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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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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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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59:16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春娘領主家婦人抬送來了熱水。

      女君喜潔。在外雖不會如同在家那樣講究排場,但如此天寒地凍在外行路,每晚歇眠之前,春娘總會送熱水來給她洗身燙腳,如此方有好眠。

      今晚在此意外逢了男君,春娘自然預備更多。好在主家本就是棧舍,燒水方便。預備好了便安靜在外等候。終於聽到房內起傳水之聲,忙預備送水進去。

      主家心知這對夫婦地位尊崇,又給了足夠的錢。自盡全力侍奉。在春娘指揮下,婦人喚兒媳同來,很快將大桶熱水抬送入屋。入內,見一年輕主婦模樣的小婦人立於地上,隱約可窺內裡衣衫不整,雙肩只胡亂披了件水粉起花色的綿緞小披肩遮擋,足下趿一雙紫色厚底繡鞋,貌美無雙,鬢髮鬆散,雙頰酡紅若醉,眸光盈盈,中若飽含了一汪春水。

      莫說男子,便是自己一個婦人見了,也是驚艷,一時竟挪不開眼去。又瞥見半垂床帳遮擋著,那個男主人似背朝裡地臥於床上,地上橫七豎八掉了兩只黑靴,床尾衣衫淩亂,再不敢細看了,忙低頭退了出去。

      春娘卻早見慣,目不斜視地將小喬一應貼身之物擱置好,方帶門退了出去。

      小喬將門閂了,衝床上的魏劭道︰“起來!水送來了!”

      魏劭從出征上黨開始,對她的想念一層層地疊壓,幾經周折,今晚方得以相見,能將她實實在在地把在手掌之中。說渴之若狂也不為過了。方才情正到濃處,卻被她強行給阻攔了,大為掃興。聞聲翻了個身,仰面四平八叉地躺著,雙手交叉枕於腦後,望著她懶洋洋地道︰“你來幫我。”

      小喬道︰“你就臭著吧。休想踫我。”自管一個扭身走了,拉上那道簾子。自己舀熱水出來清潔身體。冷不防那道簾子卻被魏劭一把拉開,見他不知何時已脫個精光,絲毫也不遮掩,挺著虎威兇器就站在自己面前,大喇喇地道︰“我因尋你負傷,還是被你阿姐丈夫所刺。你還不服侍?”

      小喬早就看了,他胳膊上不過是道數寸長的皮肉傷而已。照他從前戰場負傷的程度來看,根本就如毛毛細雨。偏竟如此的厚顏無恥拿來要挾。本想唾他一臉的,又想他確實為了接到自己風塵周轉,心裡終究還是有著幾分感動,終不過掐了他一指甲的皮肉,便也替他擦起了身。

      得到美人兒這般服侍,魏劭渾身舒坦,之前一路所有鬱懣一掃而光。從頭開始,摟著她上下親親摸摸,氣的小喬跳腳,嬌聲嗔個不停,嘻哈打鬧間,總算兩人都擦完了身,魏劭迫不及待抱著她便回到了床上。

      房裡的松木床架微微晃動。起先聲細若線,時繃時鬆。漸漸聲如夜雨,潺潺不絕。再片刻,已是晃的咯吱作響,驚天動地,幾欲令人擔心下一刻便要承載不了重壓塌崩而下。好在終於還是熬了過去,最後一陣直教人心驚肉跳的劇烈咯吱聲中,伴著小喬被他入的情難自禁的斷續呀呀之聲,第一波終於雲散雨歇。

      魏劭年少力強,心心念想如此許久的心頭肉人兒又躺在了自己臂間,如何這一番便能滿足了,抱著她頭頸交纏眠了不過片刻,便又勃勃興起,親吻把玩她一片羊脂玉體,又握她縴縴小手放到己身,要她遊戲自己。

      小喬也不是頭一回和他做這種事,早知他禽獸屬性,根本也沒指望他能這麼一回便放過,半是含羞半也帶嬌,任他胡鬧,自己只閉著眼睛,不肯張開。

      魏劭想今晚乍見面時候,她轉過頭,睜大了一雙圓圓的烏溜溜眼睛錯愕望著自己的模樣,可憐可愛至極。心裡只想她此刻也睜開雙眸,看著自己是如何愛憐她的才好,偏她雙排睫毛微微抖動,扭著張粉紅的俏麗小臉,就是不肯睜眼,雖媚態動人,心裡終究覺得不夠滿足,漸漸地喘息如牛,不停親吻她的眼皮,又含住她耳珠舔咬個不停,聽她發出了細弱的哼哼唧唧之聲,啞聲道︰“蠻蠻想我怎樣做,才肯睜眼看我?”

      小喬一雙玉臂攀抱他厚實的後背,只搖頭不停,死活就是不肯睜眼看他。

      魏劭冷聲道︰“你再不睜眼,我惱了。”

      小喬哼哼道︰“你惱了又能怎樣?”

       魏劭停了一停,在她耳畔一字一字地道︰“可是你自己說的!我也不要你睜眼了!”

      ……

      後來,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小喬被他從後提著腰兒折磨的連掉眼淚求饒也沒用的時候,終於深刻無比地領悟了一個慘痛無比的道理。

      魏劭是只禽獸。

      而是只是小心眼的,連做那種事情也不允許她閉上眼睛的睚眥必報的禽獸!

      ……

       屋外漆黑一片,風雪交加。兩岸舟泊,大河封凍。

      烏巢古渡口這間棧舍的陋室之中,卻是暖意融融,春光無限。

      ……

      小喬累極了,等到魏劭終於完事,一閉上眼睛就睡了過去。

      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居然睡的打起了呼嚕。就跟北屋裡養著的那只貓咪一樣。

      魏劭第二天早上,習慣性地早早醒了。就是在她輕輕的呼嚕聲中醒來的。

      冬天的清早,這個時辰,窗外天色依舊漆黑。

      這座用黃泥築的低矮的房屋裡,光線也很暗。

      魏劭卻如同躺在華屋錦衾之中,半點兒也不想起身。

      被裡暖洋洋的。心悅的女人蜷在他的胸膛側,沉沉地睡著,還輕輕地打著如同貓咪的一下下的輕微呼嚕聲。
  
      可愛至極。

      魏劭忍不住又湊了些過去,伸臂抱住她,將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再次閉上了眼睛。

      ……

      小喬睡足了醒來,已是次日中午。魏劭不在床上了。耳畔隱隱傳來前頭大堂裡的腳步走動聲和人語之聲。

      她被春娘服侍了起身。魏劭便從外回來了。

      主家也送來了特意用小灶做的清潔飯食。

      一盤蕨、一盤芸、一盤豆。還有一尾鯉魚。糧飯盛在一個形同缽的陶盆裡。連同一張食案,整整齊齊地抬了進來。

      如此飯食,於主家這樣的尋常百姓來說,已是最好的供應了。

      昨晚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小喬今日地位終於有所提升,夠資格和魏劭相對同坐而食了。

      小喬一邊吃飯,一邊時不時瞄一眼對面的男人。

      魏劭這個傢夥,隨著相處時間久了,小喬漸漸又發覺了他的一個特點︰床上是禽獸,下了床穿好衣裳,就變得正兒八經很講規矩。

      此刻也是如此。

      不知道早上自己還睡著的時候,他幹什麼去了。反正一個早上不見,他此刻回來便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吃著飯。

      小喬昨晚被他折騰的厲害,這會兒腿腳還有點痠。見他如此,跟個沒事人一樣,不斷瞄他。

      魏劭看她一眼,往她碗裡夾一筷魚肉。

      小喬衝他一笑︰“多謝夫君。”

     魏劭嗯了一聲︰“多吃些。你太瘦了。再長些肉才好。”

      小喬盯著他。

      “怎還不吃?”魏劭微微揚眉看她。

      小喬腦海裡浮現出昨晚他埋頭自己胸前又啃又咬的不要臉皮的模樣,決定還是原諒他的無心冒犯。低頭一口一口地把碗裡的飯都給吃光了。

      兩人吃完飯,漱口後食案收走,主家又獻上一盤色金黃的柑橘。

      魏劭和她並肩坐在對窗鋪設的一張厚實地茵上。窗戶望出去,盡頭便是白茫茫的冰封河面。

      小喬吃飽了飯,懶洋洋地靠在魏劭的肩上,拿了一個柑橘,在手上把玩。

      魏劭摟住她的腰肢,說,一早他已經派人到下個距離此處百里之外的河渡去察看了,還在等著回報。

      小喬隨口嗯了聲。慢慢剝開了柑橘。一陣清冽的橘皮香氣便慢慢地氤氳在了兩人的中間。

      “你在想什麼?我見你出神了許久。”

      魏劭撫摸她柔順的長髮,柔聲問道。

      因為今天鐵定是走不了。小喬一把長髮也沒梳起,只在腦後束了垂辮。

      小喬遲疑了下,抬眸望他道︰“既然過河不便,索性再等幾天?實話說,我是有些擔心靈璧我的姐夫他們。這裡近些,有消息傳遞的也快……”

      “便是那個綠眸流民首?”魏劭的語氣立刻變得冷淡了。

      “若連薛泰都應付不了,他憑何而自立?你擔心也是多餘。”

      小喬微微一怔。沉默了。

      魏劭將她摟了摟,聲音又柔和了︰“我那日走之前,也是問過他可否需要援助的。他自己拒絕了。可見應當無事。你不必擔心。”

      小喬輕輕嗯了一聲︰“我知曉。”

      魏劭注視她片刻,見她雙眸低垂,落在手心裡的那個柑橘上。心裡再三遲疑,最後終於還是又道︰“不若這樣吧,我與楊信略有交情。我這便給他傳個信。若是流民首不敵,我便讓他前去應援,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小喬也無暇計較他口口聲聲“流民首““流民首”地稱呼比彘。突然聽他居然這麼發話,驀地抬頭,睜大眼楮驚喜地望著他,用力地點頭,隨即便跪坐了起來,摟住了他的脖頸︰“夫君真好。”

      魏劭作勢,頭往後仰去,避開了她的摟抱,板著臉哼哼了兩聲︰“你還沒與我說,你這趟南下,費如此大的周折,到底是想做什麼?真探你伯母的病?”

      小喬心口微微一跳,面上卻笑盈盈的︰“自然是探我伯母的病了。順道再去探望我懷了身孕的阿姐。”

      說完,見他微微挑眉,似乎還有些不信,剝了一瓣橘子餵進了他的嘴裡。自己再湊過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鼻息裡,滿滿地氤氳著柑橘的芳香和她主動送上來的唇舌的柔軟和甜美。

      魏劭深深地感到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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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59:29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稍晚,派去探路的隨行回報,前方渡口亦冰封停舟。

      魏劭訪的一熟知大河河道的當地之人,知曉有一河道狹隘隘之處,照如此的嚴寒,再凍個數日,便可行走於上。到時願領路過河。

      當晚,魏劭帶小喬離了烏巢古渡,行數十里地入住了驛舍,等待冰層厚至渡河。

      這一地帶,靠洛陽國都,地方刺史難以坐大,依舊算是歸於朝廷轄制。驛丞風聞幽州魏劭攜內眷來此暫作停留,盡力迎奉。

      魏劭自十七歲親自掌軍開始,抵禦匈奴、平定邊境,又東征西戰,攻城掠地,可謂幾乎日日殫精竭力,連睡夢中也習慣於枕下置劍,從沒有真正放鬆的一刻。

      今日適逢渡口被阻,接下來等待的這數日裡,魏劭可謂真正前所未有舒爽。屋外天寒地凍,房內春意融融。心悅女子就在手邊可得。他也不去想旁的了,皆都丟在腦後。只抱著小喬顛鸞倒鳳,晝夜不分,極盡男女歡愛之樂。

      古有商紂、幽王,皆因寵女不問國事,沉溺美色而亡國。魏劭不齒,以為昏君。卻未料今日自己亦耽迷女色,神魂顛倒,以致雷炎賈偲竟三日未見君侯露上一面,第四日,因有消息傳來,前去請見,卻被告知君侯一早帶了女君出行,賞雪去了,也未說何時方能回到驛舍,心裡也是納罕無比。

       嗚呼!哀哉!之於魏侯,此前所未有!

      ……

      胡天胡地了數日後,這日一早,魏劭忽來了興致,想到黃河一帶,風物自古雄偉,從前自己雖也到過,只每次都匆匆行經路過,從無停駐欣賞。那時既無興致,也無閑暇。如今既然被阻滯在此不得過河,身邊又有佳人相伴,何不帶她一同出遊賞景,也不算白來一趟。

      他是個說來就來的性子。興致一起,立刻要帶她出遊。

      前幾天被他關在房裡沒出去半步的門。魏劭便似狍鴞饕餮,小喬雖也婉轉迎合,只是身子畢竟嬌弱了些,對著他日夜索取,漸漸有些吃不消,正犯愁著,一早聽他終於把興趣投向了外頭,大喜,豈有不應的道理。

      春娘將她從頭到腳,裹的嚴嚴實實,外罩了件杏子錦綿帶帽的雪氅,一早被魏劭帶著從驛舍後門悄悄而出,兩人共乘一馬,沿著河道放馬而上。

      當日雖雪霽天晴,但朔風呼號,嚴寒比之前頭幾日,更甚了幾分。小喬與他同騎而行,縮於他溫暖懷裡,魏劭再用自己的雪氅將她再裹一層,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小喬分毫未覺寒冷。

      被關了數日,終於出來放風,她心情也有些雀躍。一路上邊賞風景,邊和他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到了一處地勢高峭的丘坡之下。兩人停了下來。魏劭牽著小喬的手,帶她走走停停,爬上了坡頂,最後並肩立於一塊石台之上,遠眺四方。

      腳下兩道青白色的河岸冰線,由西往東,蜿蜒壯闊而來。往日滔滔大河,如今冰封千里,河面冰層映照旭日,宛若晶瑩平地。又有兩岸地勢起伏,雪原莽莽。視線的盡頭,那白皚皚的山丘,峰影宛若矯龍遊動。

      人立於如此天地之間,只覺莽蒼渾遠,小喬恍惚之間,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渺小之感。正心中感慨,側旁魏劭忽然抬起臂膀,指著西處說道︰“你瞧,那裡便是洛陽的方向,此去來回,快馬不過數日。幸遜鳩佔鵲巢多年。可笑袁赭,號稱百萬兵馬,我本還道他是個人物,原來也不過空有其名!”語氣間,盡是俾睨。

      袁赭此前以勤王之名討伐幸遜,雙方在汜水僵持,上月終於大戰,卻不敵幸遜,元氣大傷,如今退回了青州。

      小喬知魏劭大約觸景生情,這才忽然有感而發。便隨他手指方向,眺望於此並不得見的那座煌煌帝都。

      寒風於丘頂呼呼刮過,吹的小喬有些站立不穩,魏劭一手便攬住了她肩,忽又道︰“他日這江山若為我所有,吾將攜汝之手,共用萬乘之尊。”

      小喬一怔,抬起眼眸望向了他。

      魏劭卻並未看她,視線依舊落向遠處那座帝都的方向。方才那一句話,便似他隨口而出的一句無心之語。

      小喬便笑了一笑,未說什麼。

      山頂風大,兩人再立片刻,魏劭便帶她下山了。如來時候那樣共騎一乘,慢慢踏上歸途。快近驛舍的時候,遠遠看到雷炎立於路口顧盼,似正在等魏劭歸來。

      雷炎一眼望到魏劭,便疾步朝他而來。魏劭催馬到他近前,示意他稍等,自己送小喬入了驛舍,隨後轉出。

      “主公,楊信有消息來了。”

      雷炎等到他出來,上前稟道︰“兩日前,薛泰兵馬被那流民首誘入芒山一山谷裡,遭前後火攻,兵馬先亂,雙方隨後廝殺,那綠眸單槍匹馬,竟挺入薛泰陣中,勇不可擋,薛泰被他驚下馬來,一箭命中咽喉,當場喪命。”

      魏劭目露微微詫色,沉吟了片刻,問︰“如今那邊形勢如何?”

      雷炎道︰“薛泰陣前喪命,如今靈璧全落入那流民首之手,勢力大增。徐州亂。薛泰尚有兩子,於徐州城頭高掛白幡,誓取綠眸頭顱復仇。料接下來還會有一場惡戰。”

      “楊信如今何在?”

      “稟君侯,楊信原本照君侯所言,領軍前去應援。見狀已經撤回。正等君侯示下。”

      魏劭不語,似陷入了凝思。

      雷炎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想起那日在胡家莊外與綠眸相遇,自己險些命喪他手的情景。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數日,此刻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忍不住道︰“主公,這綠眸雖不過一流民首,卻實在不可小覷,連薛泰竟都喪命於他手中。日後若不為主公所用,必成禍患。好在與主公連襟。若招之來投,也未嘗不是兩全之策。”

      魏劭淡淡道︰“我無此連襟。”

      雷炎一怔,隨即恍然。心想誠然。

      那個綠眸雖殺薛泰,如今也佔了靈壁,但終究不過一低賤流民首而已。想喬家那樣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勢衰,倘若沒有個中的隱情,也決計不可能會將女兒嫁給一個流民。更遑論主公何等的身份,那流民首怎勘與主公並為連襟?

      雷炎自知失言了,慌忙請罪︰“末將失言,主公勿怪。”

      魏劭擺了擺手︰“無妨。”

      “兗州那邊,可有別的消息?”

      他出神了片刻,仿佛記了起來,又問了一聲。

      雷炎忙道:“昨日本就想稟主公的。只是一直見不到主公的面,想著無大事,也就耽擱了下來。兗州那邊,確實如賈偲之言,喬刺史的夫人,數月前起臥病。女君這趟回去,應確系探病。女君在東郡住了三四日,隨後便與那綠眸匯合,去往了靈璧。唯一有些反常之處,便是這些時日,女君之父東郡太守喬平,於四方城門張貼告示,不拘一格招賢納士,頗有效仿古時燕昭王千金市馬骨之意。全城都在議論。”

      魏劭眸光微動,蹙了蹙眉。

      雷炎稟完,便靜默在旁,等著魏劭開口。

      “傳我的信給楊信,叫他多加防範流民首。倘若薛泰兒子不敵,必要時候,則加以鉗制。勿讓徐州落入那個綠眸之手!他若有決定不下之事,來告我。”

      魏劭沉吟了片刻,最後緩緩如是說道。

      ……

      小喬回到房裡,脫下了纏的嚴嚴實實的衣物,將魏劭從道旁折下的一枝臘梅插入瓶中,以清水供養起來,欣賞了片刻,便和春娘擁爐而坐,一邊往火裡焙著栗子,一邊說著閑話。

      漸漸地,栗殼陸續爆裂的輕微劈啪聲裡,空氣裡慢慢地飄出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道,混合了臘梅的一縷暗香,沁人心脾。

      “也不知道靈壁那邊如何了。”春娘用鉗子夾出栗子,等稍涼了,剝出一粒粒的黃澄澄果肉,盛在盤中,餵了小喬一顆,又道,“這裡也耽擱了幾天了,不知何時方能上路。”

      小喬慢慢咀嚼著清甜的栗肉,出神時候,忽聽門外起了腳步聲。

      春娘回頭,見魏劭不疾不徐地進來了,忙起身,露出笑臉向他問了好,便退了出去。

      魏劭到了小喬身後,摟住了她腰肢,香了一口,道︰“方才和春娘說什麼呢?”

      小喬扭頭,見他面帶笑容,俯身在自己身後望過來,便笑道︰“並無別事。只是說起靈璧我姐夫和阿姐。也不知道戰況如何了。有些擔憂。”

      魏劭望她一眼。順勢坐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反坐到自己的膝上。

      兩人四眸相對。

      魏劭注視著她。卻不說話。

      小喬直覺他反常。見他兩道目光一直落於自己的臉上。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你這麼看我做什麼?莫非我臉上畫了花?”

      魏劭方一笑,不緊不慢地道︰“我是有個好消息帶給你。也好叫你放心。方前兩日,流民首與薛泰戰於芒山,薛泰於於陣中被取命。流民首已經佔了靈壁全境。”

      小喬大喜過望,雙眸驀地放光,歡喜地嚷了一聲,雙手一下就攀住了魏劭的肩膀,從他膝上直起了身︰“夫君所言是真?”

      她實在太過激動,不提防這麼一下,魏劭順勢就被她給撲倒在了榻上。

      “夫君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騙我?”小喬又追問了一句。

      這幾日,雖然她一直沒再在魏劭面前催問靈壁的戰況,實際心裡總是牽掛著。雖然也知道比彘善戰,但如今他與薛泰的兵力,相差實在過於懸殊了。這次薛泰壓境而來,意圖將他徹底絞殺,變數太多,結果如何,她也實在不敢往斷定。

      卻沒有想到,非但取勝,戰果竟還如此大捷!如何叫她不喜出望外?

      魏劭被小喬壓在了地上,仰面望著小喬那雙近在咫尺的驀然間就變得喜氣洋洋的美眸,壓下心底裡慢慢湧出的一絲怪異之感,抬手撫了撫她的髮絲,朝她微微一笑︰“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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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小喬拍了拍胸脯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前兩日我便想問你消息,又怕你嫌我囉嗦。姐夫取勝了便好。阿姐想必也放心了。她再沒一兩個月,就要生了。”

      魏劭一隻手托住她的下巴,微笑道︰“那你何時也給我生個孩子?”

      小喬沒想到他忽然將話題轉到了自己生孩子的上頭來。不禁微微一怔。

      ……
  
      最近和他關係突飛猛進,兩人床事頻繁。

      除了算著日子,盡量各種藉口,避免在危險期內和他做事之外,她也沒有什麼別的能夠避孕的法子了。

      更不用說他想要的話,又不會每次都聽她的,指定什麼時候行,什麼時候不行。

      倘若哪天忽然發現自己有孕,也沒什麼奇怪的。

      但小喬現在,卻依然還是完全沒有要和魏劭生孩子的主觀想法。

      除了年歲稍小這個客觀原因之外,從她的深心底處來說,最重要的,還是魏劭依然令她無法放下那道戒備的防線。

      儘管他寵愛她。盡管這次為了接她回去,他說如此的奔波輾轉。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感動。

      但哪怕就在片刻之前,當他攬她肩向她指點江山,甚至向她許諾未來的那個時刻,她在心底裡最想說的一句話,卻並非他日後會不會記住當時的這個許諾,而是有朝一日,當她希望他能放開心中魏喬兩家的那段宿怨,放過自己的家人,他能否答應。

      但這樣的念頭,卻只在她的心底裡一次次地徘徊,從沒有勇氣問出口。甚至沒有想過要問出口。

      至親至疏夫妻。

      他越對她好,她越感到茫然,乃至惶惑。

      所以小喬從不否認,她其實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一個凡事總是習慣性地要往最壞處去想的悲觀主義者。

      ……

      小喬回過神,對上他一直望著自己的那兩點漆黑眼眸,方意識到自己方才情緒似乎有些失控了。過於外露。有些不妥。

      便笑了一笑,若無其事地掠了下鬢髮,從他胸膛上爬了下來,道︰“好好的,怎突然說起我來了……”

      魏劭仰面躺在榻上,一隻胳膊枕在腦後,若有所思般地望著她。

      小喬推了推他︰“雖隔了層茵褥,地上還是有些涼的。別躺著了。起來吧。”

      魏劭依然不動。

      小喬便作勢自己從他身邊起來,才剛爬起來,魏劭忽抬腿,勾了下她的膝彎,小喬便又跌回到了他的胸膛上。

      他翻了個身,將她壓在了身下。拇指沿著她的眼皮輕輕來回撫了幾下,惹她眼睛發癢,忍不住眨了幾下,扭臉避開了他的手,嗔道︰“好好的你又要做什麼?”

      魏劭道︰“我外出打仗,你也是如此關切於我?”

      小喬轉回臉,見他似笑非笑般的表情。心微微一跳。道︰“你何來的胡言?阿姐姐夫都是我的家人,我關切怎不對了?”

      魏劭道︰“他們是你家人,我便不是了?何嘗見你如此關切過我。”

      小喬咬唇,辯︰“我知你兵多將廣,又英雄蓋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大姐夫如何能和你?何況,我如何就不關心了你了?便是想早些回去,我探了伯母的病,在東郡沒住兩天才匆匆就上路的。”

      魏劭嗯一聲,語氣漫不經心︰“聽聞你父親從你走後便廣發榜文,招賢納士。你喬家倒忽然令人刮目相看了。”

      兗州若有動作,涉及招兵買馬,不可能一直遮遮掩掩地在背地裡行事。魏劭遲早會知道的。是以小喬早想過日後他若問及,自己的應答之法。

      只是沒有料到,他這麼快竟然就知道了。

      不可能是賈偲說給他的。

      因她走,賈偲也同走。而她在的那三兩天裡,父親只是召集部曲將吏議事謀劃,賈偲一直被安排住在驛舍,不可能知道的那麼清楚。

      小喬和他四目對望。中間咫尺之隔。

      片刻。她朝他笑了。說道︰“我倒是不大清楚。不過回去時候,確實也聽父親提及過了一句,說兗州側有袁赭、周群,本就如同虎狼圍伺,一年之內,更先後遭遇數次攻伐。若非得到夫君你的襄助,兗州早不能保了!父親感激之餘,也深以為羞愧。魏喬兩家既結姻親,兗州若有難,夫君這裡自然要有所牽扯。父親卻羞於往後事事皆都勞煩於你。是以痛定思痛,有意擴充人馬,以求自保。如此,若再遇到周群、薛泰之流攻伐,既多些騰挪餘地,也是為夫君解累贅之擾。”

      “夫君忽然問我這個,莫非覺得我父親做法不妥?”

      小喬望著他。

      魏劭道︰“非也。只是忽然想了起來,隨口問一句罷了。”

      小喬輕嘆口氣,目露愁色︰“我父親其實心中也是雪亮。多年以來,原本只想偏安一隅,不料沉痾宿疾,敗落至此。即便出榜招賢,未必也會真有賢能之人願意前去投靠。如今不過死馬當活馬醫罷了。夫君……”

      她忽然像是想了起來,輕舒兩只臂膀,勾住了他的脖頸,睜大雙眸望著他。

      “父親雖說羞於再向你開口求助了。只是萬一下回,兗州若再有難,夫君不會見死不救吧?”

      “若如此,蠻蠻會傷心的。”

      她又道。

      魏劭起先聽說兗州出榜招賢,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的直覺,立刻便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在他眼中,如從前小喬曾說過的那樣,兗州就如同他盤中的一塊肉,先存在喬家人手裡,日後等他有需,自會去取。

      忽然那塊肉上,喬家人背著他做起了花樣。

      他自然有所警惕。並且更有不滿——類似於被冒犯了的不滿。加上恰好又是小喬南下期間發生的事。方才便開口問她了。

      等聽了小喬的解釋,他的不滿是打消了。儘管心底裡依然還是隱隱存了點疑慮,但被小喬這樣勾住脖頸,睜著雙小鹿般的眼睛楚楚可憐地問自己,一腔的英雄氣頓時化為了柔情。安慰道︰“蠻蠻勿怕。我不會容人染指兗州的。放心便是。”

      小喬便笑了,眉眼彎彎︰“有夫君在,我不怕的。”

      “那夫君覺得我父親的想法如何?”她悄悄望他,又問。

      魏劭略略遲疑。

      他心裡對喬越喬平兩兄弟,並不怎麼看得起。兩人必都是庸碌之輩。否則也不會將祖上傳下的一艘大船給駕成了一堆爛鐵釘。他們即便折騰,料也翻不出什麼大水。

      至於喬慈,雖當驚艷了鹿驪大會,但畢竟還小,不足慮。

      喬家剩下唯一能令他感到受威脅的,便是那個新近闖入他視線的綠眼流民首。

      倘若這個綠眼流民首歸入了喬家,他將不得不重新估量喬家之勢。

      只是這綠眼出身實在低微,與喬家女兒猶如雲泥之別。能娶到喬女,聯想當初喬家與自己議婚時候臨時換了新娘的情景,便不難推測,綠眼和小喬那個姐姐的結合,非奔即走,必定不容於喬家。如今一時更不可能歸入喬家。

      魏劭大度地道︰“你父親意欲有所作為,有何不妥?我方才也說了,不過隨口問問罷了,你莫上心。”

      小喬眨了下眼睛,乖乖地嗯了一聲︰“我知曉了。不會放心上的。”

      魏劭一向愛她如此乖順的模樣,便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面頰,以示撫慰。

      ……

      第二天,人來報說,能夠渡河了。

      過河地段距離烏巢渡口十來裡遠。兩岸不過十來丈寬,但因地處匯流之處,平常水流湍急,無法行舟,如今冰面卻凍的比別處都要厚實,足夠承載重量。往冰面上灑了泥土,鋪麥秸,將馬蹄包了布,在黃河南岸阻滯多日後,一行人順利渡河到了北岸,不再停留,北上往幽州趕去。

      魏劭帶著小喬,終於在年底前的最後一天返回漁陽。

      迎接他們的,是泰安一年的正旦節。

      ……

      正月一日,正旦,為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個節日。

      這一天,夜漏不到七刻,悠揚而莊嚴的鐘鳴聲中,洛陽皇宮中的皇帝將在德陽殿接受隆重的朝賀儀式。

      諸侯、公、卿、將、大夫百官,以及蠻胡羌使節,將近萬人,按照貴賤和序列高低湧入大殿,為皇帝呼萬歲,並奉上賀禮。

      這個泰安一年的正旦節,去年剛被幸遜立為皇帝的聞喜王七歲的兒子劉通坐在那張相較於他來說極是寬大的龍椅之上,用畏懼的目光看著站在他龍椅之前,幾乎擋住了他視線的幸遜的背影。

      幸遜年近五十,大腹便便,精神卻極健,據說如今還能夜禦數女。

      他剛打贏了對袁赭的汜水之戰。此刻昂首挺胸站在這裡,宛若代替劉通,在接受這殿中萬人的朝拜,意氣無比風發。

      他的目光掃過殿中那一群黑壓壓的人頭,在為各地諸侯而設的上殿裡,並未看到燕侯魏劭的身影。

      這個正旦節,魏劭沒有來到洛陽。

      他只委派使者,向漢帝劉通呈上了朝拜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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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59:55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於天子之外的民間,正旦日最重要的一項活動,便是宗族祭祀家廟祖先。

      魏家也不例外。

      十月上辛日,為正旦祭祀祖先而釀造的冬酒已經出酒。

      三天前起,徐夫人開始沐浴更衣,整潔身心。

      宗族裡的祭祀執事,也將祭祀事項全部安排妥了,只等那日到來。

      去歲正旦日,魏劭因戰事阻滯,和新婚不久的小喬留在了信都,錯過祭祀。

      徐夫人本以為今年正旦,又要錯過。不想終於提早一日,竟及時歸家。十分的欣喜。

      昨夜到家遲,到時候已是深夜。入了西屋胡亂收拾了下,洗個澡,小喬和魏劭便睡了下去。因路上顛簸頗辛苦,小喬頭一沾枕頭便睡了過去。次日的一大早,窗外天還透黑著,五更不到,小喬心裡裝著事,一下從睡夢裡掙醒過來。睜開眼,看到房裡銀燭靜靜亮著,枕畔的魏劭卻已經不見了。

      一早要祭祀家廟,他今日事也多,想是不知何時,已悄悄起身了。

      小喬爬坐了起來,擁被發起了呆。

      去年的這一日,她人在信都,沒參與魏家的宗族祭祀。

      按說,今年人回了,作為魏劭的妻,她自然是要參與今日這個家族活動的。

      但是小喬卻沒忘記,去年她以新婦身份剛到魏家的時候,魏劭根本就沒有帶她去參拜過家廟。

      從禮制來說,她當初的婚禮,至今其實還少了最後、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步驟︰以新婦身份去參拜夫家的家廟。

      只有參拜過家廟,才真正表示被夫家認可接納。

      當然,小喬自己並不在意這種虛禮。都一年過去了,她本也早忘記了當初的這一茬事兒。

      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她再次面臨是否要被拒在家廟門檻之外這一關,難免便想起了當初的事。

      因為昨晚到的太晚,她和魏劭歸家的消息遞到徐夫人,兩人只到她跟前叩了個頭,粗略說了幾句路上的經過,便回了西屋歇了下來。是以當時,徐夫人也沒提今早的事。

      以小喬的猜測,徐夫人應該要帶她參加家廟祭祀的。

      但魏劭那邊,小喬卻有點不肯定了。

      從他一早悄悄就起身走了,也沒叮囑自己一言半語,她越發覺得,他大約還是不樂意讓自己這個喬姓人踏進他魏家的家廟。

      小喬遲疑著的時候,忽然門外起了一陣輕悄的腳步聲,接著門推開了,屏風後春娘領了侍女轉了進來。

      “女君該起身了。再睡,怕要趕不上家廟祭祀了。”

      春娘笑盈盈地到了床前,將床帳勾起,示意侍女將捧來的衣物放下。

      小喬看了一眼。

      是套青白色的縹絲深衣。祭祀用的女服。

      春娘道︰“男君四更便起了,叫婢不要吵醒你,讓你再睡些時候。婢見時辰也差不多,便來喚女君起身。”

      小喬默然,掀被下床。梳洗過後,換上那套縹絲深衣。吃了幾口送上來的早點。此時天依舊未亮,正要去北屋,聽到門口僕婦喚“男君”,轉頭,見魏劭進來了。

      他也穿著一整套的黑色祭祀禮服。長冠,外玄色深衣,內著絳色緣領和衣袖的中衣。

      禮服莊重,顯得他人也越發長身而挺拔,雙目炯炯,精神奕奕,油然一種莊嚴家主風範撲面而來。

      小喬便朝他迎了過去,喚他“夫君”。

      魏劭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祖母那邊應也快好了。我們好過去了。”

      小喬點頭。便隨他出門,兩人往北屋去。

      五更起,魏府的大門、儀門、內門等全部正門都已打開,燈籠從大門起始,如火龍般沿通道一路點了進去,整個魏府燈火輝煌。

      到了西屋的垂花門前,小喬遠遠看到內院也是燈火通明。登臺階的時候,習慣性地低頭提了下裙裾,卻見側旁伸過來一隻手,抬頭,見魏劭停下了腳步,正扭頭望著自己。

      黑早,冷。但小喬心裡卻有些暖,將自己的一隻手放進了他同樣溫暖的掌心。

      魏劭握住她的手,帶她登上臺階,跨過門檻,一直到了徐夫人正房門前,方鬆開了她。

      兩人進房。徐夫人早起身了。她受了拜,目光在二人面上巡了一圈,滿意點頭,笑道︰“甚好。這就去吧。親族們想必應都在等了。”

      ……

      魏家的宗祠在魏府正西的一座獨立大院之中。五間的朱紅大門,平日總是關閉,今早大開。魏家宗族族人都已齊聚到此,正等候在兩旁的抱廈裡,男女分列,立滿了兩間的屋,皆都屏聲斂氣,靜悄悄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音。

      小喬第一次跨入這座令她第一感覺陰暗森冷的院裡。

      她隨著徐夫人和魏劭,在許多雙目光的注視之下,沿著腳下那條寬闊的青色甬道進入到了祠堂。松柏蒼翠,肅穆莊嚴,堂門陛台的兩側,置了兩只半人高的古色斑斕的巨大青銅焚鼎。鼎內已經焚著茂盛香火,兩蓬青煙從鼎口裊裊而起,空氣裡漂浮著濃烈的香火氣味。

      魏家宗族的執事早已帶人等候。恭敬迎了徐夫人並男女君入內。內裡燭火輝煌,神位的上方,懸了“祖德流芳”橫匾,左右各一神聯︰敬恭明袖則篤其慶;昭穆列祖載錫之光。之下供桌。桌後便是魏家歷代神主之位。始祖居中,以下代代,父子以昭穆左右依次序位。

      密密麻麻兩排神位之末,小喬看到了兩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先嚴魏公諱經大人之神位。先兄魏保之神位。

      這兩只神位,是以魏劭之名而立的,省略了一切的尊餃,簡單明瞭。

      小喬悄悄地望了身旁的魏劭一眼。

      他的神色肅穆。近乎沒有表情。雙目越過前頭徐夫人正向先祖拈香虔誠祝禱的背影,一直落在那兩張被漆成了黑色的烏沉沉的木頭神位之上。

      徐夫人拈香祝禱完畢,便是魏劭小喬。小喬跪於鋪設在神位前的跪墊之上,行大禮後,再無雜念,靜心斂氣,恭恭敬敬獻香敬爵,閉目誠心地祝禱了一番。

      祭拜禮儀結束,最後走出家廟的大門,小喬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彼時天大亮,新年正旦日的第一縷朝陽正從雲後噴薄而出,照在了那座大殿正脊的鴟吻之上,光明而輝煌,將小喬心底裡起先留下的那種陰暗森冷之感,立時驅逐的無影無蹤。

      ……

      正旦日,魏劭祭拜宗廟過後,徑去了衙署,於堂中受趕赴而來的各郡縣長官以及部曲將吏的拜賀。

      小喬這一日,也並不比他空閑多少。

      朱夫人至今還未解禁足,以養病不便見人之名,連早上的宗祠祭拜都沒露面。

      徐夫人如今不大見客。加上為起早祭拜宗廟,回了後精神有些不濟,歇了。小喬便完全代替了朱夫人作為魏府主母的職責,今天從早到晚,一直在應酬漁陽城中前來拜賀的各家命婦。直到傍晚,方空閑了下來。喝了口茶水,又去北屋服侍徐夫人用飯。徐夫人問了些她這趟回兗州的情景。小喬撿能說的說給她聽。聽聞丁夫人病體已經無礙,徐夫人也是歡喜。用完飯,端詳了下小喬,心疼地道︰“你趕路本就辛苦,昨夜到的晚,一早起又忙碌到了此刻。且回吧。等劭兒外頭回了,叫他也不用來我這裡,你倆早些歇息。”

      小喬應了。見徐夫人再三地催,才起身出來,回到西屋,沐浴換了家常衣裳,方吐出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魏劭宴飲完畢,天透黑的戌時末才回來。

      他應該喝了不少的酒,腳步浮晃。

      小喬一直在房裡等他。聽到外頭僕婦起了聲音,忙出去相迎。

      魏劭撐她肩進了屋,一頭便仰在床上,閉目一動不動。

      小喬見他醉的厲害,一張臉通紅,酒氣噴人,也顧不得埋怨了,幫他除靴脫襪,親手擰了濕熱毛巾,替他細細地擦臉。擦完了臉,又幫他擦手腳,給他蓋好被子,起身出去,讓春娘和僕婦們都各自散了,回房後關門,自己也脫衣上床,鑽入被窩,輕輕躺在了他的身側。

      她聞著帳子裡經由他的呼吸漸漸帶出淡淡醇酒氣息的空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下半夜的時候,她被身畔那個男人給弄醒了。

      魏劭在黑暗裡,用滾燙的手掌摸索她的身體,隨後就壓住她,急切地頂開她的腿,並無任何前戲。入她。

      兩人已經日漸熟悉彼此的身體。但每次他剛進去的時候,即便她已經潮潤,往往也總要一會兒才能完全適應他的入侵。

      他漸漸也會照顧她的感受了。此前總會先和她溫存一番。

      但這會兒,黑暗裡的他好像又變回了一開始那個不顧她的魏劭。

      他的鼻息很急,呼吸撲到她的面龐上,小喬還能聞到一股酒氣。身體皮膚很熱,像火爐一樣地熨燙著她溫潤的肌膚。胸膛緊密貼著她柔軟胸脯的時候,小喬聽到他喉嚨裡發出一聲舒適至極般的低聲呻吟。

      他一直入她,入的很凶,手掌掐的她腰都似要斷了。氣喘如牛。最後小喬都被他入的嚶嚶低泣了。等他終於結束,喘息慢慢平定,小喬也慢慢停止了抽泣。感到自己臉上、身上,全糊滿了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汗水的濕噠噠一層,很不舒服,便拿開了他摟住自己的那條胳膊,從他懷裡坐了起來,要下去清洗。

      魏劭的那條臂膀卻忽然再次伸了過來,將她一把摁回在了他的胸膛裡。

      “你嫁我的第一天起,便是我魏家的人了。往後不要再和兗州往來。我會護你一世。”

      黑暗裡,小喬聽到魏劭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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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1:00:07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他的胸膛也布滿了汗濕。彷彿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蒸騰著熱氣。

      小喬亦同樣滾燙的頰俯伏其上,耳畔清楚地感覺到他那顆還沒從激烈跳動中平復下來的心臟的一下一下的飛快搏動。

      她閉上閉眼睛。

      “否則呢?”她微啞著聲,問。

      魏劭沒有作答。

      黑暗中的靜默,分分寸寸地延續下去,像一道無形的卻實實在在的暗流,無聲無息地籠罩住了小喬的全身。

      她忽然感到有些冷,微微打了個哆嗦,胳膊和後背皮膚仿佛冒出了一粒粒的細小雞皮疙瘩,才意識到自己汗濕著的身子還未著寸縷。

      方才是濕熱,此刻卻是汗冷了。

      她將魏劭那條壓在自己腰背上的沉重胳膊拿開,摸索著穿回了先前被褪去的衣裳,爬下床,點亮了燭火。

      魏劭依舊那樣仰在床上。額頭一片汗光。燭火映著,他雙目幽深地望著她。

      小喬慢慢地跪坐在了他的身畔,直視他的雙眸。

      “恐怕我的回答要讓夫君失望了。兗州於我不算什麼。但父母親恩,絕不可能因我出嫁而割裂。即便我的丈夫是你,我也不可能做的到。”

      語調平靜,卻一字一字,清晰地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魏劭一動也不動。眸光仿佛漸漸亦凝固,兩點定在了她的臉上。

      “不欲隱瞞夫君,今早醒來,睜眼起先,未見到夫君在側,蠻蠻心裡有些惶惑。夫君知為何?因我想起了一年前我剛來魏家時候,夫君不肯帶我入宗廟拜先祖的情形。蠻蠻以為到了如今,夫君還是相同念頭。及至見到夫君現身,牽我手入祖母屋,我方安心下來,心下對夫君更是感激。不想歡愛未散,夫君竟又對我提了如此要求……”

      她停了,平復了下自己內心此刻那種難以言明的艱澀之感。

      “有些話,蠻蠻從前只敢在心裡想,卻從不敢在夫君面前提。唯恐不小心就踫觸到了夫君的忌諱。但夫君方才既然向蠻蠻坦露了夫君的想法,蠻蠻料想夫君應也不想聽蠻蠻在夫君面前再說違心之話。蠻蠻便有話直說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再次迎上了魏劭盯視著自己的那兩道目光。

      許是片刻前的熾烈情潮已經漸漸消退下去了,他此刻的兩點眸光,有些空淡,淡的到了令她感到冷漠的地步。

      小喬說︰“我不敢妄稱自己能夠體味夫君今早祭拜先人蓮位之時的心情。我喬家當年確實有負盟約,以致令夫君遭受喪親的切膚之痛。這一點,我的父親他從未否認。父親也是深感愧疚。當初我喬家以婚姻主動求好於夫君,固然是為瞭解當日的兗州之困,但何嘗又不是想借婚姻來修好於魏家?畢竟,故人俱往,涉當年事的我的祖父也早入土。剩下我們這些還活著的喬家後人,除了盡量修好,希冀化解兩家宿怨之外,還能有什麼可彌補的方法?”

      她的聲音,漸漸地帶了些激動︰“我心知我人微位賤,不過區區一婦人罷了,即便以身侍奉,也不足以抵消你喪親痛之萬一。但婚姻乃兩姓之好。當初魏家既接納了婚姻,在我父親看來,便是魏家認同婚姻之盟,如達成諒解。我自然不敢如此做想。但從嫁入夫家後,一直以來,我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克己奉禮,唯一所想,就是盡量侍奉好夫君以及家中長輩,以不辜負我父當日將我嫁來的一片修好之心。我捫心自問,平日應也無大的過失之處。今日實不相瞞,我雖忙碌,疲憊萬分,但早上得夫君如此溫柔對待,心裡其實充滿歡愉,更信只要我持之以恆,日後不敢奢求夫君愛屋及烏,但終有一日,慢慢能夠放下兩家宿怨,也不是白日做夢。卻不料夫君忽然就要我與母族斷絕交通!我知夫君待我是出格的好了,我該感激。然,人皆生而有父母,恕我直言,蠻蠻對此,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小喬最後一口氣,終於說完了有些壓抑在她心底已經許久的話,忽然胸口那陣原本憋的她差點掉淚的酸楚悶氣便如得以徹底釋放,整個人隨之都覺得輕鬆了。

      她實在模樣還很狼狽︰衣衫不整,長髮淩亂,面頰和睫毛,猶沾了殘餘的星點淚痕,衣襟領口未及遮掩密實之處,露出的一片雪嫩肌膚之上,更是布滿方被他虐愛過的可憐印痕。

      只是投向魏劭的那兩道眸光,卻慢慢地變得異乎尋常的鎮定。

      ……

      小喬知道自己應該是得罪魏劭了。不但得罪,還是狠狠地得罪了。

      有些話,即便是用再委婉的方式,或許原本也該永遠埋藏在心底的。

      再想說,最好也永遠不要讓男人知道。

      但這一次,她卻說了出來。是從嫁給他之後,第一次,她不是虛與委蛇,不是口是心非,更不是甜言蜜語,而是用自己內心真正所想的那種方式,給予了他一個回應。

      魏劭每入家廟,或許心情都會經歷一次旁人無法感同身受的痛苦。所以他今天心情又不好了。才會喝醉了酒回來,佔有了自己。

      倘若她足夠聰明,她應該像從前那樣,想法子將他哄的歡喜,讓他順著自己的所想,最後收回他說出去的那句話。

      雖然今晚不會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她卻不想了。

      也是那些話,哪怕兩個人都已經心知肚明,但倘若不說出來,哪怕二人再親密,中間也永遠會有那麼一層窗紙相隔。

      又如養了一個表皮完好的潰癰,看似無事,實則內裡滾膿。

      他既然終於赤裸裸地在她面前表達了他從前埋在心底裡的那段難以化解的恨意,那麼她也就給予他相同的回應,讓他知道自己的所想。

      或許今晚未必就是個好時機。但誰能知道,什麼樣的時機,才是真正的所謂好時機?

      她真的想說出來。所以她說了。

      ……

      魏劭的目光起先在她臉上停留,一直停留,仿佛從不認識她這個人,也未見過她這張臉似的。

      接著,仿佛感到頭疼,小喬看到他閉了閉眼睛,抬起胳膊,用凝滯而遲緩的動作,揉了幾下他的額頭。

      接著,他倏然就坐了起來,翻身下床,穿起了他的衣裳。

      小喬知道他的意識此刻是完全清醒的。因為他的眼睛是清醒的。

      但他的肢體,卻仿佛依然還未從宿醉和片刻前的那場激烈歡愛裡徹底醒來。

      他隨意地穿好衣服,也未拿腰帶,便抬腳往外去,腳步卻一個趔趄,人撞了一下近旁的置衣架。

      架足在地面移動,發出短促的一聲刺耳摩擦。

      小喬急忙下床,追了上去,從後扶住他的胳膊。

      “夫君要去哪裡?”

      魏劭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她望著自己的眸光中帶著關切。

      魏劭愈發感到心煩意亂。驚詫、失望、生氣,夾雜著被她無情頂撞了卻又無力反駁的一絲羞愧,他現在甚至頭疼欲裂了。

      他覺得自己簡直沒法能再繼續容忍這個喬家的女兒了。

      女人果然是不能夠待她太好的。他在心裡模模糊糊地想道。

      他便盯著小喬拽著自己胳膊不放的那隻手。想她應當識趣地鬆開。卻未料她一直緊緊抓著,就是不放。

      “我知夫君生我的氣。只是生氣歸生氣,才四更,夫君未醒酒,外面又冷,夫君不要出去了。”

      她說道,仰臉望著他。

      魏劭冷眼看她片刻,抬手將她抓著自己胳膊的手給拿開了。啞聲道︰“你心裡眼裡只有你的喬家之人,何必留我。我去書房,省得擾了你的清靜。”

      說完,轉身快步出了房。

      小喬追到門口,見他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通往書房的那道走廊盡頭。

      ……

      初五日,魏劭為年前上黨一戰裡的功勞將士論功行賞,大置酒,饗軍士。

      初七日,魏劭出漁陽,巡邊境。直到過了元宵,才回到了漁陽。

      小喬這些時日也忙忙碌碌,也是過了元宵,才漸漸地空閑了下來。

      這日早上,小喬和昨日才回漁陽的魏劭一道去北屋。陪著徐夫人用了早飯。飯畢閑話了幾句,要告退的時候,魏劭忽然說道︰“祖母,我這幾日,大約就要動身去晉陽了。先跟祖母說一聲。”

      小喬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望向徐夫人,神色嚴肅。

      徐夫人略驚訝,道︰“不是原本說要出了正月才走的嗎,怎又如此急了?”

      魏劭道︰“晉陽地大事雜,張儉李崇方昨日又來信報,促我早日過去。諸多事務,懸而未決。”

      徐夫人想了下,道︰“你有正事,早些去也是應該。這趟去了,多久才回?”

      “少則三兩個月,多則半年,也未料定。”

      徐夫人哦了一聲,點了點頭︰“既然時日不短,你去晉陽也非行軍打仗,不如讓孫媳婦隨你一道去,如此邊上也好有個人照料。”

      魏劭道︰“她還是留在家中為好。祖母年事已高,當以侍奉祖母為先。孫兒無妨。”

      徐夫人看了眼小喬,想了下,道︰“也罷。讓孫媳婦留家裡也好。倒不是祖母要她伺候,而是不想她又出這麼大遠門的跟你出去吃苦。留家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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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1:00:18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徐夫人將從房外進來的貓咪抱上膝,出神了片刻,問道︰“前次那個李姓鄉侯夫人之事,可有後續?”

      鐘媼道︰“婢正想稟老夫人。這婦人看起來倒並無特殊之處。此前一直居於洛陽。去年鄉侯病喪,婦人便被翁姑送回了漁陽祖宅。居漁陽時候,深居簡出,平常不與人往來。不過……”

      她遲疑了下,道,“婢倒是無意間查到了個熟人,和她倒有那麼一些關係。”

      徐夫人道︰“哪位熟人?”

      “便是中山的那位蘇氏。早幾年,此婦人居於洛陽時候,曾有段時日,蘇氏和她密切往來,常宴樂同遊。後因這婦人與人牽出了一樁風流官司。許是為避嫌,蘇氏方和她漸漸斷了往來。這些都是數年前的舊事了。”

      徐夫人緩緩地撫摸著懷裡那只昏昏欲睡的貓咪,沉思片刻,又問︰“姜媼如何會與那個鄉侯夫人暗中往來,可有端倪?”

      鐘媼道︰“婢無用。姜媼與那婦人事發後相繼死去,並無口供。據鄉侯婦家中僕婦所言,平日也從未見過姜媼出入婦人家中。如何就勾到了一處,實在費解。”

      “姜媼來歷,可查過?”

      “姜媼本是夫人母家女僕,少寡,帶一子,朱夫人曾有恩於她,她便一直侍奉於夫人身畔,至今有三十年。”

      “姜媼的兒子,如今在何處?”

      “據說十數年前,才十幾歲,暴病而亡。”

      “何病?”

      “何病不知。不過,婢找到了一個從前曾與姜媼一同服侍過夫人,十幾年前卻被夫人趕走的老媼,從老媼口中,倒聽說了點事。據說當時姜媼兒子暴病死去,似與夫人的兄弟有關。她的兄弟,曾養男嬖。”

      如今貴族蓄妓或養男嬖,早已成風。

      徐夫人眉頭緊皺︰“便是那個兩年前赴洛陽花會醉酒,獨個兒掉到池裡淹死幾天才脹浮上來的兄弟?”

      “正是。”

      徐夫人不再說話,出神了許久,忽道︰“這兩日,你瞧劭兒,是不是又惹我孫媳婦的氣了?”

      鐘媼遲疑了下,不語。

      徐夫人搖了搖頭︰“他年前還巴巴不辭路遠地跑去南方把我孫媳婦給接回來,當成寶貝似的,這才幾天功夫,那邊又沒什麼火燒眉毛的大事,就說要走,還叫我留下她伺候。不是置氣是什麼?”

      鐘媼道︰“當年出事時候,男君尚小,切膚之痛,難免放不下去。一時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幸而女君性柔,心性也是豁達。老夫人莫急,假以時日,男君必定能放下心結。”

      徐夫人只道︰“強驢一頭!”

      鐘媼道︰“男君和女君少年夫妻,這會兒又惹了閑氣出來。若真就這麼分開了五六個月,恐怕有些不妥。非婢多嘴,不如老夫人開口,叫男君帶女君同去便是。料過些時日,二人也就好了。”

      徐夫人道︰“你何曾見過強驢受鞭而心甘前行?我若開口強令他帶孫媳婦過去,倒顯得他有多委屈。我更不忍委屈我孫媳婦。”

      她想了一想,手掌摸了下貓兒的腦袋,笑道︰“年也過了,家中無事。這漁陽風大沙多,我有些想念無終城的好天氣了。”

      ……

      魏劭晚間回來時候,不見小喬在房裡,也不見春娘。徑去沐浴,出來後還不見她。便問林媼。

      林媼道︰“老夫人喚女君陪用飯去了。”

      魏劭略一遲疑,便往外去,剛到門口,聽到庭院踊道上由遠及近傳來腳步聲。抬眼見兩個侍女在前打著燈籠,照小喬回來了,魏劭跨出了門檻,往書房方向去。

      他巡邊城回來後的這幾個晚上,回來後先都去的書房,晚些回房再就寢。和小喬倒也各自相安無事。

      小喬晃到了魏劭身影,叫他︰“夫君,祖母喚你去。說有事和你說。”

      魏劭看了她一眼,抬腳往北屋去。

      他到了北屋,入內,見地上放了幾只敞開的樟木大箱,內裡放置衣物以及各種日常所用雜物,僕婦手踫大小奩盒往來忙碌,鐘媼正站在一隻大箱旁,叮囑一個僕婦︰“那邊天氣一時也暖不了,那件狐氅先帶過去,仔細收好……”忽看到魏劭進來了,忙迎上來笑道︰“男君來了?老夫人在裡頭。”

      魏劭道︰“這是要做什麼?”

      鐘媼道︰“老夫人預備動身要去無終城。”

      魏劭眉動了動,快步入內,徐夫人坐那裡,看到魏劭,招手讓他來。

      魏劭靠坐過去︰“方才阿姆說,祖母要去無終城了?”

      徐夫人點頭︰“叫你過來,就是跟你說這個。你也知道,我喜那邊天氣舒適,冬暖夏涼,往年一年中,有半年是在那邊過的。這會兒元宵過了,等你一走,家裡也沒什麼人了,我便想去那邊過些時日。”

      魏劭道︰“祖母何日動身?孫兒先送祖母過去。等祖母安頓了,孫兒再去晉陽。”

      徐夫人道︰“我不用你送。我這趟過去,把你母親也一道帶去。晉陽既然事急,你自管早些去了便是。我有人護送。”

      魏劭微微一怔,遲疑了下,問道︰“祖母只帶我母親?”
  
      徐夫人點頭,微微嘆息一聲︰“上回那事出了,我雖禁足你的母親,只我自己的心裡又何嘗好過?畢竟是你母親,我知你心裡也是盼她好的。便想這趟去無終,帶她隨我一塊兒。換個地方,許能叫人換個心境。”

    魏劭便向徐夫人鄭重拜謝。

    徐夫人微笑道︰“有何可言謝。我記得早些年,你母親性子也不至於像如今這樣鑽牛角尖。如今成這樣,她自己固然錯在先,我這個做婆母的,應也有引導不到之處,難辭其咎。正好這趟帶她去那邊,我再和她好好處處。”

      魏劭再三謝徐夫人。徐夫人含笑道︰“叫你來,也就是和你說這個。你忙了一天,想必也乏,早些去歇息吧。”

      魏劭應了,從坐榻上爬了起來,作勢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道︰“祖母不帶她也同去?”

      徐夫人道︰“誰?你媳婦嗎?”

      見魏劭望著自己,搖了搖頭︰“她不去。”

      “按說,我們府裡人少,”徐夫人解釋,“你一走,我也走了,大可不必非要她留下。我原本也是想帶她一同去的。家中雜事交給新上來的管事便是。只你也知道,二月首民眾祭祀太社,祈五穀豐登,歷來要我們主持的。往年都是你的母親。這回你母親隨我走了,自然要她出面。此其一。其二,我也是存了點私心,心疼你。想她能留在家裡守著,萬一你什麼時候提早回來,也不至於到了家,冷冷清清,連個迎的人都沒有。”

      魏劭道︰“我無妨的。祖母盡管將她一並帶去無終城。”

      徐夫人道︰“我本也怕她獨個兒在家冷清。方才叫來她的時候,也問過她了。只她自己說無妨。我想罷了。她遲早要獨個兒擔起我們魏家主母之責,趁年輕多歷練,也是好的。”

      魏劭張了張嘴,終還是閉了上去。最後道︰“孫兒知道了。孫兒先行告退。祖母也早些安歇。”

      ……

      魏劭回到西屋。

      小喬正在房裡與春娘收拾他出門的衣物。

      魏劭站邊上,冷眼看了幾眼,去了書房。晚些回來,春娘已經不見了,地上也如同北屋裡那樣,擺了大小幾只箱子,都是他的衣物。

      小喬正坐在床沿邊,疊著他的幾件衣裳。見他進來了,也沒起身去迎,只說道︰“我向人打聽了下,晉陽那邊氣候冬乾冷,夏燥熱。因你說去個半年也未做準,是故這趟出門,幫你多收拾了些。除了這會兒要穿的袍、裘,另有十套中衣,十套換用的內衣。內衣都是細葛料。另有為天熱準備好的素紈禪衣……”

      魏劭視線掃了一圈地上的箱子,不耐煩地道︰“這些你看著辦就好。和我說什麼?”

      小喬便不做聲,低頭把攤在床上的最後幾件衣裳折好,歸入箱子,壓了壓,最後蓋上蓋,回頭說道︰“不早了,那就歇了吧。”

      兩人各自上榻,早不像先前那樣好的如膠似漆。各自懷了心思。

      小喬閉著眼睛,忽聽魏劭在耳畔道︰“明日你去跟祖母說,讓她帶你也同去無終城!”

     小喬一怔,睜開眼睛,轉臉看他。

     “你就跟她說,你一個人留家裡會冷清。怕!”他又道。

     小喬淡淡地道︰“我不怕。有什麼可怕的?祖母帶婆母去無終城,我留家裡守著,也是我的本分。”

      魏劭眉頭皺了起來。盯著她。

      小喬便轉回臉,閉上了眼睛。

      ……

      兩日後,徐夫人收拾好了行裝,叫個侍女抱上那只日漸肥胖的貓咪,帶朱氏一道,婆媳二人坐馬車,出城去往無終。

      魏劭不顧徐夫人阻辭,親自護送。白天走於馳道,傍晚投宿驛舍。一路不緊不慢。數百里的路,走了三天,才送徐夫人到了無終城。無終令迎他一行人於城門外。魏劭進城,安頓好一切,留下一隊家將護守,當晚也不住,連夜趕回,第二天中午便回到了漁陽。

      小喬原本以為他送完了徐夫人,回來便也要走了。不想這一趟回來,他竟就絕口不提再去晉陽了。在邊上觀察幾日,見他日日早出晚歸,異常的忙碌。自然也不會主動開口問他到底什麼時候動身出發。只叫人把先前已經收拾好的幾只箱子暫時歸置起來。等哪天他要走了,再抬出來就是。

      這樣一轉眼,正月底便過去,這日,是二月首的太社祭祀。

      太社祭祀主祭土神,以韭、卵為祭品,乞求接下來一年地產豐厚,五穀豐登。祭祀完畢,鄉民聚在一起作社戲舞蹈,也有青年男女趁機互贈蘭草傳達心意,是一年當中,除正旦外最為隆重的一個吉節。

      一大清早,小喬便起了身,梳妝完畢換好祭服,在隨行護送之下,坐馬車出城去往太社廟。

      魏劭當日等小喬出門,自己去了衙署,剛一進去,公孫羊就催他︰“主公,何日動身去往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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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1:00:30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公孫羊最近,心裡其實一直犯嘀咕︰君侯的心思,饒他也算半個人精,又佐多年,也依然有些猜不透。

      原本,照計劃是開春,也就差不多這會兒去晉陽的。

      不想他忽然提早,剛過了元宵,就說要走。

      公孫羊自然無可無不可。

      君侯一聲話下,下頭人立刻跑斷了腿,點將整兵,那些要隨君侯西去的將領軍士揮淚別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只等著出發。

      萬事俱備,不成想,君侯走了一趟無終城回來,忽然就閉口不提晉陽了。

      倒是每天見他天剛明就來衙署,天不黑必定不走。

      其實剛開年,真沒那麼多的事。

      為求一年好運,自古就有年首不交兵之慣例。

      所以正旦日後,衙署裡真沒那麼多的要緊事,非的綁著君侯親自在案牘後勞形。

      公孫羊不解。

      因下頭都等著君侯發話,所以先前也問了他一聲。

      君侯當時說,體諒廣大將士不易,難得年首,是故臨時又改了主意,讓大家再多得些閑。

      下面一片歡聲,紛紛感激君侯體諒。

      公孫羊憑直覺,有點不相信。但他看出來了一點,君侯這是還不想走。

      所以他也不催了。

      但這會兒,真的不催不行。

      因為事情出來了。

      三天前,張儉李崇那邊來了個快報,說隴西的燒當羌人作亂,攻打上郡一帶。幸被鎮壓。請君侯盡快趕赴過去,以定後策。

      昨夜,並州那邊加急又送來了一封快報,這會兒就在公孫羊的手上。

      雖然他還等著君侯過來拆,但也猜到應該是上郡亂的後續。

      所以一早起,他就在等著君侯來。

      偏他今天卻遲遲沒有現身。

      公孫羊等的脖子都快直了,正想派人去魏府傳信,可算見到君侯來了,於是趕緊遞上快報,順口催問了一聲。

      魏劭拆了快報,瀏覽了一眼,遞給了公孫羊。

      張儉報,疑涼州刺史馮招暗中挑唆燒當羌犯事,以圖謀不軌。請君侯速來。

      燒當羌是西部勢力最大的羌人政權,如匈奴一樣,最早以畜牧為生,後漸漸融漢,轉為農耕。在漢人印象中,羌人“狀極可怖,不類生人”,十幾年前,這支人口多達數十萬之眾的羌人曾歸化漢室,後卻遭到陳翔殘酷統治。陳翔視羌人為牛馬,殘酷對待。不但要羌人納貢給自己,擄來男子淪奴隸,女子充營妓。羌人新首領雕莫不服,脫漢再次作亂,一度曾攻下西河郡。

      去年陳翔失並州。魏劭第一時間招撫雕莫。但雕莫並未回應,只退居到了羌地。

      魏劭當時急著回幽州,見邊境安寧,便暫時放下事情,趕了回來。

      不想這麼快,才開年,燒當羌人竟又攻打起了上郡。且還牽扯到了涼州刺史馮招。

      “主公何斷?”

      公孫羊問。

      平西涼,收羌人,為他日南下杜絕後患,這便是魏劭開年要去晉陽的軍事目的。公孫羊自然清楚。

      魏劭皺眉,道︰“我明早動身吧!大軍三日內開拔,以常速發往晉陽便可。”

      ……

      魏劭從衙署回來,方中午不到。

      他平常罕在這個辰點歸家。是以西屋留下的僕婦侍女驚訝。伺候用飯。

      小喬卻依舊沒回。

      魏劭有些心神不定,飯都沒吃,騎馬出城,往太社祠的方向而去。

      二月首太社祠祭,對於以耕農為生的農人來說,意義重要。一清早,各亭裡鄉民帶了韭、卵以及去年家中所釀新酒,從四面八方湧聚到東郊桑林裡的太社祠前參與祭祀。

      吉時,皮鼓聲起,漁陽令領著身後參與祭祀的鄉民向土神行一跪三叩禮,敬酒、敬饌、敬五穀種,宣祝禱之文,最後將香火交給淨手過後的小喬,由她親手插入農壇,並再祝禱一番,祭祀禮成。

      魏家作為一地領主,向來為民眾愛戴。頭幾年來領祭的朱夫人倨傲,祭祀完畢,必定匆匆上車離去。今年換了女君。民眾見魏家的新主母年少而美,笑容可親,無不傾倒,完畢後,紛紛向她走去,團團圍住,請求女君品嘗新酒,評定優勝,與民同樂。

      這也是個傳統的太社祭祀娛樂項目。各宗姓亭裡,獻出新酒,品評過後,擇其中一種作供酒置於農壇。若被選中,宗姓亭裡,無不以為榮耀。

      民眾盛情,小喬難卻,和漁陽令一道來到品酒台前。

      一排架上,整整齊齊地擺著酒壇。壇腹貼了紅紙,上各有宗族亭裡的標記,一目了然。

      貴族女子亦如男,興飲酒。

      徐夫人酒量便極好。即便到了這年歲,每餐完畢,亦以溫酒漱口。

      小喬酒量卻淺,平日也不大喝酒。看到竟然有這麼一長溜的酒壇子擺在那裡等著自己一個一個地喝過去,當時心裡便發怵了。

      只是人都到了這裡,四周又全是期待的目光,如同趕鴨上架,也只能硬著頭皮,和漁陽令一道上去,從第一個啟封的酒壇開始,一一品酒。

      好在每個酒壇只取一盞,她只需淺飲一口,能品得出滋味便可。

      因都是個宗族用心釀造選送過來的新酒,事關各亭裡榮譽,她也不敢敷衍了事。

      每一口酒,都儘量咂出滋味。濃或淡、澀或潤,慢慢一共數十個酒壇,從頭到尾,竟一一全都品嘗而過。

      最後她與漁陽令商議,選了其中一種為優勝。

      當時那亭裡的鄉民便歡呼雀躍,舀酒請人品賞,又將新酒供於農壇之上。接著便是社戲舞蹈。

      桑林裡鼓樂陣陣,人們歡樂喜慶,青年男女繞著桑樹追嬉,留下陣陣歡快笑聲。

      方才那麼多的酒,她每種雖只因淺淺飲了一小口,但加起來也不少了,各種酒又雜一起,下了舌根滲入腹中,漸漸便燒了起來。漁陽令來請她同觀社戲的時候,小喬心口已經突突地在跳,面頰也有些紅了。幸好有一旁的春娘和林媼相扶,才不至於露出醉態。

      小喬也知自己大約是要撐不住酒力了,唯恐等下醉倒在這裡要出醜,便笑道︰“多謝使君以及諸位鄉民厚愛。今日大吉,肇興稼穡,必定福佑黎庶。使君與民共樂,我先便告辭了。”

      漁陽令見她兩頰微微泛紅,知她應不勝酒力了,也不敢再留,忙躬身敬送。

      小喬離祠出桑林。一路所過,無數的鄉民夾道向她致意歡送,其中更有從前那一撥曾去西王母殿偷窺過她美色的郡國學青年子弟。

      這些人今日來此,本只是為了圖個熱鬧。若能以蘭草遇贈個二八佳人,則更錦上添花。當中多人去年來過桑林,知魏家來參加祭祀的主母是那個中年婦人,今年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期待。

      卻沒有想到,今早露面的,竟然是去年曾欲窺一眼而不得的那位年少女君。果真貌如天仙,第一眼看到,一個一個雙目發光,兩條腿定在地上,邁不動步了。

      從小喬露面開始,這一幫郡國學的子弟便寸步不離地緊隨。她到哪兒,這些人也跟到哪兒。見她此刻要走,礙於她的身份,不敢靠的過近,全都簇擁著,在旁跟隨,只為能再多看上她那麼最後一兩眼。

      小喬出來,一群郡國學的輕浮子弟簇擁在後,爭相推擠,臉上一副快要流哈喇子的表情,顯得分外刺目。

      魏劭騎馬到了桑林口,看到的便是這麼一番景象。

      他既未現身,更未露面。只停了馬,遠遠地注視著小喬被漁陽令送到了馬車旁。春娘林媼扶她上了馬車。

      馬車離去。

      ……

      小喬坐在馬車裡,行了段路,醉意越發的濃。連頭都暈乎乎的。有些無力地閉著眼睛,歪靠在春娘懷裡,漸漸醉睡了過去。連什麼時候入城回到魏府,怎麼回的魏府都不覺。

      朦朦朧朧只覺得仿似春娘抱了自己下馬車,又抱她走路進去,最後放她到了床上。

      感覺到身下踫觸到的似乎是張床了,她一下便放鬆,徹底沉入了醉夢鄉中,睡了過去。

      春娘和林媼立在一旁,看著剛將女君從馬車裡抱下,再一路抱了進來,放到床上的男君。

      見他神色仿佛不大好,各自不安。

      魏劭的目光從呼呼大睡的小喬臉上挪開,對春娘道︰“女君既不能喝酒,你也是她身邊的得用之人,你何以不勸著些?在外竟醉成了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他的語氣雖然平,但話中的質問之意,卻呼之欲出。

      男君雖然脾氣一向不大好,但來魏家這麼久了,還是頭回,春娘聽他用這麼重的語氣和自己說話,難免心裡慚愧,也不敢自辯,只道︰“男君說的是。確實是婢疏忽了。下回定加倍小心服侍好女君。”

      林媼更是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只低著頭一動不動。

      魏劭拂了拂手。春娘和林媼對望一眼,轉身出了屋。

      魏劭在床前立了片刻,注視著醉了酒呼呼睡著的小喬。

      ……
  
      小喬沒料到今日參加祭祀,自己竟會意外地醉了酒。

      她現在沉入了醉鄉,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自己的身子仿佛被一把柔軟的毛刷刷過,十分的舒適,舒適的甚至令她打起了哆嗦,一雙玉足腳趾也緊緊蜷縮起來,但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卻都慢慢地舒張了開來。

      她整個人輕飄飄的,被什麼托舉在了水波之上,又似漂在雲堆之中,蕩漾無比。

      她覺得很是舒服,忍不住在夢裡也輕輕地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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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1:00:47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小喬從綿長而昏沉的一覺之中醒來了。

      外頭天已黑了,房裡掌著燈。床帳靜靜低垂,耳畔不聞半點聲息。

      只有她一個人躺在床上。

      不曾想醉的竟那麼的厲害,睡到此刻方醒。

      小喬慢慢地爬了起來,擁被坐在床上。

      她的頭還是有點暈乎。嘴巴很渴,又乾又燥。

      而且,身上也不大舒服。

      滿身黏膩膩。甚至……

      兩腿間也潮乎乎的……

      小喬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

      她的身上還穿著白天的那套中衣,只不見了外衣。

      外衣應是春娘幫她脫去的。中衣衣襟合掩之處,雖略有淩亂,但大體還算整齊。

      睡了如此長的一覺,也是正常。

      小喬撐了撐額,撩開床帳爬了下去。足剛落地,才覺得四肢酥軟竟透骨了,膝窩一軟,人便朝前傾去,一把扶在了床柱之上,這才沒當場軟倒在地。

      她定了定神,朝外喚了聲“春娘”,聽到己聲亦酥啞異常,用力叫了好幾聲,房門外才有腳步聲靠近。

      “女君終於醒了?”

      面前是春娘那張熟悉的令人見了心安的笑臉。

      小喬一隻手依舊抓著床柱,慢慢地坐回在了床沿,發呆。

      之前她從沒有喝醉過酒。

      沒有想到,醉酒過後,不但頭疼,連肢體和最私密處,竟然也會是這種讓她似曾相識的如同……

      小喬咬了咬唇。難免些微的羞恥。

      “春娘,我想沐浴。”

      身上實在感覺不大舒服。她抬起眼楮,說道。

      ……

      熱氣氤氳的浴房裡,小喬將自己整個人浸在了浴桶中,漸漸地,終於感到舒適了起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她泡了一會兒,通體的幼嫩肌膚,慢慢地泛出了淡淡的粉紅之色。面頰若兩片桃花。青絲垂落於肩,如藻花般緩緩飄擺在水面,漆黑的雙眉和睫毛之上,沾了幾顆細碎的凝瑩水珠。

      春娘在她身後,替她洗著長髮。

      小喬閉目,忽然想起了早上的事,將一雙藕臂搭在桶壁之上,說道︰“今日我是回來路上便醉了嗎?是春娘你將我抱進來的?”

      春娘想起了當時那幕。

      男君將醉酒了的女君抱進來放到床上,摒退了自己和林媼。

      然後,也不知如何了,等他再次從房裡現身,日頭已是西斜。

      他對一直候在房外的春娘說,女君此刻還是酒醉未醒,叫不要擾醒了她。

      然後他似乎遲疑了下,又吩咐己,勿讓女君知曉他于這個白日回來過。

      男君面無表情,說完離去。

      春娘當時莫名。等男君走後,因不放心,悄悄入房察看了一番。

      倒沒什麼大的異常。

      女君確實如男君說的那樣,依然沉醉未醒。身上衣衫也整齊,一幅桃紅錦被整齊蓋於她的肩膀之上,唯一可見之異態,便是兩頰緋紅,額頭脖頸積一層香汗,呼吸亦不勻,吐氣醇馥若蘭,醉睡不醒,姿態媚人之處,春睡海棠也難比擬一二。

      ……

      春娘貼身服侍小喬。她與男君是親是疏,即便隔著房門看不到內裡,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她的。

      正旦次日起,春娘還沒從女君終於得以正大地步入家廟的欣喜裡出來,便覺察到了兩人中間似乎又生分了。

      雖然男君照舊宿於房中,女君也如常那樣早送晚迎,但二人對望的眼神,春娘卻看出了不同。

      更不用說,兩人若相好時候,女君往往在送男君臨出門前,還會再幫他正一正衣襟,或是捋一捋腰飾懸下的絲絛。

      而男君趁機捏捏那隻小手。絲毫不避有她在旁。

      這半個月來,從元宵後男君巡城歸來,直到現在,這樣的情景,春娘再也看不到了。

      ……

      春娘遲疑著,沒有回答。

      小喬卻未留意她的神色,以為她默認了,玉臂摟她道︰“春娘你對我真好。幸好有你在旁。要不然我都不知會出什麼樣的醜了。羞死人。我記得也沒喝多少,竟醉的如此厲害。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春娘怎經得住女君如此在自己面前撒嬌露出小女兒情態,胸腔溢滿了柔軟,話都要說出口了,忽又記起男君白天臨走前面無表情的那一聲叮囑,終還是將話吞了回去。

      長髮已經洗好。她命女君轉身趴在桶壁之上,取了一柄帶著顆顆圓潤浮凸的玉掌,替她推揉後背,消除疲乏。

      春娘手法熟練,又知力道掌控,小喬閉著眼楮,正感渾身舒坦,忽聽她在身後道︰“男君不定這幾日也要離漁陽了。女君真的獨個兒留下,不與男君同行?”

      小喬睜了睜眼,復又閉眼,不語。

      不像從前,她的那些心事,或是她和魏劭的關係,她總毫無遮掩地告訴給春娘。

      如今卻不想說了。也不知如何啟口才好。

      春娘繼續以玉掌揉摩她線條柔美的那片雪白後背,嘆了口氣︰“正旦那日,婢分明見女君和男君還好好的。女君還去家廟祭拜。婢心裡高興。卻不知好好的,女君怎又與男君生分了起來?女君如今有些話,仿佛也不願和婢說了。但以婢之所想,能同去,自是同去的好,若真叫女君獨個兒這樣在家過上個半年……”

      “春娘,我好了。”

      小喬回頭,朝春娘一笑。

      ……

      很晚,魏劭還沒回來。

      小喬無事。見他遲遲不歸,自己又上了床。

      白天醉睡,泡了個澡,身上感覺舒服多了。但此刻毫無睡意。她閉著眼楮,想著心事,將近亥時末,才聽到魏劭回來的腳步聲。

      “我明早便走。”

      魏劭躺下去後,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喬睜開眼睛,朝他轉了臉。對上魏劭的那雙眼眸。

      他的眸底,隱有一縷暗色。目光緊緊地和她的眸光織在一起。

      “我想著夫君應也是這幾日要走的。夫君走好。明早我送夫君出行。”

      小喬柔聲說道。

      ……

      魏劭讓公孫羊隨大軍常速往並州。自己輕騎而行。

      他的腳程很快。

      昨日早方出漁陽,今晚便已經抵達了涿郡。

      今夜停一夜,明早繼續西去。

      照這樣的腳程,用不了兩三日,便能抵達晉陽了。

      現任涿郡郡守從門客那裡,曾獲悉自己倒楣上任被撤職的原因。

      據說是有回君侯來涿郡公幹,夜宿之時,他的上任為討好君侯,往他房裡送了個美人兒。這原本太過平常了。結果君侯卻大怒,美人嚇的從房裡跑出來,次日,那個郡守也被撤了。

      經過此事,涿郡眾人背地暗傳,君侯不喜女色。應有龍陽之好。

      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如今的這位郡守,自然不會再幹相同的傻事。

      迎君侯,設筵席,送君侯至驛舍下榻。特意管夫人借了個穩重的僕婦過去服侍起居。

      既不送美人,也不送男寵,如此,總不會出差池。

      ……

      魏劭當晚睡了下去,卻輾轉難眠。

      閉上眼睛,眼前便浮現出了兩天前的那一幕。

      即便此刻想起來,他還依舊感到耳熱心跳,手心出汗,整個人仿佛被糅合著強烈刺激的一種深深羞恥感給攫住了。

      ……

      魏劭承認自己是喜歡這個女人的。有時候甚至覺得愛她愛的入骨了,到了近乎神魂顛倒的地步。

      他是願意為她做些讓步的,若這些讓步能討她歡心的話。

      譬如,允許她打自己之類的承諾。

      但,君侯也是有他自己的底線。

      他不能容忍正旦日的那個晚上,她仗著自己對她的好,竟如此放肆地挑戰著自己的底線。

      他當時感到既狼狽,又難堪,還憤怒,加上那麼一點的傷心。

      所以那個晚上起,他是真正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冷一冷她的。

      他都一個月沒踫她了,照樣也過了下來,過的也挺不錯的。

      但是那一刻,躺在床上的她卻和平時醒著的樣子,太不一樣了。

      她醉的不省人事了,雙眸緊閉,睫毛卷翹,臉龐紅撲撲的。

      他靠過去,聞她呼吸的時候,聞到呼吸裡都帶著一股甜醉的芬芳。

      魏劭本是沒興趣再踫她了。但是必是聞她氣息聞的也醉了。管不住手。就解了她的衣裳。一個月沒看到的一具白花花玉體,橫陳於他的眼皮子底下。

      極美。他看的實在受不了了。

      這副玉體可以任他享用,她還不知道。有什麼比這個是更大的誘惑?

      何況,他本是她的夫君,又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於是君侯不再猶豫了。當時非但將她抱入懷裡,還跪她身前,打開了她的一雙玉腿,做了件以前他曾不止一次地在腦海裡冒出過念頭,卻一直恥於去做的私密之事……

      ……

      魏劭猛地從睡夢裡驚醒,感到心跳加快,嘴巴裡更是渴的要命,喉嚨都快燒起來似的。

      也未點燈火,下地摸到桌案之前,提起整只茶壺,一口氣往嘴裡灌了半壺水。

      茶水已經涼透。冰冷的水順著他的喉嚨往下,終於壓住了他的乾渴。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將茶壺放回到案面,正要翻身再躺回去,忽然瞥到窗外隱隱似有火光,過去一把推開,看到距離驛舍不遠的一處民舍屋頂,往上冒出團團火光。

      起火了。

      魏劭立刻出屋,喚驛丞叫人撲火。

      君侯下榻的住所附近竟然半夜失火。驛丞大驚,一邊叫人撲火,一邊派人通知郡守。

      郡守得訊,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立刻調了大隊人手緊急趕來。

      幸而火勢發現的早,加上前幾日剛下過一場雨,半刻鐘後,火被撲滅了,但依然波及了近旁的幾戶住家。

      深夜的街巷,嘈雜聲一直不斷,中間夾雜著隱隱的哭號之聲。

      郡守唯恐沖撞到了君侯,臉如土色,等火情撲滅,立刻趕了過來向他請罪。

      魏劭早已經了無睡意。問火情。

      初春深夜,寒意依舊料峭。

      郡守卻滿身是汗。以袖擦額,說道︰“正中火場裡燒死一個婦人。鄰人說,婦人丈夫外出經商,經年不歸,婦人獨自在家,勾了漢子成姦。傍晚曾有鄰居見到婦人招姦夫宿于房中。不知怎的,竟就起了大火。方才火場裡,只見那婦人被燒的屍體,姦夫想必自己逃脫了……”

      郡守說著,見魏劭神色陰沉,更是膽顫,慌忙又道︰“這婦人趁丈夫不在家,勾姦夫夜宿失火,非但燒了己家屋子,還波及鄰人,也算死有餘辜。那個姦夫,下官已派人前去捉拿,等捉到後,必定嚴懲,以正風氣……”

      魏劭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對著窗外漆黑夜色,背影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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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1:01:02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魏劭離城第三天。

      隨著最後一路隨他西行的軍隊於今早拔走,漁陽城也從這幾日的拔營騷動裡漸漸恢復了往昔平靜。

      魏府不像別的世家大族。人口本就不雜,加上十年前的變故,如今更是簡單。徐夫人朱氏走了,三天前魏劭也走了。北屋東屋便都空了出來。偌大的一座府邸,入夜之後,只有西屋這邊亮可燈火,看著難免顯得孤清。

      小喬這幾天,卻過得相當充實。

      魏劭走後的第一天,從去年底慢慢重新選拔上來的各管事僕婦齊齊到她跟前清報賬目,隨後看了下倉房,也不是全看,只是隨意抽點,這樣也一直忙到天黑咕隆咚,才歇了下去。

      因徐夫人平常喜蒔花弄草,尤其喜愛薔薇,去歲冬,一場極北寒流突然來襲,一時保護不及,徐夫人精心培了多年的稽山重台薔薇一下全都凍死了。莫說徐夫人,便是小喬見了也極心疼。便建議在庭院中建個花房。徐夫人當時也興致勃勃。只是後來相繼出了魏儼、朱氏之事,徐夫人自己也病倒,事情便懸了下來。

      如今開了春,又得了空閑,正好可以建造花房。是以次日,小喬叫花匠同來,在北屋勘察了大半日,選了花房地址出來。次日叫來了極有經驗的木工泥瓦工來,著手花房建造的事宜。

      又一天忙忙碌碌過去。

      今日木工就呈上了花房圖樣。小喬滿意。指定一個能幹的管事負責此事。

      女君起的事,還是討老夫人歡心的。管事自然盡心盡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今天也是魏梁母親的五十歲壽。

      魏梁去年底在晉陽沒有回來,如今自然更不能趕回來賀壽。魏母和朱夫人平輩,論輩分,小喬叫她嬸母。是以今日又親自去了魏梁家中為魏母賀壽。

      魏梁母親及夫人見女君親自登門,受寵若驚,一番應酬,小喬回來已經晚了。沐浴過後,也無須像從前那樣要等魏劭回,叫人早早地閉了院門,自己爬上床,一頭便睡了下去。

      她這幾天忙東忙西,雖都是雞毛蒜皮小事,但也費精神,實是疲了,加上壽筵裡推卻不過又喝了兩盞酒。腦袋一沾枕頭,很快就睡了過去。

      一覺迷迷糊糊,睡到也不知什麼時候,被一陣尿意憋醒。只好從熱被窩了爬了出來,也沒點燈,披了件衣服入浴房解了手,淨手出來,人依舊還是有點沒睡醒,半睜半閉著眼,憑感覺摸回到了床邊鑽進被窩,舒舒服服地再次裹緊。眼睛一閉,很快就又睡了過去。

      忽一陣啪啪的拍門聲,聲音還不輕,夾雜著春娘的喚叫,似乎出了什麼大事。小喬頓時徹底給吵醒,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問︰“春娘何事?”

      “女君快起來!賈虎賁來了!此刻就等在大門之外,奉了男君的話,要接女君同去晉陽!”

      賈虎賁便是虎賁郎將賈偲,先前一路護送小喬南下北往,已經十分熟悉了。

       春娘雖極力克制了,但微微拔高了尾調的說話聲,還是洩露了她此刻興奮而驚喜的心情。

       小喬一怔,隨即翻身朝裡,懶洋洋地道:“半夜三更,我去什麼晉陽?你去跟賈將軍說一聲。我不去。”

       春娘心裡急,又使勁拍門,見房門就是不開,也是無奈,怕賈偲等的急了,思忖了下,忙先匆匆趕到了大門口,喘過來一口氣,道:“將軍再稍等。實在過於突然,女君起身、理妝、收拾衣物,也是要費些功夫的。”

       賈偲隨君侯從涿郡漏夜趕了回來。此刻君侯人就等在城門口,叫他來速速來接女君,方才話遞進去,也已經等了些功夫了,見女君依舊沒有出來,忙道:“君侯叮囑過的,只消先接走女君一人便可。剩下衣物,春媼你理好之後,明日再慢慢上路不遲。”

       春娘自然不知魏劭親自跑了回來,只以為他派了賈偲折回來接人,這會兒只想先拖住他,忙道:“知曉,知曉。賈將軍再稍等片刻。我再去催催。”

      說完,急匆匆又一路跑了進去,再拍門喚小喬。

      小喬心知這回,不開門她是不會罷休了,只得起身,點了燈開門,回到床上又躺了下去。

      春娘追她到了床邊,一邊喘氣,一邊苦勸︰“這可不是你置氣的時候!賈將軍還在門外等你出去哪!馬車都在等了!快些聽話,趕緊起來。”

      小喬只閉目搖頭︰“我不去。我要睡覺。”

      春娘急的在床前團團轉,恨不得將不聽話的女君搖醒才好。忽然想了起來,此刻也顧不得別的了,忙道︰“婢那日沒說,你醉了酒,並非婢抱你進來,而是男君親自抱你進了房的。見你醉的不省人事,還說了婢幾句,怪婢未將女君照料好。可見男君就算面上和你生了,心裡也是疼你的!如今他人都走了三日,竟又派了賈將軍回來接你,便是想你同去的意思了。女君莫要再隨自己的小性子!快些去了便是。免得又惹出不快。”

      小喬本閉著眼睛的,聞言一下睜開,變的滾圓︰“是他送我進房的?春娘你那日怎不說?”

      春娘遲疑了下,低聲道︰“男君叮囑我不說的。許是他拉不下臉罷了。男君都如此了,女君你……”

      春娘還在一旁苦勸個不停,小喬卻沒留意她在說什麼了。

      她慢慢地坐了起來。低頭仔細回想那日醉酒之後的奇怪感覺,慢慢地,仿佛有點回過神來了。

      難怪自己朦朦朧朧會有那種奇怪的感覺。當時其實也掙紮過想睜開眼睛的,只是醉的實在太厲害,根本就醒不過來。

      終於徹底明白了。為什麼醒來後渾身會有那種黏膩膩的不舒服感。還有下麵……

      “春娘,他送我進房,停留了多久?”

      小喬忽然抬頭,打斷了春娘,問她。

      “男君停了些時候……女君還是聽話!莫再耍小孩子脾氣了。婢這就服侍你起身!”

      說著轉頭,大聲喚人進來。

      方才這麼一折騰,整個西屋的僕婦侍女,早都已經被吵了起來。聽聞男君突然這時候派人要接女君走了,無不詫異,正都聚在外頭等著傳喚。聽到春娘叫,忙推門而入。

      小喬心裡是雪亮了。卻忍不住,一陣鬱悶,又一陣氣苦。

      雖然,她平日清醒著的時候,若他非要她履行妻子之責,她也確實不會拒絕他的。

      但是那天那樣的情況之下,她渾然沒有知覺,他竟趁機又在自己身上發泄了一通。更不知道他當時對自己,到底是怎麼擺佈,幹出了什麼下流的行徑。

      最最可恨,竟還要春娘瞞著不讓自己知道,過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世上怎有如此無恥的禽獸男人!

      “你們出去。睡你們的覺去!”

      小喬抬起頭,忽然說道。

      僕婦侍女一愣,面面相覷。

      春娘真的急了︰“我的小心肝噯——你是想急死婢嗎——”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疾行的腳步聲。接著,人影一腳跨入,從屏風後轉了進來。

      “春娘,她怎還沒起身?都等了多久了?”

      人隨聲至。魏劭已經大步地走了進來,停在那面屏風側旁。

      他的視線瞥了眼還坐在床上的小喬。話卻是對春娘說的,語調仿佛不悅。

      侍女僕婦沒想到三天前就走了的男君,這會兒竟然又冒了出來,驚訝。

      春娘也錯愕了。

      她以為魏劭派了賈偲回來接。

      卻沒想到,他自己竟也來了。

      只是方才,為何沒在門口見到?

      “男君稍安!”

      春娘很快反應過來。看出男君仿佛有些不耐煩,忙迎上去安撫,“女君立刻就好……”

      “春娘,你告訴他,說祖母吩咐的,讓我在家守著的。我哪裡都不去。”

      小喬眼角風也沒看一眼突然現身的魏劭,淡淡地道。

      魏劭目光投向小喬,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房裡站滿了人,卻全都大眼瞪小眼,無一人作聲,氣氛安靜的可怕。

      春娘簡直快要透不出氣了。手心一股股地往外冒著汗。

      “男君勿躁!”她趕緊打圓場,“女君並非存心要拂了男君的好意。只是家中諸事繁雜,一時脫不開身……”

      “你們都出去!”魏劭打斷道。

      僕婦侍女立刻呼啦啦走光了。

      春娘看男君。他的視線落在女君身上。

      春娘看女君。她依然那樣擁被坐於床上,眼睛不看男君。

      春娘也是心力交瘁,無可奈何,只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房。

     等房裡只剩兩人了,魏劭走到床邊,剛開口要說話,忽似聞到什麼似的,俯身朝她湊了些過去,聞了她兩下,眉頭又皺了皺︰“你又飲酒了?”

      小喬道︰“飲了。如何?”

      魏劭眉頭皺的更厲害︰“你分明一喝就醉,醉了不省人事。如今還是一人在家。怎就不記前次醉倒的教訓?”

      小喬慢慢轉過頭,盯了他片刻,唇角微微翹了翹︰“君侯是怕我又爛醉如泥人事不省,若遇上個禽獸不如的男子,會將我辱了去?”

      魏劭愣了,眼底迅速掠過一絲狼狽,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的神氣,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你當我想?是那日你醉倒,我好意抱你回房,放下你後要走,你自己留我不放的。只是你當時醉了,這會兒大約記不得了罷了。”

      小喬雪白貝齒緊緊咬住下唇,最後道︰“才知道我酒後亂性,是我的不是了。確實委屈君侯了。只是這會兒半夜三更的,君侯不讓人睡覺,跑回來招惹我做什麼?”

      魏劭乾咳了一聲︰“先前我送祖母去無終城,臨走前,祖母叮囑,說思量過後,覺得將你一人留家裡不妥,要我將你帶去晉陽。我覺得祖母安排有她道理。是故又折了回來,接你同去。”

      小喬道︰“祖母臨走前,怎沒對我吩咐過,要我隨你去?況且我這裡過的好好的,我不去。”

      魏劭道︰“你去不去?”

      “不去。”

      “去不去?”

      魏劭頓了一頓,又問一遍。

      “說了,不去。我要睡覺了。”

      小喬不再理會他,朝裡躺了下去,背對他,閉上了眼睛。

      魏劭盯著她給自己的後腦勺,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忽然一腿跪在了床上,俯身過去,伸手將她捉小雞似的從被子裡拖了出來,拽過一件掛在一旁置衣架上的瓖狐皮長斗篷,往她身上一裹,又拿起她脫地上的鞋,捉住她腳強行套了進去,半是抱,半是拖地挾了便往外揚長而去。

      身後掉了一地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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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1:01:14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魏劭起先還挾小喬往前,見她不肯配合,拳頭擂在自己身上,咚咚作響,這倒罷了,腳還死命抵著不肯前行,漸漸躁了起來,索性將她橫挾在了胳膊裡,也不管她如何掙扎和捶打,大步往著門外走去。到了馬車前,在賈偲瞪的滾圓的雙目注視之下,將她一把丟了進去,“砰”一聲關了門。

      馬車裡鋪著厚厚的皮毛茵墊,小喬被他這麼丟下去,翻了個滾,倒沒覺得疼,只是狼狽,坐起來喘著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一隻鞋不知道丟哪裡了,光著隻腳。

      忽然門又開了,魏劭再次露臉,“呼”的往裡丟進來一隻鞋,又“砰”一聲,再次關門。

       小喬聽到他和賈偲低聲說了兩句話,馬車就動了起來,朝前行去。勻速行了段路,小喬聽到外頭傳來聲音,似是到了西城門,爬起來扒開望窗看了一眼,見火把光中,前面有兩個城卒打開了城門。

      馬車出了城門,速度就變得越來越快,將馳道兩旁的漆黑原野和身後的漁陽城,徹底拋在了後方。

      行了一夜,第二天白天也一直在路上,只中間停經一個驛舍,略做了下整休,接著繼續上路,又到了一個深夜,抵達涿郡,終停了下來。說在這裡過一夜。

      小喬心裡實是氣,又這麼被他像只玩具似的想起來半夜就從床上拎出來給丟進馬車帶走了。只恨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就沒半點話語權利,人都已經在馬車裡了,走了這麼遠的路,還能如何?再鬧也不過是自取其辱。心情低落,加上連著坐了那麼久的車,中間幾乎沒有停頓,一下去,人就有些暈乎,又是深夜,四周黑漆漆,一句話也無,跟著魏劭便入了驛舍。

      涿郡是大郡,驛舍條件也好。房裡不但附浴房,驛丞得知君侯去而復返,今夜竟帶了女君同來入住,立刻換了一個嶄新的香木大浴桶,注滿熱水,供君侯夫婦消乏解解疲。

      兩天接連的日夜,小喬幾乎都是在馬車裡渡過的。北方初春天氣乾冷,道上塵土飛揚,馬車雖然封閉,內廂中難免也沾惹塵土。小喬自覺灰頭土臉,見有大桶熱水可洗,也算這兩天路上唯一的舒心事了。便脫了衣裳入浴桶。

      沒片刻,浴房門口一道身影一晃,魏劭也跟她進了,三兩下地除去他身上衣裳,一腳便跨進浴桶,和她相對而坐。

      他身軀甫一入水,水就沿著桶壁嘩嘩地往外溢了出去。且,裡頭一下就擁擠了。

      小喬感到水下有條毛腿踫到了自己的小腿,便縮了回來,屈貼於胸腹,又低頭加緊洗身,想趕緊出來,把地方讓給他。

      也不知是他無心,還是故意的,那條毛腿在水下竟又伸了過來。這回貼在了她大腿的肌膚之上。

      小喬抬起頭,看向對面的魏劭。

      他的肩膀動了,分水朝她靠了些過來,抬起一隻濕漉漉的手,慢慢端住了她的下巴,低聲道︰“你好好聽話,我自然也會待你好的。”

      這是從被他半夜丟進馬車之後,這兩天裡,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小喬和他對眸了片刻,唇角慢慢地彎了一彎,說道︰“我知曉了。夫君可還有別的吩咐?”

      魏劭的目光從她盈了水霧的雙眸漸漸往下,經過她的唇、玉頸、香肩,最後落到她被水面勾勒出了日漸飽滿線條的半片胸脯,喉嚨上下打了個滾,卻沒說話。

      小喬等了一會兒,便轉頭脫開了他的手,抓住浴桶邊緣,自己從水裡爬了出去,迅速以衣掩身出了浴房。

      她整理完畢,上床躺了下去。過了好些時候,魏劭才出來,臉色有些臭。

      當夜兩人同床而眠。他似先前在家兩人冷戰時候的樣子,沒有踫她。

      第二天早上,小喬醒來,有臉生的侍女捧著全套的錦衣裳進來,服侍她洗漱穿衣。

      衣衫不整了兩天之後,小喬今天終於能夠穿齊衣裳,也是要謝謝魏劭的大恩大德了。

      她梳洗完畢,下人抬進來一張食案。魏劭也隨之而入。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兩人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地吃了一餐早飯。

      食案被抬走後,魏劭終於說話了︰“我今日先動身去往晉陽。你先在驛舍裡住下來,等春娘到了你再上路。不必趕,慢慢過來便是了。我讓賈偲領五百士兵護送你。

      小喬道︰“謝夫君安排周到。”

      魏劭見她連眼睛都沒抬起來看自己,想昨晚她不和自己同浴的一幕,霍然站了起來,待抬腳而去,終於還是忍了下來,轉頭又道︰“非我不與你同行。而是晉陽那邊出了點事,等著我過去。我也不想你趕路過於辛苦,故留賈虎賁帶五百精兵送你過去。你莫擔心,一路必定無虞。”

      小喬道︰“正事要緊,夫君盡管先去。”

      魏劭忍下胸中翻騰的氣,轉頭而去。

      ……

      魏劭早上果然離了涿郡,留下小喬在驛舍裡。郡守夫人白天來拜望小喬,在旁陪侍。到了傍晚,春娘和兩個侍女坐著馬車,從後終於也趕了上來與小喬踫在一起。在驛舍裡又過了一夜,第二天,小喬改坐一輛內廂足足能容十來人的舒適大車在賈偲和五百軍士的護送之下,上路往晉陽而去。

     幽州至晉陽的大片地方,如今都是隸屬於魏劭,是以一路暢行無阻。過代郡、入平城,經過雁門郡,便是並州了。小喬路上也不趕,白天行路,天黑便宿,這樣不緊不慢,差不多走了二十五六日,到了三月初的時候,終於靠近了晉陽城。

      小喬抵達晉陽古城的這一天,天氣很好。風迎面吹來,已經帶了一種春天的氣息。

      她這一路雖走的不緊不慢,但畢竟每天都在道上行走,少不了顛簸,將近一個月下來,人早就感到乏了,漸漸也想早些到了才好。

      今日終於要入城了。她和春娘同坐車廂裡,推開望窗,眺望窗外泛出了新綠的原野,心情漸漸地也有些雀躍起來,一路順順當當,穿過護城河,進了城門。

      馬車穿過井然街市,將她送到了一座位於城池正北的門舍森嚴的屋邸前,停了下來。

      這裡便是晉陽衙署,魏劭過來後的居治之所。

      早有管事得知女君今日抵達,早早地帶了下人在門外等候,見馬車上下來一個貌美小婦人,知是燕侯夫人,迎奉而入。

      小喬入內,得知魏劭不在晉陽城裡,人去了西河郡。

      “君侯五六日前離城,想必這兩日,應也快回了。”

      管事見女君剛來,就見不到君侯,恐失望,還特意解釋了一番。

      小喬含笑點頭。當天白天,忙著安置行裝。入夜沐浴過後早早地歇了,當晚睡了一覺,第二天睡到自然醒來,感到神清氣爽,一路的疲乏都消除殆盡。

      魏劭不在,小喬初來乍到,也沒什麼事。起頭幾天,吃了睡,睡了吃,在宅邸裡逛逛,發個呆,一天時間也就過去了。

      過了兩天,春娘說那日進城的時候,看到街畔有家鋪子掛出來售賣的羔皮看起來不錯。當時就想著,買幾張過來做冬日的護膝,也是極好的。怕天氣漸暖要收了去,想趁今日,過去挑一挑。

      小喬本就無所事事,換了尋常衣裳,戴了冪蘺,便與春娘一道出了門。

      管事知女君要去的那一帶城南平民聚居,恐有失,親自領路護送。

      小喬坐了馬車出門,漸漸靠近集市後,便下來步行。一路慢慢地閑逛,找到了春娘那日看到過的售賣羔皮的攤子,挑了四五張,付了錢,收了起來,又一路慢慢閑逛回去,順手買了些雜物。預備要走的時候,忽然看到集市道旁聚了許多的人,一個中年漢子一邊敲著銅鑼,一邊大聲吆喝招攬。原來是個販賣奴隸的攤子。被賣之人,有男有女。男披發,女結錐,全都是不知道哪裡擄來的羌人。一個個都蓬頭垢面,雙手被捆。身上衣衫襤褸,幾個女子更是衣不蔽體,露出布滿了一道道灰黑色污痕的胸腹,被圍來的路人盯著指指點點,目光中盡是猥褻。那幾個羌女卻神色木然,猶如泥胎木雕,沒有半點反應。

      晉陽為太原郡郡治所在。古曾為趙國都城,與範陽、漁陽、信都等同為北方著名都會。居民除了漢人,也雜居從祖先起便歸化了的羌胡人。

      羌人自古起,吃苦耐勞。婦人產子,亦不避風雪,性堅強而勇猛。以戰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稱得上一個勇而富有朝氣的民族。只是這百年來,與漢室衝突不斷。如今這些已經歸化了的羌胡人地位低下,大多淪為奴戶或蔭戶。尤其先前,陳翔佔據並州的幾十年間,或被強行發遣征戰,或遭大肆侵奪,情狀悲慘。

      管事見女君腳步遲緩下來,慌忙遮擋,不欲讓小喬看,道︰“這些都是下賤的羌胡,想是得罪了家主,才被送到集市發賣。女君莫望,免得汙了眼睛。”

      小喬問︰“這裡一直這樣公然在集市叫賣羌奴?”

      管事道︰“歷來如此,是個慣例。”

      小喬皺了皺眉,再看了眼那幾個衣不蔽體的羌女,遲疑了下,終還是轉身離去。剛走幾步,忽聽到身後一陣喧嘩,看到裡頭一個十來歲的羌人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沖過去狠狠地咬住一個作勢上來要買,實際伸手去捏年輕羌女胸脯的男子手腕。死死地咬住不放。

      男子吃痛,大聲地嚎叫,終於被人分開,手腕已經出了血。那個叫賣的中年男子大怒,命人將那少年撲壓在地,自己抽出鞭子,一邊大罵,一邊當頭夾腦狠狠地抽個不停。

      那少年十分倔強,雙目射出怒火,口中用不大純熟的漢話高聲嚷道︰“我們無主!我和我阿姐是在家中後山放羊之時,被這壞人捉走的……”

      中年男子大怒,也不抽鞭了,上去一腳,便重重踹在少年頭上,咬牙切齒罵道︰“賤奴!叫你再胡言亂語!”

      少年頭破血流,腦袋被那男子靴子死死踩在地上,身軀依舊在不停扭動掙扎。一旁那個原本神色木然的年輕羌女忽然放聲痛哭,也撲了過來,跪在地上,不住地向那中年男子磕頭求饒。

      周圍人越聚越多,其中有一行四五個人,均做當地人的普通裝扮,當中是個青年男子,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眉宇英氣,目光明亮,望著此情此景,眸底霾色漸漸濃重。

      他近旁幾個隨從,更早已經怒不可遏。

      從人裡,姜猛脾氣最為暴烈,額頭青筋暴起,咬牙切齒道︰“漢人竟欺我族人至此!”猛地握緊拳頭就要上去,卻被那年輕男子阻攔,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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