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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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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6:44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落跑

  且不說她晾在桌上的那幅畫,本就是胡亂畫的,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可燕淮的那副,焉能叫畫?

  謝姝寧氣得頭疼。

  如若瞎塗幾條線若就能畫得比她好,她也就當真是白活了兩世。

  可當著燕淮跟汪仁的面,她又不好直接發火,只得忍著忍著,直叫自己指尖輕顫,方才擠出笑容來面向燕淮道:「世子好眼光……果真是好眼光……」

  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被燕淮當著面說上那樣一句話。

  可見這位成國公世子是真的在大漠上過得太久,連最起碼的儀態人情味,都不顧及了。謝姝寧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表哥宋舒硯,似乎也是這樣的口無遮攔。她無力扶額,燕淮若是無心的,未免也太古怪。前世混得那般如魚得水,後頭的手段又是雷厲風行、果敢之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連最起碼的偽裝都不會?

  但他若是故意的,這……

  謝姝寧是完全弄不懂眼前的人,在打什麼主意。

  好端端的,她也沒招他惹他,他何必當著她的面說她畫得醜,還用他自己根本不能看的畫來比較,簡直是在逼她生氣。

  謝姝寧越想越沒有頭緒,嘴角的假笑笑得久了,不免有些酸,逐漸僵硬起來。

  燕淮倒沒瞧她,聽完她那明顯是敷衍的誇讚後,竟還真的點了點頭,似乎極為受用,「八小姐喜歡作畫?」

  「閒來無事胡亂抹塗罷了,談不上喜歡。」謝姝寧實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微微別過臉去。

  這樣的燕淮,同她所知道的那個人,實在是大不一樣。

  伏在那作畫的燕淮卻追著她的視線望了過來,狀若不經意,卻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一遍。

  她似乎又長高了些。

  燕淮如是想著,心裡頭暗自比劃了下自己的身量。不由微訝。

  他還不滿十四歲,生得並不十分高,卻也絕不是矮的。但謝姝寧比他年幼,又是女的。可這身量都快追上他了。
這生得未免也太高了些……

  謝姝寧回京後,也的確拔高了一大截,就連宋氏都驚訝于她長得這般快。才做了的衣裳,下不了幾回水,就似乎小了一圈,不好再穿了。偏生她穿衣裳又不願意穿針線房上的丫鬟婆子做的,也不高興穿外頭成衣鋪子裡裁縫做的,瀟湘館裡幾個專門負責她衣裳的丫鬟婆子,就日日拿著針線停不下手,總在那縫新衣。

  因了這事。六堂姐謝芷若又是好生記恨了一回,妒火中燒。

  但顧忌著早先時候丟了大臉的那事,她不敢再直接尋謝姝寧的晦氣,便在母親蔣氏跟前服軟撒嬌,想讓蔣氏去給宋氏吃排揎。也好殺殺謝姝寧的微風。

  然而蔣氏雖終日得意洋洋,那也不是個傻的。

  同是惠和公主的生辰宴席,大家都一樣接了帖子,可宋氏母女就能被提前請進宮去,除她們外,誰也沒有過這樣的殊榮。

  蔣氏再囂張也明白過來,宋氏也沒看著那麼好惹。

  謝芷若再到她跟前說些忌恨謝姝寧的話。她也就不大聽了。左不過些衣裳,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然則這樣的事,於謝芷若來說,卻是天大的要緊事。

  她有回接了京兆尹長女的帖子去赴宴,玩得正開心呢,卻聽到京兆尹家的小女兒在那問她。下回可是能請了謝八小姐一道來玩?

  當下她就差點摔了杯子。

  憑什麼,憑什麼那臭丫頭一從髒兮兮的關外回來,就人人都想見她請她!

  謝芷若因了這事將謝姝寧幾乎恨到了骨子裡,甚至不惜走上旁門左道,扎了小人打她。可鞋子都打爛了。謝姝寧卻依舊還是好好的,又被請進了宮去,氣得她一宿沒睡著。

  謝姝寧卻根本沒有將她的小打小鬧放在眼裡過,左不過再多等兩年,謝芷若就該出閣,到那時,謝芷若就算想收拾她,也沒機會了。

  她看著亭子外的天,雨後的烏雲漸漸散去,碎金子一般的光從天上落了下來,斜斜落在人肩上,帶著慵懶的暖意。

  燕淮苦惱著她為何生得這般高,謝姝寧卻在想他怎麼會同她記憶裡的人一點不像。

  她想著想著,倒想到了關鍵所在。

  如今的燕淮還未束髮,又才歸京都,興許是還未到他駭人的時候。

  前一世,謝姝寧不曾親見,卻也聽說他在回京後的同年,便軟禁了繼母小萬氏,又將同父異母的弟弟燕霖送往了漠北。

  她過去不明白,他為何要將不喜的弟弟送去漠北。本以為是漠北環境惡劣森嚴,所以送燕霖去吃苦頭,興許還打著讓燕霖死在那的主意。但謝姝寧如今明白了,燕淮之所以會將弟弟送去漠北,不過就是因為他在那一待數年,吃盡了苦頭。

  他的報復之心,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只要柴禾不缺,就永遠不會停歇。

  小萬氏也是個相當有手段的婦人。

  但燕淮回京後,她竟然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軟禁,看著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兒子被送離了燕家,不知去向。

  成國公燕景雖然死了,可小萬氏還是燕家光明正大的夫人,是燕淮的母親,是長輩。

  然而他說軟禁就軟禁,無人能阻他攔他。

  由此可見,燕淮的手段甚至高明過小萬氏。

  謝姝寧想到這,心裡頭那點子淺薄的怒氣,也就消了大半。

  她同燕淮置什麼氣!

  有這閒工夫,她還是回去聽聽圖蘭都在皇后那發現了什麼好了。

  嘴角的笑意重新軟化,弧度也更大了些,她看著兩人,笑著告辭。

  汪仁卻忽然出聲道:「謝八小姐的棋都擺了一半,為何這就要走,可是因了奴才同世子爺的緣故?」

  他這問題問得刁鉆又放肆,不論她怎麼回都像是在欲蓋彌彰。

  謝姝寧遲疑著,「印公說的哪裡話,只原就答應了公主殿下早些回去陪她說話。不好耽擱下去。」

  她拿了紀桐櫻做藉口,汪仁也就沒有繼續說什麼,放她離去。

  謝姝寧就一直笑著走下了高高的臺階,腳步微匆。

  因是雨天。地上還濕著,謝姝寧穿的是木屐,往下走的時候,噠噠作響。

  燕淮放下了筆,看看那副被謝姝寧遺漏了的畫,又看看臺階上漸漸遠去的緋色背影,眉眼一彎。

  走得再控制,腳步卻還是匆忙的,就算說成是落荒而逃,也合理了。

  燕淮看到那襲緋色衣衫越走越遠。忽然扭頭看了一眼汪仁。

  她這是在躲誰?

  是他還是汪仁?

  許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汪仁忽然也看了過來,同他對視一眼方錯開了視線,道:「世子認識謝八小姐?」

  燕淮眉頭微微一皺:「上回在宮裡遇見過一次。」

  汪仁沒有做聲。

  他當然知道燕淮這話裡說的是哪一回。

  午后的微風穿過亭子,帶著些微御花園裡復雜的香氣。

  汪仁在石桌旁坐定。屈指輕輕叩響桌面,看著被謝姝寧落下的醜畫,失笑道:「世子莫要擔心,皇上那只是這幾日過於忙碌,一時不得空見您罷了。」

  燕淮聞言,手下的硯臺,似有千鈞重。

  他這回入宮。正是為了爵位的事。

  可肅方帝不見他。

  這麼一來,許多事就難以再繼續下去。

  萬家他也已去過,外祖母見了他老淚縱橫,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但卻也未曾多留他。似乎他們一個個的,都對他究竟能不能襲爵的事。毫不關心。他不能不懷疑,在他們心裡,也許換了燕霖反倒更好也說不準。

  可越是這樣,他越不想叫他們如願!

  外祖母甚至不惜在他臨行前試探著問他為何要回來。

  她的意思,竟是想要他再次離京。永不回燕家。

  他氣得厲害,心頭似有利刃在絞,直將他變得血肉模糊。

  他們怎麼能都忘了,小萬氏不是他的生母,是燕霖的!他若不要成國公的位子,不要自己在燕家的位子,等著他的可不是平安離京這麼簡單。此時此刻候著他的,分明是一柄劍,一柄握在小萬氏母子手裡的劍。

  只要一想到小萬氏笑著的臉,他就覺得毛骨悚然。

  乳娘死了,死在了小萬氏手裡。

  他的乳兄如意斷了兩根右手的手指,而今只能用左手習字,其緣由不過是因為燕霖不滿如意的字,寫的比他好。

  若不是他回來的尚算及時,如意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怕是也要跟著乳娘去了。

  燕霖的確不狠,也不厲害,甚至於他頗有些軟弱無能。

  但小萬氏夠厲害夠狠毒,這就足夠了。

  因燕霖私下裡抱怨了幾句如意的字寫得太好,叫他慚愧,小萬氏就能讓人折了如意的手指頭。

  她還有什麼做不得的?

  燕淮屏息斂目,輕輕將手中的硯臺重新放下,道:「還請印公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汪仁的分量,即便是才回京沒多久的燕淮,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汪仁笑著,只道:「合該如此。」

  話畢,他忽然轉換了話題,「據聞,謝家八小姐同府上的二公子有婚約?」

  這已是他第二次主動提起謝姝寧,燕淮不由疑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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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7:05 |只看該作者
第191章 交鋒

  他定定看了眼汪仁,忽而一笑,搖搖頭道:「印公是從何處聽來的消息?我倒是不大清楚。」

  昔日他爹燕景同謝元茂定下口頭之約時,他年紀尚幼,根本沒什麼印象。而今回京後,他身邊的心腹吉祥,也不止一回提起謝家的事來。按照他們的推論,若是有朝一日小萬氏母子走投無路之際,八成會攀著謝家不放。

  一旦等到他們落到那樣的地步,能娶謝家的女兒,也是頂好的一件事。

  何況,連他也聽說了,肅方帝有意抬舉謝家。

  「世子久不居京都,莫非連這事也不知情?」汪仁同他對視著,指尖拂過打磨光滑的桌面,只覺得一陣沁涼之意襲上心頭,他輕笑,「咱家雖孤陋寡聞,但也知道這事,滿京都的官宦人家,都是聽說過的。」

  燕淮慢悠悠落了座,遠山般清雋的眉眼卻陡然帶上了抹凜冽,「有沒有,又有何區別?」

  汪仁微怔,旋即哈哈大笑:「是咱家多嘴了。」

  「聽說印公近日很喜歡笠澤的石頭?」燕淮忽然道。

  汪仁眼中含笑看向他:「世子爺的消息倒是靈通。」

  然而說著話的時候,他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卻在緩緩收緊。燕淮已經查過他了。而他,只喜歡查人,卻不喜歡被人查。何況,自從他起了心思想要插手燕家的事,尋點樂子後,便打發了東廠的人去將燕淮從小到大的事,事無巨細地都記載下來。但耗費數日,小潤子卻告訴他,缺了很大一部分。

  京裡人盡皆知,成國公府的世子燕淮,自七歲後,便無人再見過他。

  直到整整六年過去,他才重新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他從幼童成長為少年郎的這一段歲月,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即便是汪仁手底下掌管著的東西廠,也尋不到線索。

  缺漏的這一部分,叫追求完整的汪仁,極不痛快!

  如今他還沒能收集齊全燕淮的事,燕淮倒好,竟已經開始著手調查他的事了。

  而他喜歡上笠澤的石頭,不過就是近幾日的事。

  汪仁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由在不悅中又多了分刮目相看。

  「近日我手底下正巧有人從笠澤回來,倒帶了幾塊罕見的奇石,不知印公可有興趣?」身著紫衣的少年悠悠道。

  汪仁眼仁一縮。

  他若不聽也就罷了,可偏生又已經聽到了。於他這樣的人而言,有些事不知無礙,既知道了,就要知道個透徹。燕淮說了奇石,他卻沒能親眼見上一見,怎能甘心?

  但燕淮可還是頭一回同他打交道,只初見,便像是摸到了他的死穴。

  汪仁很頭疼,又念著燕淮口中的奇石,心癢難耐。

  遲疑間,紫衣少年迎著夏日午後的清風,在臉上綻開一個看似天真無邪的笑容,近乎蠱惑般道:「每一塊,都已經用笠澤的水洗過三十遍,既洗去了髒污,卻也不損它原本的味道。擱在屋子裡,便總有股淡淡的水腥氣混雜著水草的清香縈繞在鼻間。」話畢,他又自嘲了句,「這麼寶貝的東西給了我這樣的粗人,倒是真可惜了,左瞧又瞧,都只是幾塊石頭罷了。」

  汪仁聽著擱在桌上的手,都情不自禁地曲了起來。

  心中腹誹不已:十幾歲的小毛頭,自然是不懂欣賞這些,留著給他,可不是白瞎了!

  他輕咳兩聲,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世子手底下的人,可是國公爺留下的?如今用著可還稱手?」

  不論燕淮那幾年去了哪裡,他這麼小的年紀,實在是難以培養出獨屬於他的人。所以他麾下如今能用的人,必定就是故去的成國公燕景留下的。汪仁猜測著,同時想到了另一件事。

  燕淮一去多年,杳無音訊,人人都只當是他不得成國公歡喜,因而被遺棄了……

  可如今的一樁樁一件件,可不都正顯示出了成國公的良苦用心?

  若他是真的不喜長子,又怎麼會將自己的人手留給長子,而不是次子燕霖?

  有了這群人,燕淮的手腳就能放開。

  由此可見,京都裡流傳的許多事,都是無稽之談。

  正想著,他卻聽到燕淮不答反問,說了句:「印公覺得如何?」

  「咱家以為,必當是稱手的。」汪仁收回視線。

  燕淮在有意識地避開他的問題。

  汪仁察覺了其中的意思,遂不再多言。

  御景亭裡,只有他們二人待著,一直待到了黃昏漸近。

  燕淮握著筆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淨,看上去就像是讀書人的手。可他筆下的畫,一如謝姝寧在心中怒罵的,醜得根本就不像是畫。他也果真是不大會畫畫……他的手,亦不是讀書人的手,而是武者的手。

  掌心的繭子消不去,手背上隱隱約約的舊年傷痕,也無法消去。

  他提筆的力道過大,落筆也沒有章法,作畫的時候眉宇間也總含著抹難以掩蓋的冷冽。

  即便他在笑,那股子肅殺之氣還是如影隨形,彷彿與生俱來。

  汪仁同他一塊待了一個多時辰,來來回回看了燕淮多遍。他忽然有種感覺,假以時日,眼前的紫衣少年,會長成一柄出鞘的利劍。

  如今,這柄還未打磨完成的利劍卻提著筆在作畫。

  就連握筆的姿勢都像是在握劍——

  莫名的壓迫感忽然間湧上了汪仁的心頭。

  他第一次在面對個半大少年時,產生了退卻的念頭。簡直荒謬!

  汪仁有些不願再在這待下去,霍然長身而起。

  燕淮也幾乎在同一時刻擱下了筆,仔細看了看自己的畫。

  「世子這便回去?」汪仁立在那,眉頭微微一蹙,倏忽又舒展開來。

  燕淮頷首,微笑著道:「天色不早了,想必皇上近日都不會得空見我,還是早早出宮去吧。」

  汪仁聽著,那幾塊連影都還沒有瞧見過的奇石,就又在他的腦海裡冒了出來。明知道眼前這狡黠的少年會突然提起笠澤的石頭,是別有所圖,他卻還是被釣上了鉤。

  有些時候,人的念頭,就是這麼容易被調動。

  汪仁在心裡嘆息了聲,正色同燕淮道:「世子大可安心,想必皇上用不了兩日便會召您入宮相見的。」

  這事本就是他的小樂子,換了石頭早些結束,雖然不大甘心,可到底未虧,還是他賺了。因而汪仁勉強還能接受這樣的交易,不至恨不得弄死了燕淮了事。

  燕淮則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般說,眉眼一彎,鄭重地道了謝,又道:「奇石已收在府中,下回入宮之時,我再使人一道帶來送於印公。」

  真真是滴水不漏。

  汪仁第一次被個未滿十四歲的少年,弄得沒了脾氣。

  若燕淮立即將石頭送給他,按照他的性子,定然扭頭就要翻臉不認人,畢竟這誠信二字又不能當飯吃!良心就更不必說了,掛在嘴邊上,難道不嫌重?

  可見燕淮是真的摸準了他的脾性,才會提出要在下次入宮之時將石頭帶給他。

  而燕淮下一次入宮的時候,當然就是肅方帝召見他的時候。

  要想讓肅方帝召見他,就需要汪仁在背地裡動作。

  狡猾又奸詐的傢伙!

  汪仁束手而立,饒是心裡已在罵人,面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依言道:「勞世子費心。」

  燕淮說著「哪裡,哪裡」,一邊已是低下頭去收拾起了凌亂的畫具。

  這就沒汪仁的事了。

  汪仁覺得自己深有必要再讓小潤子吩咐東廠的人動用一切手段,深挖一番關於燕淮的事。

  低頭收拾著東西的少年,同他所以為的人,十分不同。

  也許,會是個極有趣的玩物也說不準。

  汪仁這樣想著,自覺心裡頭舒坦多了,率先告辭離去。

  台階在他腳下,兩階並作一階,很快汪仁就下了山。青翠的細腰竹子,遮了他大半身影。燕淮在亭子裡俯首往下探望,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那張眉眼細緻的臉,就像是張假人的面具。

  瓷做的,沒有喜怒哀樂。

  汪仁漸漸走遠,山腳下重新只餘了幾個隨燕淮一道來的宮人。

  燕淮手撐石桌,掌心有薄汗滲出,一片黏膩。

  過了會,他方才長出一口氣,似緩過勁來。

  同汪仁這樣全然沒譜的人打交道,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何能應對。

  好在他總算是應付過去了。

  燕淮略歇了會,看看天色,準備下山出宮。桌上的畫具皆收了起來,他就準備去收畫。可目光在觸及自己的畫時,他自己也忍不住別過臉去,實在是慘不忍睹。

  眼皮一跳,他慢吞吞伸手,拿起了邊上的另一幅畫。

  那是,先前謝姝寧忘在這的。

  他左看右看,細細看了一遍,將畫折了起來,塞進了懷中,隨即又抓起了自己的畫。

  「……其實畫得也還是不錯的……」他唉聲嘆氣著,一把將自己的畫揉成了一團。

  ……

  黃昏時分,燕淮出了宮門,謝姝寧則在永安宮的僻靜處,聽著圖蘭回稟之前在御花園偷聽來的事。

  雖然心中早有預期,但圖蘭一說,謝姝寧仍吃了一驚。

  御花園的角落裡,在同皇后說話的人,是出雲殿裡的宮女。提到出雲殿,那自然就是淑太妃的人。然而都已經到了那樣的地步,皇后竟還在同淑太妃交好?

  謝姝寧有些想不明白。

  圖蘭盤腿坐在地上,仰頭看她,一字不落地將自己在那聽來的話、看到的事都說了出來——

  她被謝姝寧派去打探消息時,皇后應當已經在那待了一會。

  也不知是因為才下過雨,天氣涼爽了許多,還是因為旁的原因,錦衣華服的皇后在大熱的天裡也捨不得換了輕薄舒適的衣裳,一張臉因為熱,而漲得通紅。偏生彼時她又還在生氣,這般一來,這面色也就愈加難看了。豆大的汗珠像是落雨一般,沿著皇后的頭簾,撲簌簌滾落,糊了皇后面上的脂粉,紅紅白白狼狽得很。

  再加上皇後生得也不貌美,瞧著極醜。

  但奇怪的是,一向注重容貌,為了變美能不惜一切的皇后這一回,卻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

  淑太妃身邊的宮女被皇后使人掌了嘴,跪在皇后跟前歪歪斜斜的挺不直腰。

  皇后怒斥:「下作的東西,你也配說本宮樣貌平平不出色!」

  圖蘭偷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由此可見,皇后當時並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妝容被汗水模糊,也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美不美。而是因為她當時正在為了容貌的事生氣。她自己自然是可以嫌自己生得不夠貌美,不夠出色,但旁人如果這般說她,那就觸了逆鱗了。

  皇后的逆鱗,就是聽不得別人說她生得不好。

  後宮裡的女人,一個個的皆是花,一堆擠在那,就愈發顯得奼紫嫣紅,明艷奪目。

  可憐的皇后娘娘,空有年輕身段,卻沒有如花的樣貌。

  久而久之,這便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淑太妃身邊的宮女膽敢那般說她,她如何能不氣。

  可圖蘭說,那宮女求饒時喊的話,卻說這話是淑太妃說的。

  按理,已經察覺了淑太妃真面目的皇后聽到這樣的話,合該立即發火才對,可皇后高漲的怒火陡然間平息了下來。

  謝姝寧聽得一愣,問圖蘭道:「出雲殿的宮女說了那樣的話,皇后反倒不氣了?」

  圖蘭點點頭,解釋起來。

  因近日天熱,午後時分,御花園裡鮮少會有人走動,皇后她們所在的那個角落更是熱得很,輕易根本不會有人靠近。否則,皇后的臉也就不會被汗水浸成了那凄涼的模樣。

  所以皇后今日在那會見淑太妃的人,是早就預謀好了的。

  這還不算,皇后倒也小心,周圍也安置了人手放風。

  要是謝姝寧沒有派圖蘭去,而是派了玉紫去,那玉紫不等靠近只怕就要被抓住。

  圖蘭也不敢離得太近,所以皇后在聽完宮女的那句話后輕聲嘟噥的話,她並沒有聽見。

  然而緊接著,皇后便微微揚聲道:「東西呢!」

  話音落,圖蘭便看到那原本跪得歪歪斜斜的宮女立刻直起了腰,也不知從哪掏出了一隻丁香色的素緞錦囊,畢恭畢敬地遞給了皇后。

  錦囊自然是用來裝信的。

  淑太妃寫了信給皇后!

  前兒夜裡,大雨傾盆,出雲殿好端端塌了一塊。這事必定脫不了皇后的干係。當天夜裡,皇后也是同皇貴妃一道去的出雲殿。才過了一夜,淑太妃竟就寫了信給皇后。

  這般說來,轉機便是在那天深夜的出雲殿裡。

  謝姝寧靠在臨窗的榻上,輕輕咬了咬唇瓣,將手中紈扇搖得呼呼作響。青玉扇柄下垂著的長長流蘇動作間跟著飄飄蕩蕩,直晃到了她素白的手上。因她身子不好,宋氏怕她貪涼再生了病,便不許她往屋子裡放冰,又怕她不聽話,特地還央了皇貴妃看著她。

  一來二去,謝姝寧這屋子裡竟也就真的半塊冰也不擱,鬧得紀桐櫻睡了一夜醒來直嚷著熱,再不肯歇在這。

  謝姝寧本著心靜自然涼,先前都覺得還好,這會聽到了關鍵的地方,一時面上滾燙,將扇子都搖成了這般,也不覺得涼快。

  白色細絹扇面上著的蝴蝶蘭花像是活了一般,在圖蘭眼前似振翅欲飛。

  圖蘭被晃得有些頭暈,忙喚了聲:「小姐!」

  謝姝寧方回過神來,催促道:「繼續說。」

  圖蘭就眨了眨眼,繼續說了下去。

  那隻錦囊到了皇后手裡邊,皇后想也沒想便打開來看了。

  圖蘭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卻聽到皇后冷笑著說了聲,藥就在裡頭?

  至於是什麼藥,圖蘭未曾瞧見,也不知情。

  淑太妃身邊的宮女在皇后問完話後,重重點了點頭。皇后就將錦囊的口子敞得更開些,伸手在裡頭摸索了一陣,應是摸到了東西,她面上神色隨即微變。

  「這東西,當真有用?」皇后收回手,將錦囊的口子繫緊,似並不大相信。

  淑太妃的宮女就伏在那磕了幾個響頭,道:「奴婢所言,皆是太妃娘娘的吩咐。」

  皇后嗤笑了聲,忽然就道:「本宮信不過她,正巧拿你試試藥!」

  宮女抬起頭來,露出額上紅痕,倒莫名肅然了起來:「皇后娘娘,太妃娘娘說了,這藥就只剩下這麼一小包,若沒了,可就真的是一丁點也尋不出來了的。還請您三思而後行。」

  這明明是說教的語氣,皇后卻真的噤了聲。

  這就說明,那包藥,是頂重要的東西。

  可這所謂的藥,是用來做什麼的?

  治病,定然不是。

  皇后如果病了,怎麼會相信淑太妃,而不去請太醫診治?

  謝姝寧停下了搖扇的動作,伸手往手邊上的矮几上擱著的瓷盤裡,摘了顆葡萄丟進嘴裡。

  淑太妃究竟想出了什麼鬼主意,再次將皇后拿下了,她吃著葡萄,嘴裡卻嘗不出甜味來。

  「她們,還提到了鳥。」圖蘭皺著眉頭道。

  謝姝寧一愣,怔怔地問:「是細鳥?」

  圖蘭點頭應是,「就是叫這個名,那個宮女說,太妃娘娘要將細鳥都交還給皇后,讓皇后配著藥使用,功效百倍……」

  說完,見謝姝寧沉默了下去,圖蘭砸吧下了嘴,小心翼翼問謝姝寧道:「小姐,細鳥可是好吃的東西?」

  她從小流浪,鳥雀倒也吃過不少,可細鳥,倒是聞所未聞。

  謝姝寧聞言無奈地看看她,不由哭笑不得。

  這鳥倒是好東西,可拿來吃?恐怕還真是不夠塞牙縫的!

  她端了矮几的葡萄給圖蘭,道:「拿下去同玉紫一道吃。」

  圖蘭「噯」了聲,大喇喇站起身,笑著接過瓷盤端著退了下去。

  謝姝寧一個人留在屋子裡,丟開了紈扇,想著皇后跟淑太妃的事。

  憑藉她對淑太妃的了解,淑太妃即便到了這樣的時候,也絕不會真心同皇后把手言歡才是。方才圖蘭說,皇后拿到了藥,卻想著要先拿淑太妃的人試一試才肯放心。這便說明,皇后很想要這包藥,但是又不敢太過相信淑太妃。

  而淑太妃呢,早就預料到皇后會有這麼一齣,提前吩咐下去,拿了這藥難得,只有這麼一包,如果沒了可就真的沒了的話來堵皇后的嘴。

  看來,淑太妃也在賭,賭皇后究竟有多想要這個她給予的機會。

  謝姝寧把玩著扇柄上吊著的杏色流蘇,幽幽嘆了口氣。

  從圖蘭的描述看,皇后怕是很想要、很想要這個機會。

  這件事裡,還混著細鳥。

  淑太妃沒告訴皇后的細鳥用途中,恐怕也就僅僅餘了那一件。

  可那件事,並不需要什麼額外的藥才是。早前謝姝寧特地寫了信去問雲詹先生,雲詹也絲毫未提起需要藥物配合的事。

  謝姝寧悚然一驚,淑太妃給皇后下了個套,只怕還是要命的。

  ……

  景泰宮裡的皇后娘娘,也正攥著那隻錦囊拿不定主意。

  皇后只要一想到淑太妃騙了自己,還隱瞞關於細鳥最重要的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何況,細鳥竟還有這樣的用途,一個喪偶的太妃要了有何用?皇后簡直不忍去想,內廷裡那幫細皮嫩肉的小太監,有幾個爬上過太妃的床榻,那群侍衛裡,又有幾個……

  這群不知廉恥的東西!

  她覺得作嘔,也瞧不上淑太妃。

  可心裡頭卻暗喜,覺得自己抓到了淑太妃的把柄。

  那天夜裡,她去見容九,可哪裡有什麼容九!如她所想,容九此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淑太妃就是容九小姐,容九小姐就是她日夜當成親姐姐掛念著的淑太妃。

  她戳破了謊言,喜上心頭,便要去將這事昭告天下,好叫淑太妃吃吃苦頭。

  可不等她出門,侍候在那裝成容九小姐等她到訪的宮女道,淑太妃為她準備了禮。

  ——一封信,還有當初她送給淑太妃的信。

  皇后很震驚,淑太妃裝病,央她說,她同宮裡頭的某個侍衛有染,實在沒有辦法,才想出了這樣的法子,等過些日子便說是容家九小姐同侍衛看對了眼,求皇上指婚。雖不大好聽,可總也是個法子。

  淑太妃說,她會假死。

  皇后卻想著,她要假死,自己到時便讓她真死。

  她拿捏住了淑太妃的「把柄」,心裡頭暢快,咬咬牙便準備拿那藥一試,恰逢今夜肅方帝該到她宮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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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自作孽

  暮色漸深,炎炎夏日帶來的灼熱氣息也在晚風中逐漸消彌。

  肅方帝原說要來同她一起用晚膳,可皇后左等右等,卻只等來了一道口諭,讓她先自己用了晚膳。皇后生怕肅方帝晚些也會爽約,不由沒了胃口,食難下咽,只用了寥寥幾口便擱了筷子,讓人將東西撤了下去。

  珍饈佳肴擺在那,風一吹,涼了冷了,就也顯得油膩膩的,叫人膩歪。

  皇后攥著塊素白的錦帕,輕輕拭著嘴角,眼角眉梢皆掛滿了不悅。

  她始終覺得,肅方帝沒有將她放在心上。甚至於,連敷衍都時常懶得敷衍。

  可惜了,可惜她生了這樣一張臉,實在叫見慣了美人的帝王歡喜不起來。

  這都是命啊…

  盯著廡廊下的花,皇后長長嘆了一聲。

  好在她手裡頭還有個法子可以試一試。但淑太妃說的法子叫她害怕,也叫她有些不知所措。淑太妃的信上寫著,此法雖佳,但卻是自損八百之法,每用一回都是鋌而走險。

  她初初看完這些話,只覺得淑太妃是在故意嚇唬自己。淑太妃能用敢用,她為何不敢用?

  但皇后面上態度強硬,可心裡其實還是怕得很。一旦出了事,可叫她如何是好?

  淑太妃給她出了道難題。

  前有狼後有虎,叫她進退維谷。

  她接了淑太妃的信,沒有在出雲殿裡同皇貴妃揭穿淑太妃那張美人皮下的醜陋面容,後頭又收下了淑太妃送回來的細鳥跟藥。皇后明白,自己心裡頭其實並不願意錯過這次機會。

  不論如何,她都要試上一回。

  夜色越來越濃,零零散散布在夜空上的星子也緊跟著越來越明亮,像是一雙雙眼,正含著譏誚之意看著這污濁的人世。

  皇后垂眸冷笑了聲,差了人去肅方帝那探一探口風,想知道肅方帝今天夜裡究竟還來不來。畢竟從淑太妃那拿到的藥,就只有一包。自然,以淑太妃的性子來看,這八成是在誆她。皇后才不信,淑太妃手裡邊真的只有這麼一包藥。

  但淑太妃咬著牙說,僅此一包。

  她不信也得先信了。

  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毛毛雨,皇后皺了皺眉,吩咐人去將各處的門窗都關上,只餘了她身邊的這一扇。

  因了這雨,她心中愈發沒了底氣。

  肅方帝雖說今夜要留宿景泰宮,可到底只要人還沒來,這事也就沒個準頭。她頭疼得很,擔心肅方帝會因為這場夜雨,而不出現。

  好在她並沒有擔憂多久,去探聽口風的宮人便冒著細細的雨絲回來了。

  一入內,宮人就報喜:「娘娘,皇上讓您先歇著,晚些等皇上批完了摺子,便來。」

  皇后聽了高興起來,連忙讓人打賞他。

  略靜了一靜,皇后就急急起身,迤邐曳地的長裙掃過烏亮如鏡的金磚地面,飛快往寢殿而去。她吩咐了下去,讓人備了熱水,又讓人取了熏過香的裡衣來。

  細鳥需用香誘,這點她倒不怕淑太妃騙她。

  不多時,景泰宮裡就喧鬧了起來。一群宮人來來回回忙著,服侍著皇后寬衣入了浴桶,將她身上每一個毛細孔都洗得乾乾淨淨,噴香。

  這場面看上去,倒不那麼像是在沐浴了。反倒像是,一行人在打磨什麼精美而罕見的器物。

  瓷器、琉璃、合香……

  面貌寡淡的皇后在一波緊跟著一波的精雕細琢下,竟也變得容光煥發。燈光下,鏡中的女子眉眼還是那副眉眼,但眉眼間隱含著的風情卻大不相同了。

  皇后伸手,細細撫過自己的臉,心頭五味雜成,不知該如何描述。

  她望著鏡中的倒影,微微一笑,再次打發了人出去探聽肅方帝的動向。

  這一回,宮人回來得更快了,說是肅方帝已批完了摺子,要往景泰宮來了。

  皇后聞言大喜,悄悄讓人取了細鳥來,而後將人盡數都驅趕下去,只留自己一人在寢殿裡。

  矮几上的茶是溫的,她也不喚人進來,只自己親自動手沏了一盞。那隻從淑太妃手裡得來的錦囊被她緩緩打開,將藥取了出來。錦囊重新藏好,皇后屏息打開了包著藥粉的桑皮紙。

  裡頭的粉末磨得細細的,輕輕一嗅,沒有任何氣味。

  皇后蓮步姍姍,遲疑不決地盯著那包已經打開了的藥粉,在寢殿裡來回走動。

  忽然,外頭有人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娘娘,皇上過寧泰門了!」

  寧泰門是景泰宮的第二道宮門。

  皇后大驚,臉色發青。

  她望著那盞茶並那包藥粉,猛地大步衝到了矮几前,將藥粉傾到茶盞中,咬咬牙便一口灌了下去。

  ……

  與此同時,出雲殿裡的淑太妃正使人端了煎好的安胎藥上來,喝了好早些入睡。

  她極看重自己腹中的孩子,可不知是不是因為用了那樣旁門左道的法子才得來了這塊腹中骨肉,她的胎像併不大好。御醫說,若熬過了這頭三個月,後頭想必也就無礙了。

  淑太妃私下裡自己算了算日子,算著自己何時該「死」,算著「容九小姐」何時才能入宮,這孩子又得在幾月瓜熟蒂落才不至於叫人過於置喙。

  所以這胎,必須得保好了。

  肅方帝一連多日不曾來探過她,也未曾知會她這事已經交由皇貴妃處置,因而淑太妃心裡頗有些惴惴不安。

  皇后突然鬧了那麼一齣,她這麼精明的人,怎麼會不懷疑,連夜便做好了準備。果然,好端端的屋子塌了,皇后踏著夜色就想要來尋她的晦氣。可那蠢東西,哪裡是她的對手!

  皇后自以為拿捏住了她的把柄掉以輕心,卻不知真正手握大局的人,其實是她。

  「這藥還要喝上幾日?」淑太妃心中得意,連帶著看眼前這碗黑漆漆的藥汁也順眼了許多。她接過藥碗,捏著調羹舀起一勺吹涼了方才送入口中。藥汁極苦,她喝得了幾勺,有些作嘔,連忙先擱在了一旁,出聲問道。

  候在一旁的宮女垂眸道:「還有三日的分量。」

  淑太妃聞言眉頭一蹙,重新將碗端了起來,置於唇邊。

  是藥三分毒,若是可以,她實在是不願意在這種時候吃藥。可偏生她胎像不好,若是這會不好好吃藥保胎,往後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她只能老老實實地將藥吃了。

  半透明的淡黃色琉璃碗一傾,碗中的藥汁就沿著她的喉嚨流進了胃中。

  真苦!

  淑太妃掩了嘴,將碗遞了出去,眉心緊緊擰作了一團。

  濃郁的藥味縈繞在周身,將屋子裡原本的甜膩香氣都給沖淡了。其實自此她知道自己有孕後,便連香也不敢胡亂用,這出雲殿裡,其實已經許久未曾點過香。但昔日用過的香,餘味裊裊,竟是經久不散,直至如今藥味瀰漫,才被蓋下去許多。

  淑太妃別過臉去,放緩了呼吸,將那股子想吐的感覺給壓了下去。

  不能白白吃了這許多藥,若吐了豈不是還要再喝上一回。

  嗓子眼裡莫名有些發澀,她輕咳了兩聲,眉頭皺得愈發的緊,迷迷糊糊地覺得這一回喝下去的藥,似乎尤為的苦。

  然而這苦澀中還隱隱夾著幾絲辛味……

  淑太妃以帕掩嘴,問道:「這藥可還是先前御醫開的那些?」

  宮人應是,「近些日子吃的都是這個方子,並無旁的。」

  淑太妃聞言微微頷首,想著應是自己吃多了藥,連味嘗著都顯得古怪了。

  出雲殿裡的人,都是她精挑細選過的,她很放心。

  夜漸漸深了,淑太妃寬衣入眠,躺了會,這眼睛卻還是睜著的。

  她還在等景泰宮裡的消息,焉能睡的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景泰宮中的皇后也正心焦難耐地等著肅方帝的到來。

  可先前宮女明明來稟,肅方帝已過了寧泰門,但直到這會,她卻也還沒能瞧見肅方帝的身影。

  心頭像是有把火在燒,從徐徐的火苗一直燃成了滔天的大火,熱得她連裡衣都快穿不住了,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連自己身在何處都開始茫然。她漲紅著臉,像條從隆冬過後甦醒的蛇,在春日的草叢裡扭啊扭,恨不得褪去身上的皮。

  耳畔似乎有細鳥的鳴叫聲響起,一聲又一聲,連綿不絕。

  皇后張了張嘴,揚聲喚人:「皇上呢?皇上在哪?」

  可皇后以為她將這話問出了口,屋子裡卻是一片寂靜。

  她嘴角翕動著,喉間有著輕微的「呵呵」聲響,卻始終一個字也沒有吐露出來。

  遠遠的,帳子前似乎多了個人影。

  皇后艱難地睜開眼,透過朦朧的帳子往外看去。

  高高的個子,寬袍錦衣……

  耳廓一燙,皇后伸出白皙的玉手去撩開了帳子,拽住了一角袍子。

  皇后髮髻微鬆,似春睡方醒,眉目含媚,同過去的模樣截然不同。

  她抓著那角袍子不肯鬆手。

  遠遠站在那的兩名宮女對視一眼,不由面面相覷。

  其中一人心存疑慮,喚道:「娘娘……」

  可皇后瞧也不曾瞧她們一眼,只見站在床前的那人往床上拖。

  那人穿著的是身內官服飾,可下頜處還有青青的鬍渣,怎麼瞧都不像是個正經的閹人……

  兩名宮女低低驚呼了聲,顫巍巍地往外頭退去。

  夜雨瀝瀝,早早過了寧泰門的肅方帝,卻在臨近的那一刻折返。

  因為皇貴妃心口疼,夜不能寐,只盼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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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7:31 |只看該作者
第193章 漁翁得利

  皇貴妃的性子,輕易不說這樣的話。

  肅方帝驟然聽聞,哪能不覺擔憂,立即便轉身而去,連句話都忘了給皇后留下。

  夜雨霏霏,肅方帝重新出了寧泰門,抬腳速速往皇貴妃的景泰宮去。在裡頭苦苦等候著的皇后,卻再也等不到他來。

  這天夜裡的細鳥,似乎也倦了,隱在幽深潮濕的甬道裡,像是閉目睡了過去一般。那裡頭先是涼的,隨即成了溫暖的巢穴,但漸漸的,就變得火熱起來。彷彿有把乾柴在「劈哩啪啦」地燒著,滾燙滾燙。

  香氣包圍著它們,恍若摻了酒,叫人醉,也叫鳥兒醉。

  細鳥在幽暗中扯著嗓子鳴叫起來,但還未喚上幾息工夫,這黃鵠般的鳴叫聲便一點點低了下去,直至微弱到叫人再也聽不見。

  外頭本就下著雨,雨水沿著斜斜掛出去的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嘈雜得很。

  細鳥的叫聲原在雨聲中,便不大如往常清晰,這會,卻是一點也沒了。良久,昏暗的屋子裡,才偶爾響起一陣幽幽的叫聲,似垂死掙扎。

  而皇后的意識已經模糊成了一團漿糊,叫她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她重重扯著那角袍子不肯鬆手,心裡喚著「皇上,皇上」,一邊將人拖到了身邊。被掀起了一側的帳子重新落下,晃晃悠悠的像是垂落下來的水幕,波光粼粼。

  皇后好似溺水之人,得見浮木,手腳並用地纏了上去。

  衣襟散落,露出裡頭的大片瑩白之膚。

  她的臉生得平平,身段也是平平。不出色卻也不醜,只像是那滿大街隨意搜羅便能搜羅出來的普通女子。

  但皇后膚白賽雪,暗夜裡瞧著,倒十分動人。

  她自己卻不知自己的模樣,只覺得渾身滾燙,身子酥麻,似有水流淙淙而出,叫她乾渴難耐,逼迫她伸著顫巍巍的手去解自己的衣裳,去解旁人的衣衫。

  很快,衣衫盡褪。

  然而這股子惱人的熱,卻依舊沒有消散。

  皇后嚶嚀了聲,眼前發黑,只覺自己身在汪洋之中,像一葉扁舟,尋不到岸。

  她怕極了,手腳便仿若繩索一般,將身上的人纏得更緊。

  守在外頭的宮人,聽見了窸窸窣窣的響動,面色慘白,對視一眼,卻誰也不敢吱聲。

  那人著了身內官服飾,一路垂首不語,進到近處後便說是皇后娘娘囑他這個時辰來的。

  但皇后先前並沒有提過這事,他們一時間並不敢放行。

  然而這若是真的,他們也耽擱不起。

  於是便有那膽大倒楣些的人,冒著皇后先前說過若無傳喚不得入內的命令進去尋皇后,詢問這事。

  帳子後的皇后半響沒吭聲,就在宮人以為皇后已經睡了時,皇后才在後頭「嗯」了聲。

  只說了這麼一個字後,帳子裡又沒了聲音。

  宮人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將人領到了裡頭。

  他們已問過皇后,皇后應了,自然就不能怪他們。

  何況穿著內官服飾,是內廷裡的人,進皇后的寢殿也無問題。

  直到那人的臉抬起後,領路的宮女才驚訝了一番。既是個內官,是去勢了的太監,怎麼還能長出鬍子來!雖然那下頜上的鬍子已被剃過,可青青的鬍渣仍掩蓋不住。

  可帳后的皇后,卻一聲不吭直接伸手來拽住了他的衣袍。

  今兒夜裡的皇后,太古怪了……

  景泰宮裡一片靜謐,誰也不敢作聲。

  沒有人知道,皇后的寢殿裡發生了什麼,肅方帝又為何突然折返。

  窗外的雨還在下,不大,卻下個不停。

  雨水匯聚起來,沿著宮牆蜿蜒著一直流,流到了皇貴妃的宮門外。

  睡在偏殿的謝姝寧渴極醒來,摸黑自沏了一盞涼茶「咕嘟咕嘟」喝盡了。

  圖蘭眠淺,被她喝水的動靜驚醒,進來吹亮了火摺子,將擱在那的宮燈點上。

  謝姝寧屏息聽著外頭的響動,道:「可是皇上來了?」

  這般大的陣仗,除了皇帝外,應當也沒有旁人才是。

  她今日特地早早睡了,而今幾乎是掐著時辰醒來,果然正巧遇上了肅方帝趕來。

  她知道,皇貴妃終於開始動作了。

  「娘娘心口疼,夜裡匆匆打發了人去請皇上。」圖蘭一早得了她的吩咐,時刻注意著宮裡的動向,所以這會謝姝寧一問,她便立即答了出來。

  謝姝寧微微一笑:「娘娘說心口疼?」

  圖蘭肯定地點點頭,「就是說的心口疼。」

  謝姝寧臉上的笑意就更大了些。

  傍晚時分,她待在偏殿為皇貴妃摹寫經文祈福,皇貴妃忙完了手頭的事來探望她,問起她在御花園裡玩得可好。她便揀了些美景同皇貴妃說了,說著說著卻想到了皇后跟淑太妃的事,心頭掙扎一番,還是決定直接告知皇貴妃。

  她就佯作了小兒姿態,黏到皇貴妃身邊附耳同她道:「娘娘,阿蠻在御花園撞見了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皇貴妃知她一貫聰慧,聞言不由微訝,猜想謝姝寧怕是遇見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便立即屏退了眾人,只留謝姝寧說話。

  謝姝寧也不拖延,直接便將自己在御景亭裡作畫,結果無意中在角落發現了皇后蹤跡的事說了。

  當時亭子裡還有幾個皇貴妃派去隨行的宮人,可他們站在亭子裡那也就是直挺挺地候著,不會像謝姝寧一樣四處走動,倒沒能瞧見皇后的身影。何況,若不是謝姝寧身邊有個圖蘭在,也沒有法子探聽到皇后幾人的談話內容。

  所以,皇貴妃只從那幾個宮人嘴裡得知,謝姝寧今日遇見了汪仁跟成國公世子燕淮,卻不知道還有皇后的事,聽了後不由驚訝極了,蹙著眉頭細問起來。

  謝姝寧便先說了圖蘭的事,說圖蘭去如廁途中經過那,聽到了細節。

  皇貴妃當然不相信這話,皇后再傻再蠢那也是皇后,光天化日之下同人談話,怎會不部署一番。謝姝寧身邊的丫頭竟然還有這樣的本事能探聽到細節內容,皇貴妃愈發吃驚起來。

  但謝姝寧既這般說了,皇貴妃即便明白謝姝寧沒在圖蘭的事上說真話,也不便多問。

  謝姝寧便繼續說起了皇后的事,說了皇后跟淑太妃的交易,也說了那包藥跟細鳥的事。

  皇貴妃聽完久久不語。

  「這事,切不可再同旁人說起,可記住了?」皇貴妃起身,離去之前細細叮囑她,眼中驚詫之意未消,又帶上了感激之色。

  謝姝寧回她一個明艷的笑容,重重點了點頭。

  皇貴妃並沒有告訴她會如何處置這件事,但謝姝寧知道,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不論對誰而言,皇貴妃不會眼睜睜看著機會錯手而去。

  果然,到了夜裡,並沒有心疾的皇貴妃便開始說心口疼,將肅方帝給請了來。

  宮裡頭,肅方帝哪天夜裡要歇在何處,皇貴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當然也知道今兒個夜裡,肅方帝要去皇后那。可原本,皇帝今天夜裡也並不是去皇后那的,是皇后暗中動了手腳。

  故而執掌六宮一半的皇貴妃知道這事,淑太妃卻知道得沒那麼清楚。

  皇貴妃心善著呢,她怎麼會去使壞?

  她不過只是幫淑太妃挪出了條道,好叫淑太妃的手段不至於因為些瑣事而失效。

  而淑太妃那,亦是如此。

  正如皇貴妃心中想著的,皇后再蠢也還是皇后,李家那麼多姑娘,能單單送了她入宮,身份年紀自然是其一,但她若真是個蠢得不可救藥的,李家怎麼會願意送她入宮。

  皇后並不蠢,她只是過於年輕氣盛,以至於洋洋得意忘了分寸,太過自以為是。

  這要是在皇城外,以她的身份,當然可以自得一輩子。

  在宮裡,只一回就能叫她萬劫不復。

  但皇后在落入圈套的時候,卻也在同一時刻給淑太妃下了個套子。

  皇后生氣了。

  她不做些舉動消氣,可不得憋出病來?

  所以皇后是肯定要消氣的。

  是夜,出雲殿裡的淑太妃躺在床上等待消息,等啊等果然叫她給等到了。

  皇后要完蛋了!

  她騙皇后自己同侍衛有染,那蠢物竟也敢相信,如今可好,有染的分明是那蠢物才是!

  然而還沒等她得意地笑一笑,腹中忽然一陣疼痛湧來,直叫她忍不住連連呼痛。

  身下一陣熱流滲出,淑太妃慌忙低頭,便見暗紅一片,當下眼冒金星,幾乎暈了過去。

  她駭極而呼:「來人!快來人!快去請太醫來!」

  宮人衝了進來,等看清眼前的這一幕,也都傻了眼,有人匆匆去請太醫。

  一片慌亂中,有個著青衫的宮女悄悄退了出去,將夜裡淑太妃喝的那盞安胎藥的藥渣倒了出來,趁著四下亂糟糟的誰也未曾注意到她,飛快地去了自己擱好小花鋤的地方,淋著淅瀝瀝的夜雨在樹腳下挖坑埋了。

  藥渣裡的紅花份量驚人。

  藏紅花乃是一味活血通絡,補血調經的良藥,但孕婦不可用。

  皇后嫌淑太妃噁心,又唯恐將來淑太妃跟侍衛有染的事走漏了風聲,害得她這個掌管後宮的皇后失了面子,便花大代價買通了淑太妃身邊的宮女,在淑太妃的安胎藥裡,添了尋常人也不敢用的大份量紅花。

  ……

  雨滴滴答答下著,終於漸止。

  皇貴妃宮裡燈火喧囂,有人正在離去。

  圖蘭輕聲道:「小姐,皇上走了。」

  燭焰輕跳,坐在床側的謝姝寧眸光微亮,倒映著搖曳的燭火,仿若黑色錦緞般的夜空上忽閃忽閃,不肯盡數隱沒的星子。

  她笑道:「想必是去見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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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8:3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7-4-17 23:59 編輯

第194章 震怒

  燭光掩映下,謝姝寧嘴角的笑意帶著天生的狡黠,她高高興興地吩咐圖蘭吹熄了燈退下,重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

  這一世因為同皇貴妃白氏母女走得近,皇貴妃的性子,她也能知個大概。

  皇貴妃先前因為淑太妃的事在御書房裡,同肅方帝鬧僵了一回。

  凄凄回宮後,更是鬱鬱寡歡,病了一場。肅方帝來探她,她也是神情懨懨的,並不大願意搭理他。這自然是不成樣子的,她不過是個后妃,怎好這般對待皇帝。宮裡頭儘是勢利眼的人,若她就此被肅方帝冷待了下去,今後誰還真拿她當個人物瞧。

  所以皇貴妃覺醒的很快,再加上謝姝寧悄悄地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淑太妃的事上去,皇貴妃就此好轉。

  但她同皇帝至多也就只能算是相敬如賓,不能同過去相比擬。

  今兒個夜裡,皇貴妃服軟了。

  謝姝寧覺得皇貴妃這個服軟的時機,挑得太好。

  鷸蚌相爭自是漁翁得利。

  皇貴妃這個漁翁,這一回想必收穫頗豐。

  寂寥落寞的雨夜裡,皇貴妃心口疼,身子不適難以安眠,好不容易睡了過去更是叫噩夢給驚醒。背上冷汗橫流,叫她心慌意亂,還未曾徹底清醒便下意識使人去喚了皇帝來。

  這種時候,她頭一個想到的便是肅方帝,肅方帝就算手邊有再重要的事,也會暫且先撇開了來見她,何況只是要去見皇后而已。

  肅方帝來了,皇貴妃當然抹著紅紅的眼角笑了起來,很是說了些軟話,叫肅方帝心頭鬆快。

  他對皇貴妃,是有心的。

  只帝王的心,又怎麼能只留給一個女子。

  於他而言,皇貴妃不同,卻也大同小異。他今夜能為了皇貴妃的一聲呼喚便匆匆自皇后那折返,來日也就能為了旁的事旁的人,再半道從皇貴妃這離開。所以皇貴妃便不拿他當丈夫看……

  肅方帝留的時間並不長久,約莫一刻鐘後,便被皇貴妃好言相勸著送他回皇后那去。

  畢竟他轉身離去之時,並不曾給皇后留下一字半句,說來也是不妥。

  皇貴妃極盡賢淑之態,拭去了額上薄汗,好聲好氣地將他勸走。

  她只是魘著了,歇一歇就好,太醫院當值的御醫也已來瞧過,並無大礙。肅方帝叮嚀了她幾句,略一想便起身往皇后的景泰宮去。

  走過過場,也是需要的。

  皇后是他親自挑的人,能為他生下個一兒半女總好過一無所出。

  若能早日誕下個皇子,也好叫那些人再忌憚一番。

  這般想著,肅方帝就走在了前往景泰宮的路上。

  雨並不大,地上的積水也不過寥寥,但抬著轎攆的太監們,仍濕透了腳背。

  轎攆漸漸靠近了景泰宮,又過了寧泰門。

  今兒個隨行的是汪仁的弟子小潤子,站在一眾扈從打頭的位置上。

  汪仁有意提拔小潤子,這點面子肅方帝不能不給,所以這些個汪仁不便的日子裡,跟在肅方帝身邊的總是年輕的小潤子公公。如今內廷裡,小潤子也是二把手,人人見了都要喚上一聲潤公公,臉面不小。

  他親得了師父汪仁的指點,心思也素來縝密,這回跟著肅方帝一跨過寧泰門,便覺察出不妙來。

  這種直覺,更多的時候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小潤子斟酌著,不知該不該立即提醒肅方帝。但他轉念一想,若這時跟在肅方帝身邊的不是他,而是師父汪仁又會如何?換了汪仁,他會怎麼做?小潤子在心頭掙扎了一番,還是決定將嘴牢牢地閉緊了。

  宮裡頭不論發生什麼事,對汪仁來說,那都是樂子,是這寂寥人生裡的些微趣事。一旦叫他遇到了這些事,他只會笑著看熱鬧,是絕不會插手阻攔又或解決的。

  小潤子覺得,自己得遵從師命,要將汪印公這種尋找樂子創造樂子的本事發揚光大。

  原本一過了第二道宮門,他就該揚聲提點景泰宮裡的人,皇上來了。

  但這一回,小潤子沒有吭聲。

  肅方帝像是睡了過去,坐在攆上一動也不動,亦沒有出聲。

  明黃的九龍輅傘在漸止的夜雨中迎風吹揚,鑾駕儀仗連綿十數步,卻一路寂靜無聲地到了裡頭。

  廡廊下的白玉欄杆在風中靜靜佇立著,下頭一溜的景泰藍大缸,裡頭栽著象徵多子多福的石榴樹,原該綠油油的葉子在燈火照映下泛出一色的暗沉。

  立在門口的宮女,打著瞌睡,神情萎頓。

  誰也沒想到,肅方帝會去而折返。

  小潤子這才重重咳了兩聲。

  睡眼惺忪的宮女猛地驚醒,驀然回頭,見肅方帝的鑾駕已到跟前,立時重重跪了下去,磕頭行禮。

  肅方帝沒有吱聲。

  小潤子則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幾名宮女,道:「皇后娘娘可是已然睡下?」

  來時的路上,肅方帝提過醒,若皇后已經睡下,那就不必將她吵醒。所以先前小潤子一路安安靜靜的,肅方帝反倒覺得他很知事。

  宮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娘娘、娘娘她……」

  她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話。

  皇后究竟睡了沒,誰也說不準。

  先前入內的那名身著內官服飾的人,可一直都沒有出來過。

  肅方帝似乎聽得有些不耐煩起來,忽然道:「去瞧瞧。」

  不管皇后睡了沒有,他今兒個夜裡總是要在這留宿的。

  一行人就忙著伺候肅方帝下攆,簇擁著他繼續往裡頭去。景泰宮的宮人得了消息,也已經飛速奔去同皇后稟報這事。可守在皇后寢殿外的兩名心腹宮女聽到消息,皆愣住了。

  這個時候,皇上怎麼又回來了?

  諸人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張起來。

  寢殿內的皇后也不知在做什麼,一直不曾傳喚她們。

  正遲疑著,肅方帝已大步而來,護衛都被撇在了外頭。小潤子是汪仁親自教出來的,有他貼身跟著,便能抵過數個護衛。

  肅方帝很快就走到了近處,腳步不停直往寢殿裡去。誰知方才跨過門檻,皇帝便聽到一陣細細的嚶嚀聲,似呼痛又似極盡歡喜。他腳步微凝,鼻間驀地被一陣濃香圍繞。香氣惑人,似千百朵春花一齊綻放,如潑似濺,還未見到真身,便已叫人恍覺眼前繁花似錦,灼灼似綢。

  這香氣,叫肅方帝霎時黑了臉。

  他立即屏退了眾人,只留個小潤子在身邊,朝著那張被帳子密密遮蓋住著的黑漆嵌螺鈿花鳥羅漢床而去。

  未及帳子,他們便聽到裡頭皇后的聲音:「皇上……」

  這一聲皇上如泣似訴,又夾雜著難耐的歡欣。

  肅方帝驟然面色鐵青,不管不顧伸手撩帳。

  裡頭一男一女痴痴共眠,汗濕髮衫。皇后一雙玉臂像是藤蔓,緊緊纏著身上的人不放。

  肅方帝瞪大了眼睛。

  站在後頭些的小潤子原不能抬頭,這會也悄悄抬起頭來,探眼望去。一看之下,他也被唬了一跳,旋即又驚又喜,想著這回可好,印公可不得樂壞了!他們端莊矜持的皇后娘娘,竟在以為皇上不來了的夜裡勾了人私通。

  這可是要命的事!

  肅方帝的面色由青至黑,又由黑成白,難看得很。

  他霍然撕了帳子。

  「嗤啦」一聲脆響,裡頭的兩人這才慌慌張張地分開來。髮髻散亂的皇后扭過頭來,卻是雙目含春,一臉迷濛。

  小潤子站得遠遠的,隱約瞧見了這副神色,當下奇怪起來,又想起方才聽到的那一聲皇上,不由愈加滿腹疑慮。

  這是家醜,不可鬧大,但肅方帝頭上已是綠油油一片,他又哪裡還忍得住這氣,一把將床上光著身子的男人給拖了下來,抬腳踹了上去,直往對方心踹了數下,方覺暢快些。

  然而這般大的動靜,皇后卻還是懶洋洋的躺在那,似乎什麼也不知。

  肅方帝嗅著屋子裡盤旋不去的香氣,心頭震怒。

  就在這時,外頭有宮人急急揚聲呼喊皇后:「皇后娘娘,出雲殿不好了!」

  皇后掌管著後宮,淑太妃這會要請御醫,必不能少了她知道。可眼下的皇后連肅方帝就站在跟前也不知,哪裡還聽得見這些話。她翻個身,背對著肅方帝,竟是抱著錦被睡了過去。

  肅方帝活了幾十年,小時亦是在宮裡長大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骯髒手段不曾見過。

  這會嗅著熟悉的香氣,又眼瞧著皇后是這副昏昏沉沉的模樣,心裡立即便將事情給猜了個大概。

  偏生正巧這會又有人來報出雲殿那不好了,肅方帝冷笑了兩聲,看向小潤子,道:「看好了皇后娘娘!」

  小潤子急忙應是。

  至於睡在皇后床上的男人,肅方帝想也不想,忽而俯身,自袖中掏出一把短劍當頭刺了下去!

  不管這人是皇后自己勾來的也好,還是旁人使計陷害皇后的也罷,到底是睡了他的女人,叫他戴了綠帽子,他一時也無法忍耐!

  拋下屍體,肅方帝連同這柄短劍一道丟下,揚長而去。

  小潤子嘆口氣,走上前去為皇后蓋好了被子,才收拾起屍體來。

  肅方帝果然是誰也不信,日日帶著利器行動。

  小潤子想著汪仁叮囑過自己的話,手腳麻利起來,將寢殿內收拾得一滴血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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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發表於 2017-4-18 00:00:05 |只看該作者
第195章 肅清

  皇后像是沉浸在深深的夢裡,任憑小潤子在寢殿裡東奔西走,她也全然沒有動靜。

  小潤子出門,冷著臉將景泰宮裡因為肅方帝忽然拂袖而去,而驚慌不已的眾人都敲打了一遍,該做什麼做什麼去,誰也不必留著待著。

  半響,景泰宮裡才重新安靜下來。

  外頭的雨也終於是停了,只餘下滴滴答答的雨珠沿著檐角墜落下來,發出幾聲細響。廡廊下的燈被風吹得晃晃悠悠的,連帶著燈光亦搖曳起來。

  小潤子悄無聲息地又回了皇后的寢殿。

  屋子裡雖然收拾乾淨了,但可惜的是肅方帝殺了人,卻沒指明該如何安置這具屍體。小潤子將屍體用厚厚的麻袋裝了起來,擱在插屏後。他想了想,彎下腰去,將麻袋的口子打開來,仔細打量了幾眼這人的樣貌。

  臉瞧著有些眼生。

  下巴上青青的鬍渣只有短短的一點,像是剛剃過的。丟在床邊的那身衣裳,卻是內廷裡太監們穿的。小潤子早早當了太監,哪裡能不知道真正的太監是什麼模樣。他嗤笑了聲,眉頭一皺。

  有人裝成太監的模樣,混進了景泰宮,這得是多大的膽色?

  即便是皇后,也沒這麼大的膽子。

  這一點,肅方帝知道,小潤子也清楚。皇后雖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皇貴妃從台階上推下去,但那是因為她知道,肅方帝是不會因為這種事便廢了她的后位。然而與人私通,皇后絕沒有膽子。

  小潤子俯身,伸手在屍體的臉上拍了拍,默默將這張臉給記了下來。

  太醫院裡的御醫,不論老幼,他皆能辨臉而識人。眼前這具已經漸漸冷卻的屍體,絕不是當值的御醫。

  小潤子又抽出他逐漸僵直的手來看,掌上有繭,厚厚的繭子,是習武之人。這般看來,怕是宮裡的侍衛。也不知是哪邊的人,竟敢冒著大不韙做出這樣的事。

  小潤子又尋摸了一番,自然是沒有發現刻雲紋的牙牌。

  這人既特地換上了內官服飾,那就當然不可能在身上掛著表明身份的牙牌。

  總不至於是錦衣衛的人吧?

  小潤子摸了摸屍體胳膊上鼓囊囊的肌肉,有些咂舌,腹誹著。

  慶隆帝在位時,錦衣衛乃是他的御用拱衛司,相當得臉。甚至於,錦衣衛的人能在宮裡頭走動而不至知會汪仁。

  汪仁執掌東西廠,這個督主可不是白當的,他的權可一直都在錦衣衛之上,按理,錦衣衛指揮使見了他,那可也是要磕頭的。但慶隆帝後頭,對汪仁日漸不放心,遂抬舉了錦衣衛,以求能制衡汪仁。

  不過這事哪那麼容易成!

  慶隆帝最後,不照樣瘋了?

  搖尾乞憐的錦衣衛被逼到了絕處,聽說這些日子,很不好過。若非肅方帝還有心留著錦衣衛所,汪仁可不願意手下留情。

  小潤子對自家師父的本事,可清楚得緊。

  他直起腰來,撇了撇嘴。

  走至皇后床前,小潤子將裂了的帳子重新掛了上去,破爛些也無妨,總好過沒有。裡頭的皇后睡得熟了,酡紅的面色也漸漸恢復如常。

  同皇后偷腥,那是必死無疑的事。可那人仍來了,想必是從誰那得了天大的好處又或是被誰拿捏住了要命的把柄,不得不前來赴死。小潤子搬了把椅子坐在屋子正中,悠悠然猜測起來。

  ……

  前往出雲殿的肅方帝也已步入殿內,臉色陣青陣白,直奔淑太妃那。

  疾行了會,他忽然又定了下來,似乎在這幾步之間想明白了些事。

  腳步慢了下來,他就有了抽空說話的工夫,問一旁戰戰兢兢的宮女道:「太妃娘娘出了什麼事?」

  一路趕來,卻忘了問這個。

  跟在後頭的幾名宮女皆沒有想到皇帝會親自趕來,一齊被唬了一跳,顫巍巍回道:「太妃娘娘腹痛,血流不止……」

  肅方帝一怔。

  「太妃腹痛?」

  「回皇上的話,娘娘晚間睡下時還好好的,後頭不知怎地就發作了。」

  肅方帝聞言,原本就放慢了的腳步這下子徹底凝滯了。

  這事,看來要鬧大了……

  出雲殿裡這麼多人都知道淑太妃出了什麼事,七嘴八舌的,哪能全部瞞得死死的?

  他停下腳步,站在那沉聲問道:「御醫可來了?」

  「已使人去請了,還未趕來。」宮女見他問起御醫,急忙回答。

  肅方帝面上的神色意外地平靜起來,叫人看不出絲毫端倪。過了會,他方道:「再打發人去請。」

  「喏。」一群人齊齊應聲,有人飛快拔腳往外跑去。

  肅方帝看著,有些頭疼起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轉個身往偏殿而去。這些個破事,沒一日能叫他舒心的!他亦不耐煩做這些事,越想便越覺得頭疼欲裂,當下揚聲吩咐下去:「去傳汪仁來!」

  大半夜的,汪仁這會肯定美美地睡在床上。

  肅方帝一想到這就更火了,這些個日子汪仁倒在他跟前擺起譜來了,動不動就說腰疼牙疼腦殼子疼的,推三阻四不肯來近前服侍,只推了個小潤子出來。

  小潤子當然也不錯,可到底資歷太輕,不能同汪仁相比較。

  肅方帝惱得很,連聲催促:「傳朕口諭,汪仁今夜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屍體送到朕眼前來!」

  眾人皆被嚇住了,慌慌張張地衝出出雲殿去請汪仁來。

  好在這一回,汪仁來得極快。

  肅方帝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些,看他一眼,道:「你把今夜的事,都給朕調查清楚。」

  養了狗,就是這會子用的。

  肅方帝不等他說話,又道:「小潤子還在景泰宮裡候著,你一道打發人去將事情安置了吧。」他直到這時靜下心神,才想起那具屍體來。

  只一個晚上,皇后同淑太妃都出了事。

  對肅方帝而言,這就表明是容家跟李家出了事。

  皇后身後站著的是整一個李氏家族,所以即便她膽敢將皇貴妃推下台階失了孩子,他也不好對她如何,只能叫皇貴妃受委屈。眼下,畢竟還不是收拾李家的時候。

  容家雖不及李家,可金礦還未找到,肅方帝一時半會也不願意動他們。

  「皇上,太妃娘娘吃的可是安胎藥。」就在肅方帝頭大之時,汪仁溫潤似玉的清俊面龐上卻意外地蘊起了淡淡的笑意,長眸微睞,「您說這事,奴才是明著查,還是暗著查?」

  肅方帝驟然發作,語氣森冷:「明著查還是暗著查,你若連這也拿不定主意,趁早從朕身邊滾出去!」

  汪仁笑意不斂,往後退一步,「皇上說的是。」

  能故意惹怒肅方帝,可真叫人開懷。

  汪仁心裡頭高興起來,也就不再繼續惹肅方帝,直接退了下去。

  他先是打發了人去景泰宮知會小潤子,將屍體隨意收拾了,又將出雲殿裡不相干的人都盡數打發出去,不許她們出房門,只留了幾個淑太妃的貼身心腹,詢問今夜的事。

  既夜裡只喝了安胎藥,那藥肯定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可小小的填漆盤子上,盛著的那隻玉碗冰涼涼的,連一滴藥汁也沒有殘留。

  原先釅釅的濃黑藥汁,早就在還冒著一縷縷熱氣的時候,就叫淑太妃給喝盡了。

  這碗是決計瞧不出名堂來了,煎藥的陶罐卻也空了,裡頭的藥渣亦不知去向。

  汪仁聽完這些回話後,忍不住笑了幾聲。

  他擺擺手把人都逐了下去,方叫了自己的人來,吩咐道:「去禁林裡,好好挖一挖。」

  趕在了下雨的日子,林子裡一片泥濘,新土也就不明顯了,倒真會挑時候。但能跟著汪仁的人,又怎會一點用處也無,花費了少許工夫,便將汪仁想要的東西帶了回來。

  「埋得很深。」

  聽到這句話,汪仁不由正色了下,點點頭拿起銀箸撥了撥藥渣。

  密密麻麻的紅花渣滓,叫人心驚。

  汪仁失笑,帶著東西去見了肅方帝。

  肅方帝面冷,斥道:「人呢,可抓到了?」

  「皇上稍安勿躁。」汪仁搖搖頭,「怕是尋不到活人了。」

  肅方帝沒開口。

  他們這樣的人,一想事情總往最壞的想,既是使壞,哪還能留個活口叫自己心驚膽戰?

  果然,汪仁跟肅方帝最後見到的,是具自縊了的屍體。

  肅方帝來回踱步,面色酷寒,問汪仁:「你說,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汪仁就道:「以奴才之見,這回怕是兩位主子皆自以為是了。太妃娘娘給皇后娘娘下了套,卻不妨皇后又在她身邊放了條毒蛇。」

  肅方帝長嘆一聲:「這群人怎麼就不能消停一日?」

  汪仁但笑不語。

  這天夜裡,淑太妃腹中的孩子,到底沒能保住,且御醫斷言,因了這次意外,淑太妃壞了身子將來怕是極難受孕。

  肅方帝沒再多言,打發了御醫離去,轉頭便讓汪仁將人給處置了,餘下的事,他也不願意再多管。

  左不過是狗咬狗,一嘴毛,哪個也別想討了好去。

  皇后暫且不能動,淑太妃卻是只過幾日便被送去了宮裡太妃們吃齋念佛的佛堂裡去,按理,她早就該待在裡頭了。

  至於景泰宮,皇后身邊幾名貼身伺候的宮女,皆受了廷杖。

  長不過一丈二,粗不過七分的棗木杖,著肉不潰,卻回回傷及筋骨,是極有趣的東西。

  小潤子擔了監刑的太監,靴尖一點。

  外八字活,內八字死!

  他的靴尖,自然是內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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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發表於 2017-4-18 00:00:27 |只看該作者
第196章 受罰  

  行刑的內官一看便明,當下麻利地將麻核桃依次塞進了幾名宮女的口中,將棗木製成的廷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被按倒的宮女動彈不得,生生受了。

  廷杖擊打在皮肉上,發出一聲又一聲地悶響,幾人疼得汗如雨下,衣裳盡濕。然而口中被麻核桃堵住,嚎哭聲就這樣被盡數堵在了嘴裡,成了嗚嗚的哀聲。

  監刑的小潤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學著往日裡汪仁的模樣端著臉,唱著數:「一杖……兩杖……三杖……」

  一聲聲皆被他拖得長長的,似不肯停歇。

  行刑的幾人下了死力,往實了打,只等打死了事。

  小潤子數到第四杖時,正在受罰的幾人便有些挨不過,哀哀的哭聲漸弱下去。喊至第五杖,聲音頓止,竟是都痛得昏厥了過去。有人上前伸手探了探鼻息,見還有熱氣,便繼續落杖不歇。

  只要還有一口氣,這事就不能算完。

  這頓打,就在景泰宮裡執行。

  皇后就被拘在門口,端坐在那觀刑。

  肅方帝不會對她動刑,卻能叫她看著,連一刻也不許將眼睛移開。他存心想叫皇后心生恐懼,便又命了汪仁隨侍在旁。皇后也果真被嚇得瑟瑟發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事,她身邊的這幾名心腹,又為何突然之間要受廷杖。

  但她不敢問。

  烈日當空,熱氣一波一波像潮水般湧來,熱得皇后額上冒汗。汗水漸漸黏膩起來,黏在臉上脖子上,開始發癢。

  皇后想要喚人為自己打扇,可她身邊只站著個汪仁。除此之外,景泰宮裡的人,似乎都跟死了一般,竟是一個也不見。她身後的重重宮殿,像黑幽幽的洞口,寂靜無聲地候在那,卻沒有人出沒。

  她悚然一驚,口中想要說的話就被咽了下去。

  明知汪仁是個奴才,她也並不敢叫他為自己打扇,何況還是在眼下這樣的情況下。

  她想別開臉,不忍再看眼前的鬧劇,可方才側目,耳畔便響起汪仁的聲音:「娘娘,還沒完呢。」

  皇后的動作一僵,落在椅把上的手彎曲著握緊,目光卻重新落在了前頭。越過小潤子的身影,那幾名已經昏厥過去的宮人,就出現在了她面前。棗木的廷杖飛速又用力地擊打著,在她眼前舞成了一道殘影。

  「汪公公,不知這幾人究竟犯了何事……」忍了又忍,皇后終究是忍不住了,輕聲詢問。

  明明前兒個夜裡,她還在同皇上抵死纏綿,享盡歡欣,為何一覺醒來,景泰宮裡就成了這幅模樣。

  她甚至還來不及沐浴淨身,梳妝打扮,便帶著一身的污濁隱在華服下坐在了這裡觀刑。

  肅方帝的諭旨,要這幾人的命,她當然不敢違逆,可是為何?

  她悄悄看了眼汪仁,催促道:「汪公公莫非也不知?」

  汪仁這回倒沒有再提醒她要將視線轉向身前,而是微笑著道:「太妃娘娘昨兒個夜裡,出了大事。」

  皇后心頭一陣狂喜,佯作不知地蹙眉輕問:「是哪位太妃?」

  「自然是淑太妃。」汪仁笑意微斂,「差點鬧出了人命呢。」

  皇后搭在椅邊的手一緊,忍著心中躁動道:「好端端的怎會出這樣的事?本宮同太妃娘娘一貫交好,這時理應前去探望一番才是。」她說著,就想要起身離去,卻不妨汪仁斜刺裡伸出一條手臂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種動作,可就真真是大不韙了!

  皇后勃然:「汪公公,你這是作何?」

  汪仁聽著天光底下悶悶的擊打聲,搖了搖頭:「娘娘何須明知故問。」

  「你說什麼?」皇后臉色一白,頹喪往後退了一步。

  汪仁站在原地不動,神色亦只是如常,口中的話卻唬得皇后面若金紙。

  他說:「皇上昨兒夜裡來景泰宮時,娘娘您可是已經早早歇下了,連皇上來了也不知。」

  皇后白著一張臉,重新在椅上坐倒,面上本能地露出股駭意,口中訥訥道:「怎麼會……」

  她明明等到了皇上,明明……

  一旁的汪仁沒有再言語。

  不多時,底下的小潤子站起身來,束手急步走至他身邊,恭敬地道:「印公,妥了。」

  汪仁往下遠遠眺望一眼,眼珠子一轉,吩咐道:「去處置了吧。」

  他見慣了這些個事,卻打從心底裡不喜歡這些動靜,不由面露厭憎之色,微微別過臉去。

  皇后卻像是被嚇傻了,呆呆地坐在那,喃喃自語著怎麼會,連事情已經了結了也全然不知。

  汪仁掃她一眼,覺得無趣。

  皇后到底年紀尚輕,遇上了這樣的事,今世都恐再難有翻身之時,而今更是想不出應對之策,只能叫自己在這泥淖中越陷越深。

  她也好,淑太妃也罷,一個個的,都只是想尋個法子扶搖直上九天去,可等著她們的,卻只能是在這淤泥中苦苦掙扎罷了。

  他不由想起自己,這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宮闕,不止困住了這些女子,也困住了他們。

  誰也休想逃離。

  他無聲地嘆口氣,準備離去。

  不妨皇后似猛然驚醒,不顧儀態尊卑,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急聲道:「是誰害了本宮,是誰?」

  汪仁瞇了瞇狹長的鳳眼,不動聲色地將那角衣料從皇后手中抽了出來:「是誰?娘娘莫不是心中一點底也無?這世上的事,按佛家的說法,皆是有因果輪迴的。任何一樁事,都得先有了因,才能有果,您說可是這個道理?」

  皇后花容失色,那隻空落落的手簌簌顫動,像要抓住汪仁話裡的真相,又不敢去抓一般。

  她推了皇貴妃一把,叫皇貴妃失了孩子,這是因。

  她設計了淑太妃,在淑太妃的安胎藥裡下了劑量驚人的紅花,這也是因。

  所以,她如今所面對的,便是她該得的果嗎?

  皇后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跌跌撞撞朝著裡頭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來人!快來人吶!」

  可回應她的,只有這冷清清宮闕里的幾縷嗚咽回聲。

  汪仁沒有阻攔她,只目送她跑遠。
 
  從今日起,這景泰宮,就是關押皇后這隻金雀的奢華籠子。只要她身在裡頭,隨便她如何飛,都不大要緊。

  汪仁拂袖而去,去御書房見了肅方帝。

  肅方帝正坐在雕龍的鑾椅上閉目小憩,聽見動靜掀了掀眼皮,又重新將眼睛閉上,漫不經心地問道:「如何了?」

  「都妥當了。」汪仁彎腰道。

  肅方帝淡淡應了聲「嗯」,便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汪仁不動,溫聲道:「皇上,淑太妃的事,可要回稟皇貴妃?」

  肅方帝微怔,旋即道:「也好,你且去那走一遭,將這事說了。皇后的事,就不必提了。」

  「喏。」汪仁神色謙恭,後退著出了御書房。

  然而出了御書房後,他並沒有立即便去見皇貴妃,而是召了人來私下詢問這段日子皇貴妃都做了什麼。聽到那日夜裡,皇貴妃突然說心口疼,又做了噩夢想見皇上,便特地打發了人去請皇上來,不由愣了愣。

  這事,倒真不像是他所知道的皇貴妃能做出來的事。

  可事實上,這事就的的確確是皇貴妃做的。

  汪仁就不得不因此而去皇貴妃改觀。

  而後他又聽到先前內廷的人抓到了個私自偷盜宮中之物出宮販賣的宮女,本該是皇貴妃處置的事,但恰逢那時皇貴妃病了,這事便被交給了皇后定奪。結果皇后就查出來這名宮女是出雲殿裡的人。

  這世上,怎會有這般多的巧合。

  汪仁斂目想了想,倒笑了起來。

  他語氣裡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分笑意,道:「聽說這些日子,都是謝家八小姐陪著皇貴妃?」

  「是,前些日子,幾乎是寸步不離。」

  汪仁回憶著謝姝寧的模樣,眉頭舒展。

  而今淑太妃沒了孩子,又被送去了佛堂,從此青燈古佛,孤苦冷寂,想必是沒有機會再出來了。皇后又出了這樣的事,失了婦德,叫肅方帝頭頂發綠,也再無機會東山再起。

  這般一來,那枚鳳印,想必遲早還是得回到皇貴妃白氏的手裡。

  偏生李家未倒,皇后一時半會也不會從景泰宮裡搬離,也就不會從皇后這個位子上下來。

  后位不換人,皇貴妃白氏就是這後宮裡的第一人。

  後進的那些新人,她也絲毫不必忌憚。

  只一夜,寂寂深宮便已是天翻地覆,徹底換了局面。

  午後,掐著皇貴妃午睡醒來的時辰,汪仁去見了她,照著肅方帝的吩咐將淑太妃的事說了一遍。

  皇貴妃似渾然不知,聽到這事面上還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來,道:「太妃娘娘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汪仁應和著:「正是,若謹慎些,也就不至如此。」

  兩人說著話,謝姝寧正領著圖蘭來準備同皇貴妃辭行。方走至簾後,忽然聽到皇貴妃漫然問了聲,「容家的金礦可是尋不到了?」

  她一愣,腳下步子就停滯不前。

  因了這些日子她在這住熟了,皇貴妃宮裡的宮人見了她也都敬得很,知皇貴妃喜她,素日她走動,也多不管,是以她今日走到了這才有人匆匆來阻她,「八小姐,娘娘正在裡頭見汪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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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00:38 |只看該作者
第197章 金礦

  謝姝寧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柔聲同宮人道:「既如此,那我晚些再來。」

  話畢,她便領著圖蘭下去了。

  但一路行,她心裡便一路在想,方才皇貴妃口中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容家的金礦尋不到了?

  容家本只是皇商,但近幾年也算經營有道,在京都的圈子裡闖出了些許名聲。慶隆帝在世時,更是風光了好一陣,但後頭慶隆帝死了,花容月貌的寵妃也就成了太妃,小淑妃不能再為容家帶來助力,容家也因此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

  所以也難怪,成了淑太妃的小淑妃始終不肯死心,還起了心思妄圖勾搭肅方帝。

  謝姝寧雖不知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卻也猜得出淑太妃的目的,左不過是想要用子嗣來改變自己的處境。

  但她功虧一簣,到底沒能成功。一個個狼子野心的,難免要互相咬上一口,有些人贏了有些人卻輸了,輸了的就輸得連蔽體的衣裳也無。謝姝寧想著容家如果知道了淑太妃在宮裡頭的兵敗如山倒,會如何應對。

  走到炎炎的天光底下,謝姝寧神色淡漠地看了看檐角下掛著的那一串鈴。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過來。

  以肅方帝的性子,就算淑太妃得了他的歡心,也只不過是歡心而已,他是絕不會為了這點子歡愉便想方設法地叫淑太妃重獲新生的。子嗣倒重要,可也沒能重要過旁的去。

  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怕是同方才她隱隱約約聽到的那一句話有關。

  容家,金礦……

  這年頭,金子值錢著呢,若能坐擁一座金礦,豈不是立即便要富不可擋?

  皇貴妃既都知道了,想必這事不會假。可容家在哪裡尋的金礦?

  謝姝寧額上冒出些薄汗來,回憶前一世,她根本不記得容家有座金礦。

  一整座金礦,能為容家帶來多少財富,幾乎不必細想,就能叫人覺得訝然。容家若真有,她不會連一點印象也無。更何況,她分明記得,容家一度衰敗過。而彼時,慶隆帝活著,淑太妃也一直都是她的淑妃娘娘,在宮裡頭過得如魚得水,也為她身後的容家帶來了許多助力。

  可即便是那樣,容家的富貴也並不太叫人眼紅。

  而且,開挖金礦的動靜,必不會太小,但她記憶中並沒有這樣一回事。

  謝姝寧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記差了,畢竟前一世她關注容家的時間點實在有些過晚。

  直至那一年燕淮扶了淑妃的十五皇子登基,自己攝政之後,她才注意起了淑妃身後的容家。

  也是那時,容家開始猖獗起來,頗有種狗仗人勢的意味在裡頭。

  燕淮性子古怪,所有人都以為他既然扶了淑妃的兒子當皇帝,哪怕只是個傀儡皇帝,那裡頭肯定也還是有不一樣的意思在,至少也該區別待遇下,優待容氏一族。

  可誰知,容家囂張了沒多久,就被燕淮給收拾了,毫不留情。

  謝姝寧想得深了,不禁有些頭疼。

  時日久遠,這會要想將往事全都事無巨細地一一想起,實不容易。

  跟在邊上的圖蘭看出了端倪,疑惑地問她:「小姐,您在想什麼?」

  謝姝寧聽見,回過神來,苦笑了聲,道:「沒什麼,只是心裡頭有些事,本該是重要的,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了。」

  圖蘭嘴笨,聞言也不知該如何說,只得索性閉嘴不言。

  夕陽很快就落了下來,天邊一片紅霞,燦爛似橘色的火焰,將原本碧藍的天空燒得滾燙。

  汪仁亦是此時才緩緩離開,踏著夕陽西下的美景,一步步出了門。途經之處,正巧遇上了站在樹下納涼閒談的紀桐櫻跟謝姝寧二人。

  他動作嫻熟恭敬地行禮。

  紀桐櫻面露尷尬之色,飛快應了,催他快走。

  上回的事,成了紀桐櫻心裡的一根刺,叫她緊張也叫她難堪。如今一見到汪仁,就會叫她想起那日,她是一丁點也不想見到汪仁。

  謝姝寧原也是這樣,可上回在御花園的堆秀山上撞見了一回後,現如今再看到他,倒好些了。

  何況,已欠了人情,總不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汪仁這樣的真小人,那可是睚眥必報的,若她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弄個泰然自若的模樣,想必汪仁會更不喜。

  於是謝姝寧就穿著身藕荷色折枝海棠紋的羅衣,站在樹下衝汪仁回了禮。

  這還是頭一次,汪仁很吃驚,紀桐櫻也很吃驚。

  唯有謝姝寧神色淡淡的,垂眸看自己的鞋尖。

  也不知是哪來的一群螞蟻沿著她腳邊的一株草,爬得飛快,逃也似的遠去了。

  汪仁的腳步聲也緊跟著響了起來,很快就走遠。

  紀桐櫻問她:「他只是個內侍,你同他行什麼禮?」

  「他幫了咱們的忙。」謝姝寧微微一搖頭,眸子亮晶晶地看著她,「多分交情,總好過多結分仇。」

  紀桐櫻抿著嘴不說話,良久方道:「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謝姝寧失笑,汪仁是什麼樣的人,她聽過見過還同他打過交道,哪裡還會不知道汪仁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紀桐櫻見她笑,不由惱了,道:「臭丫頭,你笑什麼,我難道還說錯了?」

  「沒有沒有,公主說的正是。」謝姝寧哈哈大笑,往後退了兩步。

  紀桐櫻虎著臉:「這還像話!他既走了,想必母妃如今也得空了,我陪你一道去。」

  謝姝寧就收了笑,同她一道往皇貴妃那走去。

  她入宮來,本就是為了陪伴病中的皇貴妃說說話解悶而來,如今皇貴妃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甚至於連謝姝寧早前憂心著的淑太妃也給解決了,她也就到時候回家去了。

  眼看著夏日都過了大半,雲詹先生肯定在莊子上等她都等得不耐煩了,再不回去,只怕要挨訓。

  謝姝寧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皺,旋即便舒展開來。

  好在紀桐櫻雖還想留著她,皇貴妃倒沒答應。

  有家有父母兄弟的人,哪能長住宮中,何況皇貴妃同宋氏私下交好,也捨不得叫宋氏同女兒長時間分別,當下便允了,只留謝姝寧在宮裡再住上一夜,明日白天再一道用了午膳,等午後熱氣消散些,再出宮家去。

  話已至此,謝姝寧也不便再拒,就笑吟吟答應了下來。

  這天夜裡,她同紀桐櫻一直聊到了很晚,才話別入眠。

  夜已很深,空闊的皇宮像是座靜悄悄的墳墓,掩埋了數不清的秘密跟屍海四下裡寂靜無聲,謝姝寧睡得卻並不大安穩。不知幾時,她翻了個身,忽然驚醒,滿頭大汗淋漓。

  寢殿內並沒有燃燈,黑漆漆的,只有薄白的月色鑽過窗欞的縫隙,撒在窗下的地面上,霜雪一般。

  謝姝寧大口喘著氣,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玉紫睡熟了,就連一向淺眠的圖蘭,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黑暗中,謝姝寧緊緊拽著身上薄薄的錦被,心在胸腔裡「怦怦」直跳,恍若急鼓。

  心跳得太快,她有些透不過氣來,直喘了半響,方才覺得好受了些。

  抓著被子的手在輕顫,在發抖,掌心有汗濕淋淋的。

  背後的衣衫更是已經被涔涔的冷汗給濡濕了。

  宮殿外,遠遠的有更鼓聲傳來。

  她一時間竟辨不出時辰來,明明聽見了更聲,卻又似乎沒能聽進心裡去。

  謝姝寧看著窗下那一地霜白,回憶起了方才的那個夢。

  說是夢,倒更像是一段零星的記憶。

  她許久不曾想過林遠致這個人,可這天夜裡卻不知道為何突然間便想了起來。長平侯林遠致是她前世的夫君,她對他卻忘得比誰都快,也因此忘了許多事。

  皇貴妃說容家在尋金礦,她半天也沒想起來容家在尋的哪門子金礦。

  明明容家前世沒有金礦!

  但她忘了,容家雖沒有,但那時想必也是苦苦尋過的。只是她當時年紀太小,尚在長房艱難討生活,哪裡知道外頭發生過的事。

  直到許多年後,她有一回無意中同林遠致說起了一件事。

  那時,應是林母的生辰之際。

  林遠致想為母親打造一座金紹像,還要赤金的。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她當然不建議他這般做,可林遠致覺得是她小氣,不孝敬母親。真真是個笑話,她日日在林母跟前立規矩,一個字也不吭,這還不叫孝順?

  最後兩人鬧了個不歡而散。

  林遠致照舊還是從賬房那支了錢去打他的赤金菩薩了。

  謝姝寧記得自己當時氣得厲害,連著幾日飯都吃不下。

  她如今想起來了,她不許林遠致這般做的原因還有一個,且是最重要的一個,便是當時京都的金子,都幾乎被壟斷了,金價之高昂,幾乎叫人咂舌。

  各家的金樓,所用的金子泰半都出自一個地方。

  而那個地方,掌握在成國公燕淮的手裡。

  前世容家為何沒有金礦?其原因不過就是因為那座金礦,是燕淮的!

  她無聲喘著氣,翻個身伏倒了枕上,將臉深深埋進柔軟的枕頭裡。

  那座金礦的位置,她似乎有些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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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00:49 |只看該作者
第198章 先機

  昏沉沉地一回想,餘下的時光她便再難以入睡,幾乎睜著眼等到了天亮。

  灑在窗邊的淡薄月色漸漸變作了濃烈了日光,謝姝寧仰面躺在軟枕上,有些懶懶地不願意起身。

  昨兒個定下了時辰要出宮,今晨必然要空出來收拾東西,她也只賴在那歇了一會,玉紫便來催她起來,「小姐,您醒了怎麼也不喚奴婢。」說著話的當口,玉紫已撩開帳子取了備好的衣裳過來,要扶她起來。誰知低頭細細一看,玉紫被嚇了個趔趄,差點失手連手中的衣裳都落了地。

  她驚呼:「我的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謝姝寧疑惑,自個兒坐了起來,伸手去接衣裳,問道:「我怎麼了?」

  「您還問呢!」玉紫一臉心疼的模樣,匆匆打發圖蘭去取鏡子來,「圖蘭,快些將擱在那便的鏡子取來!」

  話音才落沒一會,身形高大的少女就已捧著鏡子湊了過來。

  玉紫一把搶過,遞到謝姝寧跟前,指著光潔如新的鏡面上那張蒼白的小臉,道:「您自個兒瞧瞧,這眼下的青影,重成這般模樣,過會回府叫太太給瞧見了,可還不得給心疼壞了?」

  謝姝寧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巴掌大的一張臉,滿是病態。

  眼下的青影更像是夜裡被人用眉黛著了色,濃得洗不去。

  她大半夜沒有睡過,也難免成了這模樣。

  謝姝寧勉強笑了笑,將面前的鏡子推開,同玉紫道:「擔心什麼,過會同公主殿下借些脂粉,厚厚的蓋了便是。」

  她年紀尚小,身邊還不大用得著這些東西,只得同紀桐櫻借來用一用。

  玉紫聽了這話也想不出旁的好法子來,皺著眉去將鏡子放了,又來伺候謝姝寧穿衣起身,嘟囔著:「您這樣子,也不好叫皇貴妃瞧見了,若不然誰知娘娘會如何想。」

  謝姝寧微笑著聽她念叨,只點點頭並不說話。

  她心裡還記掛著那座金礦。

  玉紫跟圖蘭卻不知,兩人皆想著她昨夜是不是睡得不舒坦,又或是做了什麼駭人的噩夢,她們倆卻睡死了,沒能發覺,不由自責不已。

  等到謝姝寧盥洗過後,穿戴整齊,玉紫取了她素日用慣的香膏來,用指尖拈了黃豆大的一粒,在她面上細細抹了,又特地在她眼下那兩塊青痕上厚厚塗上。

  謝姝寧年紀還小,肌膚吹彈可破,薄得很,能不用那些個脂粉便不用,玉紫便想著用這香膏蓋一蓋。

  塗臉用的香膏常見,可謝姝寧用的這一盒卻並不常見。

  她手下有個醫術高明的年輕大夫鹿孔,鹿孔的媳婦又是跟著江嬤嬤狠學過幾年的月白。

  江嬤嬤在回江南後,身子漸好,卻不便再舟車勞頓回京來,乾脆就留在延陵宋家的老宅子裡。謝翊閒時,亦會回去小住幾日,陪陪她。謝姝寧便也熄了再叫江嬤嬤上京的念頭。

  好在月白跟著江嬤嬤的那幾年,也不是白學的。

  她這些年不用到謝姝寧跟前伺候,就在家中同鹿孔學著看醫典,寫些食療方子。久而久之,加上她本身有些底子,倒也真叫她琢磨出了不少東西。這盒香膏就是月白親自研製出來,制好了送來予謝姝寧的。

  謝姝寧用著很好。

  這會香膏一抹,溫溫的,她眼下的青影竟真的消了泰半。

  雖還有些,到底不似先前那般叫人驚訝,玉紫鬆了一口氣,將盒蓋重新蓋好,把東西收拾了起來。

  晚些時候,皇貴妃那喚了她去,賞賜了一堆物件下來,讓她帶回去。

  謝姝寧謝過恩,又被皇貴妃拉著在一旁說了許多話,囑她來日得了空便入宮來玩,不必擔憂旁的。紀桐櫻正巧趕來,亦在一旁打趣,說皇貴妃既如此捨不得她,倒不如直接將她拘在宮裡,索性不回去便是了。

  臨行前的氣氛,很融洽。

  謝姝寧陪著她們說話,心裡卻已飛快地將宮裡的局面理了一遍。

  至少最近幾年,這後宮裡,都只能是皇貴妃獨大。

  所以方才皇貴妃同她說,只要她得了空,想入宮來就能即刻啟程。

  但謝姝寧知道,自己近一段日子是絕不會再入宮來了。

  融融的暖陽隨著時辰的推移,變得熱烈起來。一行人用過了午膳,在陰涼處歇著,靜候午後熱氣消散。

  其實謝姝寧該在清晨日頭還未高升之前便出發的才是,但皇貴妃想要多留她一會,她也不好推辭。好在午膳過後,雷聲轟鳴,淅瀝瀝下了一場短暫的雨,驅散了不少熱氣。

  雨下得大,卻沒能下多久,被雨水淋濕了的地面沒一會便干透了。

  謝姝寧便趁著午後的清風,坐上了離宮的馬車。

  馬車駛出皇城,迎面遇上了一匹高頭大馬。

  圖蘭正微微掀起窗上的小簾子往外看,見狀不由「咦」了一聲,訝然道:「是西域馬!」

  西域馬?

  西域的馬生得好,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體格健碩。

  奔馳的速度,是中原所產的馬所不能比的。

  但這種馬野性大,並不是誰都能掌控,一個不慎,摔了下來可就是真的得不償失了。所以在西越,用的多半還都是本地的馬。更何況,京都雖大,但策馬而行的人,也並不常見。

  謝姝寧好奇,亦湊過去往外看。

  強健有力的馬因近了皇城,只慢吞吞地緩步走著,同她們的馬車擦肩而過。

  謝姝寧探眼望出去時,只瞧見一角玄裳從眼前掠過。

  晃晃悠悠的,一塊牌子從她視線裡晃過。那上頭刻了個燕字。

  謝姝寧登時醒悟,馬背上騎著的人,原來是燕淮。

  成國公府攏共只有那麼幾個男人,成國公燕景死了,二公子燕霖同自己年紀相仿,那能策馬入皇城的人,的確也就只剩下了一個世子燕淮而已。若是他,也就說得通了。

  他在漠北長大,慣騎西域馬正是應該的。

  身下馬車漸漸遠離皇城而去,車夫一揚馬鞭,車轆直轉,加快了速度。

  謝姝寧鬆了手,放下簾子,想著方才瞧見的那一身玄色,不由腹誹:大熱的天,穿個一身黑,也不怕曬焦了。

  她上回見到燕淮時,他穿了一身的艷紫,亦不是什麼多見的顏色。

  謝姝寧靠在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前一世這個時候,想必燕淮也正在為燕家的事汲汲營營,四處奔走,定然是沒有工夫去尋什麼金礦的。半大的少年郎,這會就算再厲害,想必心中也是憂慮的很。

  而容家,心不小,手段卻不夠。

  謝姝寧喃喃地自語:「平郊……」

  她若沒有記錯,那處金礦的位置,就在平郊一帶。

  燕淮暫時沒有動靜,容家苦苦尋覓,她已得了先機,怎能浪費。

  謝姝寧念著念著,不禁眉眼彎彎,笑了起來。

  一旁坐著的玉紫惶惶看她,小聲試探著問:「小姐您這忽然笑什麼?」

  玉紫也跟了她數年,又是跟著去了一趟敦煌的,冬至的事,她亦是親身參與過的,謝姝寧便也沒準備在這事上瞞她,便將自己心中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過些個日子,我們便去平郊的莊子上小住一段日子,雲先生那,也該等急了。」謝姝寧徐徐道。
 
  玉紫先前聽到礦藏二字便已是目瞪口呆,又聽她說要去平郊住上一段日子,忍不住悄聲追問:「小姐,您怎麼知道那邊有礦?」她們都在京裡住了多少年了,若平郊真有什麼礦,京中這麼多的人,竟是一個也沒發現,專等著她們去開不成?

  羅山產金銀,眾所周知,但平郊地界,何時竟也產金子了?

  玉紫覺得謝姝寧這是在說笑……

  可偏生她又知道,謝姝寧從來都不是個會拿正經事說笑的人。

  她怔怔看著謝姝寧,謝姝寧卻是一臉的高深莫測,只淡笑著道:「過些日子去了平郊,再細說。」

  玉紫覺得她是魔怔了,嘴角翕翕想要勸上幾句,卻又不知道怎麼勸。

  馬車很快離了朱雀大街往北城去,進了石井衚衕便直往謝家去,到了二門方才停下。

  二門上守著的婆子見是謝姝寧回來了,又帶了許多的東西,便忙去裡頭回稟。不多時,宋氏就帶著人迎了出來,笑著喊她:「怎麼今日便回來了,也沒個消息,我還當娘娘要多留你幾日呢。」

  謝姝寧摟住她的手臂,笑著解釋了幾句,隨宋氏往玉茗院去。

  謝元茂也正得了消息步出院門來,一行人正巧便在門口撞上了。

  他悠閒地捧著本書站在那,看著謝姝寧笑得淡淡的,不似過去親熱,裡頭還隱約含著幾分尷尬。

  謝姝敏那件事上,他一開始便不分青紅皂白斥了謝姝寧,終究是傷了父女親情。

  「父親。」謝姝寧則坦然得很,恭敬地襝衽行禮,一邊道,「娘娘賞了好些東西下來,其中亦有父親的,過會阿蠻便讓人送了往書房去。」

  謝元茂訕訕然笑著,點了點頭。

  謝元茂母女便挽著手站在那,看著他。

  他是一家之主,該他先行。

  謝元茂這才回過神來,轉身往屋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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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不喜

  走至廡廊下,他忽然定住了腳,回過頭來看謝姝寧:「阿蠻,近些日子你總在外頭,如今回來了想必一時三刻也不會再入宮,便也該收收心了。」

  一行人走得好好的,他卻忽然提起了這樣的話。聽著倒像是關心,可宋氏聽得並不悅。

  謝姝寧瞧見了母親的神色,在心底裡暗暗嘆了聲,同謝元茂應承道:「父親放心,女兒這段日子必當在家中好好收心。」

  謝元茂面露滿意之色,扭頭朝著邁開了步子。

  他哪裡知道,謝姝寧在他跟前說些陽奉陰違的話,早就說慣了。過幾日,她便要啟程往平郊去,不管謝元茂是答應不答應,樂意不樂意,都阻不了她的腳步。

  她若不趁著這幾年好好經營一番,等到再長幾歲及笄了,可就真的要被拘在家中不得出門。

  算算日子,明年開春,謝元茂的孝期便過了,到時候他何去何從還都沒有定數。以謝姝寧對自家父親的了解,只要給了他機會,他要重新往上爬也不是什麼難事。她原本還想著肅方帝雖有意抬舉謝家,可這群人裡頭想必是不包括自家父親的。

  但眼下看來,肅方帝這明君路子就不知還能走上多久,那些旁的事就更不必說了,哪裡能拿得準。

  淑太妃手段刁鑽,層出不窮,連細鳥這種異物都給用上了。這種東西,於女子無害,對男人來說,卻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

  享一時歡愉,墮永世煉獄。

  淑太妃知道自己有孕後,就用不著這些細鳥了,索性全給了皇后,用來降低皇后的疑心。然而皇后陷入了她的圈套,那些細鳥就又沒了用處。皇後宮裡的細鳥也都被皇貴妃派人連同那些昂貴奢侈的鳥籠一道給毀了,如今怕是連根羽毛也難尋。

  肅方帝有了癮頭,卻不知還能忍耐多久。

  那種空虛跟寂寞,遲早會打敗他的理智。

  謝姝寧似乎已經預見了肅方帝未來的模樣,京都的局勢,遲早有一日還會天翻地覆一回。

  她滿心憂慮,但仍舊陪著宋氏在玉茗院裡揀了些不打緊的事說了,又說了皇貴妃病癒的事好叫宋氏寬心。

  謝元茂也在一旁坐著,歪在醉翁椅上看書,邊上的矮几上擺著茶水跟新鮮的時令瓜果。

  家中不缺銀錢,他賦閒在家的日子,委實悠然。

  宋氏雖同他關係冷淡,可也不會當著面同他爭執,府裡的事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根本不必謝元茂花費一分心思。只是府裡的冬姨娘早在謝姝寧母女回京之前,便已不在。陳氏又因了謝姝敏的事,難討謝元茂歡心,結果謝元茂這些個日子倒真是老老實實守起孝來。

  平日裡吃茶看書,閑得很。

  他聽著宋氏問女兒:「可見著皇上了?」

  原就是自家人關起門來說話,沒什麼不能提的,謝元茂便「啪嗒」一聲合上了書,抬起頭來看謝姝寧,也跟著問了聲,「皇上瞧著可好?」

  謝姝寧笑了笑,漠不關心地回答著:「見著了,瞧著很好。」

  謝元茂欲言又止,似想追問幾句,卻又不知道能問自己年少的女兒什麼。

  「三堂姐是何時回去的?」謝姝寧便權當沒有察覺,側身看向宋氏。

  宋氏微怔,道:「三姑奶奶還在長房住著呢。」

  謝姝寧吃了一驚,竟還住著!

  「三姑奶奶的胎相不大好,最近照著鹿大夫開的方子吃了幾帖,好多了。你伯祖母便提議,索性再多留一段日子,等養好了身子再回去也不遲。」宋氏解釋著,「你三姐夫,是已經回去了的。」

  謝姝寧「哦」了聲,有些神遊起來。

  宋氏覷著她的神色,輕聲道:「三姑奶奶倒是隱約提過一回,想請了鹿大夫一道回李家。只是你不在府裡,鹿大夫那也不好明著提,我也就沒回應。」

  女兒雖年紀不大,可在宋氏眼裡,謝姝寧從小便很有主意,這種事她是不可能越過謝姝寧去做的。

  謝姝寧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便道:「李家的門第,難道還請不到一個醫術高明的千金聖手?鹿大夫本不是這方面的高手,真去了反倒也是無用。」

  可她嘴裡雖說著這樣的話,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滿西越,怕也是尋不出幾個跟鹿孔一樣在歧黃之術上如此有天賦的人。否則,前世燕淮也不會對鹿孔另眼相看。

  想到這,謝姝寧忽然發現,自己若再得了金礦,可就真是又提前搶了燕淮的東西。

  她心下冷笑,誰先拿到手的便是誰的,等到那時候,也就算不得搶了。

  她正暗暗思量著,躺在醉翁椅上的謝元茂忽然語帶三分不快地道:「只是個大夫,三姑奶奶既想要,便暫且借了她又何妨?左不過到時還是要將人給送回來的。」

  他說得輕巧,眼中也帶著些微不以為然。

  謝姝寧便明白過來,他想必是覺得自己在三侄女跟前失了面子。若非宋氏在前頭擋著,他怕是早就將人給借了出去。

  焉知,眼下這個節骨眼上,若能不跟李家牽扯上,便是天大的好事。

  皇后而今有名無實,肅方帝還留著她,任她住在景泰宮裡,那是因為還不到動李家的時候。

  但凡有一日時機到了,肅方帝只怕會將李家連根拔除。到那時,同李家有干係的,就難免會被牽連。

  謝姝寧看著屋子裡擺著的孔雀藍綠釉花觚,醉翁椅旁矮几上擱著的成套官窯粉彩茶具,不由斂了笑意。

  三房本沒有多少銀錢,又早在三老太太在時,偷偷搬了不知幾何送至娘家,所以謝家三房看著還算光鮮,可內裡早就被蟲蛀得空了,一片腐朽。謝元茂早前在翰林院,那也是個沒什麼油水的地方,他四處上下打點,還要從家裡支銀子。

  每年田莊、鋪子上的產出收成盡數加起來,也不過就是堪堪持平。

  而今屋子裡的陳設,眾人平日裡的吃穿用度,沒有大把的銀子,根本撐不住。

  這筆銀子從何處來?

  自然是從宋家來!

  宋氏不是吝嗇銀錢的人,她手邊也的確有大筆的銀錢,每年宋延昭還會源源不斷地給她送東西。所以謝家三房如今,分明是宋氏在養著。

  他們又都是用慣了好東西的人,一時半會若換了簡樸的,反倒怕是不能適應。宋氏也就從沒在這些事上收斂些。

  也因此,謝元茂在宋氏跟前,近些日子是愈發沒有底氣。

  好好的一戶人家,哪有用女子嫁妝的道理,就算宋氏腰纏萬貫,那也是宋氏的錢,不是謝家的。

  謝元茂用了宋氏的,就沒有臉面繼續做什麼高姿態。這事說出去,誰不輕看他,要對謝家指指點點?

  但他心底裡,似乎仍沒有想明白想透徹。

  謝姝寧低頭呷了一口茶,捧著粉彩的茶盅悠悠道:「父親莫忘了,鹿大夫可沒有賣身於謝家,他跟月白都是自由身。他願意留在京裡,是看在宋家的情面上,可不是看在謝家的面上。」

  她這話說得直白,謝元茂也聽得通透。

  他的面色霎時便變得鐵青。

  十幾歲的姑娘家,便敢這般同他說話,可是未將他當做父親?

  謝元茂惱火,想要訓她幾句,可謝姝寧說的字字屬實,他一時想不出由頭來,怒火愈旺,索性將手中書冊往邊上矮几上一丟,拂袖而出。

  宋氏蹙眉,喚了他兩聲「六爺」,沒能留住人,遂扭頭來看謝姝寧,無奈地道:「你也真是,愈發的沒大沒小了。」

  她身為女兒,就算謝元茂千錯萬錯,也不好直截了當地同他置氣,可謝姝寧就是忍不得。

  「父親明年便該重回朝堂,這種時候,他亂了手腳可不是好事。」謝姝寧也不掩飾自己的擔憂,「父親方才那話的意思,可不就是想討好李家人?但李家如今看著風光,將來會如何卻是誰也說不好。」

  皇后的事,她不好明說,就只能這樣胡亂尋了話加以解釋。

  宋氏聽了連連嘆息,道:「留在京裡,總是難免這些事。」

  「到時候再說吧。」謝姝寧喝盡了杯中茶水,輕咳了兩聲,終於有些犯起睏來,掩面打個哈欠,「三堂姐那邊若再來人提那事,娘親便讓人來尋我。」

  宋氏見狀「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嗔道:「瞧你這模樣,眼皮都快掀不開了,還不快些回去歇著。」

  謝姝寧苦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準備回瀟湘館補眠去。

  時已近黃昏,她一覺睡醒,便已是深夜。

  屋子裡點了一盞燈,小小的一團燭火靜靜燃著。

  謝姝寧忽然間有些恍惚,彷彿自己還在幼年時分,夜裡自夢魘中掙扎醒來,掉著淚珠要去尋母親同眠。她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回過神來。玉紫似在同柳黃說話,外間有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

  她啞著嗓子喚了聲。

  玉紫便匆匆撩開竹簾進來,旋即衝外頭喊了一聲,柳黃便出了門,不多時就端著粥碗回來。

  宋氏讓人在廚房一直溫著粥,文火熬至此刻,已是極盡軟糯香稠。

  謝姝寧也當真是餓了,連著吃了兩碗才擱了筷子。

  她才睡了許久,這會並不睏,等玉紫柳黃收拾了東西下去,她便鋪開筆紙畫圖。

  平郊的地圖,她曾在本圖誌上瞧見過,仍記得清楚。

  記憶清晰,她落筆時也就細緻無誤,描繪了大半張地圖,她換了支狼毫,蘸了點硃砂,開始時不時在某個地方畫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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