澱的蓮花白要釀出來了,想來是幾個少年貴公子約著出去玩樂。七娘子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又問上元,「昨晚世子爺歇在哪裡?」

  「世子爺在西五間書房裡歇的。」上元小心翼翼地瞧著七娘子,低聲道,「也不許人進去,還是上夜的王媽媽看不過眼,後半夜才抱了一條被子進去。說是世子爺就趴在炕上睡著了,人蜷成一團,您也知道,這時節夜風已經很冷了……也不知道感了風寒沒有。」

  七娘子不禁眉頭微皺,她歎了口氣,瞪了上元一眼,才低聲道,「我知道啦,你犯不著拐著彎兒地勸我,我心裡有數的。」

  上元頓時大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其實也就是辛媽媽、王媽媽攛掇著奴婢來說的……奴婢哪裡知道什麼!」

  七娘子沒有養娘,在閨房之事上,就沒有個長輩可以隨時商量,鬧得要丫鬟們這樣來勸,雙方其實都有幾分尷尬。七娘子微微紅了臉,不再接上元的話頭,逕自道,「一會兒賬房那邊會把這幾年來的賬本都送進來,你和立夏兩個親自出去,到將軍胡同的小院子裡,把兩個供奉請進來,可以開始看賬了。」

  有大老爺出馬,何愁事情不成?兩淮鹽商,沒有一個不想著討好當今閣老,他肯開口,多得是人削尖了腦袋奉承,六月初,兩個身經百戰精明穩重的女賬房就被送到了京城,七娘子倒也沒有慢待她們,接進來說了幾句話,就在將軍胡同自己的陪嫁院子裡拾掇出了兩間上房,又吩咐周叔周嬸住過去服侍,將兩位女賬房養了起來。

  雖然現在接過了賬本,按理應該忙得腳不沾地,但七娘子幾乎是做了完全的準備在先,什麼事都安頓得好好的,一時間居然無事可做,在家裡坐了一會兒,看書也看不進去,寫字也靜不下心來,等到兩個女賬房進來,太妃賞賜的幾樣東西也到了,內賬房又把賬送到了明德堂,七娘子逐個安頓吩咐,將賬房們關在明德堂側翼的一間廂房裡開始看賬,居然便無事可做。

  她想了想,索性去找四少夫人說話。

  平國公府佔地闊大,明德堂所佔的西翼,幾個院落都冷落無人:是為將來於寧、於泰預備的。幾個哥哥們都住在東翼,因為有男眷居住,七娘子平時沒事,也很少進東翼走動。她帶著中元、端午在東翼繞了一圈,在心底熟悉了一下東翼的院落分佈,才進了東翼北角的慎獨堂:在東翼中,這也算是最偏院的建築物了,大房住的至善堂和五房住的慎思堂就在毗鄰,反倒是慎獨堂孤零零地靠著山牆,從外頭望進去,顯得格外的冷落,只有四少夫人平時待在身邊的一兩個小丫鬟,靠在門檻上抱著貓曬太陽,見到七娘子來了,便靦腆一笑,回身進去通報。

  四少夫人很快就迎了出來,「六弟妹今兒個有空過來找我說話?我倒真嚇了一跳!」

  七娘子眼下正當紅,她雖然沒有格外慇勤,但面上卻也掛起了笑容。

  「心裡煩得很。」七娘子歎了口氣,「來找四嫂說說話!」

  她難得地把心裡無窮無盡的煩躁,露出了一點到檯面上來。

  四少夫人頓時笑了,她掃了幾個丫鬟一眼,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把下人們都打發了下去,才讓七娘子。

  「六弟妹坐!」

  七娘子就在炕邊坐了下來,掃視了室內一周。

  別看四少夫人性子熱鬧,但屋內卻佈置得很簡單,除了牆角的多寶閣中虛應故事地放了幾個盆盆碗碗,這個待客用的東次間,幾乎就沒有多餘的裝飾。就連四少夫人本人,從樂山居回來,也換下了華服,家常只穿著半新不舊的蓮青色襖裙,看上去甚至有了幾分老氣。

  丈夫不在家,四少夫人似乎就沒有多少心思經營自己的小日子。

  「怎麼,是張氏給你氣受了?」四少夫人卻沒有留意到七娘子的打量,她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七娘子。「張氏心思深得很,又是你的嫂子,我勸六弟妹一句,有什麼氣就往肚子裡嚥了得了。你五姐就是因為受不了氣,幾次鬧到老太太跟前,還不是她吃虧?」

  提到五娘子和五少夫人的幾次衝突,四少夫人臉上就現出了絲絲縷縷的不以為然,似乎對衝突的雙方,都沒有太多好感。

  七娘子倒是心頭一動。

  谷雨、春分雖然也說了一些五娘子和別院主母的衝突,但畢竟限於身份——五娘子出嫁後又很少把心事告訴人,所以說得也含含糊糊的,只知道五娘子和三個嫂子都有過不愉快,其中和五少夫人的衝突,也是最多的。

  她本來只是想找個人一道埋怨一下許鳳佳,藉著這個話頭,勾引四少夫人說一說自己和四少爺的事,再多瞭解一下四少夫人的為人,不想四少夫人竟是自己把話頭送上了門。

  當然,她未必是安得好心。

  「不瞞四嫂說。」七娘子細聲細氣地開了口。「按理我做弟媳婦的,也不好說嫂子的不是,就是五嫂的行事,實在是出人意料……我這不是心裡虛得厲害?大嫂的脾性,您也知道,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話。於安幾個妹妹平時又不管家,問她們,是問道於盲。既然今兒個家務到了我手上,少不得也要臨時抱佛腳,請四嫂教教我了。」

  她雖然並不做此想,但臨時這麼一說,倒也絲絲入扣,彷彿這次上門,是醞釀已久。四少夫人用神看了七娘子幾眼,欣然一笑,她往後靠到了迎枕上,美眸中倒是現出了幾絲算計。

  「都是一家人,談不上幫忙不幫忙。」四少夫人又提起了過年前後的事。「這個家裡要是有誰還知道我的心事,也就是六弟妹你了。」

  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才又笑道,「就是我這邊,也有一件事想求你玉成了。」

  七娘子倒是訝異地抬起了眉毛,「是四嫂娘家……」

  四少爺在邊關作戰,和楊家是八竿子打不上一點關係,四少夫人有事要求她,恐怕也就是娘家有事,要請她走楊家的路子了。

  四少夫人卻又擺了擺手,轉了話題。

  「張氏這個人呢。」她一點都沒有拿喬,更是收起了自己的傲氣,平鋪直敘、和藹可親地為七娘子解說起了五少夫人的為人。「要說起來,也就是一個陰字。自從進門開始,婆婆和她幾次交鋒,都是得了面子損了裡子,更別說你五姐了。就她那心機,要和張氏鬥,回去練個十年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

  她放低了聲音:似乎在這一瞬間,四少夫人自己也有些疑問——如果由她來面對五少夫人的話,是否能夠和這位心機深沉的妯娌,戰得個旗鼓相當。

  「這些年來,我冷眼旁觀,倒也知道了不少五房的密事。」她很快又把這心事拋到了腦後,抽了抽鼻子。「不過知道歸知道,你問我要把柄,我卻欠奉……六弟妹明白我的意思吧?」

  以五少夫人的手段,如果會有把柄落到四少夫人手裡,倒也是怪事了。七娘子點了點頭,她認真地看向四少夫人,等著她的進一步闡述。

  四少夫人面上掠過了少許猶豫,又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忽然間,她深吸一口氣,不管不顧地開了口。「張氏做事,從來都是深思熟慮,反覆伏筆。坊間話本所說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我看形容她的手段就很合適。她進府就想接過家務,但那時雖然婆婆身體已經不好,卻還有大嫂在先,於情於理,就算婆婆不再理家,也是大嫂代管家務。」

  「那時候我進門也沒有幾年,在太婆婆身邊,還很得寵。平時經常和張氏一起,在太婆婆身邊侍奉。」四少夫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張氏就經常和太婆婆嘮叨家用賬,她家裡雖然顯赫,但卻並不富裕,陪嫁不多,五房的小賬就很有些緊巴,也難為張氏能安排得井井有條,外頭是一點看不出來。就是這個水磨工夫,張氏就做了一年多。」

  一年多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太夫人留下印象,知道五少夫人是個理家的能手。

  「接下來的事,到如今都沒有一點憑據,」四少夫人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大哥一向是在外打點家裡的生意,如果把內帳也交到大嫂手裡……很多事沒準就說不清楚。婆婆遲遲沒有交賬,也是顧慮了這個意思。可當時雖然祖母已經有了讓張氏當家的心思,卻也沒有十分的準,她還問了我幾次,問我哪一個妯娌適合當家。」

  她忽然抬起頭,死死地看向了七娘子。「要不是這件事,沒有一點真憑實據,要不是六弟妹你也懂得我心裡的苦。這件事,我是不會告訴你知道的……當時你四哥身邊有個得寵的通房……」

  七娘子腦際嗡然一震,已經明白了過來。

  「藥是五嫂幫你找的?」她也壓低了聲音。

  四少夫人點了點頭,唇邊就現出了一抹冷笑。「她們家底子畢竟很厚,要淘換一兩貼好藥,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們家呢,怎麼說都和祖母沾親帶故,要做這種事,也不是很方便。那藥還是早年從南洋帶回來的,據說全天下也就是十多貼了,有個外號叫『難神仙』,一貼吃下去,十天半個月內,人肯定就沒了。事後仵作是一點看不出來,要不是京裡的好醫生扶脈,也斷斷摸不出來的。」

  看來,五少夫人是用這一貼藥,換到了四少夫人的支持。

  七娘子忽然又有些奇怪:這麼隱私的事,四少夫人也會拿出來和她說?即使事過境遷,沒有真憑實據,她也不好發難,但這種事,左右是個把柄。四少夫人又何必急赤白咧地將它向自己表白?

  「得了她的好處,我自然也要為她做事。」四少夫人扯著唇微微一笑,「沒有多久,我去至善堂裡找大嫂說話,無意間就發現了大嫂正在看家裡的賬本。當然,面上我是沒有說出去,可幾個丫鬟們嘴不嚴……」

  許夫人還沒有開腔交接家務,大少夫人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了賬本。等到家務交到大少夫人手上,那還了得?

  由四少夫人散播這說不出真假的謠言,五少夫人的手是乾乾淨淨,經得起平國公夫婦的審視的。

  「結果母親當然是大不高興,她的精神頭已經不能管家,大嫂又這麼沉不住氣,我呢,是個爆竹性子,一天到晚地往外跑,也不像是個管家的樣子。這家務繞來繞去,祖母再一開口,到底是落到了她身上。」四少夫人似笑非笑地比了個手勢。「她也不虧,這些年來,我私底下冷眼看著,這個數是有的。」

  七娘子倒抽了一口冷氣,輕聲道。「五萬兩?」

  要從許家的家用裡貪出這個數,五少夫人年均是要貪走一萬兩銀子!許家的家底是厚不錯,可家用的小庫房裡,也不可能有這麼多銀子吧?再說,這麼大的一筆錢,帳上怎麼可能沒有痕跡?

  四少夫人嗤笑起來。「也不都是官中的錢,拿月錢出去放高利貸,家裡的金銀器皿,多一點少一點,看不出來的事……我也就是這麼一猜!」

  隨便一猜,數額就驚悚到這個地步,翔實到這個地步?

  恐怕四少夫人在慎思堂裡,也不是沒有眼線吧。

  七娘子就作出了心悅誠服的樣子,「四嫂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她就在心底極速地盤算起了這個消息的意義。

  在四少夫人,她恐怕只是想為七娘子打倒五少夫人,添上一塊籌碼。五萬兩銀子的出入,一旦查出來,五少夫人是一點解釋的餘地都不會有,轉眼就要失寵倒台。

  而小羅紋與張賬房家的之間那若有若無的聯繫,五少夫人的種種做作,似乎在一瞬間也得到了解釋。五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要把賬做平,沒有小半年是辦不到的,也難怪五少夫人軟硬兼施,要再把家務把在手中那麼長的日子。也難怪一旦事成,立刻把張賬房家的調走,要貪污這麼多銀子,沒有內線是辦不到的,看來,張賬房家的就是五少夫人的內線了。

  四少夫人一下就拿出了一個價值千金的信息,所求當然也不在小吧?沒有她這句話,自己恐怕還未必會把虧空的事放在心上:一點銀子,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費力挖掘,打牆動土……

  她抬起眼,平靜地看向了四少夫人,「四嫂的這份情,小七是記在心裡了!」

  四少夫人笑了,她垂下頭撥弄著茶杯邊緣,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回答。

  「我也不是無求於你!——明年開春了,我想到宣德去!這件事,還要六弟妹幫我在婆婆跟前,說幾句好話。」

  七娘子一下就怔住了。

  從來武將戍邊,如果不是長期駐紮,是不會帶家眷赴任的,更不要說四少夫人娘家婆家都在京裡,她要到宣德去找四少爺,恐怕所受的阻力並不會太小。

  也難怪要用這個消息來做人情,求自己打通許夫人的關節了。

  只是……

  宣德離京城也並不很遠,四少爺卻是連祖母生日都沒有回家,雖說男子漢一心事業,但也能見得他心裡對四少夫人的牽掛,未必很多。四少夫人這麼做,值得嗎?

  她望了四少夫人一眼,又看了看屋中簡潔的擺設,心底一下倒有些酸澀:沒有四少爺在身邊,或許平國公府中的生活,對四少夫人來說,只是折磨。

  可她也是五娘子一案的兇嫌之一,想要去宣德,未必不是想避開自己查案的腳步……

  七娘子心念電轉,終於還是答應了下來。

  「明年春天如果四哥還沒有回京,四嫂又一心要去宣德,我自然會為四嫂說幾句話的。」

  什麼事都有個規矩,沒得只佔便宜,不用付出代價的。七娘子如果婉拒了四少夫人的要求,自然是把她往敵對那一邊推,在這種時候,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再說,如果她的計劃順利,等到明年春天,一切恐怕也已經真相大白。

  四少夫人頓時展顏一笑,這一笑裡,就有了一股說不出的豐姿。「那四嫂先謝過六弟妹了!」

  七娘子心中感慨萬千,到末了,也只是對四少夫人微微一笑,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起身告辭。

  忽然間,她很想和許鳳佳說說話。

  在四少夫人這裡耽擱了不少時間,等七娘子踏進明德堂的時候,已經快到了用膳的時點。

  許鳳佳也已經回了西三間,正在炕邊盤腿而坐,睫毛低垂,專注地讀著一封信。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6
發表於 2017-3-2 10:56:08 |只看該作者
225載了

  千載難逢,七娘子竟有了些手足無措。

  她垂下頭看了看許鳳佳的表情,見此人神色淡定,心反而提得更高。

  許鳳佳的怒火,她倒是受得慣了,反正他怎麼吵也不會對七娘子動手動腳,論詞鋒,更是不如她銳利。他火冒三丈的時候,她反倒可以氣定神閒。

  可許鳳佳的臉色沉鬱下來的時候,七娘子就覺得氣壓很有些低了。

  她咬著下唇想了想,沖立夏等人擺了擺手,幾個丫鬟頓時靜悄悄地出了屋子。七娘子這才走了幾步,挨著許鳳佳坐了下來。

  「回來了?」許鳳佳動了動,略微偏頭望了七娘子一眼,淡淡地招呼了一聲,又回過頭去,繼續讀起了手邊的信。

  七娘子點了點頭,低聲道,「回來了。」

  兩個人就又都沉默了下來,許鳳佳又低下頭,研究起了那封已經被看了幾遍的信。

  他的嘴角是抿緊的,雖然沒有多餘的話,但不悅依然絲絲分明。

  的確,很多事也不是簡簡單單的是非兩個字,就能辨別出黑白的,即使七娘子的決定被證明是正確的,許鳳佳也未必能夠處理這一點。

  他年紀終究不大,只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不少人在他這個年紀,恐怕還不懂得整個世界,並不是以他的喜好為中心。

  七娘子就淡淡地出了一口氣。

  又在心底給許鳳佳找借口了!

  她不禁埋怨起自己。

  但看了許鳳佳的側臉一眼,心又軟了下來。

  全大秦還有幾個男人能對她這麼好?四少爺這樣的青年才俊,全府上下提起來,再沒有不誇四少夫人有福氣的,年紀輕輕身上就有了誥命,四少爺在邊關,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就是這麼好的丈夫,也都讓四少夫人在府中寂寞了這麼些年。

  她猶豫了一下,略微繃緊了身子,到底還是調整了坐姿,整個人靠到了許鳳佳寬廣的背上,手悄悄地環過了許鳳佳的腰。

  「你還在生我的氣?」

  她是有心做得軟弱一些的。

  但直到話出口了,七娘子才驚覺自己的話中,居然真的滿溢了忐忑。

  在許鳳佳跟前,她很少表現得這麼弱勢。就是在所有人跟前,她也從來不需要賣弄自己的可憐,來博取誰的同情。

  這一點寶貴的屈膝,似乎是終於取悅到了許鳳佳,因為她的靠近而僵硬的脊背,就緩緩地軟化了下來,只是他的氣似乎依然沒有消,只是用一個淡淡的嗯,來回復了七娘子的問話。

  倒也誠懇!沒有別彆扭扭的,分明還在生氣,卻依舊不肯承認。

  七娘子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她當然不是個無趣到在丈夫跟前,都不肯低頭的女人,她也知道很多時候,一點點手段,可以將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不過這麼多年來和許鳳佳之間這一場近乎殘酷的戰爭,讓她在許鳳佳跟前很容易就過於緊繃,每一次低頭,都像是在親自摧毀自己之前親手建築的防線。

  「升鸞……」她衝著許鳳佳的耳朵吹了一口氣。「這一次,是我不對。」

  想來,許鳳佳也未曾想到,七娘子居然會是這樣的坦然,這樣的誠懇。

  他扭過頭,隔著肩膀,給七娘子遞了一個含義複雜的眼色。似乎因為她的服軟,而有些消氣,但又不甘於讓這件事就這麼簡單地過去。

  「這件事畢竟干係很大,就算明知你不會同意,我也應該先告訴你,先說服你。」七娘子的反省居然還沒有結束。「背著你自作主張,是我不對,從前沒有人能和我商量,我只能自作主張,老習慣一時間改不過來……以後,我不會再犯了。」

  許鳳佳的肩線就徹底軟化了下來,他收緊了下顎,簡簡單單地用一個嗯字,來表達了自己的情緒。

  這一聲嗯就要柔和得多了。

  柔能克剛,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七娘子微笑起來,她沒有立刻鬆開許鳳佳,而是靠在他寬厚溫暖的脊背上,閉上了眼睛。場面一時,很有幾分溫馨。

  接下來許先生忽然間又有了自己的意見,「什麼叫做告訴我,說服我?」

  他微微抬高了聲調,態度又有了幾分盛氣凌人:當時承諾得再好聽,許鳳佳畢竟也是個天之驕子般的少年將軍,他怎麼可能因為一個承諾,就真的把七娘子當作一個絕對平等的存在來看待?「家裡的事,你做主我是沒有別的說頭。可這種牽扯到外頭的事,以後你必須按——」

  七娘子一下鬆開了手,對著許鳳佳的背影皺起了眉。

  好容易對他溫柔一點,這男人就又要破壞氣氛。

  算了,指望一個大秦教育下的男子漢忽然間接受她作為一個完全平等的存在——楊棋啊楊棋,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她因為腦海中這一句實在很有許鳳佳特色的自嘲,又微微笑了起來。

  什麼人什麼事,都得要磨合。既然許鳳佳不可能忽然間變成她理想中的男人,她也只能將就著看情況,一邊妥協,一邊讓他妥協了。就算是看在四少夫人的份上,自己也很應該珍惜這個已經做得不錯的丈夫。

  許鳳佳也因為七娘子的離去,而止住了話頭,他抬起一邊眉毛,冷冷地看向了七娘子,態度中居然又有了幾分當年初見時的倨傲。

  這一點倨傲簡直又深深地刺進了七娘子眼底,讓她禁不住要防衛地跳開來,遠離許鳳佳可能會帶來的傷害——在他們所有之前的相處模式中,似乎他總是這樣傲慢,而她也總是這樣防備。

  但下一瞬間,她又在心底抽緊了那根理智的弦:你已經做過承諾,從此之後,你再不能這樣排距他了。

  算了,七娘子忽然又有些惱怒起來:她有太多的手段能夠巧妙地操縱一個人,幹嘛唯獨在許鳳佳跟前縮手縮腳的,進退失措?

  「楊棋,」許鳳佳一邊細細地審視著她,一邊重申自己的原意。「太妃的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算了。」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眼角眉梢,又輻射出了淡淡的冰冷憤怒。「但以後你要是再自行其是,什麼事都不和我商量……什麼事,都以為自己的處置辦法,一定是對的。」

  他的話尾延綿成了不祥的寂靜,聚集出了一個無言的威脅。

  七娘子吞嚥下了不服氣的反駁:你怎麼知道我的處置辦法一定不是對的?如果不是對的,我怎麼能活到今天。

  她望著許鳳佳,誠懇地點了點頭。「以後我再不會這樣了。」

  許鳳佳眉頭一舒。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七娘子跟前佔到優勢:以這男人的劣根性來說,他會因此而雀躍歡呼,七娘子都不會意外。

  但出乎她的意料,即使她已經這樣的讓了步,這樣認了錯,許鳳佳似乎也沒有多高興,他只是乾巴巴地說了一句「既然這樣,那咱們就沒事了」,就又回頭去研究起了那一封信。週身的氣氛,依然帶了淡淡的緊繃。

  七娘子不禁轉了轉眼珠。

  她心底的兩面,又開始了自己的拔河。

  玩個公平的遊戲——他有生氣的權利,畢竟七娘子這一次的確是犯了錯。如果這個道歉還是不能讓許鳳佳滿意,她也只好有誠意地再道一次歉……

  可他也實在是太難取悅了!她雖然可以妥協,卻不想這麼快就妥協到這個地步。再說,要讓他消氣,辦法多得是!操縱一個男人,最簡單的辦法,還不就是……

  她輕輕地清了清喉嚨,在炕上跪坐起來,越過許鳳佳的肩膀,用手遮住了他指間的那封信。

  「你昨兒個睡在哪裡?」她一邊咬著許鳳佳的耳朵,一邊輕聲問。

  許鳳佳似乎是鐵了心要保持生氣,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將自己的身子拉開了一些。「小書房。」

  低沉的聲音答了,又不禁刺七娘子一句,「你不用擔心,我還不至於下作到那個地步。」

  這是在歪曲七娘子的用意,把她的問話,曲解為擔心許鳳佳偷腥了。

  七娘子不予置評,堅定地在自己的思路上走下去。「可惜,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想著怎麼服侍你,才能讓你消氣。」

  性,絕對是操縱一個男人的不二法門。她之所以一直沒有採取這一招,不過是因為這一招只能拖延問題,卻決不能解決問題。

  許鳳佳一下就在七娘子的細語下僵住了身子。

  他幾乎是痛苦地閉起了眼睛,狠狠吞嚥了幾下,才沙啞地指責七娘子,「你這是在……」

  作弊?出陰招?

  七娘子一點都沒有否認的意思。——誰叫許鳳佳是一個這樣難以取悅的男人?

  她微微一笑,將許鳳佳的身子,往後扳倒,「那你又到底想不想讓我來服侍你?」

  但凡是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說得出一個不字?

  許鳳佳咬著牙權衡了半日,卻似乎依然想要做個例外:他能為這簡簡單單的事生這麼久的氣,也實在是出乎七娘子的意料了。

  她只好再加一把火,伸出手指,滑動到了許鳳佳胯間,輕輕地點了點那已經有一些興奮的器官,又微張雙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潤了潤唇瓣。

  似乎伴隨了轟地一聲,許鳳佳的眼神一下融化成了炙熱的火花,他低啞地埋怨,「楊善衡,你狡猾……」

  七娘子一邊笑,一邊覆上前去,主動地吻住了他的抱怨。

  「我真正的狡猾,你尚未見識得到呢。」她在唇齒間向許鳳佳保證。

  許鳳佳幾乎是從唇角發出了幾聲嗚咽。

  他們的床笫之事,最近可以用漸入佳境來形容。七娘子即使在別的很多時候,都有些拿捏腔調,但在床笫之間,她一向是坦率並且熱情的,而她的回應,無疑地也讓許鳳佳更加快樂。

  她猜想許鳳佳在她之前,恐怕沒有太多的體驗:想來戎馬倥惚,他也沒有多少餘裕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很多花頭,許鳳佳根本似乎聞所未聞,倒是七娘子到底沒吃過也見過,有時候她別出心裁,就能給許鳳佳帶來意想不到的快樂。

  比如說,他似乎很少想到七娘子的唇,也有很多別的用處。

  甚至是她的胸,她的手……許鳳佳扯亂了七娘子的髮髻,握了一手的長髮,主宰著她的節奏,然而在這個時候,她才是他的主人。

  七娘子也是頭一次這樣周到仔細地服侍一個男人,她幾乎是殘忍地推遲著許鳳佳的高峰,用最微小的刺激讓他保持在高峰之上,卻又遲遲無法攀越。

  等到她完工的時候,許鳳佳已經徹底化成了一攤子殘燼,這個慣於燃燒的男人,在剛才所迸發出的熱炎中,似乎也燒盡了全身的精力,許久,他才乏力地長出了一口氣,一點點地鬆開了手心的緊握。

  七娘子連忙扯出手絹,將口中的精華吐到了絲帛之上,將這精緻的繡帕團成一團,扔到了牆角的小簍裡。

  她臉上也一樣燒燙成了一片,甚至還有些微微的昏眩,七娘子甩了甩頭,將凌亂的簪環扯下,輕聲問許鳳佳,「還氣不氣?」

  任何一個男人在這麼親密的運動之後,恐怕也決不會再保持著憤怒了。

  許鳳佳舉起一隻手掩住了眉眼,發出了幾聲模糊的呻吟,他微微地搖了搖頭,似乎還在平復著激昂的意緒,半天都沒有說話。

  七娘子不禁有些擔心,她俯下/身子,仔細地審視著許鳳佳的表情,深恐此人心胸實在太過狹窄,居然在這一場情事之後,還生著她的氣。

  在她視野邊角,許鳳佳唇邊似乎掠過了一抹笑,但那速度太快,在她所能捕捉到之前,就已經消失不見。那男人又擺出了一臉抑鬱低沉的表情,半坐起了身子。

  七娘子頓時就狐疑地瞇起了眼,心底一點一滴的不對勁,漸漸匯聚成了洪流。

  許鳳佳從來都不是一個心胸太小的男人,心胸太小,又怎麼可能接受她開出的條件,怎麼能在一次又一次不快的對峙後,重新冷靜下來審時度勢?

  她在許太妃一事上自作主張,當然可能令他不快,但這份不快,在她誠心道歉之後,怎麼也都該消散了。更別說言語上的道歉不算,在這之後,她還……

  所有線索推論匯聚下來,只可能有一個解釋。而這個若有若無的懷疑,也就在剛才,被許鳳佳唇角的證實了。

  「你——訛我?」

  她的聲調略微帶起了尖銳,七娘子話一出口,就直覺肯定了這必定是正確答案——許鳳佳雖然面無表情,但正是他的面無表情出賣了他。

  「你訛我!」她輕呼起來,語調中滿是驚愕與挫敗:知道許鳳佳沒有那麼生氣,當然是件好事,但七娘子一向自負聰明,前後兩次,她哪裡在這麼簡單的伎倆上栽過?

  許鳳佳再也忍不住,他放聲大笑。

  「楊棋啊楊棋,」他一把摟住七娘子,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鼻尖親暱地努上了她的臉頰。「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也有被我算計的時候?」

  七娘子氣得雙頰嫣紅,一陣踢打,但卻被許先生仗著自己的身量,輕輕鬆鬆地壓了下去,她只好用言語表達心中的不滿。「詭詐!小人!」

  「我要帶兵打仗的人,怎麼能不詭詐?」許鳳佳朗聲長笑,一臉的抑鬱,一掃而空。「這,可是我第一次贏你!」

  「不算,不算!」七娘子憤懣地捶打著他的肩膀,難得地現出了小兒女態。「可惡,你還騙得我,我……」

  許鳳佳的眸色就深沉了起來。「我騙得你怎麼著?大不了,還你就是。」

  他的手也滑下了七娘子腿間,七娘子頭暈目眩,死命並著腿回絕,「馬上就要吃飯了!兒子們還要來請安……」

  她早該知道,把口活兒教給許鳳佳,簡直就是作繭自縛!

  少將軍好歹依然有一絲理智,聽到七娘子的推諉,他不情願地住了手,卻還是忍不住竊笑。「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就這麼一回事,又是你有理,還真以為我會氣成這個樣子?還真被我給唬住了!」

  「你再說——」七娘子猛捶了他胸口一下,終於無計可施,祭出了最終絕招。「我、我就不理你了!」

  屋內頓時又響起了許鳳佳暢快的笑聲。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7
發表於 2017-3-2 10:56:21 |只看該作者
226愛俏

  第二天給太夫人請安的時候,七娘子唇角不由得就帶上了絲絲的笑意。

  太夫人看在眼裡,不禁一怔。

  一時間,思緒就飄得遠了,五少爺口中的話,她沒有聽得很清楚,反而情不自禁地望了五少夫人一眼。

  五少夫人眉宇沉靜,似乎並沒有一點心事,反而等著五少爺口中的京師趣事說完了,就主動開口問太夫人。「聽說昨兒個,范家來信了……」

  眾人的眼神一下全聚集到了於翹身上,幾個兄長嫂子眼中,頓時多出了無數的笑意。就連於平、於安,都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范家來信,當然說的是親事了。

  太夫人一時間也就把煩心事擱在了一邊,望著於翹慈祥地一笑,點頭道,「信是寫給你父親的,他昨晚進來見我,和我說了說這門親事,你母親也覺得好。祖母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

  於翹渾身一顫,死死地咬著下唇,望了五少夫人一眼,又垂下頭去,睫毛顫動著,再不肯抬起頭來。眾人都笑道,「平時倒是牙尖嘴利的,這時候反而懂得害臊了!」

  家有重堂在幃,幾個女兒家的婚事,做哥嫂的的確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七娘子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於翹的婚事已經定下,她在心底歎了口氣,望了於翹一眼,便又挪回了眼神,看著眼前的金磚地,收斂了唇邊的笑意。

  她不是救世主,很多事,也不是她能夠幫得上忙的,在這世上有無數的人,因為社會的不公而痛苦,於翹其實已經算是較為幸運的一個了。

  話雖如此,但七娘子的心情卻依然沉重了下來。腦海中似乎又響起了五娘子的聲音,「我說了多少次我不嫁,不嫁不嫁,我就是不嫁!」

  還有六娘子冷靜的分析,「嫁到李家也是受氣!倒不如……」

  太夫人又望了七娘子一眼,才笑著用手虛按了按,「好啦,你們也不要調侃了,到底女孩子年紀小,給她留幾分顏面。」

  就轉了話題問七娘子,「怎麼樣,賬看得如何了?」

  她語調慈和,似乎只是在關心七娘子接手家務的進度,也就只有七娘子這樣心細如髮,慣看眼色的人,才聽得出太夫人話語中的一絲猶豫。

  她哂然一笑,深深地看了五少夫人一眼,才輕快地回道,「小七也不懂得這些,就是隨便看看,熟悉一下家裡的賬到底是怎麼記的。到時候,少不得還要請家裡的賬房媽媽來盤一盤。」

  當時的大家閨秀,誰要是真的能看懂一本賬,那是要被人笑話的,像七娘子這樣,想要搞明白賬本到底是怎麼寫的貴婦人,都已經是鳳毛麟角。四少夫人神色中頓時現出了少許譏誚,卻是一閃而逝,就被親熱的打趣替代了。「這做主母的人就是不一樣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什麼事都得操心,六弟媳多麼出塵的人,說到管家,也是眼見著就俗起來。」

  這話雖然是在村七娘子,但卻村得親熱,透著那麼俏皮的打趣,從大少爺起,五少爺、許鳳佳、七少爺八少爺並幾個庶女都笑起來,七娘子也笑著道,「我本來就是個大俗人,就是不看賬,也俗!」

  這句話連太夫人都逗笑了,就連大少夫人唇邊都現出了絲絲的笑意。這些眼高於頂的京城貴婦,似乎在這一瞬間,都不約而同地遺忘了自己素日裡的高貴,放過了七娘子的把柄,沒有在這個俗字上,多譏刺她什麼。

  五少夫人看了四少夫人一眼,又瞟了瞟大少夫人,也露出了應和的笑意。

  這個七娘子,不到一年的時間,和大嫂親親熱熱的不說,連四嫂這個眼高於頂的棒槌,都對她另眼相看……

  她不禁就向七娘子投去了一瞥:七娘子正低聲和許鳳佳說些什麼,小夫妻的頭親親熱熱的靠在一起,透著那麼的親暱。平日裡最嚴肅的六弟,眼角眉梢,竟也蒙上了一層柔和的笑意。

  不到一年,就這樣名正言順地接過了家務,清平苑裡的婆婆對她另眼相看,紫禁城裡的姑姑對她另眼相看,幾個嫂子對她另眼相看,

  就連夫君都對她另眼相看,寵得這麼利害……

  也就是祖母還站在自己這邊了!

  想到方才太夫人發問時,那含而不露的一點試探,和七娘子眼中閃過的一點光華,五少夫人垂下眼,輕聲笑道,「也就是六弟妹這樣不俗的人,說起自己俗來,才逗人發笑。要是我們這樣通身本來就俗的人呢,就越發要躲著這個字,連提都不敢提,唯恐招惹得人家想起來:『噢,說的不錯,原來她竟是個大俗人!』」

  屋內頓時又響起了一波新的笑聲,太夫人笑得前仰後合,指著五少夫人大笑,「這個張氏,好一張利口,竟是一點都不輸莫氏!」

  四少夫人也不甘人後,她嘟起嘴,「老太太好偏心!人家本來就沒有多少本事,也就是靠著這張嘴混飯吃,您竟一點都不賞識,把利口的誇獎,給了張氏!」

  太夫人好一陣大笑,「傻孩子,利口是誇人的?你看你五弟妹可曾有一點高興的樣子?」

  眾人頓時又歡聲笑語,接二連三地說起了俏皮話,逗起了太夫人的開心。

  #

  因為許夫人今日要動身去小湯山小住,大少爺和許鳳佳、五少爺三個兒子,都要出面護送,從樂山居裡出來,五少夫人就忙著去安排許夫人出門的事,幾個妯娌們也自然要到清平苑去,幫著許夫人收拾行囊——這也是做人兒媳該盡的規矩。

  或許是因為經年難得出門,這一次度假,許夫人的情緒是很高的,常年蠟黃的臉頰上,也帶上了一絲紅暈,她笑著抱著手,站在窗戶邊上,看著幾個媳婦們帶著丫鬟裡裡外外地為自己收拾衣裳,一邊吩咐七娘子,「大毛衣裳也帶兩件,雖說不住到那時候就回來了,可以防萬一不是?聽說小湯山的溫泉最是養人的,鍾大夫聽說我要去那裡療養,連聲叫好……可惜莊子收拾起來十多年,平時也就是男人們招待客人,我們女眷是誰都沒有去泡過!」

  於安倒是很有幾分戀戀不捨,站在許夫人身邊,輕聲細語,「雖說母親是去療養的,但家下可離不得您的照看……」

  她掃了七娘子一眼,咬著下唇,沒有繼續說下去。

  許夫人和七娘子都是一怔,兩人對了個眼神,都不禁一笑。

  於安這是擔心七娘子一個人在府裡鎮不住場子,才變著方兒地挽留許夫人,又不敢把話說透,怕七娘子誤認為她在質疑自己的能力——這個小庶女,對七娘子倒是有幾分真心的。

  四少夫人進了屋子,請示許夫人,「母親平時常枕的那個香玉枕,是不是也帶到小湯山去……」

  幾個女眷就又若無其事地壓下了這個話頭,許夫人笑著擺了擺手,「那個是夏天用的,倒是那兩個蕎麥皮綠豆玫瑰的枕頭要帶過去。」

  一時間忙忙亂亂的,幾個媳婦內外組織人手為許夫人收拾了幾大箱子的東西,又將她送到了門外,大少夫人猶自道,「很該我跟著過去,照看母親的。」

  這話說出來,四少夫人的臉色先有了幾分不對:大少夫人要照顧幾個孩子,當然走不開,可她沒有孩子,丈夫也不在京,這話頭一提起來,似乎就顯得她應該自告奮勇,跟去小湯山服侍許夫人了。

  她還沒有開口,於翹就站出來笑著說,「大嫂這句話倒提醒我了——」

  七娘子連忙打斷了她的話頭,「二妹不知道,母親這個病是最怕睡不好的,誰跟著過去服侍,反倒不方便,晨昏定省又要早起……倒不如獨個兒住著,什麼時候起也是由著自己。」

  許夫人笑著點了點頭,道,「這話就對了,你們都不必跟來。我就是去躲清靜的!」

  這句話說出來,終於是把於安、四少夫人的表忠心給堵了回去,眾人又客氣了一番,許鳳佳過來請許夫人上轎,幾個媳婦猶自跟在轎後親自送到了二門口,等許夫人的轎子看不見了,這才回身各自散去。

  七娘子就拉於安到明德堂喫茶,「好久沒有上門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惱了我呢。今兒你哥哥不在家,你陪我一起吃飯吧。」

  於安一臉的紅暈,「想著嫂嫂這一向忙……」到底還是跟著七娘子進明德堂西次間裡,一道繡花。

  小湯山雖然不遠,但是幾個少爺肯定不是把許夫人送到地頭就打道回府,怎麼都要在小湯山住上一晚,為許夫人把下處安頓好了再趕回來,明德堂裡少了男主人的說話聲,頓時就顯出了幾分幽靜。一整個上午,都沒有什麼人進出回事。

  於安是越看越有些心慌,等到吃中飯前,兩個人歇下手喝茶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七娘子。「還以為嫂嫂現在一定是忙得腳不沾地——」

  七娘子微微一笑,輕聲道,「以後你出門做了主母,也一定記住。我們這樣的人家,事必躬親,會累死人的,做主母的,還是要學曉用人之道,能讓你信得過的人為你忙碌,你不就清閒下來了?」

  她雖然沒有高聲大氣,但言行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股胸有成竹,也讓於安若有所悟,點頭喫茶不語。倒是七娘子藉著這個話頭,笑著問她,「於翹對范家的親事,還是很不情願?」

  三個庶女共住綠天隱,即使彼此間往來得不大頻密,雞犬之聲相聞,於安對於翹的事當然也是瞭解的。她微微苦笑起來,低聲道,「於翹自小就愛俏,范家的少爺就算樣樣都好,長得那樣,她怎麼也都是委屈的。」

  於翹的事已經成了定局,七娘子卻是不再掛懷了,她嗯了一聲,盯著於安問,「那……你呢?五妹你愛的是人才,還是錢財,或者門第,還是長相?」

  於安唬了一跳,臉上頓時遍佈紅霞,呢喃著說不出話,垂下頭葳蕤了一會,才乍著膽子抬起頭來,望了七娘子一眼,聲若蚊蚋,「嫂嫂,我……」

  「你不說,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更不好向娘提起了。」七娘子索性就為她將話點得再明瞭一點。

  像於安這樣的庶女,本來做人就小心,心思是再沒有不重的,和她曖曖昧昧的說話,她回去不知道要用幾個不眠之夜來琢磨這對話裡的細節——七娘子自己都是這樣過來的,又怎麼不知道體諒於安的難處?

  果然,這話一點明,雖然小女孩臉上的紅霞,頓時又綻放出了幾朵,但於安卻沒有低下頭去,而是勇敢地望著七娘子,眼底溢滿了感激。「嫂嫂……」

  「於平於翹都有親生的哥嫂。」七娘子輕聲道。「她們的親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唯獨你是個命苦的,我也是庶女出身,能照看一個,就是一個了。」

  於安眼底頓時蘊起了淚花。「嫂嫂是個慈悲人!」

  她哽咽了片刻,才偏頭擦了擦眼圈,「於安,和姐姐們想的都不大一樣。」

  她含淚笑了,「二姐愛俏,只盼著嫁個俊朗的郎君,三姐呢自小就愛財,一心想過痛快用錢的日子。我……我想的只是找個簡單的人家,沒有這麼多姨娘呀、丫鬟呀,安安穩穩,守著自己的家業過一輩子,也就是了。」

  七娘子一下居然有些窒息。

  這不就是她曾經夢想的日子?這不就是她曾經一度魂縈夢繞,卻終於還是不可得的桃花源生活?一個簡單的家庭,一個老實的丈夫,平淡到近乎無聊的生活……

  「好。」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頭。「雖然你的親事,還是要母親和祖母來定,但是你的意思,我是一定會為你帶到的。」

  怎麼嫁不是嫁?有個人為於安傳個話,許夫人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再說,以後這家事交到七娘子手裡,她出面為於安物色一門親事,也是順理成章。七娘子話雖然說得不滿,但這個承諾的堅實,卻是誰都能感覺得到的。

  於安的眼淚一下又上來了,她一邊擦,晶瑩的淚水,一邊接二連三地往下掉。

  「嫂嫂!」她輕呼,「我……我……我一輩子感您的情!」

  七娘子笑了,「哭什麼,從明德堂裡紅著眼眶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

  於安於是含著眼淚,綻放出了一個楚楚的笑。

  吃過午飯,於安就告辭回去,「平時有午睡的習慣。」

  她對七娘子的態度,無形間就更親熱得多了,雖然還是謹小慎微,但不再步步當心,什麼事,都聽憑七娘子的安排,唯恐一句話一件事犯錯,就惹來她的反感。

  七娘子送走於安,自己也睡了午覺,告慰今早起來就隱隱作疼的腰骨,等到起身的時候,已經是半下午了。她懶怠做事,甚至連思考都懶,只是歪在枕邊,和立夏聊天。

  「婆婆也算是放得乾脆,說不操心,就一點心都不操。還好呢,也捨得把老媽媽留給我。」

  許夫人特地挑在接手家務的幾天出去療養,就是為了躲麻煩的,她要是在家,再怎麼說也是名義上的女主人,很多事七娘子、五少夫人都要告訴她一聲,是以許夫人特地迴避出去,就是為了躲一個耳根清淨。

  立夏淺笑,「也是要您有這個本事,夫人才能安心放權。」她站起身透過窗子,看了看東廂裡的景象,才道,「兩位女先生像是已經看完了!」

  家用幾本賬,落在鹽商家裡出來的女賬房手中,還有什麼不能看的?這幾年來的賬本雖然多,但兩人看得也快,七娘子派人問過,說是今日一定可以看完,沒想到連晚飯都沒吃,果然就快掃尾了。七娘子不禁精神一振,抬起身笑道,「好,你留心著,等他們看完了,就請進來和我說話。」

  她回想著太夫人今早的那一句問話,又微微笑了。「我就不信了,這本賬裡,總不會一個錯漏都查不出吧。」

  立夏應了一聲,又站起身來,笑道,「噢,說話間呢,就已經看完了,現在鎖櫃子,恐怕一會兒就進來請見了——少夫人換件衣服?」

  七娘子直起身子,又武裝起了全副精神,她點了點頭。「就請進來吧!」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8
發表於 2017-3-2 10:56:53 |只看該作者
227面面

  這兩個女賬房都是四十來歲年紀,進退之間舉止有度,即使到了這把年紀,看著也是眉清目秀,頗有幾分風韻。兩人規規矩矩地給七娘子見了禮,就由其中一人捧了一本新賬上來,送到七娘子跟前,輕聲道,「回少夫人,這是我等二人以揚州規矩,為少夫人寫的賬本。一式二份,一份蘇州碼子,一份官用簡字,請少夫人過目。」

  當時官方民間,凡是記賬都用蘇州碼子,一般人是很難看懂的,高門大戶的小娘子,更是沒有必要和這樣卑下的算籌文字打交道,七娘子雖然從小有主意,但卻也沒能接觸到蘇州碼子。更別說古代的賬本不像現代表格,進出一目瞭然,還可以做各種圖表幫助理解。這一本賬冊拿起來,格式繁複,字體花花綠綠如天書,不是專業賬房很難看出其中門道,自然也就給了有心人很多做手腳的機會。

  七娘子揭開賬冊看時,卻是眼前一亮:這兩個賬房,倒真有些不凡之處。

  她們別出心裁,沒有採用豎式記賬法,而是和後世一樣,從左到右列出表格橫寫,一律以漢字簡體代表數字,支出使用紅色謄出,收入用的是孔雀藍顏料,這樣看來,除了數字不是阿拉伯數字之外,支出收入一目瞭然。採購的、金銀器皿的……各項欄目也都分別整理出了幾本賬相對的部分,採購手上的小細賬和賬房裡的大帳對比,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有些有出入的地方,格外用黑筆打勾,就是七娘子這樣的外行人看這一本賬,都說不上吃力。

  「果然是鹽商府裡出身,就是單單說這做帳的工夫,都難得了!」她沒有吝惜自己的誇獎——像這樣有一技之長的專門人才,即使是高門大戶,在她們跟前也沒有太多的架子。

  兩個女賬房對視一眼,都微微一笑,其中一個道,「我等容貌平平,自小學會記賬,才有容身之地。這一點本領,讓少夫人見笑了。」

  七娘子聽她口氣,已經知道這是揚州瘦馬中的中等貨色,因為容貌不大好,是以從小學了記賬本事,長大後進商人家中服侍,簽的是死契,又是女子不能隨意出門,使用起來要比外頭的賬房先生更方便得多,那些個鹽商巨富身邊,有的甚至有十多二十個這樣的女先生。這兩個人能被挑選出來獻給閣老,想必也是女賬房中的佼佼者了。

  她心下倒是一動:這樣說來,以後往賬房裡填充人手,倒可以去揚州採買些這樣的年輕女兒回來調教……

  七娘子很快又把這想法推到了一邊,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翻了翻賬冊,又合上了這沉重的本子,吩咐立夏,「給兩位先生泡茶——先生們坐。」

  兩位女賬房就大大方方地在繡墩上坐了下來,又和七娘子通過了姓名,這兩人一個姓莊一個姓紀,果然都是四十歲往上的年紀。說話間,幾個丫鬟又送上了茶水,便由立夏帶頭,魚貫退出了西次間。

  七娘子淺淺啜了一口熱茶,又打量了兩個賬房一眼,才笑道,「兩位先生在揚州的時候,想必手上也是做著賬的……只是不知道都做的是什麼賬?」

  做家用賬有家用賬的做法,生意賬也有生意賬的做法,熟練度不同,當然眼力也就不同。兩個女賬房交換了一個眼色,莊賬房道,「我們都是為高家做家用賬的。」

  鹽商高家可以說是淮揚首富,名頭連七娘子都是聽說過的,她點了點頭。「想必家裡的派系也不少了!」

  「光是姨太太就有二十多房,不要說有臉面的二房太太。」紀賬房頓時笑了。「也不是我和少夫人自誇,家裡的這一本賬,多虧是我和莊家姐姐把得穩,不然一年光是家用,就要多淘登出去幾萬兩銀子。」

  高家金山銀山,身家何止百萬,生活奢侈之處更勝王公貴族,家裡的派系鬥爭當然就很激烈,姨太太們也沒有別的本事,虛報支出攢私房,卻都是學得會的,兩個賬房能在這樣複雜的環境裡管好內帳,經驗之豐富,那是不用說的了。七娘子終於下定決心,她點了點頭,笑道,「好,那兩位先生告訴我,我們許家的這本賬,有沒有貓膩。」

  把她們兩個從揚州要過來,為的其實就是這一句答話,兩位賬房也不會不明白。如果許家內部平靜和睦,七娘子又何必輾轉從江南尋人,她們對視了一眼,一時間卻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還是紀賬房先開了口。

  「回少夫人的話,這人世間,也沒有一本挑不出毛病的賬。尤其您這樣的世家大族,平時的開銷多如牛毛,再能幹的賬房,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七娘子明白她的顧慮,她微笑著擺了擺手。

  「你們就放心吧——此間事了,我預備著還讓你們回江南去,為我管一管江南幾處田莊的賬,不會讓你們在江南久留的!」

  但凡是人,就有私心,大家都是做賬房的,將來還可能共事,兩個人說話就會小心謹慎得多,唯恐得罪了未來的同事。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七娘子清楚得很。

  果然,她這樣一說,屋內的氣氛就鬆快多了。紀賬房沉吟了片刻,拱著身子取過了七娘子手邊的賬本,翻了幾頁,和莊賬房略一商量,便對七娘子解釋。

  「奴婢們當賬房的,平時也有個為主人家守財的意思,尤其是高家家裡家外,各種親戚朋友,上百個常在高家住,變著方兒地往家裡塞管事。平時手要鬆一些,就錢就流水一樣地往外走。要守得住財,不但家裡的事要清楚,外頭市面上所有家用百貨的行情,奴婢們也都要摸清。」

  「自從知道要來少夫人手底下做事,受寵若驚之餘,更是戰戰兢兢,也是習慣使然,在胡同裡住的那麼一個多月裡,日日都有派人上街打聽行情,更是親自走訪了幾家百年老店,對京城的百貨行情,有了些粗淺的瞭解。」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只看兩個賬房這有條有理的解釋,就知道七娘子特地求了大老爺派人回江南搜求的一番功夫,沒有白費。

  「這兩天看了五年來家下的各種賬本,做得也都有條有理,雖然時有塗改,但出入的數字並不太大,先頭那位接賬的時候,賬面上有七萬二千兩現銀,截到這個月底,賬面上的現銀是五萬三千兩,這個數字,倒差得不大,也在情理之中。」莊賬房微微一笑,「少夫人選這時候結賬,可見也是方家。」

  秋收後各地田莊變賣糧食往上結賬,緊接著就是年前各種生意陸陸續續往上交銀子,管事的要做手腳,拆東牆補西牆,那就方便得多了。可秋收前正是銀根最緊的時候,如果有什麼問題,也就是這時候來查賬,暴露得最清楚。

  「府上一年的收入與支出,從內帳裡過的,大約扯平,也就是一萬五千兩現銀,四月裡一場喜事,從內帳裡多支了四千餘兩,外頭官中撥給兩萬餘,這一筆賬奴婢們仔細算了算,從賬房手裡登的大帳,同採買手上的明細對比,出入約在二百兩左右。」

  也就是說,這一場喜事,採買們落得的好處也就是二三百兩,這個數字對比總支出來說,並不算太多。七娘子點了點頭,認真地聽莊賬房繼續分析。

  「以這二百兩銀子為準繩,比對歷年來各處小賬和大帳之間的差額,大差不差,也就是這個數。少夫人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她居然拽了一句文,「府裡的媽媽們終年勞累,這一點出入,主人家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她見七娘子沒有插話的意思,才續道。「如若只是查到這個地步,這本賬,可以說是相當乾淨,沒有什麼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莊賬房頓了頓,又道,「只是,奴婢們也看了您遣人送來的,六七年前的賬目……從銀兩來說,每年的花費有多有少,辦親事、添人口,置辦嫁妝,孝敬宮中貴人,這都是難說的開銷,不過呢,這五年間勻一勻,每年開銷的銀兩,倒是要比往年的多了近六千兩。」

  六千兩這個數字,她說來平平靜靜,七娘子聽得也不動聲色,其實在外頭就算是中等人家,也要對這個數字抽一口冷氣。一年六千兩,五年就是三萬兩,當家十年就是六萬兩——一般的官宦人家,通身有個六萬兩的家當,也已經算是很富裕了。

  「這幾年間,的確也有些大筆的開銷,並且百貨價格逐年上浮,從賬面上倒看不出什麼。」莊賬房的語調依然淡定。「只是從我們打聽來的數字,這些年來收成都好,京城米價一直很平穩,和揚州的米價一樣,漲沒有多少,跌,也跌不到哪裡去。」

  不用她解釋,七娘子已經自言自語,「而米價,就是所有物價的晴雨表。」

  在大秦,大米就是後世的石油,米價漲跌,甚至可以說是天下政治的晴雨表,真正的盛世豐年,米價自然就賤,到了亂世,千金買不到一石米的日子也是有的。這幾年說是盛世,其實就是許鳳佳在西北打仗的那幾年,米價就貴得離奇,北方多得是老百姓辛苦一年,末了落不下一點餘糧的,還是平國公父子開疆闢土之後,米價才漸漸回落,這些年來,都穩定在五錢銀子一石。

  而既然米價沒有變,別的物價當然也不會有太大的浮動,兩個賬房這麼多年賬做下來,對揚州物價變化是瞭如指掌,稍微一從米價入手,立刻就得出結論:京城的米價也沒有變,那變的,就是主母的手了。

  七娘子頓時沉吟起來。

  腦海中不期然就閃過了四少夫人的推測,「依我看,她撈了起碼有五萬兩銀子。」

  還有五少夫人把自己調開和張賬房家的說話的那一次,兩個人目光相遇時,中年管事媽媽罕有的一點慌亂。
小羅紋和管事媽媽之間的親戚關係。

  五少夫人著急上火地要再管這小半年的家……

  張賬房家的在年前調職。

  忽然間,一切線索似乎都有了聯繫,又有了證據……

  五少夫人再厲害,也沒辦法把所有痕跡都收拾乾淨,她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能瞞得過自己特地從揚州請來的兩個賬房!

  她微微露出了一個笑,愜意地靠到了大迎枕上,示意莊賬房繼續往下分析。

  「從這條線往下想,肯定是賬房上和採買上裡應外合做了手腳,一年六千兩銀子,一個月也就是五百兩,以府內的規模,多五百兩少五百兩,是看都看不到的事。」莊賬房潤了潤唇,又道,「我們重看了幾本採買冊子,倒也看出了些端倪……以雞子兒為例,一年有兩個季度,雞子兒的價錢是翻番往上走的……少夫人別看這東西小,用量畢竟大,積少成多,一個月這裡一進一出就是多少兩銀子。」

  七娘子點了點頭,又聽紀賬房道,「還有這金銀器皿重新熔煉的損耗,仔細地看,也能看出些不對來,從高家的例來比,這個火耗也是大了些……不過這都是帳上的事,也當不得真,是不是真有這一回事,少夫人還是要眼見為實。」

  賬上怎麼記,那是全憑賬房一支筆,尤其是經濟上的問題,更是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七娘子頻頻點頭,又沉思了半日,她緊緊地擰起了眉頭。

  半晌,才和兩位賬房客氣,「辛苦了辛苦了,真是辛苦了,要不是兩位先生慧眼獨具,有些事,我手底下的賬房也未必看得出來。」

  莊賬房和紀賬房對視了一眼,齊聲道,「少夫人過獎了。」

  紀賬房更是意猶未盡,補充道,「其實我們也都是做帳拿手,說到查賬,家用賬是最不經查的,就是換作別人來看,也未必看不出來。」莊賬房用肘子碰了碰她,她才閉了嘴。

  七娘子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又吩咐立夏,「去把老媽媽請來說話!」

  老媽媽沒有跟著許夫人去小湯山,當然就是為了必要的時候,為七娘子打下手,她很快就到了明德堂。

  七娘子又讓兩個賬房把事情跟老媽媽說了一遍——老媽媽是當過家的人,自然是聽得頻頻從牙縫裡吸氣。

  她卻要比七娘子憤怒得多了。

  「沒有想到,林山家的、彭虎家的居然是這樣見利忘義的東西!」老媽媽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這兩個管事媽媽都是許夫人手裡使出來的老人了,對清平苑和明德堂一向也都很客氣。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在大小廚房採買和庫管的位置上,一坐就是這麼多年。沒有想到私底下居然見利忘義,和五少夫人一起挖國公府的牆角,中飽私囊。還是被七娘子這個做媳婦的人給發掘出的不妥,怎麼由不得老媽媽不氣?

  七娘子只好安撫老媽媽,「人誰不是見錢眼開……」

  她微微地笑了,「不過,能抓住這一條線,這個家也就好當了。」

  老媽媽並兩個賬房都會意地陪著七娘子笑了起來:新主母上位,最要緊是要殺雞儆猴,立起威風。有了這個把柄,七娘子當可以穩坐主母之位。

  更別說如今七娘子有了五少夫人的把柄,對景的時候一撒出來,五房必定陣腳大亂……這裡面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不過。」七娘子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說給老媽媽聽。「有些事,也要等世子回來,再一起商量。」

  她想到昨晚上兩人間的旖旎深談,唇邊不禁又掛上了一抹笑。

  這一笑,就點亮了這位少婦清秀的容顏,讓她臉上,難得地煥發出了青春的光彩。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9
發表於 2017-3-2 10:57:07 |只看該作者
228俱到

  許鳳佳的確是在小湯山過了兩夜才回的京城。

  他是個忙人,能在小湯山陪著許夫人住兩天,已經算是破例,等回到京城,恨不得有一百個人同時找他出門。七娘子早上起來和他一起進樂山居給太夫人請了安,才出了屋子,許鳳佳就被二門上的婆子請了出去,「衙門裡有事請世子爺過去說話。」

  這一出門,就耽擱到了半夜三更才回明德堂,中飯時派人回來說,「在宮裡吃,不回來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報信的小廝又說,世子爺被幾個進京述職的戰友拉去飯莊子裡喝酒,叫少夫人別等他一起吃飯了。

  在當時的大秦,男人們應酬越多,越是說明有本事,其實和現代社會也沒有太大不同。大家公子要是長年累月地呆在家裡,沒個人約出去放歌縱酒,那是會被人恥笑的。許鳳佳既然是個很有本事的男人,應酬當然也少不了,七娘子只好在燈下等到了二更,才等到了一個半醉的許先生。

  「唉,次次出門,不灌上幾鍾黃湯,你也不甘願回來的。」七娘子忙上前幫著立夏等人為許鳳佳脫了外袍,又招呼了兩個中年媽媽來服侍許鳳佳進淨房洗澡,好在世子爺雖然一身的酒氣,但神智也還清醒,等到洗澡出來,除了臉上還紅撲撲的,倒也沒有多少不堪的醉態。

  他喝酒進門,小廚房自然預備醒酒湯,七娘子親自坐在許鳳佳身邊監督,見他喝了幾口,就拿調羹攪著湯汁不往下喝,不禁就嗔道,「這湯就是趁熱喝才醒酒呢,你現在不喝,一會涼了就是喝下去也沒有用啦。」

  許鳳佳大著舌頭,衝著七娘子吹了一口氣,語氣裡依然帶了幾分醉意,「黏糊糊的,我不愛喝,索性直接睡了也罷!」

  七娘子忙按下他來,皺眉道,「不行,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也是拖不得——你要不想聽也就罷了。橫豎明兒早上起來,你又沒有空了。今晚不聽,我也就索性不提。」

  她說有正事要商量,許鳳佳畢竟還是當一回事的,世子爺甩了甩頭,將一頭濕髮上的水珠,搖了七娘子一臉,才拉了七娘子,口齒不清地道,「那你餵我。」

  七娘子一下燒紅了臉,掃了丫鬟們一眼,見幾個丫鬟都捂著嘴不言聲地退了出去,才別開眼,半推半就地被許鳳佳拉到了腿上坐著,拿過醒酒湯來,舀起一勺又吹了吹,才送到許鳳佳口邊,輕聲道,「你啊你啊,我好歹是一房主母,在丫頭跟前也要有點臉面……」

  話尤未已,她的唇已經被許鳳佳封住,濃烈的酒氣頓時就竄上來,倒鬧得七娘子也有幾分醺然,他才依依不捨地退了開去,就著七娘子的手,喝下了那勺醒酒湯。

  七娘子怔然望著燭光下這個微醺的男人,望著他微微燒紅的雙頰,被酒意點綴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她一下有些失神。

  半晌,七娘子才掩飾地別開了眼,輕輕地推了許鳳佳一把,怒道,「可惡,湯都抖到我裙子上了——你老實點!」

  好容易哄著許鳳佳喝了大半碗醒酒湯,間中還要不斷將他試圖潛進衣下的手給拍開,這一頓折騰完,七娘子自己都有些醉了,氣息不勻地埋怨,「你到底還能不能商量正事了……不行!以後只要你喝酒了,就不能做!」

  許鳳佳的酒意似乎一下消散了不少,他訝異地瞪大了眼,質疑,「這是做什麼?你就這麼討厭我吃酒?」

  七娘子白了他一眼,才道,「我現在在吃固元補氣的方子,鍾先生上回給我把脈,說我體質有改善一些……雖說還不大容易有身,但畢竟,也不是沒有希望。可母體本來元氣就弱,要是受、受孕的時候你還是酒後,孩子很容易先天不足,或者會是癡呆,或者會有殘疾,都是難說的事。」

  許鳳佳神色頓時一整,餘下的一點酒意也就跟著不翼而飛——這男人其實千杯不醉,只是很喜歡放縱自己沉醉在半醉半醒的微醺中,可一旦受到刺激,剎那之間,似乎就可以將酒精帶來的影響,排斥不記。

  「還有這樣的事?」他略微吃驚地提高了聲調,旋即又沉吟了起來。「是鍾先生告訴你的?」

  七娘子毫不猶豫地就把事情推諉到了權仲白頭上,「是瑞雲的哥哥和她閒聊時說起的,所以現在九哥是再不喝酒了。」

  九哥的確是不喝酒的,不過只是因為這孩子自制,卻與權仲白的叮囑沒有多大關係。

  許鳳佳臉色一變,「那四郎……」

  七娘子白了他一眼,嗔道,「四郎多聰明,難道你還看不到?」

  她也不禁歎息,「只可惜孩子學說話究竟是慢了一些……」如若不然,將來兩兄弟之間起爭執的可能就更小了。

  雖然四郎的智商被證明了沒有大礙,但許鳳佳卻好像還心有餘悸,他隨手拔下七娘子食指上的青玉戒指,戴到了自己小指上,朗聲道,「以此為約,孩子出世前,我再不喝酒了。」

  「有時候戰友遠來,喝一點也不要緊的。」七娘子心下一甜,一時忍不住,又親了許鳳佳一下,才在他耳邊輕聲道,「再說,鍾先生還是不大樂觀,說我要有身,總是要再將養兩年才好。你也不必現在就做張做致……」

  她的手,卻主動滑到了許鳳佳的衣襟裡去。

  #

  等到雲收雨歇,已近三更,許鳳佳卻依舊精神奕奕,他翻了個身,趴在七娘子身邊緩緩道,「我明天的確是不得閒,二姐夫要下廣州去,衙門裡事情多,估計一大早我又要進宮和皇上商量。什麼事這麼著急,等不到我回來?」

  「你忙成這個樣子,誰知道出官署又被拖到哪裡去?」七娘子一邊調勻呼吸,一邊理順了思緒,「其實這件事你也插不了手,不過到底是要告訴你,讓你知道一下。」

  許鳳佳不禁衝她曖昧一笑,又點了點七娘子的鼻頭,輕聲道,「你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會記打,好!」

  七娘子狠狠送了他一雙白眼球,才添添減減地將四少夫人所說的往事,告訴了許鳳佳知道。

  「我已經應了四嫂,等明年開春,為她在母親耳邊說幾句好話,讓她去四哥那裡。」七娘子徐徐地交待,「這件事畢竟關係到四房的隱私,你心裡有數,以後辦事,也知道避諱。」

  許鳳佳已經是酒意全消,他枕著手躺在七娘子身邊,暗淡的燭影中依稀可見眼神閃爍,半天才淡淡的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七娘子也歎了口氣,喃喃地道,「從來都知道五嫂是個人物,只是沒有想到……」

  七娘子雖然精於算計,但卻從來不會把一條無關的人命放在天秤之上,做一個可以交易的籌碼。

  僅僅從心狠手辣來說,五少夫人勝她良多。

  她強打精神,又把查賬的事,告訴了許鳳佳。

  「我一向就有懷疑,五嫂在賬上有些不清不楚,就是昨天早上,祖母問我的時候,也顯得過於慇勤,反倒透了心虛。果然……」

  這件事畢竟比較複雜,有很多關節不得不詳細解釋,等到七娘子說完的時候,紅燭都要燒盡了。許鳳佳先披衣下床,換了新燭,才抱著膝蓋,坐到七娘子身邊,若有所思地撥弄起了她的長髮。

  「也就是你這樣心細的人,才能抓得到線索了。」

  他的語氣,倒居然是淡淡的。

  七娘子一下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從來她展現自己聰明才智的時候,許鳳佳的態度都是很正面的,語氣神態,滿溢的都是藏不住的讚賞。

  可這一次,許鳳佳卻很明顯有所保留……

  她慢慢地支起身子,和許鳳佳並肩坐在床頭,一道望向了昏暗的床帳。

  「怎麼?是有什麼不對?」七娘子又解釋,「這件事我也沒有打算現在鬧出來,只是想要讓你知道,我們還有這麼一個籌碼可以用。」

  許鳳佳沉默了一下,才搖了搖頭。「是我多心了。」

  他換了語氣。「錯非你這樣心細如髮,的確是很難抓到五嫂的把柄——若她是個男人,說不定建功立業,成就不會在五哥之下。」

  提到五少爺,許鳳佳的語氣裡就多了一點淡淡的不屑。

  的確,他的幾個兄長,大少爺專心打理生意,把許家的產業經營得紅紅火火,四少爺在邊關也是一號人物,唯有五少爺,說來也是而立之年,卻始終在京城打轉,掛了侍衛虛銜,其實一事無成。

  七娘子這才安下心來,待要翻身躺下,心裡卻始終未能意平,她蹙起眉頭,又追問了一句。「多心不多心不要緊,你只管說說你的想頭,我不會生氣。」

  或許是因為她認真的態度,許鳳佳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道。

  「我只是覺得,以五嫂手段之縝密,恐怕……她未必會露出這麼多馬腳給你知道。有一些疏忽,按她的風格,倒顯得有些做作了。」

  這句話一下就說到了七娘子心底,她彈起身子,迫不及待地贊同,「我也是這樣覺得!不說別的,只說張賬房家的……」

  她沒有說完,就又搖了搖頭,「可我們不能因噎廢食,畢竟做過的事,總是會流露痕跡,不管是多是少,或許有些疏忽,也純粹出於巧合,自己嚇自己,就沒有——」

  話說到一半,七娘子又住了口。

  她的思緒本來已經連成了一條線,可現在似乎又錯亂了開來,無數的碎片在眼前飛舞,各種線索在腦中旋轉,原本已經確定下來的邏輯線,忽然間變得太脆弱。

  是啊,以五少夫人的縝密,有很多錯誤,不像是她的風格!

  老媽媽已經向她證實,出問題的這一部分賬本,的確是張賬房家的負責登冊,整件事似乎很清楚,是五少夫人、林山家的、彭虎家的、張賬房家的四人,分別從庫房、採買和賬房入手,裡應外合,虧空公款。

  可如果是這樣,這三個下人和五少夫人之間,肯定有一條隱秘的聯繫線,五少夫人用得著明目張膽地支開自己,又在自己隨時可能進屋的時候,和張賬房家的說話?

  那可是在樂山居的小花廳,不是五少夫人的慎思堂!

  而小羅紋和張賬房家的之間的關係,任誰都能打聽得出來——這也不是什麼隱秘的事兒。如果五少夫人不是有心讓自己上鉤的話,她明知道自己已經目擊了她和張賬房家的密斟一幕,又何必故意把小羅紋調走,反而吸引自己的視線,讓自己注意到小羅紋和張賬房家的之間的親戚關係,從而產生疑竇?這可以說得上是越描越黑了。

  再說,還有四少夫人說的數目,五萬兩……可不是採買上、庫房裡做一點手腳,能虧空得出的數字!

  可賬本裡的手腳,卻似乎並不是她故意留下來的破綻,再說,這都是幾年前的賬了,她難道從幾年前開始,就在準備著今天?

  七娘子忽然整個人僵住。

  四少夫人的話,又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彷彿春日裡的一聲響雷,炸得七娘子甚至有一些顫抖。

  「張氏做事,從來都是深思熟慮,反覆伏筆。坊間話本所說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我看形容她的手段就很合適。」

  誰說那幾本賬,一定是幾年前的那幾本賬?

  人是活的,賬是死的,死物,就可以作假!

  七娘子隨便一想,就可以想出無數個以假亂真的花招,尤其是這樣細小的數據出入,很可能已經沒有對證,就算她之後發覺中計,恐怕也很難證明這本賬不是原始記錄。

  這樣的破綻,就是為了七娘子這樣的細心人準備的。

  從她入門那一刻起,很可能整個陰謀,就已經準備好了!

  先是故意露出態度上的反覆,時而傲慢時而恭順,又演得太過火,讓七娘子對五少夫人的用意產生懷疑。

  接著暴露張賬房家的,小羅紋,一路順下來,讓七娘子猜測,五少夫人在賬務上的確有問題,有破綻,所以才著急上火地希望緩一緩自己接班的腳步,給她留下時間遮掩。

  再方方面面地給她軟釘子碰,讓她對五少夫人興起惡感……在查賬的時候,自然會分外用心,玩弄手段,試圖發覺出五少夫人一力『遮掩』的問題。

  最後奉上這一本假賬,將整個佈局敲磚釘腳,差一點,是連七娘子本人都蒙過去了!

  七娘子一下回過神啦,只覺得手心冰冷濕粘,她微微一動,才發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五少夫人的確是她生平僅見的高手,這一招綿綿密密,潤物無聲,自己是一無所覺,要不是被許鳳佳一語點醒,恐怕現在的她,已經是一步錯,步步錯了!

  「五嫂的確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她不禁低聲呢喃。「這一招就是捉準我心細如髮……蒙的,居然也真就是我的心細。」

  如果七娘子不是這樣心細,發現不了賬本中的破綻,她這一招就不再有用武之地……

  不,不對!

  她一下又繃緊了脊背。

  許鳳佳在她身邊動了動身子,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怎麼,你想通了什麼?」

  七娘子沉思的時間並不太久,是以許鳳佳也沒有感覺到太大的不對,只是他的話裡,依然帶了絲絲縷縷的不解。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氣。

  這麼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感到,在平國公府這個人事關係複雜、利益關係千絲萬縷的蜘蛛網裡,自己清晰地把握到了整個局勢的關鍵點。

  「這整件事,都是一個局!」她肯定地開口,將自己的思緒向許鳳佳解釋了一遍。「如果我錯信賬本裡的線索,追查下去,頭兩個要得罪的就是彭虎家的、林山家的。」

  上任伊始就得罪了庫房管事、採買管事,當然不是什麼明智的事,更別說這兩個管事,還對許夫人忠心耿耿,忽然遭到冤枉,又怎麼會舒服?就算不說和七娘子作對,但從此對七娘子離心,是肯定的事。

  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只是為了追查這一本賬冊中的不對,為的,還不是給五少夫人難堪?偏偏鬧得風風雨雨,卻又沒可能查得出什麼,平國公知道了,心裡對七娘子的印象分,自然大跌。

  更不要說全府上下的管事媽媽,又有誰是個簡單人物?一上任就擺了個大烏龍,以後這個主母,七娘子要怎麼當下去,才能服眾?

  到那時候,毋庸置疑,五少夫人的機會,就又來了。她管過家,管得好,有管家的能力;她心胸寬大,主動把管家權讓給了世子婦,有管家的胸襟……再從中推波助瀾,恐怕這主母的位置,就又要換人坐了。

  這,才真叫做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就是七娘子都沒有想到,這樣精巧的陰謀,居然也能被五少夫人編織成功!

  許鳳佳都不禁被七娘子的分析,說得沉默了下去。

  半晌,他才低沉地道,「算計雖然是算計到了極處,但此事既然已經被你看穿,想來你也是不會中計了——」

  「不!」七娘子搖了搖頭,她咬住了下唇,又盤算了起來。

  許久之後,她才幽幽地道,「如果是我,事情安排到這個地步,也不會只有一種手段,來引發最後的結果。就算當事人沒有中計,賬本裡的疏漏畢竟存在,我要是她,必定會安排一招伏筆,把這疏漏嚷出來讓眾人知道。這個手段雖然粗糙,雖然會讓她暫時陷於被動,但卻一樣能讓我進退兩難。」

  許鳳佳噴了噴鼻子,冰冷地接續了她的話。「不查,是你沒有膽量,家下人就會從心底瞧不起你。查……」

  「查也自然什麼都查不出來,是我沒有能耐,管事媽媽們照樣會瞧不起我,更別說國公爺的不悅了。」七娘子語調冰冷。「五嫂煞費心思,是給我布了一個死局。事到如今,我查不查,都要中她的計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0
發表於 2017-3-2 10:57:19 |只看該作者
229力巧

  西三間裡一下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不論是七娘子和許鳳佳,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以有心算無心,即使七娘子平時小心謹慎,即使六房在平國公府內可以說是絕對的強勢,這個局畢竟也不是說破就破的,五少夫人安排了大半年的圈套,怎麼看都是完美無缺,似乎知情不知情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從七娘子提出要盤賬的那天開始,就已經被套進了局中。

  好半晌,許鳳佳才透了一口涼氣,怏怏地抱怨,「你們這些內宅婦人,成日裡錦衣玉食的,怎麼就不惜福些?一天到晚就琢磨著這些害人的東西!損福報呢!」

  七娘子不禁淺笑,「從來沒聽你提過福報兩個字,怎麼如今口中也帶出了老媽媽論兒?」

  她頓了頓,也承認,「就是這樣挖空了心思算計,才坐下病來的,不然你當女眷們體弱多病,這個多病是怎麼來的?」

  兩個人又沉默了下來。

  平國公府的萬貫家財,將來有一大半肯定是要傳承到六房頭上的,就算平國公府本身沒錢,七娘子和五娘子先後加入許家,帶來的嫁妝都夠支撐門戶的了,因此六房決不會為了銀錢著急上火。

  但對其餘幾房來說,事情就不一樣了,楊家有錢,是因為大老爺在江南總督這個有面子又有裡子,全天下最好的位置上坐了有十年之久,在此之前,也是江蘇學政、江蘇布政使這樣的好差事一路坐上來的,他又善經營,這才積攢下了這偌大的家業。可其餘幾個少夫人的娘家,貴則貴矣,要說殷實,是肯定沒有楊家這麼殷實的。

  富的富死,窮的窮死,少夫人陪嫁不太多,幾個少爺將來繼承的財產也不會多,成年在這錦衣玉食窮奢極侈的國公府裡生活,將來卻只能落得個殷實,而非豪富……五少夫人又怎麼不想算計些銀子,怎麼不想把這個家拿在自己手中,再撈幾年?

  許鳳佳也不是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又歎了口氣,才煩惱地道,「既然如此,你有什麼應對的辦法麼?」

  只聽他的語氣,七娘子就知道這個戰場上縱橫無畏的少將軍,在內宅的爭鬥中,反而有了幾分怯場。

  這種陰招,對許鳳佳這樣的性格來說,的確也很難處理,他當然想要直接把事情鬧開,但就連他自己也知道,直接鬧開,那是下策中的下策,畢竟五少夫人可沒有留出一點憑據,給他們來抓。

  七娘子也長長地歎了口氣,她打起精神,寬慰許鳳佳,「我告訴過你,你有你的戰場,我也有我的戰場……內宅的事,交給我來處理,你就不要擔心了。」

  許鳳佳低沉地應了一聲,他抓住七娘子的手,無意識地把玩著她纖長的玉指,一邊輕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七娘子搖了搖頭,誠實地回答,「我還不知道。」

  她頓了頓,在心底將無限的思緒整理了又整理,才夢囈一樣地道,「不過,我們可以試著分析一下眼前的局勢。」

  她摸索了片刻,將油燈點燃,又把自己特地找人打出的一本銅製活頁冊從小櫃子中取了出來,又把玻璃燈挪到床頭橫板上,吃力地將書冊也搬了過來,又拿出一小瓶墨水,從小櫃子裡掏出了一根羽毛筆。

  許鳳佳挪到床裡,一臉興味地看著七娘子,笑道,「你這陣仗鬧得好大!」

  像他這樣從戰場上殺出一條富貴路的人,當然不會因為五少夫人的一兩個詭計就方寸大亂,在剛開始的驚訝過後,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甚至還有閒心調侃七娘子,多少緩解了室內的緊張氣氛。

  七娘子白了許鳳佳一眼,輕聲解釋,「我喜歡靠在迎枕上寫一點東西,上回進宮,看到寧嬪那裡有這種西洋羽毛筆,隨手寫點什麼,倒是比我們常用的小毫更方便點。」

  就在墨水瓶裡吸了一點松煙墨,打開筆記,徐徐寫下了幾行字,才頓下筆同許鳳佳分析。

  「要看穿五嫂的盤算,第一個要弄明白的,就是五嫂到底有沒有利用管家的這幾年,以公謀私中飽私囊。」

  許鳳佳沉下眼,毫不考慮地道,「不論是誰當家,以公謀私那都是肯定的事。五嫂的嫁妝也不大多,我看,十成裡有九成九,肯定是有的。」

  七娘子也點了點頭,「的確,既然如此,就進展到第二個問題。」

  她隨手在紙上畫出了第一個圈,又分出了幾條線,「五嫂是用什麼手段來牟利的呢?」

  要知道世上賺錢的途徑雖然千千萬萬,但五少夫人身為大宅裡的婦人,許家外頭的生意也輪不到她管,守著著七八萬兩銀子是不假,可動作也不可能太大,她能牟利的途徑就很有限了。

  七娘子一邊想一邊寫,「買通廚房採買、庫房,裡應外合二仙傳道,虛報成本,從中牟利……這就是五嫂希望我們懷疑的。」

  許鳳佳也幫她補充,「人口採買也是能做手腳的事,更不要說還有每年的衣料、首飾……各院裡的月錢、送進宮孝敬姑姑的年禮……總之銀錢進出,都有手腳能做。」

  「當時母親將外頭的事交給大哥,裡頭的事交給五嫂,其實已經避免了很多情弊。」七娘子微微蹙眉,以羽毛筆尖頭上的軟毛輕輕地撫弄著下巴,咬著唇想了想,又道,「只是她接手家事也沒有幾年,母親身體雖然不好,但是也沒到完全不能管事的地步,動作不可能太大。要從中牟利,我看一年能淘登個七八千兩,也就到頭了。這還都沒有算給幾個同夥的抽紅……」

  許鳳佳忽然皺眉問,「四嫂說五嫂少說賺了五萬兩,這個數字到底准不准呢?你猜她是不是……」

  他這是從根本上來推翻一個重要的證據了:七娘子現在所作的推測,都建立在四少夫人所說是真的基礎上。如果不信任四少夫人所說的五萬兩這個數目,那麼一切猜測都要推翻重來了。

  七娘子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四嫂是不會幫著五嫂騙我的,只要我一句話,婆婆就能將她死死定在府裡,下半輩子哪裡都別想去。她犯不著為了五嫂來蒙騙我們,再說,五萬兩這個數字,要比我們想得都更大得多,如果是出自五嫂的授意,她會把數字說得更小一點。」

  僅僅從採買庫房上做手腳,的確很難虧空到五萬兩之多,四少夫人要是有心幫著五少夫人,隨口說個三萬兩,效果一樣驚悚,但就更可信得多了。

  「她成年累月在太夫人跟前打轉。」七娘子分析給許鳳佳聽,「慎思堂和慎獨堂又是隔鄰,兩邊來往頻密了,很多消息,是瞞不住的,沒準聽到了一耳朵,也是難說的事。以四嫂的性子,五嫂也不會特別防著她……」

  在這種消息滿天亂飛,真假難辨的時候,一定不能慌了手腳,什麼消息都不敢信。該信的,就該確信無疑,這不僅僅是對他人的信任,可以說還是對自己的自信。

  許鳳佳咬著唇想了想,也肯定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他又補了一句,「說到心細如髮,我是真不如你。」

  這句話此時說出來,就沒有了當時的那一點點不服氣了。

  七娘子唇畔的微笑,稍縱即逝。

  「從五萬兩銀子來看,五嫂肯定是找到了一條特別的生財之道……」她忽然輕輕敲了自己的額頭一下。「我真笨死了!她手裡那麼多錢,又有公府做靠山,私底下放個高利貸,利滾利不要兩年,就又是五六萬兩的利息。——這麼缺德的事,也就是張氏才做得出來了!」

  從來只要有錢賺,殺頭的生意都有人做,更不要說高利貸了,似五少夫人這樣背靠大樹,別人也不敢貪了她的本錢去,她是一些些風險都沒有——不說放到八分這樣高,就是放到一個月三分的利錢,她隨手拿一萬出去騰挪,這幾年下來,所得何止五萬?五萬,那都是往少了說!

  當然,放高利貸,也一向是最敗壞名聲的事,就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大戶人家也決不會以這樣的歪門邪道牟利:高利貸利滾利,一旦還不上,債主窮凶極惡時,逼著賣兒賣女賣田賣地償債,是司空見慣的事。只有欺男霸女,橫行無忌的鄉間惡霸,才會染指這樣的生意!

  許鳳佳的呼吸聲立刻就粗重了起來,他忽地道,「不對,京裡是天子腳下,這種事一向管得很厲害。如果五嫂有份染指,封子繡肯定不會沒有收到風聲,於情於理,他也會告訴你一聲……」

  七娘子微微冷笑起來。

  「你當她會蠢得用許家的名頭出面放貸?四九城裡的莊家雖不多,但一二十人總是有的,她銀子投進去,還怕莊家私自吞沒了?有許家的金字招牌在前,這生意是又穩當又賺錢,她又沒有一點良心,幹嘛不做?」

  她在高利貸這三個字下面,狠狠地畫了三條線,不容置疑地道,「除非我看錯了五嫂,否則她必定是以這條路來盈利的。對這種沒有良心的人來說,這條又安穩又賺錢的路,她也沒有理由不走!」

  「按你這麼說,五嫂去年年底肯定是已經拿回本錢,悄無聲息,把賬給平了。」許鳳佳也認可了七娘子的看法,他平穩地繼續推進。「這種事,用不了太多人,在賬房能有一個心腹就夠了。」

  七娘子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她也慢慢地琢磨出了一點門道。

  「如果是我,我會直接買通內賬房裡兩個最大的管事,吳勳家的、蔡樂家的,這兩個大管事才能接觸到庫房裡的銀子,也才能把賬做得一點痕跡都沒有。張賬房家的這樣的小管事,能量太低,沒有什麼作用。這兩個大管事買通了一個,賬做平了,錢到位了,是一點痕跡都沒有。」

  她頓時又想通了另一個關節。「而這個管事,現在也能派得上用場,如若我沒有上鉤,沒有去查五嫂,那就到了她出手的時候了。」

  古代也沒有專業的審計機構,所謂的盤賬,其實也就是這兩個大管事做主,將賬本提溜出來,給主事者來查。這兩個人明面上從來是六親不認,和哪房都沒有來往,當然也具備少許公信力。如果不是七娘子畢竟有一些審計經驗,特地從揚州找了兩個外人過來看賬,她也只能相信這兩個管家給出的審計結果了。

  「五嫂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得很到位啊。」她不禁由衷感慨,「不管我怎麼想,她都有後招等著……能遇到這樣的一個高手,真是我楊棋的榮幸。」

  許鳳佳失笑道,「你也不差!能看得出這裡面彎彎繞繞的人,我看全家上下,也就只有你了。」

  他很快又把話題轉移到了五少夫人身上,「既然如此,你想要揪出五嫂的小辮子,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這都七月了,有銀子,她自然可以徐徐把賬平得你看不出來。就是看出來了,也都有說頭……這條路,走不通。」

  七娘子咬著唇,瞪著眼前她寫出來的無數線索,羽毛筆在雪白的珊瑚紙上亂畫,畫出了一條又一條的線,她又想到了太夫人今早那關心中反常的心虛。

  都說江湖走老,膽子越小,太夫人卻絕不是這樣的性格,反而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

  如果五少夫人已經平了賬,已經佈置下了這難解的一個局,太夫人又為什麼會這樣掛心?

  七娘子掂量了一下這個想法,又丟下了這條線索。

  許鳳佳說得不錯,如果五少夫人的確是以高利貸來為自己牟利,那麼即使被自己猜到,她也做不了什麼來為難五少夫人。眼前的這個死結還是解不開:查,是明知查不出什麼的,不查,那就是她沒有能力。不管查不查,許家高層……不,平國公都不會滿意!

  五少夫人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給她出的這一招,就如同江南春雨,綿綿密密,潤物無聲,等到七娘子看穿的時候,週身已經纏滿蛛網,居然有了幾分身不由己的味道。

  前後兩世,也就只有五少夫人,能讓七娘子感到這樣強烈的危機感了。

  她先從容取得了半年時間,恐怕在當時就開始佈局,將張賬房家的調走,迷惑七娘子的視線——這一招閒棋居然也就發揮了作用。再之後的佈局,對景了要命,不對景引而不發,對五少夫人也沒有任何妨礙。自己能進圈套固然好,不進,也就是暴露賬房內的那一枚棋子來逼七娘子入局,以小博大,還是賺。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個可怕的對手。自己現在所佔據的唯一一點優勢,也就是世子婦的身份了。如果易地而處,自己是五房媳婦,張氏是世子夫人,恐怕七娘子是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但現在,她能利用的因素還有很多,五少夫人算得雖巧,卻未必可以將她算死。

  她在心底盤算起了自己的籌碼。

  張氏並不知道七娘子找了兩個賬房來查賬,在眾人心目中,七娘子現在正在自己翻看賬本,熟悉許家的記賬方式,真正的查賬,還要等幾天後再展開。七娘子平時保持低調的個性,給了她最寶貴的應變時間。

  而會無條件站在她身邊的人,還有九哥、封錦、許鳳佳,有條件地給予她支持的人,還有大老爺、大太太、許夫人、許太妃、六娘子。

  她無意識地在這些紛亂的人名上畫著圈,很多想法不斷挑出來,又都被七娘子自己否決。

  這畢竟是許家的家務事,平國公許衡在前頭擋著,外人想要插手,不但失禮,而且失理……

  七娘子眼前忽然一亮,她翻過一頁,又沾了些羽毛筆,開始在精緻的宣紙上胡亂塗寫。

  「五嫂這一招什麼都好,到底傷之纖巧……」一邊寫,她一邊和許鳳佳閒話。「有很多事,也不是只有一個巧字就夠用的。」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2 03:1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