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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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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5:12 |只看該作者
第040章 年節

  桂媽媽張了張嘴,帶著些許無奈解釋道:「她算哪門子的太太……若是稱她太太,那您又算什麼?」

  宋氏搖搖頭:「你不喚她太太,難道這事就能變了不成?左右都如此了,一個稱呼又能如何。你若當著長房諸人的面喚她表小姐,你當他們會如何看待?你是我身邊的人,豈不成了我吩咐的?」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聽得桂媽媽怔住,「是奴婢自作聰明了。」

  事已至此,宋氏也只能嘆口氣不繼續往下說了,另轉了話鋒道:「陳氏想要我惹禍,我如今將禍丟回了她身上,也不知她會如何惱。」

  這些日子,前些陳氏送來的人,被桂媽媽敲打過後,也逐漸開始當用了。此刻在外頭守著的人,多半一人是延陵帶來的,一人是謝家的。不論何時,只要捨得銀子,出手大方,那些個做下人總會見風使舵的。只不過牆頭草,不能擔大責罷了。

  外頭雖有陳氏送來的人,但兩人說著話,聲音卻並沒有壓得太低。

  宋氏同桂媽媽單獨說話時,用的是延陵當日的土話,莫說謝家的人聽不明白,便是謝姝寧許多字眼也都聽不大懂。

  她前世在延陵不過長至四歲多,便來了京都,又過了這麼多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所以這會,她躲在裡頭想要聽聽宋氏在跟桂媽媽說什麼,卻只能模模糊糊的明白她們在說陳氏,旁的卻是一概不知了。

  短短的手指頭戳著簾子,她想了想,便輕手輕腳地重新退回炕邊。

  丁香看著她,不知她要做什麼,一臉疑惑。

  偏生方才謝姝寧示意她噤聲後,自己也一聲不吭。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大眼瞪小眼,靜悄悄地一個坐,一個站。

  外頭宋氏又同桂媽媽說起心事來:「我想著,待過了年,等天日稍暖些,帶著阿蠻去上香。早先在延陵時,我便曾有耳聞,京都的普濟寺香火鼎盛,主持戒嗔大師更是時常被聖上宣去講經。阿蠻早慧雖是好事,然而古語說慧極必傷,絕非沒有道理,若能得戒嗔大師指點,想必將來能福澤延綿。」

  說到底,她仍對之前聽到的囈語耿耿於懷。

  桂媽媽卻不知情,聽到她準備帶著謝姝寧去上香,只當是其想要紓解鬱結,便贊成地點頭。

  抬起頭,桂媽媽忽然想起了一事,便問宋氏道:「太太,您還記得白家的那位瑾姑娘嗎?」

  白瑾?

  宋氏微愣,有些不確定:「可是城西白家的瑾姐姐?」問完她卻又是想起來了,「你這般一提,我倒是記得了,她似乎正是嫁到了京都。她出嫁前,我還送了賀禮去的。」

  說著說著,宋氏忽然「哎呀」一聲,失手打翻了手邊的茶盞,「對對,我記得她嫁進了端王府做側妃!」

  數年過去,記憶已經隱約有些模糊了,然而這會卻又像是浮雲散去,一件件往事隨即顯現了出來。

  宋氏記得自己準備賀禮,可最後卻似乎並沒有送出去。

  延陵白家是當地的望族,宋家雖有錢,卻比不得。加上宋家的人一貫甚少在外走動,她昔日同延陵幾家小姐的交情也淺得很,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大概也就只有白家的嫡次女白瑾了。

  她比宋氏還要長兩歲,十五歲便嫁去了京都。

  不過說是嫁,側妃說白了也只是妾罷了。

  自那之後,便再無聯繫。

  一晃眼,竟已過了七八年。

  宋氏想著,便疑惑地問桂媽媽,「你怎地想起她來了?」

  「奴婢心想著,您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好歹還有個故人。」桂媽媽躊躇著,「聽說端王妃是個不管事的,這些年來更是一無所處,府裡的事都是側王妃管著。奴婢又想著當初她對您是當成親妹子待著的,如今您來了京都,若能同她將過去的交情重新拾起來,也是樁好事。也好叫壽安堂的那位看一看,您在京裡也不是就能任他們肆意拿捏的。且將來出了事,側王妃也能幫著您撐撐腰。」

  宋氏聽了便笑:「你想得倒是美,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我便是巴巴地貼上去,也不知人是否還記得我呢。」

  桂媽媽還要再說,宋氏卻已經擺擺手止了她的話,「我知你是滿心為我打算,你的話也有道理。不過如今不是時候,等過些日子吧,若能,再提不遲。」

  話畢,宋氏眉頭微挑:「年禮的事,你想法子將消息透到壽安堂去。」

  「壽安堂?」桂媽媽訝然。

  宋氏垂眸輕笑,「不然我為何要你送兩份?」

  桂媽媽仍有些雲裡霧裡的,但仍應了。

  過了幾日,掃了年,除夕便浩浩蕩蕩地來了。

  一大清早,陳氏便將換門神、貼春聯、掛年畫一應的瑣事都給分派了下去。正待喘口氣,卻又覺得心內賭得慌。

  她盯著敞開著的門扇上貼著的福祿壽喜,只覺得一陣火起。宋氏的年禮送至長房後,她便被三老太太喚去斥罵了一頓。多少年了,她當著三房的家,從來未被三老太太這般罵過。可宋氏一來,短短幾日她已被斥責過數次。

  大太太那邊她也早早打了招呼的,可事到臨頭,大太太卻只顧抱著孫子,哪裡還記得她拜託的事。宋氏雖沒有得多少臉面,可她卻失了不少!

  滿府的人精,宋氏的兩份東西一送,立時人人都知是她在暗中使壞。這也就罷了,卻偏生還失算了。

  也是她小看了宋氏!

  陳氏緊緊握著袖中暖爐,粉白的一張臉泛出青來,氣得發抖,「賤人!」

  可罵歸罵,明面上那些該做的事還都得是她來做。又因了這事,她如今不管做什麼都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吉日裡,人人面帶喜色,唯有她僵著臉,半響也擠不出笑模樣來。

  轉眼又是一年,宋氏的兩個孩子越長越大,而她莫說孩子了,便是房都還未圓呢!

  早先她還想著若是能,同謝元茂重新行一次禮再圓房也不遲,可如今看來,再這麼下去,宋氏的兒子都能承家了!

  她又想起謝琛來,如今有了宋氏的兒子,嗣子就成了擺設,真真是一口惡氣堵在心口,叫人咽不下也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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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5:26 |只看該作者
第041章 陰謀

  可氣歸氣,年還得先過了。

  除夕夜裡,子時一到,便算作正月初一。

  這便開始「接神」了,至此夜裡不許熄燈。

  謝元茂親自帶著人向著喜神財神的方向行百餘步,焚香叩拜,而後讓人挑燈引路,一直將神接入家中。

  與此同時,長房跟二房亦如是。

  這天夜裡,燈火通明,京都上方的天亮如白晝。

  謝姝寧年幼,又是女兒,不必非得守歲,故而早早地便被宋氏送了回來歇息。可她睡不安生,索性抱了布偶夢夢斜靠在床頭靜坐著。一來外頭喧鬧,二來這會她尤為想念箴兒。

  昔日,她摟著箴兒守歲,卻永世見不到母親跟哥哥。

  如今母親跟哥哥好好的,她卻再也見不到箴兒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且過了年,局勢便愈發凜冽了。

  她看看自己依舊短小的身子,不由苦笑,默聲道:只求老天爺這一世對他們不必那般苛待。

  靜默著,外頭的喧鬧聲又漸漸低了下去,變作了寥寥的幾聲。再後來,卻又忽然重了起來。謝姝寧看了眼沙鐘,估算了下時辰,天竟然已經該亮了。只是外頭一直太過明亮,不顯罷了。

  丁香進來為她梳洗穿衣,她低著頭不由想起江南來。

  新歲第一日,原是該吃福橘的。

  可這,是北地。

  開了房門,丁香要便要出門,被她扯著袖子阻了。旋即便有早早候著的人在庭前燃放爆竹三聲,嚇得便遠遠躲開。謝姝寧瞧著她心有餘悸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歲朝首次開門,必燃爆竹,以辟山魈惡鬼、疫癘,謂之開門爆仗。這一切,她早已經熟知了。

  因三房不當家,祭拜家廟之類的事都有長房在辦,所以即便分了家,這一日的早飯卻是三房一道用的,寓意闔家安好。

  所以因了這樣,三房宋氏跟陳氏的尷尬處境倒也不顯了。左右今日當家的太太是大太太,她們倆人不過坐著便是了。

  又是這樣喜慶的日子,誰也不會在這檔口上找晦氣,因而個個笑臉迎人,似根本便不知那些糟心事一般。

  不多時,酒席擺好,下人送了餃子上來。眾人先不動筷,自有僕婦役人上前來磕頭敬酒。此後才能用食。

  謝姝寧運氣不錯,第一口便吃到了隻包金如意的。見狀便有僕婦在後頭讚萬事如意。謝姝寧便瞇著眼睛笑,宋氏也笑,旋即讓人賞了銀子下去。她出手大方,僕婦們便也笑得愈發暢快真切。

  唯有陳氏,吃著餃子,只覺得味如嚼蠟。

  也不知真是她運氣不佳,還是有人作踐她。

  吃了幾隻,竟是連一個帶著好寓意的也沒吃到。

  莫說她惱,便是伺在後頭的丫鬟婆子見了,也覺得又驚又怕。按理,這不過吃個吉祥,主子們的碗裡可都是提前做了記號盛上的,然陳氏這一碗卻出人意料了。

  陳氏不死心,又咬破了幾隻,登時心頭一陣火起。

  連餃子也欺她!

  她越想越氣,這頓開年飯,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正室一位,原本十拿九穩,如今卻儼然只剩下七分把握。

  這七分中,她自己佔三分,另外四分卻仍是要看三老太太的。陳氏暗自想了又想,勉強忍住了連日來被三老太太訓斥后的滿腔怨憤跟委屈。再加上這段日子她忙得焦頭爛額,又見謝元茂雖聽三老太太的話搬出了芝蘭齋去了外書房,可平日裡仍時常折回去見宋氏母子,心下不由愈加惱恨。

  她又接著想起先前謝姝寧一病,謝元茂便忙不迭地丟了手中書冊,趕去芝蘭齋,羨妒不已,只當這是宋氏的手段。

  回首一思量,人有兒女,她又不是沒有!

  謝琛雖只是嗣子,可怎麼著也算是謝元茂的兒子,若是病了傷了,謝元茂難道還能坐視不理?

  忙過年初這幾日,她歇過一口氣,便私下裡喚了謝琛身邊伺候的黃媽媽來,似笑非笑地吩咐道:「夜裡等到四少爺睡熟了,記得將火盆熄了,再開扇窗子。」

  「太太的意思是……」黃媽媽聞言,只覺得眼皮一跳,略帶幾分惶恐輕聲提問,然話只說半截,有些字眼畢竟不好明說了。

  不過只這般一問,也夠了。

  陳氏焉有聽不明白的,她仍作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白皙的手指在桌沿上輕輕點著,道:「我能有什麼意思。只是杭太醫說過,冬日裡門窗緊閉,又燃著火盆,哪怕是安置於通風處,對人的身子也是有害的。你伺候那孩子多年,他怕熱你難道能不知?」
 
  黃媽媽啞口無言。

  「黃媽媽。」陳氏忽然話鋒一轉,喚了她一聲。

  「奴婢在。」黃媽媽陡然回過神來,忙不迭躬身。

  陳氏嘴角笑意愈加明朗,眼中水波流轉,被身上那件大紅面子的狐皮襖子襯得人如玉,笑如春風拂面,「聽說你兒子最近的身子不大好?」

  黃媽媽隱約明白過來她想做什麼,急忙跪倒叩首:「還請太太明示。」

  「你兒子的病是富貴病,原不是什麼大事,好好養著便是了。」陳氏微微搖搖頭,發間華勝叮咚作響,「只要你好生『照看』四少爺,我便保你兒子無礙。銀子,藥材,你直管開口便是。」

  說到照看二字時,她一貫輕柔的聲音驟然加重,唬得黃媽媽連連叩頭,感激地道:「奴婢謝太太恩典!」

  陳氏面上的笑意這才漸漸地褪去了。

  她從來都不是愛笑的人。

  自小離家,養在喜怒不形於色的姑母身側,直至年長又捧著牌位做了孀婦,她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待黃媽媽退下,陳氏懶懶往後一靠,伸出光潔的手指揉了揉僵住的臉,幾不可聞地嘆了聲。

  次日一早,謝琛便咳嗽了起來,面色發紅,漸漸成了急促的喘息,幾乎閉過氣去。

  謝家三房自然是人仰馬翻,自去長房請杭太醫,可原本出門定於今日歸來的杭太醫卻被風雪阻了腳步,尚未趕回來!這般一來,事態便有些糟了。又恰逢年節,大夫也是要過年的,許多藥堂便都未開。

  好不容易,才從外頭請了位年漸三十的大夫來。

  一見謝琛的模樣,他便矢口道:「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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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5:37 |只看該作者
第042章 慌亂

  大夫這話一出口,黃媽媽登時方寸大亂。

  心中一慌,大冷的天裡,她額上仍是霎時布滿了細碎的汗珠子。

  她咽下口唾沫,艱難地張嘴問道:「可是極嚴重?」

  大夫亦急得滿頭大汗,聽到她問也並不搭話,只虛虛用擔憂的目光望了她一眼。半響,他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道:「我醫術不精,怕是治不得,還請另尋高明。」

  話音剛落,外頭緊跟著傳來一陣呵斥之聲,「四少爺身子向來極好,這會怎地好端?」

  室內的大夫跟黃媽媽幾人一聽,更覺不妙。大夫是個聰明人,原本見是北城石井衚衕謝家的人來尋醫,只當是門好買賣,可誰知來了一看卻是這幅模樣,當即明白過來繼續留下去斷斷無好事。不必想,他便準備拎著藥箱扭頭走人。

  然而謝家是什麼地方,豈是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

  更何況如今杭太醫不在府中,謝琛又病成這樣,誰肯放他走,黃媽媽第一個不允!

  沒等他往外邁出兩步,黃媽媽便率先扯住了他的藥箱,一邊往下奪,一邊急聲道:「既已進了門,哪裡有藥也不開便走的道理!還望大夫好好為四少爺瞧一瞧才是!」

  「噯,你這婆子……」

  「這是在做什麼!」兩人僵持間,謝元茂跟陳氏從外頭腳步匆匆地進來,見狀不由喝了聲。

  黃媽媽一把鬆了手,退後幾步一聲也不敢吭。

  大夫腳步一顫,好容易站穩了,伸手抹一把額上的汗,帶著幾分惶恐道:「非在下不願治,實在是小少爺這病我治不了呀!還請老爺太太趕快另請高明,休要耽擱了呀!」

  「治不了?」陳氏聽了這話,不由挑眉,驚訝不已。

  不過是捱了點冷風,受了涼,哪裡就能治不了了?這般想著,她不由皺緊眉頭不悅地看向黃媽媽,質問起來:「這是上哪兒請的人,連個小小風寒都治不得?這般也敢開藥堂,不怕吃人命官司?」

  黃媽媽又哪裡知道眼前這大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連臥床的謝琛到底是不是感染了風寒如今也不敢肯定了呀!見陳氏問她,她也只能連忙辯駁,「奴婢已是同大夫說了,既來了,怎麼著也得先將藥給開了,哪裡有扭頭就走的道理。這般作為,置謝家於何地,豈不是同那蓬門蓽戶一樣?」

  開了口,這話就像是長長的線一般,自個兒順溜了起來。她只三言兩語,便將話頭引到了這大夫瞧不上謝家一事上,剎那便將自己給撇開了。

  陳氏的眉頭皺得愈發緊,卻並不開口,她可等著謝元茂呢。

  好在這會謝元茂的確是記掛著謝琛,又覺得大夫的模樣話語古怪,不由朝他道:「大夫何出此言?莫非小兒患的不是風寒,乃是何難症?」

  大夫背著藥箱原地踮來踮去,面色愈發張惶,緊張地道:「通州那邊大雪不止,許多人染上了寒症。最先也不過是咳嗽幾聲,可越到後來便越是嚴重。身體好些的,許要過個三五日才能瞧出問題來,可老人跟孩子一旦染上了病,最快的不過幾個時辰便能丟了命!不瞞您說,我師兄便在通州開生藥鋪子,前些日子好容易才給我寄了信來,說是許多人的病情愈發嚴重,眼瞧著這事便不妙了!」

  謝元茂聽著他沒頭沒腦冒出來的幾句話,先是不明所以,聽到最後卻是不由瞪大了眼睛,詫異地脫口道:「可是疫病?」

  「眼下還沒個準。」大夫也不敢下定論,點點頭卻又接著搖搖頭,「誰也沒見過這種病,像癆卻又不是,似風寒卻又不似,奇怪得很呢!」

  謝元茂下意識朝著內室謝琛躺著的方向看了一眼,擰眉道:「你可是懷疑小兒感染了疫癘?」

  大夫後退一步,「這可是要命的病,如今也不知是從哪開始染上的,小的實在是不敢肆意而為啊!方才小的已經瞧過了,小少爺此刻的癥狀同我師兄在信中所言極其相似,只怕是八九不離十!」

  謝元茂先是大驚失色,略一想旋即便斥了起來:「一派胡言!你方才也說了,這病是通州那起的,通州距離京都雖不遠,可也不是三兩步便能走到的地。況且小兒日日待在家中,外頭也不曾走過一步,上哪兒去染上疫病?簡直胡說八道!」

  「小的實是不敢啊…」大夫見他發火,氣勢不由弱了下去。

  這會陳氏在一旁卻是聽不下去了,聽到疫癘幾個字,她已是嚇得手腳發涼,如今見狀,更是心跳如擂鼓,急忙道:「黃媽媽!」

  黃媽媽亦被嚇了一大跳,「奴婢在。」

  陳氏扭頭瞪她一眼,聲音發顫地道:「你說,同大夫好好說說,四少爺這些日子都碰過什麼,吃過什麼用過什麼,仔仔細細的都說了!」

  話畢,內室驟然傳出一聲驚呼。

  旋即有丫鬟滿面驚慌地衝出來,一疊聲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四少爺喘不上氣了!」

  大夫一聽,拔腳便準備往外跑。

  謝元茂反應難得機敏起來,一把將人制住,推著便往內室送去,口中沉聲道:「救人要緊!」

  大夫只覺得欲哭無淚,想著自己若是染病,恐怕便沒幾日天光可見,又見自己的手都搭在了小少年的胳膊上,登時死了心,也不想著跑了。他顫抖著手放下藥箱,心中暗惱今日出門忘了翻黃曆,一邊努力鎮定下來,細細查看起謝琛的狀況來。

  過了會,他卻是愣住了。

  而後驀地回頭問道:「小少爺有哮症?」

  此言一出,黃媽媽這才想起來謝琛原是有哮症的!只是她從陳氏那回來之後,便滿心只有自己兒子,哪裡還記得謝琛是有哮症的。再加上她生怕夜裡的風不夠冷,沒有效果,半夜裡還曾悄悄將謝琛的被子給掀開了些。

  思及此,黃媽媽立時腿軟……

  消息隨著風聲傳出,沒多久府裡的人便都知道四少爺謝琛病了,犯了哮症,差點丟了命。謝姝寧自桂媽媽那偷聽了些,不由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什麼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她今日可算是從陳氏那徹底領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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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5:49 |只看該作者
第043章 疑心

  沒過兩日,杭太醫回了府,一擱下行李便趕來三房為謝琛望診。

  見到了人,他便皺眉,帶著三分不滿道:「四少爺的哮症雖不嚴重,素日裡小心照顧妥當了也就無甚大礙。可如今正值寒冬,天冷風大,四少爺受了涼,旁的病症也就都被引了出來。一個不慎,這可都是要命的事。」

  聽他說得駭人,又一臉正色,謝元茂不由沉了臉。

  陳氏則微微一低頭,耳上墜子搖晃幾下才停下來。她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謝元茂的肩頭,心中不由有些不安起來。

  昔日她無子無靠,只得聽從三老太太的意思從謝家祖籍汴京那的旁支裡過繼了一個孤兒。然而她從未將謝琛當做過自己的孩子對待,莫說視如己出,便是當做一般孩子,也是難的。

  只要一瞧見謝琛,她就會想起自己無力更改的處境來。

  說來怕人恥笑,她連男歡女愛都不曾嘗過,便做了孀婦。成親之時,身旁無夫,同她手中紅綢繫在一處的不過是塊牌位。只要想一想,陳氏便覺得舌尖泛苦。而嗣子的存在,恰恰也就無時無刻地提醒著她,她這一生便是場悲劇。

  所以謝琛一入府,她便將人丟給了黃媽媽照料,自己不過佔個母親的名,平日裡輕易不願見他。

  甚至於,連這孩子生過幾次病,書念的如何她都不知,更不必說他喜什麼,不喜什麼了。

  她想著宋氏能借孩子生病為由來將謝元茂從外書房勾回來,她也就能用謝琛做一樣的事。可誰知,這一回,竟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內室中,謝琛躺在熱炕上,身上蓋著暖和柔軟的厚被,面色安詳。

  先前那大夫膽子雖小,做事也瞧著不地道,可醫術倒是不錯。等他為謝琛施了針,謝琛便好了許多。

  可陳氏遠遠望著他瘦削的身子,只覺得一陣後怕。

  若是那日謝琛真的一口氣喘不上來,一命嗚呼了,她可如何是好?

  本無子嗣,要是連過繼的兒子也沒了,她還能拿什麼同宋氏對抗?便是三老太太,只怕也會因為她做下的這件蠢事捨棄了她!這般想著,陳氏卻不願意責怪自己妄為,只將錯處都一股腦推卸到黃媽媽身上。

  等到四下無人,她便衝著黃媽媽冷笑:「好你個黃婆子,四少爺這幾年都是你在照料著,他有哮症的事,你當日為何不提?我平日裡倒是沒瞧出來,只當你是個老實本分的,可如今看看,休說敦厚,你簡直便是居心叵測!」

  這般說著,她不禁兀自懷疑起來,眼中冷銳之色浮現,恨恨質問起來:「我許你黃白之物,保你兒子的命,你巴巴地便應了,我還真當你心中感激……哼,你老老實實交代了!你可是收了芝蘭齋那廂的銀子,所以故意下套來與我鑽?」

  「奴婢絕沒有外心啊——」黃媽媽先前還只是慌著,聽到陳氏說她收了宋氏的銀子後,卻是立刻反應了過來,急忙跪倒。然而又不敢去抓陳氏的褲管,只好低低伏著身子一把抓住陳氏腳邊的椅子腿,哭道,「太太,奴婢原在您跟前多年,奴婢是個什麼樣的人,您還能不知嗎?奴婢便是被豬油蒙了心,也絕不敢做對不住您的事啊——」

  她聲嘶力竭地喊著話,可陳氏卻再也聽不進耳了。

  陳氏將自己方才懷疑的事在心裡打個轉,越來越覺得是真真的。

  去歲宋氏一進謝家的門,便四處顯擺她手頭富裕,惹得一眾原不肯去芝蘭齋當差的人都忙不迭想要換過去。黃媽媽的兒子有富貴病,單單憑著她跟她男人的月例銀子,那是斷斷不夠的。黃媽媽又自來的都是個會來事的人,若不然她當初也不會將謝琛放心地交給她。也因此,黃媽媽定然會想要搭上宋氏那條富貴路,好為兒子多掙些買命錢。

  陳氏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只覺得一口惡氣湧上了心頭。

  又憶起之前謝元茂因為謝琛的事,對她充滿了不信任的目光,便更是氣恨。

  「抬起頭來!」陳氏斷喝。

  黃媽媽以為她是想明白了,要饒過自己,急忙鬆開了握住椅腿的手,退後些抬起頭來看她。

  誰知陳氏憤憤一抬腳,大紅光素緞子白綾高底鞋便霍地朝她面門踢來,鞋尖上著的鸚鵡摘桃擦過鼻,霎時帶出一片紅來。

  黃媽媽離得極近,根本閃避不開,只能硬生生受了這一腳。陳氏力氣雖小,可這般距離踢來,仍踢得黃媽媽「哎喲喲」連聲痛叫著撲倒在旁,模樣極其可憐。

  陳氏卻慢條斯理地收回腳,靜靜聽著黃媽媽慘叫了一會,才覺得心中惡氣消了些。

  「好了,還能有多疼,皮糙肉厚的也忒能叫喚。」過會,陳氏聽得厭了,便叩叩邊上的案。

  黃媽媽本就是人精,方才便是疼成那樣,也知道不能過了度讓陳氏愈加氣惱,只壓抑著聲音,恰到好處地發出呼痛聲。這會聽到陳氏不願聽了,便急忙收了聲。

  陳氏倒也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心裡雖認定黃媽媽背叛了自己,卻不願就這麼處置她,便道:「你既不肯認,那你便想個法子表表忠心給我瞧。仔細著些,若不然,你兒子的病便是好了也休想過太平日子!」

  「奴婢明白、明白……」黃媽媽慌慌張張地磕頭,又道,「太太想讓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

  陳氏嗤笑一聲,「讓你表衷心,還得我親自發派事兒?」

  黃媽媽當然不敢,只得強自鎮定下來,口出狂言:「請太太放心,奴婢這一回定然將事都給做得妥妥噹噹的!」

  「也難為你方才陪著我叫喚了半天。」陳氏勾唇,「去庫房領一支山參吧。」

  黃媽媽聞言,立時連面上的疼都給忘了。

  ……

  而這會,謝姝寧卻正在陪宋氏一道疑惑著。

  寫給江嬤嬤的信,也不知究竟到了沒有。

  他們上京幾個月了,延陵那竟也一直都沒有主動傳消息來。

  不論怎麼想,這都似乎透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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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6:00 |只看該作者
第044章 毒蛇(一)

  似乎只是眨眼間,正月便已經平靜無波地過去了。然而這平靜之下,謝姝寧的疑惑卻更盛了。

  不過有一點她卻是能肯定的。

  江嬤嬤是宋氏的乳娘,在宋家沒有長輩的情況下,她的存在絕不僅僅只是一個下人而已。故而江嬤嬤若是病重離世,延陵勢必要發訃告來京,絕無人膽敢瞞著宋氏。所以江嬤嬤,至少還活著。

  謝姝寧暗自掐算著若送去延陵的信在路上不曾耽擱,延陵那邊的回信也及時,那麼信應當已經到京裡了才是。
 
  可是,據她所知,宋氏並不曾收到任何信件……

  一旁的謝翊見她久久不語,悄悄抓了顆窩絲糖,口中呼著「阿蠻」,一把塞進她嘴裡去。

  這是兩人時常玩的,謝姝寧先是一愣,旋即便反應了過來,笑著任由糖在口中融化,反手去揪他的臉。可惜謝翊那張臉遠不如她自己的這張有福態,瞅準了去捏竟也失了手,倒叫謝翊巴巴地將自己的臉給捏了去。

  兩人笑著鬧著,謝姝寧便覺得似是過去在同箴兒一道嬉戲玩鬧一般。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對不住箴兒。直至箴兒三歲,她才將能全心全意地對他,在那之前,長平侯府裡的那些糟心事盡數佔據了她的時光,叫她根本挪不出一絲來親自看顧自己的孩子。

  好在箴兒自小親她。

  這般一想,鼻子便忍不住酸澀起來。

  謝姝寧悄悄別過臉去,重重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一口氣才重新轉過頭來。

  陪著謝翊鬧騰了會,小小孩子還記掛著先生布置的課業,便帶著白芍先回去了。熱炕上霎時便只剩下了謝姝寧一人,莫名的,有了種一室寂寥之感。丁香瞅瞅她的神色,眉宇間似有幾分睏倦,便道:「小姐,可是累了?」

  謝姝寧點點頭,示意其扯了被子來給自己蓋上,悶頭大睡起來。

  同前世不一樣,因了三老太太讓謝元茂搬到外書房用功讀書一事,所以直至此時,陳氏都還沒有得手的機會。

  三老太太這招,雖隔開了謝元茂跟宋氏,卻也在同時阻了陳氏向前的腳步。

  不過依謝姝寧來看,三老太太骨子裡其實根本不在意這一點。她看中的是大局,遠非這芝麻綠豆大的小利。這一點,也恰恰是陳氏最不如三老太太的地方。陳氏的心眼太小,若無三老太太,她恐難以為繼。

  心中一動,謝姝寧隱在被子下的臉上不由露出個笑來。

  ……

  午後陽光漸盛,隱約間已有了幾分春意。

  然而,日頭卻還是冷的。

  小憩起身後,謝姝寧用了幾塊點心,便準備去尋宋氏吹吹耳旁風,順便打探下延陵的事。

  原本過了一個年,舅舅早該發現母親已經帶著他們上京了才是。可偏生謝姝寧還記得,這一年,舅舅便是過年也是留在關外的。因了什麼,她並不清楚,但舅舅這一回不能及時察覺,她卻是知道的。

  這世上的事,一樁樁,都像是命定的一般。

  父親上京受傷,恢復記憶;江嬤嬤病重,不得同行入京;舅舅有事耽擱,無法入關——

  全都這般巧!

  腳邁出了門,她甫地一仰頭,便見只因冬日囤脂而顯得圓滾滾的麻雀撲棱著翅膀從她眼前掠過。冷風席捲過它的翅尖,寒意侵蝕,它似乎努力想要飛得快一些高一些,卻有些力不從心。

  謝姝寧透過遠處才冒出幾顆綠芽的稀疏枝椏,目送它遠去,心中百感交集。

  她腳下踩著的地,是謝家的地。她身處的謝家大宅,便似一張虎口,流著貪婪的口涎,妄圖將她跟母親兄長一道如鳥雀般吞吃。

  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小姐可是覺得冷?」丁香瞧見了,急忙問道。

  謝姝寧搖搖頭,收回視線,並不吭聲。

  她年紀還太小,小到費盡心機,也只能改變些旁枝末節的事。

  走至迴廊處,四下無人,前頭卻忽然冒出來個眼生的婆子,見了謝姝寧便笑了起來,道:「八小姐您在這呢,奴婢正尋您呢!」

  見她一副自來熟的模樣,謝姝寧不由想起了已經被她整到莊子上去了的李媽媽。她不動聲色地止住了腳步,將手攀在綠漆橫欄上,衝著丁香道:「這是誰?」

  府裡的丫鬟婆子除了過去在她身邊伺候的,還有三老太太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她大多都記不清哪個是哪個了。

  不等丁香開口,迎面而來的婆子便自己說道:「八小姐不記得奴婢了?奴婢是在五少爺跟前伺候的成媽媽。」

  謝姝寧挑眉,拽了丁香的手就要走人。一個陳氏安置下來的婆子,不值得她搭理。然她還沒往前邁步,這成媽媽便擋住了去路,面帶詫異地道:「八小姐別急著走,是五少爺派奴婢來尋您的呢。」

  「哥哥讓你來的?」謝姝寧聽到她提及謝翊,不由微怔。

  成媽媽見她神情似有鬆動,趁機道:「可不是嘛!五少爺說要去池子裡看錦鯉,使奴婢喚您一道去呢!」

  聽到池子二字,謝姝寧只覺得眼皮一跳,抓著丁香的手驀地用力,急聲道:「冰都未化,哪有什麼錦鯉可看?是哪個唆使他去的?」

  一著急,她說話時便不由自主帶上了昔日身為侯夫人時嚴厲的語氣,唬得成媽媽驚訝不已,訕訕道:「這……是五少爺自個兒要去的,並不曾有人唆使。五少爺說要去看錦鯉,奴婢幾個也攔不得呀。」

  謝姝寧恨不得冷笑兩聲才好,謝翊身邊的白芍雖不聰慧過人,可為人卻最老實謹慎不過,有她在,怎會不告知宋氏便帶著謝翊四處亂走。

  錦鯉池所在的地方已近二房,離芝蘭齋頗有些距離,白芍怎麼敢?母親又怎會答應?

  陳氏又想出了什麼妖蛾子?

  她又駭又怒,強忍著,裝出小兒模樣來衝成媽媽道:「既是哥哥喚你來的,你便領著我去吧。」見成媽媽面露喜色,她旋即扭頭吩咐丁香,「丁香姐姐,我跟著成媽媽去見哥哥,你去同母親知會一聲,我晚些再同哥哥一道過去。」

  丁香聞言遲疑。

  成媽媽則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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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6:14 |只看該作者
第045章 毒蛇(二)

  「小姐,奴婢還是跟著您一道去吧。」丁香有些放心不下。

  謝姝寧卻只是搖搖頭,端著一張小臉道:「你去母親那吧,我這有成媽媽呢。」

  事情禁不起耽擱,她著急去尋謝翊,只能先將丁香指派去宋氏那求助。可丁香卻不懂她的心思,想著眼前這位成媽媽眼生得緊,又不知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竄出來的,口中雖說著是五少爺讓她來的,可誰知這裡頭有多少貓膩。她斷斷不敢就這麼離了謝姝寧,任她跟著成媽媽去。

  丁香開口要再勸,卻看到謝姝寧衝自己招了招手。

  「小姐……」丁香疑惑不解,但仍照著她的意思俯身。

  旋即謝姝寧湊近,幾乎貼在她耳邊道:「丁香,去告訴母親,快使人去錦鯉池!」

  語速極快,倏忽間說盡。

  來不及讓人細細琢磨,謝姝寧便像是一條滑不溜的小魚,從她身側遊走了,丁香怔住。

  而成媽媽卻早早候著,見狀便伸手去牽謝姝寧,臉上露出絲勉強的笑意,道:「八小姐,依奴婢看,丁香姑娘說得是,還是讓她跟著您吧。若不然,丁香姑娘估摸著得覺得奴婢是歹人了。」

  說完,她望向丁香,眼中流露出幾分期盼之意來。

  丁香呆愣愣地聽了,頓時覺得是自個兒誤會了成媽媽,興許她真的只是五少爺派來尋小姐的也沒準。可緊接著,方才謝姝寧貼在她耳側輕聲說的那話猛地便又冒了出來,丁香只覺得心裡一驚,當即道:「奴婢聽小姐的!」

  可惜迴廊處,除了他們三人外,並無旁人。若不然,還能尋個人去找宋氏,她也就能跟著謝姝寧了。冷風一激,丁香意識愈發清醒起來,微帶了幾分懊惱跺跺腳,慌忙又叮囑謝姝寧道,「小姐走慢些,奴婢稟了太太,立刻便來!」

  成媽媽見她當真要走,不由慌了,下意識便想要去阻她。

  然嘴角翕動,一個「別」字才擠出來,成媽媽忽然覺得頭皮一麻,想起早先同人說定的話,已經湧到嘴邊的話又給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瞇著眼睛目送丁香離去,心中有些慌張,牽著謝姝寧的手便不由用了些勁。她記掛著方才丁香說的那句稟了太太便來的話,想著時間緊迫,便狠狠心,微微低頭哄起謝姝寧來:「八小姐,這路可有些遠,不若奴婢抱著您去?」

  謝姝寧不由躊躇起來。

  一來她想著謝翊,擔心他出事,急著過去見他。

  二來她年幼無依,這般貿貿然去了,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然而對她而言,時間同樣緊迫,她只能盼著丁香聽了她的話,能快些。

  小手隱在袖中握成拳,她笑著抬起頭,「回頭我讓人賞你!」

  成媽媽聽了,鬆一口氣,一把俯身將她抱起便大步邁開往前而去。

  一路上,成媽媽似是早有預謀,專揀了僻靜的小道走。走了好一會,竟連一人也不曾遇見。若非謝姝寧前世在這棟宅子裡住了十幾年,她也絕不會知道成媽媽帶著自己正在往何處走。

  好在,瞧著這路線,最終的目的地仍是錦鯉池無誤。

  謝姝寧伏在成媽媽肩頭,鼻間嗅著她髮上濃郁的桂花頭油香氣,不由暗自苦笑。

  這一回,她太大意了。

  事到臨頭,她也只能拼一把。

  若是方才成媽媽在扯謊,並不是真的要帶她去錦鯉池,那今日怕是真的要大事不妙了!

  她不知,成媽媽此刻其實也正在懊惱此事。

  早知丁香會撇下謝姝寧獨自回去稟告宋氏,她就該編個瞎話出來,而非真的將池子供出來。這般想著,她腳下的步子愈加快了起來。拐過幾個彎,再繞過幾棵樹,眼前豁然開朗起來。

  三房本來便沒幾口人,如今天日又冷,這塊小園子裡除了個冰封的池子外,並沒有旁的東西,所以這裡根本便沒有人。

  也因此,謝姝寧一抬起頭,便看到了身著湖藍緞面狐皮襖子的謝翊跟他邊上一如成媽媽眼生的另一個婆子。

  她飛快地四下張望起來,卻沒有見著白芍的身影!

  隨著成媽媽的腳步再近一步,她便瞧清楚了謝翊身旁那位媽媽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心裡登時「咯噔」一下,她掙扎著便要下地。成媽媽一時不妨,被她一腳踢中肚子,「哎喲」一聲鬆了手,差點將人囫圇摔在了地上。

  謝姝寧落在了地上,顧不得髒亂,爬起來便往前頭跑。

  一邊用盡全力跑著,她一邊撕心裂肺地呼喊起來:「哥哥快跑——快跑啊哥哥——」

  成媽媽跟在她後頭,揉著肚子的手霎時僵住,視線呆呆地朝前望去。只見謝翊聽到謝姝寧的聲音扭過頭來,似是沒有聽出謝姝寧話語中的驚慌失措,歡喜地彎起眉眼,朗聲道:「阿蠻你喊我來,怎地自個兒卻來得這般晚?我讓白芍姐姐去尋你,她怎麼不……」

  他方要往前,聲音戛然而止。

  一隻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將他的身子往後拖去。

  「還愣著做什麼!」

  困住謝翊的婆子衝著遠遠站著的成媽媽厲聲喝道,赫然便是黃媽媽!

  成媽媽被她一喝,這才驚醒,急忙要去抓謝姝寧。

  與此同時,黃媽媽捂著謝翊的嘴,一把將人攔腰抱起便越過池子邊的橫欄要往水中丟去。池邊的橫欄建的並不高,黃媽媽只是將人稍稍一提,謝翊的半個身子便已經浸入了水中。

  謝姝寧看得目眥盡裂,尖叫著想要撲過去,腳下一個踉蹌卻摔在了地上,被身後趕上來的成媽媽一把揪著風帽拎了起來。

  成媽媽還記恨著她方才那毫不留情的一腳,這會也不必裝什麼小了,一巴掌扇在她面上,將她白胖的一張小臉扇得偏了過去,嘴角沁出殷紅的血絲來,這才冷笑道:「小小年紀,倒張狂得緊!」

  謝姝寧卻似絲毫沒有聽見一般,她只拚命掙扎著尖叫,一會哥哥,一會喊起箴兒來,倒叫成媽媽聽得怔住了。

  「打她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另一邊的黃媽媽已是不耐煩起來,這打了臉,到時候若被瞧出來,兩人嬉戲玩鬧間失足落了水的由頭,可就瞞不了人了!心裡氣惱,手下一用勁,她便將不斷掙扎著的謝翊狠狠往水裡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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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6:28 |只看該作者
第046章 雷霆

  成媽媽並不以為然,輕輕「哼」了聲,才捂著謝姝寧的嘴將人拖到了池邊。

  不學黃媽媽的樣子,她眼中露出幾絲戾氣來,倒提著謝姝寧的腳便要將她浸入了水中……

  如今才出了正月,天氣尚未回暖,池子上結著的那層厚冰也未消融。然而不知是誰,早早在上頭動了手腳。那看似厚厚的冰層其實早已鬆動。謝姝寧腦袋朝下,倏忽便被成媽媽送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涼意刺骨,混雜著碎冰的水漫過她的額,再掠過眉眼,終於嗆進了她的鼻子裡。

  情不自禁的,謝姝寧便想要張開嘴失聲尖叫。然而掙扎著晃動腦袋時,她瞧見了邊上那一抹隱隱綽綽的湖藍色。前一世箴兒蒼白的小臉霎時浮現在了她眼前,她忽然沒了掙扎的力氣。

  也許,這便是命了……

  即便重活一世,她也依舊誰都救不了……

  一雙手軟軟地垂在了水中,越過碎冰塊,想要去抓邊上謝翊的。好容易碰見了指尖,她想笑,卻只覺得池水一股股朝著口中湧來,再彎不起唇角。

  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尖叫撕裂了虛空——「殺人了!」

  聽到這一聲響動,謝姝寧原本已經開始離散的心緒驀地又聚攏了起來。來不及動作,她原本還被成媽媽抓著的腳踝一鬆,整個身子都落入了水中。冬衣浸透了水,頓時便變得沉甸甸的,像是鐵塊。

  喉嚨裡嗆了水,像是火燒一般,灼灼地疼了起來。

  不能死!

  不能就這麼死了!

  謝姝寧努力閉緊了嘴,屏住呼吸,晃動著四肢想要讓自己不要太快地沉下去。然而邊上的那團湖藍色卻已經一點動靜也沒有了。她駭極了,連池邊鬧騰起來了也不知,只一個勁地想要朝謝翊所在的地方游去。

  可是夠不到啊!

  根本便無能為力!

  面上濕漉漉的,身上的襖子又沉又重,連心都似是被壓碎了。眼角生疼,似有淚滾落,卻飛快地便同池水混在了一處,叫人再分不清是淚還是水。就在她即將被絕望給淹沒的時候,不遠處驀地跳下來一個人。

  像是一條水中的魚,似乎只著了件單薄裡衣的人影倏忽便靠近了她,費力地抱住她往岸邊拖去。

  謝姝寧想要開口,救哥哥,快救哥哥……可是說出口的聲音卻弱不成聲……

  身子疲倦至極,意識卻仍是清醒的。被人一放到地上,她便翻身嘔了起來。水從鼻子嘴裡一道出來,火辣辣地痛混著刺骨的冷意。迷濛間,她努力睜開眼,想要求助,卻見正有個人抱著團湖藍色爬過了橫欄。

  一顆高高吊起的心,終於落下了些。

  「阿蠻,阿蠻?」耳邊似有人在喚。

  謝姝寧卻只看得見不遠處的哥哥了。

  她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腳步踉蹌地朝人飛撲而去。

  身後卻有人將她重重抱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姐,您別嚇奴婢呀小姐……」

  是丁香。

  謝姝寧渾身顫慄,掐著她的手,口中喃喃道:「哥哥還活著嗎?哥哥還活著嗎?」

  她一遍遍,一聲聲地重複著這個問題。

  幾步之外,宋氏跪坐在地上,膝邊是渾身濕淋淋的謝翊。桂媽媽正在按壓他的腹部,幾息下去,平躺著的謝翊驀地嘔出一口水來,而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桂媽媽急忙俯身將謝翊抱起,口中欣喜地道:「好了!好了!」

  宋氏似想要起身,可才站起一點便又重新無力地倒了下去。好在一旁的百合眼疾手快,將她給扶住了。

  一番鬧騰,不遠處的小徑上又冒出來一行人。

  打頭的便是謝元茂,一瞧清眼前的情形,他驚得面如土色,急忙大步跑了過來。

  電光火石間,宋氏猛地衝上前去,重重一巴掌打在了跪在樹下的黃媽媽臉上。這一下也不知用了多少氣力,宋氏自個兒被震得後退一步,抬不起胳膊來。而黃媽媽的腦袋更是直接狠狠撞在了樹幹上。

  枝葉搖晃,不知何時悄悄綻開了新蕾的桃花震蕩下撲簌簌落了下來。

  一時間,眾人皆被宋氏的這一巴掌給震住了。

  過了會,亦恨得牙癢癢的百合才上前又給了黃媽媽一腳,而後扶住宋氏,勸道:「太太小心氣壞了身子,這樣的賤僕,不配您打她!」

  謝元茂則瞪大了眼睛,又驚又怕地喊道:「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過用心看了幾日書,怎地便發生了這樣的事?

  可宋氏不吭聲,桂媽媽只顧著照看謝翊,丁香抱著謝姝寧,百合又不敢輕易開口。他問完之後,竟是無人應聲。謝元茂只覺得額角青筋一跳,一眼瞧見謝姝寧身後還站著個渾身濕漉漉的丫鬟,眼生得緊,便指著她喝道:「你說,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濕衣外披著蘆花色冬服的丫鬟聞言抬起頭來,十三四歲的模樣,面上猶自帶著幾分慌張無措,訥訥地回答道:「奴婢奉了六小姐的命來折桃花枝,撞見了那位媽媽同另一位在行兇……奴婢拾了石頭砸傷了那邊的媽媽,另一個卻跑了……奴婢會水,所以便跳下去救人了……」

  她將謝姝寧拖到岸上時,宋氏一行人也正巧趕來。

  桂媽媽也通水性,來不及脫衣便跳下去將謝翊救了起來。

  若非如此,單憑她,怕是沒有力氣再下去救人了。

  謝元茂卻不知,只當是她救了自己的一雙兒女,當即感激不盡。不過眼下並不是道謝賞賜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好容易鎮定了些,便讓人趕緊將兩個孩子送回芝蘭齋去。這般冷的天,等會又凍出了毛病!他看看宋氏冷得似要凍住的臉,心中暗罵自己一聲,俯身便從丁香手中接過了謝姝寧,抱著她便回去。

  桂媽媽抱著謝翊緊跟其後。

  宋氏緊緊咬著唇,很快舌尖便嘗到了一絲血腥味,她沒有立即便跟上去,而是讓丁香跟百合兩人將蜷著腿的黃媽媽抓了起來。接著讓救了謝姝寧的丫鬟也一道跟上,這才往芝蘭齋去。

  一行人都走得急,一會便沒了腳步聲。

  又過了約半刻鐘,遠處的一塊巨大假山間才艱難地鑽了一個婦人身影。

  她摸了摸自己被山石擠痛了的胳膊,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低聲罵道:「倒了大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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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6:41 |只看該作者
第047章 之怒

  成媽媽跟黃媽媽是有親的,論起來,她的輩分還比黃媽媽高出了一輩呢!故而黃媽媽前些日子來尋她幫忙,她便覺得這是因為黃媽媽知趣,記掛著自個的身份。不過這事黏連甚廣,一旦出了事可就該吃不了兜著走了。但黃媽媽說得卻十分輕巧,有許諾事成之後會有大筆銀子,她遂心動不已,便應了下來同黃媽媽一道鋌而走險。

  可誰知,原先黃媽媽說得好好的,似極容易的事,卻被個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給搞砸了!

  她離了假山,飛快地往另一條小徑走去,一邊皺起眉,呢喃自語起來:「下作的娼婦,誆我說什麼這兒絕不會有人來,結果不還是被人給瞧見了。還好老娘聰明,若不然這會豈不是要丟了性命……」

  待她走後,池邊重新歸於平靜,唯有那幾株桃樹被風一吹,末梢纖細的枝椏便撞在了一起,發出輕微的簌簌聲。

  ……

  另一廂,謝姝寧跟謝翊已並排躺在燒得熱熱的暖炕上。急急趕來的杭太醫正在為兩人看診。

  門口瀑布般垂著厚厚的簾子,密實得一絲縫隙也無。

  屋子裡鴉雀無聲,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過了會,竹青色的厚簾忽然被撩起了細溜的一道縫,外頭閃進來幾個人。

  這一回出的不是小事,撞破黃媽媽歹事,救了謝姝寧的丫鬟又是長房六小姐謝芷若身邊的人,所以大太太跟三夫人得知後便帶著人匆匆趕了過來。進了門,三夫人蔣氏的面皮便有些僵。早前見面時,她便不大喜歡宋氏母子三人,而今更是喜歡不起來了。頭一回見面,她向來引以為傲的次女便失了分寸,雜碎了宋氏的鐲子,又不慎劃傷了謝姝寧的額。

  因了那事,長房老太太至今對她也沒個好臉色。

  她自從嫁入謝家的那一日起,便一直是長房最得臉面的媳婦,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她心知這同她遲遲不肯隨謝三爺回揚州去有關,卻更願意將緣由歸咎於宋氏母子。

  鬧過了元宵沒幾日,謝三爺便啟程回揚州去了。她噁心揚州宅中懷了身子的那個妾室,心中不快,拖延著不肯走。本已打算再過幾日就動身,如今看來卻又是走不得了。

  她站在大太太身後,視線越過大太太的肩頭落在了低眉順眼立著的丫鬟身上。

  謝芷若身邊的幾個丫鬟,都是長房老太太親自給選的,她最是放心不過。眼前這個卻有些眼生,她一時半刻竟是想不起名字了,便衝著那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其過來。待人走近了,她才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月白。」

  「月字打頭的?」蔣氏蹙眉略一想,記起這是謝芷若身邊的三等丫鬟,語氣裡頓時便帶上了幾分厭煩,「今日是六小姐讓你來三房折桃花的?」

  「小姐說想要看桃花。」

  長房只有梅樹,整個謝家也只有三房還有幾株桃樹在。

  蔣氏知曉自己女兒刁蠻的性子,明白這是真話,今日的確是湊巧叫人撞見了。可她一想到會因了這事耽誤行程,又想起昨日長房老太太訓她的那些個話,登時惱火起來,「六小姐使你來,你便來了?既來了,怎地也不知叫三房的人陪同?你一個長房的丫鬟,怎好在三房的地界隨意走動?」

  月白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了乾的,頭髮卻還濕著,被屋子裡的熱氣一熏,不時有池水的腥味冒出來。蔣氏聞見了心中愈加不耐,不由揚聲:「沒用的東西!」

  她說得響了些,屋子裡又靜,霎時一眾人都朝著她望了過來。

  大太太更是不悅,衝她狠皺了下眉頭。

  蔣氏瞧分明了,心裡堵著一口氣,面上燒了起來,訕訕低下頭去,不出聲了。

  好在這會眾人的心思都擱在兩個孩子身上,見狀便都將視線收回了。杭太醫也恰巧抬起診脈的手,看到大太太幾人也在,面色又肅然了些,道:「好在救得及時,水也都吐出來了,並無大礙。」

  「當真?」宋氏急忙接聲。

  這話急巴巴地問出來,倒像是在質疑他的醫術了。杭太醫隱在山羊鬍子後的嘴角聞言往下一撇,但仍耐著性子道:「千真萬確。」

  宋氏這才長舒一口氣。

  大太太也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讓人趕緊伺候著杭太醫開了防寒寧神的藥,她自個兒則悄悄推了推三夫人,道:「三弟妹方才可都問清楚了?這人的確是六丫頭身邊的丫鬟?」

  「是個三等丫鬟。」蔣氏驟然被她推了出來,有些怔神,不知該說些什麼。

  大太太聽了也有些不高興,覺得蔣氏不通人情,這會還端著裝著。這事看著不大,且還是好事,可畢竟牽扯上了長房。而且偏生那地方自來無人,今日就恰好被謝芷若身邊的丫鬟給撞上了,若是有心人要提,長房可就跑不了的。

  然而蔣氏滿心只覺得自己走了楣運,又甚少待在京裡,哪裡知道大太太心裡的彎彎道道,根本沒準備繼續說什麼。

  還是謝元茂主動提起:「今日多虧了六侄女身邊的丫鬟了,若不然……」

  大太太適時打斷他的話,安慰道:「六弟這說的是什麼話,兩個小的沒事才是最要緊的,旁的都不過是虛的。倒是那個心腸歹毒的婆子,真該千刀萬剮才是!府裡好端端的竟出了這樣的人,叫人夜裡都睡不安生了!」

  她的話音才落,俯身看著謝姝寧兄妹兩的宋氏忽然直起了身。

  她生得一副典型江南女子的模樣,身姿纖弱,此刻立得直直的,沉著臉,卻忽然有了種不該她有的端肅凌厲。

  豐盈的唇有些失了血色,眾人只瞧見她嘴角開合,耳中聽得:「那個婆子暫且還不能死。」

  謝元茂幾人皆愣住,大太太更是直接道:「弟妹可是嚇著了?」

  宋氏不吭聲,回首換了溫柔的神情細細看了看謝姝寧跟謝翊的安詳的睡顏,才重新扭過頭來換了陰沉沉的神色,冷笑一聲:「一個婆子焉會有這般膽子來謀小主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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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6:53 |只看該作者
第048章 爭執

  這道理誰都明白,可大太太絕不會明明白白地說了。

  她慣常是打圓場的人,最不願拆檯子。今日這場子,是誰在背後做了手腳,她只消想一想便能瞭然,所以更是不願意說了。到底是三房的事,她只看著便好。

  這般想著,大太太便正色起來,並不接話,只輕輕一推蔣氏的肩頭,道:「這事還得六丫頭身邊的丫鬟親自指證才好。」

  宋氏頷首,卻似不願意繼續說下去了。

  大太太看了便知道宋氏這大抵是要親自同謝元茂商量,心中不由癢癢。她念著上回宋氏瞧見了她的窘事,便也想要瞧一瞧宋氏的。但對方擺明了不願,她也不好繼續捨了臉面痴纏下去。她便同蔣氏道:「這本是三房的家事,我們幾個便不叨擾了。三弟妹且將那丫鬟留下,也好助六弟一臂之力。」

  「月白,你就暫且先留在三房,待事了結再回長房復命。」蔣氏只覺得一陣煩悶湧上心頭,微帶著幾分不耐煩地吩咐了下去,扭頭便準備走人。

  大太太也不去阻她,自顧自同謝元茂和宋氏道別,又說了幾句寬人心的話,便也跟著走了。

  厚厚的簾子重新落下,宋氏側頭看了桂媽媽一眼,道:「照顧好少爺跟小姐。」

  桂媽媽應了。

  宋氏便頭一回動作粗魯地扯住了謝元茂的袖子,拽著他往外間走去。

  「福柔……」謝元茂面對她的異狀,頗有些不適,下意識輕聲喚了起來。

  宋氏卻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嗯」,而後便不搭理他了。直到兩人到了外間,四下裡沒了外人,宋氏才疲憊地鬆開了他的袖,一下坐倒在紅木軟椅上,垂下了手。身下鋪著他們從延陵一路帶來的水貂毛墊子,油光水滑的皮毛擦過她的指尖,帶著涼意。宋氏抬起頭,弧度優美的下頜正對著蹲下身來的謝元茂,她輕聲開口:「忘之,待查明了真相,我便帶著翊兒跟阿蠻回延陵去吧。」

  她說得極輕,近乎呢喃。

  謝元茂聽得一怔,急忙抓住她的手擱在她膝上,急聲道:「你這說得是什麼話?」

  宋氏嘴角彎起一個弧,倏忽不見。她睜著雙黑白分明的眼定定望著他,眼中帶著哀痛之色,「我焉能不走?」

  「你自然能不走!」謝元茂心驚不已,不由拔高了聲音,「你為何要走?你是我的妻室,翊兒是我的嫡長子,阿蠻是我的心頭肉,你們自然該留在京都才是!」

  宋氏「啪嗒」一聲打開了他的手,揪住一叢墊子上光滑的獸毛,斂了眼中神色,冷著臉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謝元茂聞言,驀地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原地兜轉著,道:「我不許你這麼做!」

  「忘之……你說我是你的妻室,阿蠻跟翊兒是你嫡出的孩子,可是你怎地忘了,玉茗院中還有個陳氏?」宋氏原還壓抑著心中哀戚,如今聽了這話登時忍耐不住,「你同我說,你同她只有兄妹之情,我信你。可她心狠手辣,連兩個年幼的孩子都不肯放過,你要我如何想?如何做?」

  「這事不一定便是她做下的……」謝元茂分辯著,聲音卻弱了下去。

  宋氏見狀,不由惱恨起來,亦跟著一把站直了身子,道:「如此,你便將那婆子的幕後黑手給我尋出來!若當真不是陳氏做下的,我便聽你的。若不然,你到時休怪我不講情面。她既敢害翊兒跟阿蠻的命,我自然也就敢要她的命!」

  說著話的時候,她的眼神堅定無比。

  這世上的女子,為母則強。哪怕她捨不得謝元茂,捨不得多年來的情分,一切卻都敵不過兩個孩子。

  謝元茂同她做了數年夫妻,自然也明白這一點,知曉她看著弱,骨子裡卻帶著少有的頑固跟執拗。他不敢涉險,卻也不願意真的明明白白查下去。因為他害怕,這一次也許根本不是陳氏做下的,而是他的母親三老太太吩咐下去的。

  在他心中,陳氏依然還是當年那個嬌弱知禮的可憐少女,他並不願意將她想得太壞。

  三老太太則不同。

  可恰恰也是這份不同,叫他不敢輕舉妄動。若真是三老太太,他這個做兒子的要怎麼辦?

  真真是一想便叫人肝腸扭轉,痛苦不堪。

  然而遲疑間,再看看宋氏的神情,他終究是咬咬牙吩咐了下去拷打黃媽媽,將事情問個明白。

  緊接著又有人問過了月白跟丁香,從兩人口中得知了已然逃脫的成媽媽的模樣。而謝翊身邊的大丫鬟白芍,卻始終不見人影……

  丁香被喊出去問過話重新進來時,謝姝寧剛剛醒轉。

  一醒來,她便急切地問起了謝翊的情況,見丁香說都好,才略略放下心來。

  長睡了一覺,她清醒了許多,也想明白了許多。不論這一回要他們死的人是陳氏還是三老太太,終歸這府裡已經充滿了殺機,她若是再不想法子動一動現狀,只怕來日還要出事。本以為一切還來得及,她年紀又太小,許多事不宜衝動,現在看來卻是愚蠢了。

  「丁香姐姐,那日救了我的人是誰?」她靠在炕頭喝完了藥,慢慢地問道。

  丁香一邊接過碗,一邊道:「是長房六小姐身邊的丫鬟,叫月白。」

  謝姝寧聞言,驀地瞪大了眼睛,吃驚地道:「叫月白?」

  「是,聽說是六小姐身邊的三等丫鬟,這幾日都留在咱們在呢。」丁香點點頭。

  謝姝寧深吸一口氣,吩咐道:「我想見見她,丁香姐姐去喚一聲吧。」

  丁香微怔,但仍道了好,端著藥碗出去喚人了。

  沒一會,便重新進來,身後跟了個個子不高的少女。

  謝姝寧仔細瞧著,不由眼眶一紅,眸子覆上霧氣。

  是月白!

  是她沒錯!

  她拚命忍住淚意,道:「你可是叫月白?」

  穿著身柳黃色襖子的丫鬟點點頭,應道:「是。」說完,她抬起頭來望向謝姝寧,左邊眉頭有顆褐色的痣清晰可見。

  謝姝寧只瞧著,便幾乎落下淚來。

  前一世一路從謝家陪伴她到林家的月白,這一世她終於又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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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7:06 |只看該作者
第049章 處置(一)

  前世,月白便是在六堂姐謝芷若院子裡伺候的丫鬟。

  只是她人笨嘴拙舌的,便不討人喜歡,又因為些許瑣事被謝芷若身邊的大丫鬟厭惡,素日裡總是被人使絆子。偏生她性子又老實,從來都不反抗,久而久之,謝芷若身邊的丫鬟便都以欺負她為樂了。

  這些個人也聰明,小打小鬧,偶爾在言語間苛責譏諷她,都算不得什麼大事,所以謝芷若身邊的管事媽媽也都是不理會的。

  說起來,前世謝姝寧頭一回碰見月白,還是在謝芷若的院子裡。

  昔日她已經住在了長房,府裡年紀相仿的姑娘便只有六姑娘謝芷若跟略長幾歲的四姑娘謝芳若。只是謝芷若自幼長在老太太身邊,謝姝寧也被接去養在了老太太膝下,眾人瞧著這姐妹兩人自該親近些才是。

  彼時謝姝寧寄人籬下,滿心想要討好眾人,以求自己日子好過些。

  所以平日倒也時常去見謝芷若,說話間總是自甘低她一等,好叫謝芷若以為她性子軟和易拿捏,更喜歡她幾分。

  那一日她去時,正好撞見月白被責罵。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取錯了一件衫,重新拿一件便是了。更何況這樣的活計本就該是小姐身邊貼身的大丫鬟做的,可謝芷若的幾個大丫鬟都慣常愛支使下頭的小丫鬟,故而便讓月白去了。

  可她平時只在外頭打轉,哪裡知道小姐喜歡穿什麼用什麼,這般一來便犯了錯。

  ——「你姐姐滿腦子都想著怎地爬上老爺的床,你也被帶著一塊動了心思不成?我勸你仔細著些,省得到時同你阿姐一樣連命也給丟了!」

  時至今日,謝姝寧都還覺得那一幕歷歷在目。

  那些個婢子罵月白的話她也都還記得,也正是那時她才知曉原來月白還有一個年長許多的姐姐曾是謝三爺的通房丫頭。只是也不知是命不好,還是有人不願意她命好。懷著七個月的身子,一屍兩命了。

  那時月白還年幼,三夫人蔣氏要做賢惠人,自稱憐惜月白一家,故而將月白提到了六姑娘謝芷若身邊做小丫鬟,這便算是貼補月白一家失了長女了。

  可因了那事,月白動不動便被冷嘲熱諷。

  她倒是聽慣了,也不敢還嘴。

  然而謝姝寧當時卻聽著那些越來越譏誚的話,忍不住蹙起了眉。

  再後來,她一時莫名心軟,竟朝謝芷若將月白央了來。

  月白長她六歲,當時已有十六歲。

  因跟了年幼的她,遲遲沒有婚配。到了林家後,她處境艱難,卻也記掛著月白的親事,沒想到看準了人,最後卻被月白給拒了。是以,她身邊的幾個丫鬟年紀日長,悉數都發配了出去,換了一撥又一撥,唯有月白從來沒有動過。她一直,也都是覺得自己虧欠月白的。

  回憶走馬觀花般從她眼前掠過,謝姝寧不由想笑。

  想著想著,她也果真笑了起來。她彎起眉眼,同丁香道:「丁香姐姐,你去同母親說一聲可好,我想將月白留下。」

  能早些將月白從六堂姐那解救出來也總是好的,她如今不說,只怕到時候月白回了長房就不容易要人了。

  可丁香哪裡能知道她心中所想,聞言只是吃了一驚,有些無奈地道:「小姐,月白是六小姐身邊的人。」

  謝姝寧仗著年紀小,故意不依不饒起來,「我不管,你只同母親去說便是了!」

  「那行,奴婢晚些去尋太太說,成不成可就說不準了。」丁香嘆口氣,「到時若是不成,您可千萬別鬧。太太這幾日心裡頭煩悶著呢。」

  闔府都知道,這一回宋氏動了大氣。

  三老太太在知道這事後,便也跟著大發雷霆。聽說當場便摔了隻龍泉青瓷的三足小香爐,裡頭未燃盡的香粉帶著濃郁的香氣狼狽地灑了一地。眾人皆以為老太太這是心疼孫子孫女了,因而自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她也忍不住摔了東西。可她真正心疼的其實不過是自個兒罷了。她心疼自己竟有個如此愚蠢的娘家侄女兼兒媳婦,也心疼自己好容易才安穩下來的日子被折騰得支離破碎。

  然而陳氏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鬧成這幅模樣!

  她本以為就黃媽媽的膽子,充其量想個法子嚇唬嚇唬宋氏的一雙兒女,又或者變著法讓宋氏丟面子罷了。殊不知黃媽媽心念兒子的病,竟是惡從膽邊生,下了死手。

  黃媽媽當場被抓住,連日來又被關起來拷打詢問幕後黑手,弄得陳氏惶惶不安了許久。

  好在三老太太到底跟她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黃媽媽將她供奉出來,便悄悄讓人避開了謝元茂的耳目去見了黃媽媽,帶去了黃媽媽兒子親筆寫的字條。又允諾只要黃媽媽咬死了這事是她自個做下的,她照舊保其子百歲康泰。

  黃媽媽本就心心念念只有兒子,親眼瞧見了兒子寫的字,哪裡還敢說。

  說了指不定兒子是不是有命活過明日!

  她便真的咬緊了牙關,任憑人怎麼打罵怎麼拷問,都一聲也不吭。逼急了,也只嚷嚷是自己心疼四少爺謝琛,怕謝元茂日後滿心只有自己親生的兒子,所以才做下了這膽大包天之事。

  她說得倒是咬牙切齒,十足十像真的。

  可謝元茂連日來被這事給折磨得心力交瘁,聞言登時怒不可遏,怒斥道:「既如此,那當日同你一道行兇的婆子是誰?」

  黃媽媽只垂著頭,又不吭聲了。

  來日她命喪黃泉,家中少不得要靠親戚照料,她怎敢說。

  可她愈是不說,謝元茂自是愈氣。

  丁香說另一個婆子自稱成媽媽,是五少爺院中的婆子。可是查遍了,莫說謝翊身邊沒有這麼一個成媽媽,便是這滿府裡也沒個姓成的婆子呀!這麼一來,竟是一點線索也沒了!好在丁香記得對方的樣貌,讓人畫了容貌去叫府中下人一一辨認,可饒是這樣,竟也沒人認得!

  簡直離譜!

  正當此時,外頭忽然有人來報,「六爺,發現那個叫白芍的丫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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