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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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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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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2:33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魏劭縱馬距離不過半箭之路了,魏儼才驅馬上前迎去,放聲道︰“二弟,巧了,我剛行獵歸來,竟在此相遇!”

       魏劭早看到了魏儼一行人,緩緩停馬於馳道中間,兩匹大馬錯頭,臉上也露出笑容︰“今日獲獵如何?”

      “二弟自己看!”

      魏儼轉頭,指著身後隨從那些掛在馬匹身側晃晃蕩蕩著的獵物。

      魏劭看了一眼,贊道︰“果然收獲頗豐!”

      魏儼笑道︰“二弟若得空,再來我家,咱們兄弟上次喝酒喝的盡興,這回拿野味下酒,想必更助酒興!”

      魏劭道︰“正合我意!”一邊說著話,兩道目光已經掠往魏儼身後的喬慈。

      喬慈起先還愣愣地坐在馬上,聽了魏儼和這年輕男子的幾句對話,他再呆,也猜出來人應該就是燕侯魏劭,自己的那個姐夫了。見他兩道目光掃向自己,臉上雖還帶著與魏儼說話時的笑容,投來的目光卻覺不出半分的笑意,急忙翻身下馬,站在了地上。

      魏儼順著魏劭目光扭頭,隨即笑道︰“他就是弟妹之弟,兗州喬家公子,二弟你的小舅子。昨兩日你恰好出城,我便奉外祖母之言,帶著喬公子略盡地主之誼。剛從漁山行獵歸來,恰好這裡遇到。”

      魏儼說話時,喬慈見魏劭目光一直看著自己,有些冷淡,不禁想起昨天阿姐對自己再三叮囑過的那番話,說姐夫老成持重,性格孤僻,現在一見,果然沒錯,神情也就變得拘謹起來,遲疑了下,往前走了兩步,衝魏劭見了個禮,叫他一聲“姐夫”,接著就沒話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魏劭四歲開始跟隨父親拉弓習箭,箭法精絕,練就目力也如鷹隼過人,方才其實他遠遠就看到和魏儼並排而來的這個少年。見面容和眉目輪廓與小喬肖似,立刻就猜到應該是自己的妻弟喬慈到了。

      就魏劭的想法,對於兗州派來的使者的這趟北上之行,他非但沒半點期待,反而帶了點淡淡厭煩。

      在他的潛意識裡,是半點也不想與除小喬外的任何喬家人再有什麼來往瓜葛的。

      但這也只是想想而已。畢竟當初,不管是出於祖母之命還是利用兗州地理的目的,他已經娶了喬女,當日婚禮更沒人拿刀劍架他脖子,才過去這麼些時候,至少目前,他不可能完全做的到與喬家徹底劃清界限的。

      所以數日前,在兗州一行人快要到漁陽時,涿郡忽然傳來消息,出了點意外,需要他親自盡快過去處理。他便理所當然,並且毫無任何心理壓力地離開,去做他覺得更重要的事。

      離開前的那晚,在書房裡,他告訴小喬這個消息時,其實也不是沒覺察到她那雙明眸裡一掠而過的失望之色。

      當時確實也躊躇了下的。想是不是跟她解釋一聲。但這躊躇不過一閃就過去了。

      他不屑,並且也覺得完全沒必要為這種巧合去向她解釋什麼。

      隨後他就去了涿郡。第一天白天一切正常,到了晚上,不知道為什麼,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總浮現出昨晚她望著自己的帶了失望之色的那雙眼睛,還有最後她衝自己微笑的樣子。心裡好像有點空的,並且孤枕難眠。

      第二個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最難眠的時候,他起身出來,獨自去外面騎了一圈的馬,回來時是半夜了。推門而入,看見床上多了一個美人。原來是新被提拔上來才幾個月的涿郡郡守頗為“識趣”,在他出房後親自往他房裡送來的。

      魏劭從前綽號“小霸王”,除了行事暴戾,舍我其誰外,翻臉比翻書快也是一個引,進來後盯著躺自己床上的美人,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肺管子,當場勃然大怒,拔出佩劍,一劍下去就砍斷了床柱,床頂呼啦啦地榻了一半下來,嚇的美人連聲尖叫,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屋。

      今天一大早,魏劭撤了那個馬屁拍到馬腳的郡守,匆匆了結了事,立刻動身往回趕。直到傍晚這時候才抵達。沒想到這裡就遇到了妻弟。剛才看他和魏儼遠遠並排騎馬而來,十分的親密,和他說說笑笑的,等見了自己,就變得生疏,肺管子莫名像又被戳了一下,臉色也就好不起來了,也沒下馬,只朝喬慈微微點了點頭,問道︰“何時來的?”

      “昨日正午。”

      喬慈應。心想阿姐說的確實沒錯。這個姐夫確實高高在上,倨傲不近人情,和魏表哥完全不同。幸好得過阿姐事先的叮囑,否則自己不知道的話,此刻恐怕已經惹人嫌了。

      又想阿姐每日要和這樣一個男子過日子,想必很不容易。

      他畢竟年紀還小,臉上裝不住心裡的想法,瞅著魏劭,表情就愈發的疏閡。

      姐夫小舅子兩人沒話了。魏劭頓了一頓,轉臉對魏儼道︰“天不早了,這就一道回吧?晚上設宴替他接個風,兄長也一道來。”

      魏儼笑著應。魏劭瞥了喬慈一眼,提了提馬韁,馭馬便繼續前行,魏儼跟上了,一眾隨從紛紛從地上起來上馬追隨,喬慈見狀,急忙也翻身上馬,一行人馬,呼啦啦聲勢浩大,直入城門往魏府而去。

      ……

      魏劭進門吩咐設宴待客,隨後徑直入西屋。

      他的腳步起先顯的匆匆,等入了內院,又恢復了慣常的步伐,最後推門而入,跨進門檻,抬眼望向前方,卻沒見到小喬像往常那樣地迎出來,自己又走了幾步進去,撩開帳幔,床上也不見她的人。

      魏劭回頭,見僕婦已經跟了進來,問︰“女君怎不在?”

      僕婦躬身道︰“金龍寺今日法會,老夫人一早帶夫人和女君去了,還沒回。”

      魏劭頓了一頓。

      ……

      天將將黑,魏府的側堂裡已經燈火通明,四角燃著熊熊火杖,堂中鋪設了一張長方的筵席。傍晚從涿郡回來的君侯魏劭款待遠道而來的妻弟喬慈和使者楊奉。陪客除了魏儼,還有李典、魏梁等一干人。魏劭端坐於主位,左側手邊是喬慈,下去楊奉。魏儼列位於魏劭右下手,與喬慈相對,其餘李典魏梁等陪客按照序列長幼也各自入座,賓主齊聚一堂,坐滿了長長的一張筵案。案上菜饌豐盛,牛、羊、彘、鹿應有盡有,貌美侍女捧著美酒不斷為客人加斟。為助酒興,對面還有赤著精壯上身的武士踩著蓬蓬鼓點作鬼面舞蹈。庭不可不謂明華,宴不可不謂饕餮。

      只是這桌饕餮盛宴的氣氛卻有些沉悶。

      兗州使者楊奉開宴之時,雙手高奉酒樽,畢恭畢敬地轉達著喬越對魏劭的謝辭,稱前次引兵助力,猶如救倒懸之難,解火燎之困,拜雲天之德,感結草之恩。諸如此類,滔滔不絕。

      其實就事論事而言,魏劭此次聯楊信攻徐州解了兗州之圍,稱救了倒懸之難、火燎之困,倒也不算誇大。但被楊奉用這樣的口吻說出來,聽起來卻像是在頌德,奉承氣息更是撲面而來。

      喬慈聽的面紅耳赤。見對面魏劭的那一眾臣將全都望著自己和楊奉,四下鴉雀無聲,只剩楊奉的聲音在耳畔響個不停。自己的位置又在魏劭的手邊,留意到楊奉剛開始說這些話時,魏劭的目中分明就流露出了厭惡之色,等楊奉長篇大論說個不停,看他就是在強行忍耐,才沒有出聲打斷掉似的,不禁想起昨天和阿姐見面時,她對自己說的那一番求人不如靠己的話,羞慚更甚,面前雖擺滿珍饈美酒,卻哪裡還有心情宴飲?

      好不容易等楊奉終於說完了謝辭,魏劭不過虛虛舉杯,淡淡應了一下而已。場面頓時尷尬了起來。幸好坐對面的魏儼出聲打了圓場,筵席這才得以繼續。

      喬慈從頭到尾,除了應幾聲必要的問答,餘下一句話也無。

      魏劭的神色也始終自持,話並不多。

      姐夫小舅子不約而同地做了對悶嘴的葫蘆,餘下陪客自然意興寥寥。全靠魏儼在旁高談闊論,李典魏梁等人隨聲附和,筵席才不至於冷場下去。

      但也早早地就散了。
  
      ……

      魏劭再次回到西屋。房裡的燭火早被下人點亮,祖母卻還沒帶小喬回來。

      魏劭改去書房,坐於案前,將自己動身去涿郡前的那晚上還沒來得及看完的那卷書簡握在了掌心裡,專心地瀏覽。

      片刻後,他忽然轉頭看了眼窗外。“啪嗒”一聲,放下書簡,起身就快步而去。

      反正也是無事,天又晚了,他決定還是親自去接祖母回來為好。

      魏劭才邁出書房門檻,聽到前方道通往臥房的走廊的盡頭,傳來了隱隱幾聲婦人的說話聲,其中夾雜了春娘的聲音。

      魏劭便退了回來。再次入座,終於翻完了手中的那卷書簡,重新整整齊齊地卷了起來,擱回到原位,這才起身,回了臥房。

      ……

      小喬一早跟隨徐夫人來到了城北的金龍寺。

      生逢亂世,佛、道乃至巫、仙反而空前興旺。金龍寺的法會從早持續到晚,善男信女虔誠聽講。一天下來,就在中午時略小憩了下,到了這會兒,別說朱氏心不在此,就是小喬也覺得吃力了。

      她悄悄看了眼身旁的徐夫人。發現她竟然還專心致志,至少,神色裡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疲態。

      終於等到法會結束,徐夫人奉了香油,被禪師恭送出來,這才動身回了魏府。

      在外停了一天,小喬剛換掉外裳,坐於梳妝台淨面卸妝,拆著鬟髻時,身後的門被推開,扭頭,見魏劭進來了。

      她也沒露出什麼別的表情。因鬟髻剛拆到一半,沒起身,只朝他略笑了笑,用平常那種口吻道︰“夫君回了?稍等我便服侍夫君更衣。”

      魏劭走了進來,停在她身後幾步的地方,目光落在她於銅鏡中映出的一張面龐,拂了拂手。邊上原本圍著小喬的幾個侍女便紛紛起來,朝魏劭躬身,隨後出了房門。

      魏劭來到了小喬的身後,跪坐,抬手抽出了插在她髮髻裡的一枚金鉤釵。

      滿頭青絲立刻如瀑布般跌落,魏劭另只手掌攤開接住,將一束涼滑的青絲捏在了手掌心裡,慢慢揉了幾下。

      魏劭身軀高大雄偉,二人這樣前後同坐,他也高出了她大半個頭。

      小喬沒有轉身,也沒有動,只抬起眼睛,望著銅鏡裡照出的坐於自己身後的魏劭。
  
      銅鏡鏡面打磨的平滑若水,清楚地照出了一前一後兩張臉龐。連他眉峰上的根根眉向,也看的清清楚楚。

      魏劭將掌中的那把青絲送到鼻端下,深深嗅了一口,唇隨即附到她耳畔,低語︰“我傍晚才回來的。設了家宴,替你阿弟接風了。”

      小喬垂下了眼睛。輕輕嗯了一聲︰“我回來就知道了。”

      魏劭雙手便握住了她腰肢兩側,將她整個人像娃娃一樣地抱著轉了個方向,讓她面對著自己,低頭下來,唇踫了踫她如月光般皎潔的額頭,慢慢地下移。

      他的唇略乾,踫她剛用水潤過的柔潤面頰,帶來一種沙沙的略微粗糙的感覺。

      他將她兩只胳膊拿了過來,搭在自己兩側肩膀上,注視著她的眼睛,命令她,抱緊他的脖頸。

      小喬睫毛微微抖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身子一輕,被他淩空地抱了起來。

      ……

      其實分開也不過兩個夜晚而已。

      但小喬感覺到了他的急切。仿佛已經很久沒踫過她一樣。

      和之前他習慣的那種大開大合的方式有點不同的是,他今晚仿佛帶了點討好的意思。雖然能感覺到他的急切,但一開始也沒強行就和她結合,等她慢慢地被他撩的也面帶紅潮,呼吸有了嬌喘之意,這才要了她。

      整個過程裡,小喬大部分時間都閉著眼睛,感覺腦袋有點昏昏呼呼的,但四肢百骸很是舒適,到了最後,仿佛被一陣暖流沖刷而過,整個人微微打了哆嗦,腳趾都緊緊地蜷了起來。

      甚至可以說,這是和他有了夫妻之實後,她感覺最好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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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2:50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方才可快活?”

      一番雲雨甫定,魏劭還抱著小喬咬耳朵,在枕上耳鬢廝磨。

        小喬身上懶洋洋的,不大想動彈,就閉著眼睛沒有理他。忽然感到臀肉一疼,魏劭大掌重重捏了她那裡一把。

      她睜開了眼睛,見他盯著自己,咬了咬唇,只好含含糊糊“嗯嗯”了兩聲。魏劭便笑了,露出些微得意的神色,摟她在懷裡。片刻後,說道︰“你的阿弟,似對我有成見。”語氣淡然。

      小喬一怔,觀察了下他的神色。

      他的表情平靜,仿佛只在突然想了起來對她陳述這麼一句話而已,看不出有什麼別的情緒。而且就這麼一句簡單的話,確實令她有點琢磨不定他突然提及的用意,便問︰“可是我阿弟禮數不周,冒犯了夫君?”

      魏劭頓了一頓︰“未曾。”

      小喬略鬆了口氣︰“既未冒犯,夫君何以說他成見於你?”

      魏劭不語。

      小喬不大弄得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想了下,解釋道︰“我阿弟怎會對夫君有成見?是他素日在家頑劣,又懵懵懂懂,我怕他到這裡舉止失當惹人笑話,起頭特意叮囑他,須處處恪守禮節,更不能像在家那樣口無遮攔妄言妄語,時刻要有大人模樣。他聽了我的叮囑,在你面前想必拘束了幾分,這才惹你誤會吧。”

     魏劭聽了,看她一眼,只笑了笑,仿佛放過去了這話題,抬手改而卷弄她的長髮繞自己的手指,玩弄了片刻,忽然像又想了起來︰“那個高渤海,可走了?”

      小喬一側臉頰貼於他的胸膛,閉著眼唔了聲︰“上月走的。當時來過府裡辭拜,祖母還見了他。”

      魏劭鼻裡哼了一聲︰“你可答應了讓他做你向導,日後去漢中看摩崖書刻?”

      小喬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給弄的怔了一怔,想了一想,才想起來由,似乎那天在王母殿裡自己和高恆閑談的時候,高恆說了一句罷了,當時魏劭正好過來,大概是被他也聽到了,過去這麼久,虧他還記得。不禁感到有點好笑,睜開眼睛︰“那日不過是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

      魏劭手掌慢慢撫摩著她還沒穿回衣裳的絲緞般的光溜身子,湊到她耳畔道︰“漢中雲門的那塊摩崖書法,成於前朝,確實不凡。可惜如今漢中還在樂正功手中。你若真想欣賞,等日後我拿下了漢中,我把整塊摩崖鑿下來搬回家,讓你看個夠。”

      小喬嗤的笑出了聲,伸手狠狠擰了他胳膊一把︰“才不要你做這種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事!我要看,日後自己會去看的!”

      魏劭稍稍挑眉︰“你以為我就一只知打打殺殺的武夫?我五歲進學,七歲學畫,當時與表兄同拜曾做過二十年太學博士的孟公為師。‘北孟擅畫,南張工書’,孟張又豈是高恆之流所能比肩?你當也聽說過北孟之名吧?”

      小喬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道︰“是我失敬了。原來你深藏不露。早知這樣,王母殿的壁畫該勞煩君侯親自繪就,說不定能夠流芳後世,成就了一段畫名呢。”

      魏劭笑道︰“你以為我在騙你?我學三兩年,無大興趣,中途停了。表兄倒比我學的久,能繪一手極妙的人物。只是如今少有人知罷了。我書房裡似還存了幾幅我當年習作,你若不信,我拿來給你看。”

      小喬不住地推他︰“好啊,你去拿來,讓我瞧瞧君侯當年丹青妙手的風采。”

      她笑語盈盈,口裡催促個不停。

      魏劭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這樣的自然活潑之態,髮發散於枕上,眉眼含笑,神色之嬌俏可人,簡直難以用筆墨描繪,被她再抬玉掌一推肩膀,骨頭都仿佛輕了二兩,哪裡還應得住激,立刻從床上翻身,跳下了地,一邊穿衣一邊道︰“等著我去拿來給你瞧!非我自誇,孟公當年贊我有靈氣,就是我自己不耐煩學,這才中途輟停了的!如今我雖不執畫筆,但書畫好壞,還是能分辨的出來!”

      小喬趴在枕上,雙手握拳支住下巴,笑吟吟地看著他隨意套上件中衣,匆匆出了房門離去。留下小喬一個人在床上,想起魏劭剛才自誇懂書畫的那種神情,愈發感到好笑,翻了個身,拉高被頭蒙住臉,自己吃吃地又笑了起來。

      小喬等了片刻,想著魏劭應該取了畫回來了,卻一直不見他回。漸漸疑惑起來,正想自己也過去瞧瞧他究竟在幹什麼,忽然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初以為是魏劭,再一聽,又不是,門接著被推開,見進來了一個僕婦,躬身說,男君請她親去書房。

      小喬便穿好了衣裳,自己對著鏡子,用手指略略梳了下披散的頭髮,絲帶繫住鬆垂於腦後,出來便往書房去。到了門前,推開虛掩的門,看到魏劭背對自己站在西牆的那個置物格架前,便笑道︰“不是說你取來給我瞧嗎,怎又要我自己……”

      魏劭慢慢回過頭,小喬微微一怔,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她看到魏劭面容冷漠,投來的兩道目光,看不出半分的溫情之色,和片刻前在臥房裡的樣子,判若兩人,突然間換了一張臉似的。

      小喬略略遲疑,臉上笑容便也隱去,但還是邁進了書房門檻,朝他走了幾步過去,試探道︰“方才夫君喚我來?”

      魏劭望了她片刻,冷冷道︰“你動過我的這個匣子?”

      小喬看了眼屜格。

      他所指的,就是數日前他去涿郡,忘了帶一份簡牘,差人回來取,她來書房時,忍不住曾拿出來看過幾眼的那個匣子。

      她記得自己當時是照原樣放回去了,沒想到這樣都被他看出動過的痕跡。心裡忽然十分後悔,後悔自己那天不該無視他當初的警告,結果這會兒給自己找了個沒趣兒。

      小喬垂下眼睛,低聲道︰“實在是我的錯。就那日你差人回來取簡牘,我過來時,無意看到,一時好奇,就拿了一下……”

      她實在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慚,臉微微地漲熱了。

      “但是你放心,我並未打開過盒子……”她吸了一口氣,又道。

      “恐怕是你打不開吧?”

      魏劭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

      小喬一怔,抬眼看他。見他目光冰冷,隱隱地,似乎還有一絲厭惡之色在裡頭。

      她已經有些時候,沒見到他對自己露出過這樣的眼神了。何況就在片刻前,兩人還你儂我儂的,他忽然變成從前的那副樣子,沒半點的心理準備,一愣,定定地看著他,片刻後反應了過來,視線投向那個匣子。看到九宮格鎖上竟然多了幾道明顯的劃痕,似乎被人用類似於刀具的工具給強行破開過。只是打不開,這才作罷了似的。

      小喬吃了一驚,立刻道︰“我承認我當時是動了下這個匣子,但很快就放了回去,我絕對沒有動過這九宮格鎖,更不曾想要破鎖!”

      魏劭冷冷地道︰“我這書房裡,除了你還有誰隨意進出?我記得你來我家第一日,我便對你說過,叫你不要踫這東西的!你為何還動?看來我是待你太寬了!”

      小喬臉色變得微微蒼白,道︰“是我不好,不該無視你的告誡動了匣子。我知錯了。但我還是那句話,當時我拿了一下,很快便放了回去。至於鎖被誰劃成這樣,我不知曉。”

      魏劭盯著她,眉頭緊皺,忽然從她身旁走了過去,推開了門,頭也沒回地出了書房。

      等他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了耳畔,小喬慢慢地回過了頭,看到書房兩扇門大開著,外面夜色昏闃,門口空蕩蕩的,地上只有一片燭火投出去的黯淡影子。

      小喬的心跳的有點快,背後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兩腿漸漸仿佛也發軟了起來,站著有些吃力,最後扶著格架,慢慢地坐到了近旁的一張榻上,獨自出起了神。

      過了一會兒,一陣腳步聲,有人跨過門檻飛快進來。

      小喬抬起眼睛,見春娘來了。

      她徑直來到小喬面前,蹲了下去,扶住她的兩邊胳膊,面露擔憂之色︰“出何事了?原本好好的,方才男君回房,婢見他神色不好,穿了衣裳也沒說半句話便往外去了。女君又一人坐這裡!到底出了何事?”

      她握住了小喬的手,驚呼︰“你的手怎如此的涼?快些隨婢回房。”

      小喬漸漸已經穩下了心神,抽出自己的手,站了起來,神色如常地道︰“並沒什麼大事。只是出了點誤會罷了。”

      春娘是自己的心腹之人,小喬也不瞞她,把剛才觸怒了魏劭的原因提了一遍。

      春娘大驚,焦急地道︰“女君說未開鎖,自然就未開鎖!男君不信,這才惱怒而去?這可如何是好?”

      “這幾天我們西屋裡,可有外人進出?”

      “前幾日婢都在,並未見有外人出入。就只今日,婢隨女君陪同老夫人去了金龍寺。”春娘皺眉,“女君先回房,不必擔憂。婢這就去盤問。女君等我消息。”

      春娘要扶她起來。

      小喬點了點頭,道了句我無事,自己起身,徑直回了臥房。

      ……

      魏劭出了西屋往外而去,隨後命人牽馬,翻身上去徑直去往衙署。

      夜風迎面吹來,他原本有些發熱的額頭漸漸地降下了溫度。他的眼前不斷浮現出片刻前書房裡,喬女對著自己解釋時的樣子。

      她通常和自己說話時,總愛垂下眼睛,教他有些看不清她的目光裡到底藏了什麼。剛就在剛才,她為她自己辯解時,一雙眼睛卻是從頭到尾地在和自己對視,沒有半點遲疑、躲閃或者掩飾的不安。

      或者說,是他看不出來她的眼神裡有遲疑、躲閃、或掩飾的意味。

      那麼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她善於謊言,以致於連自己也無法捉得住來自她眼神裡的半點紕漏。第二,是她真的沒有撬壞過九宮鎖。

      倘若第一種,喬女太過深沉,心機可怕。

      但倘若時第二種可能……

      魏劭的心情忽然有些紛亂,感到無比的鬱躁。

      快到衙署門前了,他忽然停下了馬,調轉馬頭回了魏府。進門後往裡而去,到了那個岔道口,他停了下來,眺望了一眼東屋的方向,轉過身大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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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朱氏背朝外地側臥於榻上,姜媼為她捶著後腰,另個侍女跪在旁,揉捏著腿腳。

      “夫人可覺鬆快了些?”姜媼輕聲細語地問。

      朱氏閉眼埋怨道︰“她供佛,帶著她那個好孫媳去供便是了,何苦定要我也同去。前回去中山國,怎又不見她叫我?我料那喬女在她面前,定沒少說我的不是。”

      姜媼看了眼側旁的侍女,示意她下去。等房裡只剩自己和朱氏了,湊到她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朱氏一下子坐了起來︰“真的?”

      姜媼點頭︰“就是照之前鄭姝吩咐的那樣,婢叫人趁著今日這難得的機會,在上面動了點手腳。只要男君看到,必定會質問。到時看那喬女如何推脫!”

      朱氏呼出一口氣︰“我記得二郎保管這紅木匣多年,很是看重,平日西屋裡的下人灑掃除塵,也不讓輕易挪。連我也不知道裡頭裝了什麼。我記著幾年前,有回我去他屋裡,看見了順口問了一聲,他也不告訴我,跟什麼稀世寶貝似的。”

      姜媼道︰“還有什麼。想必就是從前蘇女給男君的信物唄!說起來,男君也真是長情。這麼多年了,還保管的好好的。”

      一聽到蘇女兩個字,朱氏便皺眉︰“當真是她的東西?”

     姜媼道︰“否則還會是何物,能讓男君多年細心收藏?”

      朱氏臉上露出厭惡之色,出神了片刻,問道︰“你事情做的可穩妥?”

      姜媼道︰“東屋那邊院裡的粗使下人裡頭,有個姓孫的,平日暗中得我不少好處,說那匣子如今擱在了男君書房裡。從前男君書房除了灑掃之人,不許擅入,最近喬女卻頻繁自行進出。今日東屋裡人空,我便讓孫媼趁人不備悄悄進書房,故意在那匣子的鎖上留下動過手腳的痕跡。男君一旦發現,必定遷怒喬女。喬女就算不認,男君也不會相信。男君堂堂諸侯,這十年非但不娶,身邊連個姬妾也無,不是念著蘇女是為了何?如今雖娶了喬女,就算暫時被她美色所惑,心中必定也沒拿她和蘇女相提並論。喬女又企圖破鎖偷窺,以男君脾性,豈會輕饒了她?叫那個喬女在老夫人面前詆毀夫人!”

      朱氏遲疑地道︰“萬一二郎被那喬女所迷,聽信了她辯解,該當如何?”

      姜媼道︰“夫人放心。據那孫媼所言,數日前她曾與門外窺到喬女搬過那只匣子,隨後放了回去。喬女嫁來魏家半年多了,可見想必知道了蘇女從前與男君的情分,也猜到匣子裡是何物,這才內心不安,偷窺男君私物,則企圖開鎖也是順理成章,有何說不通的?”

      朱氏點了點頭,眉開眼笑︰“天助我也!原來那喬女自己先動過的,那就怨不得我們了!那個孫媼,可萬無一失?”

      姜媼道︰“孫媼從前曾竊東屋財物,如今把柄還在我手上。此事問起來,她自會出面指證喬女曾獨自進了書房,動過那個匣子。有人證,男君的心頭病又被觸動,焉能不信?”

      朱氏道︰“甚好。辛苦你了。楚玉走了後,我邊上也就只剩你這麼一個知心人肯為我打算了。前次為了我的事,還叫你吃了大苦頭,躺了許久腿腳才算能立。”

      姜媼十分感激,誠惶誠恐︰“婢從前蒙難之時,若非得過夫人恩情將我收留於身邊,如今早成了一孤墳野鬼,何來存活於世?只要夫人順心,婢甘願以死相報!”

      朱氏聽了頗是感動,命她不必再替自己捶腰,早些下去歇息了。這時侍女來報,君侯來了。

      姜媼立刻面露惶色。朱氏知她吃了前次的苦頭,如今心有餘悸,遠遠看到自己兒子就避,也怕她此刻在跟前再觸怒兒子,忙讓她下去。

      姜媼匆忙爬了起來,才到門口,抬頭就見魏劭身影大步而來,橐橐步伐聲裡,一個錯眼間,他人已經到了門外,躲也躲不開了,慌忙接連後退了幾步,朝魏劭躬了躬身,隨後急忙要走,聽到魏侯喝了一聲“你留下”,打了個哆嗦,不得已停了下來,慢慢地挨著牆邊站了過去。

      魏劭走到朱氏面前,望著已經起身坐於榻上的自己的母親,神情嚴肅,一語不發。

      朱氏見他神色仿佛不善,被看的有些心虛,勉強笑道︰“我兒忽然來此,可是有事?天也不早,我正想歇下去了。”

      魏劭緩緩跪于朱氏面前,道︰“兒子過來,是有件事,想要問一問母親。”

      “何事?”

      “我書房裡有一匣子,下人都知不得擅動。今日發現鎖上留有劃痕,可見有人試圖開鎖。我想問母親,可知道此事?”

      朱氏裝出訝色,怒道︰“何人敢如此大膽!若叫我知道,定不輕饒!”她頓了一下,“你可去問那喬女。你那屋裡,下人定是不敢動的,何況還留劃痕?她是西屋主母,出如此之事,她心中應最清楚了。”

      魏劭凝視朱氏︰“母親言下之意,是她強行破鎖?”

      朱氏乾咳了一聲,道︰“並非我不信她。只這實在難講。她仗著你先前給了她幾分顏色,難免心生驕縱,不把你的話放在心上,更是企圖刺探你的私密之事。世上女子淺薄,大多如此。”

      魏劭笑了笑︰“母親有所不知,那只匣子原本裝了些我的舊物,後來我將裡頭東西移出,便空了出來。前些時候,她見匣子的九宮格鎖有趣,管我討要。母親也知我頗寵她,她要,我自然送她,順道也告知了她解鎖之法。她玩了幾天解鎖之法,沒了起頭新鮮,隨手往匣裡放了些首飾金銀便留於我書房了。今日發現鎖被人強行撬過。”

      魏劭面上笑容漸漸消失,聲音也變冷了︰“我想來想去,若非有誰別有用心,便是我西屋裡的下人手腳不乾淨。便是匣內並無財物,只空匣一隻,也絕容不下下人如此犯上,膽敢窺伺主人隱秘。母親當家多年,當知道出這種事的應對之法吧?兒子過來,便是想請教此事處置之法!”

      魏劭方才說自己曾將匣子送給小喬,並告知她解鎖之法時,朱氏臉色便變了一變,頻頻看向站在牆邊的姜媼,姜媼也是變了面色。等魏劭說完話,朱氏已經如坐針氈,勉強定下神,搪塞著應︰“此事我知曉了,你且先回去,我明日就處置……”

      魏劭注視著自己的母親,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明的含了些失望的複雜之色,緩緩道︰“如此兒子就把事情交給母親了,望母親盡快給出一個交代。若母親無計,我便轉到鐘媼面前,叫她幫一幫母親。”

      鐘媼的手段,闔府下人無人不知,也無人不帶敬畏。

      魏劭兩道刀一樣的目光掃向一旁聽到鐘媼之名便臉色大變的姜媼,從地上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

      魏劭離去後,小喬在房裡托腮對著燭火獨坐,陷入了沉思。半晌春娘入內,說是盤問過白天留下的幾個平日向心於女君的僕婦,連那林媼在內,都說沒見到有外人進來過。

      “女君,應是西屋裡出了內奸。定有下人受人指使行離間之計,意欲挑撥女君與君侯的關係。西屋裡共有僕婦侍女三十二名,嫌疑最大便是能出入男君書房的灑掃僕婦。只我又聽林媼言,今天白天,她恍惚看到有人在男君書房門前的走廊上晃了一晃。當時也未多留意,如今仔細回想,說那背影看著仿似院中輪值的孫媼。方才我問孫媼,她卻矢口否認。我已叫人將她看了起來。女君,此事可大可小。以我之見,不如明日去稟了老夫人,請老夫人明斷。”

      小喬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你說的是,此事可大可小。老夫人那邊先不用驚動。你去書房,幫我把那個匣子拿來。”

      春娘一愣︰“女君這是何意?”

      小喬道︰“你拿來給我就是。”

      春娘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出去,片刻後,將匣子抱了過來,輕輕放到小喬面前。

      小喬盯著匣子,讓她出去。

      春娘猶豫道︰“女君,男君不是不讓動這匣子嗎?你這是……”

      小喬仿佛沒有聽到,目光落到那道九宮格鎖上,一動不動。

      春娘見她仿佛入神了。

      這兩年多來,春娘漸漸也知道,女君平日遇到小事雖愛在自己面前撒嬌求撫慰,但真有了大事,卻一向極有主張。看她此刻樣子,也不像是傷心所致的貿然舉動,似乎另有所想,便站在一旁陪著,見女君抬起手,輕輕撥了一格九宮格鎖上以天干代表的一個數字格子。

      ……

      夜漸漸深了。

      魏劭終於回到了西屋的門前。遠遠看到臥房的那扇窗戶裡,依舊亮著燈火。

      他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春娘和另幾個僕婦還守在一旁那間耳旁的門廳裡,看到他終於現身,紛紛迎了上來。

      “女君可在裡頭?”

      雖然問的有點困難,但魏劭最後還是問道。

      春娘輕聲道︰“女君在內。”

      魏劭不語,徑直跨上台階推開了門,進去後,抬頭第一眼,便愣了一愣。

      小喬跪坐於對面榻上,身前那張案幾,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個匣子。

      正是他那個不準讓她踫觸的匣子。

      魏劭的目光在那只匣子上停了一停,隨即轉回到她的臉上,與她四目相對。

      他的神情微微凝固,目光裡帶了疑惑。

      雖然已經極力保持著平和的心情,但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裡忍不住又新生出了一絲隱隱的新的不滿。

      他實在是不明白。

      他已經一而再地向她表達了自己不希望她踫觸這匣子的意思。雖然他也有點後悔起今晚剛開始時衝她發了那麼大的火,並且剛才就在進來時,他還在想著,自己起先應當確實嚇到了她,進去後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能讓她盡快消除今晚那段不愉快經歷給她造成的驚嚇。

      但此刻進來後,入目的一幕,實在令他忍不住又要控制不住了。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非要和自己作對,不聽他的話。難道真的是如他的母親朱氏說的那樣,女子一旦得寵多了,難免就會恃寵生驕,不把夫君放在眼裡?

      “你這是何意?”

      頓了一頓,他問道,朝她走了過去。

      小喬抬手,手指熟練地移動著九宮格鎖上的九宮位置,很快,匣子裡傳來“啪”的輕微響動,那是彈鎖機關被正確觸發發出聲音。

      魏劭露出驚詫之色,仿佛有點不敢相信。

      小喬的手卻離開了匣子,交放於自己的膝上,維持成一個標準的坐姿,抬起眼睛望著魏劭道︰“夫君,九宮鎖上的天干代表數字,排列數陣,無論縱向、橫向、斜項,三個方向的數字相加,其和數皆等於十五,其中以五居中,又可以變換出八種不同的幻方。這並不難,只要學過籌算便能解開。我當著你的面解鎖,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確實沒有動過鎖。倘若我真控制不住自己想看匣子裡的東西,我早就已經背著你偷偷打開,又何須留下刮痕讓你猜疑到我頭上來?”

      魏劭立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也沒有說一句話,但是神色慢慢地難看了起來。

      小喬神色卻顯得很淡定︰“我既然能解鎖,夫君一定疑心我曾開過、並看過內裡之物。我可以對天發誓,方才在你面前,是我第一回開鎖。誠然,我不否認我之前確實好奇匣裡裝的東西。尤其在我隨祖母去往中山國遇到了玉樓夫人之後,我更加好奇。這才有了前日機緣巧合正好看到,於是忍不住拿了出來的舉動。不瞞你說,當時我還晃過幾下,感覺內裡是書信紙張類的東西。隨後我就放了回去。”

      魏劭聽到“玉樓夫人”從她口中很是自然地說了出來,眼皮子跳了一跳,神色更加難看了。

      “方才我的話,你信或不信,全在於你。我並不強求,也不在意。而我之所以向你澄清我沒試圖撬鎖,也並不是想推脫掉我在這件事上犯下的錯。方才你憤怒而去之後,我確實反省了我自己。我的所作所為和撬這個匣,也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無視你之前警告,未經你的許可動了屬於你的私有之物。確實是我有錯在先。我再次認錯,並且起誓,往後我絕不會再犯相同的錯,更不會再有半點興趣,去想這裡頭裝的是什麼了。”

      魏劭一直望著她,神色從剛進來時的緩和變成驚詫,驚詫轉為難看,直到現在,才終於又慢慢地有點恢復了過來。

      “那麼你當著我的面解鎖,到底意欲何為?”

      “我的錯我會認。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想被人栽贓冤枉。這就是我方才當著夫君之面開鎖的原因。”

      小喬回答道,語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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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3:15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魏劭沉默了。他站立,她端坐,他俯視著小喬,小喬卻微斂雙目並未看他。二人中間不過隔了一張案几,卻都仿佛陷入了各自的某種思緒裡。室內只剩下了死寂。魏劭甚至仿佛聽到了身體裡的血液不斷沖刷過自己的胸膛、心臟隨之搏動所發出的那種聲音。

      一陣夜風見隙從角落的一道窗縫裡鑽了進來,燭火搖曳,魏劭投到對面牆上的那道人影也跟著晃了幾下。屋裡這才終於仿佛現出了一絲活氣。魏劭肩膀也終於跟著影子動了一動,抬腳正要朝她走去,小喬已經從榻上站了起來,抬眼溫聲道︰“實在不早了。歇息了吧。”

      她下榻,在魏劭注視的目光裡從他身旁走過,來到門口打開門,低聲吩咐僕婦進來服侍魏劭入浴。

      ……

      魏劭行軍在外冬日也以冷水沐浴,何況如今是夏季。

      汲自後園那口幽深水井裡的水,湃的已經很是清涼了。魏劭閉著眼睛舉起整只水桶從頭澆灌而下,水流沿著他的頭頂、臉龐、肩膀,沖刷而下,嘩啦的四濺水聲中,他渾身的皮膚感覺到了一陣清涼,但皮膚下血液流動帶給他的那種仿佛不斷刺著他的灼熱感卻半點也沒有消下去。並且他覺得胸口很悶,被一塊破布給堵住了似的。

      他的感覺糟糕,很是糟糕。

      他睜開了眼睛。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水沿著他的髮、膚不斷往下滴落。

      魏劭有點想叫她進來幫自己擦拭。最近每晚他沐浴時,她都會進來在旁服侍他,幫他擦拭頭發,身體,有時還會在浴房裡和他親熱一下。

      他的嘴張了張,最後還是沒有叫,自己扯過靜靜懸於一旁架子上的一塊浴巾,胡亂擦拭了下,套了件衣裳便出去了,看到她沒在床上等他了,而是像她剛來這裡時那樣,站在一旁,應該是要等他先上去。

      魏劭遲疑了下,朝她走了過去道︰“睡吧,不早了。”

      小喬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過去閂了門,放下懸於床前的兩道帳幔。

      床前的光線便黯了下來。

      魏劭仰躺在床上。她吹滅了燈。

      一陣輕微的聲。魏劭轉臉,看著她在昏暗裡背對著自己一件一件地脫去衣裳,留了中衣,最後爬上了床。

      她睡了下去,就仿佛一下睡著了,沒再翻過一個身,呼吸均勻。

      ……

      這一天魏劭經歷了許多的事。白天從涿郡快馬趕回漁陽,傍晚在城外遇到了魏儼喬慈,為喬慈設宴接風,等到她回家,他和她親熱,又衝她發了怒,再去了東屋,最後轉了一大圈,他終於再次回來和她一道躺回在了這張床上。

      魏劭感到不寧,卻不是因為來自身體上的乏。他正當年輕,精力旺盛的如同一隻春深季節的公豹。他能夠三天三夜不睡覺地行路,次日也依然精神抖擻地出現在他的部曲將士的面前。

      讓他感到不寧的是她給他帶來的那種不確定感。

      她不過是個女子,他單臂就能將她舉起,她的脖頸更經不住他的盛怒一折,倘若她真的完全觸怒他。當時他來到書房,突然無意間發現那個匣子有被人動過並且留下刺目劃痕的時候,他確實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她,並且無法控制地起了怒意。因為他曾那麼清楚地命她不要踫這匣子。並且從心底裡,也確實不願讓她踫觸。他定了下規矩,她卻不去遵守。他感覺到被她無視的冒犯。

      如果這是軍中,她是他的部下,那麼她理當當場就被砍了腦袋。但魏劭不明白的是,原本她分明有錯的。因為她確實無視他的吩咐動過他不願讓她踫的東西。但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為什麼到了此刻,他竟然感覺仿佛完全是自己做錯了事。

      尤其,他好像不該衝她發那麼大的火。

      他此刻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她當時被自己叫過來質問時的模樣。她片刻前還帶著盈盈笑意的花容立刻就失了血色,望著他的一雙眼睛裡,所流露出的那種驚惶、羞愧和帶著懇求般的悔意,他也不是沒有看到。

      魏劭被自己糾結的情緒折磨的有些難受,並且,從心裡也慢慢地生出了一種類似於挫折的感覺。

      他盛怒之下出門,隨後冷靜下來去東屋,從自己母親的反應裡,他不難判斷她的自辯是真的︰她確實踫了那個匣子,但沒有做出過徹底激怒了他的企圖用撬鎖這樣的方式來開匣的愚蠢行為。

      坦白說,當時他其實是有點鬆了口氣的。回往西屋的路上,他猜想自己怒而出門後,她應該很是惶恐。他也想好了,進去後,他當然不會立刻和她重修於好。因為她確實犯了錯,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過。他會讓她主動再次反省錯誤,並保證再沒下次之後,再告訴她,他已經幫她查清了原委,要還她一個清白。

      她會感激涕零於自己對她的寬大以及主動去為她洗脫嫌疑的舉動。並且更重要的是,有了這個必要的教訓,想必她從此就會對自己死心塌地,更不敢再做類似於這次的陽奉陰違的事。事後想想,雖然他也有點心疼於她當時受了驚嚇時露出的惶恐樣子,但他不想給她造成一種誤解,以為自己會對她的任何行為都無限地容忍下去。

      這就類似於他在軍中處置一個違反了軍令,但還要留用的部將。先威後恩,恩威並濟,這樣的治下手段,從來都是無往不利的。

      他進來後,卻看到她端坐於榻,神色平靜,三兩下地當著他的面就開了鎖,用不著他,就給她自己洗去了撬鎖的嫌疑。

      ……
  
      這個時代裡,除了佔少數人口的上等階層,剩餘階層能受到的教育程度極其有限。稍微高深的數算距離絕大多數的人更是遙遠。魏劭從小就對算數極感興趣,他的父親魏經知道後,特意給他打了一套共兩百七十二枚的玉籌,裝於袋中,七歲的魏劭就掛在身上隨身攜帶,隨時隨地可以取出來擺弄。這個木匣用的九宮鎖,也是他十歲的時候,根據河圖洛書所載的曾引發他極大興趣的“宇宙魔方”,讓鎖匠以黃銅精心打造出來的。

      他從沒想過有人能開鎖。至少在這個家裡,除了他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輕鬆就當著他的面開了鎖。

      世家貴族出身的女子,出嫁前在家中,從小多少也會接受過一些文化方面的教育,包括簡單的數算,以日後去了夫家管家甦勇,但絕不可能學到河圖洛書這種的程度,至少他沒聽說過。

      魏劭當時,說震驚也不為過,接著,就是隱隱的失望。他感覺自己雖然跨進了這扇門,卻仿佛結結實實地吃了一個來自她的閉門羹。
  
      ……

      魏劭睡不著覺。他剛才分明感覺到了,雖然她再三向自己賠不是,也依舊對自己笑臉相對,溫聲細語。但她一下好像有變回了之前那個剛來自己家裡時的喬女。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覺的到。他覺得胸口有點悶漲。

      他不喜歡她對著自己時這種樣子。

      他閉著眼睛,側耳聽著枕畔傳來的她的呼吸之聲。終於忍不住,朝她伸過去手,試探地輕輕搭在了她的腰肢上。

      她仿佛睡了過去,一動不動地沒有反應。

      魏劭手臂再伸過去一點,直到慢慢地將她腰肢完全地環在了自己臂膀裡,接著,身體朝她靠了過去。

      小喬忽然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朝裡睡去,仿佛只是睡夢裡的一個無意翻身。

      魏劭遲疑了下,又繼續朝她後背貼了過去,最後將她完全地收到了自己的胸膛裡,唇貼到她的耳畔,低語道︰“我信你了。鎖確實不是你動的。”

      他停了一停,沒見她反應。便收緊了手臂,手掌開始沿著她的腰肢緩緩移動,最後探進了她衣襟裡,用溫柔的力道輕輕撫摩著她,唇也跟著落到了她後頸上,順著她的後頸一路親吻到了肩膀,下巴磨蹭她時,將她衣衫從肩上帶落了。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灼熱,鼻息一陣陣地撲到她裸在外的肌膚上。接著他試圖要將她翻身過來面朝自己時,小喬忽然抬起手,抓住了他那只掌心漸漸變得滾燙的手,將它從自己的衣襟裡拿了出來。

      “夫君,今夜我實在是乏了,容我睡一覺可否?”

      小喬在昏帳中睜開眼睛說道。頭並未回過來。

      她的語氣依舊很柔和,但聲音聽著,確實低沉又乏力。

      魏劭那隻被她拿掉的手微微頓了一頓。片刻後,他鬆開了她,朝外翻了個身。

      ……

      第二天早上,才五更,魏劭就起身走了。

      小喬是真的不知道他何時起身走的。她像平常那樣醒來,見邊上沒人,才知道他走了。起身後沒多久,還在梳妝之時,忽然聽到外頭院子傳來一陣隱隱的哭號之聲,仿佛出了什麼事。

      小喬沒出去看。過了一會兒,林媼就跑了進來告訴她,說夫人已經查清,昨天膽敢潛入君侯書房破鎖欲行不軌之事的人,確實就是自己曾晃到了一眼過的孫媼。方才夫人身邊的那個姜媼帶著人過來要將那個孫媼綁走。孫媼竟然哭天喊地,姜媼當場叫人拿泥巴塞她嘴裡,最後是倒拖著腳給強行拖走的。

      林媼描述著時,雙目圓睜,比手畫腳,顯得十分激憤︰“女君寬厚,她不思報主,反欺主犯上,竟做如此之事!天理難容!”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小喬抬眼,見那個姜媼來了。態度一反常態的畢恭畢敬。站在門外朝小喬躬身道︰“稟女君得知,夫人知曉這邊出的事,極是震怒,連夜審問,一早將那姓孫的惡婆子查了出來,那婆子供認不諱。方才婢已經捆了她,帶過去定會嚴加懲治。夫人昨夜實在氣的,整夜沒睡好,一早又去了北屋向老夫人請罪,回來才剛躺下去。夫人說,這幾日她那邊就不用女君過去了。”

      姜媼回完了話才走。小喬這邊收拾好了,照常那樣去了北屋。

      朱氏一大早來過這裡,剛走沒一會兒。徐夫人見小喬來了,精神看著有些不濟,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端詳了下她的臉色,道︰“方才你婆婆來過我這裡,說二郎書房中有個匣被個下人私自破鎖,昨夜二郎震怒,要她追責,她一早就將事情處置了,人也查到了?”

      小喬道︰“婆母雷厲風行,這麼快就將那個破鎖之人捉了出來,我也十分的感激。幸而這回無事,只是虛驚了一場。早上我過來,除了看祖母,順道也是有件事,想與祖母商議一下。”

      “你說。”

      “西屋僕婦人數眾多。我記得我剛嫁過來,也就十來位,後來承祖母厚愛,陸續送了些人來,婆母那裡也有送過來的。下人不少,服侍的卻只有夫君與我二人。夫君白日總是不在,我更用不了那麼多的人。我見祖母這裡,連上庭院灑掃的也不過十來人而已,夫君與我年輕,輩分也小,更不該靡費至此。正好又出了這樣的事。我便想能否減去些不必的人手。一來杜絕人浮於事,二來,也免得下人們無所事事再生是非。”

      徐夫人點頭︰“有理。我們這樣的人家,雖不至於計較一二個下人閑懶,但若因閑懶生出昨日那樣的是非,則是主婦不察,大大的不該。難得你又不計較排場。你屋裡的事,自己做主便是,不必來問我了。”

      小喬露出笑容,向徐夫人道謝,又陪坐了片刻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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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3:29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徐夫人那邊回來,小喬把事情交給了春娘,當天將西屋裡的僕婦侍女全部過了一遍。除了原本自己帶來的幾個侍女和徐夫人那邊來的不動之外,剩下的人裡,留下平日老實做事的,其餘奉承拍馬、躲懶偷閑、眼神飄來飄去或是看著不順眼的全給打發了出去,最後將人數減至一半。一人看門,四人打理庭院,其中指定一人兼灑掃魏劭的書房,其餘人一概不許出入,兩人留用小廚房,服侍魏劭日常的和以前一樣,以林媼為首共三人,還有兩名候用隨調各處的。清清楚楚把事情分派下去,小喬又自己掏腰包給所有的下人都添了月錢。如此不但院中清靜了不少,出入沒了在身後看著的眼睛,留下的人也無不慶幸,頗有得到女君賞識的榮耀之感。

      小喬剛來這裡時,魏家別的房裡不知,西屋的下人裡,難免也有看不上她的。如今半年多過去,見她不但有徐夫人的看重,連君侯漸漸也與女君親近了起來。雖然這種大多是房裡事,但下人慣能察言觀色,時間一長,隔著道門即便看不見,嗅也能嗅的出幾分味道。下人與喬家又無不共戴天之仇,連徐夫人和男君都這樣了,誰還敢輕視於她。何況女君如今又給自己添了月錢,留下的無不歡喜,爭相到春娘面前表忠心。

      ……
  
      兗州使者楊奉昨晚雖在接風筵上面見了魏劭,但關於此行的“正事”,照通行的規矩,還要留到今日,有一個帶了正式意義的會面。

      公孫羊今天一大早來到了衙署,預備君侯和楊奉的會面之事,卻意外地發現君侯竟比自己還早,進去時,見他已經坐於堂中,正在閱著案上的簡牘,看起來還有些時候了。頗為驚訝,問了一聲︰“君侯何以如此之早?”

      魏劭道︰“前幾日去了涿郡,堆積下不少事務,須盡早處理完畢。”

      公孫羊聽了,不禁肅然起敬,心想自己嘔心瀝血果然沒有保錯人,君侯捨了家中美妻,一大早就來衙署辦公,不近女色勤勉至此,往後何愁大事不成。也不敢再打擾他,向他簡要稟了些早上與楊奉的會晤安排。

      魏劭不耐煩地道︰“我全權委託先生代我出面與那楊奉會上一面,打發他早些回去了便是。與他有何可講?”

      公孫羊道︰“主公不見,恐怕喬家會另有所想。況且喬家公子也與楊奉一道同來。主公若無要事,還是見上一面為好。主公若不願與兗州使者多說話,由我代主公開口便是。”

      魏劭不作聲了。

      公孫羊輔佐魏劭多年,也有些摸到了他的脾氣。有時雖暴躁,剛愎不聽人言,但若說的在理,即便當時他不接納,過後很快也總會有所回應。更不用說這幾年,隨著年歲的漸長,昔日的“小霸王”之氣漸漸已經斂了下去。察言觀色,見他不作聲,便知道是答應了,告了一聲,自己先退下去安排不提。

      到了辰時,魏劭在會堂見了楊奉、喬慈等兗州一行人。

      喬越此次派遣楊奉過來,沒什麼別的事,不過就是為了趁機拉攏修補兩家的關系。會面進行的乏味而無趣。幾乎全是公孫羊在和楊奉在對話,說的還都是客套話。魏劭基本就沒有開腔,喬慈更無話可說。如坐針氈之時,偷窺自己的那個姐夫,見他端坐於正中,目光散漫,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仿似已經神遊到了太虛之外。心知他定是看不上自家伯父的這副嘴臉,不禁更是羞愧。好容易捱到會面結束,喬慈剛鬆了口氣,見魏劭立刻從榻上起身,大步便往外去了。

      喬慈心裡有些沒趣兒。要不是徐夫人和阿姐的挽留,只想今天就回去了。跟著楊奉無精打埰地出了衙署大門,忽然有個親兵模樣的人朝自己跑了過來,到了跟前抱拳,行了個軍中之禮,道︰“君侯命我問公子一聲,可有興趣四處走走?君侯可陪公子。”

      喬慈一愣,抬眼朝前看去,意外地看到幾十步外一箭之地的路邊,魏劭正騎坐於馬背,扭頭似乎正看著自己的方向。

      他實在吃驚。和魏劭遠遠對視了一眼,見他神色還是那麼冷淡,猜測他應當是出於禮節,這才隨口叫人來問一聲自己的。阿姐那日的叮囑始終在心,他哪裡會真的這麼不上道,敢要他抽空來陪自己閑逛?

      再說了,就算真的和閑逛,對著這麼一個姐夫,再好的風景恐怕也成了苦差。

      喬慈立刻道︰“煩請轉告姐夫,就說我多謝姐夫的美意,心領了。我知姐夫忙碌,不敢打擾。且前幾日,魏表哥已經帶我四處逛過了。”

      親兵記下,轉身跑向魏劭,到了馬前向魏劭稟了一聲。

      魏劭瞥了喬慈一眼,轉過臉,挽起韁繩縱馬而去了。

      ……

      處理完西屋下人的事,一個白天差不多也就過去了。

      到了傍晚,小喬等著魏劭回來吃飯時,才得知了個消息,他早上見過了楊奉一行人後,又去了範陽,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範陽是幽州的另一大城池,也是魏劭的屯兵點,常駐就有五六萬的人馬。距離漁陽不是很遠,快馬來回也就一個晝夜的路程。

      昨天他才剛從涿郡回來,今天又去了範陽,事先也沒聽他有任何提及。想必又突發有事了。

      小喬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想到阿弟喬慈白天都沒回來,這會兒也不知道去了哪兒,便去了喬慈住的地方看了一眼。

      喬慈還是沒回。

      小喬吩咐了一聲下人,讓喬慈回來到自己那裡通報一聲,回去了。

      天漸漸暗了,小喬站在門口,仰頭看著僕婦將走道上的燈籠一盞盞地漸次點亮,看的入神,聽到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轉臉望去。喬慈來了。

      喬慈剛從外面回來,一身的汗,衣裳上也沾了些乾燥的黃泥塵土。連聲嚷餓。小喬帶他去洗臉洗手,喬慈擦了把汗,洗了洗手,跟著小喬去吃飯。等他狼吞虎嚥吃的半飽時,小喬問聲他今天的去向。

      喬慈說,早上隨楊奉從衙署裡出來,他要回魏府時,魏表哥派人找他去校場。他去了才知道,原來漁陽城外有一個鹿驪台,專為舉辦軍中演武所築,每年一次,名鹿驪大會,不論軍階,有能力者人人可參加。內容分騎射搏擊兩項。騎射勝者可獲鹿,搏擊勝者可獲驪。最終獲得鹿驪的二人,不但享有極大榮耀,為眾人所佩服,而且能一躍進入魏家親軍虎賁軍裡擔任要職。據說,如今魏劭帳下的大將軍李典,二十年前就是以馬弓手的身份一戰成名,得到了魏劭父親魏梁的重用,漸漸成為如今威震一方的大將軍。

      “阿姐,鹿驪大會再過些天就到了。魏表哥叫我再多留幾日,到時見識一下大比武的場面。他看了我的騎射,很是誇贊。讓我到時候上場去露一手。阿姐,我想上!”

      喬慈的表情裡,滿是躍躍欲試。

      喬家如今雖然式微,但好歹曾是一方之主,喬慈出身於世家,身上自然也帶了世家子弟的傲氣。這才會在陣前受不住別人嘲笑他貌若女子而衝出去拼殺惡戰。可惜喬家家主伯父喬越不思進取,對著魏劭一味的卑躬屈膝,昨晚的接風宴上,喬慈就感到了莫大羞辱,早上在衙署的會晤,這羞辱感更進一步。心裡原本悶悶不樂。忽然得知有這樣可以展露本事的機會,以他少年志氣,怎肯錯過?回來立刻就告訴了小喬。

      小喬遲疑了下。

      “阿姐!求你了,別攔我!我只參加騎射!不會出事的!你也知道,以前我在家中,騎射一向就出眾,連父親都誇過我的!”

     喬家有馬場,喬平從前特意聘請名師教授喬慈和當時還寄居在喬家的劉琰騎射功夫。小喬知道阿弟騎射確實出眾。見他用懇求的目光望著自己,終於還是不忍心拒絕,點了點頭︰“那你自己小心。更不能為了逞強硬出頭。就當參與其中,贏不贏倒在其次。”

      “多謝阿姐!”

      喬慈眉開眼笑。

      ……

      魏劭第二天沒回來。

     喬慈白天也不見人,晚上天黑才回,一身的臭汗,說去校場練了一天的騎射。吃了飯躺下去早早睡了。再次日,一大早爬起來,又急匆匆地去了校場。

     小喬知道阿弟一心準備著過些天的那場鹿驪大會,也沒怎麼過問了。

      到了魏劭走了後的第三天晚上,天黑了。平常這時間,喬慈應該已經回了,此刻卻不見他人。

      小喬有些不放心,到西屋外等著。翹首之時,看到喬慈身邊的跟班兒,名叫魚盧的獨自回來了,背負著喬慈的弓箭,卻不見喬慈與他同行。

      魚盧看到小喬,急忙跑過來躬身。小喬問他喬慈去了哪裡。魚盧道︰“魏使君見公子這幾日苦練騎射辛苦,帶他鬆散筋骨去了。公子說很快就回。怕女君擔憂,差奴先回來告一聲。”

      這魚盧是小童開始在喬家養大的,因貌醜,雙目鼓瞪如魚而得名。喬平見他秉性忠誠,將他派給兒子做隨身使喚。這趟喬慈出門,他也跟到了漁陽。

      小喬見魚盧說話時,腦袋垂著,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心裡起了疑竇,問道︰“魏使君帶公子去了什麼地方鬆散筋骨?”

      魚盧依舊垂著腦袋,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快說!”小喬喝道。

      魚盧終於結結巴巴地道︰“去城中什麼叫「羅鐘坊」的樂坊鬆散筋骨去了。”說完眨巴著眼睛,擔心地看著面露不快的小喬。

      小喬來漁陽這麼久,自然也聽說過羅鐘坊,其實就是個供有錢男人逍遙作樂的高級會所。一聽魏儼竟帶自己的弟弟去了那種地方,心裡立刻惱火了,回房換了身衣服,帶上春娘、林媼和另個孔武僕婦,立刻出門坐上馬車,直接找去了羅鐘坊。

      羅鐘坊位於城西的繁華地段,附近都是酒樓妓館。比起一般妓館,這家可謂銷金窟,出入其中的客人非富即貴,所謂千金買個一醉,臥於酥脯不歸,自然,這裡面的女子也比別家要多才多藝,艷幟更盛。

      小喬趕到了羅鐘坊,正是一天中這裡最熱鬧的時候,樓下大堂裡燈火輝煌,有樂妓分坐兩側,絲竹之聲,綿綿入耳。濃妝艷抹的美姬身上裹著來自江南的美麗綾羅,面帶迷人笑容,迎送著著往來不絕的尋歡之客。

      小喬的馬車停在了坊前大門之側,自己並沒下車,讓春娘和林媼進去叫人出來。

      門人見門外停下了一輛馬車,下來兩個看似出自大戶的僕婦,待要問詢,早被林媼一掌給推開去。門人見這兩個僕婦氣勢洶洶,仿佛來者不善,也不敢再阻攔,急忙問尋何人。聽春娘報了魏儼,更不敢怠慢了,急忙指點方向。

      小喬坐在馬車裡,透過望窗,目送春娘身影入內。等了片刻,便看到喬慈匆匆從裡面趕了出來,跑到了自己的馬車前,低頭一語不發。

      小喬盯著喬慈,見他面頰通紅,仿佛喝了不少的酒了,脖子上似乎還留有一團可疑的口脂痕跡,心裡生氣,正要開口,忽然大門裡面又飛快追出來一個人,抬眼望去,見是魏儼追了出來。

      魏儼跑到了小喬的馬車前,看了眼垂頭喪氣一聲不吭的喬慈,安慰般地拍了拍他肩膀,隨即轉身,對著望窗裡露出了半張臉的小喬道︰“弟妹勿責備喬公子。實在是我的不是。見他這幾日在校場裡苦練,便強行叫他到了這裡喝酒,鬆散鬆散筋骨,並無別的意思。陪坐的幾個女孩兒也都是甘淨的。弟妹勿擔心。”

      小喬心裡實在生氣,雖然極力忍著了,神色裡還是透出了些惱意,冷冷地道︰“我知道阿弟來了後,這些天大伯費心,多方照顧。原本我該向大伯致謝才對。今晚我也知大伯是出於好意,更不該來這裡敗壞興致。只是我家阿弟還未成年,從前在東郡時,我父親也嚴加管教弟弟,未成年前不許他出入風月場所。方才我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伯海涵。大伯請自便。我先帶我阿弟回去了。”

      她說完,朝魏儼略略點了點頭,目光投向還垂著頭的喬慈,皺眉道︰“還不去把馬牽來,跟我回去?”

      喬慈哎了一聲,匆忙牽來馬,翻身爬了上去。

      小喬放下望窗簾子,馬車跟了上去。

      魏儼目送小喬的馬車漸漸遠去,神色怔忪,一個人在原地,立了許久。

      ……

      小喬看著喬慈在前騎馬,一路無話地回了魏府。一進門,立刻將他帶進自己屋裡,讓春娘和林媼等人都出去。

      喬慈的臉被夜風一路吹下來,這會兒酒色已經散了不少,但依舊紅紅的。他偷偷看了眼雙眉蹙著的阿姐,心裡不禁驚慌起來,求救般地看向春娘。

      春娘勸道︰“女君,公子這也是初犯,再說……”

      “春娘你出去。”

      春娘搖了搖頭,只好出去了。

      “那種地方是你能去的嗎?”

      門一關,小喬便責備,“從前在家時,我是怎麼教你的?你才多大?十六歲都不到,你竟然就敢去那種地方!”

      喬慈臉龐因為羞愧變得再次通紅,囁嚅地道︰“阿姐,我錯了……我原本也不去的,只是魏表哥叫時,邊上都是在校場裡處了幾日的弟兄們,一個個全都看著我,我……”

      他停了下來,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小喬。

      ……

      其實目下世家大族裡的少年,像喬慈這樣十六未到的年紀,娶妻雖還有一兩年,但私底下早就和家中侍女私通的並不在少數。像喬慈這樣的反而是異數。只因喬慈秉性單純,人也懵懵懂懂,從前於這方面一直不大上心。小喬來了之後,把喬慈邊上那些看著不老實的侍女都給趕走,平日也有意識地給弟弟灌輸一生一世一雙人,婚前不得和別的女子親近的觀念。

      她倒並不是非要把喬慈培養成能以二十一世紀標準去衡量的好男人。畢竟,大環境就擺在這裡。但現在,自己能教導幾分,還是要教導幾分的。至於以後,等弟弟成年了,娶妻立業之後,他要如何,她也管不到那麼遠了。

      但是現在,她是絕不允許他出入像羅鐘坊這樣的風月場所的。

      ……

      小喬聽了喬慈的解釋,忽然仿佛有些明白了。

      阿弟自己應該也是不想去的。只是魏儼叫了,邊上又那麼多的人,他大約怕拒絕會被人嘲笑。

      小喬對上弟弟那雙生的很是好看的眼睛,剛才生出的悶氣,漸漸地有些消了下去。

      “阿姐!你別生我氣了。我保證,下次我再也不敢去了——”

      喬慈可憐巴巴地懇求著。

      “其實阿姐也是為你的身體考慮,你如今十六歲還沒到——”

      “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不過一件小事罷了,何至於這麼大的動靜?”

      小喬話還沒說完,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她。接著,門被“啪”的推開。

      小喬轉頭,見前天去了範陽的魏劭抬腳跨了進來,大步往裡,一邊走,用一副不以為然的語氣,如此說道。

      喬慈見姐夫突然回來了,聽他語氣,似乎在為自己說話。有些驚訝,微微張著嘴。

      小喬一愣,隨即微微蹙眉,冷冷道︰“我在管教我的阿弟,君侯這也要插手?”

      魏劭仿佛沒有聽到,徑直走到喬慈面前,道︰“你回去吧。小事一樁罷了。下回若回來晚,記得早些帶口信回來就是了。”

      喬慈看了眼自己的姐夫,再偷偷看一眼邊上沉著臉的阿姐,忽然感到後頸似有一陣涼風吹過,縮了縮脖子,急忙低頭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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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3:42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喬慈出去了,小喬卻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抬著眼睛瞅著魏劭,神色淡淡的。

      魏劭摸了摸下巴,朝她走近道︰“春娘都與我說了,不過是表兄見他這幾日在校場裡摸爬滾打辛苦,叫他過去略微散鬆散筋骨,吃了兩杯酒嗎?你至於大動肝火親自過去叫人,回來了還發這麼大的火?”

      小喬注視了魏劭半晌,方冷笑一聲︰“原來君侯素日乏了鬆散筋骨也是去的那種地方?同道中人,難怪開口維護,還不讓我教我自己的阿弟學好!”

      魏劭不以為然地道︰“我是不大去的。只是你阿弟也不小了,日後這種場合應酬也是難免。偶爾為之,怎就不學好了?且這也不算大不了的事,你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他似乎終於留意到小喬盯著自己的眼神看起來不大好,頓了一頓,停了下來。

      小喬淡淡地道︰“你道我小題大做也是無妨。我不管別人如何,別人如何我也管不了。我自己的阿弟,如今他還未成年,我是不喜他出入那種場所的。下回若再有這種事情,望夫君莫再插手。”

      她說到“別人”、“我自己的阿弟”時,一字一字,語氣微微加重。

      魏劭看了她半晌,忽然朝她湊過去臉些,平白似地道了一句︰“和你處了有些時日了,我還一直道你性子溫柔,頭回見你發如此的火……”

      “夫君忘了我的乳名為何?父母取名,總是有它緣由的。”

      小喬淡淡一聲,躲開他靠過來的那張臉。

      “我不曉得夫君今晚回,夫君也沒派人傳個話先。晚飯我自己已用過了。夫君飯吃了沒?若沒吃,我叫人再預備。”

      “預備下去吧。還沒吃。”

      魏劭仿佛沒趣了,站直身說道,也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小喬便從他身邊走過,打開門吩咐了下去。

      ……

      魏劭先沐浴,換了身衣裳,出來飯也預備好了。

      他應該真的餓了,一口氣吃下去了三大碗的飯。

      小喬坐在邊上陪伺,等他吃完放下筷箸,給他遞過去用以漱口的溫水時,感到小腹處起了一陣脹痛,肩膀微微動了動,抬起的胳膊便在空中滯了一下。

      魏劭接過杯子,似乎留意到了她的那點異常,看了她一眼。

      小喬很快就恢復了。等他漱完口,放下了杯,起身走了出去,自己雙手才扶著那張食案,撐著上身,慢慢地起來。

      幾年前自己來到這裡成為小喬後,她就發現現在這個身子,每逢來了月事就會腰膝酸軟,不止這樣,月事起頭的一兩天還會腹痛,最嚴重的一次,痛的小腹猶如抽筋,臉色蒼白、額頭冒冷汗,人根本就直不起腰,極折磨人。在家時也斷斷續續有吃一些調理氣血的藥,但不見什麼大效。直到最近這大半年,疼痛倒有所減緩了,但每次來月事,身子依舊不大爽利。

      最近這些時日和魏劭的床事十分頻繁。一旦起了個頭,以他在床上的那個折騰勁頭,她就是想停,也是停不下來。

      起先小喬隱隱擔心,唯恐自己現在就受了孕。

      倒不是她拒絕生孩子。而是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現在馬上懷孕生孩子,似乎都不是個好時機。別的不論,光從生理角度來說,這身體也沒發育完全,並不適合孕育孩子。

      古代女人之所以壽命不長,早早就生孩子也是一個原因。而且即便生了下來,孩子也不好養。

      她擔心了些天,昨天終於見到了月事,才鬆了口氣。

      剛才這種名為坐、實際和跪差不多,又要直挺挺地支著腰身伺候別人的身體姿勢,平時還行,今天就感覺有點累了。

      春娘知道小喬來了月事,方才又出了趟門,身體想必乏軟,一直等在外,見魏劭出去了,急忙進來,見她兩手扶著食案要起身,忙上去幫扶站了起來。

      “女君可好?”

      她看了眼小喬的臉色。

      小喬點了點頭︰“我無妨。”

      “女君回房早些歇下去。”春娘陪著小喬回了房。

      魏劭簡單說了聲,說自己有事要去衙署,稍晚就回來,

      他說完,看了眼小喬。

      小喬沒說什麼,只送他到了門口。

      ……

      小喬等到亥時,魏劭還沒回來。感到後腰酸脹,整理了下,和衣先躺靠到了床上。

      房裡很靜。她今天也確實感到有些累了。闔著眼睛,意識漸漸有些模糊起來時,春娘推門輕手輕腳進來,叫醒小喬道︰“東屋方才打發了個人來,說夫人心口疼痛難耐,問男君回否,婢說男君未回。”

      春娘說這話時,眉頭是皺著的,表情有點不高興。

      小喬揉了揉眼睛,慢慢坐了起來,發了片刻的呆,便穿鞋下地,讓春娘給自己換身衣服。

      朱氏是婆母,還這樣打發人來叫兒子了,親兒子不在,她這個兒媳婦,便是腿斷了一條,跳也是跳過去的。

      春娘見她神色平靜,也不見絲毫怨色,自己嘀咕了兩聲,無奈取了衣裳幫她換上。

      小喬去東屋前,打發了個人去衙署找魏劭,隨後來到東屋朱氏的房。

      朱氏看起來倒不是在裝病。頭髮蓬亂,躺那裡捂著胸口哼哼唧唧,眼睛閉著,臉色確實有點白。邊上是那個姜媼,斜目見小喬來了,湊到朱氏耳畔道了一聲。

        小喬跪拜下去道︰“夫君傍晚回來,用過飯又出去,此刻尚未歸。我來的也晚了,心內不安。不知婆母如何了?”

      朱氏不吭聲,小喬便一直跪著。半晌,才聽她冷冷道︰“你身子金貴,如何勞動你來服侍我。”

      小喬道︰“婆母言重。婆母身體不適,我身為下輩,但凡能有事孝之處,只要婆母不嫌棄我笨,必定是不敢怠慢的。”

      朱氏道︰“我兒呢?去了何處?”

      小喬道︰“夫君出門前未曾說與我知道。應當是去了衙署。方才聽到婆母身體不適來叫,我便派人去衙署通知了。衙署離家也不遠,想必夫君很快就會回了。”

     朱氏盯著跪在地上的小喬。半晌,哼道︰“你走吧。我這裡不用你服侍。”

      小喬便朝她行了個辭拜禮,從地上爬了起來,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房裡,也了無睡意,靠坐在床頭出起了神。約摸兩刻鐘後,春娘進來了,說男君已經被叫了回來,方才已經去了東屋那邊。

      小喬也不再睡了。坐等了沒多久,大約也就兩盞茶的功夫,聽到門外腳步聲起,魏劭回來了。

      小喬扶著床頭下了地,如常那樣朝他迎了過去。

      魏劭看著似乎不再要出去的樣子了,自己解開腰帶,隨手投擲到了近旁的置衣案上,望著小喬問︰“我母親方才可為難你了?”

      小喬到他身前,接過他自己脫下的外衣,眼睛齊平望著他胸膛道︰“未曾。方才你不在,婆母那邊打發人叫你,說心口疼,你不在,我去了。婆母也未要我服侍,我不過站了一站,就回來了。”

      她剛才在朱氏面前的那一番應答,聽著簡單。其實也是考量過的。知道朱氏不喜歡兒子和自己近親,就說魏劭出門前沒告訴自己去向,只猜想他去了衙署。再提到已經打發人去叫,很快就能回來。

      以朱氏的心理,必定不願兒子回來探望她時,看到兒媳婦也在她跟前“事孝”。果然如她所料,朱氏很快就放了她回來

      “婆母如何了?”

      小喬說完,問了一句。

      “老毛病。方才睡下去了。”魏劭簡單應了一句,雙目一直停在她臉上。

      小喬點了點頭,避開他雙目的注視,拿了衣裳轉過身要走,肩膀卻稍稍一沉,停下腳步,見他抬起手搭在了上頭,人也朝自己邁了一步過來。兩人距離一下就貼近了。

      “我母親……”他遲疑了下,“如今性子比從前越發不好相與了。我若不在家,她給了你委屈受,你多擔待些。”

      小喬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夫君放心,我有數的。”

      亥時末,這個一天終於得以結束。小喬熄燈後躺了下去,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沒一會兒,魏劭果然就又朝她靠了過來,一隻手也探進了她的衣裳裡。

      小喬閉著眼睛道︰“今日別踫我了。我身上不乾淨。”

      ……

      喬慈被突然而至的小喬這樣給叫走,魏儼也無心再留下了,目送那輛馬車消失在夜色裡,轉身進去,和同桌其餘人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另有事先行離開,請諸位盡興,今晚這裡由他做東,隨後便回了家中。
  
      載著小喬的那輛馬車早已經遠去。想必此刻已經將她送回了家中。

      魏儼手裡握著一隻酒壺,憑欄吹著夜風,眼前總還不停地浮現出方才她在車中露出臉,和自己說話時的模樣。

      羅鐘坊大門前的那排燈火明亮,照著望窗中她的面龐。不過半張側臉,她神情中又帶著嗔怒,雙眉微蹙。但就是這樣的一種神情,反令他感到愈發的不可自持。

      直到此刻,閉著眼睛還不停地回想。

      她對著自己時,除了一開始的厭惡,之後每回遇到,便只剩下了冷淡和客氣。

      魏儼還是第一回,見到她在自己面前現出她本來的真性情。

      即便她的嗔怒,也令他甘之如飴,甚至如同獲得意外之喜。

      ……

      她是自己的弟妹,魏儼也記得這一點。外祖母待他恩比山高,魏劭與他一起長大。

      魏儼其實亦是自負之人。他的才幹,也確實不凡。

      他比魏劭年長。魏劭還是個孩童時,成長為少年的他就已經縱馬馳騁在魏經之後了。

      但是他一直知道,自己肩負的使命,就是輔助魏家的繼承者成就大業。對此他一直沒有任何疑慮。

      直到有一天,那是三年之前的某一天,一個匈奴人找到了他,他也終於知道了自己的真實來歷。原來他的生身之父,並不是像外祖母告訴他的那樣,是個入贅到了魏家,又不幸英年早逝的勇士。

      他的父親是如今匈奴單于的弟弟,日逐王烏珠屈。他的身體裡,除了魏家人的血,還流著匈奴血。而那個日逐王,現在在渴望著他能回去。

      這個認知給他造成的困擾,有一度,曾令他感到痛苦不堪。他敵對了多年,從骨子裡仇恨的匈奴人,原來竟是自己的族人。而他一直敬愛的外祖母,卻隱瞞了他的身世!

      一段時間的痛苦過後,魏儼終於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他不打算認回自己的匈奴父親。
  
      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漸漸地感覺到了命運的不公。

      偶爾,他也冒出過這樣的念頭,僅僅是因為出身的不同,他的弟弟魏劭就註定是魏家家主。而他只能是以魏劭身邊的一個輔助者而存在著。哪怕他的能力並不在他之下。

      但很快,他也總是能壓下自己心裡這種不該有的念頭。

      直到現在,他又遇到了這個喬女。

      他接受儒學教育而長大。外祖母當年沒有捨棄他,對他有養育之恩,魏劭更是他處了多年的兄弟手足。

      一個女子,如何抵得過兄弟之情?

      但是魏儼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

      他為此感到過羞愧,但與此同時,心底裡,因為愛慕這個不能得到的女子,又令他有一種自己根本無法能抑制的住的快感。

      夜已經深了。或許是不斷喝下腹的酒水作祟,魏儼心中只覺愛她愛的簡直入骨了。終於忍不住丟掉酒壺,快步回了屋,命房裡還在等他的姬妾出去,自己磨墨蘸了筆,站在床邊,在牆上開始揮灑塗抹。

      他額頭漸漸冒出了汗,渾身發熱,手中筆尖更如靈蛇般在牆上游走,一氣呵成,牆上很快躍然現出了一個簪花女郎的背影。那女郎仿佛迎風而行,衣袂飄然,應是聽到了身後有人呼喚,含笑回眸,神情嬌俏,動人無比。

      魏儼畫完,一把丟掉了畫筆,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牆面,整個人猶如喝醉了酒,面龐赤紅,呼吸急促。

      他忽然撩起了衣擺,呼吸之聲變得愈發渾濁,被身後燭火投在了畫牆之上的那道身影仿佛在微微顫抖。片刻後,隨著一陣仿佛終於得到了釋放般的長長呼氣之聲,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我的這間屋,往後誰也不許進來!若被我知道擅入,殺無赦。”

      片刻後,魏儼出去,對著外面的姬妾說道。

      他的神色很是平淡。聲音中的厲色卻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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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魏劭微微一怔。手終於慢慢地從她身上抽離。

      帳帷裡的光線昏暗。但不難看出她的身子弓了起來,叫他感覺和往常有些不同。

      “你身子可有不適?”

      他終於問了一聲。

      “沒有。”

      “你……還在生我的氣?”

      片刻後,他又問。

      “怎會?方才說了,只是月事來,故不能侍奉夫君了。”

      小喬回答道,聲音很平靜。

      魏劭張了張口,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房裡便安靜了下來。魏劭卻沒法睡的著覺,就跟前頭那幾個他跑到範陽去的晚上一樣。

      應該說,他這會兒心情很低落,有點覺得還不如繼續待在範陽不要回來,眼不見為淨才好。

      他也知道她那天晚上生他的氣了。所以後來他想借和她親熱言歸於好的時候,被她拒絕了。雖然當時她的語氣很是婉轉,但拒絕就是拒絕,他當然感覺的到。

      他有些接受不了她對自己這樣,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所以第二天趁她還睡著,早早就起身走了。衙署裡的事情都完了,該回家時,他猶豫了起來,最後臨時決定,還是先去範陽過上幾天再說。

      反正他從前娶妻前,也經常這裡跑那裡跑的,祖母她們早習以為常了。

      於是他一跑就是三天。

      這三天過的還挺慢。終於過去了。他覺著她就算有再大的火氣也該消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當時確實沒對她怎麼樣,不過就是一時控制不住脾氣,對她發了下火而已。

      他可是她的夫君!遇到那樣的事,做丈夫能對妻子容忍到像他那個地步的,應該也不算多了。

      所以他今天就回來了。

      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還是原來的樣子!看著對自己服侍周到,挑不出什麼錯處,其實從一進門開始,他就立馬感覺到她對自己撲面而來的冷淡。尤其是,竟然當著喬慈的面把自己的話給頂了回去。

      魏劭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遇到有人這樣對自己說話!

      對此,魏劭感到很不快,並且十分的困惑,但是想想那天大概自己確實凶到了她,她不過就一個女人,他也就不和她計較那麼多了。

      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還不領情?

      她動了自己不讓她動的東西,自己發現後,不過說了她幾句而已,都過去三天了,今天他回家,還拉下臉皮主動再次向她求好!

      魏劭躺在床上,心裡的那股子氣悶卻越來越重,終於忍不住了,慢慢坐了起來,掀開帳子下地後,套上件衣服就往外去了。

      他需要出去透口氣兒。否則他這樣睡不著覺,枕畔的那個女人卻好像睡了過去,他真的要被悶死的。

      ……

      男君和女君三天前因為那個匣子的事鬧了不好,春娘當時膽顫心驚,第二天一大早君侯出去,三天後的今晚才回來。偏偏不巧,男君一回來,女君就又因為公子的事,和他似乎起了幾句爭辯。

      春娘心裡更加沒底。也不知道他兩人今晚相處的如何,這會兒也睡不著覺,翻來覆去,乾脆起身出去解了個手。回來時,影影綽綽看到庭院裡仿佛有個人影在躑躅,起先嚇了一嚇,再看一眼,認出是男君的背影,心裡立刻一陣突突,唯恐是女君和他起了爭執,男君這才深夜不睡出了房,匆匆上去,喚了一聲君侯。

      魏劭正雙手負於身後,對著天上半輪明月在出神,扭頭見是春娘。

      春娘壓下心裡忐忑,試探著輕聲問道︰“如此深夜,男君怎還不回房歇息?”

      魏劭吐出胸口一陣悶氣,淡淡道︰“房裡悶,出來透口氣。”

      春娘見他神色不豫,也不敢再多問什麼了,朝他躬了躬身便往回去。走了幾步,聽到身後魏劭道︰“我有話問你。”

      春娘急忙停下腳步,轉過身。見君侯朝自己走了幾步過來,停下,又不說話。

      “君侯想問什麼,盡管開口。婢無所不告。”春娘道。

      魏劭點了點頭,終於道︰“她今日身子可有不適?方才我問她,她也不跟我說。”

      春娘的一顆心,原本還懸著,聽到君侯問了這麼一句,心便咯 落地,忙道︰“女君今日來了月事,身子確實不舒適。若有頂撞了君侯的地方,還請君侯多多擔待。”

      魏劭沉默不語。

      春娘見他似乎不像是在生氣的樣子,心想既然開了口,索性借這機會再多說幾句。便上去了一步,又低聲道︰“君侯有所不知,我家女君身子一向嬌弱,從前在東郡時,每逢來了月事,便腹痛難忍,抱肚下不了地,也是常有的事。如今這大半年倒是好了些,只每回來的時候,難免還是腰酸腹脹,原本應當臥床休息為宜。今日女君得知了小公子之事,自己趕了過去,回來婢見她便乏了,待要歇下去,夫人那邊又來傳喚。女君聽聞夫人心口疼痛,不敢怠慢,當即就過去了……”

      春娘說著,停了下來。

      魏劭見她停了,微微皺了皺眉︰“怎不說下去了?”

      春娘望了他一眼,低聲道︰“下面的,婢就不好說了。”

      魏劭哼了聲︰“說!”

      春娘應了聲,吞吞吐吐地道︰“婢陪著女君去了夫人那裡。路上女君都要我攙著胳膊的。到了夫人跟前,夫人……有些不喜女君,女君便跪了許久才得以起身。婢見女君爬起來時很是吃力,有心想上去扶一把的,又恐給女君招來不是,也不敢……後來出來了,婢陪女君回房,見她十分疲倦,很是心疼,就勸她早些歇下去。只是男君那會兒還沒回房,女君不肯自己先歇,硬要坐那裡等著男君……”

      春娘還沒說完,面前人影一晃,見魏劭已經抬腳從自己身旁經過,匆匆往正房方向而去。急忙跟了上去。見他三兩步跨上台階,推開門進去了。

      春娘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

      小喬雖然身體疲倦,但腰腹酸痛,加上還有魏劭在自己邊上躺著,其實也睡不著覺。只是閉著眼睛而已。等魏劭出去了,一個人睡了些時候,慢慢地調勻呼吸,漸漸終於心平氣靜下來,睏意也隨之襲來,打了個瞌睡的時候,感覺到眼皮子前頭仿佛有團亮光在晃,終於被晃醒,朦朦朧朧間,微張開眼,見是魏劭回來了,爬上了床,手裡拿了支燭台,在照自己似的,便重新閉上眼睛,抬起一隻胳膊擋住眼皮,口裡帶了些微的埋怨似的,含含糊糊地道︰“你做什麼……”

      魏劭將她遮擋住眼睛的那只手拿開,繼續端詳了閉著眼睛的她一會兒,忽然“噗”的吹滅了燈,一陣的聲音過後,小喬感覺到他重新躺了下來,那條胳膊又伸了過來,摟住了她的腰,移到她的肚子上,掌心貼著,輕輕地撫揉。

      被他這麼一折騰,小喬剛才的那點睏意早就沒了。

      她人本來就不舒服,都這樣了,見他還不放過,心裡又起了煩躁,捉住他的手腕,正要拒絕,聽到魏劭自己自己耳畔低聲道︰“你人不舒服,我回來時怎不和我說?還強行撐著伺候我吃飯?我又不是非要你伺候不可的。”

      小喬一怔。

      魏劭說完,便沉默了下去。只那只手掌在她小腹上繼續輕輕撫揉著。

      “很難受嗎?”

      片刻後,聽到他在耳畔又輕輕問了一聲。語調竟然有些溫柔。

      小喬有點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我已經好多了。你自己睡吧。”

      魏劭將她往自己的懷裡攏了攏,讓她完全地和他貼靠在了一起。

      “往後要是身子哪裡不舒服,不許瞞我。你不說,我又怎知道?”

      昏暗中他的語氣仿佛帶了點不高興的味道。

      小喬咬了咬唇,輕輕嗯了一聲。

      ……
  
      魏儼從一場被餓狼追逐的噩夢中醒來,胸腔內的心臟還在噗噗地劇烈跳動,猛地睜開眼睛,發現窗外微白,天已經亮了,而自己就醉倒在了屋裡床前的地上,仰面這樣睡了一夜。

      他的頭有些脹痛。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昨晚的事,一幕一幕,全都湧上了心頭。

      他記得昨天傍晚,他帶著喬慈去了羅鐘坊,剛坐下沒多久喬女就來了,將喬慈叫走。自己出去向她告解,她十分生氣,說了他一頓就走了。他回來後自己在庭中獨自喝酒,恍惚醉酒之時,回到屋內……

      他猛地坐了起來,看到對面的那面牆上,昨夜自己繪就的那個美貌女子依舊還在。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踫觸過畫筆了。但昨晚畫她時,半醉半醒,渾身血液沸騰湧流,竟然一氣呵成。

      魏儼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充血的一雙眼楮盯著牆上那個裙裾飄飄面貌栩栩的女子,心跳的更加厲害。

      他依稀記得,昨夜後來自己似乎出去吩咐過不許任何人入這屋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讓她就這樣留在這面牆上。

      他竟然對自己兄弟的妻子,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醜事,倘若被人過目……

      魏儼仿佛被針刺了一下,頓時冷汗涔涔,心跳的幾乎躍出喉嚨,從地上一個魚躍而起,拔出丟於地上的那把佩劍,快步到了牆前,抬劍正要刮掉,劍尖指著牆上的那個人兒,卻又凝固住了。

      他實在不捨就這樣用劍尖刮花她那張如花般的容顏。

      他遲疑著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跟隨了他多年的隨從朱權,隔著門道︰“使君,代郡今早送來信報,使君請過目。”

      魏儼目光微微一動,應了聲“稍等”,收劍迅速奔去,將原本靠在西牆的幾個箱櫥搬來依次疊加,直到擋住牆上的美人。隨後閉合了窗。環顧一圈,見無異狀,出去打開了門。

      “使君,信報在此。”

      朱權遞上了一個信袋。

      他年近四十,為人謹小慎微,看著魏儼長大,魏儼對他很是信任。

      魏儼接了過來。

      ……

      小喬這一覺睡過去,醒來就是第二天的早上了。魏劭也還沒起床。兩人依舊是昨晚那樣他抱著她,她縮在他懷裡的姿勢。又幾乎是一起睜開眼睛的。因為她才稍稍一動,他也就跟著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時候,兩人仿佛都有點不好意思。

      小喬垂下眼睛,從他懷裡滾了出來。魏劭乾咳一聲,就從床上跳了下去進了浴房。

      小喬其實已經瞄到了他下面支了帳篷。當然,裝作沒看見。兩人隨後各自起身。收拾好了,一道去北屋看徐夫人。

      魏劭人高腿長,走路步子習慣邁的很大,以前小喬和他同行,總是要被他丟在後頭,落下一大截。

      早上他卻一反常態,就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她的邊上。兩人最後一起進了徐夫人的屋時,意外地看到魏儼也在,正跪坐在徐夫人的邊上,陪著徐夫人一道在吃早飯。

      看到魏劭和小喬一起來了,徐夫人很高興,讓他倆也一道落座用早飯。

      剛才出來時,因為起身稍晚了些,兩人還沒吃早飯。到了這裡,魏劭自然不會跟自己的祖母客氣,過去就坐到了魏儼的對面。看了眼魏儼,見他眼睛裡還帶著些紅血絲的殘餘,隨口笑道︰“兄長昨夜可是沒睡好?”

      徐夫人望了眼魏儼,用帶了點責備的慈愛語氣道︰“你什麼都好,就是愛喝酒。往後不許再宿醉,傷了自己身體。”

      魏儼道︰“外祖母教訓的是。孫兒謹記在心。往後不敢了。”

      “要真記住才好!”徐夫人抬眼,見小喬辭謝不來,招手讓她坐到自己對面,一面叫人添加碗箸,微笑道︰“我這裡還講什麼規矩,都是自家人。”

      小喬只好向徐夫人道謝,上榻後撫平裙褶,也跪坐了下去。右手邊就是魏儼。

      她心裡對魏儼昨晚帶了自己弟弟去羅鐘坊的事還是有點芥蒂,坐下去後,當著徐夫人的面,自然也不好再給他臉色看,見他望過來,便神色若常地喚了聲大伯。

      魏儼微微點了點頭,有些不敢再看她了,挪開了目光。

      早飯安靜地吃完。各自漱口,食案也被撤下後,魏儼朝徐夫人叩拜,說道︰“孫兒今早過來,是想向祖母暫辭。前次為祖母大壽孫兒來到漁陽,停留已數月,走之前代郡還有幾件事懸著,想著不如趁這兩日空閑先回去把事情處置了。今日便動身,是故一早來向祖母告辭。”

      徐夫人點頭︰“你若有事,盡管回去。我很好,無須你多記掛。”

      魏劭道︰“兄長怎這時候回去?過些天便是鹿驪大會了。不能少了兄長。”

      魏儼笑道︰“代郡事後,我便盡快趕回來。鹿驪大會豈能錯過?”

      “如此甚好!”魏劭點頭,“兄長何時動身,我送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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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17-3-15 10:44:08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魏儼從魏府回到家中,朱權已為他收拾好了簡單行裝。

      魏儼的三個姬妾,此刻也已經等在了抱廈裡。

      從前他外出,有時獨行,有時也會擇一人帶走。故今早見他要走,三人都是一番精心裝扮,盼能被他擇中同行。稍頃聽到腳步聲傳來,三女閃目齊齊看了過去,並不見魏儼身影,卻是朱權從裡頭走了出來,手裡抱了只看似頗有分量的長匣,停在三女面前道︰“使君說,往後無須再要你們服侍了。這匣裡的金,你三人自取分了,今日走吧。”

      朱權將匣子置於地上,打開了蓋。裡面滿滿一匣金餅,燦燦耀目。

      突然得知要被遣散,三女起先都是驚呆,面面相覷。反應了過來,急忙跪下去懇求。那個去年才被收了過來的朱姬泣道︰“不知妾哪裡做錯,使君竟如此狠心對待?”

      朱權搖頭︰“使君之言,你們並無錯處,只是使君如今不需你們服侍了。且取了金走吧。”

      朱姬和另位王姬都出身教坊,從前是能歌善舞的樂妓,被魏儼看中帶了回來。侍奉他至今,知他性情陰沉,並非溫柔男子,平日雖委婉承歡,心裡對他其實多少帶了些懼怕的。見他連面也不露,聽朱權語氣,遣散自己等人已是定局了,再苦苦強留,恐怕便要觸怒於他,只好抹了眼淚,各自取了金餅回房收拾行裝,商議了下,只能再回教坊重操舊業。好在兩女年輕貌美,魏儼又給了豐厚帛資,往後若遇良人便嫁,尋不到依靠,有了這筆資財,一生衣食也能無憂。

      朱姬王姬去了,剩下那個名叫蘭雲的寵姬卻依舊立在原地不走。

      她是三年前到魏儼身邊的。當時魏儼與一支來犯匈奴對仗,匈奴去後,魏儼解救了一批被掠走的婦女,蘭雲就在其中,自訴父母雙亡,懇求魏儼收留。魏儼見她貌美楚楚,當晚收用了。蘭雲不但貌美,頗能揣摩男子心思,於床帷間也多姿態,不覺三年過去,魏儼身邊女子換了又換,這蘭雲卻始終得以長隨。

      朱權見她神色呆滯,還立在那裡不肯走,搖了搖頭。

      片刻後魏儼步履匆匆從房內出來行到門外,從隨從手中接過馬韁,待上馬時,蘭雲從後飛奔了出來,攔在魏儼的身前,流淚道︰“妾侍奉使君三載,自問並無懈怠之處,使君何以一夕變顏,竟棄妾於不顧?”

      魏儼看向朱權。

      朱權面露尷尬,忙解釋︰“方才我已轉達使君之意,只她死活不肯離去,我也無奈。”

      魏儼道︰“你再添她些金帛。她若沒去處,你代她尋個人家嫁了。”說完翻身上馬,馬蹄橐橐聲中,一行人轉眼去了個乾乾淨淨。

      蘭雲怔怔望著魏儼一行人遠去的背影,雙目流淚不止。

      ……

      魏劭親自送魏儼出了北城之門,又出十餘里地,最後停下,二人下馬站於路邊話別。

      “到時祖母也將赴會,睹我幽州健兒之耀武揚威。兄長更不可少。”

      魏儼道︰“二弟放心,代郡事畢,我必定趕來。”

      魏劭點頭。魏儼見他欲言又止,便笑道︰“二弟可還有話?”

      魏劭遲疑了下,轉頭看了眼身後,見隨從相去甚遠,低聲道︰“也並無別事。只是想請教下長兄,女子大多喜好何物?”

      魏儼一怔,轉念間便明白了。

      他也知道魏劭於女子事生疏。忽然問自己這個,想要討好的,必是喬女了。

      魏劭強自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她嫁來有些時候了,我見她侍奉祖母和我母親頗是周到,所謂投桃報李,想著送她些東西。我見她似乎對財帛也不上心。只是除了財帛,我卻想不出還有何物可送,是故向長兄討教。“

      魏儼壓下心裡百轉千回暗流湧動,沉吟了下,道︰“弟妹秉性溫柔,心地必定也慈濟。二弟不如送她一隻可豢養的活物幼崽,想必應能博她歡喜。”

      魏劭猶如醍醐灌頂,連聲道謝。

      魏儼一笑。二人相互道別。魏劭目送魏儼一行人馬北去,自己掉轉馬頭回城。

      ……

      喬慈從那日被小喬當場抓回來後,這幾日一門心思在校場裡摸爬滾打。過了幾天,傍晚回來了,興沖沖地入了小喬的院。小喬在房裡,聽到阿弟呼喚自己的聲音,似頗興奮,出去看到喬慈蹲在地上,邊上圍了幾個彎腰的侍女,低聲嘰喳,仿佛在圍觀什麼。走了過去。

      “阿姐你看!”

      喬慈抱起地上之物,朝她飛快走了過來。

      小喬這才看見他懷裡抱了一隻幼貓,頭圓圓的,小短耳,兩隻眼睛的瞳色極其純淨,一為藍,一為琥珀,猶如嵌了兩顆寶石,全身毛茸茸像只肉團。被喬慈抱在懷裡,仿佛害怕,不停地撥拉著粉紅腳掌的小爪子,發出輕微的喵嗚喵嗚的叫聲,十分惹人愛憐。

      小喬訝道︰“哪裡來的?”

      喬慈道︰“姐夫拿來的。說這東西剛生出來就被丟在路上沒人要,姐夫正好遇見了,怪可憐,揀了讓我帶來交給阿姐養。”

      小喬一聽就知是鬼話。這貓的品種應來自波斯,如今中原很是少見。也就只有西域商人帶去洛陽以高價出售給貴族婦女豢養。物以稀為貴,看這只貓的品相,非重金不能得,他魏劭哪裡來的狗屎運,走在路上就能讓他平白撿到了一隻。

      只是貓咪實在可愛。見喬慈遞過來給自己,小喬忍不住就接了過來抱在懷裡。僕婦侍女們聞聲也圍了過來觀看,聽到是君侯送給女君的,各自誇讚,又忙著尋布給它做窩堆砂,西屋院裡熱鬧了一番,至天黑才靜了下去。

      貓咪起初怕生,在屋裡躲了一會兒,漸漸大膽出來,小喬和它逗玩了片刻,將它抱到窩裡。

      魏劭晚飯沒回來吃。小喬自己吃過也沐浴了,這時天才將將的黑了下來。

      夏夜漫長無事,小喬撥亮燭火坐下繼續抄著經文。抄了才沒幾行,聽到外頭腳步聲起,回頭見魏劭已經回了,正要放下筆起身去迎他,魏劭自己已經到了她身後,探頭過來看了一眼,贊道︰“果然好字!”

      小喬莞爾,放下了筆,起身轉向他,魏劭像是忽然想了起來,左右張望了下︰“今日我撿回來的那隻貓,你可還喜歡?”

      小喬見他一本正經的強調“撿來”的貓,心裡忍不住感到有點好笑,臉上卻憋住,只唔了一聲。

      魏劭說要去看。小喬便帶他到外間臨時安放了貓窩的那個角落。貓咪蜷在窩裡正在睡覺。

      魏劭剛一進去,立刻打了個噴嚏。到了貓窩前,盯著貓咪看了片刻,終於伸出一隻手,踫了踫貓咪脊背,點頭道︰“你喜歡就好。我不在家時,它陪你玩耍……”

      話還沒說完,又打了個噴嚏。

      小喬這下是看出來了,魏劭大概是過敏體質。他自己卻還渾然未覺,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感到有點困惑,揉了揉鼻。

      小喬忙道︰“我知道了。你別踫它了。趕緊走吧!”

      魏劭被她推了出去。小喬讓僕婦進來服侍他入浴,想了想,只好先將貓窩搬到了春娘的屋裡,才剛回房,就聽見魏劭的聲音從浴房裡傳了出來,大聲呼她進去,仿佛出了什麼大事。

      小喬嚇了一跳,急忙到浴房門口掀開簾子︰“夫君何事?”

      魏劭嚷道︰“癢!”

      小喬一愣,走了進去靠近些看了一眼。見他胳膊肩膀的皮膚上竟又起了些紅色的針頭點點。

      魏劭不住地嚷著癢,小喬急忙制止他抓,叫他出來先穿上衣服,自己管春娘討了止癢的藥膏,回來讓他躺下去。

      魏劭老老實實地躺了下去。看著她給自己擦藥膏。

      小喬坐在邊上,一邊抹藥膏,一邊說道︰“你和貓衝撞。家裡是不能養它了。你哪裡買來,若能還,明日還回去吧——”

      魏劭搖了搖頭,凜然道︰“只要你喜歡,我癢死了也沒關係!”

      小喬心裡沖他翻了個白眼,哼了聲︰“我可沒那麼大的臉面,為了養只貓,讓君侯每天不得安寧……”

      小喬話還沒說完,手被魏劭拽了一下,人就撲到了他胸膛上,魏劭一把攬住她,翻了個身就將她壓在了枕上。

      魏劭附到她耳邊吹氣似的道︰“今晚可以了嗎?我都好幾個晚上沒踫你!”

      小喬豈有不明白他意思的道理?心裡其實還堵著個疙瘩,口中卻實在說不出不。況且今天身上已經乾淨了,料想便是她說不,魏劭也不會再順她了。

      小喬順手將指上還沒擦完的一點殘餘藥膏抹在了他的臉上,哼了一聲︰“君侯身上又不癢了?”

      魏劭被她這一指頭刮過了面頰,心神蕩漾,也不顧她手指頭還沾著藥味,張嘴一口咬住,舔著她手指含含混混地道︰“還癢的很,你給我好好摸摸,我才能好——”

      ……

      這一晚上,小喬又被魏劭來回折騰了很久,腰都簡直要斷了。

      以前還不知道,原來魏劭一旦放飛,什麼無恥的話、不要臉的要求都說的出口,而且說的面不改色。不但他自己說,還非逼著她說給他聽。

      最後那一次,她被他弄的已經嚶嚶地低聲哭了,他卻還不放過她,興奮的要死的樣子,非逼她回答他那個“可否喜歡我這樣待你?”的愚蠢問題不可。

      小喬一點兒不想和他說話,也沒力氣再說話,最好再丟給他一坨能糊住他那張嘴的東西,就更好了。

      可是她沒底氣。不順他的意思,他那架勢看著就是要熬到天亮了。

      “喜歡——”小喬哭。

      “喜歡什麼?”

      “喜歡……夫君這樣待我——”

      “下次還讓不讓我踫你?”

      “讓——”

      “不讓的話怎辦?”

      “我不知道——”

      “你得都聽我的!我是你夫君!”

      “嗯嗯——”小喬哭。

      承蒙魏君侯獲得生理心理上的兩方面極大滿足,最後終於發了善心收了場。小喬閉著眼睛得以睡過去前,腦海裡模模糊糊地跳出了一個念頭。

      以前在信都,剛認識他的時候,她白天在檀臺上,經常看他進進出出,還覺得他忙的像條狗。

      現在好了,輪到自己晚上累成狗了。

      這樣的日子,可怎麼才能到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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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發表於 2017-3-15 10:44:21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魏儼趕到代郡,當夜三更出城,獨自候於荒郊,眺望遠處山嵐之上升於深藍色夜空中的一輪皎月,身影一動不動。

      沒片刻,在他身後方向,漸漸騎來兩匹快馬。到了近前,其中一人先下了馬,朝魏儼飛快行來,到了近前,對他納頭而拜。正是此前曾被魏儼放走過的匈奴千騎長呼衍列。

      魏儼怒道︰“你好大的膽,竟帶著人馬在邊境巡遊!真到兵戎相交的一刻,你以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

      呼衍列叩拜︰“少主人息怒。絕無滋事之意。實在是此前數次給少主人去信,奈何杳無回音,迫於無奈,這才想到以此來與少主人見上一面。少主人有所不知,王于上月屠和節慶之時遭到刺殺,胸口中了淬箭,幸而當時內穿護甲,這才僥幸逃過一劫,但也受傷不輕,至今尚未痊癒。左賢王步步逼進,欲置王於死地,匈奴四大名族,除了呼衍家族忠於王,蘭氏搖擺,須卜氏、何氏都聽命於左賢王。王亟需少主人回去助力!”說完磕頭。

      魏儼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他又不是沒有子嗣相助,何必定要逼我過去?”

      呼衍列回頭望向身後。魏儼隨他視線轉臉,月光之下,看見另匹馬上的那個男子翻身而下朝自己走來。走的近了,漸漸看的清楚,對方黑衣麂靴,身形微微消瘦,雖然人過中年,但面容輪廓依舊挺秀,年輕時候應當更加俊朗。

      此人自然也匈奴人,但若換上漢袍,風儀想必也是過人。

      呼衍列起身後退了一步,再朝那中年男子行了個跪禮,呼一聲“我王”。

      魏儼一怔。沒有想到這個和呼衍列同行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日逐王烏珠屈。見他走到自己面前停下,和他四目相對,神色漸漸地變得僵硬了起來。

      月光之下,烏珠屈的臉色稍稍帶了點蒼白,他凝視著魏儼,眼睛一眨不眨,神情顯得激動了起來,忽然朝他靠了一步過去,叫了魏儼一聲“我兒”,朝他伸手出去,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掌。

      魏儼後退了一步,淡淡道︰“我並無匈奴人的父親。我父在我二十八年前出生之前,便已經去世。”

      烏珠屈停在空中的手慢慢地放了回去,沉默了片刻,道︰“我知你一時難以接受我。我此次冒險越境而來,也不是為了要將你強行認回。當年你母親確實是被我強行擄去匈奴的。我與她共處了三年,第三年,她終於懷上了你。她懷胎五個月的時候,當時大月氏叛亂,我前去平叛,只能將她留在東王庭。等我四個月後回來,我才知道魏經襲了東王庭,將她奪了回去。我曾兩次謀劃將她奪回,奈何魏經阻撓,我又去信求和,他也置之不理,反殺了我的使者。我考慮當時她快要臨盆,萬般無奈,只能暫時緩下,想著等她生完孩子,日後再尋時機將她與孩子一道接回。不想過後竟得到她難產而死的消息……”

      烏珠屈頓了一頓,雙目之中隱隱有淚光閃動。

      “我見到她時,當時也才不過十八歲。你的母親極美,我第一眼就被她打動。她是我的第一個妻子。她去世後五年,我才遵了父王之命另娶了呼衍家的女子,生了另外兩個兒子。你可以恨我,但你的母親,我知道她對我必定是有情的。否則她被魏經帶回去後,大可不必將你生下來。她卻生下了你,自己丟了性命!”

      “這二十八年來,我一刻也沒有忘記過你!早就想將你接回。奈何漢國匈奴對立,我亦身受掣肘,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年紀愈大,我愈發想你歸來,除了助我臂力,也是盼著我和心愛女子所生的兒子能回到我的身邊。我兒,當年你母親剛懷你時,我便替你取過名字。你的名字叫做呼屠昆!意思是天空裡飛翔的蒼鷹。你並非漢人!你的父親是我,你便也是我們匈奴天空裡飛翔的蒼鷹……”

      烏珠屈說著,神情激動起來,忽然面露痛苦,抬手捂住了一側胸口,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慢慢掛出了一絲血絲。

      一旁的呼衍列急忙扶住他,轉臉對魏儼道︰“少主人!王受傷未癒,冒險越境來此,只為見你一面,少主人竟鐵石心腸至此地步?”

      魏儼神色緊結,整個人宛如僵石,盯著烏珠屈,忽然掉頭上馬,縱馬便疾馳而去,月光之下,身影很快就縮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了視線裡。

      烏珠屈的咳嗽漸漸地停歇下來,掏帕擦拭嘴角血痕。

      “王!少主人強硬至此,王為何不在漁陽散佈少主人真實身份的消息?反而如此大費周折,甚至自己冒險越境?只要人人都知道少主人非漢人,魏家他自然不能再留了,到時除了投奔王,少主人再無別的去路!”

      呼衍列神情焦灼裡帶著無奈。

      烏珠屈望著魏儼離去的方向,慢慢地搖了搖頭︰“我要的是兒子。不是一個恨我的仇敵。”

      呼衍列沉默了。

      烏珠屈出神了片刻,忽然問︰“三年前派去服侍我兒的那個蘭家之女,如今可有什麼消息?”

      ……

      每年這個時候,只要不逢戰事,鹿驪大會便會在漁陽城外的鹿驪台如期召開。

      不僅僅只是為了一戰成名繼而平步青雲。畢竟,有底氣能站出來上臺的還是少數人。對於大多數中下層軍官和軍士來說,鹿驪大會更像是一場盛大的全軍娛樂活動,人人期待。更不巧的是,前年這時候,魏劭大軍在冀州打仗,去年這時候,他和陳翔爭地。已經接連兩年落空,今年終於遇到了好時機。上月洛陽幸遜和青州袁赭他們打架,如今正打的焦頭爛額,魏劭閉門養病,病還沒好,出不了門,自然就把精力放到鹿驪大會這項全軍娛樂的大事上了。

      還有三天大會就要舉行。從今天開始,不止漁陽,從範陽、涿郡、高陽、信都等各地軍營裡遴選出來的健兒也陸續抵達了,街道更加熱鬧,城裡民眾談的最多的,也是過幾天的大會。

      他們感興趣的,除了看軍人比武,還有君侯家中的女眷。

      每一次的大會,徐夫人必定親自出席,為比武的健兒們擂鼓助威。

      今年君侯新娶了夫人。全城人都知道女君美若天仙。平日難得有機會見,那天想必女君會露面的。

      有能夠近距離滿足眼福的好機會,豈能錯過?

      ……

      魏劭最近很忙。

      自從知道了和她睡覺的滋味之後,他的滿腦子就都是這件事了。

      抱她一起睡覺給他帶來的那種歡愛的滿足感,甚至漸漸有點快趕上奪下一座城池後的成就感了。

      老實說,最近他確實,沒空再去想自己以前怎麼討厭她,怎麼恨喬家了。

      即便不小心想起來,他也能很快就把那念頭從腦子裡給趕出去。

      他最近只忙著想,怎麼才能弄出更多的時間好躺床上用各種姿勢和她睡覺。

      可是幽州本來就很大,加上後來打下來的冀州,還有幾個月前新弄到手的並州,那麼多的城池,就算各地不出添亂的大事,每天隨便需要他定奪的一兩件事,總還是有的,一起送到漁陽,到他手上就是一大堆了。

      原來他在外打仗,幽州衙署裡的公文,就由魏儼處理。

      魏儼若不在,有公孫羊和長史衛權。

      可惜衛權被派去了晉陽。公孫羊最近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聽他坐那裡,咳的彷彿快把肺都給吐出來了,魏劭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逼他早晚到衙署報道。交給別人又不合適。他只能自己處理。

      白天恨長,夜裡恨短,這是魏劭最近的深刻體會。

      所以這天傍晚,當他終於從案牘裡解脫出來,走出衙署大門的時候,健步如飛。

      早上出門前,他和小喬說好,晚上自己要早點回來和她一起吃晚飯的。剛才他被一件事情稍微耽擱了下,起身比預想的要晚了。

      魏劭幾步下了衙署大門口的大石台階,接了馬韁要上馬時,看到對面走來了一個貌甚美的年輕女人。

      他見過這女人,表兄魏儼的一個寵姬。跟他好像也有三兩年了。就是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見她停在了自己面前,猜想是來問魏儼,徑直道︰“我兄長這兩日應就回了。”說完上馬。

      蘭雲朝魏劭躬身道︰“多謝君侯相告。我名叫蘭雲。我不是來問魏君歸期的。他歸期也與我無關了。他這次去代郡前,已經將我遣走,不要我了。”

      魏劭看了她一眼。

      魏儼身邊女人時常有變,魏劭也知道。這個自稱蘭雲的女人留的時間最久,所以他才有印象。

      聽她這麼說,魏劭略微頷首,說了聲“你若有事,等他回來再尋他說。”說完打馬要走。

       蘭雲道︰“君侯有所不知,我來尋君侯,是要告訴君侯一件事。您的長兄魏使君,他對您的夫人有所不敬。”

      魏劭微微一怔,坐於馬上,低頭盯了她一眼,眉頭隨即皺了起來,聲音也變冷了。

      “你可知道,胡言亂語,該當何罪?”

      蘭雲道︰“我之所言,句句是真。魏君罔顧人倫,肖想一個他本該呼為‘弟妹’的女子!”

      魏劭雙眸泛出奇異的冰冷之色,盯了蘭雲片刻,一字一字地道︰“我看你是找死,竟敢如此從中挑撥!”

      蘭雲驀地跪了下去︰“君侯若不信,可隨我去。君侯見了一樣東西,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魏劭神色陰沉,沒有理會蘭雲,從她身旁繞過,縱馬而去。

      他縱馬已經奔出去了數丈之外,忽然又停下了馬,慢慢地回過了頭。

      蘭雲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追了上去。

      “若有半點不實,我必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魏劭冷冰冰的聲音在蘭雲耳邊響了起來。

      ……

      魏儼去代郡,遣散了家中姬妾。現在只剩朱權和幾個下人還留著。

      家中沒了主人,下人這幾日便陸續為私出門,只剩朱權一人。方才有人來叫朱權吃酒。朱權推卻不過,鎖了大門離去。

      天色微微暗了下來。蘭雲以匙打開了門鎖,魏劭一語不發,大步朝裡而去。徑直來到魏儼那間臥房門前。

      魏儼出門之前,臥房的門也反鎖。門上一隻鐵將軍把守著。

      他冷眼看著蘭雲摸出另一把鑰匙,順利地打開鎖,輕輕推開了門。

      魏劭大步往裡走去,最後停在了一面牆壁之前。

      牆壁之上,懸掛了一幅長條山水。運筆灑脫,意境空靈。

      蘭雲點亮一盞燭火,端在手上,走了過來在旁照明。

      魏劭盯了那副山水片刻,終於慢慢地抬起手,朝那副懸畫伸了過去。

      他的神色異常凝重,手仿佛重比千鈞,在空中停了片刻,忽然一把撩開了山水畫幅。

      他面龐上的肌肉立刻僵硬。視線定在了牆上,身影亦如同凝固。身畔蘭雲的聲音輕輕響了起來︰

      “魏君最近和往常很是不同。召我陪寢少了。往往回來就自己入房不出,有時獨自喝酒。從前他並非如此的。我便疑心他看上了別的女子,故而平常多有留意他的舉動……”

      她說著,神情裡露出了一絲怨艾。

      “那天晚上,魏君歸家,先是獨自在庭院中獨自飲酒,不叫我們作陪,後來忽然獨自回房閉門,他卻忘了將窗閉嚴,我心中疑慮,悄悄潛到了窗下,窺到他於牆上畫了這幅美人圖……”

      “從前有一回,我恰好在街上遠遠看到過女君一面。實在風華絕代,我一見難以忘懷。魏君畫筆又惟妙惟肖,我一見便認了出來。驚懼莫可言狀,我怕被他覺察,正要走的時候,竟然看到魏君……”

      蘭雲頓了一頓,“我看到魏君撩起他的衣擺,對著牆便自己弄了出來……當時情狀,他如癡如醉……”

      魏劭猛地轉身,抬手一把掃掉了蘭雲手中的燭台。

      燭台掉落在地,隨著一陣輕微的怪異響聲,滾到了牆角。
  
      其時窗外暮色濃重,卻還能夠辨認人臉。

      蘭雲看到魏劭雙眸冰冷,卻又仿佛有怒光閃動,面容猙獰,神色可怖。

      儘管這是她所希望的。但真面對這樣的一幕,蘭雲依舊感到心驚膽戰,雙腿一軟,不由地便跪了下去,低頭不敢看他。

      魏劭僵在原地,死寂的屋子裡,只聽到他粗重的喘息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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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4:33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朱權原本是魏家下人。魏儼小時候起就開始服侍他的生活起居。魏儼十七歲娶妻搬出魏家後,他也跟了出來。一年後魏儼喪妻,此後未再續娶。

      於治軍和邊務這一方面,魏儼無疑治軍有道,邊務清肅,毫無可指摘之處。但獨身後,他便開始過起了放蕩的私生活,於男女事頗放得開,身邊女人更如走馬燈的換。一年裡留在漁陽的日子也不多,猶如無根之浮萍。徐夫人關切,有時會將朱權喚去,詢問關於魏儼的種種。朱權回來後,偶也會勸魏儼續娶,如此方能安定下來。

      魏儼通常也不惱,一笑置之罷了。

      這回魏儼動身又去了代郡,走的有些倉促,且那日臨走又將姬妾打發了。朱權想起魏儼這段時日,比起從前,回家後仿佛有些抑鬱,心裡也是不寧。方才被一個老相識叫走吃酒,推卻不了,跟著去了幾條街外的一間酒肆,坐下才飲了幾杯,留意到酒肆門外的道上,不斷有人往一個方向跑去,口中呼著“起火”,出去察看,望見遠處自己來的方向,果然隱隱有火光沖天,心裡放不下去匆匆趕了回去。才跑到街口,遠遠看到竟果真是自家的宅子失了火,火勢不小,熊熊沖天。

      朱權大驚失色,慌忙呼人救火。只是北方的夏日本就燥炙,如今雖漸入秋,天氣依舊熱,加上多日沒有下雨,火又已經燒了起來,如何還能壓的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大火漸漸將整座房子吞沒。幸好魏儼性子孤僻,當初擇選房屋時,不喜與旁人相鄰,房子左右都無民居,這才沒有波及開來,等火勢終於小了,最後被撲滅,房子也早面目全非,屋頂坍塌,只剩了一個空殼,內裡一應的器物家什,全都被燒了個精光。

      朱權記得自己臨出門前,屋內並未留下火種的。也不知道這火是如何燒起來的。唯一可能,要門就是灶膛裡的殘餘火星沒有蓋住,這才蔓延了出來引燃了大火。

      朱權悔恨不已,自責不該出去吃酒誤事,自己一邊收拾火場,又派人去向徐夫人稟告不提。

     ……
   
      魏劭一早出門時,和小喬你儂我儂,依依不捨,約好說晚上趕回來吃飯。

      到了傍晚,小喬沐浴新出,換了身新裁的以淡香薰過的櫻草色輕羅衣衫,對鏡稍稍點染了細香胭脂。

      鏡中之人雙眉若裁,秋波橫臥,面若芙蓉,色羨雲霞,連她自己見了也是愉悅。

      小喬開始等魏劭回來。一直等到了天黑,已經過了約好的飯點,卻遲遲不見魏劭回來。

      小喬漸漸有些不放心起來。想衙署也不遠,正要打發個人過去看看,有個魏劭的親兵來了,傳了句話,說君侯有事,不回來吃飯了,叫夫人不必再等。

      魏劭平日事務繁忙,臨時有事也是經常,小喬不疑有它,自己先去吃了飯。

      魏劭對貓敏感。那只貓咪雖還沒被送走,但小喬洗過澡了,晚上也不敢再去和它玩耍,唯恐不小心沾到了貓毛或者貓唾引發魏劭不適,回房後無心做別的,靜下心後,坐下去繼續抄著經文。

      屋裡寧靜一片,偶有案頭燈花爆裂發出的輕微啵啪一聲。

      小喬靜心凝氣,右手握筆,隨著筆尖勾提挑捺,細膩潔白的帛面之上,漸漸地寫滿了一行行的娟秀雅麗的字。寫到“譬如大海一人鬥量,經歷劫數尚可窮底。人有至心求道,精進不止,會當克果,何願不得”的時候,她雙眸注視著這一行字,慢慢地停了筆,最後將筆擱到架上,支頤對著案頭的燭火,漸漸地出起了神。

      魏劭無疑是喜歡她的。最近甚至漸漸讓她感覺到了迷戀的程度。至於他喜歡,或者迷戀的是她的臉肉還是她這個人,坦白說,小喬並不知道。因為兩人在一起,哪怕是白天,魏劭對她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擺弄她,和她做男女的那麼點事兒。

      除此之外,小喬就想不出來,兩人之間還有過關於別的什麼內容的談話。

      有時情濃之時,她其實有點想問,卻沒有底氣去問。更沒有底氣去試探︰到了有一天,他會不會放過喬家。

      小喬知道這種想法既幼稚又可笑。希望男人因為一個女人而放下心底裡的仇恨,這個女人是要有多偉大,才能化解去男人心中的原本被視為不共戴天的仇恨?

      大約也就只有佛祖,才有如此普渡眾生的大能了。

      “心常諦住渡世之道。於一切萬物,隨意自在。”

      她記得前幾天抄時,經文裡還有這樣一句話。

      她不過一普羅凡人,不知何為心裡諦住度世之道,但時刻提醒自己,心常住著度己之道,能夠渡己了,倘若可以,再想和這個男人的關於一輩子的事,或許也是不遲。

        ……
  
      魏劭遲遲未歸。

      夜深,小喬在房裡留著燈,自己先上了床。
  
      她心裡有些掛著魏劭,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直過了淩晨,應該已經是子時了,朦朦朧朧夢到了大喬和比彘。

      夢是片段零散的。她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冷不防卻對上了一雙閃著微微幽光的眼睛。

      魏劭不知何時竟已經回房了,沒發出什麼動靜,也不上床,竟就站在床前,仿佛剛才一直這樣盯著自己在看。

      小喬被嚇了一跳,輕輕拍了下胸口,呼出一口氣,從枕上爬坐了起來,看著他帶了嬌音地埋怨︰“你是想嚇死我嗎?回來怎麼也沒聲音。”

      魏劭收回了注視她的目光,轉過身,自己開始脫衣,道︰“見你睡著了,便沒叫醒。你自管睡吧。”

      他脫了衣裳去了浴房。片刻後就出來了。小喬問他肚子餓不餓,他說不餓。隨即吹了燈,上床躺了下去。

      剛才他轉過身的時候,小喬其實就覺察到了他的神色有些異樣。和早上出門前,判若兩人。

      現在他這個樣子,小喬更加覺得他有點奇怪。和他並肩躺了片刻,也沒見他摟抱自己,只仰面躺在那裡,仿佛睡了過去似的,實在死反常,終於忍不住問了聲︰“今日衙署可是出了什麼事情?晚飯也回不來吃。”

      “小事。只是繁瑣,故費了些神。”魏劭應道。

      小喬聽出他聲音似乎帶了些疲倦,有心事的樣子。遲疑了下,朝他靠過去了些,柔聲問道︰“你怎麼了?我覺著你好像不大高興。早上出去也不是這樣的。”

      “無。”魏劭道,“只是今日事多,這會兒有些乏。不早了,你也早些睡。”

      小喬聽了出來,他此刻似乎也不大願意和自己多說什麼似的,便沉默了。

      當夜小喬平添了幾分心思,睡的很淺。魏劭卻始終一動不動,更不像之前那樣,睡夢裡也要伸手過來摸摸抱抱她。也不知道他是睡的太沉了,還是如何。如此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兩人起了身。小喬覺得有些精神不濟,看魏劭,臉色似乎也不大好。兩人收拾妥了,出門去徐夫人那裡。走下臺階時,那只暫時還養在春娘房裡的貓咪從走廊上一路撒歡地跑了過來,跑到小喬的腳邊,鑽到她的裙下,繞來繞去地蹭著,喵嗚喵嗚地輕聲撒嬌。

      魏劭停下了腳步。

      小喬見他兩隻眼睛盯著貓咪,仿佛想起了什麼,神色裡露出了些僵硬,疑心他是上回過敏了,對貓感到厭惡。

      只是這厭惡,就和昨晚他回房後的沉默一樣,來的有些平白,讓她摸不到頭腦。

      前兩天也沒見他如此。

      小喬急忙一把抱了貓咪起來,交給追上來的一個侍女,叮囑她看好。

      魏劭已經抬腳往前去了。小喬跟上了他。兩人一起到了北屋。

      今天是十五。朱氏也來了。比魏劭和小喬稍早到的。原本向徐夫人問完安,已經要走了,見兒子來了,便又停了下來。

      進了北屋後,魏劭終於一改昨晚回來後便開始的沉默,顯得正常了起來,和徐夫人應對時,臉上也露出微笑。和小喬向徐夫人叩安,閑話了三兩句,徐夫人道︰“你們還不知道吧,昨夜你表兄的房子也不知如何竟失了火,朱權說燒的精光。幸好沒傷及人命,也未波及鄰坊。他這兩日回來,叫他住家裡吧。從前我就不高興他搬出去,出了這事,正好叫他回來。”

      小喬感到有點意外。看了眼身旁的魏劭。他面上沒什麼表情。只雙眸微斂,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倒是朱氏,聽到魏儼要回來住,臉上便露出厭惡之色。雖然已經在極力遮掩,但眉梢眼底,還是掩飾不住。

      徐夫人冷冷掃了她一眼。她便有些訕訕,低下了頭。

      這一幕落入了小喬的眼。小喬心裡也是有點感觸。

      和朱氏這個婆婆處了這麼久了,也打過多次交道,其實多少也有點摸到了朱氏脾性。

      一個人的眼界心態,與出身以及因為出身而在小時能得到的教育有著很大的關係。但這也並非必然。倘若懷了一顆開闊的心懷,出身教育方面不足而導致的眼界狹窄也會隨著後來的閱歷而慢慢地打開,積澱到一定時候,人也必然脫胎換骨。

      可惜朱氏不是這樣。即便到了現在,她似乎一直沒有找準自己侯府夫人的身份定位。

      小喬當然沒資格可憐她。對這個婆婆,也沒到深惡痛絕的地步。

      只是不喜歡她罷了。

      “過兩日便是鹿驪大會,聽說你阿弟也要參加騎射?”

      徐夫人轉而問小喬,顯得興致勃勃。

      小喬笑應了聲是︰“也沒想他到時候出風頭。難得遇到這樣的盛會,少年人難免心嚮往之。故我也沒攔。”

      徐夫人笑道︰“為何要攔?少年人本就該有好勝之心。好勝方能奪勝。我往年都會親自赴會。今年你初來我家,也當露個面。到時與我同去。”

      小喬在朱氏的目光下躬身道謝。

      “對了,你小舅子可有稱心的坐騎?”臨告辭前,徐夫人想了起來,又問了魏劭一句,“若無,你給他選一匹好的,趁還有兩天加緊練練。”

      “稟祖母,表兄之前已經贈過一匹青馬給他了。”

      魏劭應道。語氣淡淡。

      徐夫人放心了,點頭笑道︰“我就知道他辦事細心。你小舅子剛來那兩天你不在,還全是他替你接待。等這陣子大家都忙過去了,你得好好謝謝你長兄。”

      魏劭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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