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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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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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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6:59:10 |只看該作者
第270章 臨產

  若生聞言一驚,半句話也來不及問,拔腿便往明月堂跑。

  雀奴這會也起來了,見狀趕忙去追,一邊追一邊喊:「衣裳衣裳——」

  方才起得急,若生只鬆垮垮披了身襖子,待在屋子裡尚可,出了門往冷風裡鑽那可就丁點不耐寒了。雀奴信手抓了件紅羽縐面白狐狸皮的鶴氅,追到若生後抬手就往她身上罩:「出了什麼事?」

  「母親臨產了。」若生依舊走得飛快,見她追來便一把牽住她的手,帶著她一塊兒往前跑。

  一路上燈火通明,府裡已是傳遍了消息。

  三太太管氏顯見得也是匆匆趕來的,鬢角都還亂著。

  孀居的大太太則是自覺不便到場,但也就著夜色打了近身丫鬟來打聽情況。

  若生帶著雀奴趕到明月堂時,朱氏已被轉移到了產房。

  好在都是算著日子的,產房早就布置妥當,繃接、草紙樣樣齊全,穩婆也是一早就選定了人,提前了半個月請到家中先住著。誰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會在哪天出來,未雨綢繆總是更妥當。

  若生倒是記得幼弟的生辰,但萬事莫測,她也不敢斷言。

  結果可好,朱氏今兒個就要生了,而她記得的日子,卻還得有個五六日。

  因了這一齣,若生心裡也沒了底。

  她一路跑得氣喘吁吁,臨到門口就開始尋父親。

  婦人生產,男子迴避,縱是丈夫也沒有例外,至於她一個未曾出閣的姑娘家當然更是進不得產房的。

  連二爺頭一回遇上這事時,倒還吵著鬧著要進去陪著一道生孩子,這一回卻是知道不管自己怎麼說,金嬤嬤等人也不會答應的,便索性提也沒提作罷了。

  但撇開這事不說,他滿心鬱結,實難表述。昔年小祺生若生時的景象他還歷歷在目。他不過是去折枝花,待到歸來便再不見小祺了。

  是以如今朱氏臨產被人送進產房後,他是徘徊在門口,寸步也不敢離。

  冬夜甚冷。他衣著單薄,沒一會便凍得瑟瑟抖。

  若生到了門前,瞧見他的模樣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不覺也跟著鼻子微酸。

  雀奴跟在她身側,小聲道:「我尋人給義父取身厚實衣裳來。」

  若生頷:「去吧。」旋即大步上前。喊了一聲「爹爹」。

  連二爺聞聲扭頭來看她,似歡喜又似難過,口氣惆悵地叫她的乳名:「阿九,怎麼辦?」

  他生恐朱氏會步了若生生母後塵,又怕自己和盤托出後會嚇著若生,只是想說又始終不敢說。

  但他不說,若生也全都明白。

  這時候,廡廊下傳來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

  若生急忙回頭,見是姑姑,又彷彿吃下了一枚定心丸。

  倆人對視一眼。互相點一點頭,雲甄夫人便先徑直進了產房,去見穩婆問話。不一會,產房裡便傳出了輕微的交談聲。

  連二爺隔著房門,豎起耳朵使勁聽,可哪裡聽得清楚:「阿九她們在說什麼,說什麼呢?」

  若生把丫鬟遞上來的暖爐塞進他手裡,道:「大約是問何時能生吧。」

  連二爺轉過臉來,皺起眉頭,很是驚訝:「不是現下生嗎?」

  「哪有這般快的。」若生笑著搖了搖頭。

  連二爺「唉」了一聲。將頭低了下去。

  正逢雀奴帶人取了衣裳來,若生便強逼著他先將衣裳厚厚地穿了,又抱了暖爐不放,這才隨他去。

  過了一陣。產房被打開,三太太管氏走了出來。

  裡頭的朱氏此刻躺在產床上,被產床四周的帷幔遮蓋了個嚴嚴實實。

  若生就著門縫那一開一合,只隱隱約約瞥見了些穩婆的身影,剩下的則是半點也沒瞧見。不過瞧穩婆的樣子,尚算悠閒。恐怕一時半會是生不了。

  果不其然,三太太走出來說,至少也得等到天亮了再看。

  連二爺便揪著若生算起了時辰,這會還只剛進亥時,等到天亮,少說還還得三四個時辰,他頓時就急了:「怎地這般慢?這人還不得疼……」

  他原想說「疼死了」,可一想不能說死,便將後半截話給硬生生咽了回去。

  「您別擔心,這還算是快的,那慢的生上兩天兩夜也是有的。」三太太道。

  連二爺有些不信,但也沒法子,便問:「馬銜鐵呢,擱上了嗎?」

  將馬銜鐵置於產房據聞可以規避產厄之災。

  三太太便笑了起來:「一早就全備好了,您放心著,只等孩子落地就成。」

  朱氏初懷時害喜嚴重,瞧著像是不大好,但孩子康健,她也康健,穩婆看著也說好,頂多是頭胎艱辛些,並無大礙。

  三太太方才得了雲甄夫人的吩咐,這會想起來就催他們回去候著。

  連二爺卻不願意,這人像門神年畫似的一下貼門上了,再不肯動彈。

  三太太勸了兩句,半點不見效。

  若生就道罷了,且隨他去。

  她爹也是個脾氣執拗的,再勸也無用。

  她便陪著一塊兒等著,只讓雀奴幾個先回去歇著,不必留在這挨凍。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天是越來越黑,黑得像是濃濃的墨,饒是廊下滿是明燈,也擋不住這夜色深濃。

  空氣也就愈見冷了。

  若生打個哈欠,眼前都能冒出白煙來。

  連二爺恰好回頭,見狀就要打她回去:「乏了你就歇著去!」

  若生捧著手爐伸了伸腿,舒展了下筋骨:「不歇,我等著看孩子。」

  「回頭送去給你看!」連二爺擺擺手,像是哄小狗。

  若生卻是真不敢走,日子早了些,她沒親眼瞧見孩子可不敢徹底放下心來。

  忽然,一陣風吹來,廊下有丫鬟驚呼了聲:「落雪了——」

  若生微微一怔,檐外飛雪已是紛紛而至。

  雪勢自小而大,不多時就成了場鵝毛大雪。

  今冬雖寒,這雪卻還是第一場。

  若生伸長手臂接了一片雪花,冰涼涼的,喃喃問道:「什麼時辰了?」

  有丫鬟謹聲回答:「丑時二刻了。」

  原來子夜早就已經過了。若生忍不住微笑起來:「瑞雪兆豐年,初雪的日子,頂好。」

  連二爺聽見了,像是靈機一動,突然道:「男娃娃叫瑞年,女娃娃就叫瑞雪!」

  若生聞言,脫口就駁:「不成!」

  連二爺很苦惱:「那就還是叫小寶?」

  若生搖了搖頭,神色十分肅然:「若是男孩,便叫若陵。」

  「這是什麼破名啊!」連二爺眉頭緊皺,很不喜歡。

  若生不由小聲腹誹,分明「小寶」才是破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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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
發表於 2017-3-14 23:51:43 |只看該作者
第271章 孩子

  爺倆就個名字拌起了嘴。

  你一言我一語,漸漸說得熱鬧起來。

  廊外風雪猶盛,天冷凍人骨,但說著話的父女倆顯然已不覺著冷。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很快到了寅時,產房裡終於有了大動靜。

  金嬤嬤來趕人,不讓連二爺再守在門口。

  連二爺卻不肯走,道:「嬤嬤又想趕我走!」

  金嬤嬤聞言一愣,這哪來的「又」呀?

  「這回我說什麼也不走!」他瞪著眼睛,口氣惡狠狠的,神情卻還是孩子的神情,眼裡藏著的是害怕和無措。

  金嬤嬤看著他的眼睛,終於恍然大悟,這原本要說的話突然間便有些說不出了。

  還是若生嘆口氣將她要說的話給說了:「爹爹,您擋著門了。」

  如今天冷,燒沸了的水滾燙滾燙地端出來,不過轉眼也就沒了熱氣,根本放不住。是以底下徹夜備著熱水,就等人傳話再送進產房裡去。再過一會,眾人忙亂起來,慌裡慌張的,叫連二爺在門口這麼一擋路,沒得一不留神就潑了他一身……

  總得謹慎些才是。

  若生便輕輕拽了父親的袖子一把:「您聽話,我陪您站在邊上等好不好?」

  暗夜裡,少女的音色顯得那般溫柔而可靠。

  連二爺沒有再固執下去,只依言退去了一旁,但眼裡的擔憂絲毫不曾減退。

  若生的心微微一緊,又酸又澀。

  她偶爾也會想,如果沒有她,她娘是不是就不會死……

  畢竟她娘那時還那樣得年輕,好看得像是一朵花一樣,可惜的是才剛剛在枝頭初綻,便凋謝了。

  她落地那一刻,母親早沒了生氣,所以她從來沒有見過母親,也鮮少想念她。但前些年。因為病痛纏身,她每每覺得自己再也熬不下去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起母親來,想起自己這條命是母親的命換來的。她就覺著,自己不能就這麼一死了之。

  至少,不能自己殺了自己。

  她緊了緊手裡的暖爐。

  裡頭才添的炭,一片火熱。

  暖意自掌心上湧,逐步湧上心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彎起眉眼面向父親道:「若是往後每年今日都下雪便好了。」

  連二爺心不在焉的,聽見這話輕輕「哼」了一聲:「凍得腳也麻了,下雪有什麼好。」

  若生道:「哪裡不好,下了雪,屋子裡可燒著地龍,咱們一家人往裡頭一坐,圍爐溫鼎並賞雪,豈不美哉?」

  「有吃的自然是好。」連二爺正色說了句,又道,「涮羊肉不錯。」

  若生一本正經地接話:「得山羊肉。」

  連二爺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公羊更好!」

  一來二去。他已忘了先前的倉惶。

  產房裡也一直沒有太大的聲響傳出。

  隨著時間流逝,陣痛早已密集而劇烈,但朱氏始終咬著牙沒有放聲呼痛。穩婆低頭看了一眼,還未宮口全開,但也近了,料著已是痛極,便勸她道:「這疼只增不減,太太儘管放聲喊出來便是。」

  可朱氏搖搖頭,還是忍著,實在忍不住了。也只是悶聲哼哼兩聲。

  穩婆覺得奇怪,見她明明疼得滿頭大汗,便還要再勸。

  這喊一喊,終歸是好受些。

  朱氏這一回連搖頭的力氣也沒了。聞言只是聲音微弱地說了句:「二爺在外頭呢……」

  穩婆愣了愣,一下子沒能明白過來,一旁的雲甄夫人卻是聽懂了她的意思,當即道:「莫要管他,若是疼,只管喊。」

  穩婆不明就裡。也附和道:「夫人說得是,說得是呢。」

  疼痛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哪有不疼的。

  朱氏也是頭一胎,沒經驗,哪有不怕的,叫倆人勸了又勸,腦子本來又已經疼得渾渾噩噩的,張張嘴便真想喊兩句疼了。

  穩婆和雲甄夫人一左一右站在她邊上等著她出聲,可她嘴張開了,聲音卻沒能出來。

  她臉上汗涔涔的,混了眼淚像是水洗過,慚愧地小聲道:「疼過了,喊不出……」

  雲甄夫人不覺失笑。

  穩婆也鬆口氣笑了起來,道:「也好也好,留著力氣過會用!」

  等到宮口全開,孩子冒了頭,這力氣哪有嫌多的。

  良久,產房外的人只聽見裡頭「哇」一聲有孩子哭了,便知是生下來了,頓時長舒一口氣高興了起來。

  連二爺追著問:「聽這聲響是男是女?」

  若生正琢磨著這孩子是不是若陵,聞言哭笑不得:「這怎麼能聽出來。」

  連二爺沒了主意:「我得進去瞧瞧!」
 
  「您別急!」若生趕忙將他攔住,「過會便該有人出來回稟了。」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就見金嬤嬤笑著出來稟報說:「恭喜二爺,是位公子。」

  若生忙問:「母親呢?」

  金嬤嬤仍舊笑呵呵的:「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若生便也笑了起來:「讓人備喜錢!」

  臨盆有慶,坐草無虞,天大的好事兒。

  金嬤嬤又忙帶了連二爺下去淨手焚香,許清醮祭神。

  少頃穩婆剪去臍帶,將孩子安頓停當,埋畢衣胞,便領了喜錢去前頭吃酒了。朱氏倦極,已是沉沉睡去。雲甄夫人便也鬆口氣出來,打發人給朱氏娘家報喜。

  朱氏父母雙亡,只一個弟弟在國子監,但這喜還是得報。

  灶下早已煮得的雞子,染成胭脂紅,數了一籃子單數的,再另拿紅紙裹了毛筆一支,一併快馬送去國子監。

  雲甄夫人想了想,又讓人帶了句口信,讓朱朗在孩子洗三朝那日告個假,一道過來。

  等到一切吩咐妥當,她揉了揉眉心,有些後知後覺地想起連二爺父女來,便問身旁婢女道:「二爺和三姑娘人呢?」

  婢女低垂著腦袋,恭敬地回答道:「回夫人的話,二爺方才帶著三姑娘看小公子去了。」

  這時候,天邊已有了一線白,雪卻仍不見停。

  雲甄夫人抬頭看了看天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來,輕聲道:「去叮嚀兩聲,莫叫小公子吹了風。」

  新生兒嬌嫩,可受不得冷風。

  這事其實連二爺也知道,是以雲甄夫人派來的人傳了話後,他很不痛快地翻了個白眼,站在嬰孩的搖車前,嘟噥道:「阿姐以為我是傻的嗎……」

  --------------

  PS: 溫鼎是火鍋的意思。

  另外清醮是種敬神儀式,至於文中報喜的方式其實比較偏江浙一帶,並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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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23:51:56 |只看該作者
第272章 若陵

  他嘟嘟囔囔說了兩句,便低頭俯身去看搖車裡的滿抱小孩兒,白胖胖的,倒不像是若生剛落地時的那樣難看。一旁的丫鬟婆子見了,也都齊聲來誇小公子生得好,眉眼漂亮,鼻子漂亮,哪哪都漂亮。連二爺聽了心裡很是高興,但又想端架子,便只是一臉想笑又不笑的模樣。

  若生進門時,正巧瞥見這一幕,不覺先笑開了去:「爹爹這是怎麼了?」

  連二爺斜眼看看她,又回過頭來看搖車裡的小兒子,慢條斯理地道:「我想起你小時候的模樣了。」

  「我小時候?」若生笑著,想起了早前無意間發現的手札,不由得笑意更濃,嘴裡卻佯裝惱怒道,「您嫌我生得不好看,還不想要呢是不是?」

  連二爺聞言一驚,瞪起了眼睛:「你怎麼知道?」說完立馬自己又接話道,「好呀,你是不是偷看了?」

  若生但笑不語,大步朝搖車靠近,到了邊上低頭一看,一雙杏眼樂得瞇了起來,像春日暖陽下的小貓見了粉蝶,驚喜又雀躍:「是若陵!果真是若陵!」

  「若陵若陵的,若陵是誰?」連二爺心裡還是認定「小寶」比「若陵」這名好,聽見若生的話後便故意問了一句。

  若生卻是半點也不在意,只是盯著襁褓裡的孩子道:「他原就叫若陵。」

  連二爺嗤笑一聲,挑起了眉毛,像看傻子似地看向了女兒:「他還不曾取名,哪來的原就叫若陵?」

  「我就是如實說了,恐怕爹爹也不會信。」若生的腰越彎越下,一雙眼睛幾乎貼到了搖車裡。

  連二爺擺擺手。口氣很大:「說!」

  若生從腰上摘下隻金線麒麟的小荷包來,握在掌心裡,用雙手捂熱了,才小心翼翼放到搖車裡,塞到一角,不叫睡在那的孩子磕著。荷包裡裝的是平安符,她一早去求來的。只等著若陵出世便給他。願他一世安康喜樂,再不必受前世之苦。 抬起頭來,她才道:「數年以前。我就見過他了。」

  連二爺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哈哈大笑:「你想蒙我!何況你就是真見過他,你也一定記不住他長什麼樣!」

  若生看著他。依舊眉眼彎彎,不見惱不見心虛。只一臉歡喜和坦然。

  他這話其實沒錯。

  真要她細細將若陵生得什麼模樣說上一遍,她恐怕一個字也說不出。休說她沒有辨臉的能力,就是有也不成。若陵和她分開的時候,年紀還很小。三四歲的模樣,眉眼也還沒能長開,身量也不高。矮矮的,還夠不著她的大腿。

  那個年紀的小孩。都生得差不多。

  若生只記得,若陵一雙眼睛清澈又明亮,比天上的星子還燦爛,比鏡湖的水還乾淨。只要想一想那雙眼睛,還有他喚自己「阿姐」時親昵的聲音,她心裡就柔軟得像是水。

  於是她看著父親微笑道:「您甭管我是不是蒙您,反正呀就不準叫小寶。」

  連二爺方才還有些得意洋洋想看她笑話,這麼一聽,頓時急了:「我不服氣!」

  他就要去找雲甄夫人來評理,看誰想的名字比較好,但雲甄夫人再偏疼他,也不會由著他胡來,便說阿九想的這個很不錯,乾脆就這麼定下吧。

  連二爺兩隻眼睛眨一眨,轉頭就要去找朱氏,心想著朱氏一定聽他的。

  可誰曾想,到了門前卻被金嬤嬤攔了個嚴嚴實實:「太太才睡下,您別進去擾著她。」

  連二爺見狀長吁短嘆,忽然一把拉住金嬤嬤的袖子,滿臉期盼地問:「嬤嬤嬤嬤,小寶這名字好還是若陵好?」

  金嬤嬤想也不想,理所當然地道:「這自然是若陵好!」

  連二爺張張嘴,想說話卻沒能說出來,只是長長嘆息了一聲,頹然鬆開手中袖子:「若陵就若陵吧……」可到底是心有不甘,他說完又忍不住看向一旁站著的丫鬟:「你們覺著呢?」

  小丫頭們都精怪著,見他神情便不敢再說真話,滿嘴敷衍道:「聽著都怪好的,二爺您覺得呢?」

  連二爺「唉」了聲:「我說了可不算。」

  金嬤嬤琢磨過味來,就勸道:「這取名是大事兒,可不能胡亂取。」

  連二爺搖搖頭又點點頭,沒了法子只能回去纏若生,纏得若生實在沒奈何,只得答應下來,准他今後喊「小寶」,權當做個乳名。

  他便就此高興起來,逢人就說兒子叫小寶。

  若生是想攔攔不住,心頭滋味難以言喻,只盼著若陵長大了不要知道「小寶」這名字原是條小白狗的才好。

  ……

  到了第三天,朱氏唯一的娘家弟弟朱朗從國子監告假回來了。

  連家大宅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添丁是喜事,大家都高興。

  產房外,金嬤嬤也早早帶人供上了催生娘娘、痘疹娘娘、碧霞元君等十三位神祗,添盆的一應事宜也都安置妥當了。

  外頭大雪下了兩日,到了這天地上還有積雪,白皚皚的,很厚。天上放了晴,這才開始化雪,空氣裡的冷便似乎比前兩天還要足。

  若陵被裹得嚴嚴密密,由人抱了過來。

  穩婆滿嘴的吉祥話,便再沒有停下來過,換著花樣從頭說到腳,聽得若生和雀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只覺頭暈。

  若陵小兒一個,更是不耐煩,扯著嗓子哭得震天響。

  可洗三時哭算「響盆」,不是壞事,大家早有準備。

  然則準備歸準備,誰也沒想到他竟這麼能哭……

  就連穩婆也嚇了一跳,等到儀式結束將小人兒撈出來擦乾,也不管什麼「左掖金,右掖銀」了,匆匆忙忙焚化了神祗牌位,便算是成了。

  可若陵還是哭,哭得一張小臉通紅,誰抱誰哄都沒用。

  在場諸人來回抱,母親不行,穩婆不行,姑姑不行,父親也不行,丫鬟婆子更是不必說,這孩子眼睛也不睜開,鐵了心就是哭,越哭越大聲。

  若生在邊上聽得心都緊了,連忙湊過去問:「怎麼了這是,是不是方才嚇著了?」誰知話音剛落,一直哭個不休的孩子突然不哭了,抽泣著慢慢睜開了眼睛。若生見狀長舒一口氣,剛想說句萬幸,哪知他立馬又哭上了……

  眾人此刻只當他是受到了驚嚇,個個心驚肉跳,又要請大夫又要如何如何,一陣兵荒馬亂。

  然而這般過了半個月,府裡上上下下就都清楚了。

  他們這位小少爺身強體健胃口好,半點事沒有,天生的愛哭難哄罷了。連二爺一開始還不信邪,總往兒子跟前湊,但湊了沒兩回就再不敢去了,說哭得耳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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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23:52:10 |只看該作者
第273章 小舅舅

  久而久之,他也不管兒子叫「小寶」了,只皺著眉頭一口一個「小魔星」,無奈極了。往前這府裡他「最小」,而今來了個比他還小還橫的,又是粉雕玉琢的一團,打不得罵不得,他是一點辦法沒有。

  惹急了,他就跳腳,嚷著還是阿九好,不要這個小的了。

  這話叫金嬤嬤聽見了兩回,急得要訓他,他還委屈,回頭去找若生念念叨叨若陵愛哭脾氣壞不是個好孩子,竟是醋上了自個兒子。

  若生哭笑不得,但私心裡還是偏袒幼弟一些,不過父親也不能不哄,便只好一面應著是,一面笑笑搪塞過去。可誰知道,連二爺平素那般好哄好騙的一個人,臨到這節骨眼上卻聰明了起來,瞇著眼睛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女兒的神情,他忽然皺起了眉頭,長嘆一口氣道:「我深知你是個不孝順的,卻沒想到能這麼不孝順……」

  言罷也不管若生要說什麼,他又接著哼哼了兩聲:「那小子往後要是長大了同我吵架,你幫哪個?你說你幫哪個?」

  若生摸摸鼻子,小聲道:「這自然得幫您了。」

  她再偏疼若陵,也不會由著他肆意妄為和長輩吵嘴。

  可她雖然說的真心話,連二爺卻不肯相信了,只覺得這府裡上上下下,已無人看重自己,不覺愁上眉梢,無精打采起來,心道還是鳥兒好,轉身就去了自己養鳥的暖房。

  冬日裡雨雪霏霏,花園裡凄清一片,沒什麼值得看的,但暖房裡鳥語花香,倒別有一番趣味。

  若生心中有數,只要他不往雪地裡跑就很好,見他要去暖房反倒放下心來。於是等人一走,她便也去了書房。

  前世她和雀奴相遇的時候,雀奴比現在大上好幾歲,冷情冷性的。寡歡少笑,不精女紅針黹,不通廚藝,似乎也沒什麼喜歡的物事。是以若生從不知道,原來雀奴是個這般愛書的姑娘。

  自從若生帶著她轉悠了一遍內書房後,她就恨不得紮根在那,哪也不去了。

  她們倆原先住在八燈巷裡時,日子過得窮困潦倒。不過糊口而已,書是買不起的,若生也就從未見過她看書。而今雀奴願意看,她自然任由她看。

  前往書房的路上,她一面走一面想,等到年後顏先生訪親歸來開課的時候,她就將雀奴也一併帶上。顏先生得了這麼個好學向上的學生,想必也會高興。

  這般想著,若生唇邊不由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腳下轉個彎,不遠處就是內書房了。

  然而還未走近。耳畔便先傳來了綠蕉的聲音,「找了一圈卻是還缺一本,問了人說是早前叫二爺給帶走了,現如今也不知擱在了哪裡,這一時半會的要找,恐怕是難。」

  站在綠蕉跟前的小丫頭梳著雙環髻,笑著從她手裡接過兩本書,道:「舅老爺說了,能有一本是一本,如今有兩本。已是很好了。」

  綠蕉聞言便也笑了起來:「你先將這兩本給舅老爺送去,剩下那一本我再使人找一找,若找著了再送過去。」

  小丫頭連忙答應了一聲,抱著書準備離去。哪知一邁腳就瞧見了若生,趕忙將腳一收,墩身行禮。綠蕉這時候也看見了若生,忙迎上來:「您來了。」

  若生微微一頷首,看向了另一側的小丫頭,笑著問道:「是前兩日指給小舅舅使的丫頭?叫什麼?」

  小丫頭點頭如搗蒜:「回姑娘的話。奴婢叫小喜。」

  「小舅舅這幾日都在做什麼?」若生點了點頭。

  小喜抱著書,聞言脫口道:「除了看望太太和小少爺外,每日裡便只是念書念書還是念書。」

  若生聽了這話,面上若有所思,久久未曾言語。

  朱朗能進國子監,雖是仰仗了雲甄夫人幫忙,但他本身勤苦好學,假以時日,想必能成大事。可惜連家前世波折重重,並無人在他身上多費心思,朱氏有心無力,也是無奈。後來連家出事,雲甄夫人撒手人寰,更是無從照拂。

  反倒是,同連家的這門姻親還牽累了他。

  他雖舉業有成,可當時那天下已不是如今這樣的天下了。

  嘉隆帝日漸老邁,太子少沔步步緊逼,很快大局在握,帝位更迭不過時間早晚。

  於是乎,朱朗的任命狀久等不至。

  好容易等來了,要去的地方卻是西荒。

  西荒是個什麼地界兒?

  那是罪臣流放之所,目能所及,極盡荒涼,環境之惡劣,實在難以言表。先太子長孫少藻便是死在了前去西荒的半道上,連目的地都未能抵達。

  留守西荒的官員,哪一個是自己願意去的?

  明面上說是做官,可事實上同流放發配有何區別?

  西荒苦寒,這一去還不知道有沒有命活到回京述職的那一天呢。

  但任命狀既下來了,朱朗也就不得不從,只能打點行囊前去西荒。彼時恰逢雲甄夫人重病臥床多日,連家上下一團亂糟糟的,朱氏也是直到弟弟要走的前兩日才知道了這件事,當即淚如雨下。

  說是送別,可剮心也不過如此了。

  若生當年不察,並不覺得如何,而今細細一想,卻是感慨萬千,滿心悵然。

  如果當年朱朗未去西荒,那父親和她相繼出事以後,繼母帶著年幼的若陵到底還有個人可以依靠,不至孤苦無依,生死不明。

  也不知道,若陵那孩子後來平安長大了不曾……

  若生略想了一陣,暗嘆口氣,勉強笑了笑,叮嚀小喜照料好朱朗的日常起居,這才將人給打發了下去。自己則進了內書房,輕手輕腳地走近雀奴,低頭朝她手捧著的書上看了一眼。

  是本棋譜。

  若生仔細看了兩眼,卻是看不懂,只覺頭疼,索性不看了。

  偏雀奴看得津津有味,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若生便也不擾她,悄悄退到一旁讓綠蕉去備些點心來。

  綠蕉笑著應聲而去,沒過一會卻又折了回來,輕聲同她道:「姑娘,外頭來稟,說是蘇侍郎派人送了小公子的誕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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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念想

  若生眉頭微微一蹙,隨即站起身來:「人在哪?我親自去見一見。」

  綠蕉道:「在門房上候著呢。」

  「把人帶到點蒼堂裡去。」若生吩咐了一句,又走近雀奴去同她說了兩聲,這才抱了手爐轉身往外走去。

  外頭天晴了一陣,這會又開始下起雪來,沒一會便下得大了,如搓綿扯絮,紛紛揚揚。雪粒子打在傘面上,簌簌作響。若生走進點蒼堂時,傘面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白,連帶著手裡的暖爐似乎也不大熱了。明明是才添的炭,一會工夫就冷了下去。

  大丫鬟葡萄收了油紙傘,便來接她手裡的小暖爐,要去重新添炭。

  若生站在庭前止住了腳步,將暖爐遞了過去,一面問道:「這梅花何時開的?」

  點蒼堂裡只有一株梅樹,年紀大了,便也不愛開花,往年這時候樹上還是光禿禿的,沒什麼顏色。不曾想,今年卻是開了。若生方才進門,不經意間抬頭一看,就瞧見了一樹紅緋。

  葡萄聞言也抬頭去看庭中初綻的紅梅,笑著回答道:「奴婢瞧著這花的樣子,倒像是這兩日才開的。」

  若生深吸了一口氣,嗅著空氣裡淡淡的清幽梅香,也笑了起來:「過會折上兩枝帶回去。」

  葡萄忙應了個「是」,上前打起簾子引她往裡頭走。

  走了一陣,裡頭就暖和了起來。若生一進去,就瞧見了候在那吃茶的少年,穿的厚實襖子,側影卻仍然有些單薄。再看臉,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是嘴,哪樣都熟悉,合在一塊兒卻半點也沒印象。

  她站定,輕輕咳嗽了一聲。

  坐在凳子上的少年連忙將手中茶杯放下。一下站直轉身來請安:「三姑娘近日可好?」

  若生一聽,聽了出來。 這來的是蘇彧身邊的小廝忍冬。

  她便笑著指指那張凳子,示意他落座。道:「送個東西罷了,隨便使個人就成,蘇大人怎麼特地打發了你來?」言罷又問:「三七呢?」

  按道理,這樣跑腿的活計,多半是三七做的。忍冬平素並不大在外頭走動,若生攏共也沒見過他兩次。

  「姑娘說的是,這原該是三七來的,可不趕巧他這兩日病了,主子便先叫他歇著了。」忍冬仔仔細細解釋起來。

  若生觀他神色並無擔心之意,看來三七的病不嚴重,便也就不深問,只點點頭說起了蘇彧送來的賀禮,讓他帶句「多謝」回去。

  忍冬應下了。

  若生低頭吃茶,呷了一口咽下。到底是沒忍住,問道:「蘇大人近些日子可是公務繁忙?」

  自上回她帶雀奴去慕家時,順道和蘇彧見了一面後,倆人便一直不曾聯絡過,倒難為他惦記著若陵的事。

  忍冬聞言嘆了口氣:「不瞞三姑娘,許是因為臨近年關,事務繁多,小的也已經有些日子不曾見過主子了。還是昨兒個天都黑了,主子才往長興衚衕來了一趟,叮囑小的今兒個來連家送份禮。」

  他這兩年一直跟在永寧身邊。住在長興衚衕裡,平日裡無事連門也不出,這還是蘇彧頭一回指派他跑腿幹活。

  若生輕聲呢喃了句:「看來是真忙……」

  忍冬耳朵尖,聽了個清楚。忙說:「三姑娘可有什麼口信要小的帶給主子?」

  若生眼眸微動,心中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話到了嘴邊就又一字不剩地落了回去。她搖了搖頭,道:「也沒什麼事兒……回頭若是想到了,我再派人去送信吧。」

  忍冬聞言,便答應了一聲準備告退。

  若生微微頷首。望著自己手邊案几上的白瓷茶碗,忽然心中一動,開口叫住了他:「這會才想起來,還真有句口信要勞你帶回去。」

  「姑娘請說。」

  若生聲音輕輕的,口氣好似漫不經心,道:「就說,我有些想念元寶了,不知得了機會,可否見上一見?」

  忍冬愣了一愣,旋即笑著應承下來,這才出了點蒼堂,回長興衚衕去了。

  天上的雪綿綿無聲地落著,街上行人寥寥,冷清得很。忍冬快馬回的宅子,進門便往熏籠跑,將身上寒意驅散了,這才走進內室裡去探望小主子永寧。

  乳母見狀,便乖覺地退了出去。

  裹在厚棉被裡的小童就朝忍冬張開了雙臂,奶聲奶氣地道:「爹爹呢?」

  忍冬上前去將他抱了起來,一面伺候他穿衣裳,一面無奈地道:「不是爹爹,是五叔!」

  小永寧聽見了,卻故意裝不懂,仍是一嘴一個爹爹,追著問他:「來不來?」

  昨兒個夜裡蘇彧過來長興衚衕時,他早就睡熟了,是以一面也沒能見著。忍冬笑了笑道:「您別著急,主子今兒個晚些還得過來呢。」

  永寧聽見這話,站在被子上高興地跳了兩下,又問:「元寶呢?」

  前些時候蘇彧把元寶丟在了長興衚衕裡,永寧便寸步不離地黏著元寶,它往哪走,他就也往哪走。眾人便日日都能瞧見,一隻大胖貓搖頭晃腦地在廊下遛個孩子。但這兩日,天氣冷了,元寶也不愛動,懶洋洋地往火盆邊一躺,一躺就是一整天,連耳朵也不動一下。

  偏它窩的那間屋子,是蘇彧的,平時也沒人敢帶永寧過去玩。

  忍冬沒法子,只能去把它挪到永寧屋子裡。

  可元寶沉甸甸的,跟長地上了似的,哪裡趕得動。忍冬氣極,只好去抱,但一上手它就炸毛,「喵喵」亂叫,還揮爪子示威,凶神惡煞的,瞇著眼睛看人,一臉的你奈我何。

  所以這會永寧問起來了,忍冬就只好哄他說,元寶叫主子給帶走了。

  好在永寧年紀小,本性純真,他說什麼就信什麼,聽了這話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到了夜裡,蘇彧回來了,進門就發現了元寶,揉著眉心走上前去輕輕踢了它一下。元寶便跟沒骨頭似的,貼著靴子往邊上一躺,躺在了他腳上,仰頭諂媚地「喵嗚」了一聲。

  蘇彧低頭看了它一眼,沒吭聲,腳一抽轉身就走了。

  於是元寶看看他,又看看溫暖的火盆,躊躇起來不知道是該朝他走呢還是就地躺回去不動。直到瞧見忍冬掀了簾子走進來,它才「喵嗚」躺了回去。

  忍冬瞥了一眼,到底是忍住了沒上去踹它。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蘇彧跟前,將白日裡若生說的話一五一十地給複述了一遍,又問:「要不要小的趕明兒送了元寶去連家?」

  蘇彧聽完,卻只是在氤氳的燈光下笑了起來。

  神情溫和放鬆,平白多了兩分溫柔,眉宇間的疲憊也消了個乾淨。

  他淡淡開口道:「你聽錯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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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理由

  聽錯了?

  忍冬怔了一怔,將若生說的那句話翻來覆去狠狠琢磨了幾遍,又悄悄打量了下主子的神情,終於漸漸回過味來。

  連三姑娘的那句話,竟有別樣的意思……

  他將視線收回來,落到了一旁的元寶身上,心裡踟躕著,想要仔細問一問自家主子是怎麼聽出來的,又不大敢問。這時候,蘇彧卻站了起來,漫然吩咐道:「把元寶領到你房裡去。」

  忍冬大驚失色。

  「喵!」元寶聽見話音,也像是聽懂了一般,歪過頭來看向二人,有些不大高興地叫喚了一聲。

  蘇彧恍若未聞,抬腳往外走去:「將門鎖嚴實了,休叫它亂跑。」

  「主子!」忍冬苦著臉喊道,「小的拿它沒法子。」

  「沒法子便想。」蘇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房門大開著,有夜風帶著雪粒子吹進來,正巧落了元寶一身。它身上暖融融的,雪花一觸便化作了清水,徹骨沁涼,穿透厚實的皮毛浸到了深處。 一直懶洋洋不肯動彈的元寶便一蹦三尺高,自己跳進了忍冬懷裡。

  忍冬一時不察,叫它撞了個趔趄。

  好容易站穩了,便是一人一貓面面相覷。

  元寶安安分分待了一會,突然埋頭往他懷裡拱了拱,像討好又像是撒嬌。忍冬見狀,無可奈何,只得長嘆口氣,抱著它往外頭走去。

  廊下夜色深濃,飛雪則白得發亮。

  蘇彧的身影早已融入夜色,腳步聲也輕淺得幾乎難以聽見。

  倒是落雪的簌簌聲,伴隨著時辰流逝愈發清晰響亮。

  他推開門,進了永寧的屋子。小童多覺。天色未曾黑透便已入眠,此刻夢意香甜,半點不知自己屋子裡多了個人。角落裡點了燈,他也沒有醒來。蘇彧便立在床畔就著微光靜靜看了他一會,然後熄燈出門,站在了廊下。

  望著廊外風雪,他緊緊皺起了眉。

  從長興衚衕到平康坊連家。路程可不短。

  但他只是猶豫了一瞬。便走進了夜幕裡。

  然而這一走卻並未走出多遠,他及至庭中便停下了腳步,蹙眉望向不遠處。喚了一聲「陳公公」。

  陳桃打著傘,自雪中緩步走來,聞言笑道:「瞧您這模樣似要出門,咱家可是來得不巧?」忍冬走在他後頭。聞言抬頭看向了蘇彧,眼裡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詫。

  蘇彧皺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聲色不動地道:「倒不是什麼要緊事。」

  陳桃人精一個,不由失笑:「能叫蘇大人深夜出門的,怎麼會不是要緊事。」說著話,幾人已重回了廊下。陳桃收了傘遞給忍冬。

  忍冬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蘇彧道:「陸立展的事你知道了?」

  「一見您的消息呀,咱家這心中便有數了。」陳桃點了點頭。

  蘇彧的聲音就冷了下去:「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他這樣一個人為何獨獨擁立太子。而今看了個明白,卻似乎愈發不懂了。」

  太子少沔在嘉隆帝的幾個兒子裡並不算拔尖的。真計較起來,遜色皇七子昱王許多。

  雖說他現在身居太子之位,但擁立他,反不及擁立昱王容易,以陸相之老奸巨猾,遠不該犯這樣的錯。是以,他暗中剝繭抽絲,終於發現了太子和昱王對陸立展而言有何不同。

  他至始至終只站在太子身後,為的不過就是太子的生母乃是莞貴妃。

  「這人吶,一旦遇上了對的,那這十丈紅塵裡剩下的那些人便再沒有能入眼的了。」陳桃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蘇彧卻嗤笑道:「若是這般,他後來娶妻生子做什麼?這人對不對的,只怕是難說,但既然未曾得到,自然遺憾頗多,想必還是不甘心所致,至於那所謂的痴心,恐怕就只有兩三分了。」

  陳桃笑了笑:「莞貴妃去得早,他愛屋及烏疼惜太子殿下,也說得過去。」

  「不過這事若叫太子知道,只怕高興不起來。」蘇彧唇角浮起一絲涼涼的笑,「不知到了那時候,咱們的陸相爺會如何應對。」

  陳桃聞言,側目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少年。

  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在燈下愈發顯得深不見底,唇畔的笑意則帶著冷冷的漫不經心,但不管是這幽深還是這漫不經心,都有種薄刃般的鋒利。

  他不覺斂神屏息,沉吟道:「這樣的大事自然理應讓太子殿下知曉。」

  暗夜下,細雪紛飛。

  蘇彧的眼神冷冽陰沉,聞言微微一頷首。

  他和若生當日從平州劉刺史那得來的賬簿如今已是無用了。

  那賬簿上琳琅滿目,無數人事,原本多多少少能有些用處,但陸立展自斷其尾,寧損泰半人手也不想叫他們繼續往下查,委實狠辣。

  靜默片刻,陳桃道:「夜深了,咱家久留不得,待看過小主子便該回去了。」

  蘇彧知道他出來一趟不容易,又算著永寧已睡了很一會,便喚了忍冬來,去將永寧叫醒了。

  屋子裡暖烘烘的,永寧睡飽了,此刻醒來瞧見蘇彧和陳公公都在,頓時精神大振,纏著倆人又是說話又是笑。但陳桃並未多留,只待了一小會便走了。

  蘇彧親自送他出的門。

  走到外頭,陳桃抬頭看了看天色,面帶歉疚道:「今兒個怕是耽擱了您的事。」

  蘇彧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裡卻隱隱約約帶了絲笑意:「罷了,也是急不得,等到上元節再說吧。」

  陳桃聽見「上元節」三個字,不由怔了一下,再看他的神情,心裡就明白了兩分,不禁高興起來,但高興之餘不免又有些擔心。高興的是,眼前這位蘇大人似乎是開竅了,但不知道叫他開竅的人是哪家的姑娘,陳桃這心裡終究是有些放心不下。

  可眼下就問怕是不好問,他只好在心底裡暗暗嘆了口氣,將疑慮藏了起來。

  ……

  與此同時,連家木犀苑裡,若生正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桌上擱著的博山爐裊裊散發著幽香,青煙在暗夜裡顯得綺麗又浮華。

  她撩起帳子一角,盯著看了好半天。

  滿腦子想著,忍冬將話完完整整帶回去了不曾?

  蘇彧又是否聽明白了?

  她滿心矛盾,一面盼著他聽明白,一面又有些羞於叫他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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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年關

  這一想,就想了大半夜。她迷迷糊糊睡去時,窗欞外已泛起些微白光,天色漸明了。

  但時處年關,朱氏又剛生了孩子仍在月子裡,這府裡的日常瑣事就只好由若生來處理。她上午得見一眾管事媽媽,午後還要去一趟千重園見雲甄夫人,縱然她有心想懶一懶,也是懶不得。

  是以她只是小憩了片刻便起身喚了婢女進來,洗漱更衣,一陣忙綠。

  廚下送了晨食來,她也只揀了兩隻水晶蒸餃吃了,便放下了筷子。一夜未眠,眼下青影重重,面上無精打采連帶著胃口也壞了。她暗嘆口氣,起身離桌,讓人將碗筷收拾了。

  吳媽媽這時候恰好抱著身大氅走進來,見狀眉頭微微一蹙,略帶擔憂地道:「姑娘昨兒個夜裡沒有睡好?可是屋子裡不夠暖和?還是身上哪裡不適?」

  她一口氣連著問了三句,又去看伺候若生用飯的小丫鬟,面色十分凝重。

  幾個小丫鬟見狀連大氣也不敢出,連忙將頭低了下去。

  屋子裡氣氛一冷,若生連忙笑著說道:「媽媽過慮了,原只是我夜裡做了個夢沒有睡安生罷了。」

  「往前都是綠蕉和秋娘二人值夜,而今秋娘出門辦事去了,綠蕉又叫您給打發去了雀奴姑娘那,您身邊一時沒了合手的人伺候,夜裡哪裡睡得好。」吳媽媽聞言卻搖了搖頭。

  若生便道:「眼瞧著就要過年,用不了幾日秋娘便能回來了。至於綠蕉,倒還真是個麻煩事兒。」略微一頓,她笑起來,同吳媽媽道:「尋個牙婆來。再買幾個人替一替。」

  二房人口簡單,原本留著伺候的人便也不多,近些時候又陸陸續續叫若生打發出去了一些,現如今留下的人手就有些緊張。加上若陵出世,府裡多了位小公子,又多了個雀奴,這伺候的人手漸漸就不夠了。

  年節上一忙綠。更顯侷促。

  現下雀奴還住在木犀苑裡。若生便索性打發了綠蕉先去照料她,可她自己是用慣了綠蕉的,突然之間離了人。到底不適應,這遲早還是得將人換回來。

  「就明兒個一早吧,你把牙婆帶進來,我親自挑兩個。」若生心中有了打算。便將時間定了下來。

  吳媽媽謹聲應了個是,上前去將手中大氅展開。為她披上。

  一旁的小丫鬟便也趕緊將手爐遞了上來。

  大雪下了一長夜,現下也不見停,外頭天寒地凍,換了往常若生定然不願出門。但今兒個就是哈欠連天,也照舊不能躲懶。 她接過暖爐,抬腳準備往外走去。 誰知路過窗下,卻忽然聽見了一陣銀鍊抖動的嘩嘩聲。

  緊接著。就是一聲又一聲的「天冷天冷」

  若生被逗得眉眼彎彎,扭頭去看架子上的鸚哥,嗔道:「你也知道天冷?」

  銅錢拍著翅膀,嘴裡一疊聲地喊:「姑娘怕冷姑娘怕冷」

  也不知道是哪個小丫鬟閒話間說過的,全叫它給記住了。

  若生長長嘆了一口氣,語帶惆悵:「倒還是你知道惦記我。」

  「知道知道」銅錢也不含糊,聞言立馬學上了。

  若生便又笑起來,搖了搖頭,越過它向門外走去。

  到了明月堂,向父母請過安,她又去見了若陵。小童呼呼大睡,又白又胖。她只是這樣看著,就已是滿心歡喜,什麼疲憊睏倦都沒了。打起精神,她便去見了一眾管事媽媽,大小事宜悉數吩咐妥當,這才回去闔眼養了養神。

  午後大雪漸止,她又陪著雲甄夫人出了門。

  站在新立的墳塋前,她親手點了香,望著青煙,輕聲問道:「您當年可曾為他取名?」

  雲甄夫人低著頭,眉目間神色莫測:「無極,他叫無極……」

  若生便在墳前跪了下去,也不管膝下是冰雪泥地,又濕又冷,只是將手中的香穩穩插在了香龕裡,喚了一句「無極哥哥」。

  少女的聲音清亮悅耳,在細雪中聽來,卻似乎有種難以言喻的滄桑悠遠。

  雲甄夫人驀地,淚如雨下。

  想起東夷的草原,想起了心裡的那個人。

  想起了那時候的天空。

  那樣的藍,自那以後她再不曾見到過。

  ……

  若生站起身來,走到她身旁,挽住了她的胳膊,默然無聲地陪她站了許久。

  直到天上的雪終於只剩下零星幾片時,她們才返程回了平康坊。臨下馬車,雲甄夫人突然伸手拉住了若生的胳膊。若生不解,回頭去看,卻見姑姑眼眶微紅,面向自己笑了起來:「阿九,多謝你了。」

  若生怔了一怔,忽然鼻子發酸,幾要落淚。

  雲甄夫人將她摟進懷中,長而重地嘆息了一聲。

  ……

  於是這天夜裡,若生又未能安眠。

  明明睏極,但她就是睡不著。

  一來想著姑姑,二來想著蘇彧,想著想著又不由得想起了另外幾樁事來。逃出連家便沒了蹤影的玉寅,如今身在何處?陸相當年又為何要在裴家的事上設計污衊姑姑?

  如今雖然明面上看著連家無事,姑姑也無事,她更是無事,但是她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得很,彷彿這一切還僅僅只是開始罷了。

  這樣的念頭,始終揮之不去。

  若生的睡意,就湧上來又退下去。

  來來回回,似寐非寐,似夢非夢。

  翌日清晨她從床上爬起來時,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吳媽媽見狀便要她再歇一會,道這牙婆是不是先打發回去?

  可若生知道自己就算是躺下了,恐怕也沒心思睡覺,牙婆既來了,就還是照見吧。她便讓人帶了牙婆過來,又吩咐大丫鬟葡萄去請了雀奴來。

  因挑的是小丫頭,牙婆帶來的這批人也都不錯,若生便沒有在上頭多耗工夫,很快就挑定了幾個先送到雀奴那去,讓綠蕉好好教一教。

  隨後,她又將自己房裡的幾個二等丫鬟叫了出來,讓雀奴自己挑兩個帶回去。

  雀奴遲疑了一陣,最後卻只挑了一個叫流螢的。

  若生雖想再給她塞點人,但她只選了一個,便也作罷,只敲打了流螢幾句,就讓雀奴將人帶了回去。

  左右等到年後雀奴搬出了木犀苑,這人手還得另行安置,不急在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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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邀約

  很快,翻過了年,若生便又長了一歲。

  初一清晨,放了開門炮仗,她站在天光底下,望著一地紅屑,聞著淡淡的硫磺硝煙味,不覺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睜開眼醒來的那一天。同是正月裡,空氣裡似乎還瀰漫著剩餘的年味,眾人臉上的喜氣也還尚未散去。

  她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大睜著眼睛望向頭頂的帳子,上頭繡著纏枝蓮,針腳細密,逼真又生動。

  但這樣的帳子,這樣的花樣,這樣的手藝……

  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見到過了。

  她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死在了啟泰二年的春日裡,死在了清貧簡陋的八燈巷小院子裡,可睜開眼,瞧見的卻是這樣一頂帳子。身上蓋著的被子沉甸甸的,熏了香,十分厚實。屋子裡燒了地龍,暖意融融,像是身在夏日裡。

  這一切,都跟八燈巷裡的日子,截然不同。

  迎著微光攤開手,十指纖纖,白皙柔弱,掌心紋路清晰,指甲是修剪過後才有的圓潤乾淨。

  沒有傷痕,沒有斷甲,沒有吃過苦頭的絲毫模樣。

  她便以為這是自己死後的一個夢。

  可當她伸手撩開帳子一角,歪頭向外看去時,卻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凳子上打瞌睡的婢女。

  昏黃的燈光掩映下,凳子上坐著的人低垂著頭,眉目朦朧。

  像是假人——

  然而內心猶疑不定的那瞬間,若生聽見了她的呼吸聲。

  平緩又輕淺。

  塵封的往事與回憶,就像是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來。

  平康坊的連家大宅,她的舊居木犀苑,角角落落全都清晰如同昨日。

  她攥著那一角帳子。漸漸手足冰冷,渾身僵硬,呼吸沉沉。然後手一鬆,「嘭」一聲磕到了床柱上,疼痛霎時席捲上心頭,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不是夢!

  與此同時,淺眠的值夜大丫鬟也被那一聲重響驚醒。睜著惺忪睡眼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一臉蒼惶地扭頭來看床:「姑娘?」

  聲音清脆微帶睡意。

  是紅櫻。

  她辨認出了聲音,胸腔裡的那顆心往下一墜,這手背上的疼便也不察了。只是臉色卻一點一點白了下去。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死了,怎麼又活了?

  但這滿心疑惑,無人能解。

  她跌跌撞撞一路走。摔倒了便爬起來,爬起來接著摔。一步步慢慢地就走到了今天。

  此刻仰頭望天,只見藍天白雲,不知不覺,已是一年。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去了明月堂。

  少頃進了門,朱氏一見她,就朝她手裡塞了個福橘。

  江南一帶的規矩。正月初一早上得吃福橘,北地卻沒有這些講究。

  若生拿著橘子剝了皮。掰下一瓣送入口中,甜津津涼絲絲的。朱氏便笑著道:「新正吃了福橘,阿九今年必能福壽吉祥,順順噹噹。」

  若生聽著這吉祥話,也笑起來,又問若陵可醒了?

  朱氏嗔道:「那小魔星,天還未亮就醒了,咿咿呀呀不肯睡,鬧騰得很。」

  若生聞言樂不可支,陪著她說了幾句話就去內室裡看若陵。

  出了月子的小孩,似乎又白胖了一圈,躺在搖車裡,一雙眼眨巴眨巴的又黑又亮。

  她抓著剝了皮的橘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問道:「想不想吃?」

  小若陵尚不會說話,便只盯著橘子嘟起了嘴,噗噗吹了兩個泡泡。

  像是想吃。

  若生不由哈哈大笑,自己把一個橘子全吃光了。

  ……

  到了上元節這日,她端著碗元宵又跑到若陵的搖車前,笑咪咪問他:「想吃嗎?」

  小若陵依舊不會說話,盯著碗勺,癟著嘴似哭非哭。

  若生便嘆了口氣:「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了……」

  她捏著調羹,一邊嘆氣一邊慢條斯理地又把一碗元宵給吃光了,然後趁著若陵未哭,急急忙忙「逃走」了。回到木犀苑,恰逢扈秋娘要來尋她,她便在廊下站定了,笑著問道:「怎麼了?」

  「慕姑娘方才派人來給您下了帖子,邀您今夜一道觀燈。」扈秋娘躬身行禮,笑著回答道。

  今兒個夜裡花燈滿街,按習俗便該上街看燈的。

  若生原本有些意興闌珊,不知怎麼的就是打不起精神來,並沒有要出門看燈的心思,但既然慕靖瑤邀了她,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便吩咐扈秋娘道:「打發個人去回話,這帖子我應下了。」

  扈秋娘應了個是,先行退了下去。

  等到暮色四合,若生粗粗用罷飯食,便由著吳媽媽等人打扮自己。她平素不喜折騰,連髮式也都命人揀了簡單的梳,難得今日有了興緻,一群人便變著法子要讓她換新衫,塗脂又抹粉。

  還是吳媽媽道,姑娘年紀輕,顏色好,哪裡需要這麼些脂粉往臉上抹,眾人這才作罷。

  若生倒有些懶洋洋的,朝鏡子裡的自己看了看,滿不在意地道:「抹不抹都好,總歸不醜就行。」

  誰知臨要出門,扈秋娘突然又匆匆忙忙給她塞了封信,說是慕姑娘剛剛讓人送來的。

  若生一頭霧水,不知慕靖瑤明明同自己說定了何時見面哪裡見面,怎麼又派人送了信來,莫不是反悔了?她微蹙著眉頭將信打開了來,上頭只有短短兩句話,她一眼就看完了,而後臉色一變,忽然問道:「方才那身衣裳呢?」

  葡萄幾人聞言皆是一愣,不等反應過來,她已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去取來,我要換那一身!」

  葡萄暗吃一驚,心想姑娘前腳才嫌那身衣裳太過出挑不肯穿,怎地這轉眼間就改了主意?

  她疑惑不解地去取了衣裳來,但見自家姑娘一言不發,只速速將其換上,隨即又吩咐道:「去將那對鐲子取來。」

  吳媽媽便趕忙將首飾匣子抱了過來。

  若生戴上鐲子就要出門。

  可走到門口,她眉頭一皺,又折返回去將鐲子給褪下了。

  來回折騰了好一會,才終於是出了門。

  外頭天色黑透,無星無月,但滿街花燈將四周照了個通亮,恍若白晝。馬車便也如同白日裡行路一般,走得飛快,一連拐過幾個彎後,才終於停了下來。

  若生坐在馬車裡,並未下去,只是倚在窗邊撩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入目之處,是一株大樹。

  新芽未發,光禿禿的。

  有個人背靠樹幹束手而立,模樣懶懶,神情晦暗不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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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23:53:14 |只看該作者
第278章 會面

  她定定看了一會,目光不由自主變得炙熱起來。

  樹下的人這時候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驀地抬頭朝她望了過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眼裡漸漸有了笑意。

  若生微微一怔,忽然心跳如鼓,有些不敢繼續同他對視。

  她垂下眼睛,不動聲色地將簾子給放了下來,然後躲在馬車裡深吸了一口氣。然而胸腔裡急速跳動著的心臟卻並未因此而恢復平靜,反倒是越跳越猛烈,像是裡頭有一隻獸,正在掙扎躍出。

  她暗皺下眉,連忙用力抵住心口,輕聲斥了自己一句:「瘋了不成……」

  可有些後知後覺的怯怯和歡喜仍像是藤蔓一般,沿著血脈爬上來,將她跳動著的一顆心填得滿滿當當、嚴嚴實實。她沒了法子,只好長長嘆息一聲,索性由了它去。

  帶著兩分自暴自棄,她掀簾走下馬車,吩咐了扈秋娘兩句後,便提步朝不遠處的樹下走去。

  夜影闌珊,雖滿街花燈,但樹下光線仍有些昏暗,若生走得近了,才發現蘇彧臉色不大好看,是倦極的樣子,但他懶洋洋站在那,望著她面上只是笑。

  若生站定,問道:「笑什麼?」

  他看著她,不緊不慢地道:「膚若美瓷唇若櫻,明眸皓齒百媚生。」

  這是在誇她好看。

  可誇得這般直白——

  若生不覺也笑了起來,輕聲罵道:「登徒子!」

  「哦?」蘇彧聽見這話,滿不在乎地四下張望了一番,淡淡道,「登徒子?在哪?我怎麼沒瞧見?」

  若生鮮見他如此無賴。不由又朝他走近了兩步,蹙眉問道:「蘇大人吃酒了?」

  空氣裡有十分淡薄的酒味。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四哥回來了,開了兩罈子花雕酒。」

  這些日子因為忙於收拾陸立展的人,他已有兩天一夜未曾闔眼,若非正巧四哥回來了,莫說吃酒。恐怕連飯也不想吃。

  他說完。伸出手來,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聲音低低地說道:「倒沒敢多喝。只一杯而已。」

  若生瞥他一眼,微微拔高了音量:「一杯?」

  他皺了皺眉,別開臉去改了口:「一斤……」

  若生盤算著他的酒量,再看他分明一臉疲憊。聞言不由虎著臉道:「回去歇著!」

  蘇彧口氣淡淡的,意思卻很堅決:「燈還沒看呢。」他突然毫無徵兆地走到她身側。催促道:「再不去,玉犀街上就該沒地方下腳了。」

  若生怔了一怔:「不去廣慶樓?」

  廣慶樓在玉犀街左側,位於中段,這人站在樓上推窗往外一探頭。前前後後都能瞧個清楚,是觀燈的好位置。慕靖瑤原先就和她約的那兒,現下怕是已經和賀咸在那等著他們了。

  若生因為要來見蘇彧。便也就沒帶上雀奴,只讓綠蕉帶著她先去了慕靖瑤那。

  這會想必人都在那了。可聽蘇彧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去廣慶樓同他們會合?

  「先轉悠一會再去又有何妨?」蘇彧道,「難得上元節,沒有那麼多規矩講究,走在街上閒逛看燈可不比站在樓上看強?」

  這話倒是在理。

  蘇彧繼續說了下去:「權當陪陪我。」

  聲音一輕。

  若生這心裡就是一軟:「走吧。」

  蘇彧立即笑了起來,一點沒有往常慣有的冷漠疏淡。

  若生一見他這樣子,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了,當即回到馬車旁,吩咐扈秋娘自去看燈也好,候著也行,或去廣慶樓跟著雀奴也罷,不必跟著她走了。

  扈秋娘遲疑了下,道:「可這般一來,姑娘身邊就無人伺候了。」

  雖說今夜不大講究,嬉戲玩鬧都無妨,但也正因如此,街面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雜而亂,叫人放心不下。

  「不論如何,總得有個人去廣慶樓傳話才是。」若生搖了搖頭。

  蘇彧今兒個不管是忍冬還是三七,一個沒帶,她身邊也只跟了扈秋娘一個,雖說叫車夫去報信也成,但慕靖瑤幾個認得扈秋娘,卻不認得她的車夫,到底還得是扈秋娘去。

  言罷她無奈笑了笑,回頭看一眼蘇彧,又轉過臉來面向扈秋娘道:「你莫要擔心,這不是還有蘇大人嗎?」

  今兒個夜裡左右也沒有什麼孤男寡女不可同行的規矩,扈秋娘也知道他們私下必定有話要談,就也未再多言,只老老實實應承下來,先行一步前去廣慶樓傳話。

  若生和蘇彧就一前一後往玉犀街走去。

  走到半道,遇上個小攤子,掛了幾隻花燈還有面具,青面獠牙的,不由叫若生想起在段家園子裡瞧見蘇彧時的那一天來,她就忍不住盯著多看了兩眼。

  蘇彧便立馬走過去掏銀子,買了一副遞到她手裡。

  若生哭笑不得:「我只是瞧瞧。」但面具拿在了手裡,她就沒有再放下過,仔細看了又看,她把面具往臉上一戴,面向蘇彧問了句:「怎麼樣?」

  蘇彧嘆了口氣:「不大好看。」

  若生悶在面具後頭,聞言輕輕哼了一聲,並沒打算摘下來。

  走了兩步,她突然問道:「陸相如今是否仍在尋找玉寅?」

  蘇彧乖乖回答:「這人既然沒找著,他必定不甘心,當然得繼續找。」說完話音微微一頓,他瞇起眼睛反問道:「你還在惦記玉寅?」

  若生沒有發現他話裡的異樣,脫口道:「不見蹤影自然惦記。」

  蘇彧沉下臉,陰陰地道:「是嗎?」

  若生摘下面具,蹙起兩道濃淡相宜的眉毛:「我在想,他會不會已經死了,所以不管是你我還是陸相,都始終遍尋不著。可仔細一想,他那樣的人又哪裡這麼容易死掉。想想真是可惜了,好人不長命,禍害卻總偏偏遺千年。」

  蘇彧聽見這話,原本有些陰鷙的神情猛地又放鬆下來。

  等到若生側目望向他時,他已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樣。

  倆人步入人群,周圍喧鬧起來。

  這時候,前頭突然有人喊了起來:「阿姐!」

  聲音耳熟又陌生。

  若生愣了下,旋即就瞧見人群中飛奔出個穿一身紅色大氅的少年來,脖子上一個老大的赤金瓔珞。

  這身打扮,竟是莫名的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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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23:53:30 |只看該作者
第279章 暗湧(一)

  怔忪間,對面一襲紅衣已橫衝直撞而來。

  若生皺著眉頭,一下子忘了閃避,差點叫人撞了個正著。得虧蘇彧眼疾手快,伸長手臂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攬,退到了邊上,這才躲開了去。

  人群裡一陣喧鬧,然則並沒有人敢上前去攔一攔。

  「阿姐!你也不等等我!」

  少年微帶沙啞的聲音尚未遠去。

  若生扶著蘇彧的胳膊站穩後,循聲望了過去。

  紅衣少年此時已經拽住了前頭一人的胳膊,口氣仍舊十分不快:「說定了一起看燈,你怎麼能拋下我先走?」

  「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麼?怎麼能算是拋下你先走了?」說話的是個身量高挑纖細的美貌少女,穿著身鑲虎紋毛皮墨綠灑金披風。她將手裡的鎏銀飛花手爐一把塞進紅衣少年手中,笑著道:「你要是怕我跑了,怎地也不跟嚴實些?」

  「我哪裡料到你會這般說話不算話!」紅衣少年皺起眉頭,不情不願地將手爐抱住了,嘴裡嫌棄起來,「這姑娘家的玩意兒你塞給我做什麼!」

  「屬你牢騷最多。」罩著墨綠披風的少女聞言笑著瞪了他一眼,而後轉過臉來,忽然看向了若生所在的方向。

  雪膚高鼻,粉面桃腮。

  小山眉,色如黛。

  這人生得十分美麗。

  若生一時忘了移開視線,耳聽得蘇彧在旁輕聲道:「是陸相的一雙兒女。」她便身子一僵,變了臉色。

  難怪她覺得方才那一身紅衣和赤金瓔珞都叫人眼熟得厲害,原來是陸立展的兒子陸離。

  去歲重五日上,她曾經見過陸離。當時她戴著冪籬。也不知道這小子是眼神太差還是腦子不好,硬是扯著她叫阿姐,將她認做了陸幼筠。不管扈秋娘如何呵斥,他自己的小廝怎麼解釋,他就是油鹽不進,始終不肯相信自己將人認錯了。

  又混又煩人。

  這小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若生對陸幼筠滿心警惕,對陸相也無好感。連帶著厭屋及烏。看陸離也很不滿意。

  她驀地別開臉,將視線收了回來,扯扯蘇彧的衣袖。低聲道:「曼曼姐該等急了,我們還是去廣慶樓吧。」

  不料話音剛落,不遠處的陸幼筠便揚聲叫住了她:「咦,這不是連家妹妹嗎?」

  若生原不想搭理她。但她先開口叫了人,這就不得不應了。

  她看著陸幼筠姐弟倆。勉強笑了笑:「筠姐姐。」

  陸幼筠便帶著人朝她走了過來:「真是巧,竟在這遇上了你。」

  若生聞言,原就有些僵硬的身體更僵了,心道這巧合她可一點也不想碰上。她身上明明穿得厚實又溫暖。方才也沒覺得冷,可這會面向陸幼筠笑著,手腳卻突然冷了下去。像是冰塊,又重又硬。

  她想邁邁腳。但怎麼也邁不開。

  她想動動手指,可手垂在身側僵如木石。

  心裡「咯噔」一下,她暗覺不好,自己這模樣怎麼同陸幼筠打交道?

  就在這時,蘇彧突然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有力而溫暖。

  像陽光,瞬間驅散了她心頭陰霾,冰霜消融,現世安穩。

  她驀地安心下來。

  而他往前走了一步,半擋住她的身子,看著陸幼筠道:「陸姑娘。」

  他原先不聲不響地站在一旁,又側身對著陸幼筠姐弟,是以誰也沒有瞧見他,此刻看清楚了臉,陸幼筠不覺吃了一驚:「蘇侍郎?」

  京城裡的世家子弟滿打滿算就這麼些,縱然蘇彧鮮少和他們廝混,但該認識的人自然都認識。

  陸離也認出了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蘇侍郎也看燈?」

  口氣詫異至極,活像是白日裡見了鬼。

  蘇彧聲色不動地鬆開了若生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步,抬眼看他,笑了一下:「怎麼,我難道看不得?」

  陸離聞言一歪腦袋,「哈」地笑了一聲,突然問道:「蘇大人身後的這位是誰?」言罷又扭頭看向自家姐姐,「連家妹妹?哪個連家呀?」

  「平康坊連家。」陸幼筠聲音溫柔,吐字輕軟,視線恍若不經意般落在了蘇彧身上。

  陸離就開始探頭探腦地往後看:「似乎有些眼熟,該不會在哪遇見過吧?」

  陸幼筠則笑:「胡說八道,連我也只見過阿九一兩回,你怎麼會遇見過。」

  她說完忽然間很是為難般地蹙起了眉頭,面向蘇彧問道:「阿九和蘇侍郎是舊識?」但她看的雖然是蘇彧,這話卻像是問的若生。

  若生就也皺了皺眉,從蘇彧身後走了出來。

  然而她尚未做聲,蘇彧已搶先一步不陰不陽地道:「是與不是,干卿何事?」

  這話雖沒錯,但也十分不顧情面,很不好聽。

  陸幼筠微微一怔,面上已見訕然。

  陸離更是直接就要發火。

  還是陸幼筠伸手攔了一攔,他才橫眉冷眼地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若生無奈,趕忙道:「今兒個倒是真巧,前腳才遇上蘇大人,後腳便遇上了筠姐姐。」她又故作不知,遙遙望著融入人群的陸離背影問道:「方才那位是……」

  陸幼筠並不去追陸離,連回頭看一眼也不曾,只是重新笑起來道:「是舍弟。」

  若生便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陸公子!」

  陸幼筠微微一頷首,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若生已經笑得兩頰發酸,但沒奈何只得繼續強打精神同她寒暄。

  「連姑娘不是還要前往廣慶樓?」蘇彧面上神色不顯,但語氣已帶不耐。

  陸幼筠就笑笑道:「既如此,我就不耽擱阿九妹妹了,等你下回得了空到陸家來,我們再好好敘一敘。」

  若生巴不得她趕緊走,聞言點頭如搗蒜:「一定!一定!」

  陸幼筠這才施施然走開了。

  眼瞧著她身影消失不見,若生斂了笑,終於長出一口氣。

  周圍人潮湧動,她抬頭看蘇彧,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道:「去廣慶樓吧。」

  蘇彧回望過來,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何必勉強自己理會她。」

  若生苦笑:「人情世故不外乎如此,豈是說不理會就能不理會的。」

  她和陸幼筠眼下尚未交惡,連家和陸家明面上也無矛盾,陸幼筠既想示好,她就不能不接著。

  「唉……」蘇彧最不耐煩人情世故四個字,聞言只覺頭疼,乾脆一把牽住若生的手,帶著她往人群裡走去。

  玉犀街上行人如織,二人隱在大氅下的手十指交握。

  道旁花燈滿目,若生忽覺內心震動,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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