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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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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0:39 |只看該作者
第060章 赴宴(一)

  端王爺同皇上關係甚佳,手足之情深厚,在宗親中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的正妃多年無所出,吃齋念佛,平日不理俗事。所以端王府裡一應瑣事全都由側妃白氏打理,因而眾人皆知,端王府裡白氏名為側妃,其實卻權同正妃。

  謝姝寧昔日,曾見過她幾面。

  當年她為長平侯夫人,出席京中大小宴席自是不可免。其時端王府每年都會辦一次春宴,由側妃白氏親自主持。這樣的春宴,謝姝寧出席過三次,卻只同白氏說上過寥寥幾句話。身份高低有別,她只是小侯夫人,白氏願屈尊同她說話,便已是極給面子的事。

  所以當桂媽媽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心中的驚駭不亞於白日見鬼。

  母親竟識得白氏?

  白氏出身延陵,她倒是一直都知道,可卻從未將她跟母親聯繫起來。

  吸口氣,謝姝寧努力鎮定心神,盤腿坐在桂媽媽身側故作疑惑地道:「端王側妃是誰?娘親既認識她,怎地不帶阿蠻去見她?」

  桂媽媽聞言便笑了起來,將手中的針往布上一紮,口中道:「端王呀,那是極大的官,是皇上的弟弟呢。他的側妃,豈是我們能見著的?」

  「可是,她同娘親不是交好嗎?」

  「許多年前的事了,太太說,也不知人日理萬機的,是否還記得她,算不得交好了。」

  謝姝寧聞言下意識皺眉,母親擔心的並非沒有道理。可眼下這種情況,若能得白氏相助,剩下的事,簡直手到擒來。若真可行,鋌而走險又何妨。於是她便故意道:「娘親膽子小!先前她不也不敢給舅舅寫信嗎?可見這一回也是該想法子去見一見那個側妃才是,不然怎知她就不記得娘親了?」

  說完,不等桂媽媽開口,她便又道:「娘親素日教我,交友不易,不可輕易捨棄,她怎地不以身作則?」

  小兒胡謅,桂媽媽聽得好笑,細思下來卻深覺有理。

  她略想了想,便去尋了宋氏,將這番話說給宋氏聽:「太太,前些日子奴婢曾同您提起過端王側妃,不知您可還記得?依奴婢看,如今卻已是時候去攀一攀交情了。」

  話畢,宋氏手捧一串粉色南珠鏈子抬起頭來,耳畔的翡翠墜子盈盈若水,她笑了笑搖頭道:「昔日就不是多深的交情,隔了這麼多年,還如何攀?」不等桂媽媽開口,她遂將手中的南珠鏈子遞了過去,吩咐起來,「仔細收起來,我要送去長房。」

  桂媽媽怔住:「送去長房?」

  宋氏頷首,又另從紅木滿雕的匣子中取出一支點翠步搖來,口中道:「長房老太太喜南珠。」

  走投無路之際,她倒也同謝姝寧想到了一塊,不論如何,能得到長房的支持,遠遠有用過謝元茂。既然已經明白謝元茂不能依靠,她自然要即刻另謀出路。除卻長房老太太外,二夫人梁氏也是個極適合拉攏的人。但二夫人出身高貴,用錢財是斷然無法打動她的。只她如今懷有身孕,也並非全然沒有法子討好。

  宋氏在心內一步步部署著,走得小心翼翼。

  「太太,奴婢仍覺得該搏一搏。」

  宋氏微微蹙眉,嘆口氣:「其實我早在那日你提起白家姐姐時,便已經手書了一封信。只是思來想去,如今她是何等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雲泥之別,怎麼還能同過去一般,且又這麼長久未曾聯絡,上趕著去只怕還會招人譏笑。」

  話音落,一直悄悄候在外邊的謝姝寧再也忍不住,匆匆入內撲進她懷中,道:「娘親,阿蠻還未見過王妃娘娘,阿蠻想見嘛……」

  她竭盡全力撒著嬌,倒叫宋氏沒了法子。

  「娘親你都將信寫好了,為何不送去試一試?」她見宋氏只笑著不說話,又仰起頭來問道。

  宋氏被問住。

  說到底,她不過是怕丟了面子,熱臉貼了人的冷屁股。

  可阿蠻說得是,既然都寫了,為何不試試。眼下這種情況,面子能當什麼使?她狠狠心,便將那封早早準備好的信取了出來,讓桂媽媽使牢靠的人遞去端王府。謝姝寧看著,心裡卻絲毫沒有底氣。要送信入端王府焉是這般容易的事……只不過,恰恰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封信不會被端王府的下人隨意昧下。因為宋氏心懷小計,在上頭寫下了白氏的閨名。

  不過饒是這樣,宋氏也好,謝姝寧也罷,其實都沒有對這封信抱太大的期待。

  然而誰知,事情猶如春暖冰融,竟叫誰也不曾想到。

  ——白氏親自給宋氏下了帖子!

  這是莫大的殊榮!

  端王府春宴的帖子向來是看身份下的,各路宗親,外命婦……從未請過旁的人。

  然而這一回謝家卻有三個人收到了帖子。二夫人梁氏自不消說,但她這一回懷了身子不便四處走動,便推拒了。另一人,則是長房老太太。這兩人本是年年都收到帖子的,倒無甚古怪,可輪到宋氏,卻是生生嚇壞了一群人。

  三房老太太得知後,驚得失手摔碎了她最喜的那隻龍泉窯青瓷盞。

  長房老太太卻把玩著宋氏孝敬的那串南珠,一顆顆細細摩挲起來。

  粒粒圓潤光潔,粉色溫和,大小勻稱,乃是最上等的南珠,是並非有銀子便能買到手的稀罕之物。她從頭至尾仔細分辯了許多次,終是嘆口氣將東西遞給了一旁伺候著的丫鬟,口中感慨起來:「倒是我小瞧宋氏了。」

  等到端王府春宴那日,長房老太太便親自使人來三房邀宋氏,結伴同行。

  宋氏自然是笑著答應了。

  春宴的規矩,只准女客出沒,不論年紀。

  長房老太太便按照舊例帶上了她最疼愛的孫女——未跟三夫人蔣氏回揚州的六小姐謝芷若,宋氏則帶上了謝姝寧。

  午時三刻,一行人便出發了。

  兩架標著謝字的馬車駛出了石井衚衕,匆匆趕往南城的端王府。到朱雀大道時,已是未時一刻。京都極大,南北城相距甚遠,來回一趟並不鬆快。下了馬車,謝芷若便嘟噥著身子酸痛。長房老太太對她早消了氣,聞言忙讓人為她揉捏。

  謝姝寧卻屏息不敢亂動。

  白氏會給母親下帖子,著實亂了她的陣腳,她此刻心慌無比,全然不是赴宴的心情。

  被人領著進了園子,謝姝寧一眼便認出來許多人。她記性極佳,只掃視一圈,便發現了許多過去相熟的面孔。京都的貴婦圈子,多少年了也未動一動,所以宋氏一入內,便猶如石子落入池子,激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霎時吸引了眾人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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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0:49 |只看該作者
第061章 赴宴(二)

  今日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曾聽說過謝家的事。

  但宋氏的事,卻是無人知道。謝家諸人認定宋氏的出身不適合做謝家媳,又打定了主意要讓陳氏做大,因而始終都將這事牢牢瞞著,只等塵埃落定,再「昭告天下」。可誰知,事情越拖越不像話,到此刻,已是不易收場了。

  謝姝寧牽著宋氏的手,由端王府的婢女領著落了座。

  巧的是,幾步外坐著的人,正是林遠致的母親,她前世的婆母,如今的長平侯夫人。

  謝姝寧側目,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視線。這一世,她們一絲關係也無,今後也最好沒有任何交集。

  但長平侯夫人同謝家長房的三夫人蔣氏十分要好,謝芷若才落地便已同林遠致定下了親事。兩家如今倒也能說得上是親戚一場,要說全然沒有交集怕是不容易。不過說來可笑,昔日謝三爺在朝堂上需長平侯說話,故而兩家匆匆定下兒女親事,以求同舟共濟。可誰知,寥寥幾年,雙方便已顛倒局面。

  她記得,長平侯活不久了。

  不需太長時間,林遠致就會從世子爺變為下一任長平侯。孤兒寡母,哪裡還能有當初的光景,也莫怪謝三爺後來過河拆橋,藉她堵缺。

  正想著,她便聽到邊上那桌坐著的另一個華服婦人搖著繪紫色龍膽花的團扇,笑著同長平侯夫人道:「邊上的那個你可知是誰?這回竟有郡主之外的人受邀,看到身份不低呀。只不知是謝家哪位爺的夫人。」

  「瞧著眼生,興許不是謝家的人。」長平侯夫人輕咳一聲,眼神悄悄地朝著謝家這邊望過來。

  華服婦人卻渾不在意,嗤笑一聲接著道:「若不是謝家的人,怎地會同謝家老太太一道進門?」

  兩人窸窸窣窣說著話,聲音漸漸地便有些揚了起來,倒沒有避開謝家這桌人的意思。謝姝寧聽著便不由氣惱,謝家在京中苦苦經營幾代,但根基仍淺,故時常不被這些自詡老牌世家的人放在眼中。這些人也著實太過了些,竟當著眾人的面肆意談論謝家的事,擺明了輕視她們。

  她雖不喜自己身為謝家人,可她既頂著這個姓,該要的骨氣便仍要。

  於是她便對宋氏道:「娘親,她們可是在說我們?」說著話,她的眼睛卻是望著長房老太太的。

  在這樣的場合,胡亂被人攀扯,換了誰怕是心中都不快。偏生長房老太太心裡膈應,總不願意主動幫宋氏,但謝姝寧那句話並沒壓低聲音,話音一落,近處的人便都聽見了的。這般一來,長房老太太就無法聞而不聽了。

  她放下手中茶盞,笑著望向謝姝寧,道:「諸位夫人都是身份尊崇的人物,怎會胡亂說我們,是你聽錯了。」

  謝姝寧不過小兒,童言無忌,說話間不需要計較太多。但長平侯夫人幾個便不同了,這會被長房老太太明著一捧,暗裡譏諷,登時都下不來臉,訕訕然住了嘴。可那華服婦人卻像是憋不住話,換了話題又說起旁人來。

  這一回,說的卻是成國公的繼室小萬氏了。

  「聽說小萬氏日日想著如何讓自己的兒子做世子,成日裡虧待我家淮兒,真真叫人心酸。若大萬氏仍在,如今也不會變成這般境況。」

  聽到淮兒二字,謝姝寧不由被口中茶水嗆住。

  原來這說話的婦人便是英國公夫人,溫雪蘿的生母!

  她只見過溫家敗落後的英國公夫人,姿容憔悴,叫人不忍矚目,卻不想原來她過去竟是這般意氣風發,連小萬氏都給隨意置喙的人!這般想著,謝姝寧不禁下意識尋起了溫雪蘿來。

  這個名字,幾乎成了她心頭的禁忌。

  一旦想起,便覺得絕望跟憤怒翻江倒海般襲來。

  然而,她恨溫雪蘿,卻從不是因為林遠致愛她愛到無法自拔。她恨,只是因為溫雪蘿背棄踐踏了她們的姐妹之情,更歹毒到害死她的箴兒。因為箴兒,哪怕前世她手刃了溫雪蘿,如今依舊覺得恨毒了她。

  她強抑著心中翻湧的恨意,悄悄搜尋起來。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坐在英國公夫人另一邊,個子小小的女童驀地轉過頭來。一雙眼燦若星辰,不過六七歲,便已能瞧出將來的絕色。

  兩人對視著,謝姝寧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突然便勾起了嘴角,微微一笑。

  這一世,她再不會將溫雪蘿當做閨中密友,甚至為她不惜同長房四堂姐交惡。

  她轉過臉來,再不去看隔壁一眼。

  正當此時,這場春宴的主人白氏終於姍姍來遲。

  一入場,眾人皆同她行禮問候,顯得極為恭敬,這份恭敬中卻又隱隱夾雜著迫切的親切之意。哪怕是端王的正妃,也難有如此排場,偏生白氏數年如一日的享受著眾人艷羨的目光跟諂媚的姿態。

  白氏生得極美,動作間卻又落落大方,只叫人覺得她儀態萬千。

  「諸位請隨意。」她一一笑著回應了眾人的問候,「府裡新近來了位廚子,手藝極佳,做得一手好糕點,最是懂得用花入點。今日備下了許多,稍後還請諸位享用。」

  這些都是客套話,按理說完她便也該落座了才是。

  可誰知今日,白氏一反常態,說完這些話後非但不落座,反倒是直接推辭了幾句率先退下了。眾人不解,過了會卻見白氏身邊得力的大丫鬟徑直走到謝家這桌來,恭敬地邀起宋氏來:「謝六太太,我家王妃有請。」

  王妃本是用來稱呼正妃的,但端王府中的下人皆這般稱呼白氏。所以眾人聞言也不並詫異,但前頭那聲謝六太太,卻著實嚇著了她們。

  宋氏領著謝姝寧跟著人一離開園子,便有人忍不住問起了長房老太太:「謝老夫人,方才那位和孩子是?」

  長房老太太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望一眼自己腕上掛著的南珠鏈子,心中震驚難息。

  這麼些年來,宋氏可是頭一個在春宴上被白氏單獨請去說話的人呀!

  京都的貴婦圈子裡,宋氏一下子便可躍升為第一人!

  她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眼巴巴盼著她解答疑惑的諸位夫人,終於開口道:「是老六的媳婦,延陵宋氏。那孩子是他的嫡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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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0:59 |只看該作者
第062章 變臉

  問話的人聞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謝家三房的謝六爺還活著,大傢伙都已知道,可延陵宋氏是從哪冒出的?還有這般大的女兒?

  震驚之下,便有人脫口道:「謝六太太不是陳氏女?怎會是延陵宋氏?」

  長房老太太眼神沉沉,輕捻腕上南珠,微笑著回應:「老六離家之時尚未娶妻,陳氏女並非他的正妻。」

  話音落,人們便三三兩兩地開始悄聲議論起來。

  謝元茂離家時的確尚未成親,但陳氏是三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捧著牌位進門的事,眾人卻都有所耳聞。然而這會,長房老太太卻直言陳氏並非謝元茂的正妻。孰人聽了會不心懷疑慮,不覺得此事有大蹊蹺?可是有些話,身為旁人,卻是不能再繼續往下問了。

  長房老太太亦樂得他們不再追問,遂低下頭去仔細喝她的茶,再不發一言。

  坐在她身旁的謝家六小姐謝芷若卻皺起了細細的兩道眉,輕聲衝著長房老太太問道:「祖母,六叔父的妻子不應在家嗎?娘親說……」

  「放肆!」長房老太太聞言,低斥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休要聽你娘胡說。」

  說著,她已是惱了。蔣氏自個兒無用,竟還在年幼的女兒面前說三道四,沒得教壞了孩子。好在她自己心中有所計較,才沒叫蔣氏將謝芷若一道帶去了揚州。若由得她去,誰知來日會成何樣。

  「乖乖坐著,回去了祖母再同你詳說,這會切莫胡鬧。」見謝芷若癟著嘴,似委屈,長房老太太才緩和了臉面,放柔了聲音道。

  謝芷若點點頭,果真乖巧地坐著不再說話了。

  而另一邊,謝姝寧也已在長房老太太忿然的時候,跟著宋氏進了端王府的後堂。

  金漆的門,上頭一隻獸面擺錫環。

  她牽著宋氏的手,仰頭望天,只見棟樑、斗拱處皆是彩色繪飾。進了裡頭,便見窗枋柱刷著黑油,入目之處,極盡富貴。又走了一會,終到了地。門上掛著的水色撒花軟簾被守門的婢女輕手撩起,謝姝寧屏息跟著宋氏進去,一眼便瞧見地上鋪著的碧綠鑿花地磚,晃人眼。

  眼花繚亂之際,白氏笑著親自迎了上來,俯身輕輕撫了撫她頭頂的髮,道:「這孩子,竟生得這般好。」

  宋氏拽著謝姝寧的手一緊,頗有些不知所措。

  白氏是聰明人,立即便瞧了出來,便起身復去抓她的手,口中道:「福柔?」

  「白姐姐。」宋氏見她叫出了自己的閨名,莫名鬆了一口氣,「好久不見。」

  因了一聲福柔,兩人間原本略帶尷尬的氣氛登時消失無影,寒暄也變得容易起來。

  謝姝寧緊緊跟著宋氏,想要仔細聽聽二人要說的話,卻聽到白氏吩咐人領著她去暖閣裡同白氏的女兒一道玩。她無法,只得聽話地應了,跟著王府的婢女退下去。然而臨走的那一刻,她仍是耳朵尖的聽到了一句話。

  白氏說,你哥哥可還好?

  多年不見的手帕交,在重逢的這一刻,未說幾句話便先問起了對方的哥哥,可見此人在她心中分量不輕。

  謝姝寧便想起了自家舅舅那張清俊的臉來。

  看來,母親想要借白氏的助力,並沒有她們想像中的那般艱難。

  沒一會,進了暖閣,謝姝寧便見一個生得同自己早先一樣圓滾滾的白胖小姑娘,四仰八叉地躺在精緻的榻上。聽到有人稟報,她便一骨碌坐起身來,兩手撐著身下的榻,笑得瞇起了眼睛,揚聲問:「這是誰?」

  她邊上伺候的婢女忙解釋:「是謝家的小姐。」

  「哦?」小姑娘瞪圓了眼睛,望向謝姝寧,「你叫什麼?快上來一塊玩!」

  她開了口,立即便有婢女抱著謝姝寧上了榻,坐在了她身側。

  「我叫阿蠻。」謝姝寧擠出一絲笑來。白氏只有一個女兒,名叫紀桐瓔。前世她同這位小郡主,從來沒有交集,卻也聽說過她脾氣不佳,性子暴烈。如今坐在她身旁的人雖還是個小姑娘,她卻已經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了。

  正想著,紀桐櫻已經朝著她靠了過來,「你會翻花繩嗎?」

  謝姝寧不動,任由她靠近,「會一些。」

  紀桐櫻便笑了起來,讓人取了染了七色的花繩出來,纏著她玩耍起來。

  兩人翻著花繩,時間倒是飛逝起來。謝姝寧心中裝著事,心不在焉的,紀桐櫻卻渾不在意。端王的子嗣少,正妃無所出,側妃白氏也只出了個小郡主跟今年才一歲多的兒子。兒子年紀還太小,對紀桐櫻來說,同弟弟玩,倒還不如只她一人待著暢快。所以她平日裡,其實極孤單。今日好容易見了個同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姑娘,頓時便纏著不肯放了。

  等到白氏同宋氏話別,前往園子時,使人來帶謝姝寧,紀桐櫻便已開始抱著她不肯撒手了,口中嚷著:「她花繩翻得比你們好,讓她留著陪我玩,不要走!」

  幾個婢女都沒了法子,好說歹說,才在謝姝寧抹著額角的冷汗答應她明日再來陪她玩後,終於答應放行。

  好容易回到了宋氏身旁,她立即便發現了形勢的不同。

  早先英國公夫人幾個還在用嘲諷疑惑的眼神看待宋氏,到如今卻已全都換上了一副殷切模樣。能同白氏交好的人,不攀一攀簡直沒有道理。尤是林遠致的母親長平侯夫人,落座時便故意坐在了宋氏幾人邊上。

  台上戲開了場,她裝作聽著,嘴裡卻時不時同宋氏輕聲搭起話來:「六太太也是延陵人士?」

  宋氏不認得她,略說了幾句便專心看起戲來。

  長平侯夫人上上下下悄悄打量著她,又將視線轉移到了謝姝寧身上。

  「娘親。」謝姝寧不喜她,又見她如此看人,不由煩躁,輕喚了宋氏一聲故意往她身後躲了躲。這般一來,宋氏便也察覺到了,不禁對長平侯夫人心生幾分厭惡,將謝姝寧護得牢些,再不理會長平侯夫人。

  看了幾場戲,白氏說乏了回去歇著。

  眾人便也開始三三兩兩地告辭走人。

  長房老太太便也笑著來同宋氏一道請辭,上了馬車回北城。

  到謝家下了馬車,她終於滿面堆笑地問宋氏:「你既同王妃相熟,怎地先前從未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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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1:10 |只看該作者
第063章 局定

  宋氏面色如常,恭敬地回她:「是年少時相熟的姐姐,許多年未見了,今日才重逢。本是交情淺薄,所以也不敢胡亂提起。」

  「交情淺薄?」長房老太太笑著搖搖頭,若真是淺薄的交情,從不在春宴上單獨請人說話的白氏怎會破了例,這不論怎麼看都是在專程為宋氏作臉。她略一想,便故意露出腕上戴著的南珠,笑得愈發慈和親切,道:「你送的這串珠子極好,我很喜歡。」

  謝姝寧聽著,只覺眼皮一跳,下意識抬頭望了過去。

  誇人的話,從來都沒有胡亂說的,尤其是在長房老太太這樣的人口中。

  她當即明白了其中用意。

  這世道,果真比她想得更加直白勢利。

  宋氏則溫婉笑著,一路將長房老太太送至長房,才斂起唇邊笑意,帶著謝姝寧回了芝蘭齋。一進門,桂媽媽便急急問道:「太太,如何了?」

  謝姝寧率先笑了起來,另一手去拉桂媽媽:「王妃娘娘生得十分美,小郡主也生得好,只是瞧著竟比阿蠻還胖些。」她「咯咯」笑著,模樣天真歡快,霎時逗得桂媽媽沒了緊張之色,忍不住抱著她顛了幾下,又衝著宋氏道:「這可真是太好了呀太太!」

  宋氏也難得露出愉悅的笑容,頷首道:「這一回當真是運氣了。」

  便是她自己,接到名帖也是唬了一跳,更不必說旁人了。

  只是今日一行,她倒是隱約察覺,白氏過去對哥哥應是有心的。只可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多久,她便嫁入了端王府,從此再無聯繫。哥哥如今也已是妻兒俱全,有些事,都早已過去了。

  白氏卻比她想得更念舊情。

  出人意料,又叫人欣喜不已。

  且不止宋氏喜,長房老太太亦是又驚又喜。

  她腳步微匆地回了梅花塢,堪堪坐定便讓人去請今日休沐的謝二爺來。

  不巧大丫鬟珊瑚才走出梅花塢,便撞見了大太太王氏。王氏見她走得急,便問:「這是上哪兒去?」

  珊瑚墩身行禮,應道:「老太太吩咐奴婢去請二爺。」

  「只請二爺一人?」大太太聞言不由蹙眉。

  珊瑚眉眼不動:「是。」

  大太太微蹙的眉頭似是強行被她舒展開去,換上了一副笑模樣:「既如此,就快去吧,莫叫老太太等急了。」然而等到珊瑚人影一不見,她便沉下了臉,冷聲自語:「老太太眼裡可真真只有他的好二兒子呀!」

  她說完,猶自惱恨,遂甩袖回去尋謝大爺,將這事說了一通。

  可謝大爺性子軟,又未進仕途,只管著家中庶務,平日裡說話便沒有什麼分量,如今便是聽了大太太的話,也無可奈何。他勸了大太太幾句,大太太卻愈加惱火,嫌他無用。謝大爺無法,只得去梅花塢求見老太太。

  誰知老太太這會心掛要事,又知這事同大兒子多說無益,知道他來,只推說乏了,讓他無事便先回去。

  謝大爺不由詫異,心中膈應。他有心進去瞧瞧究竟在說什麼,卻又怕惹惱了老太太,只得頹然回去。大太太見了,登時火起,爭執怕傷了夫妻情分,索性扭頭便去尋了自己長女的晦氣。

  而梅花塢內,長房老太太便屏退了眾人,只留下兒子說話。

  她往身後的大紅方勝紋靠枕一倒,看向謝二爺,沉聲道:「依你看,端王爺同皇上關係可佳?」

  謝二爺吃著茶,聞言一驚,忙四處看了一圈才壓低了聲音反問:「母親何出此言?」他在朝中鑽營多年,心神一定,便隱約想到了些關竅,忙道:「母親今日去端王府赴宴,可是碰見了什麼事或人?」

  「老六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同端王側妃是舊識。」長房老太太抬頭,脫下腕上南珠擱在一旁的炕几上,眼神灼灼地看著謝二爺。

  謝二爺往炕几上掃了一眼,心頭訝然,帶著幾分疑惑道:「便是舊識,又如何?」

  長房老太太端起熱茶呷了一口潤了嗓子:「老二,我瞧著她同側妃的交情怕是不淺。照我說,三房那點糟心事也不必糾纏下去了,正室之位,她恐怕是當得起的。我們早先小看了她,如今趁早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送了個人情。」

  當今聖上性子軟弱無用,端王雖蟄伏多年,兩人瞧著關係甚佳,但奪位,怕是遲早的事。

  這一點,在朝中摸爬滾打多年,現如今又身居高位的謝二爺自然更是清楚明白。故而長房老太太的話一說完,他心中便有了決斷,但本著小心,他仍舊問道:「母親,您可是確信了?」

  若插手了三房的這樁事,那謝家便是提前站隊了。

  可要是這一回是長房老太太想多了,想錯了,來日要想撤,便是不可能的了。

  「我雖老了,但眼未瞎耳未聾,有些事還是看得分明的。」長房老太太思量著,語氣逐漸堅定,「老六是三房的兒子,可到底也是你們的弟弟。他要走仕途,必要個賢內助。陳家我是瞧不上眼的,延陵宋家就更不必提,但加上了端王府,可就大不同了。」

  ……

  等到掌燈時分,長房老太太便親自去了三房一趟。

  她鮮少踏入壽安堂的地盤,今次一來自是叫三老太太心神不寧。

  一落座,長房老太太便開門見山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日來是有要事同你商量。老六的事從年前拖到開春,已是拖不得了。我想著,倒不如早早定下吧。」

  三老太太想著白日她才同宋氏一道去赴宴,這會便巴巴地來尋自己,定無好事,當下心驚不已。然而她方要開口,便聽到長房老太太慢條斯理地道:「為著老六的仕途著想,你也該讓你的侄女將玉茗院讓出來才是。」

  三老太太臉色驟變。

  「你也清楚,非我瞧不上陳家,實是陳家幫不上老六太多。」長房老太太牢牢盯著她,嘴角上揚,頰邊兩道笑弧,顯得尤為慈和,口中的話卻句句戳在三老太太的要害上,「況且三房人丁單薄,宋氏誕下長子,是有功之臣,玉茗院自然該讓她住,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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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1:20 |只看該作者
第064章 陰險

  長房老太太口中問著,可話裡的意思卻是再肯定不過。

  三老太太不是蠢笨之人,怎會聽不出來?

  她霍然起身,嘴角翕動,似要分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冷著臉盯著老神在在的長房老太太看了又看。兩人身為妯娌,但僅從年紀上來看,卻像是母女。三老太太看著,愈加氣惱,心中怨氣幾乎阻擋不住。

  「大嫂這話是何意思,我聽不明白。」她移開視線,壓抑著憤恨之情,故作無知。

  不等長房老太太開口,她便小步走到桌旁,抬手掀開桌上擺著的鎏金鴨子熏香爐背上的鏤空蓋子。爐內香餅已舊,失了原有的香氣,聞著枯澀無味。她望一眼,驀地揚聲喚起人來:「春平,將那盒合香取出來。」

  長房老太太聞言,皺眉,略帶幾分不悅地道:「你同我裝什麼糊塗!」

  三老太太身形一滯,待到轉過身來卻是面色如常,唇邊含笑,看得長房老太太怔住。她緩步輕移,在桌邊落座,隔著幾步之遙同長房老太太道:「大嫂說我裝糊塗?我裝得哪門子的糊塗?瑾兒是老六明媒正娶的妻,住在玉茗院乃是正理,她為何要讓位?」

  「冥頑不靈!」長房老太太見她笑語晏晏,似未將自己放在眼中,不由輕聲斥道。

  話音落,著青衫的大丫鬟春平穩步進來,手中端著隻鎏金蓮瓣纏枝銀盒。

  她輕手輕腳地將東西在三老太太手邊擱下,又穩步靜聲地退了下去。

  三老太太保養得宜,白淨的手指便朝著銀盒伸了過去,一邊對長房老太太笑道:「大嫂這般誇讚,我可當不起。」

  「你……」長房老太太甚少同她接觸,乍然見到她這幅模樣,一貫在長房說一不二的她當即惱火起來。

  然而三老太太卻只是輕笑著,將盒蓋開啟。緊接著又動作熟練地移開香爐內的雲母隔,提起香箸撥了撥爐腹內細碎柔軟的霜灰。她望向長房老太太,手上動作不停,口中說起:「大嫂昔日忍痛將老六過繼三房,我感激不盡。可是大嫂,如今他已經是三房的兒子了。陳家是不行了,可是大嫂,難道只因為如此,便要讓瑾兒為妾?這豈不是太可笑?說出去,謝家的臉面要往何處擱?」

  說話間,雪樣的香灰上已被她仔仔細細地戳了十幾個孔。灰燼中埋藏著的小塊爐炭隱現,只一瞬,那已經黯淡了的火光便重新通明起來,單薄又隱隱含香的暖意融融溢出。她放下香箸,復將雲母隔覆回去。

  「陳瑾不是妾?」長房老太太緊皺著眉頭,不喜地盯著她撥弄香爐的動作,「你要胡攪蠻纏,我也不怕你。昔日陳瑾入門,是你做的主,我等皆不知情。且彼時老六身在外,他亦未同她叩拜天地父母,行周公之禮,只這樣,她能算妻?」說著,她聲音漸厲,「我也乏了,無意同你爭執。你若乖覺,便索性應了我的話。也能叫陳瑾做個貴妾,若不然,你自己心中有數!」

  話已至此,幾近威逼。

  三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卻愈發大了些,她白皙的手指落在啟開的銀盒裡,兩指纖纖拈起一粒香丸。

  「好一個貴妾!」伴隨著話音,她將香丸擲入雲母片上,甜膩的香氣驟然濃郁起來。爐蓋覆上,金鴨的扁嘴處隨即便有氤氳冒出。一縷縷,若有似無,連綿不絕。

  三老太太素日無事,便喜調香。

  這事長房老太太也知道,可今日親眼見著了,卻只覺得滿心厭惡。

  坐在桌邊的婦人年不過三十的模樣,烏髮團團,雲鬢高高,膚色白皙無斑。而她自己,卻是保養得再好,也抵擋不住面上日日增生的斑點。她知道,自己老了。

  這般想著,長房老太太憤然起身,拋下句「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好,我今日來不過是知會你一聲」,便要甩袖離去。

  卻在抬腳的那一剎,聽到三老太太道:「大嫂急什麼,我又沒說不答應。」

  長房老太太面皮一僵,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側目去看三老太太,卻見她手中捏著條素面無花的雪白帕子,正在輕輕擦拭鼻尖額角,她當下以為這是三老太太怕出了冷汗,心頭一鬆,遂道:「哦?這般說,你是答應了?」

  「我答應不答應,不都得答應?」三老太太搖搖頭,嘆了聲,「陳家無用,我亦保不住瑾兒。」

  長房老太太禁不住冷笑:「你休要自怨自艾,這事是為老六著想,但凡你有一分真心待他,便該為他打算起來。」

  三老太太作柔弱狀,突然垂眸墜起淚來,唬了長房老太太一跳,忍著心中不耐同詫異,走近了去安慰她。

  離得近了,鼻間香氣縈繞,揮之不去。

  她絞盡腦汁,勸慰了三老太太許久。

  等到月上梢頭,香爐中的香丸只留餘味,長房老太太才算是離開了壽安堂。

  壽安堂內,三老太太倏忽收了淚,面色冷凝地讓春平趁夜去尋林姨娘來。

  春平詫異:「尋林姨娘?」

  林姨娘素日安穩,甚少在外走動,向來不起眼。

  「你只管去便是。」三老太太看一眼沒了熱氣的金鴨香爐,聲音冷厲。

  春平急忙退下。

  沒一會,林姨娘便匆匆趕來。

  夜已深了,她早早睡下,如今睡眼朦朧,眼下虛浮。

  三老太太只瞧一眼,便不滿地道:「怎地成了這幅模樣?」她許久不曾見過謝元茂這個獨守空房多年的妾,記憶中只餘個婀娜身段,此刻見了套在鬆垮春衫下的年輕婦人,卻覺得不似自己記得的那個了。

  林姨娘惶恐地跪下,睡意登時全消,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太太可是有事吩咐婢妾?」

  「春平,將我前幾日備下的香囊取一隻來給林姨娘。」三老太太不理她,兀自吩咐起春平來。等到春平將那隻團花銀球香囊遞到了林姨娘手中,她才正眼望向林姨娘,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早晚也該有個兒子傍身才是。只要你這一回將事情辦得漂亮些,我便允你早日誕下兒子,來日消了你的奴籍亦非不可。」

  林姨娘倉惶抬頭,滿面不可置信,「還請老太太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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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1:31 |只看該作者
第065章 正室

  是夜,壽安堂正房內燈火通明。

  直至子時,林姨娘才離開,一襲半舊的春衫隱沒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只是個賤妾,原是沒有資格一人居一個院子的。只是三房人煙稀少,早先謝元茂又不在府裡。三老太太便單獨撥了個院子給她,又安排了幾個婆子丫鬟,故而林姨娘身處的環境倒說得上不錯。只是一個人的心,從來都沒有這麼容易就能被滿足。

  待人走後,三老太太才脫衣歇下。然不過兩個時辰,她便披衣起身靠坐著,皺眉將帳子撩起掛於銅鉤之上,喚了春平進來盥洗。

  春日的天亮得不如夏日早,這個時候天色還是漆黑一片。她梳洗完畢換了衣裳,聽著外頭不知何處傳來的昆蟲嘶鳴聲,心頭一片焦躁。好容易才等到陳氏早起來請安,她便在屋中來回踱步,嘴角噙著冷笑,陰毒畢現。

  陳氏尚不知情,見她如此,又驚又疑惑,旋即發問:「母親,您這是怎的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三老太太聞聲便瞪她一眼,從前的喜怒不形於色似乎頓時消失無蹤,她滿面煩躁之色,聲色俱厲地道:「長房那個老東西要扶宋氏做正室!」

  「什麼?」陳氏正接了春平奉上的清茶,心中大震,手一抖,那盞茶便脫手墜了下去,「哐當」碎了一地,茶水四濺。

  她慌張失措,雙手緊緊抓在椅子兩側,身子往前傾,口中急切問道:「母親,她憑什麼?憑什麼?」

  一聲聲,皆昭示了她心中愕然。

  三老太太卻看也不看她,只踱著步子回到了桌邊,一把將那隻金鴨香爐推倒,似懊惱又似怒然,「好一個宋氏,難怪老六會親自來央求我緩一緩,原是在這等著我!緩兵之計,後招斃命!」

  陳氏聽不明白,煞白著一張臉朝她走過去,聲音虛浮地道:「母親,不能這樣,我才是正室,我才是呀……」

  然而她不說倒罷了,這般一喊,三老太太登時怒極,恨不得一巴掌甩過去打醒她:「若不是你先前幾次三番惹下了禍害,事情怎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因了小賤種落水之事,老六亦對你生了戒心,你難道不知?如今宋氏同端王側妃是舊識,端王側妃是何許人,難道還要我說給你聽?陳家完了!完了呀!」

  她吼著,似將昨日在長房老太太面前未發洩出來的怨氣一股腦都傾瀉在了陳氏身上。

  可陳氏卻只能老老實實受著,連淚都不敢輕易落一滴。

  「所以……您的意思是,這事已無轉圜的餘地?」她眼巴巴望著三老太太,盼著能從她口中聽到一絲好話。

  可三老太太卻只是握緊了拳,發著脾氣道:「轉圜的餘地?你且等著吧!繼室也能是正!」

  陳氏聞言心驚膽戰,卻又莫名暗暗鬆了一口氣。

  倒是長房老太太,不知為何,今日晨起時便覺得渾身不得力,手腳疲軟,使不上勁,便連眼皮似乎都沉甸甸地抬不起來。請了杭太醫來瞧,也瞧不出什麼名堂,只說是精神不濟,開幾帖藥喝了調理下身子便好。可這藥又不是仙丹靈藥,熱熱喝了一碗下去,也不過就是苦了舌,身子照舊乏力。她有心無力,又覺得頭暈眼花,只得強打起精神讓大太太王氏過來,吩咐了幾句話。

  「安排下去,這幾日便開了宗祠讓宋氏跟老六的兩個孩子入族譜。」這些事三房都倚仗著長房,因而她那日在三老太太面前才會如此強橫。但今日她卻覺得渾身不適,說完這幾句話便連口都不想開了。

  大太太聽了則詫異不已,有心想問,又見她是這幅模樣,知道自己怕是問不出什麼來,索性先應下急急回去尋了謝大爺說話。

  然而謝大爺聽了根本不甚在意,大太太討了個沒趣。她氣惱,但這事又實在是出人意料,她好歹耐著性子又去見了孕中的二夫人梁氏。

  結果誰知,她才一開口,便被二夫人一句「三房的那兩位,大嫂莫非更喜歡陳氏那小肚雞腸的多些?」給生生堵了回來。大太太碰了一鼻子灰,惱火地將長房老太太說的事給吩咐了下去。轉頭心中驚愕消了些,她就動起了心思,讓人悄悄取了幾匹新鮮料子送去三房芝蘭齋。事情既定了,她不趁早做人情,還待何時?

  可她不知,謝姝寧早在上一世便看透了她的為人,這一世又怎會輕易將她的示好放在心上。

  故而當料子送至時,她也只將這當做一個信號,一個局面已經穩了的信號。

  宋氏倒比她在意些,可也未曾太將大太太放在心上。料子被桂媽媽收了起來,也就罷了。

  正逢謝翊來尋謝姝寧去玩,謝姝寧見他眼巴巴的,也不忍推拒,便只在臨走前同宋氏道:「娘親,晚間我們同爹爹一道用飯可好?」

  一進連一進的宅院,青瓦白牆間,她們要想安然地活下去,暫時還不能同三房唯一的男人交惡。尤其,這人還是她跟哥哥的父親,娘親的夫婿。況且她也清楚,娘親到底也是深愛著他的。若可行,她並不願意娘親將傷痛憋在心中。哪怕兩人只是相敬如賓,也能安穩一世……

  宋氏心中最重要的是一雙兒女,卻也從來都放不下謝元茂。

  身為女人,她心裡要裝的人跟事都太多太多。

  所以哪怕那一日她被傷透了心,如今遇到了轉機,卻仍舊隱隱期盼著那日的謝元茂不過一時鬼迷心竅。

  到了傍晚時分,謝姝寧便哄著謝翊去翻書,自個兒決意親自去尋謝元茂來用飯。

  宋氏聽了,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倒也允了。

  謝姝寧就領著月白顛顛往內書房走。

  許是因了先前的事,謝元茂心中亦不安,遂搬到了內書房,鮮少去外書房。

  她輕車熟路地尋過去,卻沒有見到人。

  門外守著的小廝說謝元茂被謝七爺請出去吃酒了。

  謝姝寧心中鄙夷,大白天的好端端吃什麼酒。可想著近日府中怕是沒有人心中好受,他同謝七爺去吃酒消愁,也說得通。算算時辰,倒是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她便準備領月白去垂花門口候著。

  可誰知未走到地方,她便見到林姨娘提著燈籠蓮步輕移,飛快地朝垂花門而去。

  風中夾雜著一縷妖異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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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1:45 |只看該作者
第066章 香誘

  謝姝寧的腳步不由滯住了。

  這個時候,林姨娘孤身一人,腳步匆匆地去垂花門做什麼?

  天色還未黑透,她便已經提上了彩繪桐油燈籠,這是要去接人?

  謝姝寧心念電轉,抬起頭來,面上已經露出冷凝之色。她拔腳便追了過去。一個妾,不安分守己地在院子裡待著,巴巴地提著燈籠來接人,接的人還能有誰?她的父親,可才要醉醺醺地回來呀!

  她跑得飛快,追得氣喘吁吁。

  月白不知她為何突然這般,只緊緊跟著她,不敢吭聲。

  途經之處,冷冷清清。

  按理這些地方正該是來往下人絡繹不絕之地,只可惜三房的人少,伺候的人也跟著少。一路行來,竟是根本沒有碰見幾個。謝姝寧眉頭緊擰,小臉繃得緊緊的。

  垂花門漸近,她奔走的腳步才逐漸慢了下來。

  她領著月白立在抄手遊廊的陰暗處,將整個人置身於昏暗中,冷眼望向不遠處的林姨娘。

  正看著,門外便有人喧鬧著進來。

  謝元茂面色如常,身上只有微醺的酒氣,似乎並沒有喝得太多。

  但謝姝寧站得遠些,天色又晦暗,一時半會瞧不清楚,只看到林姨娘靠了過去。門口守著的幾個婆子均垂首不語,似沒有瞧見一般。謝姝寧心中登時警鈴大作。府裡的下人都是三老太太的人,此刻這幾人如此作態,便明擺著是得了三老太太的吩咐。若不然,林姨娘一個妾,孤身來門口迎謝元茂,便不是她該做、能做的事!

  她不由悄然握緊了拳頭。

  立在她身後的月白察覺,忙俯身去牽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附在她耳畔道:「小姐……」

  「噓。」然一聲小姐才出口,便被謝姝寧給阻了。她似僵住的冰雕小人,站在那,不動也不吭聲。

  而不遠處的幾人皆未曾發現她就在那,用探究又冰冷的神情看著他們。

  謝元茂只是微醺,除卻身上隱隱的酒氣外,便同往常一般無二。故而他見到打著燈籠,嬌容含怯的林姨娘時,滿心疑惑,下意識脫口道:「你怎麼在這?」

  林姨娘卻只是噙著笑,痴痴望著他的俊眼修眉,幾乎失了魂。

  謝元茂四顧一番,見只有林姨娘一人,當下眉頭緊皺。

  可方要叱問,眼前身段婀娜柔軟的年輕婦人便倏忽上前來,一手打著燈籠,一手來攙他。

  她是他的妾,兩人的親近之時卻寥寥可數。

  謝元茂初回謝家時,因了陳氏的身份,遲遲不肯同她圓房。可林姨娘不同,她原是他的通房丫鬟,後又抬了做妾,伺候他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饒是如此,大半年裡,他也只去了林姨娘那一回。

  林姨娘回憶著,心頭就微微發疼。

  好容易得來的一夜,次日一早便立刻被逼著喝了避子湯。

  三老太太不允她懷孕,她便不能懷。她深知,即便懷了,若不得老太太應允,也是斷斷保不住的。

  所以今日,她滿心不願,卻仍要照著說好的做。

  她腰間佩戴隻精緻玲瓏的香囊。銀色的鉸鏈細巧地垂下,盡頭處的銀球悠悠散發出綿延不絕的惑人香氣。香囊紋飾鎏金,外壁上十二簇分佈均勻的團花內,又分飾四隻飛蛾。其中機簧更是言語所不能表的精巧。這樣的東西,是林姨娘的身份所用不起的。

  謝元茂看到她腰間銀光一閃,正要問,便卻已經覺得口舌發乾,身上灼灼熱了起來。

  似乎只是一瞬間,他額上便布滿了細碎的汗珠子,面色赤紅,連帶著腦袋也開始發暈。

  宋氏的哥哥宋延昭嗜酒,號稱千杯不醉,過去沒少拉著他一道喝,故而他的酒量可算是相當不錯。可這會,卻在突然間像是醉了。他忘了甩開林姨娘扶著自己胳膊的手,只覺得鼻間香氣縈繞不絕,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燒。

  下意識的,他便搜尋起了香氣的來源。

  ——林姨娘。

  年輕豐腴,卻又肢體纖細有度的少婦。

  她的手攙著他的胳膊,卻顯得那般柔若無骨,嬌俏動人。

  莫名的,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身體某個角落悄然發生著改變。他不由伸手拽住了林姨娘,雙目泛紅。

  林姨娘笑著:「六爺,您醉了,婢妾扶您回去可好?」

  平日裡聽著普通的音色,這會落入耳中卻像是最動人的泠泠琴音,又似乎帶著綿軟的氤氳香味。腦子彷彿成了一團漿糊,他不知自己要做何去,又要往何處走。他甚至已經分辯不出林姨娘在說什麼,他只是呆愣愣地衝她點頭。

  林姨娘則笑意嬌羞,領著他朝抄手遊廊走來。

  昏暗中,謝姝寧手心冒出冷汗,咬牙顫慄,攥緊了月白的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隨即,謝元茂兩人路過,走到了前頭。

  林姨娘的視線牢牢落在謝元茂身上,謝元茂的視線也緊緊黏在了她的身上。

  誰也不曾發現,角落裡,還有個謝姝寧。

  燈籠隨著走動,火光搖曳。

  謝姝寧眼尖地發現,謝元茂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搭在了林姨娘的後腰上。

  前世,她活到了二十三歲,她是知曉人事,誕育過孩子的婦人!只一眼,她便恍然驚覺,她的父親,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林姨娘動情了。是醉了?抑或其它?

  心緒紛亂,她抬腳便想要追上去喊住他,可不知為何,將將邁出去的步子卻又定住了。

  身後月白疑惑不已:「小姐,為何不喚六爺?」

  她張張嘴,喉間無聲。深吸一口氣,謝姝寧驀地拉緊了月白的手,輕聲卻堅定地道:「我們跟上去瞧瞧。」

  事情絕沒有表面上的這麼簡單。

  林姨娘識時務懂進退,絕不會這般明目張膽。且方才那幾日婆子毫無動靜,必然有人授命。眼下這個節骨眼,又是頂頂要緊的,三老太太跟陳氏被逼急了,誰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心焦,又惶恐。

  好在月白老實,也不追問,只領著她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過了穿堂,越過紫檀木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前頭林姨娘的腳步仍未停歇。謝姝寧看著,眉頭蹙起。好在她跟月白身量都輕,穿的又是饒鞋子,落地腳步幾近無聲,一路潛行,竟始終未曾叫前頭你儂我儂的二人發覺。

  謝姝寧早已發現謝元茂的不對勁,月白卻直到此刻才漲紅了臉。

  事情太怪異!

  她的父親,她知道。前世他雖然薄情寡義,非良人,卻從不是那齷齪下作之人。

  然而此刻,前頭的那人分明是個色欲熏心的登徒子!

  心念電轉之際,她驀地發現,林姨娘所行的方向,並不是回她自己院子的。不去內書房,亦不去她的院子,卻直直朝著玉茗院所在的方向去了!她當下大驚,剎那間將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了一條筆直的線。再往前,便容易撞見陳氏的人。她停下了腳步,兩排米粒似的小牙在口中「咯咯」作響,似冷極。這一瞬間,她心中已是千迴百轉,殫精竭慮。

  攔不攔?

  攔了如何,不攔如何?

  她滿心焦急,努力朝著謝元茂的背影望去,這一看,她終於絕望了。昏黃的光暈映照下,謝元茂修長的指已經貼在了林姨娘潔白無瑕的脖頸上,姿勢極其曖昧。她想到尚在芝蘭齋中等候他們回去用飯的母親,腦子一片空白,矢口喊道:「爹爹——」

  然而前頭的人卻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走遠。

  她拔腳去追,跑得氣喘吁吁,好容易扯住了謝元茂的直綴下擺,疾呼:「爹爹,爹爹,快同阿蠻回去用飯!」

  聽到聲響,林姨娘低頭看過來,神色怪異。而謝元茂眉宇間卻滿是春色,見是她,一臉不耐煩,驀地將她推開,嘟噥道:「休要煩我。」

  謝姝寧站立不穩,踉蹌摔倒。

  冷月漸漸高懸,春日花影顫動,前方人影漸逝。

  她突然冷下了心腸,任由月白將她急急扶起,才兀自盯著玉茗院的方向嗤笑了聲:「也罷,已試過一回,我還有什麼好不死心的。」前世,她哭著喊著解釋謝姝敏額上疤痕不是她有意為之,他不也是這般冷心冷面,將年幼的她一把推開?

  她扭頭便往回走。

  一旁月白小聲道:「小姐,我們回去同太太說,讓太太來請六爺。」

  她聽著,大力搖搖頭,吩咐道:「這事不必同母親說起,你記住了嗎?」

  讓母親來請人?

  請他回去做什麼?

  瞧那猴急的模樣,若讓母親去請,豈非要將那齷齪模樣盡數瞧個乾淨,污了眼睛?

  快步回到芝蘭齋,宋氏已讓人擺好了碗筷候著,見她孤身回來,微微蹙眉,旋即道:「阿蠻回來了,快些坐,今日有你愛吃的東西。」謝翊也笑嘻嘻地親自遞了調羹於她。

  謝姝寧見她沒問,略鬆一口氣。

  可調羹才握住,侍候在旁的桂媽媽便疑惑地問道:「六爺怎地沒一道來,小姐沒見著人?」

  謝姝寧舀起一勺甜湯喝了,方笑起來:「爹爹同七叔父出門吃酒去了,我沒見著人。」

  她眉開眼笑地說著,宋氏聞言卻愣住了。

  到底是她的女兒,她豈會不熟悉她的神情模樣?明明說著未見著爹爹,卻笑得這般燦爛,豈不怪異?換了往常,這會便該皺著小臉說爹爹不見了,傷心不已,鬧著不願吃飯才是。

  可眼前的女兒,大口大口吃著晚膳,模樣歡喜,一派天真無邪。

  宋氏陡然失了胃口。

  夜裡,謝姝寧便同謝翊一道歇在了正房。

  謝姝寧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她索性悄悄避開人,去看宋氏。一進門,她便聽到宋氏的聲音在幽暗中響起:「是阿蠻嗎?」她一怔,輕手輕腳走近了,才點著頭,應道:「娘親,是我。」

  話音落,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人下來。緊接著,長几上擱著的油燈便點亮。

  宋氏笑著來樓她,將她抱緊,問道:「可是睡不著?」

  謝姝寧搖搖頭,又點點頭。

  宋氏見狀,便道:「你今日可是見著爹爹了?」

  「娘親……」謝姝寧咬咬唇瓣,又蹙眉。她遲疑著、斟酌著,是否該將事情說出來。她倚靠在宋氏溫暖的懷抱中,享受著多年不曾嘗過的母女親情,鼻子一酸,眼眶中便有了淚水打轉。她狠狠心,將頭埋到宋氏肩窩處,道:「我見著爹爹了,他去了玉茗院。」說完,她立時便察覺到宋氏輕拍著自己後背的手一僵,她的身子也跟著僵硬起來。

  不過旋即,她便聽到宋氏溫柔地聲音在頭頂響起:「是嗎?那便讓他去吧。玉茗院……該換我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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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1:56 |只看該作者
第067章 哀樂

  謝姝寧沒有料到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怔了怔,良久才歡喜起來,摟著宋氏的脖子道:「娘親,待阿蠻跟哥哥長大了,定然會好好孝敬您!」

  「小嘴真甜。」宋氏笑了起來,「好了好了,夜深了,同娘親一道歇息吧。明日早起,你哥哥定然會說娘親偏心,只帶著你一道睡。」

  謝姝寧眉眼彎彎,鑽入被窩,雙臂纏在她腰上,喃喃道:「娘親喜歡阿蠻更多些。」說完,她閉上雙目,沒一會便沉沉睡去。到底是孩子的身體,心中有事所以難以入眠,如今一放下心來,睡意便襲上來,叫她再也撐不住。

  可宋氏卻一夜未睡。

  同樣的,度過這個不眠之夜的人,還有個三老太太。

  直到次日一早陳氏身邊的大丫鬟荔枝親自來稟了,她的眉眼才舒展開來,開懷笑了一會。隨即她又讓春平去打聽,長房可有什麼動靜。春平回來說,長房老太太精神不濟,正在臥床靜養,連長房幾位太太夫人的晨昏定省都給免了。三老太太聽了,更覺愉悅,轉身便讓冬樂取了對赤金蝦須絞紋鐲,送去給林姨娘。

  事情辦得漂亮,該賞!

  她從來都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何況這一回,林姨娘幫她大忙,自然要賞。可她將這事吩咐下去時,眼神冰冷無情至極。

  不等日頭高高掛起,她便使人搬了軟椅到後院,坐在一地春花間,賞起天景來。枝葉上還沾著薄薄的晨露,在純淨如藍色琉璃的天色下,泛出晶瑩的光。春日苦短,只怕沒多久便要過去了。她扭頭看看自己身後高大的白玉蘭樹,大朵盛開的花,叫人心情愉悅。

  她不動聲色地吸了吸鼻子。

  成媽媽裹在席子裡,被深深埋在了這樹下。

  埋得夠深,腐敗時便沒有氣味。

  她滿意地收回視線,只覺得神清氣爽。

  此刻的玉茗院內,謝元茂卻覺得頭疼欲裂。他甫一睜眼,入目的便是頂極陌生的帳子。揉著眉心側目往身旁一看,便見陳氏披散著烏髮側在旁,她眼角眉梢含著春色,神情卻又帶著幾分惶恐。

  這一幕,恍若晴天霹靂,將他劈成焦柴。

  他愣住,記憶卻漸漸清晰了起來。

  是林姨娘!

  昨日他進了垂花門,便見到林姨娘。林姨娘打著燈籠來扶他,他嗅到綿綿的香氣,而後身子就開始如炭火般灼熱起來,胸腔裡亦燃起了熊熊火焰,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叫他身不由己。

  「六爺……」陳氏垂眸,聲音裡帶著哭腔,低低喚了他一聲。

  謝元茂僵住,他下意識想要落荒而逃,可卻被陳氏給拽住了手臂。陳氏抬起臉來,杏眼桃腮,肌膚雪白,有著同宋氏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美。他呆呆地看著,昨兒夜裡的溫香軟玉,霎時盡數浮現在了腦海中,他聽到陳氏道:「六爺,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宋家妹妹。你昨夜不過是醉了,這事權且當做不曾發生過便是,你……不必擱在心上……」

  「瑾兒……」謝元茂聽了這話,只覺得口舌發木,有些話便再也無法出口。

  他想著林姨娘的事,有心問一問,卻見陳氏凄凄一笑,「原是我不好,昨夜不論如何都該將你送回芝蘭齋才是。」

  她說得情真意切。

  謝元茂聽著,便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愧疚旋即湧上心頭。

  這事,哪裡能怪得了她,要怪,也該怪林姨娘才是!好端端的,怎會將他送來玉茗院?

  他困惑不已,又不知如何勸慰陳氏,只能硬著頭皮裝作無謂,藉口讀書先去了書房,暫且不理這事。誰知,才到書房門口,便聽到小廝稟報說昨兒個傍晚八小姐來尋過他。他這才記起,昨日似乎當真見過自家小女。頭疼欲裂,他擰著眉,大步進了書房。結果一落座,他便想起自個兒似乎推了謝姝寧一跤!

  他當下大急,顧不得旁的,起身便準備往芝蘭齋去。可走到一半,這腳卻是再邁不開了。

  昨夜陳氏的事,若被宋氏知道了,他該如何解釋?苦惱之際,大太太卻派了人來尋他,說已看好了黃道吉日,且讓他自己挑一個。

  他不明所以,隨手定了一個才想起問是做何用的。

  來人笑著恭喜他,說是宗祠入譜。

  他聞言,瞪大眼睛,脫口道:「這是何時定下的事?」分明在幾日前,三老太太才同他說了那些話,他又因為這事同宋氏爭執了一番,好容易才勸宋氏將事情忍下了,怎地如今竟又突然全變了?

  大太太派來的婆子聽到他問,本是人精,剎那便明白過來,這位六爺,分明什麼也不知道,她便殷切笑著道:「這事是老太太親自吩咐下來的,已是同三老太太也說定了的。」

  「是嗎?」謝元茂呆若木雞,擺擺手讓人走了,自己才腳步虛浮地進了書房,一把坐倒,身子往後一靠,索性閉上了眼睛放空了。

  只沒過一會,外頭便有腳步聲響起。

  隨即,他便聽到外頭小廝喚了聲,「太太。」

  他一驚,忙跳了起來,才越過書案,便看到宋氏同手捧紅木托盤的桂媽媽一前一後地進來。他看著宋氏面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惶恐起來,面色訕訕,嘴角翕動卻說不出話來。這模樣極不對勁,他重重抹了一把額上的薄汗,這才深吸著氣走上前去,強笑著道:「怎地這會來了?」

  桂媽媽將手中東西放下,悄然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宋氏這才聲音溫柔地道:「聽說你昨日同七叔出去吃酒了,今日想必不舒服,所以我做了你愛吃的甜湯,喝了也好暖暖胃。」

  「福柔。」謝元茂聽到這關切之言,面上的愧疚就有些掩不住了,「我……我昨夜……」

  「不必說,我已經知道了。」宋氏依舊笑著,「原是我善妒之故,因而才苦了陳家姐姐。如今這般也好,開枝散葉乃是好事,來日她若能誕下孩子,不論男女皆是福氣。」

  謝元茂沒想到才幾日不見,先前還嚷著要和離回延陵的宋氏,竟立時便像是變了個人一般,當即連話都接不上去了。

  正尷尬著,宋氏盛好了甜湯擺好調羹端了過來。

  他忙要去接,卻聽到宋氏道:「六爺趁熱喝了吧。」

  眼皮一跳,他慌慌張張地去看她的眼,眸光清澈,神色亦如常,就連嘴角的笑意也都是他昔日熟悉的。可是她方才,竟喚他做六爺!

  謝元茂如遭雷擊,惶惶然回不過神來。

  宋氏卻親自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用近乎蠱惑的音色道:「六爺嘗嘗,可甜?」

  他神色木木地張嘴,湯汁入口,流入咽喉。

  然而下一刻,他便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甜湯?又酸又苦又澀,幾乎苦到了心尖尖上,叫他整張嘴都苦得無法張開了!可宋氏卻還在笑著問,「六爺可覺得不夠甜?」

  他咬著牙,硬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個「甜」字。

  宋氏將碗放入他手中,道:「那六爺便都喝了吧。」

  「福柔……」他哪裡喝得下去!可不喝?他狠狠心,一把將這碗不知道究竟是何物的東西盡數給灌了下去。

  結果宋氏離開沒一會,他便開始腹痛如絞,腹瀉不止,直瀉得面色慘白。

  而芝蘭齋中,桂媽媽則擔憂地問宋氏會不會出事。

  宋氏擺著一張臉,口中道:「死不了便是!他昔日同我說的那些都是空話,如今難道還不許我折騰折騰他用來洩憤?」她自小被嬌寵著長大,平日裡瞧著也是一派江南女子的纖弱模樣,可骨子裡,她卻比誰都頑固。

  早先時候,大太太亦派人來做人情,告訴她擇定了日子,叫她放寬心。

  她便直接叫桂媽媽幾個開始收拾起了東西。

  當初入府,她甘願住在芝蘭齋,而不爭玉茗院,只因她心念謝元茂,不願讓他為難。可如今,一腔情意只能被人肆意踐踏,她為何還不爭?她打發了人去見陳氏,請陳氏早日將玉茗院給騰出來。又親自去了壽安堂,求見三老太太稟報此事。

  三老太太坐在樹下椅上,聽了直道:「早些去收拾東西吧,瑾兒那,你只管放心便是。」

  幾日前還在衝著她威逼利誘的婦人,這會卻真的成了慈善可親的母親模樣。宋氏心寒,不多留便離開。在她身後,三老太太卻冷笑不已。自長房老太太親來的那一日,她便明白,這事單憑她的力量,已經無力改變了。所以她才會急巴巴尋了林姨娘出手。一招不成,還有第二招!哪怕第二招也不成,她照樣能想出第三招來!

  時間平靜又匆匆地流逝,陳氏挪出了玉茗院,轉而住進了靠近內書房的海棠院。

  而宋氏,也帶著兩個孩子搬到了玉茗院。

  開宗祠,入譜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所有人都安分極了。

  唯有林姨娘,食難下咽,夜不能寐。

  那隻銀球香囊已經被她打開,囊內缽狀香盂裡的香炭已經無味了。可是她身上的氣味卻依舊盤旋不散,且一日濃過一日。她拚命地洗,拚命地擦,拚命地往身上噴灑素日捨不得用的昂貴花露,可是那股子臭,卻依舊不肯離去。

  只在身上佩戴了六個時辰,香囊便不再發出香氣,而她則被惡臭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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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2:08 |只看該作者
第068章 古怪

  直至這時,林姨娘才覺察出不對勁來。

  她吩咐身邊的兩個丫鬟燒了滾燙的水,摻了涼水送進屋子裡來。兩個丫鬟面色凝重,一聲也不敢吭,抬著水桶進來,便急巴巴地退了下去。林姨娘惱恨,可這會自個兒身上的氣味,便是她自己聞到了,也幾欲作嘔,更不必提旁人。

  浴盆中,水汽縈縈而上。

  她不管不顧抓起一旁桌上備好的花瓣,一筐筐往裡頭倒。然而不夠,這香氣仍是不夠,根本一絲也消不掉她身上的氣味。花露、香膏,皆沒有用處!且熱氣一熏,她身上的氣味便愈加濃郁了。又因為怕人知道,門窗緊閉,屋子裡氣體沉悶。她忽的趴在浴桶邊上乾嘔起來。

  眼角餘光死死落在不遠處圓桌上擱著的香囊上。

  她不知道,這香原就是不該用的。

  三老太太素來喜歡鼓搗這些東西,論精,可算是十足精通。

  這丸香,她多年前便已經配出來了,一直封在銀盒裡,從未取出來用過。然而這一回,她尋了林姨娘來使,卻不直接將東西交給陳氏,其緣由便是這個。催情香只能配在婦人身上,配合女子體香,被男人嗅入鼻中,才會產生效果。其見效極快,應算是極妙的一味合香。可是,等到香囊失去氣味,用了這香的婦人,就會渾身腥臭,且無法褪去。

  所以,她怎能讓陳氏用?

  三老太太可從來都不做不利己的事。

  但林姨娘太想要出頭之日了,因而她才會想也不想,便應下了三老太太的話。可誰知,才過了幾日,事態便超出了她所知的範疇。延陵來的宋氏已經入住玉茗院,而陳氏卻搬到了海棠院。玉茗院由誰住,幾乎便能證明,何人才是大。

  她又驚又駭,往身上撒了大片香粉,急急往壽安堂趕。

  一路人,人見人躲,眾人皆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她,幾乎要在她身上看出個洞來。

  到了壽安堂門口,她卻被春平掩著鼻子給攔住了,「林姨娘這是上哪去?可是碰了魚,身上這股子味道,可千萬不能叫老太太聞見了呀。」

  林姨娘咬著唇,求饒道:「求春平姑娘幫我通傳一聲。」

  「姨娘還是回去吧,老太太身子不爽利,早就歇下了。」春平搖搖頭,不肯放行。

  林姨娘無法,「撲通」一聲跪在了壽安堂門口,哭了起來:「求老太太救救婢妾呀……」已經數日了,她想盡了法子,可身上的氣味非但未消,反倒是越來越重了。再這般下去,莫說老太太允不允她生兒子,謝元茂哪裡還願靠近她?

  可是春平卻只是靜靜立著,纖細白淨的手掩著口鼻,冷笑道:「姨娘莫要在這哭了,擾了老太太,您心中清楚後果。」

  後果?

  她當然知道後果,可這會不求,她何時再求?

  她哭得愈發大聲了些。

  陳氏這事到底不光彩,她幫著做了大事,三老太太可別想只用一對赤金手鐲便打發了她。

  可三老太太早早就發了話,春平心中早有定奪,此刻見她冥頑不靈,當下喚了兩個粗實的婆子來,厲聲吩咐:「將林姨娘送回去!」

  林姨娘自是不肯走,掙扎著尖叫起來。

  率先擒住她的婆子便一把扯下了腰上的汗巾子,倏忽堵住了她的嘴,叫她再喊不聲來。只一會的工夫,林姨娘便被兩人給拖了下去。沒過兩日,林姨娘身邊的婆子丫鬟便受不住了,巴巴地求道壽安堂門口。

  三老太太這一回卻像心慈得很,憐惜下人,擺擺手便讓他們不必服侍林姨娘了。

  而後又說林姨娘不知上哪兒染上了怪病,渾身發臭,輕易不能近人,遂將她譴去了宅子裡最角落的地方住。

  謝元茂則因了先前的事,去尋了一次林姨娘,可才一見著人,他便嘔吐起來,慌忙逃了出來。自此,那地方便幾乎成了三房的禁地,無人去了。

  等到春日將逝,早些通州的疫癘才算是徹底沒了。皇帝欣喜,便說要帶人去祭祖廟,也算是去一去晦氣。眾大臣自是忙不迭地讚好,飛快地擇了個黃道吉日。隨後便有人提議,擇幾名學子帶著一道去。

  消息一放出來,眾人幾乎擠破了頭。

  然而謝元茂不必擠,這一回端王點了他的名,要他一道去。

  長房老太太知道後,雖精神懨懨,但仍尋了謝二爺來,笑著同他道:「我便知道那宋氏同側妃關係匪淺,若不然,端王爺豈會點老六的名?」

  謝二爺也覺得心驚,又想著藉這個機會讓老六同端王交好,今後的路只會越走越順,對他有益,對謝家亦有助益。老六雖過繼給了三房,可三房無人,謝家更是擰成了一股繩,老六又是他嫡親的胞弟,若能叫端王看中,來日定大有大用。故而到了祭廟的這一日,他親自上門,邀了謝元茂一道出行。

  京中眾人皆知,端王爺對側妃白氏極看重,極歡喜。可恨白氏也是個極會打太極的人,對各家內眷皆一視同仁,不交好,也不交惡,極難走她的路子。這一回,卻被宋氏給走上了。誰能不在意?

  便連謝姝寧,也不由得驚詫不已。

  母親那一日在端王府,只是同白氏偶然間提了一句,竟就能使端王爺開京口。她惶惶驚覺,原來白氏竟是比她原來所知的更要厲害的人物。她不禁對母親另眼相看起來。

  可宋氏卻不知,自打住進了玉茗院,她的精神便一直都不大好。

  桂媽媽私下裡同謝姝寧念叨,會不會是玉茗院的風水不佳,若不然,怎地一搬過來便沒了精神氣。

  謝姝寧卻覺得母親這是父親的事,心中鬱郁而引起的。

  便是換了她,也難以泰然處之。

  昔日林遠致要納溫雪蘿為妾,她可也好生膈應了許久。

  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可一旦落到自己身上,便像是刺。多一個女人,便多一根刺。次次都會疼,只是那疼,久了慣了,便麻木起來。

  她拉著哥哥,一道在宋氏面前嬉鬧,宋氏面上才會偶爾露出個疲倦的笑意。她心累,只能靠時間來緩。即便陳氏成了陳姨娘,也並不是什麼值得慶祝高興的事。這樁官司,從頭至尾,便是傷人傷己的事。

  謝姝寧鬧得累了,便停下來靜靜的望一會她。

  綵衣娛親,可真真是不容易。

  她雖是孩子身體,可到底不小了。

  這般過了幾日,她便隱約察覺到了其中的怪異。

  母親,似乎病了。

  她鬧著要去請大夫來看,宋氏卻心不在焉的。謝姝寧放心不下,轉身便讓桂媽媽去長房請杭太醫來。雖然她不喜杭太醫,可杭太醫醫術尚佳。且先叫他看一看便是。

  可老頭子把了大半天的脈,卻說無礙。

  謝姝寧便惱了,「娘親面色不好,身上無力,連飯也不願吃,怎會無礙?」

  杭太醫也跟著惱了,捋著鬍子皺眉:「八小姐可學過醫術?」

  「不曾!」謝姝寧咬牙。

  杭太醫搖搖頭,打量著她的小身板,「老夫看八小姐年紀雖小,倒是十足的聰明伶俐,若是習醫的,定能流芳百世。」

  這老匹夫!

  謝姝寧聞言,勃然大怒,在心底暗暗將他罵了一通。自己如今不過黃口小兒,他這麼大的人,竟冷嘲熱諷,實在是無狀。她忍著怒氣,不再搭理他,又央著桂媽媽去外頭請了個大夫回來。可大夫的話,說得同杭太醫幾乎一般無二。

  她無法,只得死了心。

  其實她明白,母親這恐怕是心病。

  心病還須心藥醫,她卻並不願意去尋那味藥。不過她不去,不代表藥不來。

  祭典上,謝元茂好生出了一番風頭。皇帝突然間起了性子出了個上聯要人對,謝元茂對得最好最得他心意,當場便得了他的青眼。又知道他便是端王舉薦的學子,更是謝二爺的兄弟,當下愈加看重。

  雖然西越朝一直都是武將為重,但如今風調雨順,文官們便漸漸也都冒頭了。

  皇帝更是自言惜才,讚他為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謝元茂這幾日,可謂是春風得意。

  而且陳氏自從搬去了海棠苑,也一直靜悄悄的,似乎極為認命,倒叫自那日後便再不曾去見過她的謝元茂多了幾分歉意。他想了想,便覺得自己該去瞧一瞧才是,可誰知還未去,便聽說了宋氏病了的事。

  他遂換了方向去了玉茗院。

  見了宋氏,果真是病懨懨的,面上沒有血色。

  他不由心疼,扭頭便讓人去將東西搬了來,住進了玉茗院。

  宋氏卻對他的殷勤並不看重,始終神色淡淡。

  謝姝寧悄悄觀察了幾日,終於開始頭疼,母親這究竟是怎麼了。

  可不論讓哪個大夫來看,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日,內室中只有她跟宋氏兩人。她閉目小憩,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驚醒。面上淚流滿面,她疾呼:「娘親,娘親——」

  邊上的宋氏被驚醒,忙將她摟緊懷中。

  謝姝寧緊張地攥緊了她的袖,嘴唇哆嗦,喃喃道:「娘親,不要不吃飯……不要……」

  宋氏見她滿面是淚,頓時心如刀絞。

  她近日胃口不佳,進食甚少,原來阿蠻都看在了眼中。

  她便努力綻開笑顏,安慰道:「阿蠻別擔心,娘親吃飯,吃多多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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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2:19 |只看該作者
第069章 緊急

  從夢魘中掙脫出來,謝姝寧的意識其實還未全部清醒,可聽宋氏的話,她仍哭著又笑了起來。

  母女二人相擁著,復又沉沉睡去。

  直至申時一刻左右,謝姝寧才揉著眼睛醒過來。宋氏仍睡著,雙目緊閉,微微抿著唇,瞧著竟似是睡夢中也不得安生。謝姝寧輕聲嘆口氣,輕手輕腳地從裡側翻了出來。

  腳尖才著地,她便看到桂媽媽貓似地踮著腳進來,見她便忙取了衣裳來給她換上,隨後領著她去耳房裡洗漱。

  謝姝寧任由她服侍著自己凈面,聽她放低了聲音道:「太太夢裡可曾說話?」

  「不曾。」謝姝寧蹙眉,不解地仰頭看她,問道:「娘親往常會夢囈?」

  桂媽媽搖搖頭,解釋起來:「奴婢悄悄問了杭太醫,他說太太精神不濟,怕是多夢。奴婢便想著,太太這興許是心病,若知道太太都夢到了什麼,指不定便能尋到癥結。」

  也是憋得狠了,換了往常時候,她怎會將這些話說給謝姝寧一個小兒聽。

  謝姝寧卻下意識咬著了唇瓣,將嘴裡幾乎噴薄而出的話重新咽了下去。人人都覺得母親是心病,可這癥結究竟是不是因為父親?若是父親,那母親想必真的已經對他失去了念想。不然,為何父親近日伏低做小,殷切不已,母親也絲毫不為所動。生氣、歡喜,皆似沒有。她神色愈發寡淡漠然,似乎根本便不在乎父親。

  她憂心著,突然失去了走下去的方向。

  「給娘親做些延陵菜吧。」她想了想,央起桂媽媽來。

  府裡的廚子雖擅長南北兩地的菜肴,可府上皆是北地人,所以平日裡做的菜色也都是北菜。謝姝寧吃得慣,宋氏卻吃不慣。

  如今搬來了玉茗院,院子裡僻了小廚房,正是方便。

  桂媽媽聽了立刻點點頭,下去準備起來。

  謝姝寧則回了內室,等著宋氏醒來。

  她靜靜坐在椅上,盯著床上年輕婦人的睡顏,心中柔軟得似乎要化成水。她前世活到了二十幾歲,如今的母親也不過才二十幾。母親自小被嬌寵著長大,而她卻一路坎坷。所以論心境,恐怕她比母親還要滄桑要幾分。這般看著,她便莫名憐惜起了母親。

  這世上的事,永沒有定論可言。

  母親以為自己尋到了良人,卻不知對方另有來頭。她信了他的話,又愛極了他,將前程往事一筆抹去,委身謝家,卻發覺對方眼中,自己根本沒有重要到不能動的地步。

  謝姝寧想著,憶起了舅舅來。

  舅舅上回的信中聲色俱厲地要他們離開京都,真的只是因為他不願意母親受委屈嗎?

  她不信。

  雖然同舅舅在一道的日子屈指可數,可是她卻知道,她的舅舅不是個普通人。若真無能,宋家的財富,他如何累積?錢財權勢,沒有權勢,便有萬貫家財,也難護住。可宋家,一門白丁,卻依舊富庶了這般多年。

  還有江嬤嬤,也不知如今的鹿孔是否真的擁有後來近乎神明的可怕醫術。妙手回春的神醫,是否已救下了江嬤嬤的命?

  她苦惱地皺著眉頭,低下頭去,再抬頭,便見宋氏笑咪咪地望著自己,面色雖依舊難看,精神卻似乎好了些。

  謝姝寧立時笑了起來,飛奔上前,「娘親醒了,桂媽媽晚間做了延陵菜,我們不叫爹爹,自個兒吃!」

  天日漸暖,人也如同那待不住的昆蟲野獸一般,一窩蜂地開始往外頭湧,謝元茂近些日子的應酬也增多了。謝二爺起了心思要栽培拉攏自己的六弟,但凡同僚相邀,便總帶上他一道。

  早幾次,謝元茂還曾因擔心宋氏,想要陪著她,故推脫了幾回。

  可謝二爺不高興了,男子漢大丈夫,成日裡兒女情長,像什麼話,便擺著哥哥的款,將他好生訓誡了一通。謝元茂便不敢繼續推拒,開始日日跟著謝二爺一塊。

  好在宋氏根本也不沒將他放在心上。

  「好,我們不叫上爹爹。」宋氏笑著應和,披衣起身。

  天色有些晦暗,檐下的燈已經被點上。

  桂媽媽領著人布菜,一道道皆是謝姝寧熟悉又陌生的菜色。她已經,太久、太久不曾用過江南的菜。而宋氏卻是暫別重逢,見了不由舒展眉眼,果真開懷了許多。

  飯菜香氣撲鼻,又是桂媽媽帶著人親自在玉茗院的小廚房裡烹制的,謝姝寧沒有什麼可不放心的,便笑著遞了筷子給宋氏,讓她多用些。

  早早下了學回來,又習了一百個大字的謝翊更是直接在一旁捧起飯碗大口吃了起來。

  宋氏瞧著便笑,嗔他皮猴,沒有吃相。

  可到底,見孩子吃得香,她的胃口也好了些。

  這頓飯,宋氏總算是用了一整碗的米飯。

  謝姝寧一直留心著,心頭微微鬆了一口氣。便是她不通醫術,也明白一個人若連飯也不肯吃了,只怕就真的要糟了。

  飯後,母子三人說了些閒話,謝翊便打著哈欠被丁香領著回去歇息了。而謝姝寧卻不願意走。宋氏看看她已經瘦下來的小臉,又看看她眼下的青影,卻是說什麼也不答應了,只催她回去。

  宋氏清楚自己身子不舒坦,夜裡照顧不到孩子,恐還惹了謝姝寧照料,不像樣子,也累著了她,便發話讓桂媽媽送她。

  謝姝寧纏了會,見她仍是不答應,只好準備離開。

  可誰知先前都還好好的,她才走到門口,便聽到裡頭百合驚呼起來。

  她跟桂媽媽轉身便往裡頭跑。

  一進裡面,她便瞧見宋氏趴在那嘔吐起來。

  晚間吃下去的那一碗飯,早早都吐了個乾淨。

  她心驚不已,顧不得穢物,撲過去就喊:「娘親哪裡不舒服?」

  桂媽媽見她一臉焦急害怕,忙讓一道跟進來的月白拉她出去,自己輕拍著宋氏的背,又讓百合去打盆溫水來。

  謝姝寧卻哪裡肯走,她唇色發白,口中道:「快去請大夫,快去!」

  可是一屋子的人皆手忙腳亂,誰去請大夫去。她望著不停乾嘔的宋氏,痛上心頭,重重推擱下了水盆的百合一把,道:「你去!百合去請杭太醫來!」這會天都黑了,再去外頭請人怕是來不及。

  百合被她說得一怔,並沒有立刻便去。

  謝姝寧登時惱了,一腳踢在她小腿肚上,厲聲罵她:「還愣著做什麼,你傻了不成,還不快去!」

  她人小力氣也小,這一腳也沒什麼力道,百合併不疼,可聽到她嘴裡的話,卻更是愣住了。直到桂媽媽在後頭呵斥了聲,才飛快地撒腿往外頭去。

  可宋氏仍在嘔,幾乎要將膽汁都給嘔出來。

  桂媽媽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眼眶通紅,口中無意殊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呀?六爺又不在家中,萬一出了事……」

  「住嘴!」謝姝寧聽她越說越不成樣子,哪裡還顧得了別的,忙出口喝止。

  然而見了宋氏的模樣,她依舊駭得渾身顫慄。

  再一細想,宋氏雖然近日身子都不佳,可卻並沒有發生過今日這樣的情況。她不由想起了今夜的一桌菜來。來不及深究,她拔腳便往小廚房跑。那一桌子的菜已經被收了下去,可是他們並沒有用多少,剩下的那些就賞給了玉茗院的丫鬟婆子,這會應當都還在吃著。

  她跑得極快,月白攔不住她,只得緊緊跟了上去。

  到了廚房,謝姝寧推開半掩的門便衝了進去,「停箸!」

  桌上的菜已經剩的不多了。

  她冷眼掃過去,一道道回憶著,裡頭並沒有相生相剋的食物。然而裡頭,會不會被人下料,她卻無法肯定。她便讓月白守著,誰也不準靠近這些剩菜。回到屋子裡,桂媽媽用眼神示意她去了何處,她卻不想提。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草木皆兵。

  她寸步不離地守著宋氏,連眼都不敢眨。

  可是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去長房請杭太醫的百合仍沒有回來。

  她等得心焦不已,拳頭緊握。

  突然,宋氏止住了吐,面色卻由慘白變作了病態的潮紅,渾身燒得滾燙。桂媽媽驚叫,「太太!」

  然而這一聲「太太」的餘音還沒有散去,宋氏的面色卻又恢復如常,就連原本急促的呼吸聲都漸次平穩下來。這一切,都像極了迴光返照!哪怕是宋氏自己,心裡也這般想著,她亦被駭到了,滿心都長著自己若是就此命終可如何是好。

  眼淚止不住,撲簌簌滾落。

  她艱難呢喃著:「老天爺怕是不願讓我長命了……」

  話音落,謝姝寧恍若肝膽俱裂,一把撲過去,跪在她腳邊,「不會的不會的!阿蠻求菩薩求佛祖,不要讓娘親死!若不行,就讓阿蠻死,讓爹爹死,用我們的命換娘親的!爹爹死了娘親就不必死了……」

  屋子裡寂靜無聲。

  宋氏驟然俯首,痛哭起來:「阿蠻——阿蠻——」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有人重重叩門,揚聲大喊,聲音里滿是欣喜:「太太!太太!舅老爺來了!舅老爺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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