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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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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01:13 |只看該作者
第200章 準備

  平郊地處京都之外,卻隸屬京都,兩邊離得並不太遠。

  宋氏來了京都後,購了幾處莊子,其中一處便在平郊。早前雲詹師徒被宋延昭帶回西越後,便一直住在平郊的那處莊子裡,鮮少出來走動。偶爾幾回,出門的也都是謝姝寧的啞巴師兄雲歸鶴,雲詹從來不離田莊。

  好在那處地方雖不太大,但精緻不錯,平日裡閒雲野鶴的生活,也讓雲詹這樣的人歡喜。

  謝姝寧提著筆,慢下了動作,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之色。

  平郊地方不大,攏共就麻雀大的一塊地,青山綠水,田地果林,皆是一目了然。

  不論謝姝寧怎麼看,這地方都不像是能出金子的。

  她學藝不精,這會便叫她自己去尋,那是極難的事。所以這一次,她必定先趕赴田莊,見到了雲詹再說。若能叫雲詹先生出馬,這事便是十拿九穩的了。只是要說動他,便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筆尖上濃濃的一滴硃砂紅,「啪嗒」墜在了圖上,謝姝寧下意識用手去抹,卻反倒將指下的圖給抹花了。

  「噯……」她連忙丟開了筆,將圖紙提了起來。正看著,謝姝寧的眉眼忽然一凜,素白的手指點在那抹艷艷的硃砂紅上,喃喃道,「莫非是這在……」

  脈金,水金。

  常見的金礦多半是這二種,要尋金礦就必要先找到伴金石。只要找到了伴金石,金礦也就不遠了。掘土深寸餘,至紛子石,石皆呈褐色,一頭黑焦,這便是伴金之石。石下必然有金。

  所以謝姝寧眼下需要的,是一個能為她確定金礦的位置,能為她找到那塊伴金石的人。

  雲詹先生能請來做參謀,卻不能叫他動手。謝姝寧便想起了冬至來。

  她留下冬至,又將他交給刀疤親自調教過,如今的冬至已跟過去的夏至很不一樣。這件事,交給他來做,謝姝寧也算是放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則,真到了時候,只會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燈芯「劈啪」炸了聲,漸漸晦暗下去。

  因她夜裡繪圖,玉紫幾個恐她傷了眼,便又多點了盞燈。原先屋子裡被照得亮如白晝,這會黯淡了下去,謝姝寧便也不去理會,只將手中圖紙晾乾,細心摺疊起來,放置妥當,方自去耳房淨了手回床上去歇著。

  等到再次醒來,天色已大亮。

  瀟湘館裡的那幾株大樹上枝繁葉茂,綠得像塊水色極好的翡翠。其間也不知隱了多少隻夏蟬,在裡頭「知了、知了」地叫個沒完。一大清早的,便這般吵鬧,濃濃的翠蔭也絲毫掩蓋不住這嘈雜。

  硃砂領著幾個小丫鬟在初升的日頭底下,拿了黏竿捕蟬。

  幾個小丫鬟都穿著淺淺的梅色,薄薄的衣料在陽光下顯得愈發清透,像是一汪浸了花瓣的水,叫人瞧著便沒來由的歡喜起來。

  謝姝寧盯著窗欞縫隙間的日影緩移,暗處的影子像是細細的藤蔓,互相交錯蜿蜒而生。

  窗外的蟬鳴聲漸漸稀疏下去,謝姝寧揚聲喚了人進來服侍自己起身。

  穿上輕薄的外衫,她坐在床沿上任由玉紫為自己取鞋來。

  她不在府中的日子,卓媽媽做了好幾雙新鞋,料子顏色款式,都揀了她喜歡的,如今不穿等天涼了也就穿不著了。

  過了片刻,玉紫捧著數雙新鞋進來,有高底的也有平底的,鞋尖兒又做了雲頭子,周圍用紗綠線細細鎖出了白山子兒,很是不錯。卓媽媽的手藝又慣常是個好的,謝姝寧便指了雙平底素緞的穿了,又讓玉紫去打賞卓媽媽。

  卓媽媽是她屋子裡的人,為她做鞋,乃是分內的事。

  但在謝姝寧這,只要做得好,那便該賞,也必定有賞。

  玉紫管著她的錢箱,聞言便摘了鑰匙去取銀子。

  過得少頃,玉紫回來,身後跟著圖蘭。圖蘭難得笑咪咪的,手上捧著隻黃地粉彩的細頸瓷瓶,裡頭插著束玉簪花,潔白如玉,清香怡人。

  謝姝寧就讓圖蘭將玉簪花擱在了臨窗大炕上擺著的炕几上,隨即問道:「你今兒瞧著倒是興緻不錯,可以遇見了什麼好事?」

  圖蘭連忙搖頭,但話語裡仍難掩雀躍:「您先前提過,要去田莊上小住,奴婢是想著這事,覺得高興呢。」

  她自小野慣了,又不是漢人,日日被拘在宅子裡,難受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擱才好,所以一聽到謝姝寧說要去田莊上住,她便記在了心裡。

  不論如何,到了田莊上,視野也總開闊些。

  謝姝寧就哈哈笑了起來,讓外頭正在捕蟬的硃砂用草編的小籠裝了隻捉到的夏蟬送進來,塞進圖蘭手中道:「給你玩。」

  平日裡玉紫柳黃幾個私下裡說話,圖蘭總沒有興趣,就算被拉在一塊,也只是沉默著不吭聲。

  比起玉紫這些個人,圖蘭更喜歡旁的活物。

  而今從硃砂手裡接過了關著蟬的草籠,她登時便咧開嘴大笑起來。

  玉紫正為謝姝寧穿好了鞋子站起身,見狀便輕輕推了下她的肩頭,叮囑道:「不可在小姐面前放肆!」

  圖蘭臉上的笑一時收不回來,生生僵在了那。

  謝姝寧瞧著,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直道:「莫聽玉紫的,在我跟前,想笑便笑,沒那麼多規矩。」

  規矩是該有,但也要因人而異。

  圖蘭平日裡就是太守規矩,都失了她原有的模樣,而今她能這樣笑一笑,謝姝寧覺得很好。

  玉紫便也跟著笑了起來,移步去取了小小一朵通草花,來為謝姝寧簪上,笑讚:「小姐這樣瞧著頂好。」

  謝姝寧嗔她:「髮還未梳,戴什麼花。」

  「過會再梳也是一樣的。」玉紫說著退到了耳房裡,擰了帕子於她淨面。

  須臾,一切收拾妥當,謝姝寧便去玉茗院給宋氏請安,說了明日便去莊子上的事。

  宋氏很驚訝,她才從宮裡回來,怎麼馬上就又要走,「大熱天的,你倒不如等天氣涼快些,再去莊子上吧。」

  謝姝寧道:「那可還得再等上一個月,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工夫。等過些日子從莊子上回來,我還得去覃娘子那呢。」

  入了秋,覃娘子才會回謝家來。

  她如今若不去莊子上,這幾個月卻也不能見到覃娘子,可不就是真的浪費了這些個日子嗎?

  更何況,容家也在尋那座金礦。雖則他們前世並沒有尋到,可誰知這一世會不會叫他們給提前尋到了?謝姝寧不敢冒險,這工夫也就愈加耽擱不起。她也不怕熱,硬是黏到了宋氏身邊去,笑著道:「娘親不必擔心,我去去便回,不久留。」

  宋氏伸指輕點她的額頭,「哪家的小姐同你一般,總往外邊跑?」

  謝姝寧訕笑:「等哥哥回來,我定然再不往外頭去。」

  秋風一吹,便也該將謝翊從江南吹回京都來了,到那時,她手邊的事,估計多半也都定好了,不需她再親自出面。

  見她如是說了,宋氏也無法,答應她去平郊的田莊見雲詹先生,也是早早就答應過的,宋氏只得應了,叮嚀她去了那不可造次。想了想,又提出要不要讓鹿孔跟著一道去。

  畢竟謝姝寧的身子情況總叫宋氏惴惴不安,心頭牽掛,若有個鹿孔跟著,她也能放心許多。

  謝姝寧卻想到了三姑奶奶身上去,想著支開了鹿孔也好,便笑著應和起來,扭頭讓人去吩咐鹿孔,讓他跟月白也帶著孩子一齊去莊子上住上一段日子。

  莊上雖簡陋,但也還算舒適,加上人少清淨,多去幾個也無妨。

  鹿孔跟月白得了消息,立即應了,轉身回去收拾東西。

  卻說謝元茂知道了這事,想著謝姝寧回府之際,方才同自己說過暫不出門,要好好收心這樣的話,而今卻又馬上便要帶著人出門,心中十分不快。

  他匆匆打發人來找謝姝寧說話,來人卻沒能見到謝姝寧。

  人到瀟湘館時,謝姝寧正在長房梅花塢裡。

  長房老太太這幾年的精神頭越發不濟,頭髮霜白了大半,瞧著一副老態,但面色還不錯。大太太幾個都聚在下首陪她說話,小腹微凸的三姑奶奶謝湘若也在。

  謝姝寧被人領著進了門,一群人的視線便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她身上。

  有打量不休的,也有只看一眼便將視線給收回去的。

  謝姝寧坦然自若,任憑他們看去。

  然而有一道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久久不肯收回去。

  謝姝寧側目,便見自己那位曾在自己手裡吃過苦頭的六堂姐正冷眼看著自己。

  對視著,謝姝寧嘴角彎起一道弧度,衝著她微笑,佯作疑惑地道:「六堂姐總瞧著我,我面上可是沾了什麼髒東西?」

  她臉上當然沒有什麼髒東西沾著。

  話一出口,便有一群人循聲望了過來。

  大太太以扇遮半面,笑著道:「我們家六姑娘這是許久不曾見過阿蠻,怕是一時不認得人了呢。」

  言下之意,謝姝寧從漠北回來後,總是三五不時地入宮去,身份也顯得尊貴了些,瞧著大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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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27:50 |只看該作者
第201章 出行

  她這話,明白人聽著便知有幾分挑撥離間之味。

  偏生謝芷若是個蠢的,聽不出裡頭的別意來,虎著臉譏道:「大伯母說的正是,八妹妹是金貴人,過幾日便換個模樣,我可記不住人。」

  謝姝寧聽著好笑,卻也沒心思為這些個話便同她鬧上一頓,只道:「六堂姐這記性可是不大行,合該多吃些天麻燉豬腦補補。」

  「你!」謝芷若咬著牙斥了一字,方想繼續說下去,便被一旁的三夫人蔣氏給掃了一眼,這才悻悻然住了嘴,別過頭去不看謝姝寧。眼不見為淨,好過見了這眼中釘叫人腦殼子疼。

  三夫人蔣氏雖則阻了她斥責謝姝寧,她自己這個做長輩的卻正好可以擺著長輩的身份,來光明正大地訓誡謝姝寧幾句。

  「阿蠻來了,怎麼也不先同老太太請安?」蔣氏笑吟吟的,語氣裡卻並沒有笑意。

  謝姝寧垂眸,從善如流地走上前去,在長房老太太跟前跪下磕了一頭:「阿蠻給伯祖母請安。」

  這就是行的大禮了。

  原不是什麼大日子,並不需如此,何況長房老太太雖然是謝姝寧真正意義上的祖母,可名義上卻不過只是個伯祖母。她並不需如此應對。蔣氏的面色就變了一變,瞥了坐在斜對面的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沒理會她。

  倒是長房老太太急急讓人扶了謝姝寧起身,連聲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心,不必多禮。」說著話,老太太坐在炕上,微微直起身來,伸出手親自拉著謝姝寧要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來,坐伯祖母身邊來。」

  常在宮裡頭走動的孩子。又深得皇貴妃跟惠和公主的喜歡,長房老太太就算心裡本不喜歡她,這會也只會裝出極喜歡的模樣,更何況。老太太本就對謝姝寧另眼相待。

  旁的都且不提,單單當年謝姝寧讓宋氏從江南請來鹿孔為她延醫施藥,救了她一命,長房老太太就不得不對這個孫女刮目相看。

  長房老太太一邊牽著謝姝寧的手將她往身邊拉,一邊裝作不經意般斜睨了三夫人蔣氏一眼。

  沒眼色的東西,囂張過了頭,連女兒也教不好。

  近些日子,謝家三爺的路是越走越順,連帶著一家人都水漲船高,而今身在府中。主持中饋的大太太王氏,也總巴結著蔣氏,難免叫蔣氏更加得意起來。長房老太太很看不慣她這一點,私下裡顧忌著她的面子,只委婉地提點了幾句。可瞧蔣氏的模樣。只怕是連一丁點也沒往心上放。

  人好歹還是左耳進右耳出,可長房老太太看蔣氏,卻是覺得她連左耳也不曾進過。

  她心頭發寒,就有意冷了蔣氏幾日。上回蔣氏的長女,已經出嫁了的三姑娘謝湘若想要帶了鹿孔回家去,宋氏沒答應,蔣氏便來尋她這個做長輩的幫著說一說。畢竟宋氏不論如何,還是很敬重她的。

  但長房老太太心中有氣,便也沒有答應她,只推說乏得很,將她給趕走了。

  蔣氏由此心生怨氣。

  如今長房老太太喚了謝姝寧坐在自己身側,從小跟著她長大的六姑娘謝芷若卻只能眼巴巴看著。愈發叫蔣氏不快。

  針扎似的目光,便牢牢定在了謝姝寧的後背上。

  外頭紅日滿窗,屋子裡卻冷冷的。

  謝姝寧並不喜長房的這群人,也不願意久留,笑著同長房老太太輕聲說了幾句體己話。她便直言了鹿孔的事,說是要帶著一道去莊上玩上幾日。長房老太太聽了道好,頷首說:「你娘說你身子不好,既出了門,正該將大夫帶在身邊才是。莊上雖然東西一應俱全,可這人手,的確該早早自己備上才能叫人放心。」

  話音方落,坐在下首,挺著微凸小腹的三姑奶奶謝湘若便有些忍不住了,驟然出聲道:「鹿大夫走了,那我與腹中孩兒可該怎麼辦?」

  這話說的,倒像是鹿孔才是她腹中孩子的爹了似的,屋子裡坐著的一眾人就都面色怪怪的。

  蔣氏連忙假意咳嗽了兩聲。

  三姑奶奶回過神來,趕忙分辯:「鹿大夫醫術高明,他開的藥我吃著也極好,這一時半會的,他忽然要走,我這心裡可沒了底氣。」

  謝姝寧低著頭,望著自己袖上暗紋的纏枝紋樣,並不吱聲。

  「好了,偌大的京都,難道還尋不出一個好的大夫來?」長房老太太聲音微冷,輕聲斥了句。

  鹿孔原就不是謝家的大夫,該走該留,該給誰用,那都不是謝家人能說了算的,再如此糾纏下去,丟人的只能是他們自個兒。

  長房老太太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三姑奶奶慌了神,急巴巴扭頭去看自己的母親蔣氏。

  原先,她胎相不好,就是蔣氏提了話,說謝家有個醫術極好的年輕大夫。而且人雖然年輕,但昔日長房老太太病入膏肓,亦被他給救了回來,保個胎,對他而言,想必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蔣氏又在李家姑爺跟前揚言,這事就包在她身上。

  只是個大夫,那還不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嗎?

  蔣氏不將這事放在心上,身為她的女兒,三姑奶奶也就跟著沒把鹿孔的事當做一件要緊的事來對待。

  誰知道,謝元茂那倒是一丁點問題也無,問題盡數出在了謝姝寧這個小丫頭身上。

  她是謝家的女兒,那什麼鹿孔怎麼就不能算作是謝家的人了?

  蔣氏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她只覺得是宋氏故意這般教的謝姝寧,不借鹿孔便是故意想給自己臉色看,不由得氣極了。

  可這會當著老太太的面,她又不能公然唱反調,蔣氏氣惱之餘下意識避開了女兒的視線,權當自個兒沒有瞧見,幫不上忙。

  三姑奶奶氣極,霍然道:「祖母這話說差了,若能尋得到比鹿大夫更好的大夫,孫女也不至於巴巴地回娘家來借人。原想著。到底是一家人,不過是借個大夫,想必不是什麼難事,可到了今時今刻。孫女才明白,事情根本便不是這般容易。」

  長房老太太不妨她會忽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重重一拍手邊炕幾,震得上頭的茶盅「哐當」一聲響,差點跌下來碎了。她勃然喝問:「你如今的意思,是我這個做祖母的故意寒磣你,苛待你?」

  這話說得重了,三姑奶奶被嚇得往後一退,卡在軟椅上進退不得。說不上話。

  大太太瞧著時機,就要上前勸慰。

  沒料到,她還沒動嘴,坐在老太太邊上的謝姝寧便已經順勢湊了過去,幫老太太揉著心口。直道:「伯祖母莫要生氣,三姐姐這也是一時慌了神才說錯了話。三姐姐的話,說的也有道理。我左右如今好好的,鹿大夫跟著去,也不過就是幫我調理身子,不去也並不妨事,且將他留下來照料三姐姐吧。」

  長房老太太才從另一個已經出嫁了的孫女嘴裡聽到了那樣的話。氣得厲害,這會卻從年紀小上許多的謝姝寧嘴裡聽聞這番深明大義的話,心頭一陣酸楚,非但沒有消氣,反倒是更怒了。

  她拍拍謝姝寧的手,嘆了聲:「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鹿大夫最知你的身子狀況,你一去數日,你娘總難以放心,還是帶著人一道去吧。」

  話已至此,大太太王氏這才上前去附和道:「正是這個道理。阿蠻你也別再推脫,早去早回便是了。」

  早些回來,鹿孔也就能早些回來。

  這般聽起來,她的話,倒像是在幫蔣氏母女說話,三姑奶奶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大太太裝作不知道,其實對三姑奶奶這目光受用得很。

  長房老太太知她伎倆,雖不喜卻也懶得說她,擺擺手道:「這事,就這般定了。」

  三姑奶奶漲紅了臉,生怕自己氣糊塗了再說出不好的話來,忙低下頭去不看她們。

  一會的工夫,事情就沒了轉圜的餘地。

  老太太輩分最高,她說定了的事,那就是一錘定音,誰還能反了天去?

  蔣氏也深知如今還鬧不過她,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誰也不看。

  這麼一鬧,老太太也不願意謝姝寧再多待,生怕三姑奶奶看到了更心煩,便催促謝姝寧早些回去收拾行囊,仔細準備。她心裡,到底也還心疼著孫女。

  謝姝寧更是不願意留下去,恭恭敬敬同眾人分別辭別,這才出了梅花塢。

  人走後沒多久,長房老太太這便也散了,只餘了個蔣氏還沒走。

  蔣氏搖著細絹的紈扇,坐在那也沒個響聲。

  老太太則靠在軟枕上,淡淡睨她一眼,道:「老三如今的日子是好過,可越是如此,你便越是該收斂些才是。老六家的姑娘,年紀雖小,心眼可從來不小。她能得了皇貴妃跟公主殿下的歡心,這其中自然有她的本事。你也是將將要做外祖母的人,怎地還如此不知輕重,連個小姑娘也要耍心眼?你若耍過了她,那是應當的,若被她反將一軍,你還有什麼臉面?」

  這一番話,說的極直白。

  蔣氏聽了就不大痛快,認為是老太太輕看了自己。

  她怎麼可能連個小丫頭也降不住?

  蔣氏嘴角一撇,面上閃過不屑之色。

  老太太瞧見了,嗤笑一聲,將手上佛珠捻得飛快,漠然道:「你休要小看了她。她雖然只是個半大孩子,可皇貴妃喜歡她,她若是願意,只消在皇貴妃耳邊說上幾句不好的,那事情就難辦了。你也不必同我說什麼後宮不得干政,這耳旁風的威力,你不會不知。皇貴妃聽了她的話,再去皇上耳邊吹吹風,誰知道老三的仕途會不會因為幾句話,幾點疑心,就變了模樣?」

  事微,可不能小視。

  蔣氏被她說得後怕起來,卻仍強撐著,不肯服軟:「母親也將那丫頭說得太邪乎了些!」

  長房老太太斂了嘴角笑意,不再言語。

  ……

  謝姝寧卻並不知道老太太背後是這般說自己的,她今次也的確是利用了長房老太太。

  一來她要去田莊上小住的事,定會叫謝元茂勃然大怒。雖然她不怕,可到底是個麻煩。

  二來她還要帶著鹿孔去,三姑奶奶肯定會有意見,覺得不痛快。她當然也無所謂。可母親還住在府裡,難免要吃蔣氏的排揎,叫人氣躁。

  所以,她特地跑去了長房老太太跟前。明明白白將這事給說了。

  老太太欠她們母女人情,能還當然要還,何況她這隔了房的孫女去哪裡小住遊玩,她也阻不了太多,索性不插嘴。因而謝姝寧算計到長房老太太肯定會答應這件事,而且會當著眾人的面,應承下她將鹿孔帶走的事。

  蔣氏母女幾人,又都是易動怒,易張狂不大能忍的。

  在她們動怒的當口,她再適當服個軟。這事就鐵定妥了。

  果然,她輕輕鬆鬆出了梅花塢,一回到瀟湘館便聽到謝元茂吩咐了人,等著她回來喚她去說話。

  她立馬就又往內書房去。

  進了門謝元茂就劈頭蓋臉地斥她,說她年紀小小便時常自作主張。又不懂規矩,該將她拘在府裡叫教養嬤嬤好好管上一管才行。

  謝姝寧早料到會這樣,並不惱火,只神色如常地走至一張雕花的竹椅前,悠悠落座,仰起頭看謝元茂:「父親以為,教養嬤嬤。又能教女兒什麼?」

  她的舉手投足,一行一站一坐,皆完美無缺。

  謝元茂啞然,一時接不上話。

  論儀態,她當比任何一家的小姐,甚至還要無暇。教養嬤嬤。的確是沒法再教她這方面的任何事。

  但是——

  謝元茂怒氣洶洶地喝道:「為父可有允你落座?你這般模樣,難道便叫有規矩?」

  謝姝寧順從地站起身,離開了椅子,站在他跟前福了一福,「去平郊的事。早早便已經定下,女兒就算自個兒不想去,可雲詹先生那邊已得了消息,難道父親是想要女兒失約?」

  做人要守信,這是謝元茂在一雙兒女幼時,便總掛在嘴邊上的。

  可他自己,自回京的那一日起,便時常在失信。

  謝姝寧這話一出,謝元茂汗顏不已,忽然失了聲。

  謝姝寧便緊接著又道:「鹿大夫的事,阿蠻也已經稟過了伯祖母,原先想著父親先前說過的話,只是個大夫,該借,便準備將人留著給三姐姐,可伯祖母不允,我也沒有法子。」

  「你伯祖母不允?」謝元茂藉著台階下來。

  謝姝寧點點頭:「不允。」

  謝元茂乾咳兩聲,背過身去,眉頭皺成一團,嘴裡卻說著:「既這樣,也就罷了。」

  長輩都說了,他也不好再強行讓謝姝寧把鹿孔留下。

  偏生他心裡的氣卻一點也沒消,見了謝姝寧便覺得心煩,不順眼,遂擺手讓她走。

  謝姝寧一聲也不吭,轉身就走,飛快回了瀟湘館,讓玉紫幾個將東西收拾起來。

  次日一早,她便帶著人上了馬車,並鹿孔夫婦一輛馬車,載著行囊,一同往平郊去。

  這一日,天氣悶熱得出奇,連一絲風也沒有。

  玉紫跟圖蘭一路上不知流了多少汗,偏生謝姝寧身上涼涼的,似一點也不覺得熱。玉紫掀起簾子往外看看天,回來小聲抱怨:「道旁的草都被曬乾了。」

  謝姝寧聞言笑了,丟了團扇給她們,道:「不必給我扇,只管給自己打扇涼快涼快。」

  兩人熱狠了,也不再推辭,接了扇子,就重重搖晃扇起風來。

  車廂裡的空氣流動,悶熱終於漸漸緩解了些。

  趕到莊上時,正巧誤了晌午飯。

  管事的見是謝姝寧來了,一拍大腿,吃驚地詢問起來:「小姐您來了,怎麼也不提前使個人來說一聲,奴才也好準備準備!」

  早前謝姝寧要來的消息,莊上是收到了。但又是大雨又是生病的,生生給耽擱了許久,結果莊上的人心也就懈怠了起來,沒想到謝姝寧這麼突然地便來了。

  謝姝寧同管事的很熟,聞言便道:「只不過是誤了午飯,你只管去吩咐廚房的弄幾道清爽的小菜送上來便可。」

  管事的「噯」了聲,一邊讓人來卸東西,一邊匆匆下去了。

  不多時,雲詹的大徒弟歸鶴慢吞吞地走了來。

  玉紫瞧見了。忙在謝姝寧耳邊道:「小姐,雲公子怎麼好像一臉的不高興?」

  謝姝寧愣了下,朝著雲歸鶴看了過去,可不就是一臉的不高興嘛。眉頭微蹙。走近的腳步遲緩得不能再遲緩,面上也沒有絲毫笑意。不過他一貫面無笑意,謝姝寧倒也不覺得奇怪,只是一知道她來了便皺眉是幾個意思?

  她抬手朝著雲歸鶴揮了揮,喊他:「師兄,師父呢?」

  雲歸鶴腳步更慢了些,比劃了個睡覺的手勢。

  謝姝寧有些無言以對。

  這才用過了飯,雲詹竟然就去午睡,也不怕積了食。

  半響,雲歸鶴才走到了他們跟前。幫著鹿孔拎了藥箱下來,又衝謝姝寧比了幾個手勢,說師父先前便吩咐了,若她來了,便讓她直接去找他。

  謝姝寧面皮一僵。無奈地道:「師兄,師父可還睡著呢。」

  總不好叫她經年未見,一來便先擾了人的美夢吧!

  雲歸鶴卻不理她,只告訴,這是師父吩咐了的,照做不照做乃是她的事。

  隨即,他便帶著人將東西拿了下去。

  謝姝寧扯了個莊上的媳婦子問:「雲公子這是怎麼了?」

  媳婦子抹一把汗。小聲道:「前幾日,先生忽然提起該給公子娶親了,追著公子問了許久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公子便惱了。」

  「撲哧——」

  玉紫跟在謝姝寧邊上,聽到這話不由笑出聲來。

  謝姝寧也有些忍俊不禁,搖了搖頭打發人下去。

  她到底也沒立即去尋雲詹。而是先回了房,看著玉紫幾個將東西都安置妥當。廚房那邊也做好了飯食,管事的便來請謝姝寧一行人去用飯。飯菜都是緊趕慢趕做出來的,雖然乾乾淨淨瞧著清爽,但到底簡陋些。管事的很緊張,生怕謝姝寧不喜。

  好在味道都還不錯,謝姝寧也委實是餓了,用了不少,管事的提著的那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另一邊,月白領著小名叫豆豆的兒子哄他吃飯,豆豆卻一個勁地要往謝姝寧這跑。

  他路還走得不大好,踉踉蹌蹌的,又生得虎頭虎腦,十分討喜。

  謝姝寧便笑吟吟衝他招手,等人到近前,一把摟住,親自給他餵飯。

  月白忙著阻攔,謝姝寧卻渾不在意,「餵口飯而已,你還是自個兒快些去用飯吧。」

  可話說完,沒餵上幾口,便有人來請謝姝寧,說是先生醒了。

  謝姝寧也已用好了飯,便將豆豆交還給了月白,領著圖蘭去見雲詹先生,玉紫繼續回去收拾東西,打點人事。

  莊子雖不大,但也並不小,可雲詹先生只肯住在臨河那一面的小屋子裡。

  謝姝寧沿著莊子繞了大半圈,才算是到了他門前。

  圖蘭叩門,不多不少三下門開了,雲詹先生站在後頭,笑著招呼謝姝寧,「八小姐長高了不少。」

  「師父喚我阿蠻即可。」謝姝寧閃身進門,「一別經年,師父可好?」

  雲詹先生笑著頷首,又看向她身後的圖蘭,訝然道:「這是……」

  「從舅舅那回來時,一道帶回來的,名叫圖蘭。」

  圖蘭連忙同他行禮,雲詹先生客氣地笑著,迎她們入內。

  大門敞開著,屋子又臨河,風一吹,竟是難得的涼快。

  窗外不遠處,一條小河靜靜流淌著,湖面上波光粼粼,灑下的日光碎金一般在其間搖曳。

  雲詹先生屋子裡,陳設簡陋,除一炕一桌一椅一櫃外,竟就只剩下了大量的書卷。

  床上桌上,皆堆滿了書籍。

  他在炕頭坐下,翻開一本書,指著上頭的花問謝姝寧:「去漠北的時候,可見著了這個?」

  謝姝寧笑:「沙漠玫瑰,見著了。」

  雲詹聞言很歡喜,連連誇她運氣好。

  倆人閒聊了幾句,圖蘭聽著無聊,就去了外頭大樹底下乘涼,捉了知了玩。

  涼風徐徐吹著,謝姝寧小心翻著雲詹的藏書,找出那本她曾見過的圖誌出來,試探著問雲詹:「師父,您以為,京都地界有沒有可能藏有金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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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發表於 2017-4-18 00:28:04 |只看該作者
第202章 尋金

  她這話問得突然,雲詹先生不由愣了一愣。

  謝姝寧也不追問,只低頭看書,將書頁翻開,找到了平郊這一塊的地圖,仔細打量著。

  窗外的風輕輕吹拂,屋子裡無人說話,只有書頁翻動的響聲尤在耳畔。雲詹先生回過神來,朗聲笑道:「羅山盛產黃金,眾所周知。這京都一帶,卻並不是盛產金子的地方。何況,金子較之銀、銅一類的,本就更加罕有。京都連後兩者都鮮少,更不必說金子了。」

  他截然否決了謝姝寧的問題。

  謝姝寧眉頭微蹙,纖細的手指卡在翻開的書冊中,抬起頭來看向他,「那以師父的意思來看,京都根本就不該有金礦?」

  雲詹先生是位知無不盡的好老師,他並不在意謝姝寧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也不在意她為何要問。謝姝寧既然問了,那他就細細解釋了一番。畢竟,史書上翻一翻,往前數千年,京都可都是有人住著的。若真有什麼金礦,還不被人給發現了?

  再者,觀望京都地形,也的確不像是能產金的。

  然而解釋到最後,雲詹先生自個兒僵住了,剩下的話,就這樣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口,出不去也咽不下。

  靜謐了片刻,謝姝寧覺察出不對勁,疑惑地喚他:「師父?」

  雲詹先生這才惶惶驚醒,捋一把下巴上蓄的鬍子,他喊了句「你等等」,便撲到了不遠處的那堆書上,開始找起東西來。

  「嘎嘎——嘎嘎嘎——」

  屋外的小河上慢慢地游過一群鴨子,粗噶地叫喚著,逐漸遠去。

  謝姝寧盯著外頭看,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脆響,她慌忙回過頭去,卻見原本擱在桌上的紫砂茶壺不知怎地被摔到了地上,裡頭已經涼了的茶水灑了一地,蜿蜒四散開去。她沿著桌腿往上瞧,一直看到了雲詹先生尷尬的面上。

  雲詹先生手捧一本泛黃的書,站在桌子邊上,一臉無措。

  茶壺被他給碰倒了,碎成了幾瓣,再不能用。

  這隻紫砂茶壺,是特地養過許久的,是謝姝寧早前花大價錢買了來孝敬他的。因知道他愛紫砂,謝姝寧搜羅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了這隻紫砂壺。

  如今卻被雲詹自己給打碎了,他又尷尬又心疼,愈發手足無措起來。

  謝姝寧就忙道:「碎碎平安,是個好兆頭!」話畢,又準備揚聲喚圖蘭進來收拾碎片,卻被雲詹先生搖搖手給阻了。

  「先不忙這個!」雲詹先生越過碎片,大步往謝姝寧這邊走,一邊將手中的書翻得「嘩嘩」作響。

  走近了,他便將手中的書在謝姝寧面前攤開,指著圖上的一塊隆起道:「你瞧這兒。」等謝姝寧看清了,他便又去將謝姝寧翻開的圖誌抓了過來,將兩本書擺在一塊,「你再看這!」

  雲詹先生神色激動,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謝姝寧便也跟著一道激動起來。

  她連忙低頭,便見兩幅圖雖然並不相同,可仔細看仍能發現這是同一個地方。只是一處隆起,一處平坦些,個別細節處,不一致而已。

  謝姝寧看著看著,恍然大悟般道:「師父懷疑,這裡有金礦?」

  「如今尚不能肯定。」雲詹先生搖了搖頭,將兩本書合放在了一塊,「但這塊地方,肯定有所古怪。」

  謝姝寧點頭應是。

  兩幅圖上繪的都是平郊,但繪製時間不同,所呈現出的圖也就不同。

  這裡頭肯定有什麼文章。

  她沉思起來。

  那廂雲詹先生收了書,也跟著坐在炕頭閉目沉思。

  良久,他閉著眼嘆息道:「原是我自負了,這世上的不為人知的事何其多,焉是什麼都能叫人清楚明白地知道的。」

  雲詹先生眉頭緊擰,不說話了。

  謝姝寧突如其來的這個問題,叫他情不自禁反思起來。

  方才他聽到了問話,下意識想也不想便否決了,卻忘了,盛產黃金的羅山一帶,最初發現金礦的地方,也都隱蔽得很。後來,開採的地方多了,眾人便傳,羅山已無金礦可開。但誰知,這礦,還是一個接一個地開,總能叫人給找出來。

  興許,京都地界並不是沒有金礦,而是藏得深了,無人發現過而已。

  謝姝寧亦看到了希望,隨即央雲詹道:「師父,我們尋個日子,親自去瞧一瞧吧?」

  她在雲詹跟前,向來是個鬼靈精,這會這般提議,雲詹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旋即就問道:「若真被我們尋到了,可該如何?」

  謝姝寧神情自若地微笑著,比了個手勢,堅定地道:「買下來!」

  「六爺跟太太答應?」雲詹先生狐疑起來。

  謝姝寧喚了圖蘭進來收拾碎掉的紫砂壺,一邊扭頭看雲詹先生,秀眉微蹙:「這事若真成了,還得請師父幫著瞞一瞞。我如今手裡的銀子,想要買的東西,一時半會怕還難以尋到買不起的。所以,這事也就不必父親同娘親答應。」

  她財大氣粗,當然能自己做主。

  雲詹先生也被她那句「一時半會怕還難以尋到買不起的」,給唬住了,很吃了一驚。

  不過雲詹先生既發現了其中的異樣,如若不能親自去看一看,他也憋得慌。如今謝姝寧主動提議,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歇過一日,他第二天便又喚了謝姝寧去研究地形地貌。

  謝姝寧穿著清涼的夏衫,打著團扇去見他,一進門便發現昨日還鬧著脾氣的雲歸鶴也在。

  見了她,他微微一頷首,也就算是打過了招呼。

  謝姝寧也笑著喚了人,「師父,師兄。」

  雲詹先生便直接讓她入座,隨即在桌上攤開了一副好大的圖,也不知他是上哪兒得來的。

  他又讓雲歸鶴將昨日他跟謝姝寧一道看過的兩本書,也一一攤開來。

  對照著兩本書上的圖,他吩咐謝姝寧研了墨,提筆在大圖上繪出了詳細的路線。

  那塊地方,圖上看著小,可真到了眼前,想必也是大的。要細細找上一遍,恐怕至少也得有個兩日。這般一來,他們想當日去再當日回,怕是不容易。自然,這也是可以的。但這樣,只回去睡一覺便要再次趕去,耗費時間不提,也叫人疲憊。

  雲詹先生看著圖,想了想就道:「既如此,那就歸鶴跟著我去,再帶上冬至。」

  男人出門方便,若謝姝寧也跟著去,就肯定還要至少帶上個隨侍的丫鬟,麻煩。

  雲詹先生嫌得很,索性就乾脆提也不提讓謝姝寧一道去的話。

  謝姝寧惱了,明明昨日還說著一道去,今日就想撇開她?

  她又不是吃不得苦頭!

  「師父偏心,怎能不帶我去?」她佯作委屈。

  雲詹先生訕訕笑著,「師父何曾偏心過?」

  謝姝寧暗自咬牙,面上擠出個可憐巴巴的樣子來:「師父莫非忘了,這事昨日原還是阿蠻提起的,而今師父卻只想著帶師兄一道去,可不就是偏心?」

  「哪有的事!」雲詹捋捋鬍子,咳嗽兩聲,「自然要帶你去!」

  謝姝寧立即收起了委屈的模樣,伸手在圖上指點起來:「這地方應當有個小村子,就在山腳下不遠處,雖偏,但農家小院借住兩日想必也還過得去。」

  至於隨侍的丫鬟,她當然要帶圖蘭。

  圖蘭會武,身強體壯,頂三個漢子,她不帶上才是傻了。

  須臾片刻,謝姝寧便已經在心裡將事情都想了個來回,定下了要帶去的人,何時出發,住在哪兒。

  雲詹先生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到她指著圖上那地方,又聽她說那地方有個村子,不由奇道:「這上頭明明沒有畫出村子,你竟也知道?」

  他哪裡知道,謝姝寧前世在這住了數年,周圍的一應民居,沒去過也聽說過,清楚得很。

  謝姝寧敷衍道:「您不信,提前使個人去問問也好,順道將借住的地方給定下。再者,我們也好趁著這時候先將需要的物件給備齊了。」

  「也可。」雲詹先生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便打發冬至親自去一趟。

  天黑時分,冬至才回來,說那果然有個小村子,攏共只有十幾戶人家,但是地方不錯,山明水秀各家也都弄得乾淨敞亮。冬至就定下了戶姓胡的人家的屋子,供他們過去時暫住。

  雲詹先生嘖嘖稱奇,道謝姝寧竟有這等本事,連這個都猜準了。

  這般一來,他便也覺得這一回帶上謝姝寧興許是件好事。

  等知道謝姝寧不準備帶上玉紫,反而要帶上圖蘭時,他就覺得愈發妥當了。

  圖蘭瞧著就是個力氣大的,能幹活!

  又過了一天,他們一行五人就分坐兩輛青布小馬車出發了。

  冬至騎馬走在最前頭,帶著路。

  因他已然去過一回,這路也熟悉得很,不必重新再找,這花費在路上的時候也就少了許多。

  但到地方時,時間仍不早了,日頭升得老高,火辣辣的。

  雲詹先生便讓冬至帶著他們直接往胡家去,先等暑氣消些,再出門。

  冬至應是,帶著馬車七拐八拐,進了個小村子。

  村口是間土地廟,沿著土地廟一直往前便到了胡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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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夜訪

  村子很小,人家亦寥寥。

  胡家的農家小院,在這一帶已算得上是十分得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提前收了冬至帶去的銀子,院子由裡至外,皆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片塵不染。馬車停在了胡家門外,謝姝寧一行人漸次入內,雲詹先生走在最前頭。

  馬兒低著頭,蹄子刨土,鼻間噴出熱氣,打了個響鳴。

  裡頭的人聽見響動,急急忙忙跑出來迎人。打頭的是個婦人,年紀瞧著約有四十餘,著一身粗布衣裳。料子不佳,但漿洗得非常整潔,頭髮亦梳得一絲不苟,用塊淺碧色的帕子包著,看上去極清爽。

  她走到院門外,冬至率先走上前去,喚了聲「胡大嬸」。

  婦人滿面堆笑,同冬至打了招呼,口中道:「屋子都照你先前說過的安置好了。」

  說話間,雲詹先生也走到了近前。

  天氣太熱,堵在門口熱氣團團,直叫人曬得如道旁的癩皮狗一般,忍不住想要吐出舌頭哈哈叫喚個不停。

  恰逢胡家的小院子裡,有棵大樹,枝葉茂密,綠蔭正濃。樹下又被搭了個葡萄架子,而今紫黑色的葡萄掛滿了枝頭。架子下是一張小小的木桌,邊上幾條小板凳,看著就涼快。

  被冬至稱為胡大嬸的婦人在同雲詹先生幾個見過禮後,便招呼眾人先去葡萄架下納涼,避避暑氣。

  眾人也不推辭,魚貫而入,各自尋了條小板凳坐下了。

  圖蘭跟冬至就將馬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分別送到了兩間屋子裡。

  胡家的屋子,是整個村子裡最大的,但攏共也沒幾間。

  謝姝寧跟圖蘭一間,雲詹師徒一間,冬至夜裡就睡在馬車上。胡大嬸一家人就擠在一塊對付兩天。

  「冬雪,去端茶來!」

  待得眾人入座。擦著汗的當口,胡大嬸便笑著朝屋子裡喊了一聲。

  不一會,就有個年約十一二的小姑娘捧著茶具出來。茶具是粗瓷的,但難得竟也是一整套。謝姝寧道過謝。接過胡大嬸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不禁訝然。這茶竟比她想得好上許多,並不像是莊戶人家素日裡會喝的,就算是待客,想必也是一時拿不出的。

  可見這戶人家手裡,應有些銀錢,至少不是那面朝黃土,土裡刨食,吃了上頓便要愁下頓的人。

  胡大嬸給他們依次倒了茶,面露尷尬。道:「家中也無好茶,還望幾位莫要嫌棄。」

  謝姝寧搖了搖頭:「已經很好了。」

  這些茶,的確已出乎她的意料了。

  謝姝寧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胡大嬸跟她的閨女冬雪,母女倆生得很像,穿戴也都是一樣的雖簡樸卻乾淨整潔。

  謝姝寧看著看著。不由想起方才胡大嬸同他們見禮時,說話的樣子跟動作。

  明明只是個農婦,可瞧著卻像是曾行過千百次這樣的禮。

  有些時候,規矩講究得久了,就成了習慣,即便刻意去遺忘,也依舊深入骨髓。

  她忽然間肯定起來。眼前的這位胡大嬸,過去怕是在大戶人家生活過。再看胡大嬸沏茶的動作,亦像是伺候慣人的。

  謝姝寧微微一怔,低頭吃茶。

  他們這樣的人家,府中僕役成群,丫鬟們到了年紀便要放出去。大多都配了外院的小廝。但也有些能脫了奴籍,嫁給良人的。眼前的胡大嬸,興許往昔便是哪家的婢女。

  「小姐,東西都安置妥當了,您可要先歇歇?」

  靜坐了會。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問話聲。謝姝寧抬頭,便見圖蘭大步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她看看天上的日頭,明晃晃的,直叫人睜不開眼。這種時候,他們也根本無法出去尋什麼金礦。雲詹先生是個久居莊上,連門都不出的老頭子,謝姝寧可不敢叫他冒著大太陽出門,萬一中個暑摔上一跤,那可怎麼好?

  於是她擱了茶盞站起身,同雲詹先生跟雲歸鶴說了聲,率先回了房。

  屋子裡陳設簡單,勝在舒暢,光線明亮。

  謝姝寧換了衣裳在炕上躺下小憩,圖蘭拿了扇子在邊上為她扇風。

  四野寂寂,唯蟬鳴聲不絕於耳。

  原先聽著還有些吵鬧,可漸漸的,謝姝寧竟也就在這蟬鳴聲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外頭火辣辣的大太陽總算是瞧著沒那麼滾燙了。

  她打發圖蘭去問了雲詹先生,何時動身。雲詹先生已準備妥當,便說即刻啟程。

  謝姝寧忙讓圖蘭將那身特地帶來的衣裳尋了出來。

  在野外胡亂走動,穿著錦緞紗羅,並不方便。廣袖長裙,亦不便穿。所以前些天,她便從雲歸鶴那要了套小了的衣裳來,又讓玉紫連夜改了帶來。這會一穿,正合身。

  活脫脫是個小兒郎。

  她繫好了腰帶,又換了雙鞋,這才出門尋雲詹師徒去。

  見到人,雲詹先生摸著下頜上的鬍鬚,哈哈大笑,讚她這模樣倒更好看些。謝姝寧附和著,笑吟吟追問可是真的?

  打趣了幾句,一行五人就暫別了胡家小院,駕著馬車出了村,往先前雲詹先生看好了的地方而去。冬至那天來時,順道也曾打探過一遍,他們再找起來便容易許多。

  只是平郊一帶,水金卻是不大可能的,按照雲詹先生的看法,便是有,那也該是脈金。

  而脈金又稱山金,非鑿洞挖穴不可得,實不容易。偏生這件事,動靜又不便太大。在這樣嚴苛的情況下,謝姝寧對他們輕而易舉便找到金礦的事,並不抱多大希望。

  到了地方,他們並沒有下車。謝姝寧的馬車就跟在雲詹先生的馬車後頭,跟著他走。雲詹先生從窗子裡探出個腦袋,讓馬車暫且停下,他環顧四周,將周圍的景緻草木,皆納入眼底。

  看了會,他便沉思會。

  隨即。他一揮手,又讓車夫繼續趕起車來。

  謝姝寧回憶著書上見過的描述,亦跟著尋找起來,但都不大像樣子。

  馬車又緩步行了片刻。雲詹先生再次讓馬車停下,眉頭一皺,道:「再往前馬車可就走不了了,只能步行。」

  一群人就在這下了馬車,匯聚到一塊。謝姝寧很是感慨,好在自己尚有先見之明,不然到了這個時候,她穿身裙子,如何能行?

  雲詹先生帶著他們上了山,走至一處山丘時。才停下了腳步。謝姝寧慣常記不住路,這上山的路七拐八拐,她更是連一丁點也記不清,直走得暈頭轉向,索性什麼也不去想。只揉著眉心尋了處樹蔭遮蔽之地,躲起懶來。

  站在山丘之上,四處低於其的地方便都被人盡收眼底。

  雲詹先生定定看了一陣,驀地道:「就是這了!」

  謝姝寧聞聲,立刻有了精神,起身往他那去。

  冬至幾個就忙去取了工具來,在雲詹先生指定了的位置。開始往裡挖掘。

  找到了伴金石,他們才能說是找到了。而今,一切都還是雲詹先生的猜測而已。

  謝姝寧不必動手,就站在不遠處仔細看著他們的動作。

  雲詹先生走到她身邊站定,摸著鬍鬚看看蔚藍的天色,忽然問道:「若是當真尋不到。你準備如何?」

  「尋不到?」謝姝寧輕聲琢磨著這幾個字,笑了笑,「尋不到自然就作罷,但到底還是要仔細尋一尋才肯安心。」

  她吃穿不愁,倒不必為了點錢財汲汲度日。只是既知道了金礦的事,她不免心中癢癢,想在燕淮跟容家之前,將金礦拿到手。如若真的找不到,她也只是耗費些時光,並不虧損。

  雲詹先生將她那句作罷聽進了耳中,覺得她甚是灑脫,便不繼續問下去,只專註地同冬至幾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嚀伴金石的模樣。

  但尋金不易,非往下深至數丈,怕是不能得。

  只今天,恐怕是難,明日想必還要來一回。

  果然,到了夜幕降下之時,冬至一行人那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天色一黑,燃燈作業也是可的,但終究不便。雲詹先生只讓人提了燈在一旁照明,讓冬至一群人又往下挖了些,方才撤離回胡家去。

  他們人手不多,不能四處開挖,所以雲詹先生特地尋了他覺得最有可能的地方讓他們進行挖掘,但終究還是可能出現偏差。

  雲詹先生自覺苦惱,回程的馬車上一直在閉目沉思。到了胡家後,胡大嬸準備了飯食,雲詹先生也只略用了一些,便早早回房了。

  天色很快就黑透了。

  白日裡有多亮,夜間便有多黑。

  許是換了地方,謝姝寧躺在那良久也沒睡著。

  恍惚間,她聽到外頭響起了叩門聲,旋即也不知是哪傳來一陣腳步聲。

  胡家地方不大,夜裡又靜得落針可聞,腳步聲一起,她便聽見了。

  腳步聲很重,是個男人,聽方位,應是胡大嬸當家的。

  過了會,伴隨著吱呀作響的開門聲,她聽到胡大叔猶自帶著倦意的聲音:「你們找誰?」

  有陌生人夜裡叩門?

  謝姝寧立即警覺起來,輕輕推了推睡在炕尾的圖蘭。

  圖蘭迷迷糊糊醒來:「小姐?」

  「噓!」謝姝寧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豎起耳朵聽外頭的響動。

  一片寂靜中,她聽到個熟悉的少年聲音道,「我找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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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意外

  馨娘?

  偷聽著的謝姝寧微愣,這顯然是個女子的名字。胡家卻只有兩個女的,除了名喚冬雪的閨女外,能叫馨娘的人,也就只有胡大嬸一個。

  她正想著,站在院子裡說話的胡大叔略帶疑惑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是誰?」

  他問來者是何人,卻並沒有否認家中有個叫馨娘的人。由此可見,謝姝寧心中所猜的怕是八九不離十,這個叫做馨娘的人,就是他們白日裡見過的胡大嬸!

  院子裡忽然寂靜了下來。

  謝姝寧不知外頭究竟發生了何事,心中一悸,不由下意識伸手抓住了圖蘭的胳膊,抓得緊緊的。

  夜裡有陌生人叩門,已足夠叫人心中不安,但既不是尋她的,本同她沒有什麼干系。可偏偏,方才說話的那個少年聲音,叫她想忘也忘不掉。成國公世子燕淮,半夜三更竟跑到了這樣偏僻的小山村裡尋個農婦?

  據上次一別,時日已然不短。謝姝寧出宮那日,恰巧在皇城入口同他擦肩而過。

  她出宮,他卻是入宮。

  眼下這樣的時節,燕淮若是無事,定然不會時時往宮裡跑。所以,他入宮為的只能是燕家的事。

  謝姝寧又是親身在御花園撞見過他跟汪仁同行的,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狼狽為奸,也不是不可能。肅方帝近些日子怕是過得不好,汪仁日日在他跟前近身伺候著,能吹的風,可一點也不比後宮的嬪妃少。

  她雖然還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但是依她所見,燕淮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該從世子爺成為國公爺了。

  小萬氏前世不是他的對手,這一世,她也並不看好小萬氏。

  她同燕家的那門親事,也是從一開始便不打緊的。

  然而這一刻,謝姝寧忽然莫名慌張了起來。

  燕淮夜訪胡家。究竟是為的什麼?

  院子裡,胡大叔忽然「哎呀」了一聲,而後幾人的說話聲便猛地低了下去,屋子裡的謝姝寧便一點也聽不清楚了。

  旋即。院門發出依舊叫人牙倒的「吱呀」聲,不知被誰給關上了。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夜裡回響著,直接往胡大叔夫婦今夜睡著的屋子而去。

  謝姝寧屏息,仔細分辨著裡頭的腳步聲。

  胡大叔的腳步聲很特別,因他腳上著的鞋子不同,又是成日裡下地上山的農家漢子,走路時的聲音同他們都不大想相同。

  燕淮幾人的腳步聲又尤為的輕巧,似夜裡的貓,走過了卻沒有留下動靜。

  這是練家子的腳步聲。

  輕盈迅捷。又或是穩重有序。

  即便是急切的時候,他們的腳步聲聽上去亦是不容易亂的。

  而這幾個腳步聲中,胡大叔的腳步邁得極大,幾乎是踉踉蹌蹌地在往前衝。

  不多時,腳步聲沒有停歇。只在推門的動靜響起時略微頓了一頓,便似乎已閃身進了屋子。

  進了裡頭,謝姝寧就不大聽得見響動,眉頭微蹙。

  好端端的,在這種地方竟也遇見了燕淮,可實在不是什麼好事。難不成,他也在找金礦?

  謝姝寧一凜。方要吩咐圖蘭悄悄去打探一下,燕淮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他們口中的那個馨娘又到底是不是胡大嬸。可她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看到圖蘭趴在了窗邊,從窗欞縫隙裡往外張望。只看了幾眼,她便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同謝姝寧道:「小姐。堂屋的燈亮了。」

  「哦?」謝姝寧亦跟著俯首去看,果然看到胡家堂屋的燈亮了。

  裡頭人影重重,一時卻看不清究竟有幾人。

  火光微弱,只寥寥一星映在窗上,昏暗得很。謝姝寧盯著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麼名堂,遂收回視線坐定,照舊吩咐圖蘭道:「你悄悄地去探一探,莫要叫人給發現了。」他們如今身在胡家,不得不防,任何動靜都要仔細查一查才能叫人安心。

  「是。」圖蘭應了聲,飛速下了炕。

  開門響動大,她就輕手輕腳開了窗子,一個翻身,身影便從謝姝寧的視線裡消失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屋外草叢裡有蟋蟀在鳴叫,一聲聲扯著喉嚨不肯停。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蛙鳴聲,也混了進來,一聲賽一聲的響亮。農家夏夜,因為鮮少有人聲出沒,顯得極清淨,可這些個小東西一鬧,就吵得厲害,叫人難以安睡。

  謝姝寧卻是真的睡不著了。

  即便沒有這些響聲,她恐怕也再難以入睡。

  圖蘭去了一會,還沒有回來。謝姝寧忍不住扒在窗邊等著她歸來,眼睛盯著映在紗窗上的那一抹微光不敢移開。

  今夜的天似乎尤其得黑,天上無月無星,黑得沒有一絲雜色。她在心中暗嘆,明日怕是沒有好天氣了。熬過了今夜,明日若是下雨,他們就無法繼續開採,時間只會越耗越多,遠比先前所料想的更加麻煩。

  突如其來的燕淮,也叫她擔憂。

  其實圖蘭才走,她卻已經在屋子裡等得心急如焚,身子僵著。圖蘭悄無聲息地回來時,她的腿腳都已經發麻了。

  「小姐。」

  聽到圖蘭喚她的聲音,謝姝寧長舒了一口氣。氣一洩,僵硬的身體似乎也就立即重新靈活起來,她伸手揉著腿,側目看著圖蘭壓低了聲音詢問道:「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圖蘭點點頭,隨即卻又搖了搖頭。

  謝姝寧被弄糊塗了,也顧不上繼續揉腿,疑惑地道:「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來的人,是成國公世子。」黑暗中,圖蘭的聲音帶著少見的遲疑,「但是他身邊跟著個很厲害的人,奴婢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發覺。」

  謝姝寧點頭稱是。

  且不論燕淮這一次夜行帶了誰來,至少便是他自己,亦不是京裡那些身嬌肉貴的公子哥,圖蘭若是靠得太近。難保不會被他們給發現。

  她讓圖蘭坐下,兩人湊近了耳語,「你做的對,不管怎樣。保全自己方才是行事的第一準則。」

  圖蘭聽到她這般說,不禁長長出了一口氣,說話間這才重新堅定起來,沒了先前的遲疑不決。

  她說:「世子來找的那個叫馨娘的人,就是胡大嬸。奴婢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隱約聽見她在哭,還提到了世子爺的生母,她叫世子爺的生母為大小姐。」

  圖蘭的西越語愈發長進,但到底不是她的母語,一些生僻、難的字眼。她時常分辨不清。但上一回在宮裡頭偷聽皇后跟淑太妃身邊宮女的談話,她有了經驗,這一次就知道怎麼摘取關鍵。

  哭訴,生母,大小姐……

  這幾個詞在謝姝寧腦海裡漸漸匯聚成了一副畫面。緩緩變得清晰。

  白日裡她初到胡家時,便懷疑過,胡大嬸並不像是十足的鄉野村婦,而應是個大家婢。只是她無法從胡大嬸簡單的言行舉止間便判斷出來,她過去曾在哪家為奴。

  且看胡大嬸的談吐,應也是識字的。

  能讀書認字的丫鬟,身份尋常不會太低。多是小姐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

  但這樣的丫鬟,又怎麼會只嫁個村夫?

  謝姝寧先前沒有想明白,如今聽到圖蘭說她管去世的大萬氏叫做小姐,陡然間便想清楚了。如果她曾是大萬氏身邊的丫鬟,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為何她會嫁到這般偏僻的地方,為何燕淮百忙之中會抽空在暗夜而來。

  她從田莊上趕來。亦花費了個把時辰。

  燕淮身處京都,趕來平郊便需要幾個時辰,再趕來這,所花時間已是許多。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原該是他在燕家萬家皇宮多處奔波之時。他卻來尋個母親身邊已經嫁人生子的丫鬟。

  謝姝寧斂目,越往下想便越覺得心驚。

  這個叫做馨娘的丫鬟,究竟有多重要?重要到燕淮不惜旁的,要策馬來找她?

  「小姐?」屋子裡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圖蘭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又見她良久不曾出聲,不由得試探著喚了一聲。

  謝姝寧回過神來,按捺著心中焦躁之情,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可瞧見了跟著世子來的人?」

  圖蘭搖頭,「奴婢不敢靠近,也沒能瞧見,只知是個年紀約二十四五的年輕人。」

  「年輕人?武功很高?」謝姝寧皺眉。

  圖蘭這回倒想也不想便點頭了,語氣肯定地回答道:「奴婢在他跟前,恐怕就是三腳貓的功夫。」

  謝姝寧無聲失笑,這話倒是極可能是真的。她一開始想要找一個會武的丫鬟以保平安,也就只是單純的想要一個懂拳腳的而已。舅舅為她尋來了圖蘭,已是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但燕淮不同,他在燕家的日子定然是水深火熱,他身邊若沒有幾個厲害的角色,他只怕在回京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謝姝寧立即在心中打定主意,明日便回田莊上去,即便是大雨傾盆也不好再留。畢竟燕家的渾水,她可沒打算蹚進去。大萬氏死了這麼多年,燕淮卻在這個微妙的時刻來找過去在她身邊伺候的丫鬟,不管謝姝寧怎麼想,都覺得他是來求證某些事的。

  ——好比,大萬氏真正的死因……

  若大萬氏活著,許多事便不一樣了。再加上她前世所知,小萬氏母子跟燕淮之間的恩怨,難免不叫人多想。

  該有多恨,才會下那樣的手?

  所以,即便是前世,她也不止一次懷疑過大萬氏的真正死因。

  大萬氏真的,只是難產落下了病根,故而才纏綿病榻,不治而亡?

  她這個外人都忍不住多想,燕淮這個親兒子,又怎麼會不想,尤其在他不知緣由離家數年,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歸來奔喪之後。

  謝姝寧愈發覺得自己一群人不好再在胡家逗留下去,恨不得連夜便走。但現在走,只會更加引人注意。她不能輕舉妄動。

  可這般一來,夜就顯得愈發長了。

  胡大嬸肯定不會隱瞞他們這群人借宿的事,好在她也並不清楚他們具體的身份。

  謝姝寧做好了準備熬到燕淮走人,亦或是天色一發白,便將雲詹師徒喊起來,趕緊回莊子上去。

  忽然,謝姝寧愣了下。她揪著圖蘭問道:「冬至今夜可是睡在了馬車裡?」

  圖蘭應聲:「傍晚先生讓他夜裡也睡在屋裡,他不肯,說左右都是地鋪,倒不如就睡在馬車裡。還能管東西。的確是睡在馬車裡了。」

  謝姝寧扶額,他們的馬車就停在胡家的小院子外,只隔了一堵墻而已。燕淮幾人可是在正門外叩響了門,等著胡大叔去開了門才進的院子。這般說來,冬至睡在馬車裡,以謝姝寧對他的了解,想必該聽不該聽,她方才未能聽到的話,冬至應該都已經聽進了耳朵裡才是。

  然而這些同另一件事想必,冬至有沒有偷聽到燕淮幾人的談話。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麼顯眼的兩輛馬車,燕淮是得多瞎才能看不到?

  謝姝寧登時急了起來,急得團團轉。

  距離燕淮幾人見到馨娘的面,已有約莫一刻鐘多些。也不知他們的這場談話何時結束。

  謝姝寧忽然間就有了立刻落荒而逃的衝動。

  越想避開的事,似乎冥冥中就越是不容易躲避。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外頭忽然喧鬧起來,院門被砸得震天響,像是下一刻就會倒下一般。謝姝寧的視線下意識往堂屋窗上的那抹光亮望去,燭火還幽幽地亮著,裡頭的人應當還沒有動過。

  那外頭又是誰在叩門?

  正想著。震天響的敲門聲驀地停了,而後便有道極凄厲的聲音劃破夜幕——「胡大伯救我!」

  雖然聲音都喊得變了調子,但仍能聽出來是個孩子。

  謝姝寧大驚失色。

  冬至還在外頭!

  她連忙推了圖蘭一把,道:「點燈!」

  圖蘭一躍而起,啪嗒兩下將擱在桌上的蠟燭點上。

  「去隔壁瞧瞧師父跟師兄起身沒有。」謝姝寧緊跟著下了炕,抓起衣裳三兩下穿好。又彎腰去穿鞋,一邊急聲吩咐圖蘭,「若醒了就不必回來,只在窗外喊上一聲,便出去找冬至。」

  冬至在跟他們去漠北時。同刀疤那群廝混了很久,也是練過手的,可真比起來,他還不如圖蘭。

  外頭的慘叫聲已戛然而止,黑夜重歸寧靜,但這在謝姝寧看來,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圖蘭推門而出,她亦穿戴妥當,將屋子裡的東西胡亂收拾到一塊,準備隨時拎上就走。好在這一回出來本就是暫住一兩日,東西帶得少,眼下收拾起來也很快。

  院子裡的腳步聲雜亂響起,應是堂屋裡頭說話的幾人也都在聽到動靜之後走出來了。

  但謝姝寧的注意力都已經放在了收拾東西上,根本無暇分心往外去看一看燕淮幾人。

  「小姐,先生起來了!」

  似乎只是眨眼間,圖蘭的聲音就在外頭響了起來。

  謝姝寧不敢揚聲,立刻拎著個幾個包袱從門裡走了出來,拔腳往雲詹先生那邊去。

  屋外已經不見圖蘭的身影,想必是去找冬至了。

  但外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謝姝寧根本沒有定論,心里想著方才那一聲尖利的求救聲,她咬了咬牙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雲詹先生師徒的屋子。

  雲詹先生正在彎腰收拾書卷,見她穿著白日穿過的那身改小的男裝,點了點頭道:「這樣妥當。」

  一旁幫著收拾東西的雲歸鶴聞言,亦扭頭來看了謝姝寧幾眼,不置可否地將視線移開,比了個手勢問起外頭的動靜。

  謝姝寧緊抿著嘴搖了搖頭,終於轉身往院子裡看去。

  生得模樣便老實憨厚的胡大叔站在那,焦急地搓著手似要往院子外去,卻被一個眼生的年輕男子給攔住了去路。果然如圖蘭方才所說的一般,年約二十四五,看著就似乎身手不錯。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這人右側忽然站出來一個人,定定朝著她看了過來。

  是燕淮。

  謝姝寧不閃不避,皺著眉頭同他對視了兩眼。

  她穿著男裝,四周又是一片昏暗,燕淮不一定就能認出她來。

  「門外的是毛毛!」胡大叔高喊了聲,仍要往外頭去。

  胡大嬸在一旁聲音急切地勸阻:「相公你不要去。毛毛他已經……他已經……」

  毛毛是隔壁家的孩子,一個孩子三更半夜忽然跑出來喊救命,只怕家中的大人都已經兇多吉少。何況方才那一陣兵戎相擊之聲,猶在耳畔!

  但胡大叔性子耿直。哪裡忍得住不去。

  就在這時,燕淮忽然道:「只怕是那邊的人跟來了。」

  胡大叔一頭霧水,根本聽不明白,胡大嬸卻是立時覺得腿軟,戰戰兢兢地道:「是二小姐?」

  燕淮沒回答,只急聲道:「來不及了,外頭只怕是已經被包圍了。」

  自那孩子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後,外頭就連旁的動靜也無。池塘裡的蛙鳴聲,草叢間的蟋蟀蟈蟈,似乎都在剎那間消失無聲了。更不必提村子裡的犬吠聲。

  若他沒料錯,那群人怕是一路挨家挨戶搜過來的……

  前頭一直都沒有動靜,不知道出了什麼意外,竟叫隔壁的孩子溜了出來叩門求救。

  聽了他的話,謝姝寧心裡也是這般想的。

  她不由愈發擔心起了圖蘭跟冬至。胡家若已被圍困,那他們恐怕也是兇多吉少了。而且,她深知,圖蘭兩人不會丟下主子自己逃命去,所以他們要麼在外頭伺機闖進來將他們救出去,要麼就已經被殺了。

  但自圖蘭出去後,她還未聽到有兵戎相見的聲響。還算是有一線生機。

  「世子,您快逃!快逃!」胡大嬸渾身顫栗著,驀地轉身拽住了燕淮的袖子,將他往另一個方向拖,「您往灶間小門走!他們一定還沒發現那地方!」

  廚房有扇門,平日裡鮮少用。門外堆了柴禾干草,不留神並不會叫人發現。

  但燕淮知道,這一次追來的是什麼人。

  是他大意了,以為燕霖自馬上摔下來,摔斷了腿。繼母怎麼也該心慌意亂一會,因而才趁著這個時機冒險來找馨娘。誰知,她的人仍緊追不捨而來。

  父親手裡留下的那些人,這些日子他同吉祥軟硬兼施,倒也收回來大半。

  繼母已經頗有些拿捏不住他們。

  到底這群人是追尋歷代成國公的,而不是追隨成國公夫人的。

  也因此,燕淮同吉祥對視了一眼,握住了腰間佩劍。

  為了尋人,甘願屠村,這群人的手段兇殘狠辣,實難對付,亦不知小萬氏是從何得來的人。

  胡大嬸見他不動,不由淚如雨下:「世子,您不能留在這,即便是死,也絕不是今日呀!」

  燕淮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會死,但灶間小門,怕是也出不去了。」

  他說得肯定,讓正在暗自考慮怎麼從灶間走的謝姝寧愣住了。

  燕淮抬手,猛然往某個方向指去,少年清越的音色在暗夜裡泠泠如碎冰,「黑煙已經燒起來了。」話畢,他驀地轉身往後退了一步,同扈從吉祥沉聲哀痛地道:「天字五人,怕是已經都遇難了。」

  他惜命,惜得很。

  所以這一回冒險出行,除了吉祥外,他還特地帶上了五個身手極佳的護衛。

  然而事到如今,他們卻一點動靜也無,不可能還活著。

  站在雲詹師徒房門口的謝姝寧聽到這話,手中包袱一鬆,「啪嗒」墜地。

  燕淮手下的人,都死了,圖蘭跟冬至,豈不是……

  桐油的氣味漸漸在空氣裡彌漫開來,黑色熏人的煙霧,也已飄到了眾人眼前。

  胡大嬸瑟瑟發抖,終於認出廚房所在之處,已是大火熊熊,柴禾被燒得劈啪作響,哪裡還有生路。她栽進了胡大叔懷中,方才想起了自家閨女來,口中急呼:「冬雪!冬雪!」

  可靜悄悄的夜裡,根本無人回應她。

  雲詹師徒自門內走出來,看到滾滾濃煙目瞪口呆:「竟是火攻……」

  然,謝姝寧跟燕淮卻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不止!」

  冬雪沒有回應,想必也已遇難。

  那夥子兇手,在誰也不曾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從他們未發現的陰暗角落裡冒出來了。

  謝姝寧渾身發冷,覺得自己真真是倒楣至極。

  難道她好容易重活一世,竟是為了同年少的燕淮死在一塊不成?

  就算是死,她也不會死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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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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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困局

  然而兇手不知潛藏在何處,胡家上空的火光卻是越來越盛,烈烈的紅像是潑在夜幕上的血,還帶著逼人的殺意。

  謝姝寧一個彎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包袱,往手臂上一掛,緊緊抓住後回頭看向雲詹先生,她想開口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如今擺在他們眼前的,左不過兩條路——生或死。

  死路她倒是瞧見了,可生路在何方?

  遲疑間,雲詹先生站在她身旁抬頭看著天,漆黑的夜空已被熊熊的火光照亮,恍若白晝。掩在夜色中的胡家小院也清晰地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樣,泥土夯成的院墻不過才及成年男子的胸口,莫說是會武的人,就算是個普通人,怕也是擋不住。院門木板單薄,稍用些力,也就踹開了。整個胡家,不過都只是虎狼口中的肉,處處都是可供下嘴的地方。

  唯一能供他們逃生的廚間小門,卻也已被大火侵蝕,根本無法通行。

  如此一來,他們這群人就成了甕中之鱉,只等著人來抓了。

  在場的諸人,除了胡氏夫婦外,皆在胡家的閨女冬雪未曾應聲之時便明白了過來,那隻捉「鱉」的手,也已經悄無聲息地混了進來。

  廚間的火舌也在飛速往邊上蔓延,貪婪地想要將整個胡家連人帶房舍,一並吞沒。

  大火燒紅了半邊天,站在院子裡的幾人皆一臉凝重。

  困獸之掙,除了硬闖,竟就沒有旁的法子了!

  「叮——」

  短促而清脆的出鞘聲猛地在耳畔響起,謝姝寧朝燕淮望去,他的劍已經握在了手中。

  來不及移開視線,燕淮忽然轉頭,亦朝著她看了過來。

  她在想,眼前的人功夫如何,到底有沒有法子將今夜這場由他惹出來的禍事給解決了。

  而他,卻在想,那個遠在敦煌的夜晚。

  漫天的星光下,他戴著面目猙獰的面具,在敦煌古城的慶典上挾持了她,一劍刺穿了她。

  那天晚上,不是他頭一次殺人,卻是他第一回一口氣殺了十數人。

  回到京都後,他日日劍不離身,卻鮮少能有直接拔劍的機會。面對厭憎自己的繼母,他眼下所能做的只有明面上的忍氣吞聲,而非劍指。所以,他功夫如何,繼母小萬氏並不熟知。

  漠北的天機營,早已被風沙掩埋,深達地底,無跡可尋。

  他的過去,便也隨著天機營一道被風沙給湮沒了,繼母也因此再沒有法子得知,他在塞外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因而今夜,那群人不敢直接闖進胡家來,是忌憚著他身邊的吉祥,而不是他。

  再者,跟著他一道出來的天字五人,身手皆不錯,那群人多多少少都會掛彩,這般一來,知道吉祥就跟在他身邊,那群人才不敢輕舉妄動。

  但小萬氏一個深宅婦人,再無法繼續調動亡夫留下的人馬後,又是從哪裡突然間找到的這群人?

  燕淮百思不得其解。

  吉祥亦不解,他握著寒光泠泠的長劍,寸步不離地跟在燕淮身邊。

  他從一開始便不贊成燕淮在這種時候冒險來尋先夫人身邊的老人,任何事情都不如保住命,成功襲爵,收復人手來得重要。但燕淮這一次,卻意外地一意孤行。吉祥猜不透自己這位新主子的心,就好比他也從來沒有看穿過故去的成國公燕景的心思一般。

  父子倆,在這方面,竟是像了個十足十。

  但論樣貌,卻是二公子燕霖,生得更加同父親相似。

  可秉性,燕淮才是真的像足了父親。

  燕淮幼時便跟著繼母小萬氏度日,因喪母之事夜夜啼哭不止,小萬氏便夜以繼日地守著他。那時,府裡的人,哪個不說小萬氏的好話?人常說,後娘都是黑心的,但不論叫誰來看,小萬氏都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亦將年幼的世子視若己出。

  大家私底下都在說,因了小萬氏是先夫人嫡親的妹妹,是世子嫡親的姨母,所以才會對世子這般好。

  但凡換了個萬家的庶出小姐,抑或是出自旁支的嫡小姐來當這個填房,世子怕都是要吃苦頭的。

  到底親姨母,是不同的。

  所以,人人都將小萬氏的事當成佳話來說。

  誰知,沒過幾日彼時還年輕的成國公燕景便打發了乳娘來將世子抱走,不允許他再繼續留在小萬氏身邊。

  再後來,他對世子便越來越嚴苛,說話間也總是冷冷淡淡的。

  眾人都快忘了,曾幾何時他對世子,亦是極好的。

  底下的人就忍不住都在心裡頭想,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但到底誰也不敢將這話拿到明面上來說。

  但小萬氏對燕淮倒是越來越好了,甚至好過了後頭親生的二公子燕霖。

  吉祥亦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有一種毀人的法子,叫捧殺。

  每每國公爺想要拉著世子去習武時,小萬氏便會適時出現,輕聲細語地哄著彼時還年幼的世子,給他送好吃的送好玩的,分他的心。

  所以燕淮七歲那一年,突然間便從眾人視線中消失了。

  他離開時,小萬氏連一丁點消息也不曾得知。

  府裡的人都知道,為了這事,小萬氏曾同成國公關起門來大吵了一架。

  世子燕淮失去蹤影後,小萬氏的真面目便漸漸顯露了,她從來,就沒有真的疼愛過去世的長姐留下的獨子。她愛的,至始至終都只有自己的兒子燕霖。

  吉祥也是從燕淮離京的那一年開始,跟在了成國公燕景身邊。

  也直到那時,身為貼身護衛的他,發現了一個古怪的秘密。

  成國公燕景除了兩個兒子外,竟還有一個女兒。

  十幾歲的小姑娘,生著一副六十歲老嫗的模樣,叫人駭然。

  滿府那麼多人,竟無一人知道,成國公府其實有三位小主子。

  燕大小姐的存在,至今仍是個秘密。

  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辛,吉祥很惶恐,不敢問不敢說,權當自己什麼也不曾看到過。然而成國公病重之時,卻交托給他一個任務。待世子燕淮歸來之際,帶他去見大小姐燕嫻。

  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吩咐,吉祥也什麼都不敢追問。

  燕淮回京後,他尋了個自認為恰當的時機帶著他去見了燕大小姐。

  吉祥至今仍記得,燕淮那時震驚得說不出話的模樣。

  不論誰,知道自己還有一個那樣的妹妹,想必都會懵了吧。

  他不知道兩人都說了些什麼,但燕淮出來後,便讓他吩咐下去,要尋一個叫馨娘的人。

  如今落到了這樣的困境,吉祥不由得開始責備自己,應該在一切成了定局之後,再帶著燕淮去見燕大小姐才是。

  他沉默著,只覺得手中長劍重若泰山,沉甸甸的幾要脫手而去。

  敵暗我明,委實不是什麼幸事。

  時間陡然間變得十分緩慢,明明只是一眨眼的事,卻像是歷經了十數個時辰一般,場面僵持住了。

  吉祥的視線在站在檐下的幾人身上打著轉,借宿的人,門口的馬車自然也就是他們的。一個老頭,兩個小的,卻有兩輛馬車?他們先前靠近胡家時,便已經將馬車搜了一遍,裡頭卻空無一人。

  吉祥眼神一冷,飛快地低聲同燕淮耳語了一句:「世子,那幾人會不會是內應?」

  雖然老的少的,看上去都弱不禁風,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吉祥就算書念得再少,也多少知道些。

  可叫他沒想到的是,他才說完,燕淮便斷然搖頭否決了,「不可能。」

  吉祥握緊了長劍,立時想要分辯,萬事皆有可能,這幾人不論怎麼看都滿是古怪!

  就在他不願意浪費時間說話,想要乾脆將那幾人斬殺了一了百了時,他聽見燕淮說了句,「那是謝家八小姐。」

  熊熊火光下,對面的人容貌清晰,身形單薄,穿著男裝。

  吉祥不曾見過謝姝寧,卻知道燕淮見過她,知他不會認錯,當下更是大急。

  謝姝寧是誰?

  那可是同二公子燕霖有婚約的人!

  這種時候,她出現在胡家更是古怪之極,若說方才吉祥還心存疑慮,只想著錯殺也無妨的話,這會卻是不論怎麼都想直接滅了口了。

  就算謝姝寧幾人出現在這裡是意外,那她死了,對他們而言,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世子,不可錯過!」時機難得,吉祥眼中映著劍上寒光,聲音冷厲地說道。

  話音未落,胡大嬸突然哀嚎了一聲:「冬雪——」隨即掙脫了胡大叔的手,往暗處衝去。

  燕淮跟吉祥阻攔不及,場面登時失控。

  謝姝寧被唬了一跳,往後一退踩上了雲歸鶴的腳。

  雲歸鶴皺了皺眉,忽然掰過她的臉,衝她比劃著,圖蘭呢?

  「去找冬至了。」謝姝寧眸子一黯,腦中的那根弦卻前所未有地緊繃了起來。

  火勢漸大,又有殺手,他們就算想躲,也壓根沒有地方可以躲。

  被殺死,或被燒死。

  驀地,雲歸鶴飛速比劃了個逃!

  他耳力極好,較之他們更早聽到了劍刃劃破夜風的聲音。

  然而腳還未動,不知哪兒接連傳來兩聲慘叫,旋即便有兵刃相擊的聲音傳來。

  燕淮同他們已經對上陣了——

  就是現在!

  謝姝寧三人胡亂將包袱丟下,拔腿便跑。

  外頭為了防止燕淮逃走,肯定還守著人,他們只能往屋子裡跑,趁機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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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救命

  這群人要殺的是燕淮,先前滿村子殺人,想必也是為了找他。

  如今人已經找到了,交上了手,想必一時無暇分心來顧及他們才是。

  雲詹先生心中亦如是想著,忽然眉頭一皺,攔住了謝姝寧,道:「什麼聲音?」

  「嗷嗚——嗚——」

  謝姝寧腳步一僵,就連漫天的火光都似乎僵住了,不知隱在何處的刀劍撞擊聲響亦頓了一頓。似乎只是一瞬間,伴隨著刀劍穿透皮肉的聲音接連響起了幾道悶哼聲。

  有人死了……
  
  「是狼叫聲!」雲詹先生下頜上的那一縷長鬚被夜風吹得飄了起來,亂成了一團,往日裡他這時定要伸手去按住才是,這會卻什麼也顧不上,只目光炯炯地看著謝姝寧跟雲歸鶴,「這地方,哪裡會有狼?」

  平郊就在京都附近,乃是近郊,多是農家田地,怎麼會有野狼出沒?

  這是圓月高懸的漠北夜晚,才能時時聽到的動靜!

  在場的三人皆在漠北暫居過一段日子,對這聲音都不陌生。

  謝姝寧當即反應過來,站在原地舉目四顧。廚房那側的牆頭上,忽然冒出來一個腦袋。

  果然是圖蘭!

  謝姝寧欣喜若狂。

  他們一行人中,誰對漠北熟悉,都不可能熟悉過圖蘭去。圖蘭她,是從小跟著狼群長大的孩子,讓她學狼叫,足以叫人真假難辨!

  圖蘭既能在牆頭上呼喚他們,那麼外頭想必已經殺出了路。妥了。雲詹先生亦認出了圖蘭,立即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殺手出沒,旋即壓低了聲音同身後的兩個弟子道:「快走!」

  話畢。他邁著兩條老腿,走得飛快。

  雲歸鶴輕輕推了下謝姝寧的肩頭,緊跟其後,亦大步追了過去。

  謝姝寧心頭微定,趁著四下無人注意到他們,沿著牆根往圖蘭那側移動。然而走了幾步,她忽然遲疑了下。

  燕淮那邊的刀劍聲。仍舊未停。

  刀劍無眼,非死即傷,何況是眼下這樣的局面。

  燕淮要麼贏。要麼死。

  謝姝寧心中很清楚,但她從一開始就恨不得一輩子不同燕淮相識,這會讓她捨己為人去救他,還是罷了吧!禍事本就是他的禍事。於她何干?昔日母親在胡楊林已救過他一回。這次輪到她,還是保命要緊!

  心中大石落地,她腳下立時生風,活了兩輩子竟也從未跑得這般快過。

  可前頭的一老一少,跑得更快,叫她氣喘吁吁難以追上。

  逃命的時候,眾人連回頭的時間也無。

  雲詹先生第一個就著圖蘭的手上了牆頭,同圖蘭一道消失在了泥牆後面。緊接著。冬至忽然冒了出來,取代了原先圖蘭所在的位置。扶了雲歸鶴一把。

  謝姝寧已漸近那面牆,瞧見冬至出現,心頭陰霾一掃而空,忍不住長鬆一口氣。

  然而不等她的這口氣鬆到底,身後突然出現了一隻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輕而易舉地將她往邊上的一間屋子裡推去。

  另一邊的圖蘭爬上牆頭要來接謝姝寧,卻愣住了。

  眼前空蕩蕩的,哪裡還有謝姝寧?

  身旁就是漸漸蔓延過來的火舌,火焰被夜風吹起,燙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圖蘭拚命睜大了眼睛去看,可四處都沒有發現謝姝寧的身影。

  牆後雲詹先生已上了馬車,見圖蘭趴在那沒有動靜,不由奇怪,急聲喊她:「阿蠻呢?」

  圖蘭張皇地回過頭來:「不見了!小姐不見了!」

  雲詹先生唰地一下白了臉,踉踉蹌蹌地從馬車上下來,就要往回跑,卻被冬至給攔住了,強行將他又給塞回馬車裡去。

  「先生同雲公子先駕車回去!我跟圖蘭留下來找小姐!」冬至將趕車的馬鞭往雲歸鶴手中一塞,就往圖蘭那邊跑。

  雲詹先生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自己留在這只能是添麻煩,卻幫不上任何忙,當下心有戚戚焉,無奈地讓雲歸鶴趕車先行一步,去搬救兵。

  沒有車夫,就只能由雲歸鶴親自趕車。
 
  但他是頭一回駕車,動作極不嫻熟,馬又受了驚,賴在那不肯走。

  額上豆大汗珠,像是落雨般,簌簌落下。

  已上了牆頭的冬至跟圖蘭則飛快交談了兩句,翻身下了牆,重新回到了胡家。

  夜風下,胡家最開始被點燃的柴垛已經盡數被火焰吞噬,廚房更是不能倖免,邊上的幾間屋子亦都開始在大火中發出「劈啪」聲響,橫樑不牢,只等落下。

  圖蘭跟冬至小心翼翼尋找著自家小姐蹤影的時候,謝姝寧卻被困在一間搖搖欲墜的屋子裡頭。

  站在她對面的人,赫然便是此刻應該跟在燕淮身邊的吉祥。

  渾身浴血,左手袖子已斷,上頭傷口深可見骨。腿上亦是鮮血淋漓,簡直渾身是傷。

  都已經傷成了這幅模樣,捉她做什麼?

  謝姝寧沒有見過他,也不認識他,卻聽到他冷漠地問道:「你是謝家八小姐,謝姝寧?」

  這間屋子也著了火,只是火勢還未太大,但右手邊的那面牆都已被火燒得通紅,似炭。

  謝姝寧不知道自己究竟倒了什麼邪霉,又驚又怕,張口就道:「謝姝寧?我姓雲,叫雲歸鶴!」

  吉祥提著劍,聞言愣了下。

  難道方才世子說的謝八小姐,是站在邊上的那個?

  都著了男裝,是他認錯了不成?

  可若是那個,個子未免也太高了些!

  怔愣間,著了火的橫樑忽然「哢噠」一聲斷成兩截,重重砸了下來。「嘭」地一聲巨響,帶起一陣黑煙。

  謝姝寧跟吉祥各自下意識後退一步,結果就這麼生生被燃燒著的橫樑給隔開了。火焰升騰。一碰就會灼傷皮膚。黑煙在屋子裡瀰漫開來,謝姝寧重重咳嗽著,以袖作帕,俯下身去,捂住了口鼻。

  吉祥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遲疑著朝火焰的另一側看了幾眼,旋即後退。沉聲丟下一句話:「若你不是謝八小姐,今日死在這, 就怪她吧。」

  話畢。門扉洞開,他一下閃身而出。

  謝姝寧被留在燃燒著的橫樑另一邊,根本無法靠近門口,欲哭無淚。

  見吉祥就這麼走了。她當下咬牙切齒地站起身來。瞇著眼睛在滾滾濃煙裡搜尋能出去的道路。

  然而火舌四處亂竄,燎過各處,須臾便將這間屋子燃成了火海。

  呼啦一聲,火舌舔上了薄薄的窗戶紙,將木頭框子燒得漆黑。

  頭暈腦脹,但謝姝寧腦中意識尚算清晰,知道自己若再待下去,必被燒成焦炭。圖蘭幾個發現她不見了。肯定會來尋她,但她這會若是疾呼救命。也許還會將吉祥或是仍在胡家的兇手引來。

  然而濃煙四溢,她也根本無法開口呼救。只要一開口,黑煙便往喉嚨裡鑽,叫人連連咳嗽,無法說話。

  本是夏日,木頭乾燥,燒起來極快。

  腳下灼熱,即便隔著衣料,呼吸間仍一片滾燙。

  謝姝寧重重咬著牙,忽然一個轉身往窗子的方向而去。

  窗紙已經被燒沒了,黑灰迎面撲來,像是靈堂裡燃成燼的紙錢。謝姝寧不願就這麼死在這,眼神變得越發堅毅,用勁扯下兩截袖子胡亂將手掌纏緊,拖過那張隻濺上了火星的木頭板凳,一把站了上去。而後雙手扶住已經搖搖欲墜的滾燙窗欞,她一個翻身滾了出去。

  重重落地的那一刻,謝姝寧覺得自己將這一身的靈敏勁,都給用光了。

  手掌上綁著的布料呼啦燒了起來,她忍著背上的疼痛,手忙腳亂地將著火的布丟開。掌心一片通紅,到底還是受傷了。

  心口處緊跟著一熱,她匆忙低頭,只見上頭火星點點,連忙脫去外衣。

  只著裡衣的少女站在著火的屋舍下方,頭髮散亂,咬著牙開始往原先停放馬車的地方跑。

  人說急中生智,可她這會大腦一片空白,莫說智,還知跑動便已極難得!

  呼吸滾燙,似乎連心肺都已經被灼傷。謝姝寧覺得自個兒渾身不對勁,但這時卻不能停下。

  然而,馬車不見了!

  謝姝寧有些腿軟,卻見邊上還有一匹馬在,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繼續朝著馬匹靠近。

  胡家裡頭,遍地屍首,鮮血同火光交相輝映。

  圖蘭跟冬至分頭行動,逐間尋找謝姝寧的蹤跡。但謝姝寧前腳翻出了窗,圖蘭後腳才找到那,生生給錯過了!馬車又停在屋子的另一邊,謝姝寧一無所知,走錯了地方。

  吉祥丟下了謝姝寧,則立即就去找燕淮。

  方才兩人分散兵力,他處理完了那幾個人,正巧遇上了謝姝寧,便想著不能白白浪費了機會,所以捉了謝姝寧。

  他一路走一路想,那人應當已經被燒死了,卻不知逃出生天的謝姝寧這時正在牽馬。

  然而她腿腳疲軟,解開了繩子後竟再無力上馬。

  就在這時,火海裡忽然衝出了一個人,滿面是血,見到她腳步也依舊未頓,直衝過來一把將她抄起丟上馬背,旋即翻身而上,一手扶住她便策馬而去。

  裡頭的吉祥卻是遍尋不見燕淮。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圖蘭、冬至三人撞到了一塊,衝出那扇不知何時已經垮了的院門。

  健壯的西域馬並馬背上的兩個身影,在暗夜裡揚塵而去。

  「世子!」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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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發表於 2017-4-18 00:29:41 |只看該作者
第207章 挾持

  然而駿馬疾馳,塵土未曾落下,馬兒已不見蹤影。

  濃濃夜幕下,馬蹄落地的「噠噠」聲響亦很快遠去。圖蘭拔腳要追,卻被冬至給攔了下來。冬至一臉凝重,緊緊擰著眉頭同她沉聲道:「追不上的。」

  那匹馬是燕淮的,正宗的西域馬,連自小吃的草料都是西域的草,生得高大健碩,跑起來腳下生風,乃是一等一的良駒。光憑兩條人腿,那是根本就不可能追得上的,便是眼下有普通的中原馬,也是難以企及。

  圖蘭在漠北長大,焉能不熟知這些,但這會見謝姝寧不見了,她心頭思緒亂成了一團爛麻,哪還顧得上去想追的上追不上。

  冬至一攔她,她便怒了,大力打開冬至的手臂,叱道:「小姐都被壞人給帶走了,你不追還攔我做什麼?」

  她原本說起西越語來就有些怪聲怪調,這會一著急說得快了,更是怪得厲害,聽得冬至忙不迭解釋:「你難道還能跑過馬去?再說了,方才那人你難道沒有認出來?」

  他這般一提,圖蘭愣了愣,回憶著先前在胡家小院子裡偷看到的樣子,心頭微驚。

  ——是成國公世子燕淮。

  在御花園時,她也在堆秀山上的御景亭裡,曾一點不落地瞧清楚過燕淮的模樣。

  方才事態緊急,她一時沒有想到而已。如今冬至一提醒,圖蘭更是慌了,磕磕絆絆地想要組織語言:「男的,他是男的,不可以同小姐一起……天黑了……」

  冬至愁眉不展。

  站在一旁的吉祥忽然冷冷嗤笑了聲。

  圖蘭跟冬至一齊扭頭去看他,目光如炬。

  吉祥也不避開他們的視線,只將劍做拐拄在地上,歪著半個身子面色冷然地道:「你家小姐若是膽敢對世子不利,只怕謝家也該一道與世子陪葬!」

  他說著恐嚇的話,心急如焚的圖蘭卻只覺得自己聽得一頭霧水,茫然地挺直了身板凝視著吉祥腿上胳膊上的傷口,面無表情地道:「是你家世子劫持了小姐,你怎麼這麼不要臉,還能說這樣的話?」

  她學的詞向來簡單實用,這會想也不想便將個「不要臉」三個字給丟了出去。

  吉祥怒意難遏,拔劍就要殺了眼前的二人。

  然而不等他們鬧開,已經盡數被火龍吞噬的農家小院後頭,忽然傳來了一陣馬匹受驚的嘶鳴聲。

  耽擱了這些時候,也不知雲詹師父逃走了沒,冬至心中大驚,飛快往那邊去。

  圖蘭一跺腳,看了幾眼謝姝寧方才遠去的方向,牢牢記在心裡,亦跟了上去。

  吉祥拖著受傷的胳膊跟腿,站在距離燃燒中的火場幾步開外,幾乎能感受到火星撲濺在自己身上的灼熱。

  今兒個夜裡,悄悄潛如胡家的人,他殺了兩個。

  胡家院子外,守在各處角落的,還有三人,被冬至跟圖蘭乾淨俐落地解決了。

  被狼養大的圖蘭,在暗夜裡有著旁人無法比擬的天賦。

  除卻這些人外,先前同燕淮麾下的天字五人相鬥,這夥子人裡也不知究竟死了幾個。

  吉祥暗自在心裡計算著,這一回來的人,至少有十個。但他們沒有料到這裡還有旁人,也沒有料到圖蘭跟冬至的存在。事情更正如燕淮先前所料,這幾人根本沒有將他放在心上放在眼裡,悄悄潛入胡家院內的人,全都是為了防備吉祥。

  結果一疏忽,這群人就開始步步踏錯。

  刀光劍影間,燕淮一出手便斬殺了一人。

  吉祥頭一回知道,自家世子,竟對殺人一事,如此熟練,劍劍往要害刺去,目標明確,沒有一絲花樣。

  京都的世家子弟,除了那些自詡書香世家,連劍都不摸一下的人外,旁的多多少少都會些拳腳刀劍功夫,這裡頭也有那麼幾個學的不傳同燕淮一比較,根本個個都只是花架子。

  吉祥很吃驚,卻也莫名開始放心了許多。

  他這才在解決了剩下的那一人後,擒住了偶然撞見的謝姝寧。

  謝家八小姐,若活著離開這裡,保不齊口風不嚴就會將今夜的事洩露出去。

  他不能冒險,即便燕淮根本沒有要取謝姝寧性命的意思,但吉祥仍舊一意孤行了一回。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的人,竟還能從火場裡逃生!

  吉祥定定立在那,眉頭緊皺。

  世子帶著人,去了何處?

  正想著,他忽然聽到一陣狼嚎聲,憶起之前似也聽到過,臉色一白,戒備地四處巡視。

  望向右側時,他瞧見圖蘭騎在一匹馬上朝著自己直衝過來,手上握著不知上哪兒奪來的劍,上頭鮮血淋漓。在她身後,冬至架著馬車亦急急而來。

  來者不善!

  吉祥心裡冒出這麼幾個字,當即橫劍在身前,愈發警戒起來。

  圖蘭身形高大,居高臨下地在馬背上看著他,似乎下一刻就會叫身下馬兒抬腳踢死他一般。

  但馬沒動,圖蘭也沒說話。

  說話的是冬至,他眼也不眨一下,直勾勾盯著吉祥道:「世子去了哪裡?」

  吉祥冷聲道:「這話問錯了,該問你家小姐要去哪裡。」

  方才謝姝寧竟還騙他,說名叫雲什麼鶴,簡直豈有此理!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指不定為了讓二公子襲爵,早就起了心思要害世子。詭異的念頭在腦海裡一閃即過,但吉祥還是情不自禁地握緊了劍柄。

  「你們招惹來的壞人,你們要負責!」

  圖蘭揚起劍,劍尖上一滴血「啪嗒」落在了吉祥鼻上。

  冬至鎮定些,但眼神似狼,狠狠看著他,繼續道:「人還沒有殺光。」

  方才他們趕往後頭,正巧遇上了個著黑衣的殺手,好在圖蘭反應靈敏又兇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去「撕裂」了那人的喉嚨。

  但他們誰也不知道,這附近究竟還有沒有藏在暗處的黑手。

  吉祥,也不知情。

  潑天的火光下,他緩緩伸手擦去了鼻上的那滴血:「我不知道世子去了何處。」

  若還有人未死,就說明,有可能已經有人追著世子去了。吉祥心焦起來,面上卻仍舊維持著泰然的模樣。

  可巧這模樣惹怒了圖蘭,她忽然俯身,伸出比一般女子大上許多的手掌,揪住吉祥後頸的衣裳就往馬背上拖。吉祥還未回過神,人就已經被丟到了圖蘭身前,趴在了那。

  簡直是恥辱!

  他活了二十多年,何曾遇到過這樣的事,當下掙扎起來,卻被圖蘭一個大巴掌給拍得差點吐出血來。

  圖蘭死死壓制著重傷的吉祥,絲毫不留情面。隨即調轉馬頭,口中肅然說道:「世子帶走了小姐,我們就帶走你。你什麼時候說出世子去了哪裡,我們才會放了你。」

  吉祥眼冒金星,幾乎喘不過氣來,咬著牙說:「我當真不知世子去了何處!」

  圖蘭不信,丟了劍,揚鞭而行。

  一馬一車行出小村,身後忽然冒出來幾個黑色的身影。

  吉祥正被顛得暈乎乎的,猛然瞧見,大驚失色:「小心!」

  圖蘭瞪圓了眼睛,頭也不回,拔下髮上長簪往馬身上一紮。黑馬長嘶一聲,跑成了一陣風。

  然而逃著命,圖蘭半道上還不忘記提醒他,記得說出世子去了哪裡。

  吉祥被折騰得去了半條命,昏沉沉閉上了眼睛。

  等到再次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捆住手腳塞進了馬車裡,身旁坐著個閉目養神的少年。

  馬車外,冬至正在同雲詹先生說話。

  雲歸鶴的車駕得不好,運氣也不好,他們才出了村,就被人給盯上了。馬車被毀,兩人倉惶而逃,直至入了高高的草叢,那幾人忽然棄了他們調頭而去,這才倖免於難。

  雲詹先生連聲說著萬幸,卻被冬至一句「小姐被成國公世子帶走了」的話,給唬得老眼瞪大。

  ……
  
  而同他們南轅北轍的燕淮跟謝姝寧,身後自半刻鐘前,便已經如影隨形地被人盯上了。

  謝姝寧渾身僵硬,努力伏低了身子,暗怕燕淮會不會擇個時機就將她給拋下,獨自逃生。以她所知的燕淮來說,這是極有可能的事。謝姝寧因此始終慘白著一張臉,又聞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心都快從喉嚨裡跳了出來。

  燕淮就坐在她身後,風一吹,他身上的血腥氣就不住往她鼻子裡鑽。

  「坐穩了!」

  忽然,身後的人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飛快說了一句。

  旋即身下的西域馬使出全力,邁開大步往前飛馳而去。

  疾馳了一陣,道旁暗影重疊,視線越加昏暗。耳畔風聲大作,謝姝寧因只著了件髒兮兮的裡衣,冷得直哆嗦。

  正顫慄著,燕淮突然一把將她抱住,翻身滾下了馬。也不知撞到了什麼,謝姝寧只聽得他悶哼了一聲,良久都沒有動作。

  馬越跑越遠,謝姝寧有心詢問,卻不敢在後有追敵的時候出聲說話。

  好在只一瞬,燕淮便拉著她站起身來,開始往林中跑。

  這個村子,只有前後兩條路可行,兩旁皆是山林,高高低低,又因在夏日,草木茂盛,極適合躲藏。

  兩人踉踉蹌蹌地在高過一人的草叢間披荊斬棘,蹣跚而行。

  山下不時有人策馬通過,皆追著那匹西域馬去了。

  跑了不知多久,謝姝寧開始發抖,她已經累到了極致,無力再走。腳步慢了下來,燕淮拖著她又跑了一陣,驀地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她,緩緩鬆開了手。

  謝姝寧苦笑,果然不能指望他帶著自己這個無關的人逃命。

  誰知下一刻,燕淮忽然將她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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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發表於 2017-4-18 00:29:54 |只看該作者
第208章 夜宿

  少年的身形還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單薄,然而他彎著的背脊卻顯得那樣堅實穩健。

  謝姝寧的一顆心從沉入谷底到飛上雲霄,只用了眨眼間的工夫。她甚至來不及驗證,眼前的這一幕到底是不是夢境。燕淮,竟然非但未曾將她丟下,反倒是還將她給背了起來,繼續疾行。

  她雖然瞧著瘦弱,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要背著她而行,實屬不易。

  狹長的草葉劃過她的胳膊,尾端輕輕一下掃過面龐,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來。

  謝姝寧不得已,將頭給深深埋了下去,一張臉緊緊貼在了燕淮的背上。

  濃郁的血腥味霎時盈滿鼻腔,帶著逼人的凶煞之意,也不知究竟都是誰的血。謝姝寧一驚,倉惶地在燕淮背上仰起頭來,誰知不遠處正巧有一叢長著刺的枝椏斜斜探了出來,直朝著她的眉睫而來。

  她下意識低低驚呼了聲,身子僵直忘了避開。

  千鈞一髮之際,燕淮忽然抬起一手重重一下打在了她後腦上,斥道︰「低頭!」

  尖刺橫生的樹枝險險擦過她的髮絲,未傷及臉面。

  謝姝寧伏在那,再不敢抬頭,心中驚惶未定,一邊又慶幸不已。

  倆人在雜草叢生、枝椏亂竄的山林中半跑半避地躲了一陣,漸漸遠離了山下的那條路。西域馬跑得快,背上沒了人,更是蹄上生風,恍若飛龍。那群人跟在馬後緊追不捨。想必這時也都已被帶錯了地方。

  但眼下,仍不是能掉以輕心的時候。

  誰也不知,那群人會不會在突然間返身回來。沿路追上山。

  隨著時間推移,謝姝寧明顯察覺到身下少年的不對勁。

  他的腳步雖然還在努力邁大,但卻已經越來越趔趄不穩。謝姝寧知道,他也已經到極限了。

  「世子……放我下來吧……」她趴在他肩頭上,遲疑著輕聲道。

  到底還只是個半大孩子,再厲害又能有多厲害?

  何況,她再不近人情。也不好叫個受了傷又疲憊至極的人再背著自己在山中穿行。

  然而燕淮並沒有就此將她放下,而是在又行了一段路後才氣喘吁吁地將人放了下來,旋即背靠在了一顆歪脖子樹上。仰頭看了看天色。

  遠離了胡家所在,天空上的紅光已早早消失不見,只餘下了無窮無盡的黑暗,像是能將人給吞沒。那上頭沒有月。亦沒有繁星。黑得全無一絲雜色。叫人瞧得久了,便忍不住開始莫名膽戰心驚。他們方才一路上,都在濃重的墨色裡摸黑前行。

  倆人都累壞了。

  謝姝寧就站在距離燕淮一步之遙的地方,低著頭看腳下的山石。

  雜亂的石頭毫無章法,東一塊西一塊地堆積在那,周圍的樹木亦生得不佳,模樣醜陋。

  謝姝寧微微皺眉,又扭頭朝著來時的路望去。

  夜風凜冽。將長草吹得四處亂扭,早已將他們來時的路重新給遮蔽了起來。

  她暗舒一口氣。

  那廂燕淮卻道︰「山下的情況眼下還不清楚。不好立即就下山,今夜我們只能在山上躲一宿,等天亮了再說。」

  他衝出胡家之前,尋過吉祥,卻沒有見到人,只得先行一步,恰好瞧見了謝姝寧便帶上一道走人。但他敢肯定,吉祥一定還活著,遲早會來找到自己。

  至於謝姝寧……

  他微微側目,看著夜色下那張經歷煙燻火燎已完全看不清模樣的臉,不由失笑。

  為何他們每一次遇見,都在這樣狼狽的時候?

  他笑著,漸漸又將笑意斂去,站直了身子正色道︰「這處山林荒得很,怕是平日裡也鮮少有人上山,難保不會有野獸。但今天夜裡不能生火,所以,謝八小姐小心些,莫要孤身而行。」

  言下之意,今夜不論是山下還是山上,皆危機重重,謝姝寧若不小心謹慎些,出了事就只能自認倒楣。

  謝姝寧聽到這樣的話,忙跟著正色起來,忙不迭點頭。

  她手無縛雞之力,此刻又累又餓,不跟著燕淮走,難道要一個人在山中亂闖不成?

  圖蘭幾個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尋她,可方才那匹馬橫衝直撞不知拐了幾個彎,就算現下要謝姝寧回胡家去,她也是找不到路的。這座山甚至都還荒著,圖蘭他們要想找到她,只怕也有得耗。

  過得片刻,倆人緩過一口氣,繼續在山中穿行起來。

  天色太暗,謝姝寧腳下磕磕絆絆的,走一步便要絆三步,動作漸漸就遲緩下來。

  走了一陣,她便被燕淮落下了一截。

  「世子!」眼瞧著燕淮越走越遠,四周影影綽綽的,謝姝寧驀地出聲急促喊了一聲。

  燕淮便停下來,站在原地候她走近,「八小姐怕嗎?」

  謝姝寧揪著自己身上十分不合時宜的衣裳,揚臉看他,盯著他朦朧的眉眼微微蹙眉回道︰「怕。」

  她又不是吃過熊心豹子膽,遇到了這樣的事哪能有不怕的?不過眼下,比起怕,她倒是更覺得尷尬些。好在天色黑得很,她身上只著了件裡衣這種事,燕淮一時似也沒有察覺。

  古來男女七歲不同席,她今日這幅模樣在夜間走動,已足以驚人。

  然,對謝姝寧而言,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她快步走近了燕淮。

  燕淮看著她,突然伸手牽住了她的手,大步邁開,口中道︰「那便別再落下。」

  謝姝寧一僵,神情麻木地頷首,舌頭胡亂動著,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來︰「多謝世子。」

  少年的手掌,已有了分明的指節。修長而有力,握著她的手時很用力。上頭有經年的厚繭,抵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在告訴她,她過去對燕淮其人的了解,太過片面,太過膚淺。

  她所知道的那個燕淮,似乎根本便不是眼前的人。

  他明明,該是心狠手辣,心思莫測的。

  可此時此刻為了她不再落下走失。而緊緊牽住她手的少年,分明十分體貼。

  體貼二字自心底裡冒出來,嚇了謝姝寧一跳。

  她簡直瘋了。燕淮同體貼二字,焉能共存?

  偏生燕淮牽著她的手,始終未鬆,走至枝椏叢生的地方。他甚至會狀似不經意地幫她避開。

  真是古怪……

  謝姝寧不由疑慮重重。這樣一個人,怎會在後來的短短幾年間,變成那樣?

  疑惑間,燕淮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佇立在倆人跟前的,是兩棵並生的樹,歪歪曲曲纏在一塊,在交錯的底部形成了一個半人高的樹洞。此地地勢頗高,站在樹下。若天光明亮便能輕易瞧見底下的情況。但下頭的人,卻不易瞧見這裡。

  倆人今夜就決定在這裡暫避一晚。

  不能點火。就只能靠人來守,因而背門就勢必不能再袒露在外頭。

  這塊位置,再合適不過。

  謝姝寧也覺得很好,不由鬆了一口氣。

  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墜,她可實在是疲憊得厲害,撐不下去了。

  燕淮顯然也瞧出了這一點,便鬆了手先去檢查了一番,見裡頭的確安全,這才同謝姝寧一左一右坐下。

  樹皮上沾著夜露,散發出濕潤的清香。

  謝姝寧掩嘴打了個哈欠,靠在樹上沉沉睡了過去。

  明知道眼下不是該睡覺的時候,但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竟會就這樣安心地睡著了。

  闔上眼後,她迷迷糊糊地想,大抵是她內心深處,對前世的成國公燕淮的手腕,十分確信無疑,而今又知道少年燕淮,不會丟下自己獨行,睏倦中的心,便安然睡去。

  青絲凌亂,面容被燻得發黑的稚氣少女只著了身髒破的綢料裡衣,在濕漉漉的夏夜裡,在自己一直心懷恐懼的人身旁,緩緩陷入夢境。

  而坐在她身旁的少年,面上糊著的血乾透了,成了破碎的沫子,一抹就往下掉碎屑,像是從面上剝下了一層面具,頃刻間被雙手揉成齏粉。

  倆人的頭頂上方,彎彎的一輪上弦月猶如微笑著的眼楮,悄悄自厚厚的積雲之後探出半個腦袋來,凝視著他們。

  稀埂的月色灑下小片,照亮了沉睡中的少女容顏。

  上頭沾著黑灰,髒得看不出原有模樣。

  燕淮俯首,望了她幾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抹掉她頰邊的一小塊污漬。

  熟睡著的謝姝寧,嘴角卻是緊抿的,昭示了她內心的紛亂思緒,帶出幾分不屬於她樣貌年齡的老成。

  這張髒兮兮的睡顏,許多年後都還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

  ……

  另一個方向的大道上,隨著天空上的黑雲漸褪,亦逐漸被冷冷的月色照耀著。

  行駛在回平郊田莊路上的馬車,沐浴著淒清的月光,被趕得飛快,後頭跟著一匹馬。

  馬背上的人,是雲歸鶴。

  駕車的人則換成了動作嫻熟的冬至。

  雲詹先生跟圖蘭一道擠進了馬車裡,一人一邊守著被圖蘭捉來的吉祥。

  雲詹先生年紀大了,精神不濟,這會為了謝姝寧的事,卻是想睡也睡不著。月色自小小的窗格外透進來,他長嘆了聲,道︰「阿蠻既是同世子一道不見的,那這事便不好立即知會京都的六爺跟夫人。」

  驚動了眾人,這件事毫無疑問會被鬧大。

  失蹤,可不是什麼小事。

  但今夜之事,說不得,不能說,更不好說。

  成國公世子身上的麻煩事已不少,若叫謝姝寧牽扯上了,難免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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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發表於 2017-4-18 00:30:06 |只看該作者
第209章 共謀

  馬車裡,一直沒吭聲的吉祥,忍著傷痛也終於難得地應和了一聲,「這件事萬不能宣揚出去。」

  雲詹先生聽見響動扭頭來看他,卻只看到圖蘭揚起手掌在吉祥腦門上重重拍了下,罵他道:「那你就趕緊告訴先生,我家小姐被世子帶去了哪裡!」

  吉祥手腳皆被緊緊捆縛住,繩子是圖蘭親手綁的,也不知是如何打的結,他越是想要掙扎著去解開,繩結似乎就收得更緊,叫他不得不放棄了掙脫的念頭。

  繩子勒進了他的手腕,緊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的手掌囫圇勒斷。

  他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原先血流不止,如今卻被包紮了起來,止住了血。

  因而吉祥心頭大怒,卻也不再冷冷嘲笑圖蘭,到底人家還救了他的命。

  若不然,他先前便因為這些傷處虛弱得像被拎小狗一樣,被圖蘭給拎了起來,以他的傷重程度來說,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該因失血過多而死了。所以毋庸置疑,圖蘭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究竟還是救了他。

  吉祥便恍若未聞,重新閉緊了嘴不言語。

  但他不說話,圖蘭就惱了,眼神狠戾地盯著他,像是在盯塊鮮肉:「你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家主子肯定也不是好人!你到底說不說?」問著話,她已經一把伸手卡住了吉祥的脖子,逐漸收緊了手指。

  雲詹先生在一旁看見,被唬了一跳,急忙阻止:「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如此!」

  「為什麼不可以?」圖蘭面上兩道濃眉一蹙。

  雲詹先生急聲道:「大費周章捉了他來,難道就是為了殺他不成?眼下還不是殺人的時候!萬事等找到了你家小姐再提不遲!」

  圖蘭一臉不捨地將手收了回來,改用眼刀凌遲吉祥:「先生說還不能殺你,那我就先留著你的命。」

  話音剛落,她又往吉祥腦袋上狠敲了一下,像是頭一次撞見獵物的小狼崽子盯著他死死不放,「世子會去哪裡?」

  她滿心都只有謝姝寧的安危一事。

  但雲詹先生想得便多了許多,今兒個夜裡來的那群人,目標本就是燕淮幾人。只是因為他們運氣不佳,湊巧住進了胡家,這才被牽連了進去。他們同謝姝寧失散,她卻是同燕淮共乘一騎離開的。

  雲詹先生捻著長鬚暗想,事情必然不是如圖蘭想的那般,是世子燕淮劫持了謝姝寧,以他看來,這倒更像是世子湊巧救了謝姝寧一命。

  若不然,逃命之際,誰還會願意帶上個累贅?

  雲詹先生極喜歡自己的女弟子,聰明,記性奇佳,行事老成。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那種節骨眼上,謝姝寧只能是個累贅,帶上她逃命,根本沒有一絲用處。

  由此可見,這件事,九成不是圖蘭所想。

  可圖蘭是個死腦筋,同她解釋不通,雲詹先生先前略微提了一句,見她不理會,就索性隨她去。

  只要不把燕淮身邊的這個護衛弄死,一切就都好說。

  圖蘭倒像是問成了習慣,讓吉祥緩一會,便要問一遍。

  吉祥回回都也只衝她冷眼看看,一個字也不說。

  但他心裡可早就惱得去了半條命,只盼著哪一日得了機會非得好好收拾這異族丫頭一回!

  圖蘭渾然不覺,絲毫不畏懼他,只一個勁追問燕淮的去向,心中認定了吉祥知情。

  一路趕回莊上,吉祥額上高高腫起了一個包,模樣狼狽至極。然而一行人見了,卻是誰也笑不出。雲詹先生第一個下了馬車,急步往裡頭去,尋了田莊的管事連夜召集了莊上的壯年男子,讓他們夜間巡邏,不可鬆懈。

  管事的詢問緣由,雲詹先生不便提謝姝寧的事,便只說路上偶遇匪徒,恐一路隨行而來,故而要加緊戒備。

  平郊雖就在京都附近,但山多林多,的確曾有三三兩兩的劫匪出沒。

  管事的便連忙應了,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莊上徹夜燃燈,火光通明。

  圖蘭跟冬至捆著吉祥將他帶進了屋子裡,雲詹先生則回房掙扎許久,不知究竟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謝元茂夫婦二人。

  論理,謝姝寧是他們的女兒,她既出了事,不論大小,都該第一時間知會他們才是。

  可偏生雲詹先生察覺了這事的蹊蹺,又唯恐那群宵小之輩仍在苦苦追擊,未曾撤退,因而不敢貿然行動。何況他一直都知宋氏同謝元茂夫妻關係並不和睦,謝姝寧這個做女兒的對父親也只是恭敬有餘,敬愛不足,兩人之間父女親情淡薄。

  這件事,若叫謝元茂知道了,怕是不一定會將謝姝寧的安危放在首位。

  雲詹先生猶豫不決,索性先去見了吉祥。

  「這件事原就是世子的麻煩,同我等本沒有干係。」雲詹先生站在吉祥面前,盯著他青青紫紫的一張臉,「圖蘭問了你一路,你卻始終不說世子在何處,老夫知道,你其實不是不願意說,而是根本就不知情。」

  吉祥聞言,這才抬眼看向了面前的人。

  雲詹先生繼續道:「但你不會不知,事情繼續拖下去會如何,晚一個時辰尋到人,世子就多一個時辰的危險。那群人是你們引來的,你當然清楚他們的厲害,這便不需老夫贅言了。」

  「先生以為該當如何?」吉祥啞著嗓子,緩緩道。

  雲詹先生讓圖蘭給他鬆綁,「你的主子,同我家小姐,一道不見了,那何不集二者之力一道追尋?」

  吉祥冷眼打量了一遍屋子裡站著的幾人,嗤笑著搖頭:「先生莫不是在說笑?」

  聽到這話,方才要按照雲詹先生的意思上前去為他鬆綁的圖蘭臉面驟然鐵青,一巴掌扇到了吉祥臉上,「小姐說,明明陷於困境卻還沒有自知之明,只知譏諷他人的人,就叫臭不要臉!」

  吉祥嘴角滲血,模樣愈發不能看了。

  人常說打人不打臉,偏生圖蘭下下專挑了臉打,揍得他慘不忍睹。

  吉祥大老爺們一個,何時被人打過耳刮子,當下氣紅了眼睛。

  雲詹先生見鬧得不像樣子,頭疼不已,忙要趕圖蘭出去,卻不防吉祥忽然冷聲喝道:「且慢!先生的意思我聽明白了,共謀的事的確值得提議,但我有一個要求!」

  「但說無妨。」雲詹先生撫鬚。

  吉祥黑著臉:「這一掌之恥,吾當還之。」

  此言一出,屋子裡剩餘的幾個男人都黑了臉。

  雖然圖蘭生得人高馬大,堪比漢子,可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哪有男人打女人的道理?

  但他這般說了,雲詹先生也不免遲疑。

  圖蘭卻立即將連臉湊了過去,順帶著解開了繩子,皺眉道:「快打!」

  吉祥愣在那,半響沒有動靜,良久忽然別過臉,咬著牙道:「罷了!」

  圖蘭追問:「不打了?」

  「不打!」吉祥幾乎咬碎了牙,方才擠出話來。

  旋即,雲詹先生生怕圖蘭沒有眼色繼續攪局,連忙將她給趕到了一旁,同吉祥商量起大事來。

  吉祥坐在那,渾身是傷,努力不去看圖蘭,只同雲詹先生道:「這件事,正如先生說的,本同你們沒有干係,所以如何解決,也請先生還是莫要插手了。」

  他同燕淮相處的時間尚且還短,可卻也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燕淮能脫身的機會,約有八成。

  另外兩成,便是因為他身邊還帶著個謝姝寧。

  所以吉祥極不願意再讓謝姝寧的人攙和進這件事,拖累他們。

  雲詹先生很有自知之明,但卻不會就這樣聽他的話,他語氣堅決地道:「圖蘭必要跟著去,小姐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這意思便是說,在謝姝寧方面,他並不相信燕淮的人能處理妥當。

  吉祥聽明白了便笑:「先生的意思,謝八小姐的名聲便不重要?」

  雖則謝姝寧年紀小,燕淮亦不大,但人的舌頭,卻是能殺人於無形的。

  雲詹先生卻只是淡然道:「比不得命重要。」

  吉祥錯愕,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這般務實,並不多見。

  他正色了些:「那我等自然也是以八小姐的性命為重。」

  「好。」雲詹先生頷首,吩咐圖蘭上前,叮囑她跟著吉祥去。

  說是共謀,到底不能放一百個心。

  圖蘭就老老實實站在了吉祥身邊,面無表情。

  吉祥只覺得她一靠近,面上便火辣辣的疼,實在是恨意難消。可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世子,所以他也就沒有繼續同雲詹先生在圖蘭的問題上糾纏,立即便要起身回去集齊人馬。

  事態緊急,不便耽擱,吉祥跟圖蘭很快就離了田莊。

  冬至面露疑慮,問雲詹先生:「先生,那人若是說謊,圖蘭豈不是要糟?」

  雲詹先生搖頭:「我讓圖蘭跟著去,正是因為不夠放心他,但眼下,若不依靠成國公世子的人,我們根本無法立即找到阿蠻。」

  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然跟燕淮牽扯到了一起,沒有退路了。

  但與此同時,雲詹先生悄悄給冬至派遣了一個任務,去查一查燕淮的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即便救回了謝姝寧,後續的事仍不易解決,燕淮這個人,不能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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