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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宇宙 -【白楊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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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7: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白楊往事 作者:長宇宙

內容簡介】:

  我以一腔熱忱

  「從今天起,我自願與蔣曉魯同志結為夫妻。

  從此相互愛護,彼此珍惜,奉獻青春。

  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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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蔣曉魯今天又遲到了。  

    這個月第三回。   

    今天是個艷陽高照的晴朗天,太陽暖和和地照下來,樹葉子三兩一堆兒在家屬院的小路上列成隊形,靜等環衛工人來收。秋風一刮,顫巍巍的打著轉,好似最後掙扎。

    蔣曉魯乒乒乓乓從屋裡衝出來,嘴裡叼著皮筋,一邊綁頭發一邊念念有詞。

    “壞了壞了……”

    她媽拿著塊抹布正在擦餐桌,聞聲眼皮也不抬。

    “叫你起床你裝聽不見,回回都遲到,我告訴你我們飯可早吃完了,沒給你留。餓,上外面找轍去。”

    蔣曉魯風風火火去門口穿鞋,新買的高跟鞋有點緊,她彎腰吃力提著腳後跟,嘴也不饒人:“也沒讓您給我留飯,遲到扣錢也扣我的,回頭一個月一分錢工資沒有,餓死我樂意。”

    蔣曉魯她媽習以為常,去廚房擰開水龍頭,利索擰著抹布:“是,你多有主意,多厲害啊,能把人打到派出所去。”

    又提這茬。

    這事扎在蔣曉魯她媽心裡,像根刺兒,時不時非得拿出來說一說。

    蔣曉魯前一陣晚上打車,眼神不好誤上了輛黑車,途中司機手不太老實,故意繞道,兩個人發生口角,蔣曉魯又是個烈性,鬧到派出所,折騰半宿才出來。

    蔣曉魯拉開手袋,一股腦把手機車鑰匙電腦扔進去,毫不害臊,還挺驕傲:“那是,我可厲害了。”

    只見過自己閨女受了委屈跟著心疼的媽,從來沒見過自己母親這號兒的,她在外頭挨了欺負,她反倒跟著沒臉起來。

    杜蕙心氣急,脫口而出:“快滾,別回來。”

    “滾就滾,下次你別給我打電話。”蔣曉魯拽開門,一撩頭發,跟她媽笑著揮了揮手:“拜拜。”

    門砰的一聲。

    杜蕙心端著剛從烤箱熱好的面包和一杯奶急急追出來:“哎——她真走了?”

    家裡幫忙打掃衛生的小阿姨木訥站在客廳,不知所措:“啊,走了。”

    “你倒是攔著她點啊!”杜蕙心看看手裡一盤子面包雞蛋,扔在桌上,開始抱怨:“昨天半夜回來也不知道吃沒吃飯,偷著掏冰箱,牛奶也不熱熱再喝,冰涼冰涼的,大早上起來也沒口熱乎飯,再灌一肚子冷風,那能舒服?你說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穿露腳面的鞋,寒從腳起寒從腳起,說多少遍也不聽。”

    “你說,你要在外頭天天這麼讓你媽操心,她在家裡得愁成什麼樣?”

    小阿姨低著頭,專注擦電話機,也不敢說話。就讓杜蕙心自己在那兒絮叨,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每回母女倆吵架都這樣,一個給另一個氣的半死,那個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家裡這個,就跟魔怔了似的拉著自己沒完沒了。等絮叨累了,也就消停了。

    “算了,愛吃不吃,不吃拉倒。”杜蕙心最後嘆了口氣,微佝僂著端起牛奶倒進水池:“冤家喲……”

    這邊,蔣曉魯風風火火下了樓,正要開車走。

    說起蔣曉魯的工作,說唬人也很唬人,北京著名金融街內某信托公司一名客戶經理,當初也是小業務員招聘進來的,摸爬滾打幾年,業績不錯,去年給升了經理頭銜,待遇翻倍,專幫人理財。

    說是理財,啥叫理財,專門唬著有錢人來投資唄,錢生錢的買賣,口若懸河說自己手下這幾只股票基金多好多好,一面求爺爺告奶奶哄著人放錢,賺個老板心情好的佣金罷了。

    表面光鮮。

    過了上班上學的高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院裡很靜,偶爾有幾個拿收音機聽戲的老頭老太太在曬太陽,雄赳赳氣昂昂的《智取威虎山》在空曠小院兒裡帶著回音。

    “這一帶常有匪出沒

    只盼深山出太陽

    管叫山河換新裝哇呀呀呀呀呀……”

    有人從遠處跑過來,高聲喊她:“曉魯!曉魯!”

    蔣曉魯回頭。

    李潮燦穿著海魂衫,灰色運動長褲,滿頭是汗躍到她身邊。

    汗津津的,一身餿味兒。

    蔣曉魯一皺鼻子:“干嘛呀?快遲到了,急著呢。”

    李潮燦笑嘻嘻地:“別急啊,反正都晚了。我都多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使喚完我就翻臉不認人了?”

    說著,還順勢在曉魯臉蛋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蔣曉魯對他輕佻玩笑視而不見,啪一下打開他的手:“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晨練。”

    李潮燦原地高抬腿,呼哧帶喘:“昨兒值班,剛回來。”

    李潮燦,蔣曉魯的鄰居,一名有志青年,現任某社區派出所片警。

    說起蔣曉魯和他的恩怨情仇,得從她六歲剛跟她媽搬進這個家屬院說起。

    遙想那是199x年的初夏,李潮燦站在自家陽台上拿著他爸忽悠他的三八大蓋正在陽台上瞄准,遠遠地,只見一行三人在視線內慢慢走近。

    最前頭的,李潮燦認識,前頭住著的鄭伯伯鄭和文同志。鄭伯伯手裡拎著一只皮箱,昂首闊步,喜上眉梢,像是有啥高興事。

    身後跟著的,是蔣曉魯和她的媽媽。

    年輕婦人穿著長裙,挺像蘇聯人搞舞會穿的那一套,蠻隆重。

    她一只手牽著小女孩兒,一只手也提了只跟鄭和文手裡一樣的樟木皮箱。不卑不亢跟在他身後,逢人就客氣微笑。

    反觀那小姑娘倒很土氣,大熱的天,穿著棗紅色的尼龍褲子,黃涼鞋,頭發很厚,亂糟糟的梳著倆羊角辮,一直低著頭,兩根手指頭在衣襟前頭扭啊扭,壓根看不清臉。

    李潮燦心想,這個妹妹,真是個土鱉。

    目標在視線裡漸漸逼近,李潮燦放下那把報紙槍,轉而換了武器,橡皮泥彈丸上弓,皮筋拉滿,瞄准目標。

    三,二,一。

    發射!!!

    彈丸嗖地一下彈出,李潮燦迅速隱沒在自家陽台下。只聽得外頭一聲悶響。

    土裡土氣的小姑娘捂著額頭撲通一聲栽進路邊花壇裡。

    她媽走在前頭,聞聲轉身,花容失色,慌慌張張去拉她。

    李潮燦要笑抽了,偷偷在陽台露出雙眼睛,看她媽罵她。

    “怎麼路都不會走讓你好好看著看著,也不聽話!”

    初來乍到這樣的地方,本來想給人留好印像,處處謹慎,結果鬧出這麼沒面子的事,蔣曉魯她媽如此要強的人,覺得臉上很過不去。

    “哎算啦算啦,快看看,摔壞了沒有?”走在最前頭的鄭伯伯拉起小姑娘,蹲在她身邊噓寒問暖,十分關切。

    小姑娘被打懵了,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摔進去的,慢吞吞放下捂著腦門兒的手,嚇了她媽一大跳。

    李潮燦這才看清小丫頭的長相!

    呵,她還蠻白淨哩!

    肉嘟嘟的小臉兒肉嘟嘟的鼻子,很靈氣,最顯眼的,就是腦門兒上鼓起個紅包。

    額頭的疼,母親的斥責,讓本來就老實膽小的蔣曉魯揉眼睛委屈地哭了起來。

    這下可熱鬧了。

    李潮燦她媽在屋裡正做家務,聽見外頭哭聲走到窗邊,心裡一沉,轉身去陽台,只見罪魁禍首貓著腰正觀戰呢!

    “我就知道是你!!”李媽媽大嗓門,不由分說拎起李潮燦的耳朵往外走:“趕緊去道歉!”

    李潮燦哎呦哎呦地像只兔子被拎著往樓下走,干壞事被發現,很沒面子,他掙扎:“不是我干的,我沒想打她!”

    “不是你是誰!”

    “我那是……那是……想看看我爸給我弄這副彈弓的有效射程!”

    “別跟我狡辯!”

    說話間,母子倆已經走出樓門,幾步來到花壇前,鄭和文和杜蕙心正蹲在那裡哄孩子。走到跟前,李媽媽喊了鄭和文一聲。

    “老鄭。”

    “哎,淑芳。”鄭和文趕緊戴上帽子站起來,有點尷尬:“孩子摔了,讓你見笑。”

    李媽媽是個爽快人:“見什麼笑,我領著潮燦來給你們道歉的。”

    “潮燦在樓上玩彈弓,不小心打著這姑娘了,打完害怕,貓在陽台上不敢露頭,我一聽,才知道壞了。”

    李媽媽蹲下來,輕輕摸了摸蔣曉魯的小胖手,溫聲道:“乖囡,哥哥給打疼了吧?來,讓阿姨看看。”

    蔣曉魯啜泣著被李媽媽拉到懷裡,黑漆漆的眼睫毛上掛著淚珠兒,可憐見的。

    “快別哭了,阿姨給你吹吹,讓哥哥給你道個歉。”李媽媽哄著蔣曉魯,回頭威嚴看了李潮燦一眼:“趕緊啊!”

    被幾個大人包圍,李潮燦不敢再橫,低眉耷眼地背手跟蔣曉魯道歉。

    “對不起。”

    不情不願。

    蔣曉魯囁嚅著瞅了瞅李潮燦,有點憋屈。

    李媽媽爽朗笑:“乖囡,跟哥哥握個手,以後你們就是好朋友了,不怕啊。他再敢打你,阿姨收拾他。”

    蔣曉魯仰頭看了看媽媽,得到媽媽認可,忸忸怩怩伸出手。

    她不樂意!李潮燦還不樂意呢!土妞一個。跟她握手,拉低身份。

    兩只手,一個肥乎乎,白嫩嫩。一個黑黝黝,髒兮兮。

    兩雙眼睛,一個濕漉漉,圓滾滾。一個細狹長,冒賊光。

    視線一對,蔣曉魯怯懦縮縮肩膀,手握在一起,算是化干戈為玉帛,成了朋友。

    李媽媽站起來,打趣道:“老鄭,這麼半天,也不給我們姐倆介紹介紹。”

    鄭和文戳在一旁,平常不拘小節的一個大男人,提起這層關系也有點抹不開,臉上兩片紅暈。

    “光顧著忙孩子了……那個,淑芳,這是杜蕙心,我媳婦。”

    “蕙心,這是陳淑芳,我戰友李強媳婦。都是一家人,你剛搬來,勤走動,我愛人人生地不熟,以後你多幫襯著點。”

    住在這兒的人都知道,鄭和文和頭一任妻子離婚有幾年了,三十六七歲,男人正是好時候,條件不差,堂堂聯勤軍分區的干部,有分配住房有穩定工作,還沒孩子,再娶是遲早的事。

    前陣子都傳他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老師,談的還不錯,但老師家在外地,離異帶個女兒,倆人能不能走到一起,還得另說。

    誰知道鄭和文是個悶聲葫蘆,今天真就把娘兒倆接來了。能看出來,是真想在一起踏實過日子的。

    女人離婚帶個孩子,著實不容易。

    以後就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李媽媽是個熱情豪爽的性子,和杜蕙心握了握手,笑道:“我們姐倆什麼話都好說,以後常來家玩兒,再說,我還真挺喜歡你們家這個小囡囡。”

    臨走時,李媽媽還領著李潮燦,讓他跟妹妹說再見。

    一聲勉強地再見,蔣曉魯扭頭,腫著腦門,和李潮燦對視一眼,又低下頭,眼珠兒骨碌碌一轉,心想,我可記住你了。

    李潮燦也想,個土鱉,我也記住你了。

    從此,兩個小朋友的和諧友誼,就此拉開序幕,一鬥就是十幾年。

    李潮燦從小就有個英雄夢,總想干點大事,也不知道是小時候受露天電影的影響還是軍人家庭的男孩都有些熱血情懷,以至他一上完高中,就響應國家號召,入伍當了水兵。

    在部隊待了六年,奈何學習成績搞不上去,軍校沒考上,提干也沒提成,一朝復員,回來分到某區派出所當片警,剛干半年。

    李潮燦這個人,是個很容易從打擊中走出來的性格,離開部隊以後,雖然一時思想轉變不過來,也不太願意干片警這活兒,每天消極工作,但是很快就被管區的派出所所長洗了腦。

    潮燦同志,雖然基層不如你在部隊生活充滿干勁,但是它很豐富啊!我們扎根群眾,深入百姓,護衛一方安康,這多偉大!

    李潮燦蹲在門口一想,也對,胸腔頓時升騰出一股濃烈責任感,從此帶著對未來能為國盡忠伸張正義的美好憧憬下了社區,扎在雞毛蒜皮裡一去不回頭。

    李潮燦這廝八面玲瓏巧舌如簧,人際關系搞得相當不錯,上回蔣曉魯打人被弄進去,也多虧了他幫忙。

    “哎,曉魯,你知道我們前幾天干嘛了嗎?協助分局刑警隊逮了一入室搶劫的通緝犯,我逮的,就藏在我管轄的那片胡同,月黑風高,我們潛伏到半夜,等他放松警惕,我三兩步上牆,破窗而入,一招餓虎撲食,直接拿下!”

    李潮燦說的吐沫橫飛,手舞足蹈,蔣曉魯面無表情。

    說了半天,李潮燦覺得沒意思:“大姐,你倒是給我個反應啊。”

    蔣曉魯拍拍李潮燦的肩膀,很是語重心長:“潮燦,身為一個每天陪老太太摘菜給老大爺接電表的小民警,心懷英雄主義是好的,還請務必注意身體,多多保重,不要每天沉浸在那些不靠譜的電影裡。”

    “我真得走了。”

    李潮燦罵罵咧咧:“沒勁,你這人忒沒勁。走吧。”

    曉魯戴上圓圓的墨鏡,上車,紅色TT嗖地一下就開跑了。

    李潮燦注視著蔣曉魯的車屁股,看了幾秒,唱著戲又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家了。

    “我們是工農子弟兵

    自己的隊伍來到面前

    春雷一聲天地動

    胸有朝陽

    等到那百雞宴痛殲頑匪凱歌揚

    堅決要求上戰場哇呀呀呀呀呀呀——”

    曉魯這輛TT,買了有兩年了,當時一是為了上下班方便,二是年輕女孩圖個臉面,在單位不想低人一等,怕太寒酸。

    剛開始買了車還挺新鮮,久了,才發覺這車其實是個累贅,一年交的保養費,養路費,停車費,還有罰款,處處都是肉。

    出門匆忙,妝沒來的及化。

    蔣曉魯一只手把方向盤,一只手去撈包裡的口紅,單手擰開,對著倒鏡開始塗。

    開車三心二意,這條道本來就窄,眼看從街口拐進來一輛黑色轎車,蔣曉魯也沒看見,盯著鏡子專心用手指揩掉唇線上多余的色彩。

    黑色轎車按了按喇叭,蔣曉魯回神,一緊張踩了腳油門,兩車交會,車距已經非常近了。

    對向車主顯然也驚著了,萬萬沒想到對面是個不會剎車的二百五,趕緊眼疾手快拐了把方向盤,此時蔣曉魯迅速急剎,刺耳兩聲響——

    大頭碰大頭。

    將將停下。

    大早晨誰都著急上班辦事,誰不搓火,蔣曉魯魂兒都飛了,摘了墨鏡扔了口紅趕緊下車。下了車,她還很龜毛瞟了眼對方的車標,恨不得抬手抽自己個大嘴巴。

    正常情況下,司機碰這事就沒不罵人的,你到底會不會開車?喇叭按了吧?距離留了吧?怎麼閉著眼往上衝呢!

    蔣曉魯做好挨罵准備,一臉訕笑,忐忑等車主下來,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對不起對不起真對不起!”

    可對面紋絲不動,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讓蔣曉魯有點緊張。

    等了幾秒,人沒下來,窗戶玻璃卻降下來了。

    車主一只手懶洋洋搭在方向盤上,眉宇挺拔,只似乎在哪過了宿,眼中有明顯倦意。

    玻璃半降,男人坐在車裡,從窗中探出頭來微笑看著她:“曉魯,剛才走神兒了吧。”

    蔣曉魯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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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是寧小誠。

    蔣曉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戳在那兒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小誠哥。”

    寧小誠溫潤望著她,也沒提車的事:“上班兒要來不及了?”

    “起晚忘化妝了,照鏡子的時候沒注意。”蔣曉魯戳在車外,尷尬抓了抓頭發,試探道:“那個……小誠哥,我賠你錢吧?”

    雖然倆人不熟,可怎麼說也隔著一條街鄰裡鄰居這麼多年,哪有讓她賠錢的道理。

    寧小誠很大度,也真沒放在心上:“別管了,你上班去吧。”

    蔣曉魯更不好意思了,實在趕時間,她雙手合十做了個狗腿動作,迭聲道謝:“今天例會,大恩日後再報。”

    小誠朝她笑一笑,升起車窗,走了。

    早晨接二連三的小插曲,蔣曉魯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開車時不經意從鏡子裡望了自己一眼,臉還是紅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蔣曉魯好像每次碰見寧小誠都沒遇上過好時機,不是干了特別犯二的事,就是丟醜。

    遙記那是蔣曉魯五年級的暑假,她媽帶著她,還有她妹妹,一起去家門口公園放風。

    蔣曉魯她妹是個金貴豆豆,出門必須用車推著,用手抱著,大夏天熱的人難受,杜蕙心囑咐蔣曉魯看好妹妹,自己去公園入口買兩瓶冷飲。

    蔣曉魯帶著妹妹在樹蔭底下乘涼,蹲下系個鞋帶的功夫,她妹就不見了。

    蔣曉魯嚇出一頭汗,繞著公園狂跑了兩圈也沒找著。當時蔣曉魯心裡就一個想法,完了。

    她妹妹丟了,還不如她自己丟了。

    正膽戰心驚恨不得找棵樹學著電視劇裡格格上吊的時候,有人遠遠地喊:“誰家孩子掉水裡啦!!!快救人吶!!!”

    蔣曉魯猛地回頭,公園裡新修的人工湖邊上果然撲棱棱泛著水花,湖裡冒頭的,可不就是她那金貴妹妹!

    當時來不及多想,蔣曉魯衝過去直接跳進湖裡,中午太陽把人工湖曬得暖洋洋,湖裡的水又腥又苦。

    跳下去蔣曉魯才發現,自己壓根就不會游泳,像只大王八似的在湖裡掙扎,手腳並用地刨著水。

    這下,原本從一個娃娃在水裡撲騰,變成了倆。

    一個星期三,公園裡人特別少,有幾個看熱鬧的,也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有心無力,只能著急幫著喊人。蔣曉魯她媽拎著兩瓶水回來,一看見這情景,捂著心口差點昏過去,哭天搶地求人幫忙。

    說來也巧,那天趕上寧小誠他們一幫孩子聚堆兒在公園假山後頭抽煙,都是參加完高考每天無所事事的窮小子,聞聲一個個按了煙頭,身手矯健如同虎狼躍出去幫忙救人。

    這些虎將們身手甚是了得。

    水性都是小時候穿褲衩兒在八一湖練出來的,那時候虎將們還小,家裡大人忙,沒工夫搭理他們,閑著沒事怎麼辦,組團游野泳去。

    八幾年的老北京高人很多,啥叫高人,就是玩兒東西能玩出花兒來的人,小虎將們一個光溜溜赤條條站在湖邊,有人給他們指點迷津。

    孩子,頭一回來游泳?

    小虎將們齊刷刷點頭。

    這可不比你們那游泳池,這地方水深,沒邊兒,人也雜。要下水,你得會看。

    小虎將們虔誠發問,咋看?

    高人手一指,指著人頭密集的水面。

    哪兒人多往哪兒跳,人少的地方,別逞能。

    跟在人屁股後面游,你得會看氣泡。

    大氣泡,別慌,那是人家放屁了。要是一連串小泡泡,趕緊掉頭跑。

    小虎將們更加虔誠,為啥跑?

    高人拍著他們的小腦袋瓜。人家蹲水裡撒尿,你不趕緊跑,等著洗澡哪!

    小虎將們如夢初醒,紛紛躍入水中。

    烈日下,昔日虎將脫了背心兒,一個一個噗通噗通像下餃子似的跳進湖中,沒多大功夫,就擄著蔣曉魯和她妹妹的脖子上岸了。

    蔣曉魯的媽媽跪在岸上,搶先摟過嗆了水的小女兒,對著虎將們連連道謝,一幫半大小子,甩了甩頭上的水,頗有些當雷鋒的光榮感。

    “沒事兒,您趕緊看看她吧,翻過來拍幾下,吐兩口水就好了。”

    湖不深,只是小姑娘哭起來驚天地泣鬼神的,讓蔣曉魯她媽十分心疼。

    待蔣曉魯被人哆哆嗦嗦撈上來,驚恐心情尚未平復,她媽抱著她妹,心裡恨的,對著她上去就是一巴掌。

    沒打臉,拍在後背上,也不知道是她媽勁兒用大了還是她嚇著了,蔣曉魯沒站住,腳下踉蹌往前一撲,猛地打了個嗝。

    嗝——

    順帶著,還吐了口水出來。

    寧小誠和陳泓他們沒忍住,差點笑出聲。配上蔣曉魯那副傻呆呆的表情,簡直能樂岔氣兒。

    笑著笑著,虎將們又覺得蔣曉魯有點可憐。

    她媽一只手摟著她妹妹,一只手指著她:“讓你看一會兒,這麼點時間都看不住,你還能干啥?”

    蔣曉魯低著頭,厚蓬蓬的頭發粘著草兒,光著腳丫子,鞋早在水裡蹬沒了,悶著不吭聲。

    周圍圍觀的老人紛紛勸杜蕙心:“孩子都沒事兒,就別說她了,小可憐兒也嚇得夠嗆,趕緊回家了。”

    救了人的虎將們自覺站在這裡有點尷尬,就自己穿了衣服,該干嘛干嘛去了。

    這事這麼多年過去,蔣曉魯早忘了。

    可今天一看見寧小誠,就又想起來了。

    她不臊自己掉進水裡她媽打她那一巴掌,反正打也打皮實了,早習慣了,她真臊的,是自己被撈上來之後,寧小誠他們看她的眼神。

    同情的,嘲笑的,忍俊不禁的。

    呸!

    蔣曉魯不禁暗罵自己,又不是少女懷春,更不是啥光榮事,撞個車有什麼可激動的。

    一直進了公司電梯,蔣曉魯腦子裡還在盤算,跟寧小誠的關系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雖然撞了熟人車,可人家大度,沒要你賠,但是以後肯定也是要找個機會還回去的。嗯!

    想到最後,她還很堅定的給自己加了個嘆號。

    曉魯為人仗義,多年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債。

    她雖這麼想,可寧小誠卻實實在在地覺得這事兒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最近有只新股,他盯了很長時間,昨天上市他蹲了半宿美交所的大盤,又困又乏,就想趕緊回家補一覺。

    車一路沿長街熟門熟路拐進一個戒備森嚴但並不太顯眼的大門,七繞八繞停在一幢小樓前。

    小誠父母的家,在這一帶占地面積頗大的後勤院裡。

    當初後勤部給建的住宅樓,好多年的歷史了,小誠在這出生,在這長大,穿著開襠褲在筒子樓裡挨家挨戶偷吃過東西,也跟著小伙伴一起踩著綠解放踢過足球抖威風。

    現在長大了,離這片兒遠了,回來看爹媽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但是並不影響小誠同志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哪。

    上樓拿鑰匙開門進屋。不出所料,家裡沒人。

    屋裡只有老寧同志的魚缸開著水泵在嗡嗡作響。小誠看了看,隨手往裡扔了把魚食兒。

    魚食是老寧的獨門秘制,新鮮海蝦打碎的蝦泥,混著酥皮點心渣。

    小誠喂它們的時候很惆悵,用手指敲了敲玻璃,低啐:“你們他媽一天天吃的比我都好。”

    幾尾魚從水裡躍出來,像跟他示威,歡騰的很。饒有興致背手觀賞了一會兒,小誠仰在沙發裡,開始閉目養神。

    隱約快睡著了,傳來開門聲,小誠母親站在門外,看見他嚇了一跳。寧小誠睜開眼睛,也有點意外:“您怎麼回來了?”

    他媽媽更意外:“你怎麼也回來了??”

    把鑰匙放在門口,母親低頭換鞋:“剛在樓下看見你車我還沒敢信,大白天的。”

    小誠打了個呵欠又躺回去:“困了,懶得回去,來躺會兒。”

    “我手機落家了。你昨兒又跟人出去喝酒了吧,眼珠子都紅了。”他媽媽很了解兒子,自顧自去屋裡取東西:“都這大的人了,還天天讓人惦記。”

    “我在樓下看你車頭有一塊掉漆,跟人撞上了?”

    小誠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停的時候沒注意,蹭花壇上了吧。”

    “蹭上了?我看可不像,不是闖禍了?可千萬別撞上人。”

    小誠哎呦一聲,煩的夠嗆:“老太太你可真是愛操心的命。告訴你沒事兒沒事兒,趕緊走吧。”

    寧小誠的母親段瑞女士是個資深婦女干部,級別不低,還有兩年就要退休了,在外面頗有領導威嚴,是個風風火火霸道性子,什麼都好,就是愛操心,愛管事兒,前年查出乳腺瘤,做了手術,休了幾個月,這人,尤其是他媽這種事業型的女強人,一旦不能工作脫離了崗位,總願意胡思亂想,看哪都不順眼,啥都願意摻和摻和。

    在家裡,小誠他爹處處讓著,小誠則是能避免正面交鋒就盡量避免。

    他媽似乎也覺得自己管多了,嘆口氣,剛要穿鞋走,想了想又回來坐下,端出平常在辦公室和人談話的架勢。

    “兒子,媽想跟你說件事。”

    小誠以為老太太有要有用錢的地方,看她神情嚴肅,坐起來:“您說。”

    “前一陣你張姨說想給你介紹個對像,條件特別好,是她以前的學生,美院當老師,高材生,在國外還留過學……”

    小誠點了根煙,心不在焉。

    “媽,張姨家那小軍多大了?”

    段瑞一頓:“好像比你大兩歲。”

    寧小誠皮笑肉不笑,淡淡地,顯然不太上心:“她家那兒子也打著光棍呢,怎麼還有這閑工夫惦記我啊。”

    “你看你這孩子……”段瑞很不滿。

    說的那姑娘,小誠知道,之前跟張小軍談過,沒兩個月姑娘懷孕了,張小軍怕擔責任,瞞著家裡哄那姑娘做了流產,就斷聯系了。圈子裡傳的風言風語,沒幾個不知道的。

    寧小誠是個不愛在背後說閑話的人,從小老寧就教育他,大男人,嘴別太碎,像個娘們婆婆媽媽,遭人煩,也干不成大事。

    母親不知道這其中緣由,還挺熱情,小誠也不想說,應上兩句,讓老太太知道自己心思不在這上面就得了。

    母親看小誠那個態度,也知道他不愛聽,起身走了。臨走時嘴裡還絮叨:“三十多歲的人了……天天在外頭扯,你就扯吧,我看你還能扯出什麼花花來。”

    寧小誠能扯出什麼花花來?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回顧生平。

    小誠今年三十二歲,部隊大院長大的孩子,個兒高,長的精神,人也仗義,學金融出身,摸爬滾打在圈子裡折騰這麼多年還算有點頭腦,業余鼓搗幾支股票和基金,有個不務正業的公司,算上自己一共十來個人,偶爾給人家打打零工,專業是混日子。

    沒成家,沒孩子,沒正經談過女朋友,年輕有為的光棍一條,人緣還算可以,有幾個好兄弟,投懷送抱的姑娘也不少,日子過蠻滋潤,但想想,就是覺得缺了點什麼。

    缺啥?缺了點兒生活的朝氣,和奔日子的積極勁頭。

    其實要仔細說起來,他前半生,還算過的挺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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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寧小誠是很會趕時髦的一批,在同齡人積極努力准備高考時,他受資本主義電影和游戲的荼毒,一心想要出國。那時才剛跨世紀,兩千年赴美留學熱,又是培訓英語又是參加訓練營,折騰了整整半年才收到美國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那時候同齡有出國想法的孩子很少,小誠爹媽很為兒子擔心了一陣。

    國外大學和國內本科制度不一樣,講究修學分,修滿就能畢業,在國外舉目無親,寧小誠也著實過了段苦日子,租過房子,刷過盤子,受過歧視,也被老外指著鼻子罵過。

    每年假期回來探親,也曾經想過要不就不回去了。好不容易熬了五年,修完本碩學分,零六年終於畢業,在大家都以為這孫子得留在美國賺美金娶洋媳婦的時候,寧小誠打著被褥卷兒,拎著倆箱子回來了。

    這可真稀奇。

    有好事者勾著他脖子問他,不懷好意:“誠兒,怎麼就回來了呢?國外不好混吶。”

    小誠砸吧著嘴裡軟包的大前門,狠抽兩口,隨口應和:“不好混,不好混。”

    好事者幸災樂禍的走了,心想,呸!管你在外頭喝了幾年的洋墨水,還不是低眉順眼地回來,哥們這幾年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強了不知多少倍!

    寧小誠是個聰明人。

    抽完那根煙,二十出頭的小誠慢吞吞碾滅煙頭,也甭管那些人怎麼等著看他的熱鬧,總之,他是有自己想法的。

    回家之前他也仔細盤算過。

    留在國外,天天漢堡牛排,在銀行或者信托公司找個職位,過個中產階級的小日子,搞台本田或者福特的汽車,周末坐在公園裡喝咖啡看報紙。按照美國現在這個經濟發展趨勢,搞不好哪天引發個金融危機,第一批倒在戰場上的,就是他們這些研究按揭證劵學金融的。

    那時候再灰頭土臉回家,名聲可就難聽了。

    要是現在回來,炸醬面烙油餅,窮也一天富也一天,身邊都是說中國話耍京片子的兄弟姐妹,沒事兒晚上弄頓大排檔,萬一將來混的人模狗樣,娶個媳婦,生個虎頭虎腦的兒子或者閨女,日子忒圓滿。

    回來以後,他爹媽心裡雖然遺憾,但還是十分高興。尤其是老寧同志,贊賞的拍著兒子肩膀,鄭重嗯了一聲,你不是個忘恩負義的苗苗。

    說說,你回來有啥打算?

    有什麼打算?首先就是先找份工作唄。

    那時候剛畢業的小誠和眾多無所事事的男青年一樣,空有一肚子理論知識,奈何沒有施展才能,他又是個傲氣的主兒,問了幾家招人的投行和證劵,不是嫌工資少,就是嫌人多。

    屁大點地方,一個台式機,一個文件筐,梳著油頭粉面的三七頭,一身西裝,中英文雜交,見著誰都叫經理。

    小誠最煩這個,他哪裡是讓人管著的人。

    思來想去好幾天,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寧小誠一邊在早點攤喝豆漿,一邊看著路邊的行人,忽然決定他要單干。

    決定單干之前,他帶著兩個一塊長大的鄰居,沈斯亮和武楊,很隆重地弄了頓肉吃。

    寧小誠做飯不行,但烤肉是把好手。

    小時候好淘氣搗蛋,精力旺盛,也容易餓,家長不在,怎麼辦?搜羅點錢,幾個小伙伴去服務社買肉,找個沒人的地方攢小樹枝,火一點,也別管那肉烤的生不生熟不熟,反正吃的比家裡燉排骨的時候都香。

    一個大鐵盆,牛裡脊兩側最軟的地方切片,洋蔥切碎,辣椒香油生抽白糖,拌勻了裹好了,平盤抹油,等油鍋熱,肉片緊貼著下去,呲啦一聲——

    淡淡白煙混合著肉香,嗆人,也爽脆。

    武楊吸了吸鼻子,被煙熏得眯著眼睛:“單干?”

    寧小誠翻著牛肉,動作熟練:“對,單干。”

    “單干你能干啥?”武楊拎出一瓶啤酒,拇指食指鉗住瓶蓋,輕輕一擰,瓶蓋落地。

    “炒期貨。”

    “什麼貨?怎麼炒?”

    寧小誠撿了一大筷子肉塞進武楊碗裡,不耐煩:“快吃你的吧。”

    傻大個兒一個,咕咚咕咚喝了口啤酒解渴,武楊一抹嘴:“不管,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吧。缺錢我這有,但也沒多少,你知道,我一個月就……”

    “錢我有。”

    寧小誠知道這兩個人念軍校壓根就沒什麼錢,也從來沒想打他們主意。

    他轉而問另一個:“斯亮,你說呢?”

    武楊對面的年輕人穿淺青襯衫,襯衫有點寬,扎在褲腰裡,袖子卷到手肘,也嗆得眯著眼睛。

    他將剩下的肉有條不紊鋪到滾熱滾熱的鍋裡,放下盤子,然後看著小誠。對視幾秒。

    眼中狡黠。

    “你想干,就干唄。”

    “橫豎,我倆接著你。”

    像極小時候那副作惡的模樣。

    ……

    後來,小誠真就開始搞起了期貨。他認准的事,不管多荒誕,多不靠譜,總得試試才罷休。這樣的人,將來能成個大玩家。

    剛入門,玩兒的是商品期貨,投資土豆和玉米,他也確實上心,每天早出晚歸。天不亮就跑到離家幾十公裡的農貿市場去蹲菜農進貨。

    為了拉近關系,弄個草帽,褲腿卷起來,一雙老布鞋。拿這家的土豆問問價,跟那家的老板聊聊天兒。

    “土豆怎麼賣啊?”

    “今年收成不好?”

    “您從哪兒進貨啊?”

    也就七八個月,寧小誠同志發達了,之前狠心投進去的一萬美金翻了幾倍。甚是風光。

    他沒什麼長性,賺了錢,人也有點飄,期貨玩夠了,那時轉年就是北京的奧運年,小誠又開始琢磨著倒起了外彙。

    用他爹的話說,這孩子不務實,窮囂張,早晚有一天栽溝裡。

    結果真應了老寧的那句話,小誠當時手裡幾只幣種賠了個大窟窿。手頭那些錢一次折進去了不說,外面還欠了些債。

    小誠愁啊,倒也不愁別的,就是愁那些欠別人的錢。那段時間他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一覺日上三竿,中午起床順著家門走到幾公裡之外的繁華馬路,蹲在台階上,看車來車往,薅著小草發呆。

    偶爾在地上堆幾個煙頭。

    沈斯亮和武楊放假回來,離老遠看著小誠背影。

    “小誠這樣,我看懸。”

    “你說能不能想不開,從哪兒跳下去。”

    “這點錢,不至於。”

    “這點錢??哪是這點那麼簡單的事兒,我看他這回,真蔫了。”

    “怎麼辦呢?”

    是啊,怎麼辦呢。

    兄弟落難,沒有不幫的道理,可是要讓他倆把這個缺堵上,沈斯亮和武楊也確實沒這本事,但是他倆相信,小誠有。

    他腦子那麼活絡,肯定有。只是看他願不願意。

    沒過幾天,武楊和沈斯亮不約而同拿了張存折去找小誠。

    寧小誠翻開看看,雙手高舉,頭往後舒服一枕:“你倆可真奇了,哪兒來那麼多錢?”

    沈斯亮倆手往褲子口袋一揣,很瀟灑:“管那麼多干什麼,先把窟窿堵上,什麼時候有了,什麼時候還我。”

    寧小誠冷笑:“你一年兜裡落幾個子兒我比你清楚,你沒上班,全家靠著你爸,你弟弟剛去國外念書,你不說這錢哪來的,我肯定不用。”

    沈斯亮低了低頭:“我把車賣了,又給你湊了點津貼。”

    小誠把兩張存折翻過來倒過去地看,對著太陽眯起眼睛:“武楊從他戰友那兒給我借了這麼多。你又這麼干,是成心想惡心我。”

    沈斯亮家裡那台車才買了沒多長時間,他爹攢錢想著以後他畢業了上班開的,斯亮沒媽,家裡他爸做主,知道以後差點氣抽了。

    “我賣都賣了,也贖不回來了。”沈斯亮輕描淡寫:“你先把債還了,欠外人跟欠我們不一樣。”

    “還真當誰白給你哪?”

    寧小誠手裡攥著錢,心裡愧疚,只暗自發誓等著將來出頭那天,要把這些都還上。

    後來小誠填了債,開始著手找工作。

    人這一輩子,要是沒做幾樣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受點煎熬,永遠也長不大。如果是自己在外欠債,怎麼著都行,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欠著別人的,欠著別人的,就多了點責任。

    寧小誠去面試那天,隊伍老長,他興致缺缺在門口排隊的時候,遇上了人生中第一個貴人,何汴生。

    一個香港富商,家族企業,做餅干起家的。

    他從金融公司的大門出來,何汴生提著公文包,一身講究西裝,松了松領帶,一回頭,看見門口吸煙的寧小誠,走過去,用不太標准的普通話跟他講。

    “小兄弟,討你一根煙抽?”

    小誠看了他一會,從兜裡摸出煙盒,斯文清瘦的男人道謝拿出一根,小誠又很合時宜的遞了火兒。

    顫顫巍巍點著了,何汴生吸了一口,猛烈咳嗽。

    小誠笑了:“您這得有多大愁事兒啊。”

    男人訕訕:“沒辦法,生意難做啊。”

    一根煙,幾分鐘的功夫,短暫攀談,熟絡起來。

    何汴生今年五十二歲,香港人,家族企業,世代做糕點,到了父親這輩生意搞的最大,幾乎壟斷對外出口的食品市場,老爺子今年八十多,在香港很有威望,忽生急病,眼見要留不住了,兄弟叔伯內訌,要瓜分家產,老爺子多了個心眼兒,在病床上委托自己二兒子帶著公司一部分資金來大陸另起爐灶,就算回天無力,將來也算是給家業留一脈根。

    何汴生是個文人,壓根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臨危受命,硬著頭皮來北京,處處碰壁。

    新建立的元升字號在大陸並不吃香,始終虧本,之前老父親為了擴張企業,用元升號作擔保的國內電子公司也瀕臨破產,銀行凍結了擔保資金,讓何汴生一籌莫展。

    他想找個職業經理人來幫他打點,眼看到了銀行收回抵押資金的日期,還是沒門路。

    小誠一聽,這哪是要收回抵押資金,分明是銀行拿著這筆錢想再吞一筆貸款的借口。

    何汴生不懂國內銀行家這些花花腸子,也不懂這些經濟政策,干巴巴的小老頭,看的人有點不忍心,小誠想閑著也是閑著,就給他出了個主意。

    “你拿著現在公司的營業執照和資產證明去銀行談貸款,讓他們把之前的抵押資金原封不動的貸給你,你每個月還他們利息。”

    這樣,周轉資金有了,又不面臨破產清算,最多搭點利息錢。

    何汴生一聽,頓時覺得小誠有兩把刷子。至少腦子轉的很快。

    前台叫了小誠的面試號碼,小誠一招手,跟何汴生說:“跟您聊到這兒,裡頭喊我,得進去了。”

    “小兄弟!”

    小誠回頭:“還干嘛啊?主意不是給你出了嗎。”

    五十二歲的何汴生腦門全都是汗,孤注一擲,決定死馬當活馬醫:“你來幫我吧!我們香港人,講究緣分的。”

    他急急承諾:“來幫我,有錢大家一起賺,賠光了,我拿著東西回香港,互不影響。”

    寧小誠一停,他回頭看看四周站著的這些人,再看看面前這個剛剛認識十幾分鐘的香港男人。

    忽然覺得是個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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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8: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與何汴生一起奔波的那幾年,小誠幫著他出謀劃策,賺了很多錢,也是他名聲最盛的時候。

    他專業就是炒股,加上之前做過期貨,對一些條條框框的政策門清,很會鑽空子。

    說白了,就是投機倒耙。

    頭一年,元升號關閉了在北京開的三家分店,用從銀行貸出來的一千兩百萬獨立注資,盤活了電子元件公司,產品倒賣到廣州深圳的電子產品加工中心。

    那段時間寧小誠很辛苦,常常廣州北京來回跑,第一是趁著年輕想多撈點,第二是,他對何汴生很敬重。

    那年年尾,辛苦得到了回報,小誠領到了第一筆豐厚年薪。他像個散財童子把錢盡數散給了他的兄弟,他的父母,他當時談情說愛的小姑娘。

    日子簡直快活又滿足。

    後兩年,他開始利用現有資本在深市進行大量收購,何汴生搖身一變,成了兩家電子上市公司的第二大持股人和執行董事,在北京的商業街連續開了幾家元升號的招牌。

    當初何汴生的心願終於達成,小誠也有點倦了。

    那種感覺像是功成名就,一把最難通關的游戲被打過了,就再也不想玩了。

    同時幾家獵頭公司瞄上寧小誠,看准局勢,開出大價錢聘請他做投資經理人。誰都知道,港商何汴生不足為奇,身正厲害的,是他身邊那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年輕人。

    小誠心眼活了,考慮了好幾天,雖沒想好自己該去哪,但也確實想從何汴生身邊離開。

    何汴生這兩年生意頭腦培養的不錯,何況他也有他自己的聰明之處,單靠著股市收入養活他家那幾個點心鋪子一點問題都沒有。

    一個人要是想走,他的表現是非常明顯的。

   小誠開始神出鬼沒,不再按時上班。

    於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何汴生把他叫到辦公室,主動出具了兩份經過律師公證的轉讓協議。一份,將他名下一半股份全權轉讓給寧小誠,另一半,轉讓給他的妻子。

    寧小誠這才知道,何汴生已經是肺癌晚期了。

    一個當初在香港就被確診的癌症病人,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生命極限。

    這對寧小誠來說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無論從情義上,還是道德上。

    何汴生在醫院的最後幾天,還在勸他:“你能幫我把元升號開起來,我很感激。心願完成,也算對得起老爸在天之靈。”

    以前總是拿干巴巴的小老頭來形容他,現在的何汴生躺在病床裡,不摸一把,都難找到人。

    天天在一塊處事,竟從來沒發現他人已經瘦成了這樣。

    小誠很難過。

    “我早知道你會有走的這一天,所以在你讓我坐上執行董事以後,我就委托律師,把這些股份轉讓給你,要是沒有你,我也沒有今天,我知道你不貪心,這兩年跟著我委屈了,年輕人想出去闖一闖,沒錯的。但是你一定要記得,男人吃點苦沒關系,不要太急躁,一定要對你的家人,你的太太好,錢沒了總會再賺,你也知道我沒孩子,有時候看你,就像看兒子一樣。另一半請你給我夫人,她一個人在香港,沒有我,很可憐。”

    “一切拜托了——”

    說完這些話,當晚,這個對寧小誠亦父亦兄亦師亦友的人,就病逝了。

    何汴生走了之後,小誠替他處理了幾件後事,將元升號在北京的經營權和股份轉交給他在香港的太太,就沒了消息。

    他著實消沉了一陣。

    那段日子他拒絕了很多家獵頭公司的邀請,開始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玩兒股票。

    玩兒的大,玩兒的瘋,頗有些傾家蕩產的意味,賠了賺了,他更渴望的是那種精神上的刺激。春風得意時,呼風喚雨,囂張又狂妄。日夜不著家,窩在哪個銷金窟,什麼鬧騰搞什麼。

    小誠身邊近的人都在私下裡說,他要再這麼下去,人遲早得廢了。話沒過兩天,股市大跌,連著一個月,山河慘綠,景像蕭條。

    寧小誠就像銷聲匿跡了似的沒了音訊。

    最後還是沈斯亮把他挖出來的。

    他躲在當時風月無邊的艷勢裡已經把自己關在屋裡三天兩夜,混沌躺在沙發裡,滿身酒氣。

    沈斯亮踢門進去,解開領口,低頭忍了幾秒,拎起鎮著紅酒的冰桶就往他頭上澆,冰塊順著他臉往下淌,滑進衣衫半敞的胸口,驚了他懷裡面色酡紅的美人兒。

    鐵皮小桶隨手一扔,咣當當——

    寧小誠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誰他——”

    沈斯亮站在他面前,緊抿嘴唇,一言不發,小誠忽然就頹了。

    誰都知道,他這是在還何汴生的人情,這麼折騰,是恨自己哪。

    但是人走都走了,也該明白事理。

    兄弟兩個面對面坐著,一個在沙發一個在地上。寧小誠低著頭,終於露出萎靡神情:“斯亮,賠了,全賠了。”

    “賠就賠了,再慘還能慘到哪去?”沈斯亮始終看著他,神色坦然:“大街上要飯?”

    沈斯亮不懂他們這些彎彎繞繞,只覺得人活著,坦坦蕩蕩的活著,比什麼都強。

    沈斯亮罵他,你他媽這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病呻吟窮矯情。

    可能是這話終於罵醒了寧小誠。

    小誠終於成長了。

    他開始從一個胸懷抱負的得意青年,不知不覺間混成了現在這副高處不勝寒的模樣。

    這一覺,小誠睡得老長,腳搭在茶幾上,抱著肩,日頭從上午挪到中午,又從中午挪到了晚上。

    小誠迷迷糊糊夢見了自己小時候,小時候他們一起去滑冰,偷著用冰刀鑽窟窿,手和腳都凍麻了,還在那兒鑽,就為了讓對面黑心老板的兒子馬老三摔個大馬趴,眼看著馬老三離的越來越近,感覺在夢裡都能樂出聲來,然後小誠猛地醒了。

    屋裡靜悄悄,他始終保持著躺在沙發上的姿勢。

    看了眼腕表,晚上五點。

    小誠打了個呵欠,疲憊坐起來,把臉埋在手裡搓了搓。

    晚上五點半有個飯局,一個關系不錯的朋友牽線聯系的,對方是家信托公司的高管,本來不想去,對方下午連著發了兩個短信來跟他確認,朋友的面子不好拂,小誠在沙發上醒了醒覺,起來洗把臉,換了身衣裳。

    寧小誠朋友不多,與其說不多,倒不如說他挑,看上眼的少。不認識他的覺得他有架子,故事那樣多,可你要真跟他接觸上了,才發覺這人蠻好相處。

    他待朋友從來都是上心的。

    對方約了家不大但很出名的海鮮館,小誠的車一倒進來,就有人在門口迎。熟人引薦,一握手,算是認識了。

    一起往定好的位置走。

    大廳裡放著一整面牆的水族箱,飼養著各種珍奇的海洋生物供人觀賞,有個小姑娘被媽媽抱在臂彎裡,稚嫩軟糯:“媽媽,你看美人魚——”

    小誠挺喜歡孩子,無意往小姑娘指的地方看了一眼。

    酒店博人眼球的招數。

    大廳中央的牆壁上嵌著個兩三米長的全透明玻璃魚缸,裡面有身段曼妙的女郎穿著魚尾比基尼,帶著吸氧管在裡面游泳,偶爾貼在玻璃上,扭動柔軟腰肢,朝外面揮手。

    看熱鬧的除了孩子,全是男人。那些目光貪婪地望著,看著。

    多少年前玩兒剩的惡趣味,還真是又流行回來了。小誠諷刺扯了扯嘴角,剛要走,又停下了。

    那美人魚——

    身後朋友疑惑催他:“小誠,走啊?”

    美人魚嘴裡塞著很長一段呼吸管,正在笑著和小朋友打招呼,不斷呼出氣泡。

    寧小誠目光犀利,毫不避諱地盯著魚缸。

    顯然裡面那人魚也注意到他了,原本開心的笑變成了驚慌失措,猛地朝身後游開了。

    小女孩還在不滿嘟囔:“媽媽媽媽,走了——”

    大廳一側站著酒店經理,寧小誠一招手:“你過來。”

    經理迎來送往,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寧小誠他是認得的,以為要安排菜品,便笑面快步走來:“有事兒您吩咐。”

    小誠指著魚缸,簡明扼要:“把那魚給我撈出來。”

    話一出口,全傻了。

    剛跟他認識的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聲交流,誰也沒敢說話。

    經理一頭霧水,只能插科打諢,試圖圓過去:“您可別開玩笑了。”

    “要是不愛看,回頭我就把她辭了,現在正是客人上座的時候,沒有撈出來的道理啊……”

    “誰跟你開玩笑了。”寧小誠笑的人畜無害,像跟熟人聊天似的:“你撈不撈?”

    “這——”經理看他不像看玩笑,也犯了難。

    寧小誠抿著唇,環顧大堂一圈,忽然抄起把椅子就走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

    原本要進來的人尖叫著作鳥獸散,離的老遠。

    “小誠!!!”這是身後朋友的關心怒喝。

    “哎!!!!”這是酒店經理的揪心痛呼。

    一幫人呼啦啦上去扯他。

    四五個大男人,硬是拽不住個一米八幾的神經病!

    寧小誠像是那魚缸和他有仇似的,不砸壞它他不罷休。那一下一下,看得人觸目驚心哪。

    遠遠地,常佳用手虛攏著蔣曉魯,嘴裡低低咒罵:“真他媽瘋了。”

    “吃個飯也能碰這倒霉事,走走走,換一家。”

    常佳從國外剛集訓回來,說好請蔣曉魯一起吃飯,誰知道剛進來就趕上這。

    她們這等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啊,這年頭,就怕喝多了酒不要命的。

    常佳拖著曉魯的手,拽著她往外走。

    蔣曉魯還依依不舍地扭頭看。看傻了,看呆了,看痴了。

    她被常佳拖著,看的熱血澎湃心潮洶湧。

    場面壯烈的讓蔣曉魯忽然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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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9: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晚風驟涼。

    橋馨頭發濕漉漉的還在滴水,身上裹著一件與自己身量毫不相符的外套,低著頭,顯然有點瑟瑟發抖。

    寧小誠在她對面,倚著身後半人高的花壇,半晌,才低低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橋馨咬唇:“去年。”

    小誠點了點頭,平常問道:“怎麼想起干這個呢。”

    怎麼想起干這個呢。

    那時候他也是這麼問的。

    她是怎麼回答的?那年橋馨是個剛剛上大學的學生,窘迫,不自信,低著頭。和現在一模一樣。

    或者說,就看他的時候低著頭。

    “我丈夫調到北京來工作了,分了福利房,月供太多,我晚上下班過來打工,能幫著還一還。”

    “現在干什麼呢?”

    “一家私立小學當美術老師。”

    小誠問:“怎麼算?”

    橋馨說頓了頓,窘迫:“一個月……”

    “我說這兒。”小誠打斷她:“在這兒表演,怎麼算。”

    “一個小時八百,短工,二十天。”

    “你來多長時間了。”

    橋馨頓了頓:“今天是最後一天。”

    小誠冷笑一聲,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說是緣分,她走了這麼多年,早該忘了。說沒緣,該著他今天碰見她。

    “當年……怎麼就走了呢。”

    問完這句話,寧小誠又覺得自己有點多余,顯得跌份兒。哪怕他把這句話問的盡量漫不經心,平淡無奇。

    沉默許久。

    橋馨終於抬起頭來看他:“那是兩碼事。”

    “咱倆不合適。”

    橋馨鼓起勇氣說:“就像今天,你和朋友一起來吃飯,我在裡面表演,那只是我和你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謀生手段,就算我和你們能坐到一起,但是我會覺得不自在,不踏實。”

    寧小誠深吸一口氣,站直了,從兜裡摸出根兒煙銜在唇間,用手攏著火:“知道了。”

    “走吧。”

    橋馨一時怔愣,沒聽清楚:“什麼?”

    小誠狠抽了一口煙,別開眼望著別處:“走吧。”

    “該干什麼干什麼,只當咱倆今天沒見過。”

    橋馨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做,驚愕,感激,隨即釋然。

    “那我先走了。”

    小誠點頭。

    橋馨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十分真摯:“小誠哥。”

    “當年我是感激你的。真的,一輩子感激。”

    小誠垂眼看著地,牽強扯了扯嘴角:“別恨我就成。”

    似是提起了兩個人誰也不願意提起來的故事,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選擇沉默,無聲離開了。

    原本以為被寧小誠這麼一鬧,工資是結不了了,橋馨離開派出所時,門口跟著寧小誠一起來的的三個男人在跟酒店老板聊天,彼此抽著煙,交談聲斷續入耳。

    “我知道……他今天肯定……”

    “該怎麼賠怎麼賠,你說個數。”

    “嗯……沒傷著人的確是萬幸。”

    她走出大門,正在交談的幾個男人不約而同把目光落在橋馨身上。橋馨步履匆匆,只想快點離開。

    吳井遞給經理一個眼神,經理示意明白,快步攔住橋馨。

    “小宋。”

    橋馨默了默:“經理,我姓橋。”

    經理一愣,尷尬笑了兩聲:“不好意思。”接著從西裝內袋拿出一個信封:“我批了財務給你結工資,你拿這個直接酒店結算就行。”

    橋馨推辭,挺愧疚:“經理,今天要沒我,也不……”

    經理擺了擺手:“誰也沒想到能出這樣的事兒,跟你沒關系,趕緊去財務領了錢回家吧。”

    橋馨接過信封,跟經理深深鞠了一躬。

    這通砸,砸壞了幾把椅子一只魚缸玻璃,中間耽擱了幾桌吃飯,寧小誠發這頓莫名邪火,心裡也很過意不去,當即表示全都依照酒店的意思處理。

    不管怎麼著他都認。

    酒店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沒多為難,雙方協商按當天利潤賠了三倍,這事兒就了了。

    吳井看他手破成那樣,替他簽字,唉聲嘆氣。

    “何苦來的呢。你這得趕緊回去打破傷風,別感染。”

    認識寧小誠三年頭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火,跟魔怔了似的,別說,還真挺嚇人。

    走到停車場,小誠跟吳井道了聲歉:“本來今天你組織的,讓我給攪合了,改天吧,改天叫上你那兩個朋友,我請。”

    “別,今天本來這頓飯我也不愛答應,但是你知道,老何以前幫過我,特殊情況,都是朋友也不講究這個。”吳井慢悠悠跟著他,想問又不敢問:“可能我得多句嘴了,今天那姑娘是誰啊?”

    小誠停住腳步。

    吳井趕緊道:“你要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那姑娘是誰。都多大的人了,有點腦子的都能看出來。

    誰,寧小誠以前的情兒唄。

    誰年輕的時候沒跟姑娘愛的轟轟烈烈,糾纏不清過。只不過這個轟轟烈烈,糾纏不清,是寧小誠剃頭挑子一頭熱罷了。

    一段俗氣且沒任何新意的故事。

    寧小誠畢業回國,一幫人去夜店胡鬧,那時候夜店還不能叫夜店,往大了說,叫酒吧。

    橋馨是那兒的服務員,剛上大學,勤工儉學干兼職,一瓶啤酒提二十。起瓶蓋的時候,酒吧燈光昏暗,也不知道誰起來上廁所絆了她一腳,小姑娘手一抖,半瓶灑在了寧小誠身上。

    群哄。

    這種環境,就怕有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寧小誠用紙巾擦了擦,笑著和橋馨聊天。

    “多大了?”

    “哪兒上學?”

    “怎麼想起干這個呢?”

    他那時候的眼光,就像看個失足少女,充滿打趣和憐憫,雖是個正經海龜,骨子裡依然帶點與生俱來的紈绔。

    一來二去,寧小誠有事沒事就去那家酒吧看看,依稀知道橋馨家境困難,雖然不至於吃不上飯,但是在北京供她念大學也不是個容易事兒。

    再往後,千篇一律的橋段,寧小誠幫她交了一年的學費。開始對橋馨發起猛烈攻勢,進行追求。

    可橋馨知道兩個人差距懸殊,掙扎過,動搖過,拒絕過,妥協過,兩個人不清不楚糾纏了一年多,最後,不知道是誰一封信寄到了橋馨家鄉所在的小鎮,說她在大學期間行為不檢點,在有男朋友的情況下還和別人不清不楚,橋馨她媽是個本分樸實的女人,萬萬沒想到女兒能做出這種事,一時鎮上傳開,流言蜚語逼的她急火攻心,住了醫院。

    橋馨坐火車匆匆趕回來,她媽媽抬手就是一耳光。任橋馨怎麼解釋,始終就是不相信,也不原諒她。

    “媽……”橋馨跪下痛哭:“我真的沒有男朋友,也沒和人不清不楚,到底是誰跟您說的?他是我的恩人,我上大學一直都是他幫我。我對他,就像……”

    “你有手有腳干什麼要別人幫你!!!我跟你在家說了多少次,去了外面,萬事都要靠自己,不要靠別人!”

    “大城市誘惑多,你剛去了一年就把根忘了?女人的臉面,尊嚴,全都不要了??你這樣讓我在鎮上怎麼活?讓別人怎麼說我這個寡婦?讓別人怎麼說你?”

    “媽!”

    “你別叫我媽!”中年婦女執拗起來,大手一揮:“你要是認我,就別跟那人有來往,給我回家老老實實學習。”

    後來,橋馨為了躲寧小誠,離開了北京,再無音信。

    這事兒在小誠心裡是個包袱,這麼多年過去,始終是個包袱,他覺得自己耽誤了這姑娘,也把她給毀了。

    幾年前機緣巧合,知道她已經結婚。可是再見面,小誠心裡還是過不去。

    可能是當初的傲氣,也可能是心裡的愧疚,總之今天砸了這一頓,忽然就想開了。

    也算徹底放下了。

    跟吳井告別,一上車,寧小誠才發現手腕上的表碎了。

    戴了很多年的百達翡麗,還是 calatrava老款,表帶都磨舊了,表盤碎了一角蜘蛛網。拇指在上面蹭了蹭,小誠摘下來隨手扔在前風擋玻璃上,打開收音機,絕塵而去。

    此時是晚上十點半。

    寂靜車廂中放著一把低沉憂傷的男聲。

    “忘了她……

    就像忘了一朵花

    就像忘了哭過的青春

    笑過的年華

    忘了她……

    就像忘了一幅畫

    就像忘了依偎的清晨

    醉過的晚霞

    忘了她……”

    ……

    一家人聲鼎沸的火鍋店裡。

    蔣曉魯往鍋裡下著豆皮,額頭一層薄汗,厚厚一把頭發倔強扎在腦後,臉頰熱成了粉紅。

    “快點快點,再放把粉絲。”

    常佳拿著小籃子往鴛鴦鍋裡下粉絲,還是對之前的事兒念念不忘。

    “哎你說那男的是不是有病?”

    “真是的,要是沒他,今天砂鍋粥就吃上了。”

    曉魯小口咬住魷魚,用紙巾墊在下巴上,吃的又急又香。

    “哎,跟你說話呢。”常佳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盤子:“你手壞了沒有?真嚴重了咱找他賠錢去,別回頭破傷風都找不著人。”

    “沒事兒沒事兒。”蔣曉魯大咧咧拂開常佳的筷子,垂眼撈著鍋裡的東西,實則有點心虛。

    和寧小誠有一個多月沒見了,上次撞車的事情不了了之,她一直也沒找個合適的機會還這個人情,這回被玻璃崩了指甲縫兒大的一個口子,哪還敢再去惹他。

    蔣曉魯這人要說膽兒大吧,是真大,像個男孩子,什麼事兒都敢干,可要說慫呢,骨子裡還有點軟,其實挺怕事。

    常佳是個話嘮,嘴裡喋喋不休:“你什麼時候去沈陽?”

    蔣曉魯撈了一塊海帶:“明天。”

    “什麼時候回來。”

    又撈了兩個牛肉丸:“不知道。”

    “誰跟你去。”

    再撈一片蘑菇:“自己。”

    “蔣曉魯。”

    蘸點芝麻醬,塞進嘴裡一大口:“唔?”

    “你夾的是姜。”

    蔣曉魯頓了頓,面不改色心不跳把姜嚼了兩口咽下去。

    常佳放下筷子,一錘定音:“說吧,你心裡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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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9: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蔣曉魯這趟去沈陽,不單單是出差,更主要的目的是相親。

    她今年二十六眼看奔著二十七就去了,一直沒談對像,雖然平常忙工作說是沒時間,可總不能一直不考慮。

    蔣曉魯不在意,可她媽一直惦記在心裡。

    誰都知道,蔣曉魯是重組家庭,媽媽帶著她改嫁到北京跟著繼父一起生活。鄭和文待曉魯一直很好,比親爹一點不差,當年為了讓她念個離家近一點的好學校,跑戶籍,托人情找關系,無不鞍前馬後,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

    所以曉魯她媽近期無意跟鄭和文念叨了幾次,鄭和文也一直留心著。

    原來鄭和文手下有個兵,他很器重,後來因為工作調動,一晃好多年沒見,前陣子開大會,那個兵作為代表來參加大會,已經成了沈陽某區的正營級干部。

    年紀比曉魯大了幾歲,也算般配。

    鄭和文跟她說這事兒的時候帶著商量口吻,戴著老花鏡:“曉魯,你去看看,反正也是順路,我讓他去機場或者車站接你。要是感覺好,就留個聯系方式多談一談,要是感覺不好,就當多個朋友,小伙子我看著長大的,行的端坐得正,人品有保障。”

    這件事情要是蔣曉魯她媽跟她說,她一准兒不樂意,可換成了鄭和文,就讓曉魯沒法拒絕了。

    蔣曉魯對鄭和文這個繼父很尊重,聽完,應了。

    蔣曉魯走了以後,杜蕙心誇他:“老鄭,你別說,這麼多年,曉魯還真就聽你的話。”

    鄭和文不鹹不淡翻了頁書,推推老花鏡:“曉魯就是嘴不饒人,跟你挺像,但實際上其實心裡軟,也懂事,你總是對她沒什麼耐心。”

    杜蕙心在廚房洗洗涮涮,脫口而出:“嗨,這孩子心裡軟,跟他爸一個毛病。”

    說完,杜蕙心忽然意識到自己口誤,臉上紅了一陣兒,沒再說話。

    鄭和文安靜看完一頁書,才悠悠嘆氣:“這孩子啊,還是拿我當個外人。”

    要是自己的親閨女,哪有跟當爹的這麼生分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耍點小脾氣,不遮不掩,那才是真貼心。

    杜蕙心低頭忙著自己手上的家務,半天才移開話題:“昕昕這周從學校回來,明兒你休息,起早咱倆去給她買點海鮮?她愛吃蝦。”

    鄭和文語氣緩和很多:“行。起早就去。讓曉魯也回來吃中午飯吧,她們姐倆好長時間沒見著面了。”

    杜蕙心心裡一松,明顯愉悅起來:“不用管她,她愛在外面就讓她忙,姐倆一見面,嘴上總拌蒜。”

    ……

    蔣曉魯作為客戶經理,出差是可以報銷來回航班的,但是最近這陣兒不行,蔣曉魯所在部門老大,跟人事總監是戀人關系,前陣子不知道什麼原因鬧僵了,蔣曉魯老大一氣之下主動去上海述職,留下蔣曉魯之流備受荼毒叫苦不迭。

    蔣曉魯拿著快遞上門的高鐵票闖進沈科辦公室,手啪的一聲拍在辦公桌上,對他虎視眈眈。

    沈科習以為常,垂了垂眼,一推眼鏡:“新美甲?很好看,哪裡做的?”

    “少來!”蔣曉魯高跟鞋勾住椅子,腿一屈,威風凜凜坐在沈科對面:“高鐵就算了,二等座?二等座??”

    沈南似乎每天都在面臨這樣的問題,如山穩坐在辦公桌後面,任你天打雷劈,老子就是一動不動。

    “一等座都賣完了,沒搶上。”

    蔣曉魯深吸口氣,兩只手輕輕搭在一起,和沈南擺出長談的架勢:“上個月,二部李副總去長沙,頭等艙,這個月,采辦何總去三亞,商務艙,上周星期二,宋總那小蜜去成都旅游,你們上趕著搶航班買機票,到我們三部,火車硬臥,高鐵軟座,沈科,你不能學著你們總監這麼欺負人。”

    沈科繃不住了,干咳一聲:“奶奶,不是我不給你買,不信你問問,昨天我連航班信息都要發給你了,誰知道趕得不巧讓我們老大抓我個現行,就這一回,一回,我求求你給我個面子。”

    “三十八歲還沒結婚的婦女,跟老周談了這麼多年沒個結果,心裡多多少少有點問題,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純屬借題發揮,過了這幾天就好了。”

    “我保證。”沈科信誓旦旦伸出三根手指來發誓。

    蔣曉魯如同老僧入定,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沈科認栽,很是頭疼:“那你還想怎麼著啊?要不我自己掏錢給你重新訂。”

    蔣曉魯指著公差單,伸出一只手比劃個五:“加五十。”

    沈科:“啊?”

    蔣曉魯氣呼呼站起來,妥協:“坐高鐵你不吃午飯嗎!!!!”

    沈科痛快一拍桌子:“曉魯姐,講究!”

    第二天,蔣曉魯在咣當咣當的高鐵上捧著四十五塊錢盒飯大快朵頤的時候,手機朋友圈裡顯示最新一條消息,是鄭昕發的。

    “今天回家,老媽給我做了超多好吃的。(星星眼)(星星眼)”

    蔣曉魯點開照片看了看,冷笑,關了隨手扔在一邊。

    火車下午三點到達沈陽,一下車,十分准時進來一條短信。

    一個陌生號碼。

    “曉魯你好,我是姜孟,在出站口等你,我穿著黑色夾克,如果沒找到我不要急,按照號碼及時聯系,我去找你。”

    姜孟。

    鄭和文之前說好給她介紹的那位軍人。

    蔣曉魯出了車站,心想滿大街都是穿黑衣服,我上哪兒找你啊?正低頭翻號碼,身後有人拍拍她的肩。

    她一回頭。

    姜孟站在她身後,略顯拘謹,個子很高,筆挺地像一棵樹,朝她靦腆微笑:“蔣曉魯?”

    蔣曉魯愣了兩秒,點點頭:“啊。”

    姜孟的車是一輛大眾款家庭SUV,今年三十四歲,老家在山東,當兵十六年,因為沒結婚,部隊家屬樓緊張,所以遲遲沒申請住房。家裡老爸老媽健在,身體都很好,他有個姐姐,一直在山東幫忙照顧。

    這些,都是兩個人一起吃晚飯的時候聊起來的。

    軍人說話直來直去,不繞彎子。姜孟這個人又實在,我今天見你,就是來相親的,所以不耍花架子,情況簡明扼要介紹一遍,同不同意,完全在你。

    到最後,姜孟對蔣曉魯憨厚地說,咱可能過不了那種大富大貴的日子,但是普通老百姓的小康生活,一定沒問題。

    這邊,鄭和文從晚上六點等到七點,七點等到八點,心裡始終記掛著姜孟那頭跟蔣曉魯的情況,終於等到八點一刻,家裡電話響了。

    鄭和文接起來:“喂?小姜嗎?”

    蔣曉魯她媽趕緊擦擦手端著水果出來,緊張坐在身邊,靜靜聽著。

    電話那端的人一直在說,偶爾鄭和文會問上幾句。

    “你送她回去的?”

    “感覺怎麼樣?”

    “是的,曉魯有的時候是這樣。”

    最後。

    “嗯,好,我和她媽媽希望你能常來家裡坐坐。”

    伴隨著一聲很有底氣的“首長再見”,結束了這通電話。

    “怎麼樣?談的怎麼樣?”

    鄭和文放下電話,一嘆氣:“談的……倒是不錯,曉魯也去了,也沒說什麼,就說以後會常聯系。我估計,是沒看上?”

    杜蕙心有點不滿:“我們曉魯也不差什麼,他還沒看上?”

    屋裡躺在床上玩手機的鄭昕聽見對話,一躍而起,蹬蹬蹬跑到門口:“媽,爸,你倆給蔣曉魯介紹男朋友啦?”

    杜蕙心嗔怪瞪了小女兒一眼:“怎麼說話,沒大沒小。”

    鄭昕一臉八卦坐到杜蕙心身邊,啃了口蘋果:“我姐今年都二十六了,也該找了。怎麼,是介紹的男方沒相中嗎?”

    杜蕙心也愁:“現在年輕人都挑,我們當老的看著合適,你說偏偏他們就覺得不行。”

    鄭和文搖搖頭:“孩子們心氣兒都高,不合適也不能硬往一塊兒拉。”

    電話裡姜孟說的原話是:“老領導,曉魯人很好,但是我不敢高攀,居家過日子就想找個樸實本分的媳婦,要是曉魯真跟了我,委屈她了。”

    所以壓根不是蔣曉魯沒看上姜孟,是姜孟見了蔣曉魯一面,就知道倆人壓根不合適。

    鄭昕若有所思:“我們學校有好多單身男生,要不給我姐介紹一個?”

    杜蕙心點了點鄭昕的腦瓜:“越說越不上道。”

    鄭昕幸災樂禍,忽地想到自己,偷偷跟杜蕙心道:“媽,上回我跟您說的事兒,你別忘了。”

    杜蕙心神色一滯,鄭和文機警察覺到母女二人之間有秘密,鷹眼瞥向女兒:“什麼事非得跟你媽說?”

    鄭昕支支吾吾:“那個……就是我跟我媽之間的秘密,你別打聽。”

    說完,又去果盤裡撈了一串葡萄,蹬蹬蹬跑回了自己房間。

    ……

    鄭昕是個八卦傳播愛好者,尤其是她姐姐蔣曉魯的八卦。

    姐妹倆同母不同父,年齡隔著倆代溝,關系十分微妙,說是一家人,鄭昕是鄭和文獨女,從小嬌生慣養,母親杜蕙心指著這個女兒在鄭家能抬起頭,更是寵愛。

    所以鄭昕總是有種優越感。

    小時候跟蔣曉魯大架小架無數,最常說的是,你又不是我姐姐。你又不是跟我一個爸爸的。要說不是一家人,蔣曉魯對鄭昕也還挺好,以前上學兜裡有一塊錢零花錢能給鄭昕花八毛買冰棍。

    後來長大了,鄭昕在自己的姐妹圈偶爾抱怨,別人要是應和著說蔣曉魯壞話,鄭昕還不愛聽,說翻臉就翻臉。

    鄭昕先是把蔣曉魯去沈陽相親的事兒說給了自己男朋友,男朋友又無意說給了自己那幫富二代的朋友,人傳人,最後傳到寧小誠這兒,事情已經從蔣曉魯去沈陽出差家裡安排著去相了男朋友演變成蔣曉魯恨嫁自己不遠千裡坐火車去沈陽相親的戲碼。

    跟寧小誠說這事的人叫陳泓,待嫁男青年一枚,遍地撒網,消息靈通,方圓幾裡但凡是個看得上眼且還沒嫁人的姑娘,就沒有他不惦記的。

    當然在場的,也沒幾個人把這事當真,聊天無意提起,就接著這個話題聊了幾句。

    大下午的,茶館裡落地窗暖洋洋灑進來一屋子太陽,一幫閑來無事的祖宗們尋著舒服的地方窩著,抽煙,喝茶。

    “曉魯那丫頭不錯,盤兒亮條兒順,打那年咱們一起洗澡回來看見她那回,我就知道她肯定錯不了。”陳泓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玩兒著茶杯。

    有人忘事:“哪回?”

    陳泓也回憶了一下:“前年還是大前年,你,我,小誠,斯亮,咱一共四個人去前頭澡堂子洗澡,回來路過她家門口,曉魯在那兒等人,我眼神不好沒看出來,咱跟她關系也不熟,那麼多年沒見哪還認得清,斯亮慫恿我上去問電話號碼,結果走近了才發現是她,面子都丟沒了。”

    那天的畫面,陳泓印像深刻。四月份剛開春,春風料峭,萬物復蘇。

    那天,蔣曉魯倚在家門口的石墩墩上,正低頭玩手機。

    那天北京湛藍藍的天,她穿了件亮堂堂的姜黃色高領毛衫,低腰牛仔喇叭褲,緊身的毛衫裹著她盈盈細腰,襯著她高高的胸脯,牛仔褲的低腰卡在胯上,雙腿修長。小臉上卡著一副琥珀色的圓墨鏡,蠻有九十年代舞廳畫報裡摩登女郎的風格。

    雖然誇張,但是有味兒。不著調,又透著隨性。

    陳泓後悔啊,那時候怎麼就沒把握住機會呢,湊上去發現是她,自己訕的話都不會說了,二了吧唧上去摸摸人家頭,說了句“曉魯都長這麼大了”,然後轉身就跑。剩下斯亮和小誠他們勾肩搭背撿樂子。

    有人將他:“你那麼後悔,怎麼不接著啊。”

    “說是這麼說,其實蔣曉魯那條件不太好找。”陳泓彈了彈煙灰,閑來無事,分析情況:“她家裡為什麼想給她介紹個沈陽的對像,我估計啊,是想讓她嫁出去,要是真看對眼了,曉魯肯定隨軍,搬到外地。”

    “將來把女婿弄到北京來也說不定啊,怎麼偏偏就曉魯去沈陽呢?”

    陳泓嗤笑一聲:“不可能。”

    “這兩年她爸不如從前了,從沈陽往這調個官兒,別說得過多少人的手,就是他親女婿也且費功夫著。而且我聽說這陣兒曹小飛跟鄭昕鬧著要結婚,曉魯當姐姐的沒嫁,哪有當妹妹先出門的道理,倆人差著好幾歲呢。”

    “鄭昕今年才多大?有二十嗎?”眾人覺得不可思議。

    現在這些孩子還真敢作,他們這些老光棍還沒說上媳婦,一個一個的,毛都沒長齊就敢嚷嚷著要成家。

    陳泓惋惜地搖搖頭:“不知道,別人家的官司,多大咱也管不著。”

    轉眼,陳泓就換了話題:“小誠,我跟你說那事兒,你好好考慮考慮。”

    寧小誠坐在陳泓對面,穿著隨意的灰色圓領衫,稍一點頭,應下:“行。”

    “我看你換車了,之前那個呢?”

    小誠拿起壺添了杯茶:“上個月在家門口讓人碰了一下,修完一直沒拿,先扔著吧。”

    這就是男人,視覺動物,甭管那是多漂亮多勾人魂魄的姑娘,談起來的時候津津可說過了,真正談起他們自己事兒,轉眼就雲淡風輕地忘了。

    “晚上一起打牌?”有人提議道。

    小誠站起來,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和手機:“你們玩,別等我,一會兒有事。”

    “能有多大的事兒,你一天除了睡覺沒大事兒。”

    寧小誠拍了拍陳泓肩膀:“上回吳井牽線介紹了兩個信托公司的人,結果飯沒吃成,讓我攪合了,這回人家又約我去他公司看看,總躲著,怎麼說也說不過去。不能駁了吳井的面子。”

    “我先去摟一眼,盡量早回。”

    寧小誠砸人家飯店這事兒早就人盡皆知,彼此心照不宣的壞笑著。

    小誠也跟著笑,按了一下遙控器,停在外面的跑車車燈應聲亮了兩下,他手一揮,跟他們招呼了一聲。

    “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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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寧小誠到了韋達寫字樓樓下,泊好車,樓下站著倆人來接,其中一個就是今天約他來的韋達信托老總,姓何,之前見過一面,小誠對他有點印像。

    一下來,何總帶著秘書笑著迎了兩步,和寧小誠握手:“寧總,上回見面沒好好說上話,這回可算是抓著您了。”

    老何是個閱人無數混跡江湖的老滑頭,抓著寧小誠的手一搭,眼睛低低打量,就知道這廝是個有點本事的人。

    老話講,男人的手不在生的多漂亮,手指不蓄指甲,手掌綿軟溫厚,握著有力,一准兒是富人家嬌生慣養的公子,能扛事;肩寬個兒高,看人不斜眼,不偷著打量,說明這人為人坦蕩,心裡磊落。

    寧小誠也跟人假客氣:“上回怪我,讓您看笑話了。”

    “沒有沒有,說哪兒的話,走,上我辦公室,茶都已經沏好了。”

    小誠跟老何身後的秘書也點了點頭,三人一行上了電梯。

    下午兩三點鐘,都是消極怠工的時候,茶水間站了幾個人,有在椅子上坐累的,借機出來直直腰。

    走廊上的人也比平常多。

    蔣曉魯正靠牆跟助手核算這個月的交易額,耳朵上別著一支筆,端著報表一條一條看,看的昏昏欲睡,神游天外。

    “牛頭馬面這個月多少?”

    助理邵溪翻了一頁:“兩萬三,新跟的0724這個月漲停。”

    “嗯。”

    牛頭馬面諧音油頭粉面,是蔣曉魯接的一個客戶,還是個大客戶,在她這兒投了不少錢,一個年輕小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頂個塗了至少兩斤發膠的頭型,要請蔣曉魯吃飯,連握個手都得在手心揩一把油那種。

    拿著老子錢在外面四處做人情泡姑娘的熊孩子。蔣曉魯心疼這筆佣金,又不好直接拒絕,在小開又一次開著那輛二手法拉利來騷擾她的時候,蔣曉魯不知道從哪兒抱了個孩子。

    小開臉色一下就變了:“你的?”

    蔣曉魯溫柔摸著自己從同事手裡借來的閨女,充滿慈母光環:“啊,我女兒。今年三歲了,叫叔叔。”

    小姑娘乖巧聽話:“叔叔好!”

    小開頓時覺得很沒意思:“之前也沒聽說你結婚了。”

    蔣曉魯笑的很不好意思,眼睛躲躲閃閃,全都是戲:“孩子爸爸……嗯,忙。”

    小開心裡罵了句當婊子還立牌坊,客客氣氣找了個理由走了,從此再也沒來找過蔣曉魯。

    “跟他簽的半年約下個月到期了,你記得通知他來銷戶。”

    別的經理跟客戶合約期到了都想方設法求著人家續約,蔣曉魯倒好,主動求著人走。

    邵溪小聲跟她開玩笑:“曉魯姐,那個小開其實挺好,有錢又不難看,要不你跟他處著試試?”

    蔣曉魯嘶了一聲,用筆去捅邵溪腰上的癢癢肉:“調戲經理,膽大滔天!”戳了兩下,蔣曉魯撓撓下巴:“你又胖了吧?”

    “腰上長肉的速度堪比孕婦孕育胚胎的速度。”

    邵溪不敢跟上司動手動腳,兩個人嘻嘻哈哈哈扯了幾句別的,她跟了蔣曉魯一年,算是同批來應聘助理職位中待遇不錯的。

    蔣曉魯就比她大了三歲,很好說話也沒什麼架子,要求就一個,我讓你干的事別拖,什麼時候交代什麼時候辦。

    相比隔壁幾個部門助理動不動就被罵的狗血噴頭,她這種能跟老板一個屋裡分享外賣的生活不要太好。

    忽然走廊傳來一陣騷動。

    響起幾聲不約而同明顯嚴肅起來的:“何總。”

    電梯出來三個人,何總跟寧小誠走在前面,助理跟在後面。

    何總笑眯眯地逢人就應,看出來心情不錯,跟身邊人說:“一部分析,二部三部做客戶,都是我們客戶經理。”

    寧小誠蠻有涵養,背著手,手指上勾著車鑰匙,跟在他旁邊只聽不答。

    蔣曉魯扭頭探了眼,沒看見正臉,三個人已經拐彎進了老何的辦公室。

    走廊不斷有人用無聲口型相互問:“這誰啊?”

    A:“最近有大動作?”

    B:“不知道。”

    C:“不認識。”

    A:“新同事?”

    B:“老何親自接待,又是哪個大客戶吧。”

    C:“要發財了。”

    蔣曉魯回到自己辦公室,邵溪也跟她八卦:“蔣姐,聽說咱最近要新來個客戶經理,你說能不能是剛才看見那人。”

    蔣曉魯收拾著辦公桌,乒乒乓乓:“不能吧,你聽說哪個客戶經理來報道挑下午的。”

    邵溪撇撇嘴:“要真是就好了。”

    蔣曉魯眯著眼睛:“好像還很遺憾?”

    邵溪瞅著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蔣姐。”

    “干嘛?”蔣曉魯一頭霧水。

    用手一摸,才發現耳朵上還別了支筆。

    今天天兒灰蒙蒙的,讓人犯懶無心工作,就想耗完這一個多小時,趕緊下班。

    寧小誠在老何辦公室坐著,也這麼想,趕緊把這壺茶喝完,趕緊撤退。跟這兒耗著,實在沒意思。

    剛開始見面,不聊正題,先鋪墊感情,互相打了半個多小時太極,你父親好不好母親好不好,家住哪兒,城市交通堵,霧霾重,可得保重身體啊,有的沒的都說夠了,外面下班鈴也響了。

    老何這才表明自己的意思。

    希望你有空的時候多來我這坐坐,常聯系,我這還缺個執行經理人。要是感興趣,您隨時隨地。

    吳井介紹的人,他就是沒這個打算也不能把話說死,只能模棱兩可,以後有機會吧。

    老何也知道寧小誠在圈裡的口碑,他今天能坐在這兒已經很給面子了。便笑著握了握手,和助手一起給他送到了電梯門口。

    寧小誠憋的夠嗆,到了一樓大堂,趕緊先找個廁所放水。

    一下午喝了三壺茶,誰能受得了?

    放完水,他洗了手,晃晃悠悠往外走,看著前面那姑娘有點眼熟。

    蔣曉魯耷拉著腦袋,想著一會兒吃什麼,身後有人不鹹不淡的叫了她一聲:“曉魯?”

    一回頭。

    蔣曉魯驚喜起來,眼裡一下就亮了。

    “小誠哥。”

    “你怎麼在這裡呢?”

    倆人面對面,小誠語氣熟稔:“認識個朋友,他在這上班。”

    這棟寫字樓不單單韋達一家公司,蔣曉魯也沒想那麼多。

    寧小誠問她:“你在這兒干什麼呢?”

    蔣曉魯很大方:“我也上班,韋達信托,十二樓。”

    以前寧小誠一直知道曉魯是干這個的,但從來不知道她在哪工作,也沒誰去打聽,今天能碰見,很意外。

    蔣曉魯心裡一直記掛著自己上回撞他車那事,正好是個機會,便真心邀請道:“小誠哥,你晚上有事兒嗎?要沒事兒我請你吃飯吧。”

    “上回把你車撞了一直沒找到機會,我特不好意思。”

    “嗨!”寧小誠笑了:“都多長時間了,別惦記了。”

    蔣曉魯歪著頭,很俏皮:“給我個機會唄。”

    姑娘家臉皮薄,他要是不答應,蔣曉魯心裡得一直記著,以後萬一再見面她該更不好意思了。

    小誠背著手,一尋思,答應了。

    曉魯的車停在地下車庫裡,干脆搭著寧小誠的一道去了,倆人在路上商量著吃什麼,寧小誠去哪兒都行,全都依她。

    “隨你。”

    別看寧小誠三十多歲還年輕,其實過的完全是退休的日子,吃東西念舊,不太愛趕時髦,他以為蔣曉魯這種天天出入寫字樓的姑娘怎麼也得搞個西餐,弄個紅酒牛排之類的。

    誰知道他今天棋逢對手,偏偏蔣曉魯是個實在貨,她說請你吃飯,就真請你吃飯。

    她帶他找了家他都沒去過的魯菜館子。門臉不大,人挺多,玻璃上貼著老式紅膠紙刻的菜單。

    屋裡人滿為患,他倆進去的時候正好走了一桌,騰出窗邊一塊地方,服務員手腳利索的撤了桌布擦好桌子,擺上干淨碗筷。

    蔣曉魯把菜單遞給寧小誠,讓他點菜,他很隨意:“你來,點什麼我吃什麼。”

    能看出來曉魯是這裡的常客,熟門熟路,席間老板看見她,還專門送了兩瓶酸奶。

    蔣曉魯也不忸怩,捧著菜譜大大方方點了四個菜,蔥燒海參,干燒肥腸,炸丸子,油爆肚仁,一鍋龍骨粉絲湯。最後她下巴磕在菜譜上,想了想。

    “還要兩碗米飯,大碗的。”

    小誠摸了摸鼻子。

    菜一樣樣擺上來,蔣曉魯脫了外面穿的西裝外套,把頭發攏起來,搓搓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我太餓了,中午開會沒來得及吃飯,下午去食堂飯口都關了,吃了幾包零食也不管用。”蔣曉魯目光炯炯有神地夾著著盤子裡的肥腸,不忘謙讓:“小誠哥,你吃你的,千萬別跟我客氣。”

    寧小誠溫和看著蔣曉魯,也抽出一雙筷子吃起來,不自覺掛著笑意。

    他喜歡和這樣的姑娘一起吃飯。

    以前也和漂亮女孩約過會,那時候吃法式焗蝸牛,吃魚子醬,吃和牛,女孩端坐在他對面,吃飯之前會輕輕搖一搖紅酒杯,每次切牛排必須三釐米,輕輕張開嘴。牛排切兩塊就飽,魚子醬挖一勺就作罷。

    那樣的飯吃著賞心悅目,但是忒累。

    反觀蔣曉魯。

    一身黑色正裝,旁邊搭著她價格不菲的外套和拎包,平常怎麼說也算混入所謂的社會精英階層,現在坐在你對面,袖子微卷起一截,一張臉快扎進飯碗裡,滿身的煙火氣。

    “你挺會找地方的。”小誠吃飯的時候蠻有教養,哪個離自己近就夾哪個。

    “唔?”蔣曉魯淺抿了口茶,很熟絡:“家鄉菜啊,有時候饞了就來這兒打打牙祭。”

    “哦。”寧小誠想起來了,曉魯是山東人。

    “你家在哪兒?”他放下筷子問。

    曉魯答:“青島。”說完她又頓了頓,“但是好多年都沒回去了,沒什麼印像了。”

    “我奶奶是地道的山東人,我從小是她帶大的,普通話說不太標准,總帶口音,後來跟我媽搬到北京以後她不許我說方言,說一次打一次,就不太敢跟人交流了,還是上小學以後才慢慢改過來的。”蔣曉魯說起以前的事情,若有所思,輕喃:“其實……還挺想回去看看的。”

    “青島不錯。”小誠拿起她手邊的白瓷碗給她乘了碗湯,聊道:“幾年前去過一次,那時候也是別人帶著去看項目,金茂灣剛建,還去了幾個港口,氣候好,不像這邊太干。”

    寧小誠會聊天兒,蔣曉魯提什麼話題他都能接著說兩句,也不管感不感興趣,其實席間他也想多嘴打聽一下蔣曉魯家裡事,但是話在嘴邊轉一圈,覺得不合適,就沒提。

    說起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正面接觸,以前街裡街坊的住著,偶爾碰面也說不上幾句話。這次在一塊吃飯,小誠對曉魯多了幾分好感。

    但是寧小誠觀念裡的好感,僅限於“不討厭”,像待個親近的兄弟姐妹,天地良心沒夾雜什麼歹意。

    這頓飯吃完到底是小誠買的單。說是讓她請客,一個大男人,怎麼也沒有坐在那裡不動讓一個女孩付錢的道理。

    倆人一旦熟了,話也就多了。

    送蔣曉魯回去拿車的路上,寧小誠開著車和她閑聊:“曉魯,聽說你前一陣去沈陽相親了?”

    蔣曉魯一滯:“你怎麼知道???”

    “我媽說的?”她有點難為情:“我媽怎麼連這事兒也說啊…”

    寧小誠專注盯著前方路況,和她調侃:“還用你媽說,交通台都報道了,全國人民都知道你去相親了。”

    “本來是去沈陽出差,剛好那人就在沈陽。鄭叔給我介紹的,他以前帶的一個兵,人挺好。”蔣曉魯說完還很納悶,自言自語道:“好像人家沒看上我,見了一次,就再沒下文了。”

    寧小誠扶著方向盤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們這代人,說是為自己活,其實對婚姻好像壓根就沒什麼追求,要不就這麼干耗著,要不就認命。嫁不出去是錯,娶不著也是錯。別人沒看上自己,又是錯。

    車裡短暫寂靜。

    蔣曉魯為了不尷尬,努力轉移話題:“小誠哥,好像斯亮哥的女朋友也回來了?”

    寧小誠“嗯”了一聲:“回來了,年初回來的,有倆月了。”

    蔣曉魯的圈子和寧小誠圈子不一樣,她們院兒的人寧小誠不認識幾個,只能撿著他認識的說:“那是回來找他嗎?”

    小誠等紅燈,伸了個懶腰:“誰知道啊,他倆的事,咱也說不清楚。”

    都是能作的主兒,恨不得豁出命去。

    蔣曉魯點點頭,也不知道該怎麼往下問了。

    她這一沉默,就無意識把這車裡的氛圍弄得很意味深長。

    寧小誠以為曉魯對沈斯亮有那方面的意思。知道他女朋友回來這事兒,心裡不好受。

    可是這麼多年也沒見倆人有什麼交集。怎麼就情根深種了?小誠很納悶。

    事實上,蔣曉魯神經粗,這麼問純粹是沒話找話,看寧小誠不再搭理自己,就干脆就不再出聲,開始規規矩矩坐著。

    一直到她單位樓下地庫入口,兩人道別。

    蔣曉魯摘了安全帶,站在台階上揮手:“小誠哥再見。”

    寧小誠坐在車裡身體微傾,看著她點頭:“回家慢點兒,走了啊。”

    黑色轎車在夜色中閃著車燈無聲滑入茫茫車流。

    仿佛兩人這緣分,到這就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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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23:59: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天氣轉暖,本該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節。偏偏蔣曉魯一腦門子官司,煩的直上火。

    白天上班,物業給她打電話,說她家漏水把樓下的牆皮泡了,讓她趕緊回來關閥門談賠償。

    蔣曉魯正在開會,走也走不開,物業和樓下鄰居是一遍一遍地催,好不容易挨到散會,她嗖地一下就跑出去了。

    身後直屬上司老周拍著桌子瘋狂咆哮:“蔣曉魯!!!你給我站住!!你報告的事兒咱倆還沒說清楚呢!!!”

    蔣曉魯一閉眼,心想早死晚死都是死,還是先緊最著急的事情辦。

    那房子本來也不是她家,是她三年前自己在外面租的,一個是為了自由省事,另一個是想好歹也是這麼大的人了,總跟母親和繼父住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

    租給她房子的房東是個老北京阿姨,沒老伴兒,兒子在外頭給她買了個更大的房子,一家四口在一起住,以前這套老房子就一直空著,等拆遷閑著也是閑著,干脆租出去,給小孫子賺個零花錢。

    蔣曉魯急急忙忙趕回家,樓下的老兩口穿著水靴子正在用盆接水。

    看見她回來,哎呦一聲:“小蔣啊,你趕緊上去看看吧,我家這牆皮是一塊一塊往下掉啊,裡屋那臥室,褥子都給我們泡霉了。”

    蔣曉魯上樓開門一看,水漫金山河,屋裡嘩啦啦地泡著拖鞋,地毯,雜志,她養的小烏龜縮在牆角花盆裡,驚恐地看著這一幕,再有一公分,家就被淹了。

    光腳找了一圈,才發現是衛生間裡和洗衣機接頭的下水管漏了。物業來查,說是當初裝修的時候就涉及違規更改下水管線,他們不負責。

    出了這種事本該聯系房東,蔣曉魯拎著烏龜站在窗台上,給當初租她房子的阿姨打電話,阿姨那邊信號不好,正在外面旅行,什麼也聽不清。

    掛了電話,蔣曉魯嘆口氣,去樓下賠禮道歉。

    樓上樓下住著,老兩口也算和善,沒為難她,家裡沒什麼值錢物件,只說重新刷一遍牆就行。但是刷漆屋裡有味道,夫妻倆得去自己女兒家住兩天,這兩天,就得麻煩蔣曉魯幫忙了。

    蔣曉魯答應下來,又去外面找刷白牆的裝修工人。她也沒搞過裝修,哪知道去什麼地方找,想了半天,求助了李潮燦。

    李潮燦中午從派出所出來,穿著一身警服,精氣神十足。一見到在外面垂頭喪氣的蔣曉魯,馬上笑開了。

    “呦,這不是我們蔣大經理嗎,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能別每次一見面都像地主家色眯眯的傻兒子嗎?”蔣曉魯萎靡不振:“真求你有事,下午還著急上班呢。”

    李潮燦反唇相譏:“能別每次都拿工作說事嗎,你著急上班,我還著急工作呢!說的好像世界缺了你就不行似的。”

    蔣曉魯無心跟李潮燦打嘴仗,語氣放軟了些:“那你到底能不能找啊?”

    “能不能?”李潮燦昂著脖子,十分自信:“跟你李警官就不要說能不能,在這一片,只要你說了就沒我辦不到的,跟我走!”

    在狹窄的胡同巷子裡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李潮燦帶蔣曉魯找了一家正在裝修的餐館。

    餐館老板似乎跟李潮燦關系很熟,見到他來了,笑臉相迎:“小李,你來了。”

    “李姨您好,想來求您幫個忙。”李潮燦嘴甜,又熱心,平常沒少關照她們這些老街坊。

    “你說,什麼忙,阿姨能幫肯定應。”在吧台後面的胖阿姨熱情道。

    李潮燦摘了帽子,一把拽出身後的蔣曉魯,嘀咕道:“別傻站著啊,求人辦事還不帶點笑臉。”

    蔣曉魯立刻站好,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阿姨好!”

    李潮燦拉著她:“您不是最近在裝修嗎,我朋友家裡發水,牆被泡了,她一個小姑娘,也不敢讓她隨便去勞務市場,您也知道那地方亂,一時找不著能幫著刷牆的工人,您這兒要是忙完了,跟工長說說,能不能去我朋友那邊看一眼。”

    胖阿姨爽快道:“嗨,我還以為多大的忙,成,一會我就跟他們說,你讓你朋友把地址和電話留下,等他們忙完,我讓工長帶著料去找你。”

    道了謝,李潮燦帶著蔣曉魯要走,胖阿姨從吧台後面鑽出來,八卦拉住他問:“小李,她是你女朋友?長的可真漂亮。”

    李潮燦看了一眼站在門外的蔣曉魯,撓撓頭,靦腆一笑:“正在努力中,阿姨,您看著怎麼樣?”

    胖阿姨像個老媽媽拍著李潮燦的手:“這姑娘看面相有福氣,娶回家,能招財。”

    李潮燦聽的心花怒放,戴上帽子:“阿姨再見!有空我再來看您!”

    送蔣曉魯去她停車的路邊,李潮燦問她:“曉魯,這幾天刷牆,你那邊也沒法住人,你回家?”

    蔣曉魯點點頭:“啊。”

    李潮燦獨自咕噥道:“怎麼感覺好長時間沒你消息了。”

    蔣曉魯想起來,拉著李潮燦大倒苦水:“上個月我去沈陽出差,順便相了個親,結果沒成,我也不太敢回家,怕我媽總拿這事兒叨叨。所以天天回去的晚,摸黑睡一覺,她沒醒我就走。”

    蔣曉魯很苦惱:“潮燦,你說我是不是真嫁不出去了。都已經淪落成為相親大部隊中的一員了。”

    李潮燦十分吃驚:“你?相親?”他繞地著蔣曉魯走了一圈,背著手,像個訓學生的教導主任:“蔣曉魯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墮落了?相親這事兒你都干?”

    “再說了蔣曉魯你才多大啊,咱們年輕著呢,你就這麼著急就把自己嫁出去?還有尊嚴節操沒有!”

    蔣曉魯微微張著嘴,有點愣:“至於嗎。”

    “又不是我自己主動去的,鄭叔介紹的,不去不合適。”

    蔣曉魯拿李潮燦當半個親人,別人不知道她家情況,他還不知道。

    李潮燦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激,咳嗽一聲,試圖找補:“我是怕你那個那個……誤入歧途,最後把自己坑了。”

    蔣曉魯嘆了口氣:“潮燦,你們男的單身,單到三十歲,四十歲,別人會說你是黃金時期,是成熟期,是上升期,我們女孩一旦單身過了二十五,別人就說,你都老大不小,怎麼還不找對像啊?”

    蔣曉魯學著那些好事者的嘴臉,掐著腰,翹著腳,比著蘭花指。

    大學時期的蔣曉魯,曾經以為女孩子哪怕到了三十歲再戀愛結婚,都是來得及的。

    二十出頭大學畢業,然後踏入社會,享受幾年青春,努力工作幾年,攢下經濟基礎,再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這些東西都經歷完了,再去扛起人生大旗,戀愛,結婚,生子,和喜歡的人組成一個家庭,對自己的寶寶,雙方父母去承擔責任。

    可是事與願違啊。

    工作難找錢難賺,你要想有經濟基礎,就得拼命干活,人際關系,客戶關系,老板的眼色,與同行的競爭,一天二十四小時恨不得連睡覺的時候都在加班,有難得的休息時間,還要去面對各種各種的社交活動。

    閨蜜找你逛街,新同事約你吃飯,老板托你辦個私事。什麼都是時間。

    至於那些曾經構畫好的藍圖,全都隨著你忙成狗一樣的生活被拋在腦後。每天最高興的,能躺在床上玩一會手機,看會電視劇就是奢侈。

    越想越愁,蔣曉魯沒精打采跟李潮燦揮揮手:“走了走了,下午還開會呢。”

    幫鄰居刷的漆要環保漆,工作時間只能在她中午午休的時候,算上工人的加班費午餐費,蔣曉魯這兩天折騰的是面黃肌瘦。

    今天好不容易完工,蔣曉魯灰頭土臉趕回公司,一進門,老周堵在她辦公室門口,一臉冰霜:“蔣曉魯,滾進來。”

    蔣曉魯驚恐回頭,望向自己的助手。

    邵溪舉著一本裝訂好的文件,心急點了點上頭的字,蔣曉魯心裡咯噔一下,跟著老周進了辦公室。

    老周,蔣曉魯初入這行的老師,一手帶著她的部門經理,其威嚴程度堪比每天趴在門後的班主任讓人聞風喪膽。

    老周用力拍著手底下壓著的評級報告,對蔣曉魯一點也沒客氣:“最近眼神不好?瞎?分不清03和04的區別?”

    “蔣曉魯,這種錯誤就是在校大學生做都不可能犯,你到底還能不能干,不能干趕緊走人。”

    蔣曉魯低著頭,任打任罵。

    她將一份信用評級報告中的風險評估表,企業年負債率從17.03打成了17.04,最近有點力不從心,再次核對的時候也沒發現,老周從業二十年,對數字有著非常敏感的直覺。

    翻到那頁,粗粗一算,老周就知道蔣曉魯最近不在工作狀態。

    他非常生氣。

    老周這人很嚴苛,但是非常會維護下屬,工作的時候你不去招惹他,一旦部門惹上什麼麻煩,他會為你出頭,為你爭取應得的最大利益。

    前提是你別犯錯。

    老周余怒未消,看著蔣曉魯目光透著濃濃不解:“我真不明白你這兩天怎麼了,午休回來的晚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經給足你面子了,你看看你自己那樣。”

    他惱火盯著面前的蔣曉魯。

    蔣曉魯因為低頭,眼睛不自覺落在老周穿的皮鞋上。對於這種毫不留情近乎變態的批評方式她已經適應了,他罵你的時候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只是撿著他覺得爽,最能打擊你的方式來說。

    這幾年蔣曉魯磨煉出來了。你要是真去聽,去跟他較真,辭職算輕的,想不開晚上都容易開窗戶從樓上跳下去。

    所以只能在他罵你的時候盡量轉移注意力,等他罵夠了,發泄完了,趕緊認錯修改,並且吃一塹長一智,發誓絕不再犯。

    老周今天的皮鞋是黑色的Sutor Mantellassi,很有品位的一個牌子,西褲也是黑色的,伴隨著他坐姿的調整,腳腕處的褲管會稍稍往上提。

    然後蔣曉魯看見了在老周褲腳和皮鞋接口的地方,他今天穿的襪子。

    粉色的,上面還印著一只帶著蝴蝶結的hello Kitty。

    蔣曉魯沒忍住。

    “噗——”的一聲笑噴了。

    “我告訴你你要是再……”老周橫眉冷對正一臉凜然訓著蔣曉魯,聽見她突兀的聲音,徹底發飆:“你還有臉笑?”

    蔣曉魯嘶的一下,心想這回算是徹底壞了。

    在老周即將把手上的報告書甩到蔣曉魯身上的時候,門口傳來三下救命敲門聲。

    老周的助手站在門口,忐忑不安:“周總,新來的客戶經理來咱部報道了。”

    老周平復三秒,扔了手裡的報告書,起身系上西裝紐扣:“知道了。”

    助手小心關門出去了。

    老周指著桌上的報告書,冷言冷語:“改好了,下班之前給我。”

    蔣曉魯戰戰兢兢去拿,心裡把這個不合時宜來報道的客戶經理感謝了一千八百遍。

    老周從辦公桌後繞出來,蔣曉魯迅速給他拉開門,低眉順眼地跟在他身後。

    新來的客戶經理姓許,工作能力是有,但是不踏實,哪兒掙錢多往哪兒鑽,跳槽了好幾家公司,也不知道韋達哪個高層是他家親戚,磨了好幾個月,上邊才同意他來。

    老周不太看好這樣的人,但是高層的意思不喜歡也得找個地方先擱著,該干活,也得干活。

    “新客戶經理許彬,以後負責本幣業務,都認識一下。”

    三部的同事紛紛站起來友好地和新經理打了個招呼。

    “許經理好。”

    老周單手掐腰,往身後一讓,指著蔣曉魯給許彬介紹:“蔣曉魯,跟你一樣,也是客戶的業務經理,負責資金信托和動產,你剛來,有些規矩和你之前工作的地方不一樣,多問,別搶——”

    最後兩個字,老周說的很重。

    對蔣曉魯的袒護之情顯而易見。

    許彬來報道沒拿什麼私人物品,去HR那裡領了張胸卡,一身西裝,昂貴皮鞋,一派精英形像。

    聞言對蔣曉魯伸出手,笑容滿滿,風度翩翩:“你好啊,蔣經理。”

    蔣曉魯靜默三秒,也伸出手:“你好,許經理。”

    老周敏銳察覺兩人之間的對話氣氛,直言不諱:“你們認識?”

    蔣曉魯抽回手,字正腔圓,聲音洪亮。

    與此同時,許彬也微笑開口。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不認識”

    “前女友。”

    嗡!!!!

    三部的工作間忽然靜謐,眾人目光交錯此起彼伏,每個人頭上仿佛都自動漂浮著對話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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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0: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蔣曉魯心裡在咆哮,誰是你的前女友!!!!

    交往九個月,前三個月靠電腦,中間三個月靠揩油,最後三個月靠劈腿。

    認識許彬,是蔣曉魯活了二十多年人生裡唯一的恥辱。

    兩年前的事情了,蔣曉魯還是個業務員的時候,老板讓她去了解一支股票的情況,干這行,誰都有點自己的消息渠道,當時曉魯工作對桌是個資格很老的姐姐,跟蔣曉魯關系不錯,說自己的大學同學在某證劵公司,應該對那支股票非常了解,就幫忙聯系了對方。

    老同學很給面子,又馬上吩咐了底下人去聯系蔣曉魯。

    那個人就是許彬。

    一開始兩個人就在網上互相溝通,有問有答,偶爾許彬也會咨詢蔣曉魯有關信托方面的業務,彼此賺點小錢,幫著對方互利互惠的關系。

    後來有一天許彬忽然在網上聯系蔣曉魯說,咱倆其實就隔著兩棟寫字樓,都三個月了從來沒見過面,不忙的話,你中午出來,我請你吃頓午飯吧。

    蔣曉魯一想也沒什麼可拒絕的,就認識一下,彼此聯系這麼長時間,也許以後工作上還會合作機會。兩人就約在一家咖啡店見面了。

    吃完那頓飯之後,許彬開始對蔣曉魯窮追不舍。

    他是個很會討心思的人,追女孩,尤其是蔣曉魯這樣風風火火的女孩,從來不說甜言蜜語,直接強勢攻擊。和蔣曉魯一起工作的對桌大姐碰見過幾次兩人見面,還好心幫著勸。

    曉魯啊,人家對你那麼上心,你要是不反感,就處著試試唄。一個姑娘家家,工作忙壓力大,有時候確實缺個對你知冷知熱的人。

    旁人幫著勸,蔣曉魯頭腦一熱,覺得許彬確實對自己很好,就飄飄忽忽地答應了。

    開始交往那一個月挺愉快的。像很多熱戀中的情人那樣,兩個人見面聊聊工作,一塊吃個飯,然後許彬再送她回家,偶爾搞浪漫,也會送蔣曉魯一把玫瑰花或者一個精致的小禮物。

    再後來,許彬就開始不甘心僅限於一塊吃飯散步了。

    在一次晚餐之後,許彬提出讓蔣曉魯去他家坐坐,然後就是急切的接吻,直奔主題,蔣曉魯說了自己是生理期,許彬不聽,衣服都脫了一半,情急之下蔣曉魯就打了許彬一耳光,兩人當晚尷尬收場。

    後來冷戰了一段時間,許彬給蔣曉魯發了很多個長篇大論的短信,無非就是道歉和表白。

    轉眼沒過幾天,就是許彬生日。

    蔣曉魯為了和好,給他准備了一件十分昂貴的生日禮物,買了蛋糕,當晚冒著風雪打算去他家給他一個驚喜。

    而且,她還很悶騷地穿了新裙子和內衣。

    還沒等到門口,走廊一男一女的聲音傳進來。

    “你女朋友還沒理你啊?”

    “沒,愛理不理吧。”

    一聲嬌俏輕笑:“你也別太生氣。”

    “誰知道是真保守還是裝保守,胸那麼大,保不齊多少人摸過,她們這樣的女人都是騎驢找馬,不搭理我,就搭著別人。”

    “那你們現在還冷戰?你不是說還想讓她幫你托管你那筆資金,賺點錢嗎?”

    “你在乎那麼多干什麼?真用的著她的時候說兩句好話就哄回來了,她沒什麼腦子。她願意裝就讓她裝,早晚有在我床上躺著的時候。”

    蔣曉魯懵了。

    待一男一女走近,看到她露出驚訝尷尬的表情之後,蔣曉魯惡狠狠地把手中蛋糕扣在許彬臉上,轉身就走。

    一邊走一邊哭。

    那天晚上好大的風雪,蔣曉魯裹緊羽絨服,硬是走了兩個小時才回家。

    她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看到過鄰居叔叔阿姨打架,那個叔叔拽著阿姨的頭發,說著非常難聽的話,對阿姨拳打腳踢。

    那個時候有人牽著她的手,對她說,曉魯,將來你要是嫁人了,一定要找個有素質有擔當的男人。

    年幼曉魯懵懵懂懂,問,什麼叫有素質?

    那人說,有素質就是尊重女人,對你好的人。

    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是任何時候都不會打女人,對她品頭論足說粗鄙話的。

    這句話曉魯記在心裡,記了很多很多年。

    從那以後,蔣曉魯就和許彬斷了聯系。

    ……

    下了班,烏泱泱一堆人擠到電梯,瘋狂地拉著自己的伙伴講著今天三部發生的狗血大戲。

    蔣曉魯在辦公室刻意等了很久才離開,她把新的評級報告寫完,擺在老周的辦公桌上,然後關燈下樓。

    剛走出大堂,許彬拎著公文包倚在牆上叫她:“曉魯。”

    蔣曉魯面無表情,像是意料之中地回頭:“有事兒嗎?”

    許彬慢悠悠邁過來,也不知道是怎麼,蔣曉魯覺得這人做什麼都像是刻意拿著腔調,讓人犯惡心。

    許彬和蔣曉魯面對面,一點也不生分:“沒事兒就不能跟你敘敘舊了?”

    “跟你沒什麼舊可敘,有事兒就趕緊說,沒事兒我走了,沒工夫跟你耗著。”蔣曉魯往後退了一步,厭惡轉頭:“還有,以後跟人說話別離得這麼近,最近上火了吧?你有口氣不知道嗎?”

    許彬僵住,還真稍稍往後退了退。

    蔣曉魯促狹笑了笑,嘴角微微上翹,轉身就走。

    許彬意識到被她耍了,又追上去拉住她,惱怒道:“蔣曉魯你裝什麼啊?”

    “不就混成客戶經理了嗎?了不起了,前男友都不認識了?你忘了你當年穿成那樣站在我家門口……”

    “去你媽的!”

    啪的一聲——

    蔣曉魯猛地甩了許彬一個耳光,瀟灑甩了甩手,眼裡凶光乍現:“你最好別跟我提當年的事。”

    她不是個放不下的人,當年傻,談了就談了。吃虧還是享福她都認,但是你要是還拿著過去那點事兒來要挾她,惡心她,蔣曉魯哪是那麼軟的脾氣?

    跟你交往本來就是恥辱,還敢來跟我提舊情?屁的舊情!

    這兩天一直幫人家刷房子,本來就睡得不好,今天中午也不知道是吃飯吃太快還是喝了涼水,蔣曉魯有點拉肚子,下午頻繁去洗手間,人都快脫水了。

    加上剛才甩了許彬一耳光,蔣曉魯現在有點哆嗦。

    可能是虛弱,也可能是……打了人,太激動。

    一個大男人被女人當街甩耳光,天還沒完全黑,確實來來往往很引人注目。

    武楊臉貼在玻璃上,像發現了新大陸般興奮道:“哎,哎,小誠,有人打架嘿!”

    “有人打架有什麼可興奮的。”寧小誠興致缺缺地開著車。

    “你讓他看吧,天天憋在操場搞訓練,大馬路上看條狗他都興奮。”後排武楊戰友笑道。

    武楊喜歡看熱鬧,時不時還得加點他對事情的分析:“看著……像在搞對像,這男的肯定惹這女的不高興了,你看,這男的好像要打她。”

    小誠慢下車速往外看了眼,又淡淡收回來:“這年頭,沒操行的真是越來越多了。”

    武楊眼睛一眯,忽道:“小誠,你看那女的是不是蔣曉魯??”

    嘶——

    一聲急促剎車。

    路邊,許彬抓著蔣曉魯一只手,正在惡狠狠地指著她。

    武楊毫不拖泥帶水,站在外面問:“你不看看?”

    小誠坐在車裡,沒有下去的意思:“你跟大全去吧,我找個地方停車,別橫在大馬路中間。”

    “行。”武楊和戰友動作迅速,車門一甩,站在路邊朝許彬就是一聲低喝:“干什麼呢!”

    許彬被這聲粗戈低喝嚇的一愣,下意識松了手勁兒。

    蔣曉魯掙扎出來,連連後退幾步。

    武楊和戰友大步流星跨過來,關切問蔣曉魯:“曉魯,怎麼回事?”

    蔣曉魯搖搖頭,見到武楊一時腦子發懵:“武楊哥。”

    “我下班路過,跟戰友在車裡看見你了,怕你碰上什麼麻煩,就下來看一眼。”武楊回頭不善盯了許彬一眼:“這人誰啊,你認識嗎?”

    武楊和戰友宋大全是去換崗的,途中車胎扎了,讓寧小誠過來救急捎他們一段路,因此身上穿的還是執勤時的全套裝具,很有威懾力。

    “單位同事,吵了兩句嘴,沒事兒。”蔣曉魯也心有余悸,怕武楊是個火爆脾氣,這大街上人來人往,他倆又穿的這麼顯眼,別因為自己給他倆惹麻煩。

    “哦——”武楊背著手,依舊戒備盯著許彬:“吵兩句嘴也不至於大街上跟個女人動手啊,哪個老師教你的?”

    許彬也不知道這倆人從哪兒冒出來的,看樣子跟蔣曉魯還挺熟。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也不想因為這點破事撕破臉皮,忿忿看了蔣曉魯一眼,手一指她:“蔣曉魯,你行,你等著。”

    “嘿——”武楊眼一瞪,作勢要踢他,還學會恐嚇人了。

    許彬嚇的拎包就走,邊走還邊緊張往後看,生怕身後人追上來。

    見許彬走遠,武楊說話也直:“你哪兒來這麼個同事,娘們嘰嘰也太不上道了。”

    今天武楊仗義幫她,蔣曉魯也說了實情:“我前男友,分了有兩年了,不知道怎麼來我們單位當經理,故意找茬惡心人唄。”

    “剛才說了兩句話,我一氣打了他一巴掌,要沒你們還真不知道怎麼收場。”蔣曉魯發自內心感謝武楊:“今天真謝謝你們。”

    “你們去什麼地方,要不我送你們吧?”

    蔣曉魯說著就從包裡翻車鑰匙,武楊趕緊制止:“別,我搭別人車來的,也是順路,就停在前頭,沒事兒就趕緊回家吧曉魯。”

    “哎。”蔣曉魯吸了下鼻子,按了下遙控器,跟武楊和他戰友揮了揮手:“武楊哥再見。”

    待武楊和大全一前一後上了車,寧小誠收回看後視鏡的目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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