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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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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4:23 |只看該作者
第230章 撲空

  寒風呼嘯,撲在人面上,似有利刃在割。

  因腳下越來越快的步子,迎面打來的冷風,便也隨之更加凜冽。

  如意不明白燕淮為何會突然起身離座,倉惶間緊緊追了上去,但只追了小一刻,他的步子就不由得落後了許多。他未曾習過武,腳步就算邁得再大,也漸漸沉重起來,跟不上前頭的人。而逐漸遠遠將他落下的燕淮,腳步輕盈,須臾間便仿若燕子掠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假山嶙峋,如意只瞧見一角皂靴閃過,便失去了燕淮的蹤影。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再跑下去,也無法將人給追上。

  於是,如意扶著身旁的一塊大石,停下了腳步,氣喘吁吁地揣測著,燕淮這是往哪裡去了。

  成國公府佔地不小,又是屹立了數百年的老宅子,有些地方修葺過了,有些地方多年未動。如意的娘,是燕淮的乳母,他們二人一道喝著他娘的奶水長大,自小親厚。倆人小時候,燕淮得了空閒,就會來尋他玩。

  兩個小傢伙,就背著府裡的大人,在宅子裡四處亂轉。

  久而久之,這偌大的宅子,就成了他們天然的遊園,角角落落都被他們給摸熟了。

  所以即便燕淮多年不曾在京都的成國公府待過,這彎彎曲曲的宅子道路,在他眼裡,也依舊清晰得很。

  於如意而言,也是這般。

  他喘了一陣,回憶著方才自己同燕淮說起的話。

  先前小萬氏給萬家大舅去了信的事,他們都知道,因一開始便清楚萬家大舅如今分身乏術,不會為了小萬氏將自己給折騰進去,所以他們並沒有在意。不過想來,也是他們低估了小萬氏的執拗。

  沒過幾日,萬幾道的長女萬素素,竟就上了門。

  她是客,又是萬家的人,燕家的大門自然不能在她面前關上。

  他們仔細盤查著,結果發現萬素素上門,並非是小萬氏的意思,她是真的想要借用萬家的地方賞梅罷了。只是小萬氏提議,讓她請的那些客人裡,需有謝家跟溫家。

  這幾日,燕淮又正巧都在外頭,如意雖然疑心小萬氏的舉動,卻一直沒發現異常。

  直到今日,溫家小姐跟謝家八小姐,一齊被個丫鬟弄髒了衣裳,緊接著便被萬素素做主,由人領著去她暫居的洗翠閣更換乾淨衣裳。

  如意倚著山石站直了身子,挫敗地嘆了一口氣。

  他們在內宅裡安插的人手,到底不夠。

  小萬氏當了燕家十幾年的主母,滿燕家內院都是她的人,上上下下每一個都對她唯命是從。

  他們只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將其牢不可破的鐵桶搗破,已是十分不易。然而想要徹底將其搗碎,就不是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夠做到的事了。

  故而,他接到的消息,也只有那麼一句話而已。

  至於後頭的事,他至今仍是一概不知。

  所以他方才同燕淮說的,也僅僅只有這麼一件事。

  只這一句話,便叫燕淮面色大變,匆忙外出。

  他這是想到了什麼?

  如意琢磨著,眼睛一亮,轉身就往某個方向而去。

  既然萬素素能直言她們是去了洗翠閣,那便說明她們真正去的地方,同洗翠閣沒有一絲關係!

  他能想到的地方,燕淮更是立即便想到了。

  在如意未能追上的時候,他已然到了那間院子前頭。

  乳娘告訴過他,他就是生在這裡的,但燕淮有記憶以來,卻從未涉足過這裡。父親在時,這裡總有人不分日夜地守著,嚴禁閒雜人等靠近。而他,自然也是在所謂的「閒雜人等」裡頭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近鄉情怯,踏上這塊土地的剎那,燕淮心裡一悸,掌心冒汗。

  但這裡,的確堪稱是府裡最隱蔽的地方。

  他想著自己離開平郊的田莊時,最後一次同謝姝寧說過的話,眸光微斂,腳下步子已大步邁開。

  靴子落地時,無聲無息,但每一步都邁得極快。

  走近了,他發現大門緊閉,裡頭並無聲響,眉頭微皺。

  一點聲音也無,難道都死了不成?

  因為燕霖的病情,繼母早就開始因為徹夜的失眠,長達數日不肯進食的狀態,而顯得心力交瘁,脾氣暴躁,神志不清。他甚至猜想過,哪怕他好好供養著她,她恐怕也已經沒有幾日可活了。

  解脫,舒坦,又似是悵然……

  然而誰知,她竟然擺了他一道,擺了燕家一道。

  他願不願意娶溫雪蘿是一回事,溫雪蘿該不該死又是另一回事事,更不必說,她要死在燕家的地盤上。一旦事成了,溫家跟燕家就會勢如水火,世代結仇。

  而溫家的人,也只會將這一切算在他身上,會滿心認為是因為他不願意娶溫雪蘿,想要毀了這門親事。

  甚至於,因為這樣一件事,還有哪門世家女子,敢嫁給他?

  只死一人,其威力,卻能延綿多年……

  小萬氏即便是神志不清了,算計得卻還是清楚得很。

  燕淮輕輕一觸門,恍然發覺門並未鎖,只是虛虛閉著而已。他心神一凜,進了裡頭,卻只見小萬氏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訝然,急急環顧四周,看到了兩個閉著眼的婆子歪七扭八地倒在牆角,並不見謝姝寧跟溫雪蘿。周圍亦沒有旁人,難怪沒有聲息。他俯身,探了探小萬氏的口鼻,微弱的熱氣便噴在了他的手上。

  是活著的。

  小萬氏面色青白,呼吸微弱,但還是活著的。

  燕淮遂直起腰,迅速往內室裡走去。

  簾子一掀,裡頭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帶著隱隱的寒梅香氣,裡頭已沒了先前的迷藥氣味。他未動,站在門口目光朝裡頭掃去,洞開著的窗戶,簇新的桌椅跟擺設,還有蜷在地上的少女……

  背對著他,外罩一件大紅羽縐面白狐狸皮的鶴氅,袖口處疏疏著幾枝折枝玉蘭,襯得露出袖口的那截皓腕,白玉似的。

  燕淮猛地心慌意亂起來,飛撲上前,口中喚著「阿蠻」,將地上的人給抱了起來。

  「主子!」

  正當此時,如意也踉踉蹌蹌帶著人趕來了,因見大門洞開,裡頭像橫屍似地躺著幾個人影,當即心生不妙,打發了人在外頭守著,自己匆匆進門關上了門扉,瞠目結舌地越過小萬氏衝進了裡頭。

  他一眼便瞧見燕淮正在將個人從地上抱起來。

  單看穿著,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誰,下意識便喊了一聲。

  燕淮沒應聲,看向了懷裡的人。

  一看之下,僵住了。

  他不動聲色地將人又給放到了地上,忽而轉身面向如意,厲聲吩咐道:「速速讓人悄悄去尋一尋謝家八小姐在何處!」

  如意微愣,指著地上的人問:「這位是溫家小姐?」

  燕淮頷首,又道:「再讓人去看一看,亭子那邊是什麼情況。」

  事情有些不對頭,謝姝寧不見了,小萬氏卻連管媽媽也未帶,暈在了外頭。

  如意點頭,應聲而去。

  溫家同燕家的親事,在近幾年來看,都是首屈一指,最重要的事。

  既然此刻知道溫雪蘿還活著,那麼燕家跟溫家之間,就還是明面上最好的盟友。如意鬆了一口氣,雖然心裡對燕淮急著讓他打發人去找謝姝寧下落的事,覺得疑惑,但他知道,眼下也還不是能同謝家交火的時候。

  所以,謝姝寧,也得平安送回謝家去才可。

  誰也不知,就在他們才發現謝姝寧不見的時候,圖蘭已經抱著自家主子直接一路出了燕家,不顧沿途眾人異樣的神色,將人送上了自家的馬車。

  管媽媽被圖蘭逼著就走在她們身側,稍落後一步就要被圖蘭瞪眼威脅。

  走到半道時,圖蘭便讓管媽媽打發了人去亭子那,同謝大奶奶說一聲,謝姝寧因為身體不適,先行回家去。

  管媽媽不敢不從,這一路遇到的丫鬟婆子,又都不是主子身邊貼身的心腹,根本連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沒有機會,管媽媽也無法指派她們去做旁的事,只得老老實實讓人去尋謝大奶奶。

  好在圖蘭也知道,這件事,還沒有全部弄明白,不能急在一時便告訴謝家的人,更何況,她方才可是直接將小萬氏給打暈了!

  這要是說了出去,就算她武功再好,也得被弄死在燕家。

  圖蘭心裡頭明白,一等上了馬車,匆匆將謝姝寧安置妥當,便讓車夫出發。

  馬車並不往北城的石井衚衕謝家去,而是直接便去了鹿孔跟月白的宅子。

  謝姝寧還暈著,得先看大夫。

  車夫被圖蘭一疊聲催促著,將手中的馬鞭揮得獵獵生風,拉車的馬扯著嗓子瞎嚎,驚動了沿途各家。以至於數日後,南城的人還在互相猜忌,是哪家沒有禮數的,出個門,竟也弄得這般吵鬧。

  ……

  馬車駛出南城時,消息正如雪花片似地在如意手中彙集起來。

  他整頓了一番,匆匆去見了燕淮。

  「亭子那邊還未散,有人去尋了謝大奶奶,說是謝八小姐身子不適,提前回家去了。」如意飛快說著,「奴才特地又讓人去查證過,的確有不少人都見到了謝八小姐身邊的婢女抱著她出門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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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4:48 |只看該作者
第231章 心動

  話畢,如意皺著眉頭,又加了一句:「管媽媽,跟在謝八小姐身邊直接將人給送到了門口。」

  燕淮面露狐疑之色,「管媽媽跟著?」

  「您說,會不會是管媽媽,並不贊同夫人要做的事?」如意自小在成國公府裡長大,比起燕淮,對府中諸人更加熟悉,對小萬氏的心腹管媽媽更是一直仔細觀察著。

  他娘年輕時,可是曾有同管媽媽睡一間屋子的交情。

  只是後頭,一個哪怕前頭的夫人死了,也還是老老實實只願意跟著年幼的小主子過活;另一個後腳便跑到了新夫人身邊,從此一路青雲直上,成了燕家內院的第一把手。

  由此可見,管媽媽是個明白人。

  小萬氏神志不清,管媽媽可沒跟著一道瘋,想必不會在這些擺明了的糊塗事上攙和,幫著小萬氏做錯事。

  如意猜想著,覺得自己想的還是頗有幾分道理的。

  燕淮緊緊抿著嘴角,須臾後,才問道:「管媽媽如今人在哪裡?」

  「已經派了人下去找她,想必再過一會,人便該被帶過來了。」如意回答著,忽然面上凝重,「溫家小姐那邊,如何安置?」

  謝姝寧已經安然脫身,走了,那小萬氏必定就是被帶著謝姝寧走的那個婢女,給打暈了的。溫家的人,看來對這件事,還是一無所知。但只是換衣,拖得久了,難免叫人疑心。怕是也拖不得多久,溫家那邊就會打發人來尋。

  燕淮此刻卻只記掛著謝姝寧的事,聽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答反問:「帶謝八小姐走的那個婢女,生得什麼模樣,你可仔細問過了?」

  「……已問過了。」如意驀地有些訕訕起來,「據說,那丫鬟的身量比奴才還高,壯實得像個尋常漢子。我打橫抱著謝八小姐而行,就像是抱著張紙片一般,走得飛快。」

  「一定是圖蘭!」

  話音剛落,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張嘴便咬著牙說了這麼一句。

  如意被來人悄無聲息的腳步聲給唬了一跳,避到邊上些扭頭皺眉道:「你怎知她叫圖蘭?」

  逆光而來的青年抱著劍而行,面色冷峻,不虞地看他一眼:「謝八小姐身邊,有一個會武的丫鬟,高大壯實,是個異族人,不似西越的普通姑娘。」

  如意聽他說得詳細,不由愣了愣:「難為你竟將旁人記得這般仔細……」

  吉祥面色更冷,沒做聲。

  「是圖蘭,那想必不會叫人認錯。」燕淮似長鬆了一口氣。

  如意更覺古怪,猶疑著詢問起來:「您也認得謝八小姐身邊的那個丫鬟?」

  說來,上回出了意外,他們主僕二人消失了數日,回來時也是突然間便出現了。時至今日,他也還不知自家主子究竟帶著吉祥,去了哪裡。難不成,是藏在了謝八小姐那?

  如意被自己心裡頭的念頭給驚著了,連忙搖了搖頭,將這些個眼下並沒有那般重要的瑣事給甩出腦海去。

  他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溫小姐還未醒,若溫家人尋來了,燕家也不好解釋,要不索性將溫家小姐直接尋個由頭送回溫家去?」

  離開亭子時,還是好好的,這會忽然就暈了過去,而且還沉睡不醒,任憑是誰見了都會起疑心。

  吉祥插話:「尋什麼由頭能不叫人疑心?」

  如意沉默。

  不管怎樣,這事都不是那麼好解釋的。

  僵持間,燕淮看著此刻仍舊像是睡死了一般的溫雪蘿,不鹹不淡地道:「一時半會,萬家表姐想必會攔住溫家的人,不叫他們出現才是。至於溫小姐,這般昏睡著總不像樣子,先弄醒了吧。」

  如意眨眨眼,一臉茫然:「怎麼做?」

  吉祥瞥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道:「學著!」

  說完,也不等時機,他直接便上前去,抬起溫雪蘿一隻手,也不知從哪掏出一根銀光閃閃的尖針來,一下子便沿著她食指指甲的指縫刺了進去。

  如意只是看著,便覺得指尖生疼。

  一根長長的針,竟被他一氣給刺了泰半進去,血珠滲了出來,堆積在指縫裡,快要溢出來。

  人說十指連心,這一針下去,可是疼得厲害了。

  但溫雪蘿只是眉頭微微一皺,並為甦醒。

  如意張了張嘴,頗有些於心不忍,更何況這可是他們未來的國公夫人,這般做,不大好吧?

  他扭頭去看燕淮,卻見燕淮只看著窗外,一點動靜也無,並沒有要出聲阻攔的意思。他便明白過來,阻攔什麼,吉祥敢這般做,八成就是主子的意思了!

  如意無奈,眼瞧著吉祥又取出一根針來,針尖上的泠泠寒光,像要刺進人的眼裡去一般。

  第二根針,沿著溫雪蘿的中指指甲縫隙,毫不留情地扎了進去。

  如意心軟,不敢再看,連忙衝出門去,打發人悄悄將小萬氏給送回正房去,再將這兩個暈的婆子給關起來。

  裡頭拿著針的吉祥忍不住罵了他一句,「只是疼一疼罷了,你怕什麼,娘們似的!」

  如意生的清秀,像個小姑娘似的,可平生最恨被人喊娘們,當即怒了,又衝回來要動拳頭。

  吉祥一手擋住了他的拳,咧嘴一笑,道:「兄弟,我錯了。」

  聽到這話,如意有些悻悻地垂下了手。

  「嚶嚀」一聲,昏沉沉睡著的溫雪蘿終於有了甦醒的徵兆。

  吉祥眼明手快,倏忽間便已將長針給抽了出來,掏出一塊雪白的素緞帕子,將她指甲縫隙裡淤積的鮮血盡數抹去,只餘下了極細微的一絲堆積在深處。

  等到這一切做完,溫雪蘿也已經睜開了眼。

  「桂圓……」

  她帶著哭腔喚了聲,旋即看清楚了眼前的兩張臉,裡頭並無自己的貼身丫鬟桂圓。

  「啊——你們是誰——」兩個男人,她跟前竟有兩個陌生男人!溫雪蘿嚇得尖叫起來,手掌撐在地上,指尖麻麻的疼。

  就在這個當口,她又看見了窗邊站著的燕淮。

  她未來的夫婿,史上最年輕的成國公,她當然不會忘記他的音容笑貌。

  溫雪蘿心裡沒來由地一鬆,也不去理會為何這裡只有自己跟三個男人,卻不見原本該同自己一道的謝八小姐,她倉惶地朝著臨窗而立的燕淮而去。

  吉祥跟如意看傻了眼,呆呆瞧著剛剛才甦醒過來的溫小姐像撞見了鬼似的避開了他們二人,撲向了自家主子。

  驚慌之中,溫雪蘿腳步踉蹌,眉目間帶著難以掩飾的害怕。

  跑得急了,她左腳踩上了裙擺,一個踉蹌往前傾去。

  燕淮下意識要避……耳邊卻聽到如意尖叫,「主子!」

  他就伸手扶了溫雪蘿一把。

  溫雪蘿站定,喘著氣,驚魂未定。

  「我、我怎麼在這?」被燕淮扶了一把,她像是忽然有了氣力,回憶起之前的事來,她同謝八小姐一齊來了洗翠閣等著,沒多久便發現門竟然被鎖上了,倆人被困在了屋子裡。再後來……她便什麼也不記得了……溫雪蘿連忙打量起了自己身上的衣衫,仍沾著髒污,還是先前那件,穿的也工整,終於鬆了一口氣,「謝八小姐去了哪裡?」

  若有個謝八小姐在,今日這幅場景還好說些,否則,她這哪裡還有臉說。

  但未婚夫婿還在,他定然會護著自己的。

  溫雪蘿微微紅了臉。

  燕淮後退,站在離她兩步開外,笑著道:「溫小姐不必害怕,謝八小姐因為身子不適,已經先行回去了。」

  「先……回去了?」溫雪蘿有些目瞪口呆,「那,我身邊的丫鬟……」

  「溫小姐莫非都不記得了?」燕淮開始胡謅。

  溫雪蘿訝然,搖了搖頭。

  「我母親知道溫小姐來了,十分想要見上一面,所以私下裡悄悄留了你同謝八小姐吃茶說話。」燕淮說著話,狀似不經意地看了吉祥跟如意一眼,二人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溫雪蘿疑惑,「我怎麼什麼也不記得?」

  燕淮繼續笑著,初冬的寒氣裡,他笑得像春日的暖陽,「因為那是我胡亂說的,你當然不記得。」

  「……」溫雪蘿揪著袖擺,愣住了,又見屋子裡不知何時,竟然只剩下了自己同燕淮倆人,不禁連耳朵都燒了起來。

  偏生眼前的少年只站著那,就像是一幅畫般,叫她移不開眼。

  不多時,她的臉頰,便被紅雲給覆上了。

  她羞怯了,又想端著端莊大方的世家小姐模樣,微微側目望向窗欞,用耳語一般輕柔的聲音嗔道:「怎好誆人……」

  燕淮泰然自若地道:「我七歲便離京,回來後只遙遙見過你一面,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實在是忍不住,所以今次才會使計,偷偷來見你。」

  一番話,聽得溫雪蘿又驚又喜,咬著唇瓣,連話也不會說了。

  燕淮再接再厲,用近乎蠱惑的語氣道:「但這件事,委實於理不合,溫小姐,切記保密。」

  溫雪蘿努力保持著自己該有的端莊,矜持地點了點頭。

  心裡,卻已經樂開了花。

  這樣私下裡見面的樣子,雖說像是私相授受,但他們本有婚約,溫雪蘿只覺得喜,忘了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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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5:02 |只看該作者
第232章 撒謊

  溫家攏共只有兩個女兒,她的長姐已經出嫁,家中只餘下了她一個,更是被父母放在手心裡疼寵。

  她幼時,未出襁褓,便已同燕淮定了親。

  但經年來,她時常聽著母親叨念這件事,因而她一早就知道,不管同她定了親的那個人,究竟是叫燕淮還是燕貓燕狗,都並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她的未婚夫婿,是成國公府的世子。

  世襲罔替的人家,能嫁給世子,未來就是國公夫人。

  於她,於溫家,都是一件大好事。母親毫不避諱,總是衝她直言這些事。因她將來不管怎麼樣都要嫁進燕家來的,她來日總是要面對燕家的人,面對小萬氏的,所以母親一早,就開始教她。

  尤其,她一直都知道,母親瞧不上小萬氏。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有嫡出的妹妹上趕著去給姐夫做填房的?又不是那小門小戶出來的,丁點不講究。一個嫡出的女兒,即便容貌普通,樣樣平平,那也是一塊值錢的寶。

  故而,溫雪蘿對昔日母親說過的那句話記得牢牢的,始終言猶在耳。

  母親說,萬家不要臉面,小萬氏更不是好東西,她將來若進了燕家的大門,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小萬氏。

  繼母再好,那也是後娘,萬不能掉以輕心。

  母親一句句說給她聽,但她聽得漫不經心,左耳進右耳便出了。

  就連母親身邊的嬤嬤也無奈嘆息,到底還是年紀小。

  這話,從她七八歲上下,便一直被人說到了最近。好在她終於日漸長大了,對母親口中的話,也有了全新的理解。

  但可惜的是,她仍舊無法將那些事放在心上。

  她只是個才過豆蔻的姑娘,偷偷看了幾冊話本子,就滿心幻想著未來夫婿樣貌的小丫頭。平日裡一同玩鬧的幾家小姐,都還未曾說親,每每聚在一塊,便總是三五不時地說些不著調的話,談論京都的世家子弟。

  人人,都在期盼著自己還未到來的親事。

  而她,不必同她們一樣胡亂期盼。

  她從會走路會說話時便知道,自己是要嫁進成國公府的。

  可正是因為如此,她對燕淮的長相、脾性、聲音,皆充滿了想像。

  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她照著鏡子,就會忍不住在心底裡詢問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

  直到那一日,她終於見到了燕淮本人。

  皎如朗月的少年,怎能不叫人心動——

  反正,她的心,是動了。

  今日,她又見到了他,聽他口口聲聲說著對自己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的事,她雖然羞怯,但是心底裡卻是對這話極認同的。她認識的人裡頭,還未有比她更生得更美的。

  溫雪蘿這樣想著,面皮忽然一僵。

  先前在亭子裡賞梅時,坐在她邊上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嫡小姐,平素同她交好,她也願意同禮部侍郎家的姑娘當友人。母親說過,所謂摯友二字,對男人和女人來說,應是不同的。

  男人的朋友,要能為他的舉業前程,帶來助力。

  至於女人,則要同比自己貌醜但心善的姑娘相交。

  禮部侍郎家的小姐,就是這樣一個人。

  甚至於,她是個從來不會隱瞞心思,不會說假話的人。

  溫雪蘿過去很喜歡聽她說話,今天,卻很不喜歡。

  亭子裡,溫雪蘿聽見她悄悄附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心中便有些不快。她說,謝家那位八小姐,年紀不大,容貌卻委實生得不錯,哪怕是同你,也有得一比。

  溫雪蘿當即便抬頭朝著謝姝寧望去,越看越覺不快,同時又疑惑,她怎麼可能生得同自己有的比?

  明明……明明就沒有自己生得好……

  好在這會,聽到了燕淮的話,她那顆受了傷的心,就又復原了。

  指尖還在疼,隱隱鑽一下的那種疼,叫她眉頭微蹙,她悄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看得忘了指尖的疼。但矜持還是必要的,到底還沒成親呢!於是她襝衽微微一福,告辭道:「她們怕是已等急了,我還是先回去吧。」

  燕淮沒動,笑著阻攔:「不急,你的衣裳還是髒的,送乾淨衣裳的人,馬上就到了。」

  溫雪蘿低頭一看,果然髒兮兮的,無法見人,不由汗顏,遂點了點頭安安靜靜地等待起來。

  既有人要來,燕淮自然不能留。

  照他的話說,他們這可是瞞著眾人,私下見面呢。

  溫雪蘿揉著衣襟,心慌意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她心裡其實也想同他多待上一會呢。

  她穩了穩心神,終於要開口了。

  誰知話還未能說出口,燕淮反倒是先笑著同她說了幾句讓她候著的話,便先離去了。

  莫名的,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溫雪蘿心裡浮現出一陣難以磨滅的悵然之情來。

  還得足足,等上兩年多方能成親呢……

  沒一會,乾淨衣裳便被人給送了來。

  燕淮站在無人瞧見的僻靜處,雙手抱胸,倚靠在那,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們進去。

  如意走在最後頭,四顧茫然,好容易才發現了他的所在之處,連忙站在外頭朝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事情都妥了。

  燕淮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自角落裡走出來,往外頭去。

  如意留下善後。

  謝家跟溫家那兩個取了衣裳等在真正的洗翠閣的婢女,亦被迷暈了,制服了。吉祥丟開了刀,專叫人清醒。這幾個醒了,也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皆是一臉茫然。

  騙溫雪蘿只得靠燕淮親自出馬,誆幾個丫鬟,如意隨口就上了。

  好哄的很。

  等到溫雪蘿換好了衣裳,她立即便領著人回了亭子那。

  只是換身衣裳,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實在是說不通。幸好萬素素什麼也不知,只想著要幫自家小姑母將人給攔住了,便各種推三阻四,不讓他們離開,說沒有要他們親自去尋人的道理。她便派了幾個自己的丫鬟去走個過場。

  誰知走至半路,如意的人,便撞上了。

  臨到萬素素的丫鬟回到亭子後,事情就成了溫雪蘿突然睏倦,在廂房裡,小憩一會,因而耽擱了。

  溫家的人聽了面色尷尬,哪有上旁人家做客,還要在人家裡睡覺的說法,但這時讓人去喚醒溫雪蘿,又顯得溫家人自作心虛。

  萬素素看出來了,就道:「我向來懼冷,這會子就已經在屋子裡燒起了地龍,又點了火盆,屋子裡暖意融融,總是叫人犯睏。許就是因為如此,溫家妹妹才會睏倦難當,照說,都是我的錯!」

  她既然都這般說了,溫家人自然也就無言以對,只等著溫雪蘿早早「醒來」。

  溫雪蘿回來後,也照著同樣的藉口將事情給敷衍了過去,決口不提自己見到了燕淮的事。

  萬素素在邊上聽著,打著哈哈,只心裡疑惑得緊,自家小姑母究竟都跟溫謝兩家的小姐說了什麼話。

  謝八小姐早早就推說身子不適,回家去了。

  溫雪蘿,卻足足留到了這個時候。

  難不成,她們說著話,中途還真睡了一覺不成。

  這場梅宴一開始雖然只是因為她喜歡梅花,目的純粹,但由於有了小萬氏的懇求後,事情就變了味。 眼下事情也了結了,萬素素便沒了繼續玩下去的興致。

  好歹消磨了大半個午後,眾人便各自散了。

  如意便開始收拾參與了這件事的人。

  他一邊抓著人,一邊還在忍不住腹誹:他好端端的一個大老爺們,竟要幫著收拾內宅的事,實在是叫人憋悶。

  旋即又想到,若他娘還活著,這些事哪裡又需要他來做,面色便不禁黯淡了下去。

  「主子還是早些成親吧……」他嘟囔著,閃身進了關押管媽媽的屋子。

  小萬氏還暈著,此刻正是敲打管媽媽最好的機會。

  ……

  另一邊,圖蘭正在被月白紅著眼睛訓斥。

  「小姐出門,不帶玉紫幾個,偏生只帶了你去,你當是為何?還不是因為你武功好,能護住她?」

  「可你倒好,瞧瞧小姐都成什麼模樣了!」

  圖蘭小聲申辯:「是小姐讓我出去的,她只顧看那個溫小姐,根本……」

  月白瞪眼:「你還說!」可話音落,她又拍著圖蘭的肩膀誇了起來,「我是擔心小姐的身子,這才慌了神罵了你一通,但你能將小姐帶過來,也算做的很好,該誇。」

  圖蘭蹲在那,仰頭看她:「月白姐,你誇真的嗎?」

  「真真的。」月白嘆了聲,拽她起來,「跟我一道進屋去看看情況。」

  厚厚的棉簾子掀開,倆人進了裡頭。

  鹿孔剛收了藥箱,豆豆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不吵也不鬧,見她們進來就喊:「娘,小姐醒了!」

  月白連忙衝過去看,果真見謝姝寧徐徐睜開了眼,緊接著面露懊惱之色,揉著額角道:「圖蘭救了我?」

  「小姐,是我!」圖蘭連忙也湊近了。

  謝姝寧苦笑:「好在是帶了你去。」

  但凡換了旁人,這會哪裡還能有好。

  只因為一個溫雪蘿,就叫她失神亂了方針,實在不該。

  圖蘭蹲在炕邊,盯著她說道:「小姐,奴婢把萬夫人給打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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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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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趕人

  她一開口,謝姝寧就聽出來了她話裡的擔憂之意。

  圖蘭這是在害怕,害怕燕家的人,到時候會來尋她們晦氣,追究這件事。

  謝姝寧便半撐著身上的錦衾,坐起身來。一旁正在哄兒子出隔壁的月白連忙取了隻柔軟的大靠枕過來,塞到了她背後,讓她靠坐著,「小姐,燕家那位夫人,可是失心瘋了?」

  說話間,月白緊皺的沒有絲毫沒有舒展之意,語氣也是凝重的。

  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月白聽了圖蘭轉述的事,心裡便忍不住懷疑起了小萬氏的狀況。若非瘋了,小萬氏如何會在自己府裡,對溫家跟謝家的小姐下手。

  溫家小姐也就罷了,自家小姐好歹還是有幾分可能會成為燕家的媳婦的。

  月白思緒紛亂,又驚又懼,說完緊接又道:「這件事,該跟夫人說上一聲。」同燕家的事,應當斷得乾淨些才是。

  謝姝寧搖頭:「同娘親說了,也不過只叫她徒增擔憂罷了。」

  短時間內,出了這麼一遭事,小萬氏想必也不會立即再有舉措。但謝姝寧也並不十分贊同月白猜測的事,小萬氏若真得了失心瘋,怎麼又還能設出這樣的局,指不定立即提著刀便過來將她們給殺了才是。

  這件事看似只是小萬氏興起所致,但往深裡一想,便能發現事情遠沒有這般簡單。

  她跟溫雪蘿若一道死在了燕家,那溫、謝兩家同燕家針鋒是必然的事。由此可見,小萬氏已有了捨棄燕家之意。於她而言,燕家是燕霖的,她現如今連燕家也不顧了,看來問題一定是出在燕霖那。

  同樣的,她跟溫雪蘿死在了一塊,溫家跟謝家一定也會矛盾重重,撕破臉皮。

  所以。溫家即便不在意溫雪蘿的死,仍要助燕淮一臂之力,謝家就能用來制衡他們。

  每一步,小萬氏都算清楚了。

  這樣的人。就算是瘋了,也瘋的不夠透徹。

  謝姝寧望著圖蘭,蹙眉詢問:「溫家小姐,如何了?」

  圖蘭瞪圓了眼:「奴婢不知。」

  她出來時,抱著謝姝寧帶上了管媽媽,將那些個被她給打暈了的人都留在了原地,溫雪蘿也自然就在原處。至於她們離開後,管媽媽去做了什麼,那邊是不是又有人出現,她一概不知。

  謝姝寧揉了揉酸脹的額角。「你去想法子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溫家人回府了沒有。」

  溫家也住在南城,一南一北,來回一趟快馬也要耗費不少時光,圖蘭得了吩咐。看看外頭的天色,就也不敢再繼續逗留下去,應聲要走:「小姐,那奴婢這便啟程。」

  「去吧,路上小心些。」不知是不是才醒的緣故,謝姝寧的腦袋還有些昏沉沉的,「至於燕家。能不碰就先不碰。」

  圖蘭跟吉祥之間有嫌隙,一旦碰上了,總不是好事。

  圖蘭心裡也明白,聞言當即頷首,又問謝姝寧:「小姐,那您就留在這等奴婢晚些來接您?」

  雖說她們已回到了北城。但經此一事,誰也不敢再掉以輕心。謝姝寧身邊只有個圖蘭會武,鹿孔是文弱之人,月白也並不會武功。不管是哪一個送謝姝寧回去,圖蘭都不能安心。

  謝姝寧拍拍她扶在炕邊的手,笑著道:「你從燕家出來時,不是讓人去同大堂嫂說過,我身子不適提前回家去嗎?過會回了家,大堂嫂鐵定要先去見娘親,來慰問一番,到時候不見我的蹤影,不好。你先去南城打探情況,我讓鹿孔去府裡送信,讓卓媽媽派人來接我。」

  這也是個法子,圖蘭想了想便起身出門,牽了馬又往南城趕。

  臨行前,謝姝寧又叮嚀了她幾件事。

  圖蘭一一應了,策馬揚鞭而去。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鹿孔給謝姝寧取了提神醒腦的藥丸,讓月白伺候著她服用了,而後才匆匆往石井衚衕趕。

  得了消息,卓媽媽親自往二門外見了鹿孔。

  鹿孔只略提了幾句,卓媽媽是個人精,卻聽出了名堂,旋即便挑了幾個人,又回去吩咐了一番,親自帶著人往謝姝寧那去。

  ……

  謝姝寧這,因為這場突發的狀況,很是人仰馬翻了一回。

  已經散了賞梅之宴的成國公府裡,卻安靜得沒有絲毫人聲,連晚歸的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也彷彿被虛空給吞噬了。

  萬素素不明因果,擺著主人家的模樣,聽著恭維的話,送走了一眾賓客,旋即伸了個懶腰,就要去見小萬氏邀功。若沒有她,這件事哪能處理得這般漂亮俐落。萬素素很自得,想起先前母親阻攔自己來燕家的事,說是父親會生氣,她不由撇了撇嘴。

  誰不知道,父親最疼小姑母,恨不得將萬家都分一半出去,焉會為了這些個小事氣惱。

  更何況,她這個做表姐的同二表弟燕霖一向親厚,說是親姐弟也不為過。如今燕霖摔斷了腿,受了傷,躺在病榻上許久未癒,她擔心得很,當然要親自來看一看。

  明年,她便要出閣了。

  往後也沒有再能留宿燕家的機會,她今次幫了小姑母一回,也算圓自己一個心願。

  孤苦無依的小姑母,拖著病中的二表弟,日子實在太艱辛。

  萬素素想著,長長嘆了一聲,迎著隨夕陽隱沒漸漸冷卻的天氣,往小萬氏那去。

  誰知道,走至半路,斜刺裡忽然多了一行人。

  腳步一滯,她挑眉看去:「表弟這個時辰,怎麼在這?」

  燕淮成了國公,但在他們眼中,仍不作數,眾人並不將他擺在高位看。萬素素雖至像溫雪蘿一群人似的,日日在深閨裡習字做女紅,同身邊的丫鬟婆子說三道四嚼人舌根,但她的見識,仍是淺薄的。

  她這一聲「表弟」方才出口,站在燕淮身後的吉祥便冷笑了聲。

  萬素素脾性大。頓時被這笑聲惹惱:「你笑什麼?」

  吉祥木著臉看她,不說話也不笑。

  萬素素氣急敗壞,又覺得自己若跟個小小護衛爭執,未免有失身份。當下便也不繼續出聲,只抿著嘴要越過燕淮往前去。

  長廊狹窄,燕淮不動,背著手立在那,忽然笑著同她說道:「表姐這急巴巴的,是要往何處去?」

  「我去見姑母!」萬素素皺眉。

  「哦。」燕淮抬眼看她,「怕是不巧,我才從母親那來,母親已服藥睡下了。」

  萬素素吃了一驚:「服藥?姑母又沒有患病,何須服藥?」

  燕淮斂了笑。定定道:「表姐不知?母親早幾日就已有了神志不清的症狀。」

  「胡說!」萬素素堅決不肯承認,仍要上前去,卻被人給牢牢攔住了去路。

  「我有沒有胡說,表姐自會知道。」燕淮輕笑,不置可否。只朝後擺了擺手,「趁著天色未黑,表姐不如回家去吧,興許還能趕得上夕食。」

  萬素素慌張起來,「你這是要趕我走?」

  前幾日她來時,正逢燕淮不在府中,算起來。時至今日,才是她第一次同燕淮見面。然而一見面,他竟然就要趕她回萬家去。萬素素怒火攻心,自覺受辱,張嘴便罵:「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你若趕我回家,便是同萬家為敵,也足以證明你心中有鬼,不敢叫我留下照料姑母!姑母必然無病,乃是你使計害她!」

  燕淮一臉認真地聽著。垂在身側的手,長指微屈,指節發白。

  所有人,都覺得小萬氏是對的,而他,大錯特錯,不孝不悌,目無尊長,是燕、萬兩家的敗類。

  可是,他真的是嗎?

  興許真的是吧。

  燕淮嘴角笑意微苦,轉瞬冷了臉,吩咐下去:「速速送表姐回萬家去!」

  萬素素沒料到他竟然真的敢這樣做,不由瞠目結舌,旋即便掙扎起來,「畜生,枉費祖母日夜為你憂心,寢食難安,實在不值!你且等著,不消多久,我便會將這些事稟給父親,叫他親自來救姑母!」

  一陣沉默。

  「你怕了吧?」萬素素見他不說話,倒放軟了些聲音,「表弟,這件事……」

  然而話未說完,她便聽到燕淮斬釘截鐵地道:「表姐既是這般想的,那見到大舅時,還請幫我帶一句話。」

  萬素素愣住。

  燕淮淡然說道:「切勿賠了夫人又折兵。」

  「什麼意思?」萬素素追問。

  燕淮不再言語,扭頭走人。吉祥說了聲「恭送萬大小姐」,一群人便飛速將萬素素給拖了下去,塞進了馬車裡。萬素素的東西也已被如意帶著人打包收拾妥當,飛速送出了另一輛馬車。

  很快,這兩輛馬車就駛出了成國公府。

  馬車內的萬素素尖叫,停車停車!

  可這尖叫聲只有她自個兒才能聽得見。

  她嘴裡被堵了東西,手腳被縛,蜷在馬車裡,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送回了萬家。

  一到萬家門口,萬素素並她的幾個隨侍丫鬟,便被丟下了馬車。

  燕家的馬車轉身便走,剎那便消失無蹤。

  因是丟在角門,沿途並無人看到,但萬素素仍覺得萬分屈辱,打定主意立即就要去見自己的父親告狀。

  淚珠撲簌簌落下來,糊了她臉上的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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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錯愕

  檐下的燈,才點上,燈光搖曳間,幾個守門的小廝原本各自打著哈欠,倦意湧上了眉眼。

  誰知忽的聽到幾聲急躁的馬蹄聲,旋即便見有幾個人從馬車上丟了下來。

  大驚之下,其中一人眼明,立刻瞧出來了,嚷著道:「這不是大小姐?」話才出口,就被邊上的另外一人給捂住了口鼻,斥道,「小點聲!」但眼前的人是誰,他們都已認出來了。

  其中一人就匆匆往裡頭跑,去垂花門那通報這件事。

  自家被老爺夫人當成眼珠子疼的大小姐,竟被人堵住了嘴捆綁了手腳丟在家門口,實在是樁了不得的大事!

  在他腳步踉蹌地跑去二門時,剩餘的幾人則飛速上前,先解開了萬素素身邊伺候的婆子蘇媽媽手腳上的繩索,再讓婆子去解萬素素的。萬素素啜泣著,一被人取下了堵嘴的布,就提起裙子往裡頭衝。

  蘇媽媽在後頭急呼:「小姐,您慢些慢些,腳上的繩子還未全解開呢!」

  也不知是如何打的繩結,好容易才解開了些,一動就又給縮回去了。萬素素一跑,就重重摔在了地上,實在難看。眾人便忙上前去扶她,只見她摔破了鼻子,殷紅的兩管鼻血淙淙流出,好不狼狽。

  面上又沾了些灰塵,髮絲衣裳也都亂了。

  若這時叫萬素素瞧見了自己的模樣,只怕是自裁的心,也都有了。

  她屋子裡的蘇媽媽日日伺候她,最知她好臉面,知道這會決計不能叫萬素素發覺自己的模樣,便忙瞪了在場的諸人幾眼,示意他們噤聲。旋即,她才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將萬素素給扶了起來,憂心忡忡地問道:「小姐。可摔疼了?」

  萬素素聞言未答,忽然一個反掌摑向了蘇媽媽的臉,怒道:「廢物!解個繩子也解不好!」

  蘇媽媽老臉紫漲,左邊臉頰上通紅的一個手掌印。說話間便高高腫了起來。

  萬素素自小跟著父親騎馬舞劍,手勁不小,這一個巴掌下去,足以叫人疼上數日。

  就連嘴裡的牙,都似乎鬆動了幾顆。

  但蘇媽媽不敢捂臉,只拚命忍著鑽心的痛意,掏出乾淨雪白的柔軟帕子來,戰戰兢兢地為萬素素擦去面上的髒污。一不小心碰疼了,萬素素又要發火,蘇媽媽將髒了的帕子胡亂一捲往自己懷中一丟。連忙俯下身去,咬著牙解起那個半開的繩結來。

  在場的人,皆是大氣也不敢出,都低著頭候著。

  饒是如此,萬素素仍覺得自己在府裡下人面前丟了天大的人。渾身不適,恨毒了燕淮。

  她又想著小萬氏也不知如何了,燕府裡如今都快叫燕淮給翻了個天,她慈愛的小姑母跟聽話的二表弟,只怕真的會如母親私下裡同心腹媽媽悄悄說的那般,沒有一天好日子可過了……

  萬素素鼻間癢癢,似有東西在往外流出。

  她怕髒。又怕萬一是方才哭出來的鼻涕丟人,趕忙仰起頭來,將一張髒兮兮的面孔朝了天空。

  天色已經與漸漸暗了下來,一輪上弦月,高高掛在那,發出淡薄的白光。

  她盯著看了許久。倒也不覺得眼睛疼。

  心情略靜了些,她身上緊繃的肌肉也就隨之鬆懈下來。

  蹲在地上的蘇媽媽,也長鬆了一口氣。

  繩子終於徹底被解開了。

  萬素素收拾了紛亂的情緒,大步往裡頭走去。

  走至半道,便有一眾人迎面而來。幾乎是一路小跑而來。萬素素一眼便看到,打頭的人,是自己的生母萬夫人。她喊著「娘親」,拔腳奔了過去。本是想一頭直接撞進母親懷中去的,誰知到了近處,萬夫人就著燈火看清楚了她身上的髒污,哪裡還敢擁她,只連忙避開,搶了一旁丫鬟手中的大氅幫她披上,這才一把將女兒摟進懷中,連聲說著:「你這是怎麼了?」

  只是去了一趟燕家,怎麼會是這幅模樣歸來的?

  萬夫人問了一句,見女兒只是哭,生怕她哭髒了自己的衣襟,萬一鼻涕眼淚沾上了總不妙,忙又鬆開了萬素素,只挽著她的胳膊繼續道:「罷罷,還是先回房換了衣裳,再與我細說吧。」

  哭的,也委實叫人心疼。

  萬素素性子一直要強,鮮少掉淚,今日哭成這樣,必定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萬夫人就在心底裡恨恨想著,莫不是小萬氏薄待了她的長女?

  她是個婦道人家,眼瞧著近些日子丈夫絕口不提燕家的事,便以為小萬氏的事,又都處置妥當了。哪怕燕淮成了國公,小萬氏跟燕霖過的日子,也是無礙的。

  所以,女兒去了趟姑母那,回來竟就成了這幅樣子,萬夫人不由氣極。

  她擁著女兒,陪著一道掉了幾顆淚珠子,母女二人相攜往裡頭去。

  過了垂花門,走在抄手遊廊上,萬素素忽然抹了淚,問萬夫人道:「娘親,爹爹人在何處?」

  萬夫人不知她要做什麼,便道:「你爹這幾日都在書房,尋常連門也不出,怕是忙極,這會應當也還在那。你問這個做什麼?若想見爹爹,明日一早去請安便是。」

  「不成,我現如今就要去見爹爹!」萬素素抽泣著,嘴裡說出的話卻意外的堅定。

  萬夫人唬了一跳,嗔她道:「胡鬧!你這模樣,怎好去見你爹爹,快些去換了衣裳好好歇上一會才是正經事。」

  萬素素不依,扯著她的袖子咬牙切齒地說道:「娘親,燕淮綁了我送回家來,又阻著攔著不肯讓我見小姑母,小姑母如今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什麼?」萬夫人聞言被嚇白了臉,「你可莫要胡說。」

  萬素素跺腳:「女兒是慣會胡說八道的人嗎?字字句句都是真話呀!」

  萬夫人煞白著臉,一時間接不上話來。

  燕淮的膽子,竟真有這般大?

  他難道還真能害死了自己的繼母不成,說到底,他們也是母子呀!

  可瞧著自家閨女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了燕淮的模樣,她又覺得這話不是假的。

  「你回房去換衣裳,晚些再來。我先去同你爹說這事。」萬夫人想了想,覺得這事若是真的,就拖不得,忙鬆開了擁著萬素素的手。扭頭要往另一個方向去。

  那方向,是內書房所在。

  萬素素又是哭又是摔的,渾身難受,但一想到自己親爹收拾燕淮的模樣,她就忍不住覺得自己身輕如燕。

  於是,也不顧萬夫人阻攔,她大步上前,就往內書房去,「娘親,燕淮還讓我給爹爹帶話。我得立刻便去!若是耽擱了,小姑母跟二表弟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險。」

  萬夫人攔不住,只得邊走邊讓人速速去備了熱水送去書房。不論如何,這臉上的污漬。總要先洗了才好。

  等到他們行至書房時,熱水也已經送上來了。

  屋子裡燈火通明,身材高大的萬幾道伏案而書,聽到小廝通傳夫人跟大小姐來了,不由愣了愣,旋即擱了筆,讓人請她們進來。

  如非要事。萬夫人絕不會親自跑到書房來尋他說話。

  萬幾道就起身離了書案,面色冷凝地等著萬夫人母女進來。

  誰知眼前一花,萬素素披著大氅,倒先衝了過來。髮絲凌亂,面上髒兮兮一片,倒像是被賊人給擄走過一般。

  「爹爹!」

  萬幾道大驚失色。急聲詢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萬夫人連忙將屋子裡的其餘人都給打發了下去,裡頭只餘下他們一家三口,並一盆還冒著熱氣的水。

  「素素才從燕家回來。」萬夫人斟酌著話語,「素素說,她是被燕淮給綁著送上了馬車。給趕回家來的……」

  「……燕淮?」萬幾道一僵。

  萬素素便三言兩語,迅速將在燕家發生的事都給說了,順便連帶著那些關於小萬氏跟燕霖的性命之類的揣測之言,亦沒有放過,盡數都塞給了萬幾道聽,順帶著,還添油加醋了不少。

  饒是萬夫人先前在路上已經聽過了一遍,如今再聽,也覺得頭暈眼花,胸悶心悸,覺得緊張不已。

  可萬幾道聽完,僵硬的神情反倒是鬆懈了下來。

  萬素素不解,頂著一張花臉追著道:「爹爹,快派人去燕家把小姑母跟二表弟給救出來吧!」

  最要緊的是,還得為她報仇!

  然而萬幾道只是淡淡地吩咐起萬夫人來:「先不說這些,擰了帕子叫素素先淨面吧。」

  萬素素錯愕:「女兒不用淨面!眼下焉是慢吞吞淨面的時候!」

  萬夫人卻已經瞧出了不對勁來,老老實實走至那盆已經溫熱了的水旁,親自動手擰起帕子來。

  「爹爹?娘親?」萬素素疑惑地喚著父母二人,心神不寧,「爹爹,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萬幾道瞥她一眼,重新在書案後落座,提筆蘸墨,「我知道你說的話,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你胡亂添加的。」

  萬素素面色一青,慌忙撲上前去,抓著書案的沿,擰著眉頭道:「可是爹爹,燕家都快被燕淮給翻了天了,小姑母跟二表弟的處境,也實在是危急呀!」

  「那你知不知道,萬家也快被燕淮那小子,給翻了天去了?」萬幾道面色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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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軟禁

  他說話時的語氣也是森然的,聽得萬素素驚訝不已。

  書房裡的燈火,也像是被驚著了,「劈啪」炸了聲,搖曳起來。

  萬素素不由得收回了扶在桌沿上的手,拽著身上溫暖的大氅,往後退了兩步。恰逢萬夫人擰了帕子走過來,圈住她仔仔細細地為她擦去面上髒污。母親的動作輕柔似雲,萬素素微微鬆了一口氣,但眉目間仍有訝色未去。

  萬夫人貼在她耳畔悄悄道:「回去吧。」

  這事,已不單單是小萬氏母子兩個人的事,反而還牽扯上了萬家,那事情就麻煩得多了。萬夫人到底比嬌生慣養的萬素素多活了幾年,聽到自己丈夫口中說出的那幾句話時,便知不好,又恐女兒不知深淺惹惱了丈夫,當下就勸阻起來。

  萬素素沒吭聲,也沒動彈。

  端坐在書案後的中年男人就抬起頭來,看了母女倆一眼,沉聲道:「近日都不要讓她出門。」

  「是。」萬夫人柔聲應了。

  萬素素卻登時暴跳如雷:「爹爹莫不是還覺得,這是我的錯?」

  若不然,因何要禁她的足,而不是直接上門去質問燕淮他如何敢這般對待她這個表姐!生氣過後,萬素素一臉傷心,盯著父親問道:「爹爹,燕淮的年紀比女兒還小,他怎麼可能會有本事叫萬家翻天呢?」

  萬幾道聞聲只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天真無知。」

  萬素素自覺已長大,十分不願意聽到說自己天真的話,更何況還帶著無知二字,不由垮下了臉。

  萬夫人趁機再勸:「瞧你這樣子,快些回去歇息,不管有什麼事,皆有爹娘做主。」

  這話說的萬素素便高興了許多。

  到底是親娘,自己女兒被人給綁了手腳堵了嘴丟到家門口。丟了天大的人,怎麼可能就此算了。她也看出來了萬幾道面色不虞,就不敢繼續鬧下去,乖巧地擠出一個笑臉來。同父母告退後,出了書房的門,往自己的院子去。

  書房內,頓時只剩下了萬幾道夫婦。

  萬幾道雙手擱在書案上,撫著上頭光潔的漆,正色同萬夫人道:「近些日子,家中的幾個孩子,都要看牢了,切不可讓他們隨意出門。」

  他說得嚴肅,萬夫人便也聽得用心:「您方才說的那些話。可是當真?」

  「那小子的事?」萬幾道皺眉,「年紀小,手段卻不小,竟攀上了東廠的督主汪仁。」

  萬夫人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問:「攀上了汪仁?」

  京都連日來。時局浮動,萬夫人雖然身處內宅,但也曾有些許耳聞。宮裡頭,更是已經天翻地覆,遠比他們想像得更加複雜。她聽聞,年輕的李皇后,已徹底失了權。如今六宮盡數落在了皇貴妃白氏手中。

  今時不同往日,肅方帝又不比仙逝了的慶隆帝心慈手軟,朝野之中,個個都提著一顆心在度日。

  朝堂是棋盤,後宮裡的女人,就是上頭的卒。

  權力交替。同時也代表了朝堂上的局面。

  李家,大勢已去……

  萬夫人再三斟酌:「汪仁近日,不是聽說在著手整治李家嗎?」

  雖明面上還沒有消息擺出來,但私底下其實都已經傳遍了。

  汪仁如今,可是肅方帝跟前的第一人。

  萬幾道平素同自家夫人並不大提及外頭的事。更不必說政事,今日卻有些忍不住了,憋屈了多日的心門被打開來,愁悶的話便倒豆子似的「劈哩啪啦」盡數倒給了萬夫人。

  一頓話說完,萬夫人駭白了臉,哆嗦著嘴唇去抓萬幾道的手,失態地低低驚呼:「他竟有這番本事?」

  「我也沒能料到。」萬幾道聲音愈發低沉,「汪仁脾性古怪無狀,根本無法猜透,他要同我為敵,只怕會是一場惡戰。」

  其實,這場惡戰,儼然已經開始了。

  他已經被逼得焦頭爛額,連顧及燕家的工夫也無。

  萬夫人輕聲喘了幾息,眉頭緊緊皺成川字,「那……小妹那,我們可是便撒手不管了?」

  小萬氏再重要,也不如他們自家人重要。

  「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母子等死。」萬幾道搖頭。

  萬夫人沉默了下去。

  她嫁進門的時候,萬幾道的兩個妹妹都還未出閣。兩個人都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大的天真活潑,愛笑愛玩,小的卻沉穩可靠,端莊大方。她初進門時,還一度懷疑這姐妹倆是不是被人記錯了年紀,分明小的才比較像是姐姐。

  不過等到三朝回門時,她便明白了過來。

  同樣都是老夫人嫡出的女兒,大萬氏卻比小萬氏要受寵的多。

  在幾個兄弟面前,也是如此。

  她曾好奇地問過彼時還年輕的萬幾道,為何瞧上去,家中眾人皆似乎疼愛大萬氏些。

  萬幾道還用十分疑惑地眼神看她,似根本沒想到她竟會這般問。他眉眼冷些,一不說話,新婚之中的萬夫人便有些駭住了,只以為自己觸到了逆鱗,問了不該問的話。

  誰知,萬幾道只是狐疑地解釋著說,姐妹倆人性子不同,大的更天真無邪些,平日裡也難免更驕縱些,淚珠子也掉得比別個多些,總而言之,大的瞧著便更軟弱些。

  萬家是武將門庭,幾代人又多出男丁,姑娘家本就受寵些,偏生又得了這麼一個討喜愛撒嬌的姑娘。

  於是府裡上上下下,都寵大萬氏更多些。

  自然,小萬氏也是受寵的,但真論起來,同姐姐卻是沒的比較的。

  萬夫人年輕時總暗暗為小萬氏叫屈,覺得小萬氏不過是性子老成些,怎地反倒是不叫人歡喜。

  所以,小萬氏未出嫁之前,同她的關係也是極好的。

  她方才會那般問,也不過是因為憂心小萬氏母子,此刻聽到自家丈夫說,不能不顧他們,心裡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萬幾道盯著燈芯。擱在書案上的雙手漸漸握拳,「聽說霖兒的情況,很不好。」

  燕霖在萬家,就如同他們自己的兒子一般。而今知道他病重的消息,誰也不好受。

  萬夫人想著方才女兒說過的話,嘆了一聲:「成國公府經過素素的事後,想必已是固若金湯,我們想見上霖兒一面,也是不易。若能求了老太太出面,興許還有些用處。」

  畢竟燕霖小時,很得老太太喜歡,他也十分敬重老太太。

  萬幾道卻只是狠搖了搖頭,咬著後槽牙吐出一句話來:「老太太十幾年前。就糊塗了!」

  萬夫人不敢接話,半響只說了一句:「燕淮那孩子,總不至於,真殺了他們母子……」

  「燕景生前,將他送去了塞外。一丟就是那麼多年,他手上的繭子你可瞧見過?那是長年累月習武拉弓握劍,才會留下的痕跡!」萬幾道想起燕景,就覺得心中一滯,語氣都變了調子,「那小子的眼神,我一看便知。殺過的人,比你認識的人都多!」

  「……」

  萬夫人攥緊了帕子,渾身一冷。

  書房裡的光線,漸漸昏暗了下去。

  ……

  同處南城的燕家,此刻亦是一片昏暗。

  上房裡,小萬氏幽幽甦醒。頭疼欲裂。

  她徐徐睜開眼,便見寢室裡依次站著幾個人,皆眼生得很。她心頭一跳,來不及細想便先喊了出來:「管媽媽人呢?」

  像是風吹落葉,無人應她。

  她大驚。掀開被子便要下地,赤著腳方才走出一步,卻就被兩個面無表情的丫鬟給制住了,又硬生生給推回了錦被上。

  鉗住她肩頭的兩隻手,像有千斤重,叫她動彈不得。

  胸腔裡一顆心狂跳如雷,小萬氏簌簌發抖,「給我去找管媽媽來!快去!」

  她用盡了氣力呼喊,屋子裡的人卻都像是聾子一般,誰也不曾聽見這沙啞又尖利的聲音。

  良久,有個頭髮斑白的老嫗掀簾入內,見她掙扎著在尋管媽媽,不由嗤笑了聲,「夫人,管媽媽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了。」

  小萬氏面若金紙,終於回憶起自己暈過去之前都想做什麼,如今看自己成了這幅模樣,身邊又沒了管媽媽,怕是事情敗露了。她大口喘著氣,手指彎曲,在錦被上發出「嗤啦嗤啦」的尖利聲響,「那就給我去叫燕淮來!去叫燕淮來!」

  老嫗搖頭,「國公爺讓您好生養病。」

  小萬氏癲狂地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伏在枕上笑個不停。

  屋子裡的人,都覺得她是瘋了。

  老嫗皺著眉頭看她兩眼,打發了屋子裡的其餘人出去,「都去外頭候著,這裡有我守著便可。若如意來了,便告訴他,夫人醒了。」

  眾人齊齊應了是,魚貫而出。

  角落裡的六角宮燈靜悄悄地燃著,屋子裡很快就只剩下了小萬氏癲狂的笑聲。

  笑了一會,似是力竭。
  
  笑聲漸漸熄了。

  外頭的人,想著裡頭有如意的外祖母周嬤嬤守著,就都放下心去。

  周嬤嬤今年五十餘歲,但身強體健,一直在莊子上過活,這一回是被如意特地請回來鎮山的。恰巧趕著時候到了。

  闔府都知道,如意的娘,也就是周嬤嬤的女兒,是因為二爺燕霖死的,其實也就是死在了小萬氏的手裡。所以,周嬤嬤對待小萬氏,定然不會有好顏色。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發生了。

  內室裡笑聲停歇後,誰也沒有瞧見,周嬤嬤走近了小萬氏,將人扶起,一臉悵然地對她說:「夫人,您何必呢……」

  看似瘋瘋癲癲的小萬氏,眼神清明地看著眼前的老嫗,笑著喚了聲「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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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發表於 2017-4-18 00:35:51 |只看該作者
第236章 乳母

  這一聲喚完,小萬氏長舒了一口氣,身子往後懶懶一靠。

  周嬤嬤神色警惕地注意著外邊的動靜,靜靜屏息聽了一會,方才邁開步子往一旁小几上溫著的茶水走去,取了隻倒扣著的粉彩茶盅,她滿滿沏了一盞送到了小萬氏的嘴邊:「夫人渴了吧,快些用些茶潤潤嗓子。」

  小萬氏也果真是渴極了,雙手接了茶盅便大口喝了起來。

  「咕嘟」兩聲,一盞茶就盡數落進她的肚子,茶盅裡連一滴也不曾留下。

  周嬤嬤面露詫異,小心翼翼又接了空的茶盅,擱到了一旁。

  她背身站在黑漆的長條小几前,身形已有些佝僂,頭上的髮絲也白了泰半,穿著的衣裳也是粗布的,甚至不如府上的粗使婆子。

  小萬氏歪頭看著,不由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來,眼睛微瞇,望著周嬤嬤的背影驀地地道:「是如意那孩子請你回來的?」

  說起如意時,小萬氏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周嬤嬤正巧轉過身來,瞧了個正著,心頭一跳,點了點頭緩緩回答:「是,他娘死的早,眼下這種時候,他也只能來尋老奴。」

  小萬氏便笑:「他倒是聰明!嬤嬤向來能幹,只一個燕家內宅,根本不在話下,整頓一番,不過是信手捏來之事。」

  「夫人說笑……」周嬤嬤眼角已有了重重疊疊的紋路,皺巴巴的堆積在那,愈發顯出老態來,「您也知道,老奴其實並不想回來。」

  成國公府於她,是塊此生都不願再涉足的傷心處。

  小萬氏當然也清楚得很,可是越清楚,她便越惱,「所以你今次回來。是為了什麼?」

  周嬤嬤正色看向她,老眼中並無昏聵之色,她定定道:「老奴只有如意這麼一個外孫,實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他。也隨他娘一道去。」

  「嬤嬤怕是已經知道了吧,如意他娘的事……」小萬氏忽然頹了幾分氣勢。

  如意的娘,是燕淮的乳母,從小幫著大萬氏帶大了燕淮,燕淮所知道的那些關於生母大萬氏的事,也都源於這位乳母。

  燕淮被父親燕景送離了京都後,小萬氏曾私下裡悄悄拘了她來詢問過多次,但始終毫無頭緒,最後只能不了了之。直到幾年後,燕霖日漸大了。如意的娘,就時常在下人跟前說些什麼燕淮才是府裡的世子,才是將來爵位的繼承人一類的話,終於惹惱了她,叫她尋了個由頭。生生將人給打死了。

  這些個人,全是白眼狼!

  小萬氏如是想著,原先頹了的氣勢猛地又高漲起來,她望著周嬤嬤冷笑:「嬤嬤可是怪我?」

  周嬤嬤沉默著沒有說話。

  許多事過去了便過去了,歲月長河悠悠漫漫,往事猶如秋日落葉,落下去。便沒了,再尋不到蹤影。

  周嬤嬤並不想提及過去的事。

  小萬氏卻將一切都記得牢牢的,因恐隔牆有耳,她將聲音壓得低低的,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同周嬤嬤一字一句地道:「幼時,她便總跑去大姐那玩。平日裡大姐差她做事,她便跑得比誰都快。嬤嬤你說,那件事,她是不是也清楚得很?」

  周嬤嬤悚然一驚,連忙道:「夫人休要多想!」

  「我多想?」小萬氏凄凄一笑。「嬤嬤,她是你的女兒,是我的乳姐!她同我都吃著你的奶長大,可是在她心裡,分明大姐才是她的正經主子!至於我,不過是大姐跟前的一塊礙腳石……」

  窗外忽然風聲大作,也不知吹起了什麼,砸得窗欞「哐當」一聲響,唬了周嬤嬤一大跳。

  周嬤嬤僵著身子,嘴角也是僵硬的,艱難分開,從裡頭擠出破碎的話語來:「她已喪了命,該贖罪了……」

  小萬氏陡然噤了聲,眼角上挑,目光冷厲地朝著她看過來,「所以我才留了她兒子一條命,給了他飯吃,將他養到了這般大,好叫他幫著燕淮那小畜生一道算計我!」

  「他不過是被逼無奈。」周嬤嬤被她突然拔高了的音量震住,想著自己唯一的外孫子前幾日坐著馬車來田莊上尋自己時,笑咪咪的模樣,不由心酸不已,慌忙反駁。

  小萬氏卻被她回嘴的寥寥數字,給急紅了眼。

  周嬤嬤原先,是萬家的下人。

  小萬氏出生後,萬老夫人連一滴奶水也無,便是做母親的有心想親自餵養,也無能為力,後來便擇了彼時奶水充沛的周嬤嬤來做她的乳母。

  算起來,如意的娘同小萬氏,也是自小一道長大的。

  故而後頭出了那樣的事後,小萬氏才會有種被人背叛後的絕望之感。

  眾叛親離,無人可依,連身邊最看重的婢女,也顛顛地越跑越遠。

  她是恨的。

  從那一刻開始,她便日夜都恨著他們。

  自她嫁入燕家做繼室開始,她就有心要除掉如意母子,用以洩憤。

  彼時周嬤嬤也跟著她,一道來了燕家。她的心思太過昭昭可見,周嬤嬤看著她長大,很快便察覺了異狀。

  周嬤嬤苦苦哀求,她的心便因為乳母的哀言,軟化了。

  她答應了周嬤嬤,會留下如意母子的命。

  但次日一早,她便將周嬤嬤遠遠送走,命周嬤嬤留在田莊上,沒有她的命令,永不能回成國公府來。

  最初的那些日子,她也的確遵守著自己曾對人許下過的諾言。然而諾言是能讓她的兒子成燕家的長子襲爵,還是能讓她從此不必再在故去的長姐靈位前執妾禮?

  什麼承諾,都是空的!

  唯有能緊緊握在手裡的東西,才是真的!

  「嬤嬤莫不是也覺得,那小畜生該繼承燕家偌大的家業,該繼承爵位?」小萬氏深吸一口氣,攥緊了身上覆著的被子一角。

  周嬤嬤語塞,良久方低低道:「事情已成了定局,夫人還是放寬了心,好好將身子養好了才是。」

  小萬氏連連搖頭:「我的兒子就要死了,她的兒子憑什麼卻能繼承家業?這不公平!太不公平!」

  「老天爺都看在眼裡的夫人。凡事皆有因果,您再怨再恨,又有何用?」周嬤嬤看著她,想要透過那張蒼白猙獰的婦人面孔看一看曾幾何時。搖著紈扇,笑意輕淺的安靜少女,但卻怎麼也無法看清楚。

  一晃眼,已過了這麼多年,可是誰也未能放下。

  小萬氏重重咳嗽起來:「你滾,你也滾吧!滾去護著你的外孫,莫要叫他落在我的手裡!」

  周嬤嬤腿腳僵直,站在原地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方才轉身掀簾而出,打發了幾個粗壯的婆子進來守著。

  不歡而散的場景。她早已遇見了千百次,但真的發生了,仍叫她心中苦澀。

  若非為了如意,她是果真再不願涉足燕、萬兩家所在的南城。

  這裡頭,除了傷心外。便什麼也留不下了。

  老嫗的身板在茫茫夜色裡,愈發佝僂了。

  ……

  而此刻坐落在北城的謝家大宅裡,宋氏正揪著謝姝寧的耳朵痛斥:「我素日捨不得同你說一句重話,那是因為知道你自小便有分寸,做事穩當有主見,如今倒好,身子不適。你也瞞著我?悄悄讓鹿孔來尋了卓媽媽,卻不與我知會一聲?」宋氏罵著罵著,眼眶一紅,「你若真出了事,叫我如何活著?」

  兒女就是她心頭的肉,動一下都疼。

  謝姝寧頭一回見她生這般大的氣。不由悄悄瞪了柳黃這實心眼的丫頭一眼。

  正巧宋氏瞧見了,忍不住又罵:「你瞪她做什麼!要不是柳黃來告訴我,我還不知呢!」話畢,她便讓桂媽媽取了賞銀來,給柳黃塞了滿滿一手才喊了停。嚇得柳黃連謝恩的話都不會說了,只呆愣愣看看謝姝寧又看看卓媽媽。

  謝姝寧苦笑:「娘親賞你的,還不快收起來!」

  柳黃這才急巴巴地衝宋氏謝恩。

  先前鹿孔來尋卓媽媽,避開了宋氏,動靜又小,誰也沒發現問題。謝大奶奶一行人又都還未回來,原本一切都安置妥當了。

  誰知柳黃這丫頭在瀟湘館裡左等右等,不見卓媽媽帶人回來,心慌意亂之下忍不住就去告訴了宋氏。

  結果便有了這會的一齣。

  宋氏又訓了她幾句,耳中又聽著月白一疊聲地解釋謝姝寧身子無恙,這才漸漸軟了語氣。

  就在這時,外頭跌跌撞撞跑進來個小丫鬟,大喘著氣道:「太太,四少爺跟五少爺回來了!」

  宋氏大驚,旋即滿面喜色地道:「人可是已入了府?」

  小丫鬟緩過一口氣,重重搖頭:「還不曾,是五少爺跟前的小廝大貴先騎了馬回來報信的,約莫半個時辰,就該到府外了!」

  謝姝寧也驚喜不已,連忙問:「朱大貴人在何處?」

  說來,朱大貴是她屋子裡大丫鬟硃砂的哥哥,當年會跟著謝翊南下,也是得了她的提拔。

  「在門房上吃茶,過會還得返程去迎一迎二位少爺。」小丫鬟細細解釋著。

  謝姝寧聞言,便熄了要先在哥哥回來之前,私下問一問朱大貴他們在書院近況的念頭。

  宋氏驚喜過後,也重新鎮定下來,立即打發了人去檢查謝琛跟謝翊的住所,又要趕謝姝寧回瀟湘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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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6:02 |只看該作者
第237章 兄弟

  左右謝翊二人還有約莫半個時辰才能到家,她此刻就算耗在這,也是見不著人的,倒不如真的先回瀟湘館去。

  方才玉紫悄悄來同她說,圖蘭已經回來了。

  她正好趁著這段空隙,去問一問圖蘭都打探到了些什麼。

  因而當母親提出要她回房去,近些日子好好靜養,不要出門走動,她也是一一低眉順眼地應了,領著受了罰的卓媽媽並柳黃幾個,一道出了正房,往她自己的瀟湘館而去。

  柳黃接了賞錢,卻像是銀子燒得慌,渾身不得勁,一路上都是惴惴不安的,小聲問謝姝寧︰「小姐,您是不是生奴婢的氣了?」

  她是擔憂極了,又恐卓媽媽路上出了差池所以才耽擱了時辰久久未歸,想尋個人商量下,偏生當時玉紫被謝姝寧跟冬至一道打發去了田莊上,給雲詹師徒送冬日的衣物,圖蘭也不在,她思來想去,只能是直接去見了宋氏,說了卓媽媽親自去接謝姝寧的事。

  好在沒等宋氏發話派人大張旗鼓地去尋他們,謝姝寧一行人便回了謝家來。

  謝姝寧幽幽嘆口氣,瞥她一眼︰「罰你回頭將這些賞銀分一半出來給玉紫幾個買花戴。」

  柳黃一愣,旋即笑了起來,忙不迭地謝恩。

  這件事便算是掀過了。

  進了瀟湘館的門,圖蘭已在那候著了。

  卓媽媽立即有眼色地將人都給打發了出去,自己去了門外守著。只留下謝姝寧跟圖蘭主僕二人在裡頭說話。

  謝姝寧開門見山問起了圖蘭燕家的事,率先問了溫雪蘿的安危。

  倒不是她在為溫雪蘿著想,擔憂她的死活。她只是覺得這件事十分不對勁,小萬氏也十分不對勁。故而溫雪蘿是死是活,很關鍵。

  圖蘭抱著劍站著,用已經日漸純熟了的西越語飛快地道︰「萬家大小姐的賞梅宴散了之後,赴宴的眾人便都各自四散而去,溫家的人並沒有任何異常,有人親眼瞧見。溫家二小姐,一並上了馬車,回溫府去了。剩餘的幾家人。亦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皆好好地回去了。」

  謝姝寧吃著茶,怔了一怔,抬頭看她。小聲問道︰「你懷裡的劍。是哪來的?」

  圖蘭會武,且武功不錯,可因為她是女子,圖蘭對外也不是她的侍衛,而是貼身伺候她的婢女,素日出入內院,不能佩劍。

  因而圖蘭也一直都沒有劍。

  她疑惑地盯著圖蘭抱著的那柄長劍看了又看,劍鞘已經有了些微陳舊的痕跡。顯然並非新得來的。

  「哦,是奴婢搶來的。」圖蘭循著她的目光低頭看了幾眼。一派正氣凜然地告訴她,「不是偷來的,是奴婢搶來的!」

  「……」謝姝寧差點將口中的茶水給噴了出來,訕訕然將手中的茶盅給擱到了一旁的案上,「搶跟偷,其實差別並不大……」

  圖蘭吃驚極了︰「偷東西不對,憑實力搶來的難道也不對?」

  她自小在沙漠上長大,日子清苦又艱辛,見慣了沙漠上被搶的商旅,出沒於沙海來去無蹤的強盜,刀口舔血的刀客……於她而言,憑實力搶來的東西,並沒有錯。

  因為付出了努力,所以得來的手段,也就顯得合適了。

  「搶來的也是不對的。」謝姝寧無力扶額,一時半會也不知該如何給她解釋這件事,只得將這件事丟給卓媽媽去做,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弄清楚這柄劍,究竟是哪裡來的才是。

  她不懂武,卻在雲詹先生那見過兵書,甚至還有所謂江湖流傳的兵器譜。

  自然,真假難辨,雖不明白,卻也足夠叫人覺得十分厲害。

  她慢慢的,也對兵器,有了幾分了解。

  所以圖蘭拔劍的那一瞬間,她不由被震住了。

  精鋼打造的劍,只從劍鞘裡露出了一截,那道寒光便已極逼人,泛著幽藍的光芒。

  「可奴婢不捨得還人了。」圖蘭痴痴盯著那一截劍身看,說著依依不捨的話。

  謝姝寧則不由正色起來,這樣的劍,可不是誰都能擁有的,「這劍,是你從誰那得來的?」

  「錚——」的一聲,劍重歸於鞘。

  圖蘭大大咧咧地說︰「是那個叫吉祥的護衛的。」

  謝姝寧面色一變,霍地站起身來︰「你搶了吉祥的劍?」

  圖蘭的武功很不錯,可要想打過吉祥,還是頗有難度的才是。上回她也是勝之不武,吉祥渾身是傷,所以才不是她的對手,這一次,竟然還被她給奪了劍!

  謝姝寧下意識忘了這劍是搶來的還是偷來的,只立即撲上前去上上下下摸著圖蘭的胳膊肩膀,心急如焚地問道︰「受傷了不曾?」

  「沒有沒有!小姐你別著急!」圖蘭見狀,連忙丟開了劍,慚愧地摸了摸頭,「奴婢好著呢!」

  謝姝寧聞言鬆了一口氣,這才有了精神罵人。

  「好端端的你要他的劍做什麼?不過一柄精鋼鍛造的破劍,你若想要,我給你買上十把,也是眼也不眨!」謝姝寧皺著眉頭,「旁的沒有,本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那就都不是個事。

  圖蘭傻笑︰「奴婢原先也沒想要劍……」

  謝姝寧又氣又笑,擺擺手讓她趕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先給說清楚了。

  圖蘭就氣憤地道︰「奴婢去打探事情的時候,不慎撞見了他,他就罵罵咧咧地說要尋奴婢報仇。您說,奴婢是偷了他的肉吃還是殺了他的駱駝,他就要找奴婢報仇?奴婢就也氣了,跟他打了起來。可奴婢記掛著回來稟報,不敢真同他打下去。便撒謊喊了聲世子,趁他不備一把搶了劍便跑了。」

  「就……就這樣?」謝姝寧詞窮。

  圖蘭重重點頭,旋即問道︰「那這劍。要不要還?」

  因謝姝寧說搶是不好的,那她就知錯能改。

  圖蘭想的簡單,謝姝寧卻想的復雜得多了,這個時候去還劍,指不定吉祥會下何種殺手。她想了想還是道︰「既如此,就先將劍給留著吧。」

  圖蘭聽了,就真的高高興興將劍給留下了。

  晚些時候。謝翊歸了府,謝姝寧便暫且顧不得旁的,急急去上房見了許久未見的雙生哥哥。

  謝翊身量拔高了許多。這會已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瘦高瘦高的,因為個子高了,便顯得愈發瘦。

  宋氏見了唏噓不已。忙問他學院裡課業可是極為緊張?

  謝翊一邊性子不改。同謝姝寧擠眉弄眼地笑了笑,這才正正經經回起了母親的問題。

  趁著空隙,謝姝寧同謝琛攀談起來。

  四少爺謝琛是嗣子,最早是跟著陳氏的,後頭陳氏成了陳姨娘,他自然就到了宋氏膝下。宋氏也將他當成親生的骨肉對待,謝翊有的,他也都有。謝琛的性子。也一如謝姝寧前世記得的,寡言人卻不壞。

  近幾年。他跟謝翊一起在江南的崇熙書院念書,倆人處得很好,的確像是親兄弟。

  宋氏只得他們兄妹二人,謝姝寧又是女兒家,往後謝琛就能成為謝翊的助力。

  一屋子其樂融融,就連謝元茂回來了,也未改變。

  難得的,一家人聚在了一塊,說說笑笑一道又用了些吃食。

  然而這天夜裡,謝姝寧卻在燒得熱熱的炕上翻來覆去,愣是未能睡著。

  她在想,溫雪蘿知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暈過去又甦醒,她就算是個傻子,也該懷疑上了燕家才是。燕、溫兩家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變得關係微妙?

  丑時過半,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次日,謝翊早早來尋她,硬是扯著他在宅子裡前前後後逛了一圈,說是久未回來,連家中各處都快不認得了。

  連著幾日,哈欠連天的謝姝寧都沒有好好地坐下來過。

  她後來才知道,謝翊這哪裡是真的因為忘了路,才來尋她一道胡鬧的。他分明是從宋氏那聽說了她身子不佳,平日裡又懶懶散散的,這才特地日日早起拖著她一道在宅子裡四處活動,權當是強身健體呢。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四五日,累得謝姝寧把旁的事,都給拋在了腦後。

  直到謝翊跟謝琛倆人被宋氏給喚去趕制冬衣,她才得了空,偷偷躲回了瀟湘館,窩在屋子裡,再不肯出門了。

  這天,是愈發的冷了。

  她難得能安安生生地坐在熱炕上看會閒書,卻沒悠閒多久,就被滿頭大汗衝進門來的卓媽媽給嚇了一跳,連忙下了炕迎上去詢問出了何事。

  卓媽媽向來沉穩,何時有過這樣的時候。

  「小姐,月白來了!」

  謝姝寧一愣,月白來了是好事,卓媽媽為何臉都發白了?

  她疑惑地道︰「那還不快些讓她跟豆豆進來暖暖身子!」

  卓媽媽急出淚來︰「豆豆不見了!鹿大夫也不見了!」

  「什麼?」謝姝寧大驚失色,「月白人呢?」

  卓媽媽抹著淚,「沒說幾句話就哭暈過去了,熬了一夜自己使人去找,愣是沒有任何消息,就跟從來沒有過這人一樣。」

  謝姝寧也急了︰「糊塗!鹿孔跟豆豆都不見了,合該第一時間來尋我才是!」

  她鬆了扶著卓媽媽的手,赤著腳就往外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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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6:14 |只看該作者
第238章 失蹤

  屋子裡燒了地龍,赤腳而行倒也並不覺得地涼,可仍似有一股寒意連綿不絕地自腳底板下蔓延上了她的心頭。

  謝姝寧掀簾出門,長髮披散,衣衫微亂,好在在場的都是平素貼身伺候她的婢女婆子。此刻眾人的心思,也都不在這些瑣碎小事上。

  她大步邁開,一眼便見到緊閉雙目,癱在椅上恍若力竭的月白。

  玉紫正沏了茶來要給她灌下去,一群人的神色都是冷凝的。

  「把人給我弄醒!」謝姝寧喘了幾聲,催促起玉紫來。

  說話間,卓媽媽也抹著淚水趕了過來,一手提著料子柔軟的鞋子,一手抱著件襖子,匆匆對謝姝寧道:「小姐,仔細凍壞了身子,先將襖子披上吧。」

  謝姝寧沒吭聲,只親自伸手去接那件襖子,胡亂往身上一批。

  熏過的衣裳帶著融融的暖意,卻沒能將她胸腔裡那顆惴惴不安的心一道給暖和了。

  室內安靜得可怕。

  靜得能叫人聽見外頭不知何時落下的霏霏細雪聲,打在窗欞上,撲簌簌作響。

  謝姝寧眉頭一皺,吐出幾個字來:「何時開始下的雪?」

  她方才窩在內室裡,抱著厚厚的棉被散了頭髮懶洋洋的看書,根本不曾察覺外頭的天相變幻。

  卓媽媽正伺候她穿鞋,回憶一番,道:「下了怕是有小半個時辰了,一開始只是幾顆雪粒子,方才月白來時,已有些大了。」

  聽著外頭的響動,這場雪越下越大,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

  謝姝寧緊緊抿著嘴角,沉默了下去。

  下了雪,想要憑藉痕尋人,便會愈發困難。何況鹿孔跟孩子又是昨日就不見了的,耽擱了這許久。只怕更是艱難。良久,她方輕輕嘆了聲,側目往緊閉的窗欞望去,「只盼著這場雪。不會下太久吧……」

  今年的初雪,來得早了些。

  正想著,玉紫端著一盞熱茶盡數給月白餵了下去,月白就像是凍僵了的魚重回了溫暖的洋流中,咳嗽著甦醒過來。

  另一邊守著的圖蘭,連忙將加足了銀霜炭,燒得熱熱的紫銅小手爐,一把塞進了月白的手中。

  熱氣上湧,月白青白的難看面色這才恢復了些紅潤之色,眼神也沒那般呆滯了。

  謝姝寧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正色問道:「月白,他們是怎麼不見的?」

  月白像是陡然驚醒,倉惶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喃喃道:「小姐,怎麼辦?怎麼辦?」

  「你別急,他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謝姝寧捨不得瞧見她成了這樣,不由心酸起來,「你細細將昨日發生的事,都告訴我。」

  月白大口吸著氣。半響才似徹底清醒過來,紅腫著眼睛,驚魂未定地將她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訴了謝姝寧。

  ——

  昨天一整日,天色都是暗沉沉的,像是隨時都會有驟雨霜雪落下。

  豆豆如今會走會跑。正是最貪玩的時候,偏生年紀小,也總不大聽話。月白怕他四處亂跑,摔著了磕碰著,便將他拘在了屋子裡。不讓他出門,哄他說,等到天光明媚的時候,再帶他去玩。

  豆豆年歲小,纏著她哭鬧了會,便在內室裡沉沉睡去。

  屋子裡暖融融的,他沒多久便睡熟了。

  彼時,月白正跟鹿孔一道,在為謝姝寧配製一丸強身健體的藥,夫婦二人也總算是離了那小魔星,忙裡偷閒了一會。

  誰知沒一會,豆豆便被熱醒了,哭著嚷著要爹爹抱。

  因月白平日裡對他嚴苛些,這孩子自打會說話,便更喜歡纏著父親一些。

  這天亦是如此。

  鹿孔又是恨不得將兒子捧在掌心裡的人,哪裡捨得看他哭,當下便丟開了手上的活計,上前去將人給抱了起來,哄個不停。豆豆得了父親的懷抱,破涕為笑,指著桌上空空的一隻小碟子嘟噥著,要吃糕糕。

  這些點心,還是上回謝姝寧讓圖蘭去拿藥時,特地送了去的。

  吃完便沒了。

  鹿家已沒了點心,豆豆小孩子卻不依不饒的,月白要訓,鹿孔卻急巴巴收拾了東西取了銀子要帶豆豆出門去買。

  這點心並不是謝家的廚間自己做的,原就是外頭有名的點心鋪子買的,因而眾人都知道地方。

  鹿孔便抱著豆豆披著灰鼠皮的大氅匆匆出門去。

  月白沒有法子奈何不住這爺倆,叮嚀了幾句,便回房繼續去配藥了。

  一用心,等到她再抬起頭來看沙鍾時,便發現不知不覺已過了近一個時辰。

  因那家點心鋪子在東城,距離他們所在的北城,也有些距離,一來一迴路上便要耗費不少時光。她又想著鹿孔自來寵豆豆,指不定路上瞅見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又給耽擱了工夫,便也沒太在意。

  誰知等啊等,等到天色漸黑,也依舊不見人影。

  月白這才察覺出不對勁來,開始出門去尋人。

  附近兜了一圈後,她並沒有發現鹿孔回來。因怕是窄巷路多,一時走岔了,所以才沒能打上照面,她便又回家去,問了家中負責做雜事的老婆子,卻知鹿孔跟豆豆,根本還是沒有回來過。

  她這時,已著實有些開始擔心了。

  但那時天未黑透,豆豆又是被鹿孔抱著出的門,她雖憂心父子倆久久未歸,但心裡一時也沒想到壞事上去,仍只當他們是貪玩誤了時辰,晚歸了。結果,等到了晚飯熱了一遭又一遭,大門外還是依舊沒有人出現。

  飯菜熱到第三遍時,她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

  打發了先前買宅子時,一道買下的兩個人,去東城的點心鋪子尋人。

  可得到的消息,卻叫月白心神俱裂。

  鹿孔跟豆豆今日,根本便沒有去過那家鋪子買過點心……

  這怎麼可能呢?

  月白說著說著,忍不住落下淚來,「小姐您說,他們會去了何處?」

  她甚至在接到這樣的消息後。沿途一路打聽過去,但尋常人若是無事,焉會時時注意著路上經過的車馬行人。

  加上天色已黑,路上凄清一片。很快便斷了線索。

  謝姝寧靜靜聽完,想罵她糊塗,不在第一時間便來尋自己,可轉念一想又忍不住覺得澀然。月白跟鹿孔雖然都跟著她做事,可二人都未曾同她,同謝家有任何契面上的主僕干係。

  深更半夜的,月白想要叩響謝家的門,一路走過已經落了鑰的二門,來見她,也絕非易事。

  更何況如今。諸人皆知,雖然宋氏明面上未說,她近些日子,仍算是被禁了足的。

  謝姝寧不敢露出頹唐之色,只立即站直了身子。吩咐下去:「給我梳頭,我要出門。」

  卓媽媽吃驚,「小姐,打發下頭的人去尋就是了,您出去做什麼?」

  外頭下著雪,天寒地凍的,過會再著了涼。可怎麼好。

  謝姝寧搖了搖頭:「媽媽去多準備幾隻暖爐,再將我那身冬上新做的狐裘取出來。」

  話畢,她又看向了圖蘭:「發信給冬至,讓他立即準備妥當,派人分別去東城並鹿宅附近搜羅,他自己來二門外接我。」

  外頭越是風雪漫天。越是耽擱不得。

  卓媽媽知道自己是阻攔不了她的決定的,一邊讓人去取衣裳,一邊擔憂地道:「可是小姐,太太那邊,該怎麼說?」

  雪天裡。宋氏保准不會答應讓她出門去。

  謝姝寧也清楚得很,便下意識看了柳黃一眼,笑了起來:「這一回可什麼話也不能說了知道了嗎?」

  「小姐,奴婢不說,奴婢什麼也不說。」柳黃點頭如搗蒜。

  謝姝寧滿意地點點頭,旋即將柳黃一指,道:「喏,媽媽將這丫頭好生打扮打扮,裝了我的模樣躺在炕上裝個樣子便是。左右今日哥哥也不會得空來尋我的,便是真的來了,媽媽只管推說我睡了便是。這點子小事,媽媽應付得來。」

  她一口氣將事情都給分析完了,卓媽媽只得無奈地應了下來。

  柳黃因了之前那件事,心懷愧疚,這回得了這樣的任務,心裡惶恐,卻也不敢不從,老老實實壯著膽子,隨卓媽媽下去了。

  謝姝寧在梳妝台前坐下,讓玉紫梳頭。

  才梳了幾下,她便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道:「照著你們平日裡的頭梳。」

  玉紫一愣,旋即應了聲「是」,手法嫻熟地飛快將她的長髮梳起。

  卓媽媽也親自取了那件狐裘出來。

  「去看看玉茗院的動靜,小心些。」謝姝寧知道這一回即便是鹿孔跟豆豆不見了,宋氏也只會派人出去找,卻不會答應讓她出門。但她心底裡有個聲音卻一直在提醒她,這件事有鬼。所以一旦叫母親知道了,必定會興師動眾,將事情給鬧大了,打草驚蛇。

  要瞞著,還得瞞嚴實了。

  謝姝寧又換了身丫鬟的衣裳,以防萬一。

  旋即她捧著手爐對月白道:「路上你再同我仔細說一遍,都去哪裡找過人,又問過哪些人。」

  月白也終於鎮定了下來,聞言白著臉鄭重地點了頭。

  事出緊急,一行人的動作飛快。

  等到卓媽媽探明了玉茗院的動向,尋到了合適的時機出門,冬至也駕著馬車到了二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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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6:33 |只看該作者
第239章 真相

  玉紫也一道出了門,前往鹿家,一則等人,二則將那邊當做中心點用以匯合之用。

  圖蘭抱著那身狐裘,掩護著謝姝寧迅速悄悄地溜出了垂花門,上了冬至駕駛著的馬車。

  馬兒打著響鼻,頭顱高高揚起,前蹄微抬。冬至一鞭子打下去,它便撒腿跑了起來,紅棕色的鬃毛在薄雪裡漸漸染上了霜色。

  雪天路滑,但路上不見行人,因而安了鐵蹄的馬兒放開了跑,也不會撞到旁人,冬至便將馬車又趕得更快了些。須臾,馬車出了石井衚衕,圖蘭得了謝姝寧的吩咐,推開車門,探出半個腦袋告訴冬至直接往東城的那家點心鋪子而去。

  冬至應了,調轉馬頭,往另一側而去。

  馬車內,月白緊緊攀著車壁,勉強維持著鎮定之色道:「小姐,東城那邊已是問過的,點心鋪子裡的夥計說,並不曾見過他們父子。」

  這話她先前在瀟湘館時,便已經說過一次。謝姝寧也記得,但眼下最可能尋到線索的地方仍舊還是那家賣點心的鋪子。

  才從暖如仲春的屋子裡出來,謝姝寧此刻仍有些睏倦,打了個哈欠小聲提點:「不同的問法,會有不同的答案。況且這回,該問問掌櫃的才是。」

  她說得輕鬆自如,似乎那掌櫃的此時已坐在了她跟前一般,但月白卻聽得心頭沉甸甸的,又惶惶見不到底。

  一路上,依從謝姝寧的意思,月白反反覆將昨日鹿孔跟豆豆出門後直至今時的事,說了三遍。

  一遍比上一遍仔細,說到最後一遍的時候,就連一旁聽著靜靜聽著的圖蘭,都覺得眼前似有場景浮現,竟恍若親眼所見一般。

  謝姝寧也在月白每一遍說起的時候,聽得極為認真,態度十分嚴苛,時常會揪著某一個小點,仔仔細細問上許久,問到月白絞盡腦汁,一個字也不敢說差了才算停。

  「噠噠」的馬蹄聲一直在他們耳畔迴旋。

  落雪聲,似乎也大了許多。

  月白說完最後一遍,抱著自己的胳膊呢喃著豆豆衣裳穿得單薄,不知這會可冷得厲害。

  見她如此,謝姝寧便忍不住想起了箴兒。

  做過母親的人,才會明白這種心情。

  若豆豆真的出了事,想必月白也就此被毀了。

  謝姝寧很明白這一點,因而對此刻一行愈發看重,勢必要將鹿孔父子尋回來,勢必!

  同樣的,她的身子一直都在靠鹿孔調理,一旦沒了鹿孔,她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一個比鹿孔的醫術更加高明的大夫,簡直難如登天,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可她思來想去,竟是連一點頭緒也無。

  鹿孔跟豆豆會去了哪裡?

  月白猜不到,她更猜不到。

  最壞的打算,不過是二人遇到了麻煩,父子齊齊遇害了。

  她這般想著,心頭一緊,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縮,下意識不敢再去看月白的臉,只扭頭望向了圖蘭。

  誰知圖蘭這個不著調的竟在這個當口睜著圓圓的一雙眼,悄悄問她:「小姐,會不會是鹿大夫自己帶著豆豆跑了?」

  謝姝寧瞪她一眼,這話問的,叫人如何作答!

  圖蘭倒是不怕她瞪,抱著那柄從吉祥手裡搶來的劍空出一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奴婢前些日子聽瀟湘館的小丫鬟們閒聊說起的,有人便是因為不喜歡媳婦,所以愣是偷偷帶著孩子一起跑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這些。

  謝姝寧頭疼,突然間覺得自己在圖蘭的教育問題上,缺失太多,實該不讓她出門,跟著卓媽媽好好從頭到尾重新學上十天半個月的才是。

  坐在另一邊的月白這時,卻帶著淚花笑了起來,幽幽道:「若真是圖蘭說的這樣,倒也好了。」

  最起碼,這能說明,他們都還好好的活著。

  但這,又如何可能……

  謝姝寧心裡擔憂著的事,月白也早就便想到了。

  馬車疾行著,車內的人沒了聲音,誰也不開口了。圖蘭自知說錯了話,抱著劍窩到了一旁,面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北城到東城,一路行去,路上只有寥寥幾人打著傘,披著蓑衣快步走著。

  雪天的街道上,不同以往,冷清得叫人害怕。

  一個個腳印落在了地上,可是薄薄的雪一片片落下來,很快就積聚成了厚厚的一層,那些腳印,就這樣被掩蓋了。

  所有的髒污,痕跡,都因為霜雪而消失。

  這樣的日子裡,就算是想要殺個人,也是極容易的事。

  謝姝寧微微咬住唇瓣,往下一用力,尖銳而突來的疼痛,叫她心神一凜,眼神也隨之冷冽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履速度終於慢了些下來,直至停下。冬至在外頭喚她:「小姐,到了。」

  圖蘭推門掀簾,先下了馬車。

  月白起身,仍不忘要來扶她一把。

  謝姝寧未允,先催她下去了,自己方才穿著厚厚的狐裘,戴著風帽,半掩了臉也下了馬車。

  前頭不遠處有條窄巷,巷子口便有家鋪子,上書五味齋幾個大字。

  謝姝寧望著那幾個顯見才新刷過漆的字,悠悠然想起當年在於闐古城之外,駝隊裡偽裝了身份的燕淮跟他的七哥,說起的鋪子,便是這家。

  他說他就住在附近,可他其實是南城成國公府的世子。

  謊話……

  這一次,五味齋的夥計,又是否真的對月白說了真話?

  謝姝寧並不相信夥計說過的話。

  何況,她甚至未能親耳聽過,如何能信。

  思及此,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袖手抱住暖洋洋的手爐,說了聲「走吧」,便開始朝著五味齋邁開了步子。

  冬至停了馬車,亦跟了上去。

  雖然圖蘭人高馬大,但是到底都是婦道人家,許多時候,不便行事。同樣,這也是謝姝寧為何將圖蘭帶出來,而不順道帶上比圖蘭聰明靈光許多的玉紫的關係。圖蘭是異族人,有些拘束的規矩,對並非西越人而言的圖蘭來說,根本不是規矩。

  必要的時候,讓她動粗,也是極有可能的。

  幾人悄無聲息地進了五味齋的大門。

  因是雪天,就連一向生意興隆的五味齋裡,也是冷冷清清的。小夥計站在櫃檯後面,打著瞌睡,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顯見得快要冬眠了。

  冬至率先上前,「咚咚」將櫃檯叩響。

  頭戴氈帽的小夥計猛地清醒過來,眼睛還朦朦朧朧帶著睡意,便先裂開嘴笑了起來,「您幾位想買點什麼?」

  冬至道:「昨天傍晚,看店的可是你?」

  小夥計不明所以,點頭應是:「是小的。」

  「那找的就是你。」

  小夥計聽到這麼一句話,愣了一愣,旋即冒出一身冷汗來,急急道:「小的昨日拾到了小姐的帕子原是想立即追上去,歸還小姐的,但當時店裡正巧來了客人,所以這才……」

  沒等謝姝寧幾個將找他有什麼事給說了,他自己便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腦把自己做過的事都給說了一遍。

  謝姝寧皺眉,這樣性子的人,撒謊的時候,其實才最像是真的。

  「停停!」冬至連叫了幾聲停,滔滔不絕的夥計才算是閉上了嘴,「我們尋你不是為了這些事!」

  小夥計怔愣著:「那你們尋我是?」

  謝姝寧垂眸,笑著問道:「昨日傍晚你撿到了帕子時,店裡來的客人生得什麼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還是帶著個孩子的男人?」

  「什……什麼?」小夥計眼神躲閃了下。

  謝姝寧抬起頭來,正視過去,嘴角笑意不變:「是什麼樣子的?」

  小夥計支支吾吾地說道:「是南城李家的婢女,生得高高的,蠻漂亮的……」

  謝姝寧點點頭,忽然轉了話鋒:「你們家掌櫃的呢?」

  「掌櫃的只有每個月初一,才會來店裡。」小夥計聽到掌櫃的,倒是鎮靜了下來。

  謝姝寧緩步上前,忽然道:「扯謊,可不大好。」

  突如其來的一句,叫在場的人,都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謝姝寧卻像是什麼也沒有瞧見,繼續盯著站在櫃檯後的夥計看。看上去年紀同冬至差不多大,眼神躲閃,站沒站相,怎麼看怎麼不起眼。然後她斂了嘴角的笑意,一字一頓地道:「五味齋的掌櫃,原是這樣年輕的人,我倒是真的沒有料到。」

  眾人皆驚。

  「小姐認錯了,小的怎麼會是掌櫃的,小的不過就是五味齋的一個小夥計而已。」

  謝姝寧輕笑,沒做聲。

  五味齋裡根本就沒有夥計,從來都只有掌櫃的一個人而已。

  這個秘密,多少年來都沒有被人知道過,直到許多年後,五味齋關門,才被人知道。

  如今,五味齋還開得好好的,秘密當然還是秘密。

  但對謝姝寧來說,這根本就不能稱之為秘密。

  她早就已經知曉了。

  重生而來的優勢,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眼神凌厲地看著對面的人,「昨日你見到的究竟是婢女,還是帶著孩子的男人?」

  傍晚時分,本就人煙不興,再加上這幾日天氣不好,出門上街的人就更少了,昨日那個時候,來往的客人,至多不會超過三個。

  裝著夥計的年輕掌櫃眼中閃過一絲遲疑,「男人跟女人,小的還是分得清的。」

  「冬至,好好謝謝這位掌櫃的。」她無意再聽下去,遂扭頭出了五味齋的門,迎著風雪走了幾步。圖蘭緊跟其後。

  月白連忙追上了她,「小姐,他沒有見過……」

  謝姝寧停下腳步,猛地轉身看向她,道:「他見過。」

  「怎會?」月白驚疑不定地問道。

  方才那人明明一直說的都是未曾見過!

  謝姝寧冷笑:「南城李家的婢女?放眼南城,滿打滿算也只有那麼一家姓李的。」

  月白這才漸漸回過味來,低低驚呼:「是出了皇后的那家?」

  謝姝寧面上的笑意愈發冷了,「李家如今畏首畏尾,怕是連門也不敢出,怎麼可能還會派個婢女來東城買糕點吃,留著清明上墳不成?」

  旁人不知道李家出了什麼事,她這個間接參與了後宮之爭的人,卻是再清楚不過。

  淑太妃的娘家容氏,仍舊在苦苦尋覓金礦,所以肅方帝只要還有耐心,一時半會並不會立即對他們下手,但李家不同。慶隆帝的皇后,肅方帝還是端王爺時的正妃,皆出自李家,甚至於,他登基后,封的皇后也還是李家的人。

  這一切,都決定了肅方帝一早就對李家動了殺機。

  而今李皇后出了事,又偏偏是那般丟盡了整個李家顏面的事,李家還能有幾日安生日子可過。

  所以方才五味齋中,她一聽到李家二字,便知那是個謊言。

  妄圖裝得支支吾吾畏畏縮縮,好叫她放低了警惕心,轉而聰明反被聰明誤,相信那些謊言其實才是真相,委實拙劣。

  月白聽了她的解釋後,大驚失色,忙道:「既如此,那他必定是見過豆豆他們,也知發生了何事!」

  說完,她扭頭就要追回去,被圖蘭給攔住了。

  謝姝寧拽著她回了馬車,「擒賊不擒王,只會打草驚蛇。我已讓冬至去查五味齋背後的主子了,且先等等消息。」

  她歷經了五味齋的關門大吉,卻一直不知五味齋究竟是誰的產業。

  掌櫃的故意隱瞞了見過鹿孔跟豆豆的事,可見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並不是突然之間才發生的事。

  可鹿孔帶著豆豆來買點心,本就是突然間才了臨時起意,兇手又是如何預知的?

  謝姝寧細細思量著,悚然一驚,鹿家早就已經被兇手給監視著了。

  她驀地問月白:「豆豆可是一時興起才想要吃五味齋的點心的?」

  月白遲疑了:「是見著了空盤子,這才想起要吃的。」

  那便是一時興起的,果然有人時時注視著鹿孔一家。

  可既是如此,為何要等到鹿孔跟豆豆出門,方才動手,而不直接將他們從鹿家擄走?

  謝姝寧揉了揉眉心,琢磨不透這件事。

  又是誰,會千方百計擄走鹿孔跟豆豆?

  眼下亦沒有任何辦法,她只能等著冬至那邊將消息送回來,一行人就只能先回了玉紫所在的鹿家。

  陪著月白心焦不已地等候了許久,消息才總算是零零碎碎地便傳了回來。

  五味齋,竟是十幾年前就已經故去的成國公夫人大萬氏的。

  這家鋪子,原是萬家老夫人的,後來大萬氏出嫁,便被老夫人添進了女兒的嫁妝單子裡,只因為大萬氏頗喜歡吃五味齋的點心。

  大萬氏的嫁妝,是要留給兒子的。

  自然也就是留給燕淮的。

  但燕淮彼時年歲太小,根本無力掌管產業,這些事務就都是小萬氏在經手。

  謝姝寧原地踱步,額上沁出薄汗來,這件事,竟跟燕家扯上了關係,實在是叫人頭疼。

  圖蘭在旁聽完了吃驚地看看她:「小姐,難道是世子把鹿大夫給劫走了?」

  謝姝寧沒吭聲。

  燕家的情況,她並不十分清楚,但多少聽說了些。

  如今時局不同,小萬氏失利,這些本屬燕淮的產業,是否回歸了他的手,謝姝寧並不敢肯定。

  「奴婢還記著呢,在田莊上的時候,他看鹿大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塊香噴噴的肉……」圖蘭懊惱地說道,「保准就是他!」

  月白聞言淚如雨下,「是成國公?」

  謝姝寧搖頭:「不一定就是他。」

  圖蘭詫異地叫了起來:「小姐,你怎麼還向著他說話?」

  「……」

  謝姝寧咬牙:「等這件事了結了,我非得讓卓媽媽好好收拾你一頓不可。」

  說完,她立即準備動身,一邊解釋道:「若是燕淮,不會等到這個時候。」

  圖蘭唏噓不已:「小姐,你還在向著他說話。」

  謝姝寧恨不能打她一頓,急忙轉換了話題吩咐下去:「不管是不是他,這件事同燕家總是脫不了干係的。圖蘭帶上你的劍,我們去見燕淮。」

  即便她想方設法,不願意同燕家扯上干係,不願見到燕淮的面,但這回,不論如何,她都只能親自去見。

  鹿孔跟豆豆,還不見蹤影,她不能放任不管。

  況且,她也是真的認定,不會是燕淮。

  ***

  與此同時,位處南城的燕家,也亂成了一團

  大冷的天,如意卻急出了一頭大汗,連背後的衣衫都快濕透了。

  偌大的府邸,只見一群人來來回回地搜尋著東西,個個面帶驚惶之色。

  如意站在小萬氏跟前,急得團團轉。

  小萬氏則靠在方勝紋的大迎枕上,端坐在雕花的軟椅上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這群急得像是亂糟糟的螞蟻似的下人。

  ——燕霖不見了。

  眾目睽睽之下,已經被大夫判定為病入膏肓的燕霖卻不見了。

  那麼多雙眼睛,那麼多人嚴加看守著的府邸,竟叫燕霖不翼而飛了!

  如意額上的汗水越積越多,漸漸匯聚成了條,沿著眉毛流了下來,一直落進眼裡去,火辣辣的痛。但他連揉眼睛的心思也無,急得面色發白。

  小萬氏笑了兩聲,「乏了,我要回去歇著了。」

  她當成眼珠子疼的兒子不見了,她卻說乏了,要回去歇著,這種事說出去誰信?

  最起碼如意就是不信的!

  他咬牙切齒地追問:「二爺不見了,您一點也不急?」

  「急?急什麼?」小萬氏笑得詭譎,「他都要死了,遲早會離我而去,如今這樣,又有何區別?」

  如意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小萬氏甩袖而去。

  簾子晃晃悠悠,周嬤嬤迎著薄雪從外頭衝進來,匆匆問如意:「可已經稟了國公爺?」

  如意點頭。

  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如何敢不稟。

  可燕霖真的,就這樣不見了。

  他也直到這一刻才驚覺,原來被自己當成鐵桶一般的成國公府,其實根本不堪一擊,漏洞滿滿。甚至於,他在半個時辰前,還特地去見過燕霖,見他臉頰凹陷,形容枯槁地躺在那,還暗自唏噓了一番。

  如今可好,簡直就像是被人揪著耳朵打了兩個巴掌,疼得牙都落了。

  他懊惱,急得差點摔了手邊案上的茶具,「如今這樣,我還有什麼臉面見國公爺!」

  才走馬上任的成國公燕淮,可是一直都將他當成兄弟般對待,所以才會放心的將府裡的事都交給他處置,可結果,他卻連個病人也看不好。

  如意一拳頭砸在了案上,將茶盅砸得當作響。

  周嬤嬤並不寬慰他,反而呵斥起來:「那還不快去找!即便尋不到人,究竟是何處出了問題,國公爺問起的時候,你至少也該要答得上才可。」

  話音剛落,外頭便匆匆進來個,稟道:「國公爺回來了!」

  如意跟周嬤嬤對視一眼,一前一後開始往燕淮那趕。

  到了地方一進門,如意便「撲通」一聲跪下了。

  燕淮皺眉,拽著他的胳膊,硬是將人從地上拽了起來,「你跪著,難道就能把人給找回來?」

  如意急紅了眼睛,站在那一口氣將經過說了。

  聽完了他的話,吉祥沉思著道:「他本就快病死了,此刻這般一動,會不會已經死了?」

  周嬤嬤反駁:「若不為求生,又怎會使計逃生?」

  不論如何,燕霖的命,這會還保著。

  吉祥嗤之以鼻:「外頭的大夫,宮裡的御醫,哪個沒請回來給他看過治過?這般一溜,倒像是在責備國公爺故意不願意為他醫治了一般!」

  屋子裡的人都沒說話,但人人心裡都明鏡似的,小萬氏心裡可不就是這麼想的嗎?

  少頃,燕淮吩咐吉祥:「這件事有些不對頭,派鐵血盟的人出去找!」

  正說著,有個小廝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來。

  如意沉著臉走上前去,轉身回來的時候,面上神色已經變得十分古怪跟疑惑。

  燕淮問道:「什麼事?」

  「有客上門。」如意斟酌著字眼。

  吉祥插話:「這個時候,是誰來了?」

  如意道:「來人自稱叫圖蘭……作丫鬟打扮,守門的小廝說她沒有名帖,要趕她走被打了一頓……」說到一半,他忽然發現吉祥已經在拔劍了,不由忙退後一步,「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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